天唐锦绣 - xp1024.com
《天唐锦绣》


第一章 神,请让我再死一次

readx;大唐,贞观十二年冬。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卯时初,诺大的长安城仿似一头亘古巨兽蛰伏在黑暗之中。

星月无光,北风萧萧,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的落满街巷屋脊,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行行举着火把的车队从各个里坊刚刚由坊卒打开的坊门走出,汇聚到朱雀大街,浩浩荡荡的前往承天门,准备上朝。

早朝时辰将至,然则梁国公、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府邸却是人声吵杂、乱作一团。

将至花甲的房玄龄一身朝服,负手站在庭院当中,仰首望着铺满积雪的屋顶,满面忧色。

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正坐在屋顶,手里拎着个酒坛子,时不时的喝上一口,长吁短叹。

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跑过来,“噗通”跪在房玄龄面前,膝盖顿时没入一寸厚的积雪中。

“呜呜……老爷,都是我的错,没有看住二少爷……呜呜……”

小丫鬟俏儿是二少爷的贴身侍女,刚刚睡醒,才知道二少爷天不亮就跑到屋顶喝酒,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二少爷可是病了好多天,这才刚刚见好,万一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心里自责没有及时发现二少爷的行踪,小丫鬟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屋里一阵脚步杂乱,主母卢氏风风火火的跑出来,口中急问:“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房玄龄叹口气,指了指屋顶。

卢氏显然刚刚起床,头发尚未梳理整齐,一抬头看见屋顶“听雪饮酒”的二儿子,顿时大叫:“儿啊,你且下来,这天寒地冻的,莫要冻出个好歹……”

次子遗爱前些时日出城狩猎不慎坠马,磕了后脑,一直神志不清昏睡不醒,房府上下尽皆焦虑。

这刚刚见好了,怎么又顶风冒雪的跑到屋顶上去了?

难不成是摔坏了脑子?

这么一想,卢氏更是心急如焚,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屋顶的少年却是无动于衷,一副仰首望天思考人生状。

房玄龄阴沉着脸,虽然也很是担心二儿子,但是一大清早的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实在是不成体统。dudu1;

喝了一声:“赶紧下来!”

少年依旧不动,却俯身看过来。

院子里燃起火把风灯,积雪反光,正好看清楚少年的脸。

样貌敦厚,浓眉大眼,青涩的脸上带着稚气,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袍,身材并不魁梧,却结实宽厚。

少年看看房玄龄,又看看卢氏,终于开口说道:“我不娶高阳公主!”

这话一出,满院皆静。

房玄龄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勃然大怒:“逆子,要找死吗?”

少年梗着脖子一脸倔强:“要我娶高阳,我就死给你看!”

房玄龄气得胡子都翘起来,狠狠盯着眼前这个二儿子:“此乃陛下赐婚,岂容得你一个黄口孺子拒绝?你将天家威严置于何地?更何况,‘尚公主’乃是何等的荣耀,你居然拒之不受,简直荒唐!”

房玄龄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这个混球宰了了事!

皇帝金口御赐,谁敢不受?

就算真的不想接受这份荣耀,可不敢说出来,也就只能心里想想而已……

那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以死相逼怕是没有效果,不由得苦了脸,苦苦哀求:“要不……跟皇上说说,不要高阳行不行,咱换一个?”

房玄龄愣住:“……换一个?”

你特么当大唐公主是什么?

大白菜?

这个看不上,扒拉扒拉再换一个?

简直就是找死!

房玄龄血灌瞳仁,仰天咆哮:“孽畜!给老子滚下来!”

……dudu2;

房玄龄火急火燎的赶去上朝,时辰已经过了。虽说当今天子对于似他这等肱骨旧臣颇为宽容,等闲不会斥责,但是数年来兢兢业业的房玄龄责任心颇重,绝不会仗着天子的宠信放任自流。

房府厅堂的四角摆放了几个炭盆,炭火正旺,屋子温暖如春。

房俊的心里却一如屋外的冰天雪地,拔凉拔凉的……

前一刻还在县里主持全县大力发展农村机械化耕作的工作会议,怎么脑袋一晕眼前一黑,就特么穿到唐朝来了?

穿了也就穿了吧,哪怕是全省最年轻处级干部的锦绣前程没有了也不是不能接受,穿越这种不科学的事儿谁知道它啥时候发生?

穿到唐朝也算不错,四海臣服、国大民骄的滋味咱也品味一回。

可是特么为什么好死不死的偏偏变成房遗爱?

名传千古、乌龟的典范、超级绿帽王、会发光的绿巨人!

莫非自己和这货同名的缘故?

房俊的名字是自己的老爹取的,老汉就是一典型的乡下泥腿子,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儿子取得这个名字跟古代一个大大的名人重名了。

直到房俊上了初中,才知道历史上还有一位姓房名俊字遗爱的仁兄跟自己同名。

说起那位仁兄,呵呵,名传千古啊……

可现如今,自己居然穿越到了这位一千多年前的仁兄身上?

额滴神,这是要闹哪样?

都怪老爹啊,要是给自己取名叫房仕龙多好……

房俊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他可以忍受贫穷,可以接受挫折,可特么打死也无法忍受变绿!

桌上精致的小菜丝毫吸引不起他的食欲,胸口像是被千斤大石堵住一样,好心塞……

“儿啊,好歹吃一点,这个葵菜馅儿的小馄饨是你最爱吃的,还有醋芹,最是开胃……”

母亲卢氏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用筷子不停的往房俊的碗里夹菜,就差给喂到嘴里了。

尽管郁闷的要死,房俊还是心里暖暖的。dudu3;

无微不至的关心、浓浓的母爱,让他想起另一个世界自己的母亲。

一向被视为骄傲、有出息的儿子突然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该是何等的伤心欲绝?

房俊强忍着担忧和悲痛,夹起一个馄饨塞进嘴里,却是食不知味。

“你说你这孩子也是,那么多人在场,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要是传出去,陛下还不得发火?再说了,高阳那丫头我瞅着挺不错啊,身段儿好,长得还俊,又是金枝玉叶,更甚得陛下宠爱,你咋还瞧不上?”

卢氏有些不满,口中埋怨着。

一提这事儿,房俊胸口就堵得慌:“娘啊,爹最听你的话了,你让他跟皇上说说,这门亲咱不结行不行?”

高阳公主啊!

那可是千古传奇的女性,追求自由恋爱的伟大先驱、婚|外恋的典型代表……

特么就让我给摊上了?

卢氏嗔怪的打了儿子一下:“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你爹最听我的话……”

想了想,好像儿子说的也不错,就接着往下说:“这事儿啊,怕是真由不得你。这阵子陛下被那个《氏族志》闹得正上火呢,据说申国公主持编撰,将崔姓列为氏族第一等,还有传言说是五姓七宗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不与皇族通婚……陛下很不满,这时候你要是再闹这么一出儿,你让陛下怎么想?好啊,五姓七宗看不上咱李氏皇族,你房家也看不上你想想,能行吗?”

卢氏苦口婆心的劝导儿子,可那神情怎么看都像是一只高傲的公鸡,神采风扬。

呃……

忘记了,人家卢氏那可是正宗的范阳卢氏嫡女,还真就瞧不起有胡人血统的李氏皇族……

可是这跟自己有个毛的关系?

他也知道想让天子收回成命肯定很难,可问题是如果自己真的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娶了高阳公主,绝逼会为了避免帽子变绿趁着某个夜黑风高的时候把那个娘儿们宰了……

可话又说回来,宰了皇帝老子的闺女,那结局貌似也好不到哪里去……

思来想去,房俊居然发现前后左右都是死路,怎么走都是死棋。

无解……

他郁闷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无声的呐喊:神啊,能不能让我再死一次?

第二章 定计

readx;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天,到得傍晚,整个房府银装素裹、冰雕玉砌一般。

房俊心里堵得慌,回到书房搬了一个胡凳坐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冷风扑面、雪粉飞扬,心情这才舒坦一点。

院中墙角几株枯梅枝干嶙峋,墙外的一株高大的雪松倒是迎雪傲然。

摸了摸后脑,那里还有一个大包,是前几日坠马不小心磕了石头所致,导致自己那位前身昏迷数日,被自己的灵魂夺舍还阳、鸠占鹊巢。

甚至就连以往的记忆都保留下来。

原本的房俊字遗爱,以字行,所以世人都称呼其字,不呼其名。

房玄龄是个文化人,耍的是笔杆子,所以对于后代子女的培养都是儒学为主,希翼着诗书传家。

长子房遗直还好,虽说为人端正缺了一点灵气,但性情敦厚刻苦认真,是个方正君子,学业一直不错。

可到了房遗爱这儿,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这货有些木纳,脾气倔强,脑子里好像缺了根筋,不大好使。

说白了,就是有点二……

先生教些四书五经,勉勉强强也能听得懂,但是大多睡一觉就全都交给周公了……

偏偏学文不成,习武倒是有些天赋。

或许是天生一副好体格,房遗爱力大无比,就算是等闲壮汉也比不得他,整日里跟着一帮子武臣勋贵的后代耍刀弄棒、骑马打猎,行为放浪不拘礼数,也算是一不良少年,名声不大好。

气得房玄龄肝儿疼……

房俊无奈的叹口气,想想三两年后自己就得娶那个大魔女高阳公主,特么没法儿活啊。

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传来。

小丫鬟俏儿捧着一个茶壶,给桌案上的茶杯斟满一杯茶,递到房俊眼前。dudu1;

“天很冷的,我煮了茶晾了一会儿,温度刚刚好,少爷喝一杯暖暖身子。”

十二三岁的小loli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担忧的看着自家少爷。

“唔。”

房俊也有一点口渴,顺手接过茶杯,也没看,一口喝了半杯。

然后——

“噗!”

猛地喷了出来。

“啊!”

小丫鬟俏儿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兔子一样跳开,裤脚依旧湿了一块。

房俊瞪眼:“这什么玩意?”

看了看手里的半杯茶,茶水混浊不堪,砸吧砸吧嘴,有姜的辛辣、食盐的咸涩、甚至还有点羊油的腻味……

这才想起来,好像在什么书上看到过说是明朝才出现炒茶,尽得茶叶清醇甘美之原味,唐朝时却是将茶叶细细的碾碎再佐以葱姜盐甚至果汁放在壶里一锅煮……

这特么也叫茶?

说是汤恐怕更恰当一点。

对于酷爱喝茶的房俊来说,无法忍受的程度仅仅是排在娶高阳公主之后的第二位。

小丫鬟俏儿哪里知道这个?见到少爷把茶水都喷出来,想当然就认为自己的煮茶功夫不到家,被少爷嫌弃了,委屈得眼圈顿时红红的,人家刚刚煮茶的时候不小心还烫了手呢……dudu2;

不过既然少爷嫌弃了,那以后自己还要更用心才行,小心思里琢磨着下次煮茶的时候是多放一点羊油呢,还是少放一些姜末……

房俊心情乱糟糟的,只觉得全世界都跟自己作对,也没留神小丫鬟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若是他知道此刻小丫鬟俏儿心中所想,怕不是要一口老血吐出来,对于喝惯了龙井毛尖的房俊来说,唐朝的茶是会喝死人滴……

恰在此时,家丁房大海来报:“少爷,程三公子、杜二公子听闻少爷醒来,特来探望,现正在花厅稍坐,您看是不是请他们过来?”

“程三公子、杜二公子?”

房俊微微一愣,稍稍回想一下,才晓得这两人是谁。

程咬金的三公子程处弼,杜如晦的二儿子杜荷。

这两位可算是长安城纨绔中的纨绔,除了欺男霸女这事儿实在是不敢干,其余什么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就没有没干过的,名声那顶顶是臭大街的俩货。

房俊心情不爽,没耐心见这两个狐朋狗友,就想吩咐房大海打发走两人。

突然,心里闪过一丝光亮。

名声臭大街的狐朋狗友?

有了!

房俊大喜,吩咐小丫鬟俏儿:“俏儿,给本公子更衣!”

不能让皇帝陛下收回成命?

哼哼,山人自有妙计!

********dudu3;

尚未到酉时,阴云如铅,城中家家户户已是灯火辉煌。

街道上满是积雪,虽有长安、万年两县的衙役冒雪清扫,但雪势太大,前面尚未清除,身后又已寸厚。

由仿佛出来,街上行人寥寥,直到平康坊附近,方见车马辚辚,喧嚣热闹。

平康坊是长安城一个坊,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邻,南邻宣阳坊,都是“要闹坊曲”。由于尚书省官署位于皇城东,于是附近诸坊就成为外省驻京官吏和各地进京人员的聚集地。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首很有名的诗句,是唐朝一个叫做孟郊的人考中进士之后写的,通篇满满的都是一朝青云直上、成为天子门生的得意之情。这位老兄乃是真雅人,中了进士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骑上快马去赏花。

若是天真的认为这位老兄赏的是牡丹花还是牵牛花,估计会遭他翻白眼。

因为唐朝大部分进士考中之后的第一件事就去跑到平康坊。干什么去?去妓院找漂亮美眉,由此可见有唐一朝风气之开放。

尽管此时尚值贞观年间,唐朝初建,前隋的进士科的考试已经停止,绵延千年的科举制度也要待到高宗时才形成定制,但平康坊早已是追逐时尚风气的文人墨客趋之若鹜的所在。

可以说,这平康坊就是长安城特意开辟的红灯区。

骑马斜倚桥,

满楼红袖招。

哪个男人不会被这样的温柔乡侵蚀掉骨气,甘愿长醉不愿醒?

第三章 醉仙楼

readx;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宽敞的街道上缓缓而行,任凭车轮在街道积雪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转眼又被大雪覆盖。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毡子,正中放着一张矮几,角落里甚至有一个覆盖着铜罩的炭炉,散发着热气。

矮几上有铜壶,壶中有温酒。

温酒入喉,虽然酒味酸涩,却也将一身寒气散尽。

杜荷微笑着说道:“房二,伤处也大好了?”

房俊摸了摸后脑勺,说道:“好的差不多,不过隐隐仍有些疼痛。”

心里却想:好什么呀,都特么摔死了,要不然老子怎么能鸠占鹊巢?

程处弼有些愤然:“都怪柴令武,当日便是他在给你的坐骑一鞭,才导致你坠马,这人太坏了!”

房俊一惊,还有这事儿?

他一直以为坠马事件是个意外,记忆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没在意。

可程处弼这人木纳憨厚,跟房遗爱最是要好,话语很少却绝不赘言,每句话都是有的放矢,他说有这事儿,那就一定是有。

房俊心里琢磨着,得空的时候好好问问程处弼都知道些什么,早做防范为好。

杜荷却道:“令武只是无心之失而已,房二你别放在心上。还有你,程处弼,不要乱说话,你那只眼睛看到柴令武鞭打房二的马?”

程处弼梗着脖子,面红耳赤:“俺从不说瞎话,就是俺亲眼所见!”

杜荷还要再说,房俊摆摆手:“此事到此为止,反正我也没有大碍,用不着追究。”

程处弼这才悻悻的哼了一声。dudu1;

杜荷有些尴尬,打个哈哈说道:“听闻‘醉仙楼’新近推出了一位清倌人,名唤丽雪,据说姿容秀丽、身段婀娜,更且冰雪聪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长安权贵趋之若鹜,待会儿为兄带两位贤弟见识见识!”

三人之中,杜荷最长,房俊次之,程处弼最小。

论其关系,倒是房俊和程处弼更亲近一些,或许是同病相怜的关系吧,这两人都是憨厚木呐,都是傻乎乎的……

说话间,马车轻轻一顿,停了下来。

三人在御者调开车帘之后一次下车,发现正是到了一处名为“醉仙楼”的青楼门前,早有门口待客的伙计迎上前来,殷勤伺候着贵客下车。

宰相公子、国公家少爷,三人地位相仿、年纪相若,平素很是能玩到一起去。

然而进入大厅之后的待遇,却绝对是天壤之别。

按说杜荷虽说也是宰相之后,但杜如晦贞观四年的时候就去世,李二陛下的恩荣虽说从未断绝,更将长孙皇后所出嫡女城阳公主指婚与杜荷,但是声势毕竟差了一层,比不得父亲俱都身居高位的房俊和程处弼。

可事实恰恰相反。

一进大堂,杜荷那叫一个众星捧月,仰首挺胸宛如一只旗开得胜的“战斗鸡”,脚下迈着八字步,得意洋洋。杜荷如此受到姐儿的青睐,绝不仅仅跟他宰相公子身份有关。看看这帮花枝招展的姐儿一个个眉眼带笑的模样,那是一种从心底里的喜欢。

房俊和程处弼却像是两个跟班,几乎无人理睬……

中国历史上有一种畸形审美情趣:男女着装佩饰以“阴阳颠倒”为美,女子常着男人装,而男子则“为妇人之饰”,尤其是上层社会的一些名流,过分注重其仪容的修饰与化妆,用面脂、唇膏等女用化妆品粉头饰面,一度成为一种时尚。

这种畸形审美情趣,在各朝各代中无疑以隋唐五代最甚!

简直就是古代的娘炮、伪娘……

隋唐五代时期的男子中的确很多“小白脸”。dudu2;

武则天的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便是典型的“小白脸”。《旧唐书》上说张氏兄弟是“傅粉施朱,衣锦绣服”,那张昌宗更是被美誉为“人言六郎面似桃花,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男子弄得油头粉面,扮装得像一个现代“娘炮”,大概跟武则天、太平公主等大唐权贵妇人喜好“小白脸”有很大关系。

武则天挑选陪侍美少男的标准就是“洁白美须眉”……

既然上层权贵妇人喜欢“小白脸”,朝野上下就竞相仿效之,男子做美容、化女妆,装饰打扮标新立异,日渐成为一大时髦。

隋唐五代时期的时尚男子还流行“以香熏衣”。用香熏衣之俗,大抵始于汉代,至唐朝已经十分盛行。

这一时期的男子还流行戴簪花。簪花本是古代女子将花朵插戴在发髻或冠帽上的一种装饰美化,其花或鲜花,或罗帛等所制。杜牧便有诗曰“尘世难适开笑口,菊花须插满头归。”

你能想象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满头菊花的场景?

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看……

现在虽然是贞观年间,但盛世已现,社会风气渐渐奢侈浮夸,唐初立国时的金戈铁马已是昨日黄花,嬉玩享乐之风盛行,各种稀奇古怪的“潮流”日趋盛行。

虽然还未到男子戴花的盛况,却也相去不远,最起码在世人的审美中,都以“小白脸”为美。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杜荷附和时下的审美观,在房俊看来略显“娘炮”的气质大受欢迎。

而房俊其实长得不赖,浓眉大眼笑容宽厚,身材虽不高大,胜在结实挺拔,虽说皮肤有些微黑,却充满一种健康的光泽,放在后世那妥妥的一阳光美少年,自晒一张照片,那也能吸粉无数。

可放在这个时代,就成了乡野村夫、粗鄙不堪、面似锅底……

程处弼完全继承了他老爹程咬金的基因,五大三粗相貌粗豪,比房俊还不如。

所以一进醉仙楼的大门,大堂里的莺莺燕燕红粉佳人一窝蜂的嬉笑着招呼杜荷这个小白脸,对面相粗犷的程处弼和笑容憨厚的房俊却是爱搭不理。

房俊和程处弼家里管得比较严,很少踏足这样的风月场所,人家可不认得你是什么宰相家的少爷、国公家的公子……dudu3;

人家杜荷既有显赫身份又是青楼常客,待遇可谓是天壤之别。

房俊和程处弼难免郁闷,房俊甚至想到,高阳公主看不上自己,莫非就是因为辩机是个小白脸而自己并不符合她的审美观?

恰在此时,一声讥笑传入众人耳朵。

“想不到房二也会留恋此等风月场?呵呵,不过你可得备足了嫖资,人家杜二靠脸就可以会账,似你这等粗人,怕是姐姐们过夜的价钱要翻倍了……”

大堂里先是一静,接着哄堂大笑。

那些姐儿却一边掩口笑着,一边拿眼睛偷偷去瞄房俊。

能被齐王殿下出言讥讽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就是不知道这个黑黑的小子到底是那位大人的公子,瞧着长相虽然周正,但是也太黑了点,不过这身板倒是结实,熄了灯滚到床上持久力想必不错……

房俊皱眉,循声望去。

一抬头,就见到二楼楼梯尽处,站着一群少年,皆是衣衫华丽、趾高气扬。

老子正想着怎么找茬呢,这是哪个亲爱的见到哥瞌睡就送上枕头?

话说房俊为啥变了主意跟着程处弼、杜荷出来?

目的很单纯,就是要自污名声!

古代不是很注重名声吗?名声不是都可以当信用卡刷吗?

那行,哥们儿本来名声就不怎么样,再把仅余的一点儿彻底败坏了,就不信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小流氓!

这趟出来,就是要逛窑子、再顺带着找茬打一架!不仅如此,还要把事情闹大,闹得满长安城人尽皆知。

所谓破坏容易建设难,想要修身养望不容易,自污名声还不简单?

第四章 天天爱找茬

readx;为首一人锦帽貂裘、身材瘦削,略显阴柔的气质配上一张白玉也似的脸庞,帅的令人发指!

特么大唐怎么到处都是帅哥?

鸭梨好大,容易自卑……

这人房俊当然认得,当今皇帝陛下李二的五子,敕封齐王的李佑。

“过来人”的房俊知道,这货可不是什么好鸟……

房俊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我道是谁,原来是齐王殿下。还是殿下知我,在下粗人一个,人粗鸟也粗,姐姐们侍寝的时候自然比之殿下要加倍努力,这嫖资翻倍倒也合情合理。”

一眼既出,满场众人看着房俊的目光都有些呆滞。

这人到底是傻子没听出齐王殿下的揶揄调侃,亦或是脸皮已经厚到可以唾面自干的地步?

这是在讽刺齐王殿下某方面的尺寸和能力只有他的一半吗?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齐王李佑,看看一向脾气暴躁的齐王殿下会不会勃然大怒,他身后的几个跟班甚至把袖子都挽起来了,只等着殿下一声令下,就冲下去教训教训这个出口无状的小子。

然而一向能言善辩的齐王李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说什么好了,有些无言以对……

跟个傻子秀智商吗?

如此大庭广众,说出这番粗鄙的话语,真是让人无语啊。

这个房二果然是一如既往的缺根筋,难怪父皇指婚之后,高阳妹子在宫里大哭大闹,甚至以绝食相逼父皇收回成命,宁死也不肯嫁这个浑人。

现在看来,以高阳的骄傲和任性,这个房二的确不是良配,若是强扭到一起,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这人太特么二了……dudu1;

只不过思路这么敏捷,倒是让李佑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齐王李佑觉得有些无趣,这样的浑人就算是言辞敏捷了一些那也是完全碾压,又有什么成就感呢?意兴阑珊的摆摆手,领着身后一帮子纨绔子弟自去寻乐子。

他这一走,房俊倒是有点郁闷了。

自己这番粗话说出来就是要找茬啊,你丫的怎么连句话都不接,直接走掉了?

印象里这位齐王殿下也不是什么好鸟,性格乖张阴戾跋扈,最是听不得别人阴阳怪气的和他说话,今儿怎么就转了性?

难道非得指着鼻子骂娘?

这还怎么找茬?

齐王李佑不搭理房俊,让这货很是郁闷。

就连讽刺李佑的尺寸只有自己一半这样挑寻的话语都说出来了,人家还是不搭茬,你还能怎么滴?

房俊想得到是挺好,跟齐王殿下搞出点小冲突,他身后那群狗腿子一定要在主子面前中心表现,随便出来几个跟自己打一架,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

“醉仙楼齐王被褥,房遗爱酒后闹事”

这个话题一出来,可以想象房俊的名声会达到怎样一个超低的状态。

青楼里头跟齐王殿下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妥妥的氓流做派啊!

这传到李二陛下耳朵里,怎么可能不大发雷霆?怎么可能还要把自己的闺女嫁给这样的人渣?

至于李二陛下龙颜大怒的后果,房俊完全不在意。dudu2;

李二陛下虽然英明神武霸气侧漏,但是对于自己的手下还是相当不错,他的铁血霸气大概都用到了自家兄弟身上……

“房谋杜断”之一的房玄龄在李二陛下的心目中绝对是左膀右臂一般的存在,别说只是跟齐王李佑发生一点冲突,哪怕房俊真的揍了李佑一顿,也不可能就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了……

所以房俊有持无恐。

可现在齐王李佑完全不接招,房俊有些无计可施。

“三位贵客,可有相好的姑娘?”

香风浮动,一个身段窈窕的老鸨甜笑着迎上来,一双妙目神采闪闪的看着这三个少年。

房俊上辈子就是一苦逼青年,上学的时候学费都差点交不起,哪里有钱花天酒地?毕业以后奋斗了好几年好不容易当上了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可还没等有机会**呢,就两眼一黑穿越了,对象搞了好几个,风月场的经验却是几乎为零。

程处弼比他好不了多少,家里管得实在太严实,此等红粉阵仗连边儿都不敢沾……

只有年纪稍长的杜荷神态自如。

这货就那么大大咧咧伸手往老鸨怀里一掏,嘻嘻笑道:“相好的姑娘倒是没有,不过下次来的时候,姐姐你可就是我的相好了!”

看看这货轻车熟路的贱模样,明显是此中老手。

那老鸨被摸了一把,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挺了挺胸前硕大的果实,整个身子都快要挂到杜荷身上去了,一双媚眼水雾缭绕,轻咬着红唇娇嗲着嗔道:“公子占人家便宜……”

杜荷哈哈大笑,从褡裢里掏出一锭银铤,一探手从老鸨半开的领口塞进去,顺势一阵摸索,直摸得老鸨粉面微红、气喘吁吁着娇笑不依,这才说道:“我倒是喜欢姐姐,不过我这边还有两位兄弟呢,一位是房相家的公子,一位是鲁国公家的少爷,你要好生伺候。听闻你家这醉仙楼有一位丽雪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更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不知可否有缘得见?”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自有家丁拎过来一个鼓囊囊的锦袋,随手丢到老鸨怀里。

老鸨赶忙接过,入手一沉,就知道这里边的银子怕是不下一百两,这个杜二少爷出手果然大方。dudu3;

可是这钱却有些烫手,因为齐王殿下刚刚进了丽雪姑娘的房……

那老鸨先是略显踌躇,待见到杜荷面露不悦,心里一紧,这位杜二少爷可不是表面上那么清秀潇洒,犯起浑来实在是麻烦,再说另两位也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得罪不起。

可齐王殿下今日包了丽雪姑娘的场子,自己又怎么敢拆齐王殿下的台?

左右衡量,还是置身事外的好,银子虽好,可也得有命花才行……

便咬了咬牙,心疼的把手里的钱又递了回去,满脸为难的说道:“三位公子见谅,实在不是奴家扫各位的面子,实是齐王殿下刚刚交代今日包了丽雪姑娘的听雪阁……”

一听得是齐王殿下包了场子,杜荷就有些无奈。

他虽是横行长安的纨绔,可也不敢去扫了齐王殿下的雅兴,须知道那位虽然贵为亲王,可性情实在是暴戾无端,平日里胡作非为,谁见了都头疼。

哪怕杜荷转过年就将娶城阳公主,成为天家女婿。

按说这位齐王殿下年已十五,到了出阁辟府的年纪,去年陛下便已封其为齐王,拜为都督齐、青、莱、密等五州诸军事、齐州刺史,应该即刻赶赴封地。

可齐王不喜齐州苦寒贫瘠,谎称有病滞留长安,迟迟不肯赴任。

陛下知其心思,却也睁一眼闭一眼,虽有御史弹劾,也只是任其胡来,不加管束。

如此一来,世人皆知陛下宠爱齐王,对其胡作非为的行事也只好忍让三分,惹不起还躲不起?

杜荷实在不愿招惹齐王李佑,便退而求其次,想要换一位姑娘。

程处弼木纳敦厚,自无不可。

房俊眼睛转了转,突然问道:“难不成齐王殿下兴致大发,想要白日宣淫?”

那老鸨顿时不悦:“房公子切莫胡说,凭白污了丽雪姑娘的名节。丽雪姑娘虽是委身青楼,却是清清白白的清倌人,尚未梳拢,何来侍寝?”

尼玛,**而已,冠上一个清倌人的名声,就也敢谈名节了?

第五章 房遗爱拳打镇关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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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清倌之间的关系,就好像钱和银票般微妙:钱不一定是银票,银票却一定是钱。ji女不一定曾是清倌,清倌到最后却总会变成ji女。那些身为ji女,最终被王孙富贾看中一朝赎身飞上枝头的故事,仅只是传说罢了,不能说没有,但实在是凤毛麟角。

即便是ji女地位历史最高的大唐,轻易也不会将一个ji女娶进家门。

所以历史上曾经津津乐道的梁红玉、柳如是等红颜才会成为传奇,正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客人对待清倌通常和对待娼妓没什么区别,顶了天就是等级和档次不同,所花费的钱财有多有少而已。

老鸨敢反驳房俊,是担心他这番说辞万一流传出去,对于丽雪姑娘的身价会有影响。这位姑娘可是醉仙楼的第一招牌,将来梳拢的时候绝对是个天价,就为了买一个清白的女儿身。

可是谁会花巨资去嫖一个残花败柳?

房俊对于老鸨的反应不以为意的笑笑,说道:“既然如此,独乐乐岂如众乐乐?我等也去凑个热闹,你且带路便是,若是殿下不悦,自有我等承担。”

老鸨没法,只得将他们带去后院的听雪阁,心想这三位都是显贵之后,想那齐王也不会火冒三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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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粉飘飞,醉仙楼后院,一角楼阁宛如雪中仙境,傲然俏立。

楼高两层,院里遍植梅树,只可惜时节未至,却也能畅想梅花盛开时满院红粉、落英缤纷的美景。

到得楼下,便有悠扬的丝竹之声入耳。

老鸨不肯进去,只是送到此处,便转身离开。

她可不像触那位齐王殿下的霉头,那位或许不敢把这三位怎么样,可万一把不爽发泄到她的头上,她可吃不消……

站在楼前的一名齐王侍卫发现几人,立时上前拦阻,客气的说道:“三位公子,我家殿下包了此处楼阁款待好友,您看……”

这个侍卫的说辞很是客气,醉仙楼的那些迎客或许不认得这几位,他们这位王府的侍卫如何不认得?

杜荷有些踌躇,低声说道:“房二,要不算了吧,咱换个地方?”

对于那位喜怒无常、暴戾跋扈的齐王殿下,他实在是有些打怵。dudu1;

房俊一心找茬,放着齐王李佑这个一个现成的“靶子”就在眼前,怎么能走?

便笑着对那侍卫说道:“你的意思,我等三人算不得殿下的好友咯?”

侍卫楞了一下,忙道:“卑职不敢,实在是……”

房俊笑着打断他的话:“你瞧不起我?”

侍卫有些冒汗,心说怪不得都说房二是个二愣子,有这么说话的么?

你本来就不是殿下的好友,我就是瞧不起你,没错啊!

可他不敢这么说……

好歹也是房玄龄的公子,若因为自己让殿下得罪了那位大唐宰相,这名侍卫可以想象自家殿下盛怒之下的后果。

可他还是不退,他不敢退!

殿下说的明明白白,不许任何人打扰,他怎么敢退?

拦也不行,退也不行,侍卫一脑门儿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房俊见他依然拦着路,点点头说道:“我不为难你,你且去通报一声,若是殿下不允,我等自会离去。”

侍卫如释重负:“房公子稍等,卑职去去就来……”

说完,转身一个箭步窜进门。

房俊整理一下衣服,背着双手,抬脚往门里迈去。

杜荷吓了一跳:“房二,怎么不等那侍卫通报?”

若是人家齐王殿下不待见我等,这就进去岂不是自取其辱?想想那殿下的为人,真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房俊脚步不停:“殿下刚刚在大堂取笑我,我自不会咽下这口气。你若怕事,自己离去,我不怪你。”

说着,看了一眼程处弼:“程老三你也不用……”dudu2;

话音未落,程处弼却是想都不想,抬脚跟在房俊身后,黝黑的面容嘿嘿一笑:“我等即是一起来,自是一起走,刚才我就见齐王不爽,我陪着你!”

房俊有些意外,深深看了程处弼一眼,点点头。

杜荷脸色变幻,他与房俊一向关系不错,这时候若是讲义气,自是应该同进同退。可对手是齐王殿下啊!他又有些踌躇,这时被程处弼一句话逼到墙角,只好无奈的叹口气,不情不愿的跟着房俊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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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阁二楼。

诺大的空间雕梁画栋、装饰华丽,中央被修成一个舞池模样,四周是略高一阶的台阶,摆放着一圈儿案几,一群少年团团围坐,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南边的一位青衣丽人。

舞池中歌女起舞,舞姿诱人。

齐王李佑正侧耳听着自家侍卫的报告,目光却没有离开身侧青衣丽人那张如画的俏脸一瞬,忽听得厅中传来一声呼喝。

“你上来干什么?”

齐王李佑讶然望去,却是房俊带着杜荷、程处弼上得楼来,一前两后,正站在楼梯入口。

那侍卫还未跟自家主子禀报完呢,发现房俊三人就上来了,顿时有些懵:“你……你们怎么上来了?”

完蛋!

自己这“门房”的工作出现重大失误,依着自家殿下的性子,恐怕……

果不其然,他脑中念头尚未闪过,脸上就被火辣辣的扇了一巴掌,耳边听到殿下的怒吼:“看个门儿都看不好,要你何用?来人,拖出去重重的打……”

侍卫吓得魂不附体,“噗通”就地跪下,“砰砰砰”的磕头,嘴里不停的求饶。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饶了小人这次……”

齐王府的鞭子他可是深有体会,不把人打死打残绝不罢手,何况殿下还要重重的打?

房俊晃晃悠悠的走了几步,看着那个因为齐王李佑一句话就跪地求饶的侍卫,嘴里啧啧有声:“殿下果然好威风,好煞气!不愧是龙子龙孙,双臂一抖霸气测漏!照我说,陛下不应该把殿下封在齐州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而是应该把殿下封在凉州,虎躯一抖就将土谷浑全部镇住,也省得老帅卫国公长途跋涉了……”

“咝……”dudu3;

此时大厅里音乐已停,却又响起一阵吸气声。

这特么是房二?

那个木纳迟钝、怯懦如鼠、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房老二?

这牙尖嘴利的,比之朝堂上那些个谏官都利索,瞧瞧把齐王殿下讽刺得,脸都红了!

难不成这小子吃了豹子胆?

齐王那是好惹的?

在座的一个两个全都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的看着房二怎么作死……

杜荷哭的心思都有。

房二今儿是吃错药了?居然跟齐王殿下叫板,还把自己拖下水……

看看齐王李佑阴沉着脸看向他,杜荷赶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不关我的事……”

嘴里说着,脚步轻轻移动,跟房俊保持距离。

程处弼却是哼了一声,上前一步紧跟着房俊。他的想法很简单,我就跟房家二哥要好,他说打我就打,他站哪里我就站哪里,甭管你是齐王还是什么王……

齐王李佑眯着眼看着房俊,心里惊讶这货怎么跟以往的表现大相径庭,往常被人骂两句,这货也是讪笑着忍了,白瞎了一副好身手。

难道是因为刚刚在大堂的时候自己那一番玩笑的言辞?

不应该啊……

李佑捉摸不透房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却不妨碍他决心教训教训这个夯货。

连房俊都敢在老子面前炸翅儿了,以后长安城还怎么混?

只不过这家伙老爹是房玄龄,又刚刚被父皇指婚,若是下手重了,面子上须不好看,搞不好父皇不高兴。

可要是打的轻了,他也不怕我啊!

李佑这边心思电转,身边有人坐不住了。

第八章 龙颜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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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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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以中书省长官中书令、门下省长官门下侍中、尚书省长官尚书令共议国政,都是宰相。宰相是辅佐皇帝总领天下大政的官员。

《新唐书·百官志》:“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其任重矣”。

后来,因为唐太宗即位前虽曾任过尚书令,臣下避而不敢居其职,便以“仆射”为尚书省长官,与门下侍中、中书令号称宰相。

《册府元龟·宰相总序》记载,自隋代以来,就有“或以他官参掌机事及专掌朝政者,并为辅弼”。唐代也因宰相品位尊崇,人主不肯轻易授人,故常以他官而居宰相之职,并假借他官之称。如唐太宗时,杜淹以吏部尚书参议朝政,魏征以秘书监参预朝政,其后,或称“参议得失”,或称“参知政事”等等,名称不一,实则都是宰相。

《文献通考·职官四》说:“中书出诏令,门下掌封驳,ri有争论,纷纭不决,故使两省先于政事堂议定,然后奏闻”。

唐代初年,三省长官在门下省议事。这个议事地点称为政事堂。

这个时期宰相都是由三省长官兼职的,而三省长官尚有本省常务,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们上午在政事堂议事,下午就回本省办公。因此,不必要另立宰相的办公机关。

军国大事经政事堂会议商定,奏请皇帝最后裁决;机密大事以及五品以上官员的升降任免,只在政事堂议论,他官不得预闻。

如此一来,政事堂就成为唐初协助皇帝统治全国的决策机关,真正的“帝国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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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二年冬天的这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关中,大雪封路、民屋倒塌、百姓家畜冻死倒毙者不计其数,受灾民众哭号连天,关中各县的告急文书雪片一样飞进中书省。

新任中书舍人马周揉了揉发红干涩的眼睛,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了看屋外依旧纷纷扬扬没有丝毫停歇的大雪,无奈的叹了口气。

连续奋战了两个昼夜,期间歇息的时间总计不过两三个时辰,各种文书的批示、归档,救灾物资的发放统计,即便是年富力强的马周也有些吃不消。

喝了一口热茶,甩了甩因长时间执笔而发酸的肩膀,马周环顾一下四周,不由得苦笑。

中书省的编制本就简化,因为这次雪灾而导致的大量文书挤压,长时间的翻阅批示依旧令两位年长的中书舍人告病回家,现在值房里依旧工作的不过三四个人。

恰在此时,自己的长随从门外走进来,递给自己把一块玉佩。

玉质温润,晶莹腻白,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籽玉。

雕工也不错,简简单单的几刀就将一只鲤鱼的形象雕刻得活灵活现。dudu1;

有点眼熟……

长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周傅周明府遣人前来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马周嗯了一声,他与周傅同年,平素关系很是不错,不能不见,便向值房内的同僚告罪一声,走了出去。

值房一侧有专攻官员歇息的房舍,马周喝着热茶,倾听周傅的幕僚详细说了事情经过,却是眉头渐渐皱起,心下有些不满。

眼下大雪成灾,关中各县忙成一团,各县上下恨不能学成分身术,可是身为长a县令的周傅却弃县中事物于不顾,纠结于一场斗殴……

即便长a县位于城内,受灾情况要好于城外,可是最起码也要在态度上给予重视。

一场斗殴而已,又没有闹出人命,犯得着还要专门请自己帮忙?

在马周看来,处理此等事件,最是简单不过。

一句话:唯公正而已!

双方都是惹不起的身份,那就一碗水端平,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一切拿律法说事儿,谁又能挑出你半点错处?

可这个周傅偏偏要耍心机,走歪门邪道,遇事不敢担当,只想着推卸责任……

马周叹息一声,他这位同年学问才华都有,就是这性子实在是油滑得过头,却不知这正是官场的大忌。

可心里虽有不满,毕竟交情放在那儿,不可能不管不顾。

马周端起茶杯,对那幕僚说道:“此事我心中有数,劳烦回禀周兄,一切稍安勿躁。”

那幕僚心领神会,松了一口气,施礼告辞。

马周回到值房取了一份奏折,再出来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转身向政事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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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政事堂门口的厚门帘,一股热浪顿时涌出。

马周走进去的时候,政事堂里正有人说话。

“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

声音浑厚沉稳,中气十足。dudu2;

马周心里微微一惊,陛下怎么来了?

再一细看,房玄龄、魏征、王圭几位老臣都在。

马周赶紧快走两步,看了主位端坐的那位身着明黄袍服的中年男人一眼,躬身行礼。

“臣马周,见过陛下。”

那人微微一摆手,笑道:“免礼吧,中书省的那帮老骨头一个两个都熬不住了,可是苦了爱卿?”

此人剑眉虎目,方脸阔口,颌下三缕长髯,身姿高大健硕,端坐在那里沉稳如山,举手投足间气度雄浑,自有一股俾睨天下的气概,堂皇威压扑面而来,令人心神收敛。

正是当今皇帝陛下李世民。

马周恭声答道:“此乃臣分内事,不敢言苦。”

李世民欣然道:“不必自谦,吾都看在眼里,爱卿年富力强,自是要多压一压担子,日后才能大用。”

帝王无废话,李世民看似随口一句“日后才能大用”,几乎就相当于给马周的前途打了个包票。

简在帝心!

马周心里一热:“多谢陛下。”

李世民摆摆手,转头看向下首一位老人,正是房玄龄。

“刚刚那个疑问,玄龄有以教我?”

房玄龄略一沉思,说道:“起兵之初,天下纷乱,与群雄并起角力,多少次出生入死、多少兄弟沙场埋骨,这才定鼎中原荡清寰宇,以为臣看来,创业难矣。”

李世民沉默,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幅幅画面、一个个人影……

兵贵神速,九天攻破西河郡!

浅水源置诸死地,大破万人敌薛仁杲!

虎牢关执戟冲阵,三千破十万!

……

一路行来,刀枪剑戟血雨腥风,可谓难矣!dudu3;

魏征却道:“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千古不易的至理。

李世民点头赞同:“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

房玄龄、魏征、马周同时说道:“陛下有此言,四海之福也。”

“哈哈哈……”

或许是“明君”做得很爽,李世民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然后看着马周说道:“爱卿事务繁杂,怎么有时间跑到这里,可是有事?”

马周心念电转,举了举手中的奏折,说道:“臣正在批示文书,忽闻房相家二公子同齐王殿下斗殴,一起被长a县缉拿,一时心急,特来通禀,却不知陛下再此,还请陛下恕罪。”

这就是马周的高明之处。

他并不直接说房俊和齐王打架被抓,而是采取迂回策略,好像自己不经意间闻听此事,连手里的奏折都来不及放下,就跑来通禀。

如此一来,就将自己是受人所托的事实含糊过去。

马周不是个没担当的人,但他跟周傅一心推卸责任不同,他懂得转圜。

若是**的上来就说:“老房啊,你家老二跟陛下家的老五干起来了,你赶紧去把那货领家去,别丢人现眼了……”

非但房玄龄不见得领他这个人情,甚至会把自己搭进去。

你一个中书舍人不去干正事儿,八卦这些做什么?你很闲吗?

一番话说完,马周低头数蚂蚁,再也不发一言。

房玄龄还在发愣,自己二小子怎么就跟齐王殿下打起来了?

李世民却是勃然大怒:“房遗爱素来安分,从不惹事,不需说,必是李佑挑事在先!这个孽障,性情暴戾嚣张跋扈,吾已敕封他为齐王,却称病不去封地赴任,简直岂有此理!来人,速去长a县将这个孽障给我提回来,老子扒了他的皮!”

门外有人答应一声,然后脚步声响,想必是赶去长a县衙。

房玄龄一脸惶恐:“陛下,事由尚未查清,怎可全都推到齐王殿下一身?某那逆子想必也是有错的……”

李世民摆摆手,恨声说道:“玄龄不必再说,所谓知子莫若父,自家孽障何等性情,吾岂能不知?遗爱那孩子老实木呐,向来不惹事生非,责任必在李佑无疑,汝且宽心,吾绝不饶他,必给汝一个交代!”

若是房俊和李佑在场,两人必是齐齐一口老血喷出。

房俊郁闷:这节奏不对啊,咱就是要找茬要惹得李二陛下生气,陛下您怎么不按剧本走呢……

李佑要疯:特么房遗爱是老实孩子?都特么怪我咯?本王比特么窦娥都冤啊……

第七章 五品县令

readx;房俊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矮几之上,齐王李佑软到在他面前,被他揪着衣领薅住,一只眼眶乌青,脸上涕泪横流,也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一张原本英俊的小白脸一片狼藉。

厅中俱是李佑手下,见到主子被擒,投鼠忌器,纷纷住手,对着房俊怒目而视。

唯有程处弼不依不饶,举着胡凳对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一下一下的狠砸,嘴里还喋喋不休的骂道:“你娘咧,踹我蛋蛋?老子砸死你,你倒是特么起来接着踹啊,打死你个王八蛋……”

那挨打的家伙惨嚎着求饶,一旁众人看得眼角直抽抽,太特么狠了……

房俊扫视一圈,见到原本站在门口的杜荷已经不知去向,心里不屑的哼了声,软骨头,没义气!

刚想让程处弼住手,楼梯口一阵脚步杂乱,一群人急慌慌的冲上来,看那服饰打扮,却是长a县的衙役。

长安城太大,人口繁杂事物众多,已朱雀大街为界,城东属长a县城西属wn县西万年,东长安”,据说有“万年长安”之意……

醉仙楼所在的平康坊位于东城,自是由长a县管辖。

众衙役手持铁尺哨棒一拥而入,见得厅内打斗已然歇止,却也不敢大意,都知晓此件俱是贵人,默然守立,并不呵斥。

又有人上得楼来。

一名中年官员身穿浅绯色官袍,腰间系着一个银鱼袋,方面大耳,面容白皙,三缕乌黑的长髯风姿飘逸。

这人清亮的眼神扫视一眼大厅内状况,心中有数,略微放心。只是在见到房俊薅着齐王殿下衣领子的时候,眼角微微一抽……

他躬身施礼,朗声说道:“下官长a县令周傅,见过齐王殿下。”

居然是个五品县令,话说房俊一直以为县令都是七品,七品芝麻官嘛……

房俊对于唐朝的官制并不了解,他前身那位二傻子更是不明所以。

唐朝的县令并非都是“七品芝麻官”。

县与县不同,或根据区位地理划分,如首都附近的重要县域曰“京县”,又曰“赤县”;或依地域条件的优劣美恶而有“畿县”“望县”“紧县”之别;但更普遍的是根据版图面积、人口、财政税收的多少而分为若干等次,如划为上县、中县、中下县、下县四个等级。dudu1;

像万年、长安、hn洛阳、太原、晋阳等大县,谓之“京县”,县令为正五品,相当于深圳、厦门、大连、青岛、武汉等副省级市的市长。

京兆、hn太原三府所管诸县谓之“镇县”,县令为正六品,相当于地级市的市长。

诸州上县县令为从六品,相当于副地级市的市长。

中县县令为正七品。

中下县县令为从七品。

下县县令为正八品,估摸着也就相当于一个乡长镇长……

所以,唐朝的县令并非个个都是“七品芝麻官”。

周傅不等李佑回答,径自抬起头来,目光紧盯着房俊。

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房相的公子揍了陛下的儿子,哦,还有一位卢国公家的少爷,这特么的真是日了狗了,怎么处理都不妥当啊……

房俊呵呵一笑,松开手站起身,拱了拱手说道:“某乃房俊,见过明府。”

周傅见到房俊和善的态度,微微颌首,未等发言,便听得齐王李佑突然一阵鬼哭狼嚎。

“房二,你特么死定了!你敢打我?你特么居然敢打我?周傅,给老子抓住他,打入死牢!待我禀明父皇,定要将这个混蛋凌迟处死……”

却是李佑脱离了房俊的掌控,也不再装死了,连滚带爬的跑到己方阵营,立时破口大骂。

周傅脸容一僵,口中说道:“本官自会按律法行事,殿下稍安勿躁。”

李佑大怒:“律法?去尼玛的律法!本王是天潢贵胄,动了本王,那就是造反,就得死!周傅,我警告你,你若不听本王的,休怪本王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

周傅眉毛一皱,断然说道:“殿下自可去参本官,然则本官行事自尊法度,用不着殿下聒噪!”dudu2;

差点把李佑气个倒仰。

nnnd,一个两个都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是吧?

好,都特么给我等着,一个一个早晚收拾掉!

长a县令周傅沉着脸,说道:“房公子,程公子,且随本官前往县衙一趟如何?”

话说得比较文雅,但意思很简单:您二位乖乖的跟我走,就不用带锁铐了……

若是换个人,说不得周傅老早就枷锁伺候了,长安城里斗殴,绝对是重罪!

更何况被打的一方还是一位亲王……

房俊知道这是必经的程序,瞅了愤怒的李佑一眼,幽幽说道:“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明府不会只抓某兄弟二人吧?”

程处弼倒是无所谓,这浑人一脸淡定,摆明了爱咋咋地……

李佑大怒:“混蛋!本王乃堂堂亲王,谁敢抓我?”

房俊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傅,看看你到底真是一个强项令,亦或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实则也是趋炎附势之辈?

周傅心里也确实纠结,到底是齐王啊,亲王之尊……

不过还是瞬间下定决心,义正辞严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殿下委屈一下,待本官查明原由,自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李佑快要气疯了:“你敢?!”

周傅微微躬身:“殿下,请!”

李佑怒极反笑,阴仄仄说道:“好好好!好一个强项令,我特么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你给我等着!今日我就随你去一趟县衙,你特么要是不给本王一个满意的交待,本王扒了你的皮!”dudu3;

周傅也有些着恼,语气强硬的说道:“本官不需对殿下交代,只需对律法、对陛下交待即可!”

李佑怒极:“都跟本王去做个见证,本王倒要看看这长a县怎么处置这等殴打亲王、藐视皇亲的混蛋!”

在一众压抑目瞪口呆之下,齐王李佑率领一众鼻青脸肿的手下,呼啦啦出了醉仙楼,径自前往长a县衙而去。

待到吩咐衙役将房俊和程处弼也带走,周傅才长长嘘出口气,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

身后一个师爷模样的跟班走上来,轻声问道:“明府,此时如何处置?”

周傅一脸懊恼:“处置?处置个屁!都特么是大神,我这个小鬼敢处置谁?这样,你马上持我信物,前去中书省求见我那同年马周,如此如此……”

师爷侧耳细听,然后心领神会,转身离去。

周傅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欲走,却又停步,冲着大厅主位那一袭轻纱微微拱手:“可是丽雪姑娘?”

轻纱后随即走出一个秀丽苗条的女子,身段窈窕,秀发如云,只是脸上蒙了薄纱,看不见面容,可仅只是露出的眉眼,便已让人神为之夺、大呼惊艳!

女子微微一福:“正是小女子,不知是否需要小女子当堂为证?”

声音娇嫩,荡人心魄。

周傅略一沉吟,说道:“如此再好不过,有劳姑娘。”

女子轻声道:“丽雪不敢当,明府才是不畏强权的好官,小女子衷心敬佩。”

不畏强权么?

周傅老脸微微一红,有些心虚……

第六章 房遗爱拳打镇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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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锦袍青年自李佑身边长身而起,戟指房俊,怒喝道:“身为臣下,不知尊卑,房遗爱你可知罪?”

房俊看了看这人,不认识,问道:“你谁呀?”

锦袍青年先是一愣,接着仿似受到奇耻大辱一般,对着房俊怒目而视。

房俊有些诧异,哥不认识你,你就发这么大火,难不成你还是个名动天下的人物?

旁边便有人说道:“房二你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英雄便是大名鼎鼎的‘镇关西’燕弘亮,一双铁拳打遍关西无敌手,更是当今天子宠妃燕德妃的胞弟……”

听到“镇关西”这个诨号,房俊差点喷了……

若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搞不好会以为自己穿越到宋朝了,还尼玛“镇关西”,难不成还有水泊梁山?

但是这货既然是燕德妃的兄弟,又怎么跟齐王李佑搞在一起?

不过房俊懒得管这些事儿,他今天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来找茬的!

“镇关西”又怎样,燕德妃的兄弟又怎样?

正好拿你开刀!

房俊低头四顾,顺手拿起身边矮几上一个青铜酒樽,劈手就丢了出去。

那青铜酒樽在空中翻转,划出一道抛物线,洒落几滴残存的酒液,精准的落在燕弘亮的额头。

燕弘亮在关西一带的确名声响亮,身手很是不凡,再加上身份地位尊崇,平素很是眼高于顶。性情浮躁的他恼火与房俊居然不晓得自己的名号,正要讽刺两句,却打死也想不到这个房二居然一句话不说突然动手,猝不及防被酒樽正中脑门。dudu1;

那酒樽虽不大,但好歹是青铜所铸,只打得他眼冒金星,伸手一捂,滚热的鲜血流了下来。

满堂哗然。

齐王李佑又惊又怒,指着房俊叫道:“你……你……房二,你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跟他同来的这班人一个个奋起指责,污言秽语群情激愤。

房俊哈哈一笑:“咱房二打遍长安无敌手,也不敢叫自己一声‘镇关中’,这个家伙也敢大言不惭,叫什么‘镇关西’?今日就让房二会会这个‘镇关西’!”

说罢,整个人猱身而上,动如脱兔,两个箭步就冲到燕弘亮身前。

那燕弘亮正自捂着额头,听得耳畔风起,讶然抬头,却是房俊斗大的拳头已至眼前,吓得惊呼一声,躲避不及,被房俊一拳击中面门,惨嚎一声,鼻血长流,仰天跌倒。

要说这燕弘亮原本也非如此不济,是真有几分身手,力气也大。

可他身份显贵,平素里与人交手,大家都有些忌讳,不敢下死手,自是束手束脚,再加上这厮拳脚确实了得,往往都败下阵来。

一来二去,燕弘亮浑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自己给自己起了“镇关西”这么一个霸气无双的诨号。

可房俊哪里管你什么前隋世家、皇亲国戚?一向信奉“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信条的房俊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必是雷霆万钧,一板砖撂倒你再说!

这边燕弘亮被房俊一拳击倒,大堂里顿时惊呼四起。他们不晓得燕弘亮伤势如何,可这满头满脸鲜血奔流,着实太过吓人,原本坐着的也都悚然而立,带起一阵桌椅板凳相碰的混乱声音。

房俊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有些无奈的嘀咕:“就这也特么敢自称什么‘镇关西’,真是日了狗了,早知道就留三分力,也不会打得这么惨……”

众人一阵无语,也有些后怕,这房二武力居然如此强悍?

幸好刚刚没有出言热火这厮,否则挨上这么几拳头,上哪说理去?dudu2;

齐王李佑早已气得浑身乱颤,面红耳赤。

李佑称病不去封底赴任,舅舅阴弘智以陛下多子为由,劝他招募壮士以自卫,并推荐自己小舅子燕弘亮谒见李祐,李祐热情的接待他,并赐给他许多金钱布帛,让他招募死士,以图大志。

现如今这位被自己视为肱骨的手下被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如此暴打,与扇自己的耳光又有何异?

李佑盯着房俊的目光精芒暴闪,怒不可遏,大吼道:“一起上,打死了我顶着!”

此言一出,与他同桌的这帮青年大呼小叫的涌上来,将房俊团团围住,矮几胡凳碗碟茶壶一股脑的往房俊身上招呼。

杜荷面色惨白,双腿战战,心说我滴妈呀,这个房二傻子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眼见对方人多势众,杜荷脚下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慢慢的推到门边儿,就等到形势不妙溜之大吉。

程处弼却和他的反应截然相反,见到房俊被众人围住,想都不想,大吼一声就冲入战团。

李佑满脸通红,神情亢奋,在一边大呼小叫:“打!给我狠狠的打!打折他们的腿!mlgb,敢打我的人,老子要好好教训你们……”

房俊和程处弼虽说都是武力值惊人,等闲时候放翻三五个大汉不在话下,但毕竟年幼力短,对方又人多势众,且着实有几个好手,时间一长,便顾此失彼,吃了不少亏。

房俊一见这样下去不行,虽说自己“找茬”的目的已经达到,但也不能傻乎乎的等着挨打啊!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寻找战机,不经意间一瞥,就见到在战圈之外像一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大呼小叫的齐王李佑……

心底盘算一下,若是把齐王揍一顿,会有什么后果?

只要不弄出伤,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儿!

主意打定,房俊硬挨了两下胡凳,后背被砸得差点背过气去,趁势往地上一倒,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了战团,直奔李佑冲去。

李佑眼见己方已将房俊和程处弼完全压制,心里大喜,不过也有些心有余悸,这个房俊实在太能打了,等闲两个人抓住他,被他一晃膀子就摆脱了,简直像条活驴!dudu3;

那个程处弼也不简单,身上挨了无数拳脚,硬是一声不吭,揪住一个对手就往死里锤!眼瞅着己方一个家伙被他揪住头发一拳一拳往脸上砸,砸得像是面条一样软乎乎的,若不是被抱住腰把这凶神拉开,保不齐就给砸死了!

李佑虽说跋扈,可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话说得狠,真要是闹出人命还真不敢。

心里一股股的冒着凉气,心说我特么闲的没事儿干,招惹这两夯货干嘛?

不过又一想,我特么也没招惹啊,是他们找上门招惹我的!

李佑一边给战友大气,一边气得咬牙,真特么以为本王好欺负吗?

今日就给你们好好教训。

心里正忿忿,面前突然光线一暗,有人大叫“殿下小心”,李佑没等回神,眼前就出现一张似笑非笑的黑脸。

李佑愣住。

这货不是正被自己的手下按住了狂锤吗,怎么跑自己跟前来了?

下一刻,就见到一只拳头出现在自己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

狠狠的砸在自己眼眶上。

李佑“嗷”的一嗓子,鼻涕眼泪涌一起出来……

一边观战的杜荷腿都软了,瞠目结舌的看着房俊狠狠一拳就把齐王殿下撂倒再地,还狠狠的扑上去踹了两脚……

尼玛,那是齐王啊!

当今陛下的亲儿子!

天潢贵胄、金枝玉叶!

房二傻子!你特么这是要疯啊……

第九章 文豪?

readx;长a县衙正堂。

五品长安令周傅端坐堂上,面色严肃,正气凛然,心里却是直骂娘!

纨绔什么的,最讨厌了!

整天混吃等死,为了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就喊打喊杀,特么有能耐你去西疆,跟着卫国公杀土谷浑去啊!老子堂堂一县之令,雪灾的事情都急的快要火烧眉毛了,谁有那闲工夫搭理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

依着他的意思,这帮子正事儿不干的纨绔子弟不是好惹事爱打架吗?索性就让他们打个够,打死一个少一个……

当然,腹诽归腹诽,事儿还得办。

正好那位幕僚从马周那边回来,到他身边耳语几句,周傅顿时放心。

事情捅上去了,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自己把程序走完,等待上头的意见便可,左右不会得罪人。

想到此处,周傅咳了一声,问道:“齐王殿下,你且将事情经过道来,但不得有一字妄语,殿下可知晓?”

然后示意身边的文书,将齐王的话记录下来。

李佑憋了一肚子火,便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当然期间加油添醋是免不了的。

比如说到房俊进门,“一脸狠戾”冲上来就打,自己的亲信燕弘亮是忠心护主,反受其害;说到殴打自己,用了“置吾于死地”这样的词语……

周傅听得心里肝儿颤,心说若是按你这么说,房俊砍头都不为过。瞥眼去看房俊,却发现这货老神在在的翘着二郎腿,笑眯眯的盯着下首的人证醉仙楼的丽雪姑娘猛看个不休。

周傅心里叹息:这个夯货难道真不知道自己这次闯的祸有多大?

那个燕弘亮已经被齐王府的侍卫接走,回府治伤,虽说看似血流满面却只是皮外伤,但好歹那也是皇亲国戚啊!

自从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最受陛下宠爱的就是燕德妃!

更何况居然把齐王殿下也一起打了?

大家都知道齐王不受陛下待见,可再怎么着,那也是陛下的亲儿子!

自己的孩子自己打得,别人打不得!dudu1;

按照周傅的设想,此次房俊承受处罚是一定的。

打板子事小,谁又不会真的把宰相的公子打死,可是听闻陛下可是刚刚将自己的十七女高阳公主指婚给房俊,怕是陛下定会心生悔意,这门皇亲估计结不成了。

在周傅看来,娶个公主那就意味着可以少奋斗三十年,人生一步就迈至巅峰。

可惜,可惜。

待到李佑义愤填膺的述说完,周傅看了看文书的笔录,询问人证丽雪姑娘:“齐王殿下所说,是否属实?”

丽雪正襟危坐,纤细的腰杆儿挺得笔直,很有一副大家闺秀的气派。

隐于薄纱后的俏脸看不出表情,只是微微颌首,娇声说道:“字字属实。”

李佑大喜,挑了挑眉毛,对丽雪做出个“干得不错,本王有赏”的神情。

要知道他的这番说辞,那可是加了料的,一旦坐实,房俊这个混球扒层皮都是轻的。

周傅又问房俊:“房公子可有异议?”

房俊笑着摇头:“无异议。”

打这一架就是要败坏自己的名声,最好是传得长安满城风雨,和解什么的,绝对不行!

不过他有些好奇,这个丽雪明显是偏帮李佑啊,是因为李佑的身份,还是两人之间有点什么?据说这个丽雪可是醉仙楼新近推出的清倌人,尚未梳拢呢……

周傅叹口气:“既然如此,就请房公子签字画押。”

文书将那份笔录放到房俊桌上,房俊接过笔,大手一挥,笔走龙蛇,签下自己的大名。

文书将笔录转呈给周傅,周傅扫了一眼,心里一惊,这签字……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仅止“房俊”两个字,居然有一种笔圆架方、行云流水的笔意跃然于纸上!

周傅不仅愕然,不是都传说这个房俊是个木纳夯货、四肢发达大脑平滑的二傻子吗?

这一手字,绝对是名家啊!dudu2;

不仅是名家,就这水平,比之王羲之或有不如,可也称得起一句文豪之赞!

周傅是个爱字之人,捧着这份笔录,心神随着“房俊”这两个字的起笔转折、笔意架构沉浸进去,心里默默临摹,居然有些出神了。

齐王李佑不爽了,扯着嗓子吼道:“原由已经查明,房俊也已认罪,明府请立即叫来三班衙役,按我大唐律法处置!”

周傅这才回神,手里拈着笔录不舍得放下,说道:“还请殿下知晓,此事已经上达天听,本官无权处置。殿下稍安勿躁,且在本县稍待,静候天音便是。”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满是纠结:本官要是早得了房俊的字,甭管得罪谁也得把案子在长a县这里结了,因为只要是在长a县结案,所有的文书证据包括笔录都会在长a县归档,这份笔录就落到自己手里。

爱字之人能得到这么一种新奇的笔体,得罪个把人算得什么?

唉,都怪自己事到临头就想着推诿,这份笔录转眼就要流入大内,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周傅猛地醒悟,字没了,可人还在啊!这份笔录上只有两个字,可是写字的房俊却真真切切的就在自己眼前,自己再求一副字不就得了?

“来人,上茶!”

周傅大喝一声,名衙役上茶伺候。

李佑一听父皇都知道了,顿时一个哆嗦,冷汗都冒出来了。

虽说这件事的确是房俊无理,自己是个受害者,可父皇会这么想嘛?

肯定不会!

按照自己一贯在父皇心里的印象,这事儿绝逼是自己的错,甚至有可能会认为是自己欺负房俊这个老实孩子……

谁让房俊一直给人的印象都是木纳憨厚的老实人形象?

跟房俊一比,自己实在是太“调皮”了……

mlgb,这是要完啊……

李佑冒冷汗,房俊也有些傻眼。dudu3;

就这么点事儿,至于惊动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皇帝陛下么?

这事儿若是放在长a县料想不过就是和稀泥,反正也没啥严重后果,当官儿的犯不着得罪人。

可处置权直接握在李二陛下手中就完全不同了,虽说本质是一样的,自己“自污”的目的依然可以达到,甚至效果更好,但是谁特么知道李二陛下会不会龙颜大怒,顺手打自己个百八十板子?

那位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

“房公子,您喝茶……”

茶水上来,周傅也不管齐王殿下,亲自双手给房俊奉茶,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温和,笑得跟朵菊花儿似的……

房俊有些蒙圈:“啊……明府不必客气,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你别那么客气行不行啊,唐朝的茶咱是不敢喝,会喝死人滴……

“那个……”

周傅有些赧然:“房公子,您这一手字写的真的是好啊,不知师从哪位名家?”

房俊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字?什么字?我没老师啊!”

周傅哈哈大笑,打死也不信:“怎么可能?您这一笔字,说是开宗立派都不为过,写的真是好哇!您可别说是您自己练出来的,否则整个长安城的读书人怕是都得羞愧致死!”

房俊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恍然。

感情是被咱的签名给镇住了?便有些傲然,当初上大学的三年书法社没白混,赵孟頫的那一笔“赵体”自己临摹的绝对有模有样,要知道“赵体”具有丰富的点画造型、精熟的笔法技术,还须体会结构上的天才构思与临时创造,是公认最难临摹的。

房俊还曾靠这一手“赵体”在全市的书法大赛拿过奖!

可是得意之情刚刚泛起,念头一转,就暗叫一声不好!

大意了……

第十章 宿命的轮回

readx;赵孟頫算得上是古代有名的书法家之一,“赵体”更是众多书法家极力推赞,可那哥们儿是宋末元初的人啊,现在根本没这号人!

赵孟頫就凭着这一手字成就了一代宗师!

他把享誉中华书法界的“赵体”从元朝搬到唐朝,周傅这等人见了怎么可能不惊为天人、神为之夺?

可自己现阶段的主要目标,就是“自污”!

要让李二陛下心灰意冷,心生悔意,亲口取消了指婚的旨意!

可特么自己把“赵体”弄出来,会不会一不小心剽窃出一个文豪的名声?

那可就悲催了……

房俊心念电转,赶紧竭力挽回:“明府过誉了,某最近不知为何,对于书法略有感悟,可这份明悟忽然而来,却如白驹过隙一瞬即逝,再想要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所以这写字就有时候写的好,有时候写得不好,奈何奈何……”

不能说自己写的不行,笔录上的字迹宛然,推脱不掉,只能归于灵感。

灵感这东西就像是段誉的六脉神剑,时来时不来,时灵时不灵,没个准。

周傅一脸懵逼:写字又不是作诗,需要个毛的灵感?

恰好此时一行人走进大堂,打断周傅想要追根究底的想法。

一队身形魁梧、气质彪悍、黑衣黑甲的禁卫快步走进大堂。

周傅一见这队禁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百骑!

贞观十二年冬月,陛下在玄武门设置左、右屯营飞骑,以各将军分别统帅。又简选出骑术精湛、勇猛健壮并且擅长射箭的士卒建立“百骑”,穿五色袍,骑骏马,用虎皮做鞯,跟随陛下巡幸,其性质是皇帝出巡时的贴身侍卫。

每一位禁卫,都是出类拔萃勇悍绝伦,更且绝对忠心于陛下!

居然将刚刚组建完毕的“百骑”排出来了,可见陛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为首一位队率一张四方黑脸,冰块般面无表情,冷声说道:“上谕:着将齐王李佑、燕弘亮、房遗爱、程处弼四人即刻押解进宫!”

周傅赶紧将所有手续证物一齐转交。

那名队率冷着脸,在转交手续上签字画押,大手一挥,便将房俊李佑等四人一起押解进宫。

燕弘亮被房俊砸了个头破血流,此刻反而哈哈大笑:“房俊小儿,你给老子等着,定是德妃娘娘听闻吾被你所伤,所以才奏明皇上,押你进宫治罪!”dudu1;

房俊无语,这货是个什么智商?

从打架到现在还没过半个时辰,就算有人去宫里通风报信,这个时辰能进得去后|宫?

转头去看李佑,只见齐王殿下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满脸狞笑:“房二,等死吧你……”

********

一队百骑带着房俊四人没有走太极宫的正门,而是绕到西北角,穿过安礼门,进入大内进宫。

一条蜿蜒的廊庑围湖而建,此时雪粉飘飞,雪花落到湖面瞬即融化,居然是一汪温泉,冷热交融,湖面蒸腾起一片氤氲雾霭,宛如仙境。

透过迷迷茫茫的雾气,不远处高大的宫殿鳞次栉比,翘起的斗角雕刻着不知名的神兽,漫天飞雪中别具一番庄严神秘。

房俊走在蜿蜒的长廊里,若不是前边有那位百骑的队率引路,怕是真的要迷了路。

静谧的千步廊幽静典雅,谈不上雕梁画栋却别有一番古朴的风韵。

就在快要走到千步廊尽头的时候,迎面走来一队宫女。

静谧的湖水,氤氲的雾气,典雅的廊庑,几名绫罗宫装的漂亮宫女……

房俊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恍然。

百骑恭敬的侍立一旁,让出道路。

房俊、程处弼以及包了一个“阿三”头饰的燕弘亮都站住脚步,侍立千步廊的围栏边。

只有齐王李佑大大咧咧的站在路中间,背着双手。

房俊知道,这是遇到宫中的贵人。

几名宫女行到李佑身前,一齐屈膝万福,口中娇呼道:“见过齐王殿下。”

李佑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行过礼,为首一名宫女娇声说道:“五哥这是去了哪里?咦?你的眼睛怎么了……”

房俊偷眼去瞧,见那少女打扮与别人不同,湖蓝色儒裙紧裹住纤秀窈窕的身段儿,耳朵上戴着一个月白色耳珰,精简又清爽,将精致的容颜映衬得刚加俏丽,一双乌溜溜的桃花眼,眼眸流转间波光潋滟,细细的黛眉秀气婉约。

明眸皓齿,钟灵毓秀。dudu2;

即便是见多识广、深受网络“人造美女”熏陶的房俊,也不得不心尖儿稍稍的颤了那么几下,很是惊艳。

不过,她刚刚叫李佑什么来着……五哥?

也就是说,这是位公主殿下?

小模样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小了点,只有十二三岁吧?不知道是哪位公主,或许、有可能、高阳公主?

房俊摸了摸鼻子,觉得不会那么巧。

就听李佑“哼”了一声,说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被疯狗咬了一口……不过话说回来,父皇给妹妹找的那个乘龙快婿,人品也着实不咋地,脑子不好使像条疯狗倒也罢了,还特么专门打黑拳,真是气煞我也……”

“打黑拳?”

那位小公主一张红润的小嘴儿惊讶的张成“o”型,能塞进去一个鸭蛋……鸭蛋塞不进去,小嘴像樱桃似的,充其量能塞进去一个鹌鹑蛋……

然后,小公主那一双剪水也似的双瞳就往房俊脸上瞟……

房俊先是有些发愣,心说你瞅我干嘛呀?

紧接着心里一激灵……

我擦!这丫头不会就是高阳吧?

果然!

漂亮小公主看着房俊,上上下下好一顿打量,那眼神好像屠夫在挑选圈里头的牲畜,看看那一头膘厚,今儿把它宰掉……

然后在房俊胆战心惊中,小公主傲娇的扬起雪白尖俏的下颌,小身板儿挺得笔直,小手背到身后,摆起公主架势。

“你就是房遗爱?”

这小公举是要闹哪样?跟哥摆谱?

好吧,你是公主你最大……

房俊弯腰行礼:“回禀公主,在下名叫房俊。”

高阳公主有些愣忡,清丽的小脸蛋儿带着疑问:“那不还是你吗?”

房俊恭声道:“某姓房名俊字遗爱,以往都是以字行,不过从今往后,还请公主称呼某的姓名——房俊。”dudu3;

高阳公主小脸上全是不屑,撇撇嘴说道:“反正都是难听的要死,画蛇添足,不知所谓!”

房俊心说怎么没所谓?太有所谓了!

哥只要一听到有人叫自己“房遗爱”,心里那就满满的全是忧桑……

还有啊你个死丫头,不仅不守妇道害得哥们戴绿帽子,更连累哥们为你丢了小命,现在居然跟哥面前摆你的公主谱?

房俊冷着脸:“还请公主自重,在下名字得自父母,岂容你大放厥词?”

丫的,不给你点颜色你还真不知掉自己几斤几两了,真以为哥们还是以前的房遗爱,任你挫圆搓扁、你爽快我看门儿?

高阳公主自幼生长在宫中,虽然母妃早早去世,但幸得皇帝宠爱,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个敢给她脸色看?

房俊丝毫不假辞色,顿时将高阳公主惹毛了。

小公主跳着脚大声娇吒:“本宫乃是陛下敕封大唐公主,你个乡野村夫、又黑又蠢的泥腿子,焉敢对本宫不敬?信不信本宫禀明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齐王李佑闻言大喜:“妹妹说得对,算我一个,禀明父皇砍他脑袋!”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程处弼此事瓮声瓮气的说道:“还敢说,信不信接着揍你?”

一句话差点把李佑噎死,看了看程处弼这张胡子拉碴的猩猩脸,他还真不敢再说。

谁特么知道这么夯货会不会真的动手?

这里可是禁宫大内,胡乱打架是真的会被砍头的……

房俊无语,这一对兄妹还真是至亲啊,甭管怎么回事儿就会这么一句——禀明父皇,砍你脑袋!

不过让他窃喜的是,看起来高阳公主对这桩婚事也不赞同啊!

眼看着这三人夹杂不清,高阳公主更是柳眉倒竖,傲娇属性让她寸步不让,事情有越浓越乱的态势,那名“百骑”队率赶紧恭声说道:“二位殿下,卑职奉皇命带这四人前去神龙殿,这时辰……”

闻言,高阳公主只得悻悻作罢,小手一挥,带着贴身宫女当先而行。

千步廊不宽,双方错肩而过,视线交错。

房俊撇撇嘴。

高阳公主翻个白眼,给他好大的两颗卫生球……

命运依然,房俊同高阳公主这一对冤家仿佛沉沦在宿命的轮回里,哪怕时光穿越、物是人非,依旧像是磁铁的两级,相互排斥、却又命运相连……

第十一章 本王就知道……

readx;夜色已暗,天地茫茫。

穿过千步廊,便是大唐的心脏——以太极宫为中心的宫殿群。

雪中的大内格外庄严肃穆,这个代表着伟大帝国的中枢禁地,每一块建筑的城砖、每一方铺地的青石似乎都蕴含着一股历史的厚重、权力的压抑。

房俊也曾到过紫禁城,感觉截然不同。

再雄伟的古迹,也是死的。

而房俊穿越了一千五百年时光,置身在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都城、最宏伟的宫殿,似乎耳边回响着四极八荒的赞颂、感受着百邦万国的膜拜!

飞雪依然,禁宫大内的青石道路上却只有薄薄的一层积雪,沿途不时可见手持扫帚等物清理积雪的太监和宫女。

房俊不时仰望那些斜飞而起的屋宇飞檐,一重又一重朱红的大门,一座又一座雄壮的大殿,一阶又一阶精致的白石台基,虽然早已湮灭在战火硝烟中,却处处召显着太极宫的王者霸气。

单从各殿的名字中就不难窥见那君临天下的大气与豪情,千秋万春,太和至极……

这座千古传奇的宫殿、千古传奇的城池、千古传奇的国度,凝聚了千年的悲伤与喜悦,跨越了一千五百年的时光,出现在房俊眼前、脚下。

造物主是如此的神奇,神奇到令人类的思维难以置信……

雪中的太极宫极美。

红墙白雪,殿宇巍峨。

楼阁间点点灯火透出,于这清冷静寂的雪夜平添几分暖色。

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

一行人行至一座宫殿之前,方才停住脚步。

房俊抬头,就见殿门正上方的匾额上写着“神龙殿”三个鎏金大字。

一个身穿黑甲盔顶红缨的中年武士卓立殿前。dudu1;

那“百骑”队率快步走到殿门前,对那黑盔武士行礼:“将军,人已带到,劳烦入殿通禀。”

那黑盔武士面容方正,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淡淡扫视了房俊等人一眼,只是在见到李佑的时候才点了点头,说道:“陛下早有口谕,人到即刻进殿,毋须通禀。人交给我吧,你去换防值守。”

“诺!”

那队率应允一声,将一干“人犯”交给黑盔武士,带领手下兵士自去换防不提。

黑盔武士面无表情,说道:“诸位,请跟我来。”

言罢当先入殿。

房俊等人紧随其后,一向聒噪的李佑此时也默不作声,老实了许多。

大殿宽敞高阔,两侧各有直径一尺左右的朱红柱子十几根,灯光昏暗,并没有龙椅陛阶什么的,只可见光滑的地面。

黑盔武士并不停留,引着众人径直穿过大殿,来到旁边一处偏殿。

偏殿内灯火通明,几根儿臂粗细的牛油大蜡火苗跳跃。

殿内装饰很是简洁朴素,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子,靠墙是一溜儿书架,上满整齐摆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几张宽大的胡床摆成一个半圆,中间放着一个玉石茶几。

四角各有一个青铜炉鼎,鼎内燃烧正旺的香炭飘出淡淡的香味。

香炭金炉暖,然而没有娇弦玉指清,只有几个大老爷们儿……

胡床上盘膝坐着几人,大概正聊着什么沉重的话题,面容都不苟言笑,气氛有些凝重。

房俊偷瞄一眼,自家老爹房玄龄赫然在座。

不过这个时候他才不搭理自家老爹,他关注的是主位坐着的的那个,千古一帝李世民!

即便房俊不认识,也一眼就看出哪个是李世民,那身明黄色带着暗花的袍服,就算有人敢穿也绝对不敢出现在这里!dudu2;

李二陛下刚入不惑之年,正值巅峰状态,整个人神华内敛,只是端坐在胡床之上,伟岸的身躯就予人渊渟岳峙的气魄,俊朗的容颜古井不波,却能令周遭的空气陡然增压!

帝王之尊,霸气侧漏!

而且是个绝世帅大叔!

房俊一颗心砰砰跳,有些口干舌燥,咱也见着李世民了,还是活的……

黑盔武士进得殿内,向着李世民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卑职前来复命,齐王、燕弘亮、房俊、程处弼四人带到,敬请陛下发落。”

尚未等李世民发言,便听得一阵杀猪也似的哭嚎在殿内响起。

“父皇……父皇,儿臣谨遵您的教诲,安分守己本分做人,谁料想那房遗爱自称什么‘镇关中’,见到儿臣就开打,简直嚣张跋扈到极点,而且下手狠毒,那是拳拳到肉招招要命,根本是想把儿臣往死里打啊……父皇,儿臣是金枝玉叶,是大唐的亲王,是父皇您的儿子,他房遗爱打我,就是不把皇亲国戚、不把父皇您、甚至不把大唐放在眼里,其心可诛!父皇,儿臣憋屈啊……”

李佑浑没有在外边时候的嚣张气焰,此时就像一个被邻家男孩抢夺了玩具的孩童,跪地膝行到李世民床榻前,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嚎啕大哭,句句泣血声声悲鸣,一把鼻涕一把泪,足以使得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只把房俊看得目瞪口呆。

话说殿下您也老大不小的了,至于表现成这样?干脆撒娇打滚儿得了……

最让他佩服的,却是李佑的眼泪哗哗的淌,配上一副悲愤欲绝的神情,仿佛被街头的癞痢地痞拖进巷子里论大米,而且不止一遍,那演技简直神了……

殿内诸人神情各异,却都很是古怪,房俊甚至见到那位面如石雕的黑盔武士嘴角微微的扯了一下。

李世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怒气。

房俊心里战战,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这个夸张了点,但是天子的怒火的确没人能够承担,原本信心十足的房俊这时候也有些慌神,眼看李世民这个状态,一旦发作那必是雷霆万钧,几十板子下来,自己的小pp怕是要碎成八瓣……

“父皇啊,请父皇为儿臣做主,治房遗爱一个藐视天家、欺君罔上的大不敬之罪……”

李世民终于有了表情,嘴角扯出一丝狞笑。

“按你所说,房遗爱无故殴打与你,即是藐视天家,更是藐视朕,此等大罪,你说要如何处置?”dudu3;

李佑精神一振,父皇终于还是偏向于我的!

大声说道:“念他乃是功勋之后,权且脊杖三十,充军发配岭南!”

一旁一直打酱油的房玄龄闻言,一个骨碌从胡床上跳下来,跪伏于地,口中大呼:“臣治家不严,教子无妨,死罪!”

房俊心头一跳,要遭……

然而下一刻,房俊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之间胡床之上的李世民犹如一头猛虎一般陡然暴起,一个箭步蹿下胡床,一脚就把李佑踹个跟头,然后左一脚右一脚不顾头脸的猛踹。

一边踹,一边破口大骂:“脊杖三十?充军岭南?好!好一个忠厚仁义的齐王,果然是朕的好儿子!你当朕是傻的吗?啊?!房遗爱从小就木纳老实,性情敦厚,你若不是把他惹急了,他会打你?他敢打你?从小到大你就是这一套,一旦惹祸,必是恶人先告状!”

李佑已经顾不得劈头盖脸的“龙足”猛踹,脑袋里已经完全一塌糊涂。

和着说,特么怪我咯?

简直就是“一日为贼,终身为贼”的典范啊!

不就是小时候调皮一点么?既没有杀人放火,又没有欺男霸女,儿臣对比史书上那些草蛋王爷,足够优秀得太多了好吧?

结果呢?

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什么事儿,先把错误按在自己脑袋上再说。

还不如就在长a县衙处理这件事呢,起码那样还能沾点便宜,现在到了父皇面前,有理说不出,父皇明摆着袒护房遗爱,恐怕等待自己的不仅仅是一顿狠踹。

念头刚刚升起,就听得气踹嘘嘘的李世民大吼一声:“不是要脊杖三十吗?来人,给朕打这个孽畜三十杖,然后让他领着自己的卫队,即刻去齐州赴任,朕不想再见到他!”

李佑吓得魂飞魄散,果然不只是踹一顿啊,本王就特么知道……

第十二章 冤大头李君羡

readx;理想是骨感的,现实是丰满的……

一心“自污”想要恶名加身、引起李二陛下厌恶的房俊,莫名其妙的得了一个“木纳本分、性情醇厚”的奖状。

无缘无故遭到房俊一顿暴打的李佑,告状不成反被爆踹,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齐王殿下现在想必心中满满的全是忧桑,搞不好已经哭晕在厕所……

在神龙殿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李佑被爆踹一顿加三十脊杖,燕弘亮被严词警告,若非李二陛下顾念着燕德妃担忧,少不得也暴打一顿。

惹了事儿的房俊屁事儿没有,反倒得到一顿夸奖,跟程处弼晃晃悠悠的就出来了。

由此可见,人的名声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重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正因房俊此前的一贯良(胆)好(怯)表(懦)现(弱),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也不免先入为主,主观上就认定挑事儿的人不会是房俊。

而李佑却是极端相反的典型。

人治社会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按法理不讲证据,仅凭观感好恶处理事务,结果自然呵呵呵……

李佑要说冤,那是真的冤。

可他再冤,也远不过房俊身边这位……

从神龙殿出来,沿着原路返回,那位黑盔武士一路陪同。

房俊见这人体格威武,气度不凡,便问道:“不知将军名讳?”

黑盔武士神情冷淡,性格倒是不错,答道:“某乃李君羡,添为‘百骑’大统领。”dudu1;

房俊有些发愣。

李君羡?

很熟悉的名字啊……

想了半天他才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至尊红颜》啊!赵文卓饰演的那个……

然后房俊猛地想起,自己居然遗忘了一个大人物,一个千古绝伦、冠绝古今的大人物!

武则天!

他是由李君羡联想到武则天,霸气测漏、牛到逆天的武美眉,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入宫了吧?

房俊想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排除万难、一往无前、坚定不移的抱住武美眉的大腿,这两条腿实在是太粗了,粗到古往今来唯我独尊……

就是不知道李君羡现在认不认识武美眉呢?

如果认识,那么李君羡知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死在那个千娇百媚心如蛇蝎的女人手里?而且死的那么心甘情愿,那么心旷神怡……

那么问题来了,李君羡跟武美眉之间,到底是柏拉图式的纯洁高尚,还是潘金莲与西门庆之间的**?

当然,以上纯属房俊yy,因为他清楚这都是电视剧编剧们闲扯淡,毫无底线的生搬硬套无中生有。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李君羡和武则天的的确确有关系,而且这关系非比寻常,那是挡刀子的情分……dudu2;

武则天一生阅男无数,但为了她的帝王大业实实在在献出生命的却没几个。其中第一个英勇“献身”的男人是大唐开国功臣李君羡,有趣的是他和武则天素未谋面,却因为小名稀里糊涂做了替死鬼,丧生在唐太宗的刀下,替武则天挡了一刀,堪称唐朝第一冤大头。

贞观初年,太白星数次在天空显现,当时的太史通过占卜后得出结论,如此天象,当是“女主昌”。古代历来对于牝鸡司晨的事情很是忌讳,无论是吕后还是北魏的冯太后,都让皇帝束手束足,所以李世民对于这种事更是心有忌惮。

可是谣言这种东西只会越传越广,不久坊间又传出“当有女武王者”。

这些说法以科学的角度分析那纯粹就是扯淡,是不足为凭的,甚至北宋欧阳修也说这些都是日后“使孽后(武则天)引以自神”的谣言,甚至极有可能这些谣言是在武则天登基之后,才流散出去的,但毕竟以不可考,不能下定结论。

但是当时的李世民听在耳中,心里就结了个老大的疙瘩,颇为不爽,自己这皇帝当了没几天呢,就整出一个继任者,不上火才奇了怪了。

贞观二十二年的时候,也就是十年之后,此事再起波澜。

由于唐太宗起兵与夺位之时多多依仗武将,所以在登基后也时常与这些老臣宴饮,好巧不巧的,在一次宴会上,李世民与诸将行酒令,要各自说出自己的小名,到了李君羡这里,他想都没想就把自己女娃娃似的小名——“五娘子”说了出来。

他痛快了,李世民难受了。

听到之后的李世民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小名五娘子,爵位武连郡公,守卫玄武门,时任左武卫将军……

“女武”两个字他全占了。

这种事不能多想,越想李世民越恶心。

可是他还要忍住心底的忌讳,故作大度的说到“何物女子,乃此健也”。

话虽如此,但心头却已经动了杀念。dudu3;

伴君如伴虎。

李君羡曾是李世民最信赖的部下,结果因为一句莫须有的谶言,李世民心生疑忌,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将李君羡革职处斩,全家抄没……

直到死,李君羡都没想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

四十二年后,真正的“女主武王”武则天登基称帝。念在李君羡替自己白挨刀子的情分上,武则天为其平反,算是对他的一点儿补偿。

冤大头李君羡,估计是第一个为武则天献|身的男人……

房俊赶紧拱拱手:“原来是李将军,久仰久仰。”

他是真的久仰,久仰了一千多年……

不过,看这人一脸正气英武不凡,就那么冤死了实在有点可惜,要不要提醒一下呢?

比如轻易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别把自己的小名告诉陌生人,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糖果……

想想还是算了,就算自己说了,谁会信?

心里有些纠结,精神就有些恍惚,正行路间,忽听李君羡朗声说道:“卑职见过高阳公主殿下!”

房俊顿时吓了一跳,一抬眼,就见到身材娇小玲珑的高阳公主在几个宫女簇拥下,正在一处回廊见转出来。

若说整个大唐房俊最不想见到的人,高阳公主绝对排行前三位,另二位是高阳公主和高阳公主……

第十三章 我喜欢的类型

readx;雪势依旧不减,入夜之后更是寒冷。

宫女手里的宫灯散发出橘黄色的柔和光芒。

高阳公主俏生生站在回廊的尽头,身后的宫女在她头顶撑起一把油纸伞,绛紫色的宫装窈窕秀丽,脖颈处围了一条雪白的狐狸皮围脖,宫灯映衬下,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倍添妩媚,秀美不可方物。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房俊,也不得不狠狠的惊艳了一下。

只不过随即想起这妞儿以后的所作所为,那颗略微有些躁动的心便瞬即平静,再美的容貌若是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也不过是一具红粉骷髅罢了。

很明显,高阳公主不是房俊的菜。

李君羡显然知晓陛下将高阳公主指婚给房俊之事,所以当高阳公主出现,他恭敬见礼,之后便识趣的退到一旁,双手负后,仰首向天,似乎在欣赏大内禁宫美不胜收的雪景……

房俊只得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房俊,见过公主殿下。”

高阳公主从精致的琼鼻里喷出一股气,发出“嗯”的一声,那小模样,又冷又俏,傲娇到极点。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房俊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跟这妞儿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便说道:“臣赶着回家,失礼了,殿下您先请。”

说罢,让到一边,将整条路让了出来,恭送公主殿下先行。

高阳公主莲步轻抬,裙袂飘动,动作明显是经过宫内训练,轻快优雅。

眼看就要跟房俊擦身而过,高阳公主忽然停住脚步。

距离房俊只有三尺之遥。

高阳公主说道:“房遗爱……”

房俊恭声提醒道:“殿下,请称呼某房俊。”dudu1;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说道:“房俊,莫以为父皇将我指婚给你,你就能做起平步青云乘龙快婿的美梦,说实话,本宫根本看不上你。”

房俊不语,心说你以为我看得上你?哥们儿这么使劲儿的折腾,还不就是为了让李二陛下收回成命?

若不然依着自己的性子,如此飞雪飘摇的良辰美景,自当一盏热茶、一部书籍,把俏儿那个小丫鬟留在身边来个红袖添香夜读书,岂不美哉?

高阳公主见他不语,一位他是心中不悦,继续打击:“本宫心里,未来的夫婿应该是面容俊秀、学识渊博、气质儒雅、潇洒不凡……”

房俊依然不说话,心里却想:原来你喜欢的类型是花样美男啊!哥是阳光暖男啊,不是你的菜!不过据说那个叫做辩机的就是一个像花儿一样漂亮又娇弱的和尚……

高阳公主眼神里满满的全是鄙视:“可是这些,跟你完全不搭边呀!你看看你自己,穿衣打扮土里土气的,长得还黑,五大三粗的像个武夫,哪里有半点儒雅气质?所以呀,本宫奉劝你,癞蛤蟆永远吃不到天鹅肉,就息了这份心思吧……”

房俊这回事真的黑了脸,无语了。

这小丫头片子,特么太毒舌了……

房俊可以想象,若他还是以前的房遗爱,在高阳公主这番傲娇的气质毒蛇的打击之下,必定会自信心完全崩溃,即便是日后成婚,也因为自卑完全处于被领导者地位。

所以高阳公主跟辩机幽会他会在外边看门,所以高阳公主造反他会稀里糊涂的跟着……

在高阳公主眼里,房俊完全就是一个无才、无德、无貌、无品的四无青年,简直就是人世间的渣渣,多活一天都是浪费粮食……

一旁的李君羡依然一副仰首望天状,似乎完全听不见两人之间的对话。

他怕房俊面子上下不来,恼羞成怒就不好了。

不过他想错了,房俊完全不生气。

两个根本相互看不顺眼的人,很难强扭在一起,这比单方面不愿意的难度强大太多,简直就是以几何倍数递增。

如此一来,双方一齐使力,这桩婚事告吹的成功率大大增加。dudu2;

不过,房俊心里还是有些憋屈。

任凭任何一个男人被女人如此当面藐视,都会心生不忿吧?

所以房俊一振衣袍,说道:“殿下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不过。彼此之间心里有什么想法坦诚相告,会加速友谊的诞生……实话跟殿下说,我喜欢的类型,也不是殿下这样的。”

高阳公主秀眉微挑:“哦?本宫如此优秀……好吧,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房俊一本正经道:“殿下永远也做不到的。”

高阳公主不忿:“你是说三从四德吗?本公主做得到!”

房俊依然摇头:“不是殿下想的那样。”

高阳公主好奇心大起,忍不住娇吒道:“扭扭捏捏,房俊你还是不是男人?”

傲娇的小公举心生不满,臭蛤蟆!你居然看不上本公主?本公主肤白貌美地位高,父皇赐下的钱财地产更是数之不尽,你凭什么看不上?

这世上还有比本公主好的女人?

简直痴人说梦!

根本就是见到本公主看不上你,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保住脸面吧?

好吧,本公主就打击一下你那脆弱的虚荣心,看看你到底怎么说。

房俊叹了口气,学着李君羡仰首四十五度望着昏暗的天空。

口中幽幽说道:“从成亲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

寒风瑟瑟,飞雪飘零。dudu3;

高阳公主殿下已经完全呆滞,一颗心早已在寒风中凌乱……

难道是我听错了?

亦或是我眼花了,眼前这人根本不是房俊,而是一个披着房俊外皮的女人?

这得有多不要脸的男人,才能说得出这番话?

宠着你……不能骗你……答应你的事情要做到……被欺负的时候要帮你……要哄你开心……做梦也要做到你……

最离谱的是,永远都要觉得你最漂亮?!

这一番穿越千年的话语,直接将高阳公主殿下并不稳固的世界观、人生观完全摧毁……

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无耻的男人?

非但高阳公主,她身边的一群小宫女,闻听此言都是一脸呆萌,愣了一阵之后,一个个都是笑脸扭曲,快要笑死了。

即便是依然仰首望天仿佛什么也听不到的李君羡,冰块儿一样的脸上也是肌肉一阵抽搐。

尼玛,太不要脸了……

程处弼更是见鬼一样看着房俊……

房俊却是淡然自若:“您看,殿下您做不到这样吧?不过您不用自卑,不是您不够好,实在是某的要求有些高,一般女人都做不到。”

高阳公主这时候只想骂人,如果真有能做到这样的人,本宫也想要!哪怕是女人也无所谓……

房俊躬身施礼:“时辰不早,家慈还在家中等候,某告辞了。”

然后,在目瞪口呆的高阳公主以及一干笑得扭了肠子的宫女注视下,施施然扬长而去……

第十四章 房玄龄教子

readx;房府。

二少爷去青楼喝花酒,结果跟齐王殿下打架从而被陛下抓进宫里的消息传回来,家里顿时乱作一团。

房玄龄一大早上朝,直到此刻仍未回家,想来必是因为关中雪灾而导致事物繁杂,被陛下留在宫里。

虽说老爷是陛下的功臣,可殴打亲王那可是大罪,即便不会被杀头,怕是处罚起来也轻松不了。这要是弄一个发配岭南、千里配军的结果,跟杀头也没什么区别了。

都是那个可恶的齐王殿下,那家伙可没个好名声,一定是他欺负咱家二少爷。想咱家二少爷从来都是尊礼守矩,虽说脑子笨了点读书不行,但绝对是一个乖孩子。只不过二少爷嘴笨,受了欺负也分辨不明,自然老大拳头揍他。

不得不说,房府上下对于房俊殴打齐王这件事,第一观感绝对是受欺负了才奋起反抗,跟李二陛下是一样一样滴……

家里缺了主心骨,又摊上这么大的事情,丫鬟下人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卢氏虽然泼辣,但到底是妇道人家,事到临头就没了章程,也没心思约束下人。闻听此事还有程处弼在场,便急忙派遣心腹下人去了卢国公府上,央求程咬金进宫求情。

下人回来的时候带回程咬金的话:打了就打了,屁大点事儿!

气得卢氏破口大骂程咬金这个夯货,殴打亲王,那是能打完拉倒的?

不过转念一想,两个孩子一个身后站在卢国公,另一个身后站着当朝仆射,一文一武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更是追随陛下多年有从龙之功,想必也不至于杀头亦或流放岭南这样的重罚。

如此一想,才算是稍稍放心。

一面警告家中下人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得私下议论,一面遣人去宫中打探消息。

待到有消息传来,说是自家少爷果然没事,反而齐王被陛下爆踹一顿外加脊杖三十,只不过老爷还要处置灾情,要晚些才能回来。

卢氏这才终于放了心。

却是对齐王李佑无比怨念,都是这个杀千刀的泼赖货,害得自家儿子差点闯祸,幸得陛下英明睿智明察秋毫……

估计齐王殿下此刻在宫中除了默默品位脊杖带来的触感之外,会不会觉得这场雪下得有点不合时宜,若是还在酷暑难耐的六月,天上雪花飞舞,该是多么清爽惬意的一件事?

等到房俊踏进家门,早有下人通报,卢氏一面命丫鬟端来准备好的吃食,一面从卧房翻找出来一条鸡毛掸子……dudu1;

房俊一进门,刚刚喊了一句:“母亲……”

就见到卢氏眉毛倒竖,气势汹汹的扑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鸡毛掸子,打得房俊鬼哭狼嚎,只能拼力护住脸面苦苦求饶。

直到卢氏打累了,气消了,这才一挥手:“吃饭!”

房俊揉了揉火辣辣的屁股,吃着香喷喷的饭菜,心里默默流泪:特么的“一手大棒一手萝卜”,就是从老娘这里流传出去的吧?

房俊折腾大半天,还打了一架,也是真的饿了,一双筷子舞得飞起。

卢氏担忧的说:“慢点慢点,这孩子,当心噎着了。那齐王也是的,平素惹是生非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咱家二郎如此老实本分,碍着他什么了?”

“咳咳咳……”

房俊差点把饭吃到鼻子里,这齐王也是真够冤的,凭白挨顿打,反而个个都说他的不对……

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自己在“自污”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齐王李佑那样,名声彻底败坏?

“哎呀你这孩子,说了让你慢点,怎么还这么嘴急?俏儿,赶紧的给你家少爷端茶来,这死丫头没点眼力劲儿……”

卢氏说话又急又快,不过言语神情之间那满满的宠溺却是情真意切。

惹祸了当然该打,但是打过之后,该惯着还是得惯着,孩子还是自家的好……

闻听老娘让俏儿端茶,房俊吓得一个激灵,那玩意能喝死个人……

赶紧爬了两口饭,碗筷一放,说道:“我吃饱了,那个啥,俏儿啊,把茶端到卧房去,我睡前再喝。”

卢氏不满:“谁睡觉前喝茶?就现在喝!”

房俊无奈,喝个茶您老人家也管,管得也太宽了吧?

可心里头却热乎乎的。dudu2;

尽管油腻腻夹杂着葱姜味道的茶水实在让人想要呕吐,但房俊依旧喝得彷如琼浆仙露。

有个人在身边唠叨,东也管西也管,有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厌烦,因为只有真正关心爱护你的人,才会在意你吃的香不香,睡的好不好……

正感受着无微不至的母爱,老爹房玄龄回来了。

房玄龄一进门,就见到卢氏正拉着二儿子,一脸担忧的左摸右看,不停的询问是否被齐王伤到,若是有伤要尽早说出来,莫要耽误了医治……

哼!慈母多败儿!

房玄龄冷着一张老脸,一言不发快步走到正堂坐下,方才瞪着房俊说道:“有没有话对老夫讲?”

房俊一愣,哎呦,老爹这是看出事情的真相了?不过咱想的就是自污名声,没必要撒谎,是李二陛下自以为透过表象看到了事情的本质,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家皇帝陛下喜欢打儿子,谁敢拦着?

他刚想说话,却冷不丁被一声大吼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坐地上去……

“你什么意思?”

卢氏眉毛竖起来,恶狠狠的瞪着房玄龄,咤道:“你个老不死的,在陛下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回家冲咱娘们儿耍威风?没门儿!若不是陛下英明,按照你的想法,是不是要大义灭亲,把咱儿子打死了事儿?”

房玄龄老脸通红,吱吱唔唔。

他没法不吱唔,因为他无言以对!刚刚在神龙殿的时候,房玄龄心里真就是想着收拾自家儿子一顿,息事宁人,反正有自己在场,陛下又不会真的责罚太重。

谁能想到陛下居然二话不说,狠狠的打了齐王一顿?

房玄龄现在耳边犹在回响着齐王殿下一边挨打一边打呼愿望的声音,那是真的冤枉啊……

不过被自家婆娘教训,房玄龄老脸有点搁不住了,气呼呼的瞪着妻子。

咱知道你威风,咱也愿意俯首称臣,可你个娘们儿家家的能不能在孩子面前给老子留点面子,想骂回房钻被窝儿再骂?dudu3;

不过他真不敢跟妻子硬杠,卢氏嫡女娇生惯养的脾气绝对不是吃素的,只好把气撒在儿子身上。

房玄龄怒视房俊:“做人当身正心正,如此利用别人对你的好感,行此卑鄙之目的,汝自觉有愧否?”

“砰”

这次卢氏直接拍了桌子。

“房玄龄,你是要作死吗?咱儿子在外面受了欺负,你不但不帮着他,反而臭着一张脸教训,你要干嘛?儿子以前就是太像你,五大三粗的体格,性子却软的像个娘们儿,谁都不敢惹,什么话都不敢说,受了欺负也只能忍着受着,老娘我看着窝火!就这性子,将来娶了媳妇儿也是个受气包!我不管,我儿子做的对,谁欺负咱,那就打回去!你堂堂一个尚书仆射,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你还活个什么劲儿?”

房俊简直目瞪口呆。

老娘……太帅了!

果然不愧是宁可服毒酒也不让老爹纳妾的奇女子!

而且见事极其明理,原本的房遗爱不就是因为性子软弱,从而被高阳公主拿捏得死死的,就连男人的奇耻大辱都无力抗争,甚至悲催到老婆幽会的时候给人家看门儿……

房玄龄差点气死!

一张原本极为儒雅的面容早已充血,赤红一片!

老子特么这是在教训儿子,你个娘们儿怎么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牝鸡司晨,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房玄龄大怒起身,一甩袍袖,喝道:“哼,懒得理你,不可理喻!”

房大人怒气冲冲,直接回书房去了。

说不过你,难道你还以为我躲不起?

今晚不和你睡了……

第十五章 朕被一个兔子骗了

readx;贞观十二年冬天的这场大雪,连续下了三日,灾情波及整个关中,房屋倒塌随处可见,人畜冻毙不绝于目,缺衣少食者不计其数。

朝廷上下极为重视。

八百里秦川乃是李唐王朝的根基所在,一旦动荡不安,则天下不宁。

秦汉时期,关中经济堪为天下首翘。司马迁在描述关中富裕时称“量其富,什居其六。”到隋唐时,北方经济因战乱频仍而有所倒退,东南财赋已为关中所倚重。

然则关中仍旧是天下正中、帝国心脏,

天下皆可乱,关中不可乱。

一旦关中动荡,动摇的是李唐王朝千秋万代的帝王基业。

可是这般大面积的灾情,即便是放在后世那个“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现代社会,治理起来也殊为不易,更何况是交通、通讯都极不发达的唐朝?

隋唐统治基础扩大后,作为政治重心的长安物资需求也急剧扩大,仅靠关中地区早已不能保障供给,必须靠东部地区转输以保障供给。隋代开凿大运河、唐代大力整治漕运,都有这方面的原因。

治理灾情的唯一途径,便是依靠东南的财粮支援。

然而陆路大雪封路,渭河河道冰封,东有潼关,西有大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四关据守,本是形胜之地,现如今却成为紧紧套在关中咽喉的枷锁,整个关中居然宛如一隅死地,大规模的车队、船队进不到关中,财粮运不进来,朝臣和百姓只能望而生叹,徒唤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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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城外的雪灾、百姓的哭嚎被一道巍峨的城墙牢牢遮挡,朱门绣楼之内,大唐王朝的高官显贵王孙公子们听不到、看不到,他们也不在乎,依旧声色犬马、笙歌燕舞。

他们不关心城外的那些泥腿子,前些年关中战乱尸横遍野,难道一场大雪死的人还能多过战乱?

只要威披四海的大唐府兵还在,尽可以高枕无忧。dudu1;

贵人们更关心一件事,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趣事。

“宠着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事情要做到……被欺负的时候要帮我……要哄我开心……做梦也要做到我……永远都要觉得我最漂亮……”

当这句话从宫内流传出来之后,顿时跌碎了一地眼镜……如果这个年代有眼镜的话。

尤其是那些深宅内院的妇人和久居绣楼的小姐们,单调匮乏的生活极度缺少调剂品,闻听此言之后一方面对于那位房府二男惊为天人,另一方面整日里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即便大唐的社会放弃并未达到明清两朝男尊女卑已至极点的地步,但到底是个男权社会,一个堂堂男儿怎可毫无羞耻的说出这样没骨气的话语?

取笑打趣之余,却也不仅暗叹:若是将来自家能找到这么一个男人嫁了,今生今世妇复何求

除此之外,不免将房俊以往日常为人行事拿出来聊聊,以增谈资。

毫无意外,房俊火了。

他的名字在各个名门豪府的深宅内院之中广为流传,一时之间万众一辞的诋毁嘲笑,将之视为男人的耻辱、无耻的标杆。

当这句话传到李二陛下耳朵里,看着面前“百骑”调查房俊跟齐王斗殴的密折,霸气侧漏的李二陛下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突”的跳个不停,头痛的顽疾似乎有复发的症状。

李二陛下没心思理会越来越痛的脑袋,他现在满腔怒火,再加上连日来因为治灾不顺而积压的郁气,使得他只想杀人。

杀谁?

当然是房俊!

一想到那个混账居然装出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博得自己的同情印象,进而做出错误判断,导致自己冤枉了五子李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李世民就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生啖其肉!

李世民最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岂容一个后生晚辈通过这样卑鄙的方式毁其名望?dudu2;

至于房俊自始至终非但并未推脱责任,甚至主动承认,都被李世民认为是这小混蛋欲擒故纵瞒天过海的小把戏。

在李世民,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不可恨,脑满肠肥的官场蠹虫亦不可恨,最最可恨就是那种貌似忠厚实则满肚子诡计的奸诈小人。

房俊就是!

“简直无耻透顶!”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破口大骂,他实在想象不出来,一个昂藏男儿怎么就能说出这样毫无廉耻、毫无骨气的话语?

那房遗爱他见过多次,虽说性子憨厚了些,可也算是个老实孩子,怎么就突然变得如此……

李二陛下居然发现,自己已经想不出词汇去形容房俊说出这句话之后的形象。

反正就是岂有此理!

亦或者说,这个房遗爱真的是个“兔爷”,本心里就没把自己当个男人?

一想到这个,李二陛下心里一阵发寒……

事实上当然不是李世民昏聩,见事不明,而是谁能想得到一个人的性情可以再陡然之间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

按常理,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即是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的行事方式,而行事方式又决定了他的成败得失。

李世民观人极准,最擅长揣摩一个人的性格,从而判断这个人的行事方式。

然而他却不知道,正是他引以为傲的观人方式导致了他的错误判断。

经验主义害死人……dudu3;

一旁的李君羡递上密折之后就侍立在侧,习惯性的一言不发。只不过在皇帝面前他不敢抬头望天,但他可以低头数蚂蚁……

当然,太极宫里不可能有蚂蚁。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君羡明白,甭管陛下如何恼火,天家的事都不是臣下可以参与的,自己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怎么说那就怎么做,其他的不发言、不表态、不参合。

李二陛下生了一阵闷气,觉得自己这口气要发泄出去还真不太容易。

首先,若是狠狠惩罚房俊一顿,那不就是明摆着自认错误?

性情刚愎极度自傲的李二陛下死也做不出自打耳光这种事,绝对不行!

其次,房俊的老爹房玄龄是自己的股肱之臣,君臣相交于微末,崛起于战阵,以至于如今统领天下,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情感早已超脱一般的君臣。

此刻房玄龄还在太极宫前的尚书省废寝忘食的处理雪灾事宜,劳苦功高。自己若是惩罚得房俊重了,怕是房玄龄年老惜子,心中悲痛。可若是轻了,想来依着房俊那副敦实的身板儿,根本不当一回事儿……

李二陛下纠结了。

想了一会儿,看到一旁默不作声的李君羡,问道:“那天房俊出宫,可是曾遇到高阳?”

李君羡恭声道:“是。”

李二陛下点点头,说道:“你且把当日情景述说一遍,尤其是两人的谈话,不得有一字疏漏。”

他想要从种种蛛丝马迹里头,分辨房遗爱到底是不是一只兔子……

李君羡微微躬身:“诺。”

然后语调平实、像作报告一样将当日房俊与高阳公主“偶然邂逅”的场景复述出来,只是当他口述房俊那番惊世骇俗的话语的时候,以他见惯战阵早已坚砺如石的心性,仍旧免不了嘴角微抽……

第十六章 父女谈心

readx;李二陛下听着李君羡的述说,一脸古怪。

等到李君羡说完,才捋2了捋颌下美髯,斟酌着问道:“君羡啊,你说……房俊那个混球,有没有可能真的是个……兔爷?”

此时李二陛下已经大致知道,房俊有可能不太赞同这门婚事,却仍未想到房俊故意找茬李佑打架是为了自污。

若是被房俊知道李二陛下的想法,估计会大喜若狂,不用费劲的到处惹是生非,只需弄两个白白净净的“兔儿爷”养在某一处外宅,风声传出去,自然大功告成。

估计皇帝再怎么大度,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婿是个喜欢兔儿爷的,甚至其根本就是个兔儿爷吧?

这事儿没人能愿意,李二陛下当然更不愿意,何况高阳还是他非常宠爱的女儿,怎么可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下半生忍受春闺孤寂之苦?

李君羡苦笑:“陛下,臣如何能够知晓?”

李二陛下怫然不悦:“叫你说你就说,整日里像个锯嘴的葫芦一样,谨小慎微,难不成某在你眼中就是桀纣那般因言而罪的昏君?”

这话说的就重了,李君羡赶紧单腿跪地,惶恐说道:“陛下恕罪。可臣确实不知那房俊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嗯?”

李二瞪眼,还来这套?

李君羡无奈,只好说道:“不过臣观那房俊行止之间仰首阔步,眉宇神情疏朗坦荡,阳刚之气颇足,不似那般猥亵阴私之辈……”

他是真不想参合,无奈陛下紧追不舍,在推搪下去怕是要发火了。

李二陛下沉思片刻,说道:“某之所见与你相同,怕是房俊此番言辞,意在给高阳一个错觉,让高阳觉得他是那种人,主动提出退婚。”

李二陛下想来想去,也就想出这么一个理由来,心里愈发气闷。

朕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的女儿自然乃是金枝玉叶,便是天上的仙女怕是也比不过。dudu1;

高阳虽说年纪尚幼,可眉目如画气质清丽,将来必是一等一的美人。身份高贵,貌美如花,此等良人天底下能有几个?不知多少青年俊彦做梦都想有这么一门良配,可是房俊这个魂淡居然送上门都不稀罕?

“简直不识抬举!”

李二陛下怒喝一声,李君羡吓得一哆嗦,更是一言不发。

陛下脾气刚烈,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跟随陛下多年的李君羡更清楚。但是随着今年来年岁渐长,火气渐渐消退,却是威仪日重。

但是这般发怒,已是多年未有之事。

李君羡心里默默为房俊哀悼:自求多福吧……

“谁不识抬举呀?居然敢惹父皇生气……”

一把娇脆的嗓音,在太极宫殿门处响起。

李二陛下抬头一看,顿时微微蹙眉,不悦说道:“漱儿,此乃军国重地,尔一介女流,如何能擅自进入?简直胡闹!”

皇帝生气,谁不胆战心惊?

高阳公主却是不怕,笑靥如花的走进来。

李君羡施礼道:“见过殿下。”

高阳公主笑吟吟的:“李将军不必多礼。”说着,径直来到父皇身后,也不理父皇那张阴沉的脸,将一双白玉也似的玉手搭上父皇肩头,十根白嫩如葱管的玉指微微用力,按摩起来。

百炼钢也怕绕指柔。

心情的愤懑的皇帝面对自家女儿温柔若水小意讨好的小手段,也不由得心神舒畅,呵呵笑了起来,微闭双目,享受起女儿略显生疏的按摩技巧。dudu2;

李君羡站起身,悄悄退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数蚂蚁……

“父皇,孩儿的水平还成吧?”

高阳公主娇滴滴的问道,言语之间讨好的味道不加掩饰。

李二陛下微笑说道:“还成,按摩这个东西,需要勤加练习还能精益求精,可是普天之下,能够得到某的女儿伺候的人,除了某,也就只有你未来的夫婿了,可惜啊,你的母妃去世的早……”

言语之间,颇多感慨。

高阳公主的生母只是个没有品阶的宫女,因为生了高阳,这才抬升为婕妤,可惜福薄,产后大出血而亡,李二陛下念起为自己生育孩子之恩,破格封为九嫔之一。

李二这个人的性格很矛盾,对兄弟心狠、对敌人残酷,可对自己的儿女却极为爱护,对跟随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更是颇为优容,是极少数能够“共富贵”的帝王。

对于自己的子女,李二极力爱护,悉心调教。

高阳公主出生便没有母亲,李二对其极为关心,日常住行皆有女官呈报。待到年岁渐长,高阳公主出落得美貌标致,聪明伶俐,李二愈发爱护有加。

可也正是李二的这份爱护之心,使得宫里上下对于这个没娘的小公主极为忌惮,偶尔的调皮胡闹,也都无人敢言语,渐渐养成高阳公主骄傲任性的性格。

这却是李二所始料未及的。

其实某种意义上说,李二对于子女的爱护虽然值得夸赞,也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较有人情味的帝王,但他的教育方式肯定有问题,看看他那些聪明绝顶、却下场凄惨的儿子们就知道了……

高阳公主却是娇嗔着说道:“哪里有什么夫婿?就算将来女儿成了亲,也绝对不伺候他,这天底下的男人,除了父皇之外,没人能让女儿心甘情愿的伺候!”

即便言语之间满满的全都是傲娇跋扈,李二陛下却老怀大慰,哈哈笑道:“怎么,那个‘要永远宠着他、保护他、觉得他最漂亮’的房遗爱也不行?”

高阳公主闻言,也不按摩了,轻轻在皇帝肩头捶了一下,秀眉儿微蹙,恼火道:“别提他了,丢人现眼的家伙,女儿打死也不嫁他!”dudu3;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你说不嫁就不嫁?”

高阳公主转到皇帝身前,仰首望着皇帝,眼圈儿有些红,明媚的大眼睛里雾气氤氲,轻咬着鲜嫩如花瓣的樱唇:“父皇,孩儿求求你,不嫁房遗爱行不行?嫁给他,女儿这辈子就算掉进火坑里了……随便那个男人,只要不是房遗爱就好,父皇,女儿求您了……”

看着女儿面前泫然若泣的委屈模样,心如铁石的李二也是心下微微一颤,但随即恢复如初。

“漱儿,你是个明事理的女儿,某始终相信,你若身为男儿,绝不会次于你的任何一位皇兄。但可惜,你始终是女儿身……即是女儿身,就要听从父命,你也应该明白,父皇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李二的语气有些严肃。

这就是三从四德,每一个女人都要遵守,无论是金枝玉叶,亦或是草莽流民。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李二便是对高阳公主再宠爱,也不能碰触到这条底线。

婚姻大事,绝对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高阳公主一看软的不行,傲娇性子发作,脖子梗着,说道:“父皇说的好听,还不是为了笼络房伯伯,就把女人搭进去?什么金枝玉叶,到的最后也一样是一个物件,为了自己的帝王伟业当成筹码送出去?”

李二大怒:“你在跟谁说话?”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倔强的跟李二对视,泪珠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颗顺着光滑白皙的脸蛋儿滑落。

就在这时,一男一女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从大殿外走进来。

男孩十岁左右模样,眉清目秀的,走至殿内躬身施礼:“孩儿见过父皇。”

小女孩则蹦蹦跳跳的径直扑到李二怀里,伸手揪着李二颌下美髯,看了看梨花带雨的高阳公主,然后娇滴滴的对李二说:“父皇,十七姐不喜欢房家哥哥,你就把兕子嫁给他好了……”

第十七章 稚奴与兕子

readx;李二的一张帅脸顿时僵住,看了看怀里这个揪着自己美髯不撒手的最小2嫡女,满心喜爱,不禁好奇的问:“兕子为何这么说?”

小女孩儿嘟着粉嘟嘟的一张小脸儿,又大又圆的眼睛眨啊眨,萌萌的说道:“十七姐一定是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不愿意嫁给她不喜欢的房家哥哥,如果父皇一定要十七姐嫁掉,她一定会很伤心,兕子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兕子嫁给谁都无所谓……”

高阳公主大囧:“兕子瞎说,姐姐哪有……哪有什么喜欢的人……”

李二陛下则是一脸震惊,看着自己这个五岁的女儿:“这都谁跟你说的?”

一个五岁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懂得这些,很显然,这是有人在兕子面前叨咕什么,或许并不是有意引导兕子怎么样,但禁宫之内言及此等不尊礼法之事,罪不可恕!

兕子一脸天真:“没人跟兕子说啊,是私自前几天看《踏摇娘》的时候想到的……”

《踏摇娘》是这时候盛行的民间歌舞戏,“北齐有人姓苏,实不仕,而自号为郎中;嗜饮酗酒,每醉殴其妻。妻衔悲,诉于邻里。时人弄之。丈夫着妇人衣,徐步入场行歌;每一叠,旁人齐声和之云,‘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以其且步且歌,故谓之‘踏谣’;以其称冤,故言苦。及至夫至,则作殴斗之状,以为笑乐。”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有一个姓苏的男人,长得很难看,一无官职,二无钱财,却既好吹牛,又好喝酒,喝醉了之后呢?就回家打老婆。他的老婆是一位能歌善舞的美女,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满肚子的愁怨通过歌舞表达出来。

其演出情状大致如下:

一个男演员穿着女人的衣服,学着女人走路的样子,摇摇摆摆地慢慢走进场地,一边走一边唱,介绍着自己的遭遇,抒发出自己的感情。每唱完一小段,观众们就齐声呼应道:“踏摇,和来,踏摇娘苦,和来!”

大概因为是一边摇摆着一边唱歌,所以大家就把那演员的身段称之为“踏摇”;又因为作品中的妇人声泪俱下地反复哭诉自己的不幸,所以大家就用“苦”字与“和”字来表示对她的同情。这时候那个姓苏的无赖男人就该出场了,接下来的内容是在这一对夫妇之间的打与被打,追与被追还有喊叫哭闹之类,其间观众们的情绪自然被调动起来。dudu1;

《踏摇娘》不仅民间大受欢迎,宫中也会偶尔邀请戏班子演上几出。

李二有些无奈,自己这个女儿还真是人小鬼大。

他板着脸说道:“那些戏曲都是些无聊玩意,不看也罢。再说,你如何不知此处乃是父皇处理朝政的重要所在,等闲不得擅入,擅入者是要受到惩罚的?”

他满以为吓唬吓唬这个最小的嫡女,让她知道自己的错误,谁知小丫头根本不害怕。

兕子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先是偷偷的看了高阳公主一眼,然后对李二说道:“女子十五而及笄,然则身体并未长成,固多有难产者,若是父母体恤,自应待女子成年,身体……身体……”

说到此处,却是说不下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急切,不住的偷瞄一旁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一见兕子的神情,顿时满脸黑线,暗叹一声:小兕子,你总是看我干嘛,这下子完了……

李二原本震惊于兕子小小年纪居然懂得什么身体并未长成、什么固多有难产者,待到兕子说得断断续续直至不住的偷瞄高阳,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定是高阳事先串通好了兕子,两个女儿仗着宠爱一起劝阻自己,不要将高阳嫁给房遗爱。

可兕子尽管聪慧,但毕竟年幼,对于难产、及笄、身体之类的词汇并不了解,所以并未记得牢固,一时之间居然忘了词。

被两个女娃子联手差点骗了一顿,李二陛下倒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啼笑皆非。dudu2;

李二陛下宠溺的轻拭兕子脸蛋儿上因为着急冒出的汗水,温言道:“父皇岂会不知你姐姐的心思?可是君无戏言,父皇亲口说出的话,又怎能失信于天下?一旦如此,非但父皇的声誉受损,更叫你房伯伯如何自处?”

至此,李二终于对这桩婚事有了一点点的悔意,但绝做不出自食其言的事情。

兕子果然聪明,大眼睛咕噜噜转了转,说道:“若是房家哥哥自己退掉这门婚事,是不是就行了?”

李二苦笑:“那就是抗旨不尊,很大的罪名,即便不杀头,一个充军流放怕是少不了。”

兕子急的快哭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姐姐非得嫁给房家哥哥?”

一旁的高阳咬着嘴唇,花容惨淡,一想到这一辈子都要跟那个土里吧唧的泥腿子武夫生活,她连想死的心思都有……

这是李二陛下看着规规矩矩站在殿中的男孩,问道:“稚奴,你也要和十七姐一起欺骗与父皇不成?”

男孩大惊,期期艾艾的说道:“不是,不是那样……孩子怎敢欺骗父皇?只是……只是……姐姐和妹妹毕竟是女孩子,稚奴是男子汉,如果父皇生气要责罚的话,就请责罚稚奴好了……”

嘴里这样说着,那小眼神儿却是满满的惊慌,生怕父皇真的一怒之下说一句“拉出去脊杖三十”这样的话,前几天五个李佑被打了一顿,到现在还在床上趴着,连翻身都不敢……

李二陛下摇摇头,看了看兕子,看看一脸委屈的高阳,再看看满嘴义气实则怕得要死的李治,心头微暖。

天家少亲情!dudu3;

寻常百姓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姐妹情深的场景,是李二陛下这一辈子最最渴望的。

然则为了自保、为了皇位,自己却亲手将父子、兄弟间的亲情扼杀,渴望变成了奢望,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得到。

于是,他就将自己的奢望寄情于下一代,希望自己的儿女之间能够互助互爱。

大的那几个实在让他失望。

为了一个皇位明争暗斗,不停的相互拆台扯后腿,彼此之间早已没有底线。

李二陛下每每午夜梦回悚然惊醒,当年的玄武门之变在自己的儿子们之间再一次上演……

他绝不会让此事发生!

幸好,或许是没有皇位的诱惑,小的几个皇子公主之间,倒是真的相互友爱。

尤其是这个老九李治。

对比他那几位英明睿智的皇兄来说,李治确实不够看。性子偏软、遇事拿不定主意、没有刚毅的性格……

但他有一样好处,那就是顾念亲情,无论长幼,都能做到友爱无私、真诚相对。

李二陛下神思飞跃,或许……

第十八章 追求生活高品质 (上)

readx;房俊这两天过得很舒坦。

卢氏生怕儿子打架受了内伤,依着这小2子的性格那是绝对不肯说的,便嘱咐厨房换着花样的准备吃食,什么大补来什么,把房俊补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

小丫鬟俏儿似乎感觉自己对于少爷的照顾不够,没有尽到一个贴身丫鬟的本分,所以这些日子很是尽职尽责的伺候,那真叫一个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很是让房俊彻彻底底的享受了一回封建地主家少爷的**生活。

俏儿眼见少爷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很是欣慰,唯一有些抱怨的就是少爷坚决不让自己煮茶给他喝,要知道人家可是偷偷的跟夫人身边的嬷嬷学了好几招呢……

大哥房遗直也过来探望,勉励几句。

房遗直比房俊大好几岁,去年成亲,居住在另一个院子里,加上兄弟两个性格迥异,平素之间来往不多,交谈也少,有代沟……

房遗直是个至诚君子,循规蹈矩,出格的事儿不干,多余的话不说,劝诫房俊进学的话语也都是之乎者也之类,把房俊说得迷迷糊糊,不知所云。

见此,房遗直也只是哀叹“朽木不可雕也”,颇为失望的离去。

总体来说,穿遇到古代的生活,貌似还挺不错。

唯一的遗憾,就是尚未听到有陛下关于是否取消婚事的传闻传出。

这让房俊心里始终留有阴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看起来自己退婚的道路依旧漫长。

桌上有文房四宝,房俊闲极无聊,想到那天在长a县衙周傅见到自己的“赵体”时惊为天人,便来了兴致,换来俏儿研磨,在宣纸上练字。

“退婚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路漫漫兮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dudu1;

连写两幅字,越写状态越好,便又写下一幅对联。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赵体字削繁就简,变古为今,其用笔不含浑,不故弄玄虚,起笔、运笔、收笔的笔路十分清楚。

最后这一幅蒲松龄的对联写的尤为出彩,堪称房俊的最高水准,很是有了七八分赵孟頫的神韵,房俊满意极了。

不过想到万一这幅字流传出去,有可能会使得自己意外成就“文豪”之名,导致退婚大业有所波折,只好毁尸灭迹。

“俏儿,把这些统统烧掉。”

胡乱卷作一团,让小丫鬟去处理掉。

“哦。”

小丫鬟有些奇怪的答应一声,俏儿是识得几个字的,随看不懂什么赵体房体,但是好不好看还是懂得的。在她看来少爷写的字漂亮极了,比那些所谓的名家也不差多少,烧掉多可惜呀。

可是少爷吩咐了,她也只好收拾了一下,拿出去找个火盆烧掉。书房里就有火盆,但是弄得房间里乌烟瘴气就不好了。

俏儿出门,转出院子向厨房走,正巧碰到迎面走来的房遗直,赶紧微微躬身见礼:“见过大郎。”

房遗直很是谦和的一个人,对于下人也没有什么架子,便问道:“你家少爷可在书房?咦,你这手里拿的什么?”

读书人对于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极为喜爱,见到俏儿手里团成一团的宣纸,就有些不悦,以为是这小丫鬟把好好的宣纸弄坏了。

俏儿连忙说道:“是二郎刚刚写的字,命奴婢拿走烧掉。”dudu2;

房遗直奇道:“为什么要烧掉?”

俏儿一脸呆萌:“奴婢也不知……”

房遗直道:“拿来我看看。”他很好奇,二弟莫非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所以才要烧掉?

俏儿赶紧把手里的宣纸递给房遗直。

房遗直接过来略一规整,眼睛救直了。

宣纸上墨迹淋漓,一个个字体陡然入目,外貌圆润而筋骨内涵,其点画华滋遒劲,结体宽绰秀美,点画之间彼引呼应十分紧密,外似柔润而内实坚强,形体端秀而骨架劲挺。

房遗直有些傻眼,嘴里喃喃道:“退婚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词好,字更好,这是二弟写的?”

俏儿答道:“嗯,是二郎亲手书写,刚刚奴婢就在一边研磨来着。”

小丫鬟心里有些小骄傲,大郎可是整个长安城出名的好学问,连他都说好,那就是真的好!想不到二郎平素里闷不吭声的,却能写的这么一手好字。

房遗直却是跟她想到一起去了,赞叹道:“一向以为二弟不学无术,从不见他写字,却原来写的这么一手好字,做的这么一首好词,吾弟多才,吾不如多矣……”

说着,居然拿着几张宣纸,折返回去了,边走边看,差一点撞了院墙犹不自知,若不是俏儿疾呼一声,怕是就要撞个头破血流……

没办法,这几幅字对于房遗直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在这个科举尚未昌盛的年代,写得一手好字、出口成章,那就是文化人,能够自成一体就可以称得上文豪了。

房俊字词俱佳,在房遗直看来,说是文豪也不为过了。dudu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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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房俊正在对房四海面授机宜。

“你看这张地图,是我根据一个游方道士口述所画,或许与实际情况有一些出入,但不会太大。”

房俊指着书桌上用毛笔在宣纸上画出的地图,给房四海详细的解说。

“……此处在武夷山中,应该有一座禅寺,名为天心永乐禅寺,也可能不是这个名字,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峡谷,此地名为九龙窠,峡谷两侧峭壁连绵,逶迤起伏,九形如条龙,当地人遂把峡谷喻之为游龙的窠穴,故名。你此去的目的,就是在这条峡谷两侧的悬崖上,找寻几株茶树……”

房四海看了看地图,挠了挠头,说道:“此处我看着像是江南东道建州府那一片啊。”

房俊奇道:“你知道这地方?”

房四海摇头:“没见过,但是前年督察御史耿文中获罪,幸得老爷向陛下求情,只是转任地方。临走的时候来向老爷辞行,我偶尔听到,耿大人就是担任的建州知府。”

房俊大喜:“如此正好,你且携带房府印信,径去寻那耿文中,让他帮忙自然事半功倍。”

房四海立即答应下来,心里却是直打鼓:二郎将老爷的引信偷来,一旦事发,不知老爷会不会把我打死……

不过作为房府老管家的儿子,自诩为房府第二代下人中的佼佼者,为二少爷办事那是在所不辞。

日后这个家还不是两位少爷当?虽说二少爷木讷了一点,但将来那是老爷,只要二少爷多说几句好话,咱也就是将来的房府大管家……

没错,房俊就是让房四海去武夷山寻找大红袍。

房俊没有太多的野心,背靠着老爹房玄龄,虽说不上富甲天下,但起码家资丰厚,生活无忧,用不着费劲巴拉的去想着赚钱。

当今天子乃是千古一帝“天可汗”李二陛下,房俊还没活腻歪,可不敢在这位牛人眼皮子底下造反……

政治上不敢有所述求,经济上不用操心费力,那么如何将生活水平提升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档次,如何将自己在唐朝的日子过得惬意自在,就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第十九章 追求生活高品质(下)

readx;首当其冲的,就是茶。

对于大唐的生活,房俊大致尚算满意,唯2独对茶之一道很是腹诽。特么的羊油葱姜这些个玩意混在一起煮沸了,那也叫茶?

好吧,这当然是茶,而且风靡了这片大陆几百年,但是房俊享受不了,他还是喜欢炒茶那种清新自然回味隽永的味道。

龙井茶的产地房俊记得很清楚,而且地方好找,刚刚已经交代了房四海。

只是这大红袍成名于明朝,唐朝的时候有没有自己也不知道,但想来那几株悬崖峭壁上的茶树不会是凭空出现的吧?几百年时间对于人世间来说时移世易,但是对于悬崖上的茶树,不过是枯荣转瞬间而已,料想此时应该已有大红袍的母树。

反正也不用自己出马,万一碰到了,那可就大发了。

“切记,这两处地方一旦发现我所说的茶树,周围十里的土地就都给我买下来,先用我爹的印信只会地方官府,签订契约,然后火速遣人回来,我自会准备好购地的财物。”

只要一想到龙江和大红袍即将成为自己的此产,房俊一颗心就跳的飞起……

天啦噜,那日子太美,简直不敢想……

交代完房四海,房俊将那地图交给他就把他打发走,把另一个下人叫过来。

同身材修长的房四海不同,五短身材,面容憨厚,更像个农夫。

呃,貌似高阳公主就是这么形容房俊的……

这位跟随母亲卢氏陪嫁过来的下人,行事极是稳重,很得父母亲的敬重信赖。

房俊变戏法似的又从书桌下面拽出几张宣纸。

“卢成,速速去寻找几位手艺好的铁匠,再找一个僻静的所在,将此物尽快弄出来。记住,将这份图纸展示给他们之前,要跟他们签订一个合约,五年之内,不得泄露此物的玄机给旁人知晓……”dudu1;

卢成一脸怪异的看着房俊,说道:“那个……二郎,何须寻找?我房府自有铁匠,还有一个铁匠铺子,合约也大可不必,所有铁匠都是房家下人,签了卖身契的,根本不会出卖主家的利益……”

房俊:“……”

房家还有铁匠铺?

不是特么封建王朝都是盐铁专卖的吗?

他不知的是,隋至唐前期,已经取消盐的专税,和其他商品一样收市税。安史之乱后,朝廷财政困难,盐专卖又开始实行。此后的历朝历代,都加强了盐专卖,对铁则实行征税制,不再与盐同例看待。

也就是说,在贞观初年,朝廷并不对盐铁专卖,而是收取市税。

更何况房府的铁匠铺只是打造一些农具,又不是炼铁厂,哪里有人懒得管你……

既然是自家的铺子,那么保密问题就毋须担忧,只剩下水平问题。

卢成接过那张图纸,眼睛瞪得像是两盏马灯,看了半天却是不明所以:“二郎,这个……是马车?”

房俊道:“是马车,但却是一辆超越时代的马车,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他这一说,卢成脸色都变了,仔仔细细的将图纸收到怀里贴身藏好,又轻轻拍了拍,这才吁了口气。

不怪卢成如此紧张,自古以来,对于匠人来说,什么最重要?

手艺!

一门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可以让子子孙孙世代衣食无忧,尤其是在这个刚刚天下平顶结束战乱的年代里,一门独特的手艺甚至可以让一个家族在兵荒马乱中存续下去。dudu2;

为了自家的手艺不外泄,多少人宁可死,也绝不吐露半分。

房俊哪里知道这个?

他之所以设计这个马车,实在那天坐杜荷的马车去醉仙楼的时候差点把他浑身骨头颠晃散架,要知道这可是在长安城里啊,要是坐着马车去了城外兜兜风,还不得把蛋黄晃悠出来?

不过想到自己有个铁匠铺子,房俊脑中灵光一闪,又想到一件对于现代人来说必不可少的物件儿。

想到就做,房俊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勾画起草图,画了几下,觉得不是太像,就把宣纸揉成一团丢在墙角,再换一张重新画。

卢成看着墙角那一堆小山也似的废弃宣纸,心疼得眼角直抽抽。这些宣纸可是陛下赏赐给老爷的贡品,就连老爷都舍不得用几张,平素书写都是用普通的黄纸,这个二郎,真是败家啊……

片刻之后,房俊把草图画完。

卢成一看,似炉似锅,还是不懂……

房俊不管他懂不懂:“你只要吩咐工匠照做就是,还有,这个东西要用铜来做。”

卢成乍舌:“全铜?”

房俊点头:“必须的!”

尼玛,火锅不用铜来做,用铁啊?

唐朝极度缺铜,除了铸钱之外,民间很少用铜打造器具。房俊画的这个似锅非炉的玩意儿,怕是得溶掉一吊铜钱才行。

卢成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二少爷,心说二郎这家败得,也是没谁了……dudu3;

一吊钱,可以买一头膘肥体壮的耕牛了……

房俊打发走了卢成,坐在书房发呆。

茶叶有了,四轮马车有了,火锅也有了,还缺些啥呢?

牙膏怕是做不出来了,那玩意完全是化工产品,太复杂,房俊这个学农业的完全不会。不过以前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说是南美洲那边儿没牙膏卖,人们就用桂皮拌蜂蜜刷牙,不仅牙齿洁白而且口气清新,不知道是真是假,改天试试。

对了,还有香皂。

这个必须有啊,穿越以来每次洗澡都是用那个圆圆的澡豆,香味儿挺不错的,但是去污能力明显不行,每次搓半个时辰身上还是油腻腻的。

而且那玩意死贵,据小丫鬟俏儿说,房府主人用的澡豆是最好的配方,“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真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两,麝香一铢。上一十七味,捣诸花,别捣诸香,真珠、玉屑别研作粉,合和大豆末七合,研之千遍,密贮勿泄……”

而且关于澡豆还有一个很出名的笑话,东晋丞相王导的堂兄王敦初尚主,如厕……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尼玛,这玩意拿来吃都行……

可是香皂是怎么做出来的?若是换个理科生,分分钟搞定,却把房俊愁白了头发。

真真的应了那句话:学好物理化,穿越到哪儿都不怕……

难不成哥们还要在大唐来一场全世界最早的化学实验?可是好像香皂那玩意做出来之后,有一样附属产品叫做硝化甘油,很容易会爆。

会不会一不小心把自己交代了?

房俊纠结了,细思极恐啊……

第二十章 朝会(上)

readx;纷纷扬扬下了多日的大雪终于在满朝文武的怨念中停了,然而灾情并未2解。

李二陛下连续第三天在太极宫召集群臣上朝,商讨救灾事宜。

关中灾情已是极为严重,每一天都有百姓冻死饿毙。

然则由于运输困难,江南运来的救灾钱粮不能及时抵达长安,一众朝臣各个焦头烂额。

“渭水冰封,黄河塞川,现如今运输钱粮之余陆路一途,纵然大雪封道,也请陛下下旨,敦促各路府道不畏艰险,早日将钱粮运抵关中……咳咳咳……同时派出御史监督,若有畏难不前、贻误灾情者,重惩不贷!”

房玄龄出班奏道。

老宰相连日操劳,体力早已不支,加之天气严寒、内心担忧灾情很是焦灼,已是病了多日,却始终不肯回府静养,坚持处理救灾事务。

李二陛下连忙说道:“玄龄之言有理,朕这就下旨,爱卿这身子可有大碍?回头让御医给你瞧瞧,可耽搁不得。”然后冲大殿内的侍卫喊道:“给房相加把凳子。”

房玄龄心里感激,躬身道:“多谢陛下……”

李二看着颤颤巍巍的房玄龄,心底颇多感慨,是真心实意的担忧房玄龄的身体。

一干为他劈荆斩棘、角逐天下的秦王府班底之中,现如今还在朝堂上的,属房玄龄身体最弱,就连长孙无忌也比他的情况好多了。

杜如晦早亡,称得上“股肱之臣”的,也就是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了。

李二是个大气的人,也是个念旧的人,老兄弟们撇家舍业舍生忘死的跟着他夺了天下,难道学汉高祖那样,一朝登基立马就翻脸,怕老兄弟们造他的反?

李二既不相信这一干老兄弟会造他的反,也不怕他们真的造反。

既要共患难,还要同富贵。

所以当日后侯君集造反,按律当诛九族,李二却只是杀了侯君集,他的儿子发配岭南了事。dudu1;

对亲兄弟如冬日般冷酷无情斩尽杀绝,对手下如春天般温和爱护优容有加……

大殿上的众臣都能感受到房玄龄的感激和陛下的爱护,都是心潮起伏。

得如此仁主,怎不呕心沥血、全心付出?

此时一位大臣出班启奏:“房相所言甚是,然情况如此,即便再是敦促,救灾钱粮一时半刻也无法到达关中。眼下最急之事,乃是尽快安抚关中日渐不平的民意,否则一旦民心不忿,社稷危矣……”

李二抬眼一看,却是治书侍御史刘泪。

这刘洎早年曾效力于萧铣,担任黄门侍郎,后率军南攻岭表,夺取五十余座城池。武德四年(621年),萧铣败亡。刘洎此时尚在岭南,便献表归唐,被授为南康州都督府长史。贞观七年(633年),刘洎被拜为给事中,封qy县男。

贞观十一年(637年),也就是去年,刘洎改任治书侍御史。

并针对当时尚书省政务堆积的现象,以贞观初年魏征、戴胄担任尚书左右丞时百官不敢懈怠为例,建议唐太宗精心选任尚书左右丞及两司郎中,以此提高工作效率,被唐太宗任命为尚书右丞。

算是李二比较看重的朝臣之一。

李二说道:“刘卿有何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那刘泪高举手中勿板,说道:“臣闻天子重德,而万民敬服。陛下乃九五至尊,不可立危墙之下,何不遣使一位皇子,代表陛下巡抚关中诸县,视察民情、整治贪鄙,则可体现天子之德,安万民之心。”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大家的目光唰的一下都集中到李二脸上。

刘泪此人,乃人所共知的魏王铁杆嫡系,每每为替魏王争夺权力而上书,此时提出这个皇子巡抚关中诸县,内中算计不言而喻。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民心!

太子在陛下心中逐渐失势,这是不争的事实,然则若是有朝一日太子被废,哪个皇子会被立为储君?dudu2;

毫无疑问,陛下同文德皇后的嫡子、太子同父同母的兄弟、才思敏捷固宠于陛下的魏王李泰,是最大的可能!

同太子相比,魏王李泰不缺陛下的信重、宠爱,不缺朝臣的支持,不缺经济江山的能力,唯独缺少在百姓中的威望。

百姓不管你是什么王,他们只知道谁是太子,谁就是未来的皇帝!

这是要将魏王宣示在天下人眼前,争夺威望!

大家心里都明白,陛下一直都有易储之心,接下来就看陛下定夺了。

若是不允,则境况不明,此时还将含糊下去。

若是答允,则可视为陛下心意已决,易储之日不远矣!

如此关键时刻,有可能决定未来皇位归属,谁敢多言?

这刘泪胆子真够大的,平常你私底下支持谁,大家心知肚明,那也没什么,谁还没点政治述求?

可拿到台面上来说,拿到太极殿来说,这就是拿自己的身家前程当赌注了。若是魏王顺利登基自然是从龙之功,荣宠无上,可若是魏王没能成功上岸,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不将其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除之而后快?

大家一面静听陛下决断,一面心里暗暗乍舌,这个刘泪,为了匡扶魏王上位,也是蛮拼的……

李二一脸阴沉,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大殿里落针可闻。

半晌,李二才说道:“依爱卿所言,应该由哪位皇子代朕巡抚关中?”

此言一出,众臣都是倒吸一口冷气。dudu3;

难道……陛下这是真决心易储?

房玄龄大急,顾不得双腿酸软,噗通跪在大殿上,大声说道:“陛下三思,此举太过草率,恐怕惹得朝中动荡,天下不安……”

自古以来,易储之事牵连太广,莫不惹得人心慌乱,眼下正是政治关中灾情的时候,贸贸然传出此等风声,天下人会怎么想?若是被有心人趁机利用,鼓噪民意,那可就真的乱了套!

长孙无忌也出班奏道:“陛下三思……”

当即又有多人站出来,奏请陛下三思。

李二却面无表情:“诸位爱卿稍安勿躁,朕自有计较。”

殿中纷乱这才稍止。

刘泪眼见机不可失,遂朗声说道:“魏王殿下德才兼备,在民间风评甚好,又是太子殿下的亲兄弟,不仅能代表天子恩德,更能代表太子仁爱,微臣以为,魏王殿下乃是最佳人选。”

房玄龄大声说道:“太子乃国之储君,此等巡抚天下之事,自应太子出面,若按你说,由魏王带太子,岂非故意引起天下非议?刘泪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才出得如此乱国之策?”

房玄龄倒不是非得要支持李承乾,也不是多么讨厌李泰,他只是天然的站在太子一边,谁是太子,谁就是储君,我就支持谁。

放着太子在一边,你让李泰满天下代天子巡幸,这部明摆着告诉全天下人,陛下要易储吗?

不乱都怪了!

御座之上的李二,看着吵吵闹闹的朝臣,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

谁也不知他到底想什么。

此时,一个蓄着三缕长髯,文静帅气的大臣出班奏道:“微臣有一言,启奏陛下。”

众人安静了一些,一看,是中书侍郎岑文本……

第二十一章 朝会(下)

readx;皇帝见识岑文本,展颜说道:“卿有何事?”

不愧是朕的近臣啊2,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出来和稀泥……

“臣闻创拨乱之业,其功既难;守已成之基,其道不易。故居安思危,所以定其世,有始有终,所以隆其基。今天虽亿兆人民平安无事,四方安宁,既承篷乱之后,又接凋敝之余,户口减损尚多,田畴垦避犹少。覆盖之恩显奇,而疮痍尚未恢复;德教之风普及,而资产屡空……”

岑文本这番文绉绉的话语一说,众臣都有些晕。

咱这边正说魏王代太子巡抚关中这事儿,您这骈四俪六的说啥呢?

唯独皇帝心里偷着乐,岑文本打一会儿茬,这朝会的时间也就该到了吧?

岑文本可不管他们,自顾自的说道:“陛下览古今之事,察安危之机,上以社稷为重,下以亿兆为念。明选举,慎赏罚,进贤才,退不肖。闻过即改,从谏如流,为善在于不疑,出令期于必信。颐神养性,省打猎游玩之娱;去奢侈节俭,减工役之费……魏王于永兴坊兴修府邸,装饰华丽,所费奢靡,且多有逾制之处,臣恳请陛下下旨降罪……”

朝臣们都乐了,和着以为这位是在帮着陛下和稀泥呢,原来却是釜底抽薪啊!

何为逾制?便是使用超出自己身份地位的依仗、物品,魏王逾制,打死他也不敢用帝王才能使用的东西,那么也就只有使用太子的规制才算逾制。

历朝历代,对于逾制极为重视。哪怕魏王日常有所逾制是皇帝默许的,但那毕竟只是水面下的潜规则,大家你不言我不言,当做不知道。

可要是拿到台面上来说,那就绝对不行!

规矩就是规矩,否则要来何用?

皇帝也不行。

由魏王代天子巡抚关中?

别扯了,魏王就是魏王,再大也大不过太子,使用太子的规制就算是逾制,那么代太子巡抚关中算是什么?

这就是最大的逾制!

岑文本说完,低着脑袋,没事儿人一样退回班列,微闭双眼,一言不发。

但是这句话就足够了!dudu1;

谁还敢提让魏王代太子巡抚关中?谁敢提,谁就是不把大唐律法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就是目无纲纪,就是大逆不道!

李二陛下气得脸都黑了!

好嘛,以为你是个知心人替朕排忧解难,谁特么知道你这混蛋一眨眼就把朕顶到墙上下不来!

不同意?

在场谁人看不出李二陛下有意让魏王带太子巡抚关中?这要是不同意了,那明摆着就是自打嘴巴,自降威信。

一意孤行,依然同意?

那更不行!你当皇帝的都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还怎么管别人?今儿是魏王逾制,明儿换成齐王,后儿就是晋王,反正你老李家猴子多,那还不乱了套?

李二陛下一张帅脸先是黑得发紫,接着紫里透红,羞愤交加,怒火万丈!

可偏偏还发作不得……

眼见陛下眼里似乎喷出火来,死死盯着岑文本,那架势恨不得一口把岑文本咬死……

赵国公长孙无忌赶紧出班,奏道:“陛下息怒,岑文本所言乃是正理,魏王逾制,必须训斥,否则律法不遵,何以谋国?不过代太子巡抚关中一事,乃是由于太子千乘之尊,不能立于危墙之下,城外灾民遍地,其中必有心怀怨忿者,若是趁太子巡抚之际铤而走险,恐酿成不忍言之祸,是以才有魏王代替,此举并不逾制。”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长孙无忌一番话,不仅把魏王逾制的过错说成“训斥”,刚刚岑文本可是说要“下旨降罪”,偷换了概念,而且给魏王代替太子寻找到了法理的依据。

何为法律?

不外乎人情纲常约定俗成而已。

依着长孙无忌所言,魏王代替太子巡抚关中,非但不逾矩,反而是魏王为了兄弟之情,不忍太子立于险地,是“替兄赴难”的举动,称得上高风亮节、情义无双……

此时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大声说道:“赵国公何必巧言粉饰?太子便是太子,岂有代替一说?今日巡抚关中要魏王代替,必将流言四起,言论汹汹,于国不宁,断然不可!”

他是太子的老师,东宫的梁柱,怎可眼见本应有太子承担的责任转让他人?dudu2;

这是原则问题,一步都不能退!否则今日退一步,明日退一步,后日就该退位让贤了。

即便他心里认为太子不肖,但再不肖那也是太子,自当好好调教便是,绝不可轻易易储,动摇国本!

于志宁刚说完,又有人站出来反驳他,说他无理取闹,不过是代为巡抚而已,有什么大问题?

朝堂之上吵作一团。

李二陛下只觉得脑仁疼,心头恼火,却从未想过,如今满朝文武如此势成水火争辩不休,正是因他对于魏王李泰态度暧昧所起。

若不是他给了大家一个“莫须有”的信号,谁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辩论储位?

那可是为官者的大忌!

“砰!”

李二陛下怒火勃发,狠狠拍了桌子,瞪着没事人一样的岑文本,喝道:“岑爱卿,还有本奏否?”

特么乱子都是你惹的,惹完了在一边装纯情?

想得美!

怎么滴也得把你拖下水,有良策结束今儿这朝会便罢了,若是只管浇油不管灭火,有你好看!

岑文本面上毫无表情,眼角却是微微一抽,看来今儿是把皇帝惹急了,危险大大滴……

可谁叫咱早已心有所属,无论太子还是魏王,能打压绝不放过?

他走出班列,躬身施礼,手中勿牌再次高高举起:“臣有本奏!”

李二陛下阴着脸:“速速奏来!”

岑文本朗声说道:“若是魏王代太子巡抚,则必将谣言四起,于魏王清誉难免有损,臣下不忍见之。为魏王声誉计,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将关中诸县分隔成几个区域,命所有成年皇子各负其责,分派一处区域,安抚百姓,巡视灾情,以安民心,甚至可以观其绩效,以定优劣。”dudu3;

此言一出,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红果果的为蜀王李恪谋福利啊!

房玄龄摇头轻叹:“高啊,真的高!”

岑文本并不直接抬出蜀王李恪,因为李恪虽有贤名,然则并不为陛下所喜,无论是否易储,都不会有李恪的份儿。

他高就高在先把魏王李泰树成靶子,成为众矢之的,赞同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相持不下,陛下也不好乾坤独断。

这个时候再抬出蜀王李恪,无论哪一方,都有些投鼠忌器。

若是同意魏王代太子巡抚,就必须顺带同意蜀王,若是不同意蜀王巡抚关中,那就也别赞同魏王,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将魏王置于风口浪尖。

成了,本来无望聚拢声望的蜀王李恪就凭空得到一个原本根本没有的机会。

不成,原本就没有蜀王李恪什么事儿,自然一点损失都没有。

朝臣们这才陡然发现,原来岑文本葫芦里卖的是这个药。

真是老奸巨猾啊,这一个大圈子绕的,关键是特么还真的有效!

同意还不同意,已经将蜀王和魏王绑到一起。

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回屋生孩子……

阴险!

事已至此,决定权只在皇帝手中。

但见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好半晌,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准奏!”

第二十二章 魏王李泰

readx;魏王府邸。

书房里一片狼藉,类冰似雪的越窑白瓷茶具碎成晶莹2的碎片,古色古香的红木案几倒在一边,名贵的紫端砚摔在青铜香炉上四分五裂,散落的书籍遍地都是。

魏王李泰坐在胡凳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额头的青筋像一条小青蛇似的蜿蜒蠕动,可见内心的怒火何等旺盛。

李泰今年十八岁,却是腰宽肚阔、肥硕不堪,脸上的肥肉将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庞挤得有些走形,五官聚在一处,很是滑稽,之余只余一双眼睛精芒闪烁。

“岑文本,恨不得啖汝之肉!”

李泰狠狠的骂了一声,气愤难当。

多好的机会啊!只要能够代太子巡抚关中诸县,就等于事实上形成了同太子平起平坐甚至取而代之的势头,然后略加引导民意,辅以朝中重臣策应,加上父皇宠信,大事可成矣!

结果呢?

全都特么叫岑文本那个老货给搅和黄了!

虽说依然有机会巡抚关中诸县,但同样还有吴王李恪、齐王李佑、蜀王李愔几位亲王,大锅饭搅马勺,同自己独得头筹,那性质能一样吗?

李泰越想越生气,一股火气憋在胸腹,发泄不出来,脸色愈发狰狞。

尚书右丞刘泪看到李泰摔东西,知道依着这位的脾气劝也没用,便搬着凳子坐到门口,以免殃及池鱼,若是被什么瓶瓶罐罐的摔到身上就不好了……

刘泪心里很是自傲,面上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不停的叹气,李泰摔一件东西,他就叹一口气。

他的确可以自傲,作为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尚书右丞,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极限,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成功了,只可惜功亏一蒉,被岑文本那个老狐狸给搅和了。

不是我军无能,实是对手太狡猾……

自己的表现足以让魏王殿下记得这份功劳,对于魏王的气愤,刘泪却有些不以为然。

你当易储之事是买大白菜呢?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这件事自然要长远的谋划,要有足够的耐心,岂能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

当然,他也不敢劝。李泰那暴脾气,他敢劝一句,说不定一下秒书架上那个唯一完整的越窑青瓷花瓶就飞到自己脑袋上……

书房里乒乒乓乓一顿乱砸,自然引起府中其他人注意。dudu1;

不待片刻,一个身着绛紫色宫装、云鬓凤钗的女子走进来。

此女容颜清丽,虽说算不得天姿国色,但是端庄文静中只有一股丽质天成,肌肤腻白,身段窈窕,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

刘泪赶紧站起来,躬身施礼道:“臣见过王妃。”

宫装女子微笑回礼:“王爷心情不好,多有失礼,先生多多海涵。”

刘泪受宠若惊,赶紧说道:“岂敢岂敢,王妃如此,叫刘某如何但带的起?折煞刘某了。”

这倒非是刘泪矫情,要知道这个年代“先生”二字那可不是随便能叫的,除授业恩师不得。“先生”两字出口,那便是推心置腹倚为心腹了。

魏王妃姓阎,名婉,出身关陇士族阎家,工部尚书阎立德之女。

当然,她有个叔叔在后世很有名,《历代帝王图》的作者,著名画家阎立本。

魏王妃人如其名,温婉柔顺。

贞观六年,十一岁时便被选为魏王李泰王妃。毕竟出身名门,家教良好,见识也广,此等小小的笼络人心的手法,当然是手到拈来,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安抚了刘泪两句,魏王妃莲步轻抬,走到李泰身边,示意身后的宫女:“都收拾干净了,吩咐厨房整治一桌席面,晚上留刘御史吃顿便饭。”

刘泪连忙道:“不敢劳烦王妃,微臣……”

李泰抬头,瞪着他吼了一嗓子:“叫你留你就留,王妃说话不好使啊?”

“呃……”

刘泪被李泰这一句给呛得差点噎死,满头大汗:“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魏王妃瞪了魏王李泰一眼,粉面微嗔道:“你这人,真是粗俗哩,亏得外面还传什么魏王殿下乃是文曲星下凡,文韬武略才高八斗,我看呐,都是瞎说……”

所谓一物降一物,在魏王妃面前,嚣张跋扈的魏王殿下居然面色微窘:“便是曹子建复生,也不能张口闭口之乎者也吧?自己家里,随意一些才好。你说对吧,老刘?”

刘泪心说你两口子逗趣,拿我作什么筏子?

口中却是不敢含糊:“王爷说得对,这才叫返璞归真,乃真名士也……”dudu2;

魏王李泰哈哈大笑:“说得好!老刘这马屁功夫,比你当官的本事可强多了。”

刘泪大汗,简直无言以对……

见到李泰心情转好,魏王妃淡淡一笑,挥了一下小手,身后的几个小宫女赶紧忙碌起来,但一个两个小脸紧绷,小心翼翼的,瞅都不敢瞅魏王殿下。

窸窸窣窣,宫女们手脚轻快,转眼就将书房收拾干净。

魏王妃冲着刘泪微笑一下,说道:“刘御史且陪殿下稍坐。”

说罢,领着一众宫女一起退去。

刘泪赶紧站起来相送,待到魏王妃转过一道月亮门身影不见,这才重新落座。

“老刘啊,你说说,此事可还有转圜余地?”

发完火,李泰开始琢磨起正事儿来。

刘泪叹了口气,说道:“只怕是木已成舟,陛下金口御言,岂能说改就改?”

李泰当然知道此理,可知道归知道,心里就是不甘。

当下咬牙恨声道:“真是见了鬼了,太子那个废物,还是有人保他?最最可恶就是岑文本那个老货,这老王八蛋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死保着老三,也不知道李恪那个一脸道貌岸然的家伙给他吃了什么**汤,简直该死!”

这话刘泪可不敢接,非议太子,那也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是在魏王家里也不行。

刘泪岔开话题,故作神秘道:“不过,此事虽不可更改,却仍有可供操作的余地……”

李泰闻言大喜:“计将安出?”

刘泪笑眯眯说道:“今日散朝之后,陛下单独将微臣留下,嘱咐微臣负责诸位皇子巡抚关中之事。”

李泰霍然站起:“可是由你分配诸王巡抚之地?”

刘泪呵呵笑道:“正是,微臣替殿下选了一个地方,lt县还未吴王殿下选了xf县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刘泪这么云山雾罩的一说,李泰已是恍然大悟。

“蓝天抵近长a县中富庶,此次灾情最浅,殿下振臂一呼,士绅富贾捐钱捐粮必然踊跃。而新丰位于骊山脚下,渭水之滨,紧扼渭水河道,虽然也称得上富裕,但是县内码头林立,雇工上千,全国各地的商人汇聚此处,人口成份繁杂。吴王殿下虽然素有贤名,但是要从商人口袋里掏钱淘粮,岂是易事?”dudu3;

刘泪得意洋洋的说道。

李泰点头说道:“陛下答应你的提请,从而委派殿下诸王巡抚关中,可不仅仅是看看就完了,更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怎么解决问题?自然是号召士绅商贾捐钱捐粮,谁的成绩好,谁就占了先机!”

刘泪笑道:“正是如此,殿下可是还有火气?”

李泰哈哈大笑:“火气?消了,全消了!这一次,不但让老三大败亏输,更要让他、让父皇、让满朝大臣意识到,我李泰才是能力卓著、最应该继承储君的那一个!”

刘泪适时吹捧道:“殿下天时、地利、人和皆得,可谓天命所归,何愁大事不成?”

李泰一脸亢奋,起身道:“今儿心情好,走,咱俩去外面喝花酒。”

刘泪一愣,为难道:“可刚刚王妃已经命微臣留下……”

李泰瞪眼:“她大还是我大?”

刘泪无奈:“当然是您大……”

“我大就得听我的。”

刘泪纠结了,心说可别让王妃娘娘误以为是我引诱殿下出去寻花问柳才好,否则被一个王妃、甚至很有机会成为皇后娘娘的女人记恨上,那结局不要太难看……

李泰自顾自的走到门口,突然问道:“前几日,老五被房家老二打了那件事,你知道吧?”

刘泪不明所以:“当然知道,都闹到御前了,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那家酒楼叫什么来着?”

李泰问道。

刘泪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殿下的思维,楞了一下,才说道:“好像是叫……醉仙楼?”

李泰一拍大腿:“就是醉仙楼,咱们今儿就去那儿!据说他俩可是为了一个清倌人争风吃醋才打起来的,能让自命不凡的老五跟整日里舞刀弄棒的傻狍子房二挥拳相向,那清倌儿想必不错,咱们去见识见识!”

刘泪能说不吗?

不能,只能心里默念,王妃娘娘,这可是殿下硬拉着我去的,可不怨我……

第二十三章 进击吧,房府之二男!(上)

readx;平康坊与崇仁坊夹道南北,因是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呼,灯火2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

平康坊诸妓隶籍教坊,从小受到比较严格的歌舞、诗词、乐器等训练,供奉和服务的对象主要是喜好吟诗弄文的皇室官僚和贵族士大夫,经常要应召供奉和侍宴,所以她们文化素养和品位也比较高,此间名气早已传遍天下。

华灯初上,几辆马车鱼贯而至醉仙楼大门前,车夫喝住骏马,掀开车帘,扶持着车中贵人下车。

从马车中下来的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清一色的锦帽貂裘、神态高傲。

其中一人不用车夫扶持,一个箭步便跳下车来,身手矫健。

此人面庞微黑,身材敦实,虽说不上俊朗不凡,却也是一表人才。嘴角微微挑起,抬眼看着醉仙楼的金字招牌,脸上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

不是房俊又是哪个?

身后一人见他看着醉仙楼的牌匾,便走过来笑道:“听闻贤弟那日大展神威,大闹醉仙楼,拳打镇关西,便是齐王殿下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威名赫赫早已传遍关中。可惜愚兄那日有事,未能一睹盛况,实在是遗憾呐……”

房俊回头,见是英国公李绩的长子李震,便笑道:“倒叫兄长见笑了,那天实在是被狠揍了一顿,惭愧惭愧。”

李震大笑道:“何来惭愧?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贤弟明知敌众己寡,仍旧悍然无畏,那是真豪气,愚兄只有佩服。”

他今年刚及弱冠,身材消瘦高挑,一张俊脸英气勃勃。在房俊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美男子,既有颜值又有男儿气概,比之杜荷、李佑那样的娘炮强太多了……

英国公李绩远在并州,轻易并不会长安,李震又正当精力旺盛的年纪,平素也是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之辈,不怕惹事,就怕事儿不大。dudu1;

李震口中并无虚言,他是真的挺佩服房俊这个小子,虽说二者间平素接触不多,年龄也差了四五岁,不过今日接触,却让他觉得这家伙很对自己脾胃,哪里像个毛头小子?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有同床异梦,也有相见恨晚……

今儿是李震寿辰,京中相近的一干纨绔子弟相约着聚一聚,在李府喝过酒,屈突诠吵着要上青楼,众人都听闻了房俊醉仙楼之事,便一致鼓噪前来此处,见识一下那位让“燕弘亮言语挑衅,房遗爱一怒挥拳”的那位清倌人。

唯有房俊默默无语,特么咱啥时候为了那个清倌人一怒挥拳?

还有啊,最近京中对于此事风传不绝,人多嘴杂,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可是这变异版本几十上百,除了家里有地位的知晓详情,市井之间几乎就没有提到齐王李佑也被自己揍了一顿的。

若说这里面没有李二陛下的授意,打死房俊都不信。那位大帝也真够可以的,为了嫁女儿,连儿子挨打都能忍……

交谈之间,以至醉仙楼正门。

这一行人鲜衣怒马,各个气派不凡,一见便知是贵客,自有老鸨带着几个粉头儿亲自迎出门来。

待到见得诸人面容,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单单只是认识的这几个,就足以让老鸨笑弯了眉眼。

一家青楼凭什么火起来?

亦或者说,一个名妓、一个清倌人,靠什么声名鹊起、客似云来?dudu2;

一个字:捧!

谁来捧呢?两种人,读书人和达官贵人。

读书人的一首好诗,就能让一个清倌人闻名遐迩;一个有身份的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博一笑,就能让一个名妓身价百倍。

面对这么一群富二代集体上门,老鸨如何不喜翻了心儿?那双早已在风月之地磨砺得火眼金睛的双眼,只是微微一扫,便见得众人中李震身材修长面容俊朗,被诸人略微簇拥着,一见便是今日的主家。

这老鸨虽是徐娘半老,但依稀可见当年秀丽的姿容轮廓,风韵犹存,更平添了三分人情世故的阅历,魅力不减。

“哎呦,我当是哪个王孙公子如此风流俊俏,却原来是李大郎,你这可是有些日子没来我们醉仙楼了,难不成是奴家没有将大郎伺候舒坦?”

嘴里说着暧昧的话儿,柔软的身子整个儿贴到李震身上,胸前一双颤巍巍的凶器紧紧压在李震胳膊上,柔软硕大,惹得李震心尖儿微微一颤。

不过相比于房俊,李震明显经验更丰富。非但不见丝毫窘迫,反而探手不着痕迹的摸了一把,笑道:“今儿某做寿,弟兄们给面子一起乐呵乐呵,可得把你这儿最好的姑娘都叫出来。实话跟你说,咱们这儿可是还有一位童男子,若是你家哪位姑娘能让这位破了身,某必将重赏!”

此话一出,一众不良少年顿时哄笑起来,一起揶揄房俊。

以往的房俊绝对不来此等场合,非是不敢,而是心智未开,尚未识得男女之事的美妙,比同龄人的智力明显低了一筹,而且心思都在舞刀弄棒之事上,对于这得事实在是没兴趣。

所以,大家都叫房二傻子……dudu3;

老鸨闻言一喜,青楼之中的姐儿们最是欢迎这样的初哥,非但不收嫖|资,若是满意了,还会奉上一个大大的红包,就跟嫖客买******一样。若是这个初哥还有点名气,更是能在同行之中传颂多时。

她随着李震的目光向后望去,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肌肤有些微黑,楼前灯光的映衬下却散发着健康的光泽。一身青布衣衫,式样简朴,并不高大的身材敦实稳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粗鄙之态。

尤其是那双光芒闪烁的眼眸,配上嘴角淡淡的笑容,在众人揶揄中非但不见窘迫,甚至透着一股淡淡的自信。

没有俊美的外貌,没有华丽的衣裘,没有逼人的高傲,整个人淡然自若挥洒自如,温文尔雅的气质浑然天成。

老鸨那双阅尽万千人的眸子里,闪现出一丝赞叹的光彩。

这样的一个人,必是胸有锦绣、大智若愚之辈。

那边房俊见到老鸨的目光看过来,只好略带歉意的笑笑,在他想来,上次自己故意找茬齐王李佑,大闹了一顿醉仙楼,一个宰相公子跟一位亲王大打出手,参战的还有一干王孙贵戚,影响必定不小,损失一些生意是肯定的,对于人家醉仙楼来说不啻于一场无妄之灾,冤枉得很。

自己这次登门,怕是要不受待见了,心里也的确有些歉意。

可谁知道,事情好像恰恰相反……

第二十四章 进击吧,房府之二男!(中)

readx;醉仙楼前,车如水马如龙,娇客如云,灯光辉煌。

那老鸨见了房2俊,眼睛里像是发了光一样,撇开李震,莲步轻抬,径自走到房俊身边,故技重施,半个身子都压在房俊胳膊上,眉花眼笑道:“哎呦喂,这不是房二郎?您可真是的,这么多时日也不来捧场,楼里的姑娘们可都望眼欲穿了……”

房俊有些愣住,这么热情?跟自己的想像不太一样啊……

紧接着,跟在老鸨身后的那一群莺莺燕燕,呼啦一下全都围过来,秋波频送娇语如铃,周遭尽是软绵绵香喷喷,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任得这个摸一把,那个掐一下,把个房俊围在当中,迷迷糊糊大晕其浪。

这却是房俊没有经验了,自以为对醉仙楼造成麻烦,不受待见也是理所应当。然而事实非但不是如此,甚至截然相反。

似青楼、酒楼这等公共场所,并不怕顾客闹事,只要不出人命,那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如同后世的明星一样,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那都不叫事儿,就怕什么事儿都没有,没事儿甚至必须找点事儿。为啥?提高曝光率、吸引关注度!

从古至今,道理都是一样的,无论哪个朝代的娱乐行业,“炒作”都是王道。

醉仙楼因为房俊一事声名大噪、享誉长安,提起平康坊,无人不知醉仙楼;提起醉仙楼,无人不知有一位惹得亲王和宰相公子挥拳相向的丽雪姑娘。

最直接的受益,便是醉仙楼的营业额直线上涨。

东家赚钱,姐儿们身价提升、客似云来,作为始作俑者的房俊,如何能够不受欢迎?

********

听雪阁。

风停雪霁,院落里积雪并未扫净,只是露出青石小径,池塘里水面冰封,不知为何竟然没有积雪,光滑的冰面反射着阁楼的灯光,映得院内一片明亮。dudu1;

一座瘦石嶙峋的假山矗立在池塘正中,上面有两个行书字体:听雪。笔力遒劲,铁划银钩,很是有一股堂皇大气,却是与这两字悠然飘逸的意境稍有偏差。

院落里遍植梅树,枝干虬结,光秃秃的无甚美意,然则那一树树花蕾,枝枝蔓蔓浸染于柔柔白雪中,几许诗意便会柔然而生。

再过的半月,便是梅花盛放之时,这满园梅树,迎寒怒放,会是怎样的美景?

醉仙楼的头牌、听雪阁的主人丽雪姑娘,得了小厮通报,已经领着丫鬟候在门口处,见得众人进了院子,立即碎步迎上去。

“奴奴恭迎各位公子贵人。”

看着这位红透长安的清倌人,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丽雪姑娘的皮肤如雪似玉,白得异乎寻常,穿着一身很少见的紧身黑纱裙,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儿、纤细的腰肢,黑衣白肤,明艳夺目。

如玄丝的双眉飞扬入鬓,乌黑的秀发在顶上结了个美人髻,一撮刘海轻柔地覆在额上,眼角朝上倾斜高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梁,与稍微高起的颧骨匹配得无可挑剔,风姿清雅又不失骨子里的傲然气质。

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淡淡柔柔的动人神情,虽是躬身万福,却没有一丝半毫的风尘气,清纯如自家姐妹,高贵如名门闺秀。

经受过整容、美颜考验的房俊都真真正正的惊艳了,遑论身旁这些“土鳖”,一个两个都是一副猪哥相。

“诸位公子,难道就让奴奴这么施礼不起吗?”

见到诸人都被自己绝世容颜倾倒,一时间居然无人醒过神来,丽雪柳眉轻蹙,抬起头来似嗔似怨的轻声说道,只是那明媚的眼波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儿,最后似有意似无意的落到房俊脸上。

她的眸子宛若荡漾在一泓秋水里的两颗明星,极为引人。尤其是说话时眼神随着表情不住变化,似若泛起一个接一个的涟漪,谁能不为之心摇神动。dudu2;

房俊轻咳一声,迎着她似含深意的目光,淡淡笑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姑娘有倾国倾城之姿容,我等凡夫俗子,乍见之下心神失守惊为天人,也是情有可原。再说,姑娘害得我们等茶饭不思,已是天大罪过,即便是多行了一会儿礼,权当补偿,让我等秀色可餐一下,又有何不可?”

丽雪掩口轻笑,宛如红梅绽放,美艳不可方物。

美眸轻轻横了房俊一眼,幽幽说道:“都说房家二郎是个木头人,铁打的心肝,惯是不懂怜香惜玉。可若依我说,二郎您这张嘴能把人哄死了还不偿命。”

房俊哈哈一笑:“过奖过奖,遇到姑娘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便是百炼钢也变了绕指柔,何况房某一个**凡胎?”

众人这才回过神,却依旧是一脸惊讶。这惊讶非是因为丽雪的美艳容颜,而是震惊于房俊的巧舌如簧,把丽雪哄得眉花眼笑。

这还是那个木讷无言、憨厚如石的房俊房遗爱?

这一张嘴,便是自称青楼常客的李震也要甘拜下风,余者更是不足论。

房俊自己倒是不以为意,要知道他可是能在县里报告会上脱稿演讲两个小时,口才绝对一流。

只是他平素不太爱说话,低调藏拙而已。

这一点跟房遗爱原本的性情本差不多,一个是不想说,一个是不会说,反正都是不说。

可是今日他觉得这个丽雪姑娘有些古怪,满院客人里,自己不是最帅的、不是地位最高的、更不是最有钱的,为何眉目之间却独独对自己另眼相看?

就认为自己当着她的面打了齐王一拳,自己成了她崇拜的英雄好汉?

房俊可不是小白,更不是原本的房遗爱,这样牵强的理由说服不了阅历丰富的他。dudu3;

既然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另有居心,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多说话,多亲近。

正在此时,院子外头传来一阵聒噪。

“本王看上谁,那是她的荣幸,别管是哪门子的贵客,本王来了,统统都叫他给我滚!”

一个嚣张跋扈到极点的人生响起。

另有一人说道:“殿下,非是小的敢拦着殿下,实在是丽雪姑娘今日的客人有些特殊……”

那跋扈的声音越来越近,不耐烦说道:“难不成是陛下来了?告诉你,天大地大,除了当今陛下,老子最大……”

话音未落,此人已经走进院子。

一身绛紫色锦袍,腰腹阔大,体型滚圆。

白皙的脸上五官被肥肉挤到一起,予人一种阴柔狠戾之感。

身高体壮的屈突诠原本正在大喝:“是谁这么嚣张……”待得见到来人,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说不出话来。

人家确实嚣张,但是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是魏王殿下呢……”

房俊耳畔传来一声轻呼,转过头,见到丽雪便凑在左近,气息可闻。

巴掌大的小脸儿洁白无瑕,五官的线条更清晰得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两片洋溢着贵族气派的香唇紧闭着,呼吸轻柔得像春日朝阳初升下拂过的柔风,又带着淡淡的如兰似麝的香气。

房俊只能感概,这样的女子,怕是即便比之李二陛下宫里的三千佳丽也不遑多让了吧?

第二十五章 进击吧,房府之二男!(下)

readx;小院里鸦雀无声,诸人都眼瞅着肥硕不堪的李泰缓步踱进院子。看看那2泛着油光的肥脸,那股子傲视天下的气派,那负手于后腆胸凸肚的体型……

也是没谁了。

“哟呵,人还挺齐全,长安城的纨绔可都是到场了,干嘛呢这是,要造反呐?”

李泰迈着八字步,一脸倨傲,眼睛斜睨着,说话阴阳怪气。

要说李泰这人,性格是有些分裂的。

在李二陛下面前,那叫一个恭顺乖巧、彩衣娱亲,亦或者朝中重臣面前,便是敬贤礼士、豁达雍容。可若是在完全不搭界的旁人眼里,则是颐指气使、鸷狠狼戾、不可理喻……

李二陛下喜其学识渊博,宠冠诸王;不少朝臣叹其性格温厚,忠心追随;然则在长安城一干纨绔眼里,却是视若鬼神、敬而远之……

李泰浑不知自己在诸人心目中的形象,见到众人不言,自以为是被自己的绝世风采、冲天贵气所震慑,很是得意。

要知道这帮子家伙可是没有一个好相与的,除了李震是长子将来会继承父亲的爵位之外,余者都是家里的次子、三子、甚至庶子,这辈子吃喝不愁,爵位无望,很是没有上进心,平素天不怕地不怕胡作非为,谁也不能奈何,简直快成了长安城的毒瘤。

这是这帮人现在在自己面前,却一个个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敢说话,乖得跟小猫儿似的,怎么能不得意?

李泰便自顾自说道:“看你们一个个的穷酸样,兜儿没多少银子吧?既然如此,就跟着本王吧,吃喝玩乐,都包在本王身上。”

有谁请客吃饭还能得罪人吗?

答案肯定是有,魏王李泰便是其中之一。

正如他所想,这帮子人大多是继承家里的爵位无望,这辈子也就是做个富家翁。既然政治上没追求,家产又足以他们花天酒地一辈子花不完,自然平素里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因此也养成了这帮子纨绔桀骜不驯的混不吝性格。

在他们想来,你请客就请客,摆出一副施舍的嘴脸给谁看呢?咱们吃不起饭、喝不起酒、嫖不起姑娘?

虽然面子上顾忌李泰的亲王身份,但心里颇不以为然。

这人太傲了,而且小肚鸡肠,有时候一不小心的某句话就把他得罪了,翻脸比翻书还快,谁受得了?

这样的性格,还怎么愉快的玩耍……dudu1;

没人搭理他,气氛有些冷场。

李泰面子有点搁不住了,尼玛,老子请客,那得是多大的脸面?你们这群废物点心居然一点欢呼雀跃的意思都没有,咋滴,不识抬举啊?

他这边脸沉下来,眼瞅着就要发飙,身后的刘泪赶紧咳嗽一声,说道:“还不谢谢魏王殿下?”

在他看来,这帮纨绔虽说不能继承家里的爵位,没有多大的政治资源,可这帮人一个个桀骜不驯,若是能收编旗下,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一旦魏王发飙,那可就把这些人全都得罪了。这些人成事也许不足,败事却不容小觑……

李震心里一阵腻歪,心说殿下你喝花酒就自去喝花酒,又没人拦着你,何苦在这里咄咄逼人,弄得大家都不自在?

今儿是他的生辰,大家伙给面子来祝寿,他是主家,这时候只能站出来。

李震拱手施礼,笑道:“今儿某的寿辰,弟兄几个来府上凑凑热闹,花费自是由某开销。殿下有心了,不妨下次再请殿下破费……”

他这番话算是分寸拿捏得很不错,有理有据。

大家伙是给他祝寿而来,请客当然由他来,这是礼数,若是李泰请客,那就有些喧宾夺主了,就是让李震下不来台。

谁知李泰也不知是脑子里那根弦搭错,居然一翻白眼,讥讽道:“猫大的年纪狗大的岁数,还做寿?也不怕折了寿,真是可笑……”

此言一出,李震一张俊脸“唰”的就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怒,居然愣在当场,不知怎么办了。

若是还一个人,依着李震的脾气,老早大嘴巴抽过去,特么你这说的是人话么?

可面前这位乃是堂堂亲王,陛下最宠爱的儿子,自己能怎么滴?哪怕从未有过如此羞辱,也不得不忍着气咬着牙狠狠的咽下去,只是一双充血的眼眸却狠狠的瞪着李泰。

其实这个时候,李泰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人家过生日的,你咒人家折寿?这跟骂娘也没什么分别了。不过他一向骄傲自负,自是不肯在这帮子瞧不起的纨绔面前认错。

诸人都是随李震而来,交情自然不浅,闻听李泰如此辱人的言语,尽皆气氛不平,泛起同仇敌忾之心,却也和李震一样,敢怒而不敢言。

万万不敢伸手去打……dudu2;

可是他们对于一个亲王敢怒不敢言,却有人敢。

这人不但敢说,而且已经打过一个亲王……

房俊冷着脸,说道:“殿下,此言过了。”

除了刚刚在丽雪姑娘面前展示了一下口才之外,大部分之间房俊都是维持以往的形象,并不多言,仍旧予人一副木讷拙言的憨厚形象。

这样很好,扮猪吃老虎的都是如此……

话虽少,但是直指李泰有错,很有分量。

李震心中一热,什么叫兄弟?当你没钱的时候,借给你钱的是兄弟;有难的时候,敢挺身而出为你两肋插刀的是兄弟……

不过李震尚未被怒火蒙住心智,知晓得罪李泰的结果不堪设想,这位可是很有可能取代太子登基大宝的,急忙拦住房俊,低声说道:“二郎,慎言!”

谁知这个房二傻子梗着脖子,盯着李泰,一字字说道:“殿下,您应该道歉!”

李泰先是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还有人敢如此跟他说话,继而勃然大怒:“房二,你在跟谁说话?”

房俊黑着脸:“当然是殿下你。”

李泰快要气疯了:“你要找死吗?”

房俊摇头说道:“不是,某只是认为殿下说话过分,应该道歉。”

这就是个二愣子啊……

李泰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是拿这个混不吝的二傻子没辙。

不但是他,同来的诸人此时都心潮起伏。

谁也想不到,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却是这个一贯性格软弱、遇事懦弱的房二敢站出来仗义执言。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大了?dudu3;

大家这才想起来,人家那是揍过一位亲王的……

然后,大家看向李泰的眼色也有些变了。

既然房二敢打齐王李佑,而且打完了屁事儿没有,那我们为什么不敢揍魏王李泰?

虽说李佑和李泰的地位并不一样,在陛下眼中的分量也不一样,但是说到底,那都是亲王,本质是一样一样的。

大家纷纷在心里权衡,如果揍了李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是不是自己能够承担得起的……

李泰不知道大家所想,但是明显感受到这帮纨绔废物的眼神有些不同了,心里哆嗦了一下,心说这是要干嘛?

他看出来了,快成精了的刘泪当然也看出来了,心里吓了一大跳,赶紧站出来挡在李泰身前,冲房俊怒喝道:“房俊,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了,居然对殿下如此无礼……”

话音未落,便被房俊一伸手扒拉开:“你一边儿去,没你啥事儿!”

房俊那是什么劲头?骨瘦如材的刘泪被他这一扒拉,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个屁墩儿。

刘泪脸红如血,自己堂堂侍御史,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房俊像是小孩子一样扒拉来扒拉去,一张面皮已经被剥得干干净净,只觉得羞愤欲死,大怒道:“房俊,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房俊看了看他,然后冲李泰呲了一下白牙:“殿下,您听见了?”

李泰一愣:“听见什么了?”

房俊笑道:“刘御史让我打他。”

李泰没回过神:“啊,听见了,难道你……”

话音未落,就见到房俊矫健的身影猎豹一般窜出去,一个箭步到得刘泪面前,一个冲天炮照着刘泪的面门狠狠的砸过去。下一秒,房俊那铜浇铁铸一样的拳头跟刘泪的鼻梁来了个亲密接触。

“嗷……”

刘泪惨嚎一声,仰天跌倒,鼻血喷泉一样涌出来,瞬时间染红了青石地面。

所有人都呆住了,丽雪姑娘更是长大了一张红润的小嘴儿,满脸不可思议。

这个房俊,又打人了……

第二十六章 进击吧,房府之二男!(续下)

readx;李泰目瞪口呆,手指颤抖着指着房俊:“你你你……你怎敢出手伤人?2

房俊一脸无辜,双手一摊:“殿下您也听到了,是刘御史亲口说让我打他的,说实话长这么大,还没遇见过这样的贱人,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所以我跟殿下您求证一下,生怕自己听错了,幸好殿下您也听见了,若是刘御史上奏本告某,殿下您可得给某做个证……”

李泰怒道:“刘御史说的是让你打他一下试试,又不是真的让你打他!”

房俊一脸呆萌,奇道:“对啊,殿下说的对,刘御史让某打他一下试试,某想着刘御史年高德劭、又是长辈,又怎敢不遵长者所请?那某只好打一下试试咯,又没打第二下,殿下何故发怒?”

众人先是被房俊那快逾闪电、势若雷霆的一拳惊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现在则被房俊一番无耻的言辞震得下巴快要掉下来。

还可以这样?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是刘泪说“你打我一下试试”,怨不得房俊,人家只是应刘泪所请而已。你让我打那我就打咯,难不成打完还说我不对?

“胡搅蛮缠,岂有此理!”

魏王李泰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当着自己的面打了的人,你叫速来横行霸道的李泰情何以堪?若真就这样算了,那他以后也别混了。

房俊依然做无辜状:“可是明明是刘御史让我打他的啊,殿下您都说了您也听见了……”

魏王李泰是真的快要气死了,他可不管房俊是真傻还是装傻,大怒道:“简直无法无天,打了人还有理了?堂堂治书侍御史你也敢打,要不要也打本王一顿?”

谁成想房俊眼睛一眯,再次呲了呲白牙,憨憨的问道:“殿下此言当真?”

李泰简直气昏了头,随口说道:“当真……我当真个屁!”

幸好他反应的快,若是说“当真”,搞不好这个混蛋真的能冲上来揍他一顿,然后一脸无辜的说“是殿下你让我打的”……

自己若是真被这个二愣子给揍一顿,那简直别活了。

众人一脸古怪的神情,想笑又不敢,不笑又得强忍着,心说这个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个房俊一番混不吝的动作,还真就把魏王李泰给镇住了。

真是爽快啊……dudu1;

李泰是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泪却是说了“你打我试试”,可那只是气话而已,是反话,难道能当肯定的语气来听?

可房俊就当肯定语气来听了,还听话的照做了……

李泰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保不齐真的会被气疯掉,这个房二简直不可理喻,父皇居然还要将高阳许配给这个傻子?他也配?!

李泰气得直哆嗦,狠狠瞪了一脸点萌的房俊好半晌,始终看不出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只得悻悻的一甩袍袖,骂骂咧咧的领着人走了。

还喝个屁的花酒啊,气都气死了!

却是没人管那刘泪。

刘泪被房俊这一拳打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脑袋里嗡嗡嗡的乱响,顺手摸了一把脸,温热的鼻血流了一大滩。

这还是房俊只是想挑事儿,并不想出人命而留了七分力气,若不然依着他那力气,一拳能把刘泪的脑壳打碎了……

刘泪见到李泰气冲冲的走了,居然没人理他,心里一阵悲凉,这个殿下的性子真是凉薄啊……想要站起来跟着走掉,挣扎了几下,脑袋里晕晕的,居然没站起来。

一旁的房俊箭步冲过来,一双铁臂一较劲,就把刘泪给拎小鸡仔儿一样提溜儿起来,嘴里还不停的埋怨:“哎呀,刘御史你也真是的,你说你说点什么不行,非得让我打你?某也不知道你这么不经打啊,早知道就留点力气……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都怪我……我这人天生脑子笨,实在是不明白你们读书人的思维,居然让别人打自己……想不通啊想不通,他们都说我脑子不好使,我瞅着您这脑子也不咋地……”

这把刘泪给气得,一个倒仰,差点再次摔倒在地。

刘泪浑身哆嗦,扬起一张血迹斑驳一塌糊涂的脸,颤抖着手指着房俊:“你……你给我等着,居然殴打朝廷命官,等着我跟陛下参你一本,非得狠狠治你的罪不可……”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一说,房俊顿时怒了。

“你叫我打,打完了还要参我一本,和着你这是碰瓷儿是吧?我滴个天,刘御史你也太缺德了,你真分明是黄盖的苦肉计啊!想我房俊忠厚正直,居然上了你的当……”

刘泪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苦肉计?dudu2;

你才苦肉计,你全家都苦肉计!

你特么看过有人这样施展苦肉计的?

刘泪终于明白跟这个二愣子实在是说不明白,那行,你就接着装傻吧,该老子等着!

刘泪狠狠推开房俊,摇摇晃晃的走了,只是那单薄的北影在凄寒的北风中颤抖,很是萧索……

经此一闹,众人自是没了喝花酒的心思,纷纷散去。

“兄弟,好样的!”

褒国公段志玄的三子段珪说道。

“那一拳打的很帅,很有我的风范!”

屈突诠很无耻的点头赞扬。

宇文士及次子宇文罗汉拍了拍房俊的肩头,说了一句:“下次动手之前,言语一声,一起上。”

宇文罗汉的名字很有意思,他大哥的名字更好,叫宇文禅师,他姐姐叫宇文修多罗……

少数名族嘛,文化跟中原迥异,哪怕融合多年,在一些根源的地方,依然存在冲突和分异。

李震一脸正气,说道:“二郎且放心,今日之事皆由某而起,定不让二郎为某担罪受罚,某自会上书陛下,负荆请罪。不过今日多谢二郎,愚兄也不多说,自今而后,你房二便是我李震的兄弟!”

房俊吓了一跳,连忙道:“兄长不可,人是我打的,自有我认下便是,要打要罚皆由我承担,兄长贸贸然上书,除了白白把自己搭进去之外,全无意义!”

开玩笑,自己本就是故意惹事,继续自己“自污”的大业,“赐婚尚未解除,同志仍需努力”……自己楞头楞脑混不吝的傻小子形象经营不易,若是让李震参合进来,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李震正色道:“愚兄岂是要兄弟担责之人?”dudu3;

房俊苦笑道:“兄长不必如此计较,即是自家兄弟,何分彼此?”

言已至此,李震深深看了房俊一眼,点点头,再不多言。真汉子,婆婆妈妈反而被人看轻了,房俊这份挺身而出维护自己脸面的情谊,记在心中便是。

只是他有所不知,房俊之所以挺身而出,固然有帮他维护脸面的缘由,但更多的却是上赶着找茬……

唯有一直在旁边打酱油的丽雪姑娘神情古怪,看着房俊,小眼神儿里满是幽怨,轻咬着樱唇幽幽叹道:“二郎果真仗义,只是您来奴家这里两次,两次都打了一位亲王,实在是……”

搅和了自己的生意?

还是为自己带来更大的名气?

丽雪姑娘自己也分不出开心还是失望。

房俊却不以为意,笑道:“正说明姑娘国色天香,男人们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趋之若鹜……”

丽雪姑娘眼眸转动,波光潋滟,轻声说道:“二郎也愿倒在奴家这石榴裙下?”

明眸皓齿、神情温婉,在配上这么一句暧昧十足的话语,一副任军摘撷的娇俏摸样,任是庙里的老和尚怕是也要动了凡心……

房俊心里一跳,看了看这张娇嫩如花的俏颜、丰润如樱的红唇,暗暗吞了口口水,仰天打个哈哈:“某怕你这裙子有点短,待某钻进去后遮不住某这两条大长腿……”

说完这句流氓话,房俊晃晃悠悠的就走了。

只留下丽雪姑娘领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小丫鬟,站在瑟瑟寒风中,望着空无一个客人的寂静小院发呆。

好一会儿,一位嬷嬷模样的妇人走过来,伏到丽雪耳边轻声说道:“这个房二实在是个夯货,两次搅和了姑娘的好机会!”

语声虽轻,其中恼意却是十足。

丽雪姑娘展颜一笑,如同梅花绽放,艳丽无匹,柔声说道:“机会有的是,只是这个房二,似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楞,真是有意思……”(小说手机免费客户端正式上线!小说客户端是一款专为广大小说迷打造的专属阅读器,汇聚海量小说资源,分类精细,排版清晰,阅读效果极好!关注微信公众 ggyy12221(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小说客户端!

第二十八章 直的还是弯的?(下)

readx;“只是巧合而已,不能说明问题。再说据某所致,那房俊平素稳重敦厚,并不去那烟花之地,偶尔去一次,无伤大雅。”

李二陛下对高阳公主所说不以为然,去青楼打一次架,就说人家有龙阳之好不喜欢女人,哪里这个道理?

高阳公主并不气馁,继续说道:“单此一件事,或许不能说明说明,但是您在联想一下他那天在宫里对女儿说的话,什么‘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您听听,您觉得一个正常男人,比如父皇您吧,您会对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吗?所以啊,他这不是跟女儿说的,也不是跟任何一个女人说的,在他的想象里边,他是在跟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

高阳公主粉脸微红,不是羞的,是兴奋的。经过自己一番天才一般的观察入微、深入分析,终于看清房俊这个讨厌鬼的真实面目,那种成就感,简直没治了……

李二陛下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什么想象力是对男人说的……人家根本就是不想要这门赐婚,故意这么说恶心你呢,这个傻丫头,平素看着精明,怎么这方面反而有点迟钝……

父女两人正说着话,忽闻“百骑”大统领李君羡来报。

“启禀陛下,魏王在宫外求见。”

李二陛下随口问道:“可知是何事?若是无甚要紧事,就告诉魏王某要歇息了,让他明天再说。”

他却是宠爱李泰这个聪明乖巧、心窍玲珑的儿子,可是对于高阳公主也不遑多让,尤其是在发现高阳似乎不大满意赐婚,为了打消女儿心里的怨念,他觉得有必要跟女儿好好沟通一下。

李君羡沉吟了一下,说道:“回陛下,魏王……好像是来告状的。”

“告状?”

李二陛下有些诧异,一贯都是大臣们来高魏王的状,今儿府邸逾制啦,明儿生活奢靡啦,没完没了。今儿可是稀奇了,那小子居然告别人的状?

“告谁的状?”dudu1;

“告……房相家二郎,房俊……”

“房俊?”

李二陛下好奇问道:“汝可知所谓何事?”

他建立“百骑”,可不仅仅是为了宿卫宫廷这么简单,若是真的看守闱禁,自有左右羽林卫。“百骑”的真正智能,是收集京中情报,为皇帝耳目。

若是连李泰为何状告房俊这样的小事都不知情,那可就是严重的失职了。

李君羡恭声奏道:“乃是因为房俊殴打治书侍御史刘泪一事。”

李二的第一反应是:房俊又打人了?

然后才问道:“那又跟魏王有何关联?”

李君羡苦笑:“因为房俊是当着魏王的面,殴打于刘御史。”

李二点点头,这就对了,依着自家老四那骄傲的性格,被人当着面打了自己的人,不打回去才有鬼。

咦……对呀,李泰怎么没有打回去,反而很没出息的过来跟某告状?

李二有些不可思议,打架找家长,那是很没出息的一件事。得益于当初自己得了天下大肆封赏,天下公卿无数,后果便是长安纨绔扎堆儿,整日里走马斗鸡胡作非为,闹得乌烟瘴气。

但是有一条,不敢被欺负成什么样,很少有人哭啼啼的跑回家去跟老子告状,那被认为最没出息,被人欺负了那就想法子欺负回去,甭管是套麻袋还是打黑拳……dudu2;

李二很是不解,再问:“究竟所为何事?”

李君羡一五一十的回禀:“魏王殿下今日去醉仙楼宴请刘御史……”

醉仙楼?

高阳公主插嘴说道:“醉仙楼,这名字好熟悉啊……”

李君羡道:“前几日,魏王殿下便是与那醉仙楼,跟房俊起了冲突……”

高阳公主恍然:“啊,原来是青楼!可是四哥为什么去那里?”

当然是去喝花酒……

李军咳了一声,不能这么说,否则流传出去,魏王殿下还以为自己在陛下面前给他上眼药呢,便说道:“魏王大概正是因为齐王殿下与房俊一事,所以对醉仙楼很感兴趣,便去了此处。”

李二沉声道:“莫说这些没用的,继续。”

“是。”

李君羡口齿伶俐的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小到细节的描述都很精准,宛如现场目睹一般,可见“百骑”之中必有人当时在场。

李君羡话音刚落,高阳公主便一扭纤细的小蛮腰,从位置上一跃而起,娇呼道:“那那那那……父皇你看,我说那房俊余桃断袖、泣鱼窃驾,您还说我胡说八道!您看,那混蛋去一次青楼打一次架,那会是正常人该干的事儿吗?那家伙一定有龙阳之好!父皇啊,您赶紧把我跟他的赐婚取消了吧……”

说着,高阳公主跑到李二榻前,抱着李二的腿开始撒娇,那小眼神幽幽怨怨的,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猫儿……dudu3;

李君羡听闻高阳公主之言,顿时大汗,房俊有龙阳之好?这话是怎么说的?

这下子,李二陛下也震惊了。

女儿刚刚的一番话重新涌上心头,李二陛下居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似乎房俊的每一个举动,都印证了高阳的猜测。

难道,那房府二郎居然真的是个兔子?

李二陛下不能淡定了,这可是关系到自己女儿的终生大事,绝对不能含糊。若是把女人嫁给一个不喜欢女人的兔子,这辈子不知道得承受多少白眼讥讽、吃多少苦,岂不是亲手害了她?

他是真的有了悔婚之念。

可帝王一诺,重逾千金,怎可轻易反口?

而且这种事还不能难道桌面上来说,否则你让房玄龄一张老脸往哪儿搁?自己那位忠心的老臣,怕不是得气死?

最关键的是,尽管他身为帝王、执掌乾坤,也不能因为一个猜测就贸然行事,容易遭人诟病,也无法跟房玄龄交代。

李二陛下沉吟一会儿,低声喊道:“王德。”

旁边偏殿内走出一位老太监,轻声应道:“大家,有何吩咐?”

这老太监看着年逾古稀,眉发皆白,一张老脸上皱纹密布、沟壑纵横,宛如风干的老树皮。但身子骨却很是硬朗,背脊挺得笔直,步履轻快,悄没声息的就走到李二榻前,躬身施礼。

李君羡一见到老太监,赶紧恭恭敬敬的施礼:“见过王公公。”

老太监王德面对这位“百骑”大统领、陛下的心腹战将,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嗯了一声,只是当高阳公主甜腻腻的跟他见礼的时候,才宠溺的笑笑,老脸皱成一朵菊花……本站重要通知:你还在用网页版追小说吗?还在因为广告问题而烦恼吗?out了你,请使用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七章 直的还是弯的?(上)

readx;别家坏小子去青楼鬼混,那是去寻花问柳、拈花惹草,父母恨不得打断了腿,旁人却是羡煞。

卢氏很郁闷,自家小子去青楼,却不鬼混,而是专门打架。打一次可以,可若是每次都打,那就有点不妥。青楼那是什么地方?去那里不跟姑娘们谈心,不跟丫头们鬼混,却偏偏跑去打架,你几个意思?

难不成自家小儿子,根本不懂什么风花雪月敦伦之道,只是以为就是吃酒打架的地方?

卢氏头发都快愁白了,她倒是希望自家小儿子天天去青楼嫖姑娘,那样起码说明这个傻小子某方面很正常,现在这个样子,卢氏不得不怀疑小儿子在某方面的能力了。

然后,不经意间,卢氏突然想到前些时日宫里流传出来的那些个言语。

“从成亲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

别人只会当作笑话来说,可卢氏却从中发现了不同寻常。

试问,一个男人有可能对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吗?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房俊会说肯定有,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可对于眼界不宽的古代妇女卢氏来说,她认为绝对没有!

那么为什么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么?

很简单,儿子心里理想的伴侣,就是一个能宠着他、只对他一个人好、不骗他、别人欺负他时,会第一时间出来帮他、陪着他开心、还要觉得他最漂亮……的人。

会有这样的女人存在吗?若是让房俊来说,还是肯定有,他那个时代女汉子多的是,强悍到让人无法想象;可若是让卢氏来说,还是那句话——绝对没有!

那么,是什么情况下,能够让儿子说出这样一番话呢?

再配合上儿子去青楼不嫖姑娘专门打架的行为,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只是卢氏不敢接受。可是不敢接受也没用,因为如果事实真的存在的话……

儿子有断袖分桃的癖好?dudu1;

苍天啊,佛祖啊,列祖列宗啊……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面浮现出来的时候,卢氏差点没晕了。

在她看来,什么殴打亲王那都不叫事儿,她儿子不喜欢女人、甚至有可能无法传宗接代了,这才是大事儿,天大的事儿!

即便有两个儿子,但是打儿子房遗直成亲之后,只有一个女儿,再无所出,纳了一房妾依旧没动静,卢氏便把抱孙子的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

如果小儿子果真……

卢氏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寒,细思极恐……

连忙吩咐人把小儿子的贴身丫鬟俏儿叫来,细细盘问。

“俏儿啊,二郎平素可有……怪异之处?”

俏儿眨眨眼,不明所以。

“那个……二郎对你……可有甚不规矩之处?”

卢氏也不知道怎么问了,她看的出俏儿仍是处子之身,但也兴许是那傻小子有色心没色胆,只敢对自己的侍女动动手脚,真正的提枪上阵却是不敢。

俏儿小脸通红,声若蚊蝇:“那个……没有呢……”

“没有?”dudu2;

卢氏真着急了,这个俏儿还是她千挑万选买进府来伺候小儿子的,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虽说现在年龄还是小了点儿,但是女孩发育早,小胸脯也鼓鼓的,腰细腿长,见天儿的放在儿子身边,那个傻儿子就不馋嘴?

麻烦大了……

卢氏愈发着急,又问:“你平素伺候二郎洗漱,可见二郎的……那个东西,可还正常?”

她也是急了,不管什么规矩礼法,直来直去,直指重点。

她却是不知,固然有的人弯了,可有些没弯的人也不喜欢女人,因为这世间既然有“受”,那就必然有“攻”,甚至有些超级猛人“攻受兼备”……

俏儿羞得脸蛋儿差点滴出血来,心说奶奶今儿问的这都是啥呀,羞死人了……扭扭捏捏的不说话。

可把卢氏急坏了,咤道:“你个死丫头,问你话倒是说呀?”

俏儿只要强忍着羞意,低着头看着自己并在一处的脚尖,两根葱白的手指绞得飞快,想了想,小小声说道:“二郎……那个……很大……”

卢氏眉毛皱起:“很大?有没有……很硬?”

说心里话,她一个做娘的,逼着儿子的贴身侍女问些这样的话题,也是难堪到极点。可为了儿子的终身幸福,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俏儿都快哭了,颤声说道:“奴……奴……不知道……”

卢氏这个气呀,恨恨的用手指戳了一下小丫鬟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丫头!连勾引少爷都不会,你可真没出息!”

这话说的就昧着良心了,若是俏儿真的将房二勾引着滚了床单,怕是卢氏老早就请来家法棍棒伺候,然后赶出府去,自生自灭。dudu3;

房家家风严谨,如此不知廉耻的妇人,要来何用?

委屈的小丫鬟可怜兮兮的站着,觉得似乎有一万根刺藏在衣服里,动一下就扎得难受,不动也扎得难受,恨不得挖了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

时间退回到一个时辰之前,李二陛下的寝宫神龙殿。

“父皇,女儿跟您说,那房俊一定是喜欢余桃断袖、泣鱼窃驾的把戏,有龙阳之好!”

高阳公主挥舞着雪白的小拳头,一双明亮的眸子里精光闪闪,对着李二陛下信誓旦旦的说着。

李二陛下脸都黑了,闻言咤道:“胡说八道,一个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不注意言行举止也就罢了,如此腌臜的事情你也说得出口?”

高阳公主一脸不爽,娇哼一声,噘嘴说道:“他房俊能干得出来,我还不能说了?”

李二陛下只觉得脑仁疼,这个闺女越说越不像话了,怒道:“毁人清誉可是重罪,汝身为皇女,自当以身作则,怎能如此造谣生事?”

就算不想嫁给房俊,也不能凭白给人家安插一个如此腌臜的罪名。这种罪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不啻于奇耻大辱,实在是有些过分。

“父皇,女儿可不是凭空胡说,人家有证据呢!”

高阳公主眼眸闪闪,小脸儿上全是兴奋,雀跃道:“您看啊,房俊那小子偷偷跑去醉仙楼,那醉仙楼什么地方?是青楼呵!可是他去了干嘛呢?不是寻花问柳,不是眠花宿柳,他是去打架!正常人会去青楼打架吗?男人看到那些招蜂引蝶的贱货,哪个不是双腿发软急吼吼的扑上去……”

李二陛下脸色黑如锅底,说房俊就说房俊,怎么还一竿子捅翻一船人,把所有男人都捎带上了?说得好像某也是那种人似的……==本站推出的一款免费小说阅读手机软件。为您提供丰富的小说资源,支持无网络阅读!为了节省手机流量。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shengwangll(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二十九章 武氏女(上)

readx;李二陛下斟酌了一下,吩咐道:“选一个宫女,赐给房俊。”

他这是想先验验房俊的“货”,然后再思虑如何处置。

按说宫里边对于适婚的皇子、公主,都会有女官安排专人“试婚”,就是检查一下王妃或者驸马的身体状况,只是高阳公主年纪尚幼,即便自己赐婚,完婚也得等个两三年,宫里并未将此事提上日程,李二只好“越俎代庖”……

王德什么都不问,只是恭声说道:“遵旨。”然后就待退下,去选人。

却又被李二叫住。

李二面色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道:“上个月武士彟的次女刚刚入宫吧?就把她赐给房俊吧……”

说实话,李二陛下心里确实纠结,很是有些舍不得……

这个武氏女年方十四,正是及笄之年,乃是功臣武士彟之女,生得花容月貌体态婀娜,尤其是以李二御百女的经验来看,此女媚骨天生、千娇百媚,绝对是罕见的尤物。

男人皆好色,李二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武氏女进宫已有月余,他却尚未宠幸,实是因为心里的一个疙瘩。

女主武王!

这是近日宫中流传的一句谶言,不知何时源起,已因此事杖杀了几名宫女太监。

在这个年代,人们对于鬼神预言之说极为相信,即便是英明神武的帝王也不例外,所以,这句谶言成了李二的一根心头刺!dudu1;

因为宫中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跟“女主武王”这句话贴上边,所以他甚至想要杀了武氏女!

不过武氏女终究是功臣之后,若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杀了,莫说百官御史会找麻烦,便是李二自己也于心不忍。

既然如此,不如把他送给房俊,只好不在宫里,还如何当“女主武王”?

一了百了,眼不见为净。

可是麻烦是送走了,这心里又不太舍得,那武氏女实在是千娇百媚、我见犹怜,若是收入房中,必是床上的恩物……

高阳公主哪里知道父皇心里的龌蹉念头,不过冰雪聪明的公主殿下当即明白了父皇赐给房俊宫女的用心,眼眸一转,便说道:“那女儿就告退了……”

李二有些魂不守舍,点点头嗯了一声。对李君羡说道:“去把魏王殿下叫来吧……”

李君羡领命而去。

高阳公主也离开神龙殿,却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转了个圈儿,径直往掖庭宫而去。

********

古代营建皇室宫城时,都以一条南北向的中心线为主,再向东西两侧去延伸其余宫区,同时在中央的子午线上,除建有君王上朝议政的朝堂,还有帝后的寝宫,而在帝后寝宫的东西两侧,所营建的宫区和帝后寝宫相辅相成,又像两腋般护卫著帝后的寝宫,因此这两片宫区被统称为掖庭,婕妤以下皆居于此。

掖庭宫西侧一门,东侧两门,北部有太仓,东北高垣上有众艺台。中部为宫女所局兼教习之所,南部为内侍省,有亭名曰紫兰。dudu2;

掖庭宫西北角的芳菲苑中,积雪刚刚扫净,青石路面仍旧残留着雪粒冰碴,空荡荡的院子里枯树衰败,一片萧索。

一个宫女就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路面上,身上单薄的宫装被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刀削一般的肩头,瘦弱得像是一株寒风中飘摇的玉兰花儿。

如云的青丝绾在头顶,盘了一个发髻,此刻却有些钗横鬓乱。

一张如花似玉的娇靥被冻得面色发青,却依旧紧紧的抿着毫无一丝血色的菱唇,倔强的挺起天鹅一般白皙优雅的脖颈,惨淡的花荣一片坚毅之色,一双清冷的美眸紧紧瞪着眼前一个肥壮的女官。

“不知小女所犯何罪?”

她的声音娇脆清越,煞是好听,却透着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冻的……

只是那倔强的神情,却不曾因为这冷彻骨髓的天气而稍有一丝退缩。

“居然有罪而不自知,你个贱人可知道,被你浆洗褪色的那件衣物,乃是萧美人的心爱之物,为此,老娘我被萧美人狠狠的骂了一顿,武氏,你还敢犟嘴?”

这女官身材粗胖,浓眉大眼,看着就是有力气的,此时越说越气,伸出手去,狠狠一个巴掌扇在武氏脸上。

她这五根手指又粗又短,像是五个萝卜头,武氏那张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的脸蛋儿顿时泛起红肿。

武氏疼得闷哼一声,却是死死的咬着嘴唇,直至咬出血来,秀美的眼眸里泪水涟涟,强忍着不流出来,恨声道:“汝这腌臜泼妇,且记得今日之辱,来日必定百倍报之!”

女官大怒,伸手还要再打,冷不防同武氏的眼神对视,心里没来由的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这一巴掌居然抽不下去。dudu3;

她被眼前这个娇娇怯怯的小宫女那冷厉的眼神吓住了……

心里居然不可遏止的浮起一个想法:此女国色天姿,又有如此胆气,焉知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而且对于宫里的女人来说,只要陛下一朝宠幸,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简直太容易不过。万一今日把她得罪狠了,有朝一日反攻倒算,岂不要了自己的老命?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是刚刚升起,便被她自己否定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个武氏女据说乃是一位功臣之后,可这位功臣死得早,她在家里被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欺负,很是不待见,这就是没有后台了;虽然是陛下亲自下旨将此女选进宫中,但只是看过一眼,便打发到这掖庭宫里不闻不问,至今仍未侍寝,必是哪里惹得陛下不满,那就是没前途了!

一个没后台、没前途的小贱货,在掖庭宫这一亩三分地,自己居然还怕她咸鱼翻了身?

真是江湖越混胆子越小,想当年自己第一天进宫的时候,就敢把直属上司女官挠了个满脸桃花开,也不过是打了一顿板子而已、挨过那顿板子,自己就在这掖庭宫里畅行无阻。

现在倒好,被一个小贱货威胁两句,居然胆怯了……

女官有些恼羞成怒,大怒道:“小贱货,你以为你是谁?在这掖庭宫里,长着一张漂亮脸蛋儿给谁看啊?老实告诉你吧,老娘就算把你打死了丢进井里,都不会有人问一句!你个破烂货,留着这张脸下辈子勾引男人吧……”

说着,又是狠狠一巴掌打下去。

武氏被这一巴掌打得脑子嗡嗡响,觉得嘴角有些咸热,伸手一摸,却是嘴角被打开了,鲜血流了出来……

任她性格再是倔强,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哪怕心比天高,也不得不在这一记狠过一记的巴掌下彻底崩溃,什么忍辱负重、报仇雪耻的决心都犹如这地上的积雪一般消融得干干净净,泪珠儿一串一串的流下来,放声大哭。==本站推出的一款免费小说阅读手机软件。为您提供丰富的小说资源,支持无网络阅读!为了节省手机流量。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shengwangll(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章 武氏女(下)

readx;宠爱自己的父亲早早去世,继承了父亲爵位财产的哥哥却视自己为眼中钉,恨不得发卖了了事。身为小姐,她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一样自己心爱的首饰,吃不到自己心爱的点心……

原本以为那就是最最艰难的日子,等到一朝被帝王选中,她便期待着凭借自己的容貌得到帝王宠爱,飞上枝头扬眉吐气,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可哪里知道,大内深宫,却是如此一个腌臜遍地、污垢处处的所在?它就像是一只饕餮巨兽,把人活生生的吃了,还不吐骨头……

武氏真的怕了,她怕自己坚守不住那颗向往幸福的心,怕自己坚持不到帝王的召唤,怕自己真的死在暗无天日毫无人情的深宫之中……

若是早知如此,哪怕被哥哥打死,她也不会答应进宫。哥哥们再是不待见她,起码会在她死后披一张草席、置一口薄棺,可是在这里呢?

她会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所有人嫌弃,连个坑不会挖,便用运送夜香的马车拉出城外,随意的丢进堆积如山的垃圾堆,连个尸骨都没有……

比脸上更疼的,是心里的绝望。

武氏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多呆一刻,都会被逼疯掉,想到自己被赶出大内、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疯子模样,武氏激灵灵打个寒战,她宁死也不愿那样!

心里一阵悲凉,死志顿萌。

可她性情坚韧,哪怕是死,也不想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掉,哪怕做不大太史公说的“重于泰山”,也得拉一个垫背的!

心里这么想着,她抬起头,抹去唇角殷红的血渍,看着一脸狰狞的胖女官,倏地笑了。

胖女官举起手,这一巴掌实在是打不下去了。

武氏本就生得绝美,此刻萌生死志,那凄美的笑容居然带了几分圣洁的味道,犹如一株迎寒盛放的白梅,只是那双寒芒闪闪的眸子里闪动着的诡异的光芒,却让胖女官心神一震。

下一刻,武氏站起身,瘦弱娇小的身子像是一只奔跑的小鹿,径直奔向院子正中梅树掩映着的那一方假山。dudu1;

“砰”的一声闷响,额头碰上山石,血花绽放,妖艳凄美……

武氏软软的倒在地上,鲜血染满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都说阳光总在风雨后,可那阳光来临前的狂风骤雨,又有几人抵得住、挨得过?

武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得过去,她不想挨了。

挨过去了又如何?

过了这一道坎,还有下一道岗,挨来挨去,白了鬓发,老了年华,依然如那笼中的鸟雀,不得振翅云霄,随意翱翔……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自己所受的凄苦,终能解脱……

此时的武氏却不知,人生总是出人意表,岂能被凡人参透玄机?

便是那笼中雀,也有引亢高歌遨游九霄的机遇……

胖女官整个人都傻掉了。

假山底下,那个弱质纤纤的宫女以一种最为暴烈的方式,向自己表达了她的不满、她的反抗,红的血,白的雪,妖艳如花似一幅绝美的画卷,美得她心胆俱寒,美得她魂飞魄散。

她真能将武氏随意打杀,弃尸于井吗?

当然可以,若是她真的将武氏打杀,倒也不一定偿命,脊杖几十那是逃不掉的,花点钱贿赂一下行刑太监,不见得就挨不住。dudu2;

可是现在不一样。

自己打杀武氏,那是因为武氏有错在先,大不了自己但是刑罚过当,致人于死。

但是武氏现在是自尽,得有多大的冤屈,才会逼得一个人拿自己的脑袋往假山上撞?

这件事必须要彻查,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当这掖庭宫是什么地方?即便天子是聋子瞎子、真的不管禁宫之事,可这禁宫还有其规矩,谁都必须遵守的规矩!

胖女官满头大汗,急的乱转,因为她发现,已经有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探查了。

怎么办呢?

她尚未想好对策,便听得耳畔有人说道:“咦,公主殿下,那边假山下边好像爬了一个人……啊!殿下,莫看,莫看……是个死人,吓死奴婢了……”

胖女官心中大叫:完蛋了,被人发现了!自己真是蠢啊,怎么就没想到及时处理掉尸体呢?

她骇然回头,便见到一众宫女簇拥着一个花容月貌的贵女,正好奇的走过去探看武氏的尸体。

那贵女年纪尚幼,不过十二三岁左右,颈间围着一条雪白的狐裘,娇美如花的俏脸美绝尘寰。

居然是高阳公主!

“你过来!”dudu3;

高阳公主皱皱柳眉,看着傻呆呆魂不守舍的胖女官,问道:“这个宫女怎么回事?”

胖女官眼见躲不过,只好乍着胆子胡诌道:“武氏翻了过错,奴婢申斥她几句,谁料此女性情顽劣、脾气暴躁,居然撞了假山自尽……”

高阳公主完全不管她后面说的什么,提高音量问道:“你刚刚说,她是武氏?”

胖女官不明所以:“回殿下的话,此女正是武氏……”

高阳公主脸色陡变,咤道:“陛下刚刚下旨,将此女赐予功臣之后,居然就被你给逼死了?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高阳公主可不傻,相反还冰雪聪明,宫里边这些阴暗龌蹉的道道,她了如指掌。

犯了错说了几句,就撞石自尽?

你骗鬼呢!

胖女官听闻武氏被陛下赐予功臣之后这句话,肝胆俱裂,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当场如同一滩烂泥一般晕倒在地。

她唯一能弥补此事的办法,便是得益于大家对于武氏并不关注,更不知武氏的死因,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消失掉”,反正不会有人严加追查,时间一长,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可现在不可能了,陛下刚刚将她赐人,这边就死了,绝对会一查到底。

可怜了自己的家人,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啊……

都怨自己,鬼迷了心窍,干嘛就往死里逼她呢……

晕晕乎乎中,锥心蚀骨的后悔啃噬着她的心肝儿,忽闻一人叫道:“殿下,还有气儿呢……”

胖女官心中狂喜,只是这大悲大喜都是来势汹涌,神经经受不住,这次是真的昏了过去。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下载免费阅读器!

第三十一章 君臣情深

readx;李二陛下一方面对于房俊是否是个“兔子”很疑惑,一方面对于刘泪被打之事,亦是非常愤怒。

前几日自己的五儿子被房俊揍了一顿,李二陛下自以为明察秋毫却反被那个小兔崽子房俊坑了一把(反正李二就是想的),非但没有替自己的儿子做主,反而狠狠的儿子来了一顿脊杖,还有比这更糊涂的爹吗?

这已经让李二脸上挂不住,只是隐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结果倒好,自己不好意思发作出来的结果,就是导致这个房俊愈发肆无忌惮。

刚刚打完老五,这一转眼又把老四打了?虽然没有像打老五那样直接动手,可是这么当着一群人的面打脸,跟打在身上也没什么分别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尤为可恶。

朕乃天下之主,朕的儿子就算不是少主人,也得给予起码的尊重吧?

可是结果呢?尊重没看到,直接大脚丫子往脸上踩……

老五也就罢了,那就是个不成器的,脸面不脸面的也无所谓了,可是老四不同,李二对这个最宠爱的儿子那可是寄予厚望的!

满朝文武都知道刘泪是魏王李泰的铁杆,你还非得要当着面儿揍刘泪,这嘴巴那是piapia的抽在李泰的脸上,你让李泰往后在朝臣面前还有什么威信?

李二真的很憋火,也很郁闷。

为啥?还是那个难题,房玄龄今日由于连续处理雪灾事宜,操劳过度染了风寒,已经被他严令回府修养。这种情况,你让他怎么好意思狠狠的收拾房俊?

不收拾,难消自己心头之气;收拾的狠了,又自觉对不住自己的老伙计房玄龄。

李二陛下这个纠结啊,连带着整个人都不好了,脾气暴躁,已经打了两个太监内侍的板子,惹得整个太极宫气压低沉,所有人进出都是蹑手蹑脚,生怕一个不留神惹恼了陛下,遭来无妄之灾……

李二陛下懒得搭理这帮子太监,犹自气闷,便见到老太监王德步履沉稳的走进大殿。dudu1;

王德来到李二身前,见过礼,轻声将掖庭宫发生的事情缓缓说明。

李二冷哼一声:“这帮子腌臜货,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以为禁宫无主,便可以为所欲为?给某严加彻查,但凡与此事有关者,严惩不贷,那名逼人自尽的女官,赐死!三族之内,男丁发配岭南,女眷充入教坊司,如亲自监督!”

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李二思念亡妻,悲痛欲绝,尽管朝中大臣屡次上书请立新后,李二却都一一驳回。在他心目里,他李二的正宫妻子、大唐帝国的皇后,只能是那个温婉聪慧、柔情似水的观音婢,余者皆无资格。

长孙皇后在世之时,整个禁宫风平浪静、和谐融洽,使得李二没有一丝后顾之忧,专心于他的宏图伟业、帝王霸途。可是皇后这才去世几天?禁宫之内便乌烟瘴气、宫禁废弛,甚至有逼人于死之事发生,李二陛下如何不恼?

正好趁此机会,严加整顿一番。

“遵旨。”

王德领旨告退,刚一转身,便见到一个内侍匆匆进殿,禀奏道:“陛下,房相领着二公子房俊,正在宫门外求见。”

李二陛下顿时不爽,怎么着,怕我狠狠的收拾你儿子一顿,着急忙慌的就求情来了?和着我打你儿子你心疼,你儿子打我儿子我就不心疼?

可不管怎么恼火,房玄龄的面子必须照顾,李二陛下只好闷声闷气的挥挥手,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谁知那内侍并不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那个……房俊是被抬着来的,看似双腿受伤,不良于行,这要是进殿,怕是也得抬着进来……”

李二眼角一跳,心里大骂:这个房俊,实在是阴险卑鄙,不当人子!妄我还以为他是个忠厚纯良之辈,实在是瞎了眼!

在他心里,房玄龄那是真正的温文尔雅、正人君子,哪怕再朝堂上因为政见之事与人争辩,也都是温声软语,从不跟人红脸。

这样的人,如何想得出此等逃避责罚的苦肉计?dudu2;

定是房俊那小贼,料想朕必将狠狠责罚于他,便想出此计蒙骗于朕,其心可诛!

心底恼怒,李二却不行于色,点点头:“没事,且抬进来,正好让某看一看,多重的伤,连路都走不了?”

内侍领命而去,王德也想一同离开,却不料李二陛下又说道:“如且去看看那武氏,若无性命之忧,待到房相走时,便一同送到府上去。”

“诺。”

王德答应一声,这才走了。

没过片刻,殿外脚步声响。

李二陛下强抑心中火气,端然稳坐,咬着后槽牙,倒想看看这个房俊如何在他面前演戏。

房玄龄须发皆已花白,因为近日染了风寒,神情甚是委顿,便连一向挺直的腰板都有些佝偻。

脚步虚浮的进得大殿,没走几步,噗通一声跪下,以额顿地,口中颤声呼道:“臣治家不严,纵子妄为,死罪……”

一瞬间,李二陛下心里的火气像是沸汤泼雪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想当初,房玄龄于渭北军营之中投奔自己,何等的意气风发、帅气倜傥?时光荏苒,一转眼,当年的温润才子已是年届花甲,如玉的风采丝毫不减,只余下满身满脸的沧桑与衰老……

李二陛下心潮浮动,竟从御座之上站起,快步走下汉白玉台阶,来到房玄龄身前,俯身搀扶着房玄龄的双臂,动情的说道:“玄龄这是为何?我俩名虽君臣,却情逾兄弟,某昔日曾立下誓言,与汝等共富贵!你道是谎言不成?今日你下跪于某,是要诛某之心吗?”

一番话,说得房玄龄老泪滂沱,君臣二人把臂相视,唏嘘不已。dudu3;

一旁的房俊躺在担架之上一脸淡定,心里却是极为叹服。

若论古往今来的帝王之中最会收拢人心者,非李世民莫属。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几乎是所有开国帝王逃不开的宿命,哪怕是那位伟人爷爷也不例外。唯有二人能够做到与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同患难,共富贵”的誓言。

赵匡胤与李世民。

是他们的人品完爆余者?绝对不是。

一个血染玄武门,谋杀兄弟逼迫父亲而得了皇位,可谓不悌不孝;

另一个趁着老皇帝去世的时候弄了一出黄袍加身,夺了别人的江山,可谓不忠不义。

这二位的人品可谓渣到极点,可偏偏就是这么两个人,对待功臣极为优容,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只是夺了功臣的军权,但是高官厚禄一点也不吝啬,封妻荫子辈辈显贵。李世民更大气,功臣们继续手握兵权、东征西讨,生生为他打出个“天可汗”的不世威名!

牛人啊……

房俊也是在官场历练过的,知道人心最是难测的道理,更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千古至理,可若是让他换位一下,他觉得自己也不敢那么做,还是搞一场运动,把这些个骄兵悍将统统弄死才安心,像刘邦,像老朱,还有那谁……

他这边心里琢磨着事儿,精神便不太集中,稍稍动弹了一下身子,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臀部袭来,疼得他“哎呦”惨叫了一声。

另一边君臣之间的情感交流正是浓情蜜意、如鱼得水、身心舒畅……忽然被这一生惨叫硬生生打断。

房玄龄大怒,一回身,一巴掌就拍在房俊后脑勺,怒道:“混蛋行子,鬼吼鬼叫什么?”

房俊一脸无奈,便听到李二陛下幽幽说道:“别打头,容易打傻了,可以打pp,怎么打都没事儿,打完了还有推荐票……”】手机客户端正式上线了!百万免费小说的阅读神器!有离线缓存,精品推荐,更新提醒等功能,让您随时随地不浪费流量看小说!客户端下载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wanbenheji(按住三秒复制)

第三十三章 傲娇的腹黑女

readx;太极宫气势恢宏,庄严肃穆。

少了些许雕梁画栋的精致,却多了三分古朴厚重的气度,有种让人不自禁沉默的静穆以及想膜拜的高贵疏离。皑皑白雪覆盖了青砖黑瓦,那一道道朱门红墙便显得极是鲜艳,肃穆之中又多了一丝亮丽。

几个内侍抬着一个担架,从太极殿出来,直奔承天门。

房府的“担架”并不专业,只是一个软塌加了两根长长的竹竿,不仅没有顶棚,走起路的时候还随着脚步晃晃悠悠的。

房玄龄被李二陛下留在宫里,责成太医为其彻底的检查一下,一面外头的庸医疏忽了。

房俊趴在担架上,并不好受。

屁股火辣辣的疼,心里也郁闷得不行。

几次三番的挑事儿效果还是有的,他清楚的感觉到李二陛下的怒火,或许只是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让李二陛下愤怒的说出悔婚的话。

然而毕竟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功败垂成……

怪谁呢?

房俊觉得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而是老爹房玄龄莫名其妙的横插一杠,将他抽了一顿鞭子,这才坏了大事。如此一来,就给李二陛下一种“就是让你看穿的苦肉计”的感觉,好像是房玄龄父子联手上演这么一出儿,逼着李二不好意思处罚房俊,悔婚的事情自然更不会提起。

“哎,还得继续努力啊……”

房俊嘟囔一句,像蛇一样在担架上扭了扭身子,找到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

“见过公主殿下。”

耳边传来一阵问安的声音,房俊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在了地上,几个抬担架的内侍则半跪在一旁行礼。

房俊心里不爽,这天寒地冻的把某就这么扔在地上,不知道某是个病号吗?

“房俊,你还要不要脸?”

一声娇吒在耳畔响起,下了房俊一大跳。dudu1;

愕然抬头,就觉得天空一暗,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出现在他的头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肌肤胜雪,青丝如云,明眸皓齿,眉目如画……

然而美则美矣,那一双明媚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眼波流转光芒照人,居然散发出不屑、愤怒、鄙视……等等情绪。

真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啊……

房俊感叹。

“你看什么看?”

高阳公主粉脸微红,被这个土包子盯着看,有点恼火,也有点羞涩。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哪里有这么盯着女孩子看的?没礼貌,没教养……

房俊见她恼火的时候洁白的脸蛋儿飞起两抹红云,清纯秀丽之中平添了几分娇媚活泼,煞是好看,便勾起嘴角,微笑道:“因为你好看。”

“我……”

高阳公主愣住。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无礼的话儿,心里颇有一点窃喜,这个土包子还是有些眼光的嘛……紧接着便竖起两条柳眉,大怒道:“大胆!你个色胚子,居然敢调戏本宫?信不信本宫禀明父皇,诛了你的九族?”

房俊无语,怎么李二陛下的子女都会这么一句话?看起来,无论自己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七世纪,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拼爹的时代……

房俊摇摇头,很淡定的说道:“不信,要不然殿下您试试?”

开玩笑,你当李二是傻的啊,你说诛谁就诛谁?

高阳公主粉脸涨红,快要气疯了。

她就觉得这个房俊可能是上天派下来专门跟她作对的,一点男子汉的气派都没有,跟个娘儿们似的小肚鸡肠,你就让让我会死啊?dudu2;

一想到自己将来会嫁给这个毫无风度的家伙,高阳公主整个人都不好了……

恼羞成怒之下,一抬小脚,就在房俊身上踹了一脚。

她身娇力弱,这一脚踹在房俊肩头,跟挠痒痒似的,只留下一个浅浅的鞋印,反倒把她自己差点闪了一个跟头。

房俊大怒道:“你干什么?”

简直岂有此理,这还是刚刚大殿里头那个端庄贤淑的女孩子?

前后的差距也太大了!

高阳公主得意的仰着下巴,哼哼两声,说道:“就踹你怎么了,有能耐你起来还击啊?”

房俊顿时黑了脸,太无耻了,趁着人家受伤就欺负人?

撇过脸去不说话。

惹不起你,不搭理你行不行?

别说,还真不行!

高阳公主首次在和房俊的直接对阵中占到上风,如何肯轻易放过?

她一手拈起宫装下摆,一面曳地的裙摆被地面弄脏,露出脚上的绣花鞋。莲步轻摆,绕着房俊的担架走了一圈儿,嘴里还啧啧有声:“哎呦,这被打的也太惨了吧?会不会很疼?房伯伯也真是的,怎么忍心下得去这么狠的手,这天寒地冻的,弄不好染了风寒就死翘翘了,还不如一刀宰了来得爽快……”

高阳公主的嗓音娇脆明丽,很是好听。听得她说的前半段,房俊还觉得听入耳的,毕竟是关心自己,可是听到后半段,差点没给气死!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高阳公主就是一个傲娇、任性、腹黑、被宠坏的千金小姐,她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她不稀罕的那就干脆毁掉!

房俊对于她来说,就是那一类不稀罕的玩意……

房俊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否则自己说不定被这个臭丫头气出个好歹,招呼那几个内侍道:“赶紧的,送我回家,速度点!”dudu3;

几个内侍是领个皇命护送房俊回家的,闻言便齐声向高阳公主告一声罪,站起身,抬起房俊。

“呵呵,别急着走啊,有好事儿呢。”

高阳公主笑吟吟的站在路中间,拦住道路。

房俊没好气儿道:“好事儿您自己个儿留着吧,咱不稀罕!赶紧走赶紧走……”

他生怕走得慢了,这个丫头再出什么幺蛾子。

高阳公主也不气恼,向一侧努了努下巴,说道:“呐……来了。”

房俊狐疑的转头去看,便见到一行人从宫墙的拐角转出来,向自己这边快步走来。

人群当中,同样抬着一副担架……

见到房俊不明所以,高阳公主故意咳了两声,清了清嗓,说道:“陛下有旨,房俊身体不佳,臀疾严疴,特赐宫女一人,照料起起居。土包子,看看父皇对你多好,还不赶紧的谢恩?”

房俊有些犯傻,这审美节奏?

皇帝老子给自己的女婿赐了一个宫女,还“照料起居”?这不是贴身的小蜜吗?

这李二陛下可是真够开明的,v587……

房俊看不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一脸狐疑的谢了恩。反正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别说赐一个宫女,就是赐一杯毒酒,也得谢主隆恩……

说话间,那一行人便来到近前。

房俊打起精神,扫视一圈儿,几个宫女低眉顺眼的,看着不像是正主儿,便往担架上看去,心说难不成这位刚刚陛下钦赐的“小蜜”是个残障人士?

然后,便见到担架上仰起一张小脸儿。

秀美如画,眼横秋波,挺直的琼鼻下一张菱唇形状优美丰润,只是肌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却充盈了一种哀怨凄美的气质,让人一瞬间就涌起一股誓要保护她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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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苦肉计?

readx;房俊捂着脑袋,疼得直呲牙,当然不是脑袋疼,而是屁股疼。

前脚刚刚在醉仙楼打了刘泪一拳,后脚便已经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听者无不啧啧称奇,都道这房家二郎难不成与皇家犯冲?刚打了齐王殿下没几天,这又跟魏王殿下杠上了,这是要疯啊……

结果便是刚回到府里,躺在床上养病的房玄龄已经听闻消息,直接蹦起来喊来家丁,请出家法,抽了房俊二十鞭子。尽管家丁手下极有分寸,并未伤到筋骨,可是一个皮开肉绽那是少不了的。

挨了顿打还没完,房玄龄黑着脸命家丁抬着房俊,赶来宫里请罪。

上一次殴打齐王之事是由陛下压制住的,那叫皇恩浩荡,这一回难不成还让陛下责罚自己魏王?那就是他房玄龄不知进退,恃宠而骄了。

久历官场的房玄龄自是不会给别人留下这般口舌。

虽然心里边也是极为心疼儿子,可谁叫这个兔崽子几次三番的惹祸,而且都是泼天大祸?也就是陛下仁厚,若是换了历朝历代,一个殴打亲王的罪名抄家都足够了……

“陛下,老臣教子无妨,实是羞愧不已,无地自容。老臣年迈,近日愈发感到精力不济难以维持,深恐耽搁陛下的军国大事,惟愿请乞骸骨,告老归乡,好生教导幼子成材,日后为陛下、为大唐效力……”

房玄龄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他是真的想告老了。

青年而入天策府,壮年随同陛下横扫**一统八荒,老年官至显爵恩宠备至,这一生波澜壮阔青史留名,夫复何求?

再说他年纪确实大了,非但体力不支,眼力也多有下降,许多时候看着那些奏折,只看到一团一团的字迹,却是分辨不清,很是费神,不得不让手底下的郎官细细阅读才行。

他说的情真,李二陛下却不这么想。

儿子刚闯了祸,你这立马请辞告老,哪里是因为年老力衰,分明就是怕某再狠狠责罚于房俊,来一个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之计。

不消说,这必定又是这房俊想出来的损招,以为某看不出吗?

先是施展苦肉计,堵住某的嘴,在来一个以退为进,以告老相协,某还怎么好意思当着老臣的面责罚于他的儿子?

小贼可恶!

没错,李二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房玄龄是个至诚君子,决计不会想出这些个歪门邪道的诡计,倒是这个看似忠厚、实则奸诈的房俊,不是什么好鸟!

李二咬着后槽牙,恨得压根都痒痒,赶紧扶着房玄龄,说道:“玄龄何出此言?如今年正当耳顺之年,老而弥坚,经验丰富,怎可撂了担子但求自己快活,将这许多大事均退给某?此话再也不必多说。”

房玄龄见此,心中感动之余,也只是无奈,这把老骨头,还得继续发光发热啊……

房玄龄心下叹息一声,对房俊喝道:“还不向陛下请罪?”

房俊被老爹狠狠盯着,大有一言不合立马再来一顿家法的意味,只好低眉顺眼的说道:“草民有罪……”dudu1;

他现在并无官身,只能自称草民。

那边厢李二陛下心说虽然不好责罚房俊,但是好歹能让这个犟种低头认错,也挺不错,要知道惩罚房俊容易,但是让他亲口认错,那是万万不容易的。

他做好了听房俊悔恨交加的一番做错言语,以之舒缓一下心中愤懑之气的准备,谁知道房俊只是说了一句“草民有罪”,就闭上嘴巴在不开口。

李二陛下愣住,这……就完了?

打了朕的一个儿子,削了另一个儿子的面子,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草民有罪”,就完了?

你的诚意呢?

你对天家的尊敬呢?

就这么完了?

李二陛下阴着脸,说道:“就这些?”

好歹再说两句,某看在你父亲面子上,也就饶了你了……

谁知那房俊呆愣愣的抬起头,与他目光对视,一脸呆萌的样子:“啊,完了……”

李二陛下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这犟种,这是要作死啊……

他哪里知道房俊就是故意装傻卖萌惹他生气,反正也不能砍了自己的脑袋,自然是气得越严重越好,最好是气昏了头,张口说出“某的女儿绝不嫁给你”,那简直就太完美了……

李二陛下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房玄龄也怒了。

玛蛋,在家都怎么教你的?你个混球玩意榆木脑袋,几句话都记不住?

抬腿便是一脚,踹在房俊后腰上,大怒道:“还有呢?”

房俊惨嚎一声,只觉得后腰连带着屁股如同针扎刀剐一般疼痛,大叫道:“记不住了……”

李二陛下脸黑如锅底,好嘛,这明明是房玄龄在家都教好了,可这混蛋玩意依然连服软的话都不愿意说,真真是作死!

帝王之怒,那可不是说着玩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啊?

李二陛下大吼一声:“来人!”也不管什么房玄龄了,老子都特么快要气死了,先打了再说!

便听得大殿门口一声娇脆的呼喝:“父皇,叫谁呐?”dudu2;

一个绛红宫装,明眸皓齿的少女,仪态端庄、步履款款的走进殿来。

正是高阳公主。

李二陛下一愣:“漱儿,你怎么来了?”

房玄龄连忙见礼,微臣:“微臣见过公主殿下……”哪怕他再是位高显爵、跟皇帝情深意厚,那也是臣子,必要的规矩必须遵守。

公主也是君,哪怕即将变成他的儿媳妇……

高阳公主则是眼脸微垂,轻轻的一个万福,柔声说道:“高阳见过房伯伯。”

姿势标准、仪态端庄,一张秀美俏丽的小脸儿上红扑扑的略微带着羞涩,要多淑女有多淑女。

把个房玄龄看得满心欢喜,这儿媳妇不仅人长得美、身份高贵,而且性情柔顺、知书达理,简直太满意了!

便笑呵呵的说道:“殿下切莫多礼,折煞老臣了。”

高阳公主长长的睫毛扑棱棱的扇动,微羞着说道:“应该的……”

房俊看着这丫头做戏,差点吐她一脸。

装!

接着装!

那日把哥们堵在宫里,大声说“本宫看不上你个泥腿子”的那个泼辣妞儿是谁呀?

呿!懒得理你……

房俊歪歪嘴,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高阳公主故作端庄的可笑模样。

谁知他这一脸不屑的表情,恰好被房玄龄看个正着,房玄龄这个气啊!这魂淡简直是要作死,这么好的姑娘,你不宠着爱着想着法儿娶回家也就算了,可你那一脸是个什么表情?

房玄龄心头恼怒,抬腿就又是一脚,这一脚终于踹正了地方,把房俊疼的“嗷”一嗓子,整个人就像是砧板上剖开肚子的活鱼,猛地弹了起来,又重重的落下。

李二陛下疑惑了,这还装得挺像?不是苦肉计吗?难道真的挨打了?探头一看,顿时心里不是滋味了。

房俊被打的时候并未扒去衣裤,二十鞭子抽下来,臀部的裤子已经碎成寸缕,仅仅遮挡住羞处,却被鲜血浸透,粘在肉上,看上去一片血肉模糊。

这是真打啊!dudu3;

李二陛下顿时对自己刚刚的猜测有些懊悔,自己还以为是这对父子施展的苦肉计,谁知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心理阴暗了。

当然,君子自是房玄龄,与房俊这个小贼并不相干……

便说道:“玄龄你也真是,打便打了,混小子教育一番自是应该,可何必下手这么重?若是打出个好歹,你让某于心何安?到底是孩子们的意气之争,当不得大事,何必如此?”

说是这么说,可心头的火气却是彻彻底底的消了,只要挨打了就好……至于是谁打的,并不太重要。

但是高阳公主不满意。

她伸长了小脑袋,两只晶亮的眸子兴奋的盯着房俊的屁股看,见到血淋淋的,高兴坏了!

这个泥腿子土包子挨了打,真的是太好了,若是父皇再打他一顿,会不会打残了?若是当着自己的面打就最理想了,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丢尽了面子,又岂会愿意娶这个女人?

可是听了李二陛下的话,高阳公主顿感失望,知道父皇已经无意责罚于房俊。

高阳公主不满意了,她想看到的是房俊挨打的过程,不是他挨打的结果……

大眼睛转啊转,高阳公主突然说道:“房俊,那醉仙楼的丽雪姑娘,比本宫生得好看吗?”

房俊突感一阵阴风自后颈吹过,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瞠目结舌的看着一脸呆萌求知欲的高阳公主,瞬间便明白了高阳公主的险恶用心,心里顿时大骂:臭丫头,你也太狠了吧?

当着未来公爹的面,说未来丈夫青楼鬼混的事儿,或许房玄龄不以为然,但现在媳妇的身份是公主,而自己的皇帝亲家就在旁边阴仄仄的看着,你叫房玄龄怎么办?

无论他心里有何想法,都必须给高阳公主、给李二陛下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只能是打儿子交代咯……

房玄龄那是真正的至诚君子,身端行正,对于风花雪月之事最是厌恶,否则即便是妻子卢氏醋劲儿再大,也不可能挡得住他纳妾。

本就对儿子几次三番的到醉仙楼鬼混不满,再被未来儿媳妇高阳公主这么往墙角一逼,房玄龄老脸血红,羞愧欲死,勃然大怒道:“这不知廉耻的孽障,打死了事!”

暴怒之下,一阵拳打脚踢。

李二连忙装模作样的拦阻:“哎呀呀,玄龄何必动怒?年青人性好渔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忍忍就好,忍忍就好……”

他如此说,房玄龄聪明绝顶之人,那里不知道他说的是反话?哪里听不出高阳公主的用意?

可就是因为这个孽子,才使得自己在陛下面前没脸,更在未来的儿媳妇面前没脸,所以李二越是如此说,房玄龄越是羞愤,下手越重,只把房俊打得鬼哭狼嚎,涕泪横流。

高阳公主紧紧抿着小嘴儿,生怕自己笑出声儿来,又怕父皇生自己挑拨离间的气,偷偷向父皇看去,却正巧迎上父皇那双满是愉悦和赞许的目光……==本站小说追书神器上架啦!所有小说光速追更,让书迷不在煎熬等待,不错过任何精彩章节!书虫必备!关注公众微信号 zaixianxiaoshuo (按住三秒复制)下载本站阅读器!

第三十四章 哥的悲伤逆流成河

房俊不是傻子,多多少少能猜得出宫里边赐给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宫女,并不是简单的给他当“小蜜”这么lo……

传说古代的贵族人家有一个非常人性化的传统,那就是在女儿出嫁之前,会委派一个或者多个通房丫头之类的女使,到姑爷家里去,传授新姑爷夫妻之间的密事经验,顺带检查一下这个新姑爷是否身染恶疾。

这大概就是最原始的“试婚”了,对于新姑爷来说,娶了一个小姐还搭上两个通房丫头,简直太美好了……

但是就算打死房俊,他也猜不到李二之所以派来一个宫女,可不是为了传授他什么经验,而是单纯的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个兔子……

一想到往后的幸福生活,房俊美得鼻涕冒泡。本来家里边有一个贴身小丫鬟的,就是俏儿,这个年代的贴身丫鬟,一般情况下最后都会成为主家的妾侍。男女之间朝夕相对,日久生情那是很自然的,再加上男人对于女人的完全主导地位,吃干抹净那是想都不用想。

不过以前的房俊完全是个二傻子、木嘎达,面对小美女根本不解风情;现在的房俊却是一个经受了现代教育的成年人,心眼儿那么点男人都有的龌蹉虽然不可避免,但是底线还是有的,这就是现代人和古代人的代沟。

最重要的就是,俏儿太小,而且太熟,不好下手……

这个漂亮宫女那就完全没问题了,房俊美美的想着,嘴里轻轻的哼起来:“我想有个家,家里有个她,白天么么哒,晚上啪啪啪,阳台啪啪啪,客厅啪啪啪,厨房啪啪啪,厕所啪啪啪……”

太污了,不好意思往下唱……

“你唱的啥?”

高阳公主皱着柳眉,一脸狐疑的看着担架上的房俊。

“啊?没啥,没啥,咳咳咳……”

房俊老脸一红,差点忘了高阳公主还在呢,这要是被她听了去,还不得鄙视自己到死啊?

“哼!神神叨叨的,懒得理你!我跟你说,这回你可是捡了大便宜,武氏可不仅仅是个普通宫女,人家是还是功臣之后呢,往后你可得对人家好点!”

不管怎么傲娇、怎么腹黑,高阳公主毕竟还是一个小女孩儿,善良的天性仍未泯灭,多多少少对于武氏有些歉意。因为自己的缘故,美好的人生刚到盛放的季节,便要委身于一个“断袖分桃、喜好龙阳”的兔子,实在是太凄惨了一点儿……

房俊有些吃惊:“功臣之后?骗人的吧?”

功臣之家的女儿进了宫,起步还不就得封一个才人?还能随随便便的就送了人?胡扯呢!

高阳公主不爽了,秀眸一瞪:“谁稀罕骗你啊?傻了吧唧的……跟你说吧,武氏乃是应国公武士彟的次女,是自愿进的宫。而且花容月貌,整个掖庭宫就没有人不嫉妒于她的美貌,真是便宜你个土包子……”

房俊怒道:“虽然你是公主,但是也不能张嘴闭嘴的土包子,某哪里像土包子了?”

高阳公主不屑的皱皱可爱的小鼻子,一脸鄙夷:“神情猥琐、面色黝黑、五大三粗、腌臜邋遢……你不是土包子谁是?”

哥有那么差?

早晨照镜子的时候觉得挺好啊,虽然不算小鲜肉,好歹也是一阳光美少年啊……

房俊被打击得不轻,知道再跟这个傲娇女聊下去,自己都快要怀疑人生了,赶紧冲高阳公主挥挥手:“回见了您呐!”然后对几个内侍说道:“赶紧的,启程,回家……”

高阳公主娇俏的翻个白眼:“赶紧滚蛋,早死早投胎……”

把房俊差点气个倒仰。

几个内侍冲高阳公主见礼,然后抬起担架吭哧吭哧的走起,没办法,这个房家二郎看上去并不高大,很身子骨很结实,死沉死沉的,抬着很费劲的说……

另一队人抬着武氏,自然跟上。

房俊仰躺在担架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以及不时出现在眼帘里的红墙黑瓦,心里总是有些怪异,好像忘记了一些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

房俊抓抓脑袋,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因为啥。

因为武士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可他想来想去,无论前世今生,都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为什么就这么熟悉呢?

还有啥遗忘的地方?

武士彟?

应国公?

武氏?

武氏……武氏!

房俊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整个人犹如被一道天雷劈中,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失声大叫!

高阳公主被一众宫女簇拥着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吓得浑身一哆嗦,双腿一软,差点儿摔个屁墩儿,顿时大怒,站住脚步,回身冲着不远处的房俊大吼道:“要死啦,鬼叫什么!”

房俊根本不搭理她,整个人都已经傻掉了……

在整个古代社会中,男尊女卑观念一直占主导地位,妇女受到封建礼教的束缚和压迫,地位极其低下。

相对而言,唐代妇女是幸运的。

她们处于封建社会的繁荣时期,又是“开放型”社会,其开放特点不仅表现在政治制度、民族政策、外交关系等方面,而且反映在民间礼俗和婚姻制度上。她们受到的封建束缚和压迫相对较少,一改过去哭不露齿、站不依门、行不露面的传统,社会地位相对较高。

便是这样的一个时代,涌现出了很多出色的女性,千百年后,人们依旧津津乐道她们的名字,她们的事迹。

长孙皇后、武则天、高阳公主、上官婉儿、太平公主、杨玉环、薛涛、鱼玄机……

她们各具特色,在这个开放的大时代里,竞相争艳。

然而最具有传奇性的,武则天算一个,高阳公主也算一个。

房俊想哭,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想起骂娘声……

你个贼老天,这是要玩死我?!

把高阳公主给我当老婆,让哥们时刻防备帽子变了颜色,还有承担被那娘儿们怂恿着造反的危险……这也就罢了,可是特么居然又弄来一个武美眉?

自己不仅要防备妻子偷和尚,还要防备小妾会不会掐死自己的闺女嫁祸给正妻,要防备妻子趁自己不注意扯起造反的大旗连累自己被砍了脑袋,要防备小妾宰了自己的儿子把户口本上的户主名字改成她自己……

这特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哥的悲伤,已经逆流成河……

第三十五章 武氏进府

回到房府,卢氏正在大雷霆,当听到老爷将二郎狠抽了一顿鞭子然后押解进宫请罪之后,气得她差点没昏过去。这个老东西,这是要大义灭亲吗?

老娘不在家,你这是要翻天?

待得见到儿子回府,看到那皮开肉绽的伤处,以及那一张痴痴呆呆生无可恋的脸孔……卢氏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她有三个儿子,老大房遗直正直忠厚,性子却有些清冷,说白了就是有些书呆子气,但是自小懂事,并不让人操心。老三房遗则刚刚七八岁,正是人憎狗厌的年纪,卢氏一见他就脑仁疼,可是这孩子聪明伶俐,先生教的东西一学就会。

只有这个老二,让她操碎了心。

性情木讷不喜交际不说,脑子也不大好使,诗书礼仪都是得过且过,整日里都臆想着上阵杀敌……房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会让儿子去战场上厮杀博功名?

现在不是开国之初了,需要拿人命搏前程,房玄龄深受帝恩,依旧夙夜不寐、一心国事,为的不就是一个封妻荫子、家族传承?

有老房的功绩在那儿摆着,子子孙孙自当受用不尽,何用一个嫡子去卖命?

好在天可怜见,二郎坠马伤了一回,性情也是有些变了,不再终日混迹在演武场,也不再耍刀弄棒,虽说惹祸的本事渐长,可在卢氏看来,越能惹祸的孩子将来越有出息……

这回应该安心了吧?

非也!

好景不长,这熊孩子惹的祸是一次比一次大,也就罢了,居然连男儿汉的根本都给忘了,千娇百媚的美娇娘不喜欢,反而喜欢男人……

卢氏嚎啕大哭,心里积压的郁闷一朝释放,再也控制不知情怀。

老娘的命咋就这么哭哇……

这一哭,把房家哭得回过神来,大惊道:“娘,您这是咋啦?”

卢氏能说啥?

说“都是被你这个混蛋气得,好好的爷们儿不当,非得去当兔子”?

这话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说出去儿子就没法活了,只好忿忿的说道:“被你爹气得,那老东西怎么没见?”

房家无奈,这旁边这么多人呢,好歹给老爹留点面子,张口闭口老东西,实在是不妥……

不过这话只能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来,这要是说出来,一准儿冲着自己就来了,自己这位便宜老娘,那泼辣劲儿绝对不是盖的……

“爹留在宫里了,有事情要办。”

“哼!算他识相,若是现在在这里,非得揪光他的胡子不可!打儿子有这么打的吗?”

说着,就见到后边还有一群人,人群里还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位宫女打扮的女孩子,正挣扎着起身,躬身给她道了个万福,柔柔弱弱的说道:“奴武媚娘,见过主母。”

卢氏有些愣神:“免礼,免礼……你这是……”

便有一位内侍走上前,施礼说道:“好叫房夫人知道,此女乃是陛下钦赐于贵府二郎的贴身侍女。”

卢氏狐疑的看看脸色苍白的武氏,见得此女体态窈窕、面容姣美,只是肤色苍白,额头紧紧的缠了纱布,隐有血迹渗出,像是受了什么上,便说道:“即是陛下钦赐,怎可还在院子里受凉?来人啊,赶紧的搀扶五姑娘安置下来,请府里的郎中为姑娘诊治一番,我瞅着这脸色不大好啊。”

武氏赶紧再次万福行礼,口中说道:“多谢主母,奴不碍事的……”

卢氏却摆摆手,不容置疑的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即是陛下将你赐予二郎,自应保重自己的身体,否则如何能照顾好二郎?”

武氏只好答应:“诺。”

便被府中侍女领着去安置了。

那几名内侍赶紧说道:“奴婢等这就回宫交差。”说完,狗撵兔子一样飞快的跑掉。

不怪他们跑得快,实是先前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卢氏飙迁怒于他们,差使办不成,回去可是要受罚的。

至于卢氏为啥飙,那还用说吧?往事历历在目啊……

当初陛下见到房玄龄劳苦功高,房中却只有一房正妻,妾室侍女全无,便赐给他两名美人。却不料房夫人大雷霆,将陛下好一顿数落,气得陛下将一坛子醋赐给她,却说是毒酒,扬言若是不准房玄龄纳妾,就将她赐死。

放在别人身上,哪里有不乖乖就范的?且不说帝王一怒不可抵挡,但说为了丈夫纳个妾就舍出一条命,哪里有这么傻的人?

可是谁成想,这个房夫人还真就跟陛下卯上了,二话不说,一坛子醋喝了,陛下彻底傻眼……

陛下赐了两个美人给房玄龄,房夫人就以死相胁,抵死不从,现如今赐给他儿子一个侍妾,虽说不至于玩命儿,但是大雷霆是肯定的吧?

谁知道居然没啥反应……

内侍们这才明白,和着房夫人这是双重标准啊,儿子满山放火可以,丈夫点盏油灯不行……

可怜的房相,悍妻如此,呜呼哀哉……

另边厢,武氏起初也是心里揣着个兔子似的,忐忑不安。

“醋夫人”的大名,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己被皇帝金口赐予房俊,谁知道房夫人对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别人或许会顾及于陛下颜面,但是这位卢氏嫡女、醋劲儿冲天的房夫人才不会管那个。

想想自己多舛的命运,武氏不禁黯然神伤……

受不住兄长的冷漠欺凌,咬着牙进入禁宫,梦想一朝飞上枝头彻底改变命运,却不料险些身死于掖庭宫。对于深宫大内的阴暗腌臜、狠毒阴戾,武氏心有余悸。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冰冷无情的宫殿里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就算坚持住了,又得忍受多少冷酷多少阴谋多少折磨,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跟他们一样冷漠狠毒?

她不甘心,不服气,可她害怕自己最后变成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她,跟家里的兄长、跟那个胖得让人恶心的女官有什么区别?

好不如死了干脆……

虽已抱着必死之心一怒撞石,但是当听到自己被赐予房俊的时候,武氏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窃喜的。

尽管房府二男的名声不怎么好,但总算是脱离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心底一阵轻松。

但是随即,武氏又隐隐有些不甘。

自己好歹也是功臣之后、国公之女,现在居然要委身一个不识文墨、粗鄙不堪的夯货为妾?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

厢房里,武氏死死的咬着自己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光芒闪闪。

女人怎么了?

妾室怎么了?

深宫也好,房府也罢,我武媚娘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就只能被人欺负,只能被人冤枉,只能被人像小猫小狗一样送人?

我武媚娘就不信,男人能干的事儿,女人就干不了!

第三十六章 进香

春近寒虽转,梅舒雪尚飘。

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销。

年关迫近,天气愈寒冷,停了几日的雪飘飘扬扬的又下了起来,院子里的梅树却带着春意,那一簇簇的花苞渐渐舒展,眼见再有几日,便会迎寒绽放。

可武媚娘的心里,却依旧一片严冬。

进府已经十余日,额头的伤处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仅余一点结痂,再过几日便会脱落,不知是否会留下疤痕。女人都是爱美的,更何况一个绮年玉貌的少女?

然而比是否落疤更让武媚娘的心焦的,却是房俊对她的态度。

之前,她对自己的容貌有充分的自信,任何男人最终都会在自己的魅力下丢盔弃甲、俯称臣。

甚至包括宫里的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武媚娘从李二陛下第一次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就知道这个富有四海的男人对自己有着原始的,只要给自己时间、机会,就一定能征服他!

可惜,自己终究没能等来机会。

但是房俊对她的态度,却让武媚娘深感挫败。

因为房俊的态度……是没有态度。

哪怕是冷言冷语的呵斥几声,武媚娘也不会在意,那起码证明自己是存在于房俊的眼中。

可是进府十余日,对自己不闻不问,这算怎么回事儿?

武媚娘很不解。

且不说自己花容月貌体态窈窕,一个半大小伙子怎么能忍得住到了嘴边的肥肉不吃下去,但说皇帝亲口御赐这件事,你怎么就敢把自己丢在一边,不怕皇帝降罪吗?

轻轻推开窗子,天刚蒙蒙亮,院子里雪粉飘洒,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

武媚娘清亮的眸子微微转动,看着东边的那堵墙,墙的那一边,就是房俊的院子。

一墙之隔,却将自己弃若敝履,这究竟是为何?

武媚娘轻咬着红唇,俏脸上满是失落与疑惑,然后,她想起出宫之前,高阳公主看望她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心里泛起一阵凉意。

莫非……房俊真的是个……兔子?

这个念头涌上心头的一刹那,武媚娘只觉得自己娇嫩的肌肤不由自主的浮上一层鸡皮疙瘩,一股寒意袭遍全身,如坠冰窟。

她不是生于深宫长与深宫的高阳公主,贵族豪门之中的那些腌臜肮脏的事儿,听过的、见过的都不少。

嫁给一个喜好男风的“兔子”,是一个女人最最悲惨的遭遇。

不仅仅是独守春闺、让孤寂去消磨青春这么简单,但凡喜好男风的男人,心理已经歪曲至极点,绝不能以常理度之。这样的人不仅不喜欢女人,甚至视女人为不洁之物,会遭来晦气,心底会升起千百种残忍的方式去折磨女人,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会遭受到歹毒之极的摧毁。

武媚娘只要想想自己或许有朝一日会遭受到那般残酷的蹂躏、非人的折磨,俏脸一片煞白……

最让人绝望的是,她是陛下亲口御赐给房俊的,今生今世就只能留在房俊身边,天下之大,再无她容身之所……

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正自苦恼,哀叹自己命运多舛,门口的布帘被人从外面掀起,房俊的贴身小丫鬟俏儿步履轻盈的走进来,一脸喜色说道:“姑娘,夫人让我过来通知你一声,换一身厚实的衣服,待会儿咱们去清源寺进香,要在日出的时候就赶到呢!”

“清源寺?”

武媚娘楞了一下,点头应下,然后咬了一下嘴唇,问道:“那……二郎会不会去?”

俏儿理所当然的说道:“当然会啊,这次去进香,就是夫人为了给二郎祈福,正主儿又怎么会不去呢?”

闻言,武媚娘因为即将见到房俊而略微升起的喜悦瞬间消失,俏脸浮上淡淡的落寞。

她虽人在房府,但却是一个外人,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好像完全被孤立,连去寺庙进香这样的事儿都不知道。

当然,她也明白,没有人故意这样针对她,一切都是因为房俊的态度带来的困扰。

房俊不待见她,下人们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

武媚娘心中凄苦,却强自忍着,微笑着对俏儿说道:“俏儿稍等,我马上就好。”

说罢,柳腰轻摆,转身进了里屋。

片刻,便又转了出来,却是换了一套衣物。

一袭淡青色的棉裙,色彩朴素,花纹简约,一条手掌宽的腰带将小蛮腰箍得盈盈一握,身段修长,风姿窈窕。

满头青丝乌云一般在头顶束了一个髻,横插了一支白玉簪子,一张薄薄的淡粉色纱巾遮住如花似玉的俏颜,只露出婉约如春山般的秀眉,已经明亮若秋水的眼眸。

俏儿由衷的暗叹:“姑娘真漂亮……”

武媚娘眼神微暗,却是勉强一笑,漂亮有什么用呢?再是如花似玉美若天仙,你家那位二郎大概也不会有半点兴致……

俏儿年幼,还未意识到武媚娘的出现其实给她将来的地位带来多大的影响,还未到吃醋嫉妒的年纪。只是觉得武媚娘是从皇宫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一样的人物,又是皇帝陛下钦赐给二郎的侍妾,心里天然便觉得低了一头。

见到武媚娘风姿绰约,气质如玉,更是心服,便拉了武媚娘的手,娇笑道:“咱们快出去,让二郎看看!”

武媚娘淡淡一笑,任由她拉着小手儿,出了厢房。

院子里人头攒动,府中下人各个脚步匆匆,正在准备出行的物件,大门口已经停了几辆套好的马车。

卢氏由大儿媳文氏搀扶着走出来,见到轻纱负面的武媚娘,便笑道:“媚娘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穿什么都这么好看。”心里很是满意,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二儿子未来的房里人,眼下尚未圆房,出去抛头露脸总归不太好,如此轻纱负面,可见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

武媚娘赶紧屈膝见礼,口中谦虚的连道主母过赞了。

陪在卢氏身边的还有一位美丽少妇,容颜秀丽,雍容华贵,与卢氏有几分挂相,身着绛紫色宫装,头戴凤钗。冲着武媚娘微笑道:“叫我大姐就好。”

武媚娘赶紧屈膝万福,说道:“武氏见过韩王妃。”

却是高祖皇帝第十一子、当今陛下异母弟韩王李元嘉的王妃,房玄龄长女。

韩王妃也夸了几句,然后便拉着武媚娘的手,笑道:“咱们俩坐一辆车吧,路上也好说说话。”

盛情难却,武媚娘不好拒绝,便只好跟她走向停在门口的马车。

眼神却是左右飘忽,寻觅着房俊的身影。

恰在此时,门口的一辆马车缓缓驶出,车夫抡圆了膀子挥舞着马鞭,鞭梢出一声尖锐的炸响。

韩王妃笑道:“二弟也真是脸嫩,这才见着未来媳妇,就灰溜溜的跑掉了。”

武媚娘看了那马车一眼,车窗上蒙着厚厚的布帘,心里一阵气苦,这是将我武媚娘当成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么?

等到众家眷都上了车,车队缓缓驶出大门,径直向明德门驶去。

第三十七章 弘福寺内,淑女窈窕

清源寺位于长安城南,终南山下。

房府车队逶迤而行,出得长安城南门明德门,一路向南,没过两个时辰,便钻入终南山中,沿着不窄的山路,转了几个弯,便见到一个群山环抱的秀丽的小山峰头。

这里环境优美,幽静宜人,树林阴翳,杂草丛生,鸟喧林间,百籁齐响,两侧深沟,水流潺潺。

青山绿树之中,一方佛寺掩映其中。

此时天光大亮,飞雪骤停,满天乌云散去,那映在绿树丛中的寺院,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全都沐浴在玫瑰红的朝霞之中。

四周林木参天,枝柯纠缠,尤以松树为最,加之它被建造在险峻陡峭的石山突嘴上,便将深山古刹的韵味全然展现了出来。

连接寺院的是一条在林间时隐时现的,由石头铺设的小道。此小道沿着缓慢的长坡蜿蜒而上,在寺院右侧一个九十度急转,再“游走”一段距离,才是寺院正门。

寺门前有石狮,威武但不凶残,似乎受到了佛法的警示和熏陶……

凡名寺,必有名木。即使名寺坐落枯山、荒漠、岛礁,寺内必有名木相抱,必有风水相拥。而这名木风水,就是寺庙的灵气,是钟灵天地,更聚乾坤精气。

没有名木风水,就是枯寺。

枯寺,绝无慧灵。

而寺门前那三株吸收了天地之精气的苍松,生命力极为强盛,只见它们恣肆纵横、错落相迭、繁茂浓密、高耸入云,粗壮的枝干虬根盘结。

三棵树,活了一座寺。

武媚娘以为自己一行人天刚亮便出门,已是算得早得了,等到了寺门前,见到空地上那一长串的豪华马车,才知更有早行人。

房府马车停稳,武媚娘便急不可待的下车,偷偷往前望去,正好最前头的那辆马车掀开车帘,一个身影矫健的自车上一跃而下。

藏青色的锦袍,黑色鹿皮快靴,身量中等,却显得筋骨匀称、格外结实,肩宽背厚、猿臂蜂腰,行止之间颇有一种随和洒脱的气度。

武媚娘轻咬着唇,偷偷的打量,心底嘀咕:这般阳刚健硕的一个少年,会是个兔子吗?

却正好跟房俊望过来的眼神对视,武媚娘避之不及,两道眼神彼此交汇。

浓眉如墨,鼻梁耸峙,略厚的嘴唇抿在一起,棱角随和的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稚气,微黑的肌肤显得很是健康。

应该说,他的长相不错,很有一股阳刚之气,但是与眼下对于男人“肤白为美、簪花敷粉、弱不胜衣”的流俗来看,实在是普通了一些。

整个人最出彩的就是那一双漆黑如宝石的眼眸,闪烁着熠熠的光辉,看向自己的时候,略微有一些复杂,像是黑夜里的星星,深邃而悠远,令人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武媚娘心儿砰砰乱跳,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同龄男孩子对视,不知怎地,心里居然泛起丝丝的羞意。

身边环佩声响,却是韩王妃也下车。

见到武媚娘和自家兄弟遥相对视,韩王妃不由得轻轻一笑,俯到武媚娘耳边说道:“我家二弟长相还不错吧?我跟你说,这个男人啊,要的就是一个体魄雄壮阳刚健硕,那才是能让我们女人一生踏实的依靠。那些个敷脂抹粉的俊俏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到了床上都哼哼唧唧提不起人的兴致……”

武媚娘顿时被闹了个大红脸,羞不可抑,任她再是心思玲珑、口舌伶俐,却又如何是一个妇人的对手?把尖尖的下巴抵在胸膛上,红着俏脸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再去看房俊。

韩王妃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肩头,向已经等在寺门处的卢氏等人走去。

武媚娘便莲步轻摆,紧紧跟在后面。

踏进那座并不宏大的寺门,房俊顿觉眼前一亮。

清源寺殿宇连绵、房舍如鳞,错落在山林掩映之中,檀香阵阵梵音低沉,规模居然很是不小。

一行人绕过一个照壁,穿过一片松林,便到得大雄宝殿。

清源寺开山门两百多年,信众繁多、香火旺盛,此时寺内香客云集,既有锦袍貂裘、高冠博带的男士,亦有云髻高耸、长裙曳地的女眷。

房俊不信佛,便站在殿门处,并不进入。正巧和武媚娘错肩而过,香风拂面、腰肢如柳,那一汪略带幽怨的剪水双瞳轻轻的瞟了他一眼,便跟在大姐韩王妃身后进入大殿。

房俊摸了摸鼻子,心里有些疑惑。

这丫头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有些惋惜,也有些幽怨,又有些凄苦,甚至还有些……欲求不满?

房俊不由自主的生出自己是个将娇妻美眷弃之空帷的负心人的感觉……

真是曰了狗了,为毛自己遇到的女孩子都有双会说话的眼见?高阳公主如此,武美眉依然如此……

要说房俊对于武媚娘没有想法,那绝逼不可能。

不说那柳条儿柔软的腰肢,也不说那如花似玉的娇颜,但说“武媚娘”这三个字,便会让任何能够一亲芳泽的男人涌起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能把武美眉压在身下肆意玩弄,而且武美眉必定千依百顺予取予求,那得是怎样的一种至高无上的征服感?

可房俊过不了自己的心魔。

别人或许只会见到那白玉一样的肌肤、杨柳一样的身段儿,房俊却是知道这副媚绝尘寰的皮囊下隐藏着一颗多么强大的心。

有压力啊……

心思恍惚间,便听到大殿内传来母亲卢氏的轻唤:“二郎,你过来。”

房俊闻言,赶紧走进大殿。

大殿内檀香缭绕,几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低眉顺目,端坐两侧,正中间丈八高的栴檀佛像巍然屹立,佛像左手下垂,结“施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

卢氏跪在佛像前,大姐韩王妃和武媚娘跪在卢氏身侧,还有几个房府的亲戚家眷,房俊却是不熟。

另有其余香客,尽皆恭敬的立在两侧,并不上前。房家地位尊崇,普通人家都自觉的立在一旁,等房家先上香。

卢氏招手:“赶紧过来跪下。”

一干女眷都站起来,让出位置。

房家只好走过去,跪在卢氏身边的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对着佛像磕了三个头。

他从不信佛,但并不妨碍应当遵守的礼数,所谓入乡随俗,到了此间,自应尊重此间的规矩。

“二郎,看到佛前那盏莲花灯没有?那是娘十年前的这个日子为你在此许下的长命灯,保佑我儿无病无灾,平平安安。你要记住,以后每年要有抽出时间到这清源寺上香布施,平素要与人为善,所谓积善人家必有余庆,可曾记住?”

房家好奇的看着香案上的那盏莲瓣形状的长命灯,顺口答应道:“娘,孩儿记住了。”心里却是在想:“入冬以来连续多日狂风骤雪,看着大雄宝殿的大门也并不严实,难免漏风漏雪,这灯怎么没被吹灭啊?”

第三十八章 窈窕淑女,魏王好逑

闪烁。

那寺僧微微一愣,接着就面露迟疑,吞吞吐吐道:“檀越说的哪里话,这灯……自是不曾熄灭。”

房家定定的看着他,自是从他的神情看出端倪,嘴角轻轻一勾:“当真?”

那寺僧尚未说话,便听到旁边一声叹息。

却是为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只听他合十说道:“出家人不打妄语,这盏油灯,一月之前,却曾熄灭过……”

房家心里一跳,一月之前?

卢氏面露惶恐,颤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她是虔诚的信众,对于长命灯代表着一个人的寿数极为坚信,认为在自己未曾还愿之前,灯在人在,灯灭人亡。

现如今这灯灭了一次,虽说儿子无恙,但总归不是个好兆头,心里怎能不惊慌失措?

那老和尚淡淡的看了房家一眼,对卢氏说道:“施主可还信任老衲?”

卢氏忙道:“三德大师佛法精湛,善心普渡,老身自是信任。”

三德大师?

房家闻听老和尚号,差点没笑喷出来,居然叫三德子……

三德大师呵呵一笑,再次看向房俊,合十说道:“小施主骨骼清奇,山根耸峙,本是清贵之相,奈何眉宇间雾气蒙蒙,神属不清……”

房俊心说,这是说自己是个傻子啊……

“印堂晦暗,十年之内,怕是有血光之灾、性命之虞……”

房俊吓了一跳,我擦!难不成这还是个老神仙?说的真够准的!原本的房遗爱可不就是过得几年便会被李治给砍了?

卢氏大急:“便是如此,所以老身才会为我儿在佛前供奉长命灯,可是这灯……”

老和尚微微一笑,那满脸的褶子竟然好似完全舒展开,说道:“女施主稍安勿躁,窃听老衲道来。这位小施主命里有难,本是定数,可老奶今日观小施主气色,却是清风朗月、英气勃勃,原本那萦绕眉宇间的雾气居然无影无踪,印堂一片风光霁月,眸光清澈、心智清明,那命中劫数居然消失不见,可见人算不如天算,命中有数,吉人自有天相。老衲敢断言,小施主心正气宁,必是富贵清越、长命百岁……”

房俊完全呆了。

他从不信什么命运之说,但是自己既然穿越变成房遗爱,了解前世种种,自是尽力使得自己不会再走之前房遗爱的旧路,起码不会去跟着瞎掺和什么造反,被杀头而死于非命便应当不会再生。

可若是按照老和尚的说辞,自己是因为命数改了,所以不会再走原先的诡计,结局自然完全不同……居然也说的通。

老和尚绝对不可能知道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难道这世间真有“以貌相人”一说?

太神奇了……

卢氏闻言大喜,说道:“多谢大师吉言,有大师亲口判定,老身这心算是放下了。”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娇吒在殿门处响起。

“魏王,请自重!”

房俊心里一惊,这是大姐的声音,便小声对卢氏说道:“母亲且跟大师聊着,儿子出去看看。”

卢氏自然也听到大女儿的声音,却不认为这天底下还有人能让自家人吃亏,便点点头:“你且自去,切记不可惹事。”

对于这个儿子的闯祸本事,卢氏也算是心有余悸了。

房俊笑着点头,便自起身,走了几步,便见到殿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群人。

这群人锦帽貂裘,各个神采飞扬、嚣张跋扈,笑嘻嘻的堵住殿门。

为一人腰腹阔大,圆脸上白皙肥腻,不是魏王李泰是谁?

却见到李泰一脸尴尬,拱了拱手,说道:“十一婶切莫恼火,误会,误会而已……”

韩王妃却是柳眉倒竖,咤道:“误会?堂堂亲王,调戏别家女眷,成何体统?如此毁人名节之事,岂是一句误会就能罢了?”

身为王妃,又是当朝宰相房玄龄的女儿,韩王妃的气场很强大,即便是面对陛下最为宠爱的魏王李泰,也是直至其非,毫不怯场。

李泰摸了摸鼻子,然后两手一摊,无奈说道:“都说了是误会了,十一婶何必如此不依不饶?为了一个房府的侍妾,蝼蚁一般的东西,何必如此让本王难堪?再说,出言调戏的又不是本王……”

李泰的确很狂,也很傲,但他不傻,这都是要分对象的。

韩王李元嘉虽说并无实权官职,但是文采风流,很是得父皇的欣赏,而且说到底也比李泰高一辈,不能不尊重。眼前这个泼辣的韩王妃不仅是李元嘉的正室,还是房玄龄的女儿,若是惹恼了她,在父皇面前奏上一本,他也不好受。

嘴里推诿着责任,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偷偷瞄了一眼韩王妃身后的佳人。

虽是面笼轻纱,看不清真切容貌,单只是这聘婷倩影,却足以使得李泰新生悸动。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想当初曹子建见过的洛神,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他一进大殿,便被这道秀丽的倩影吸引住了,完全没注意一旁的韩王妃。同来的几个伴当见他神情,自是极力怂恿,口出轻佻之言,顿时惹来韩王妃的怒斥。

李泰这才知道,这个美人便是前些时日父皇赐予房二的侍妾,顿时心里懊悔。

早知宫内有如此角色,自当去跟父皇求来,何以却便宜了房二这个夯货?那傻子呆愣愣的,如何知晓这美人的妙处,却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可惜可惜……

武媚娘被韩王妃护在身后,眼神飘忽。

刚刚魏王李泰出言轻佻之时,她确曾心动。

虽已出宫,不能再陛下身侧服侍,可若是能被李泰相中,进入魏王府,不也是一飞冲天吗?

那可比留在房府当房俊的侍妾好得多……

由于被陛下将她赐予房俊而死寂的那颗“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陡然活跃起来。

可是听到李泰这句“一个房府的侍妾,蝼蚁一般的东西”,顿时将她的心狠狠撕裂。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玩物而已,既然能被赐予房俊,自然也可以被他要去,等到玩腻了便随手一丢,再喜欢的玩具,又有谁会在意玩具的喜怒哀乐?

枉自己还一直心有傲然,原来,在这帮男人心目中,自己却是如此不堪的存在……

武媚娘心伤欲绝,所有信心都被打击得支离破碎,便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温厚的嗓音。

“那魏王殿下倒是告诉房某,随口狂吠的还有谁?”

一听到这个声音,武媚娘心里更是凄苦,看得上自己的视自己如同玩物,看不上自己的将自己视若敝履,都是一帮可恨的家伙……

可是随即便心中一动,居然说魏王随口狂吠?

那可是陛下的亲子,堂堂亲王!

难道……这是在为我出头?

第三十九章 求之不得,鸡飞狗跳

武媚娘不可置信的回,便见到一身藏青色锦袍的房俊缓步走来,那一张黑脸上带着戏虐的笑意,步履稳重,不知为何,居然带着一股浓郁的威压!

武媚娘讶然,这是要干嘛?

魏王李泰闻言大怒:“房二,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房俊走到李泰面前,淡然而立,幽幽说道:“某不是已经称呼殿下了么?不是我多嘴,殿下年纪轻轻,还是应当少猎渔色,多多固本培元才是,否则未到壮年便眼花耳鸣,可知陛下会如何伤心失望……”

李泰暴怒,老子少猎渔色?你才猎渔色,你全家都猎渔色!

戟指怒道:“房二,你简直欺人太甚!屡次三番的跟本王找事儿,真当本王不敢把你怎么样?”

不知为何,一见到房俊这一脸的云淡风轻,李泰就怒不可遏。

特么根本就是二愣子,还摆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文化人样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房俊却淡淡说道:“殿下怕是真糊涂了,是我跟您找事儿,还是是您跟我找事儿?”

李泰语塞,还真是,人家好好在这儿上香呢,自己看上了人家的侍妾这才惹出事端……

不过李泰打死也不会自揭其短,怒视着房俊,说道:“便是我找事儿,你当怎地?”

笑话,本王堂堂亲王,看上你的侍妾说几句玩笑话,当的什么大事儿?又不是你的正室夫人……

不过说实话,李泰心里也有些后悔。

谁特么知道偶然邂逅一个美人,就特么是房俊的侍妾?

对于房俊这个棒槌,李泰是唯恐避之不及,这货脑子一根筋,冲动起来说不得真就敢跟自己这个亲王抡拳头,而且这货武力惊人,万一被他锤了几下,那可就丢人都大了,李泰觉得自己寻死的心思都会有,自己这瓷器犯得着跟这个破陶碗硬碰么?

房俊跟他对视,寸步不让:“刚刚殿下还说出言轻佻的并不是你,现在又坦然承认了,您的这帮狗腿子也太没担当,惹了事就让殿下您挑起来,没义气啊……”

房俊绝逼是个大男子主义者,虽然对武美眉有点心魔,可说到底那也是李二陛下赐给自己的侍妾,在这个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年代,那铁板钉钉了就是的房俊的人!

自己的女人被人调戏,还要息事宁人,房俊觉得自己的面子没处搁,也忍不了。

李泰这人臭毛病一大堆,但是房俊觉得他应该不会撒谎,刚刚他说出言轻佻的不是他,那大概就不是他。

所以他出言相激,让罪魁祸自己站出来。

自己的话都挤兑到这个地步了,再不站出来,那就坐实了让李泰顶缸的罪名,往后还怎么跟着李泰混?

李泰肥脸涨红,看上去怒不可遏,实则心里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自己担下来?

若是别的人、别的事儿,没说的,李泰绝对会拍着胸脯担下来,正好借此邀买人心,展示自己够义气护手下的正面形象,往后谁跟着自己不是死心塌地?反正也没什么损失,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敢跟他炸翅儿?

可现在面前的是房俊,说实在的,李泰真的有些怵头。

这货是个棒槌啊,他不按照常理出牌……

李泰确信,若是自己这时候说一句“话就是我说的,你爱咋咋地”,十有这货跟自己没完没了。

可若说“不是我说的”,那不就等于把手下出卖了?

哦,有好事儿您上,坏事儿就把手下推出去顶缸,往后谁特么傻了还跟你玩儿?

李泰进退维谷,被房俊顶墙上了,下不来台。

所有人都在愣,这个房俊,太彪悍了,居然敢跟魏王李泰如此叫板?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韩王妃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兄弟,心说这个傻子还真是不知者无畏啊,他是不知道李泰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吗?最诡异的是,魏王李泰居然面露怯意……

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只是听闻房俊当着李泰的面殴打治书侍御史刘泪的事儿,后来更是被狠狠抽了一顿鞭子,却不知其中详情,怎么也想不到李泰居然真的对自己这个兄弟有些怵。

武媚娘却是眼波流转,异彩涟涟。

他果真是为了我才出头跟魏王叫板!

没有一个女人能在为自己挺身而出的男人面前无动于衷,武媚娘更是如此。

一直以来,她就饱受欺凌,无论在家中面对异母兄长,还是入宫面对宫里的女官。每一次,都是自己默默承受,每当午夜梦回,她也会幻想着有一个威武健壮的男人能站在自己的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自己……

现在,梦里的那个人突兀的出现了,为了自己被轻佻的言语羞辱之事,居然直面当今最受陛下宠爱的魏王李泰!

武媚娘芳心悸动,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涌上心田,两只白玉也似的小手儿把一方手帕绞得紧紧的……

殿门前出现一阵诡异的安静。

房俊静静的看着李泰,李泰则是涨红着脸,举棋不定。

诸多香客见到这边剑拔弩张,他们大多不识得魏王和房俊,只是生怕一旦打起来殃及池鱼,便都退的远远的,但是又不想错过了热闹,便在不远处围了一圈儿等着看热闹。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李泰身后一个面色青白的少年猛地站出来,戟指指着房俊的鼻子,怒道:“房二,够了啊,莫要欺人太甚!”

房俊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柴令武,你可真能颠倒黑白,我的女人被人调戏,你反倒说我欺人太甚?你是猪脑子吗?”

柴令武勃然大怒:“谁知道那是你的侍妾?无心之失而已,犯得着不依不饶的?”

其实他说得出这话,就证明已经心虚胆怯了。

房俊却微眯双眼,定定的看着他,问道:“既然这么说,那刚刚出言调戏之人里,有你一个了?”

柴令武仗着自己是高祖皇帝女儿平阳公主的儿子,娶得又是李二的闺女巴陵公主,双重皇亲,高贵非常,认定房俊不敢对他怎么样,有恃无恐的说道:“说便说了,你待怎地?话说你这个妾室当真不错,柴某看入眼了,不如送给我玩玩?”

隋唐时候社会风气极其开放,侍妾女侍此等女眷随手送人并不足奇。

只是可惜,柴令武遇到的是来自一千多年以后的房俊。

拿自己的女人送人?

呵呵……

房俊看着柴令武,笑眯眯问道:“你可是当真?”

柴令武还以为房俊要答应,真是意外之喜啊,便大大咧咧说道:“自是当真不过你若是舍不得,某玩几天,便给你还会来便是……”

话音未落,便见到眼前的房俊突然暴起,一张黑脸满是狰狞,大骂道:“我去你大爷的!”

一拳就轰在柴令武面门。

第四十章 文武俊杰,长安四害

柴令武猝不及防,被这一拳打的惨叫一声,身形踉踉跄跄后退了七八步才勉力站稳,摇摇晃晃的终是没倒下,伸手一摸,已是鼻血长流。

李泰目瞪口呆,嘴里喃喃说道:“又是如此,又是如此……一拳,只是一拳,只打鼻子,这特么专业打黑拳啊……”

要说柴令武并非如此不堪,自小那也是打熬过筋骨的,拿得刀枪耍得棍棒,只是年初的时候父亲柴刚刚去世,柴令武无人看管,愈放浪形骸,酒色掏空了身子,反应、力量均不及以往一半。加上房俊暴起突然,猝不及防,这才被一拳打个正着。

可他柴令武从小到大横行长安,哪里受过这般打?

顿时恼羞成怒,大吼道:“你敢打我?大伙并肩子上,打死这个王八蛋!”

他这一吼,身旁七八个少年顿时一拥而上,围住房俊拳打脚踢。

反正有柴令武和李泰在场,只要不打死了,那就没啥事儿!

可房俊岂是柴令武那般的绣花枕头?

将锦袍下摆往腰带里一掖,犹如一头猛虎一般,不退反进,一个箭步便冲入人群,当真是虎入羊群一般,别人打他一拳,浑事儿没有,可是挨得他的一拳,却顿时有人惨嚎着倒地。

力气比别人大,抗击打能力比别人强,纵使人数差了数倍,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魏王李泰自持身份,自是不会加入混战,可他站在一旁观战,却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胆颤!

这房二动若脱兔、敏捷似猿、又力大如牛,以一敌十,却是勇悍无论、一往无前!

这要是放在战场上,那妥妥的一斩将夺旗的猛将哇!

李泰悄没声息的后退几步,以免自己被卷入战团,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没有根房俊正面冲突,否则若是这棒槌恼起来不管不顾,一拳把自己给撂倒了,那还不丢死个人?

这一群少爷自然不是房俊的敌手,几个回合便趴下一半,余下的也个个鼻青脸肿,不敢近前,只是大呼:“来人!来人!”

他们各自带着的侍卫、家丁原本都守在寺外,闻听召唤,顿时一窝蜂的冲进寺门,跑到大雄宝殿这边来。一看自家少爷被人打得像条狗,这还了得?当下嗷嗷叫着冲过来将房俊团团围住。

他们有人,房府也有人,还有韩王妃从韩王府带来的侍卫,也跟着冲进来,见到这么多人围着一个打,差点没气死,一言不加入战团。

这下热闹了,双方几十人混战一处,拳打脚踢手抠牙咬,乱成一团。

旁边看热闹的躲闪不及,也被卷入其中,尤其是一些女眷,被那些家丁侍卫趁乱摸一把掐一下,娇嗔尖叫不绝于耳,自己的男人怎能忍得?

于是,战团越滚越大,人数越来越多,只把个清源寺佛门净地闹得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魏王李泰站在一边,身前身后皆是侍卫守护,却是看得目瞪口呆。

一时间大殿门外鬼哭狼嚎,大部分香客尽皆卷入其中,香烛与贡品齐舞,衣帽与鞋子乱飞,其间夹杂着男人的怒吼惨嚎,女人的娇嗔尖叫,怎一个乱字了得?

直到lt县令带着县衙三班衙役闻讯赶来,这场闹剧方才稍作收敛,一些无辜被卷入其中的香客见事不妙,纷纷退出。可是当衙役阻止仍在斗殴的侍卫家丁,又引了一场混乱。

“特么的,老子挨了打,你还拉我?”

“尔等小小的衙役,也敢在老子面前耍横,汝可知老子的老子是谁?”

“卧槽,本少爷的袍子被你拽坏了,赶紧赔钱!”

这帮子二世祖被房俊打个够呛,好不容易侍卫家丁都上来了,这才稍稍挽回局势,场子还没找回来呢,居然就被这帮衙役搅和了,如何不恼?

当下也不管什么衙役不衙役的,一个小小的蓝田令,给自家提鞋都不配,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推推搡搡,衙役与家丁,家丁与侍卫,又乱成一团。

蓝田令气得浑身直哆嗦:“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居然不把国家公器放在眼里,尔等这是要拒捕吗?”

人群里倏地飞出一直鞋子,也不知谁丢的,正巧砸在蓝田令额头,把他官帽都打歪了。

蓝田令满脸血红,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嘴唇都哆嗦了:“简直无法无天,你们给本官等着……等着……”

可是“等着”半天,也没等出个所以然来。

他也不傻,瞅瞅在场斗殴的都是什么人?

驸马都尉、襄阳郡公柴令武,房玄龄的二公子房俊,郧国公张亮的长子张慎微,莒国公唐俭的五公子、驸马都尉唐善识……

观战的是魏王李泰、韩王妃、房玄龄夫人卢氏……

对于这帮人来说,什么律法都是扯蛋,正所谓刑部上大夫,这些人就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存在!能治他们的,就只有陛下的金口御言。

可是陛下会治他们的罪吗?

治是肯定治,但是如何治?傻子也知道,不过是象征性的打打板子,骂几句罢了。

陛下一向对武勋贵戚颇为优容,却养成了这些武勋贵戚的后代嚣张跋扈的性情,平素天不怕地不怕,视律法如无物,胡作非为惹是生非,已经成了长安城百姓公认的“害虫”。

便在此时,寺门外一阵喧哗,紧接着急匆匆脚步声响,又是一彪人马气势汹汹的杀将进来,为一人隔着三丈之外便大吼道:“谁特么吃了豹子胆了,敢惊扰我房家婶婶?”

那人步履矫健,几步便跑过来,大吼一声“给我打!”

下山猛虎一般冲入战团,身后的跟随纷纷叫嚷着不甘落后,也不管什么衙役不衙役,上去就打,有的时候打昏了头,也分不清哪个房府的,哪个是别家的,先打了再说,战况瞬间扩大,乱成一锅粥。

蓝田令一见来人,心说这不是英国公李绩的次子李思文么?顿时无语的拍拍额头,好么,这下子“长安四害”算是聚齐了……

何谓“长安四害”?

往日与这长安城中,年轻一辈有姣姣者三人,被市民戏称为“长安三公子”,便是李绩次子李思文、柴绍次子柴令武、以及侯君集独子侯世杰。

这三人均是年少英俊,家世显赫,才华亦在年轻一代中堪称出类拔萃,却性情虚浮、贪图享乐,平素欺行霸市、好勇斗狠,大出风头,市民尽皆敢怒不敢言。

只不过最近房玄龄的二公子房俊异军突起,接连惹出几桩好大的祸事,可谓声名鹊起,便有好事者将之与那“长安三公子”归为一处,戏称为“长安四少”。

有在此四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称其为“文武俊杰,长安四少”,但是私底下却更多人称呼“长安四害”……

蓝田令泪往心里流,暗道这“长安四害”的名号真是起的太特么贴切了,老夫是要被这四个混蛋祸害死啊……

同长安令周傅一样,蓝田令也不愿管此事,可他没有周傅的人脉,内阁中枢没有一个类似于马周的人往上边递话从而转移视角,从中脱身,便只能硬着头皮抗雷……

为啥说是“抗雷”呢?

眼前这破事儿不管不行,那是蓝田令的职守,放任不管便是玩忽职守、严重失职;可要是管,他还真就管不了,这一个个毛头小子后面都杵着一尊大神,他一个蓝田令,小胳膊细腿儿的,能搬得动谁?说不得一个处置不当,就把哪位牛人给得罪了,到那时候哭都没地儿……

第四十一章 驱逐出城,面壁思过(上)

衙役们本是执法者,可是在这群眼高于顶、无法无天的纨绔眼里,那便屁也不是,揪住了就是一顿好打,只把这群衙役打得鬼哭狼嚎,却是不敢还手。

所谓将是兵胆,没见县令大人都是一脸纠结、踌躇不前的装傻卖呆?

蓝田令瞅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手下,急的汗都下来了,正进退维谷之时,又是一彪人马从寺门外冲进来,黑盔白缨,行进之间阵容齐整,一见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蓝田令正自彷徨无措,顿时大怒吼道:“特么还没完了?真当本官不存在啊,来者又是哪个?”

话音未落,便见到一个身材魁梧、方脸鹰目的武将来到他身前,也不说话,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蓝田令还要呵斥,突然目光一凝,与这武将鹰视狼顾的目光对视,后背倏地就升起一茬白毛汗,双腿一软,竟是当场跪倒,颤声说道:“李将军……下官……下官……”

来者正是李君羡。

李君羡冷冷的看着蓝田令,面无表情,哼了一声说道:“放任斗殴、治安不力,怯弱怕事、亵渎本职,某会向陛下据实以报,好自为之吧!”

说罢,也不理会瘫软成一滩烂泥的蓝田令,缓缓转身,大手往空中一挥,冷然说道:“陛下有旨,统统拿下!”

李君羡带来的这支隶属于“百骑”的禁卫,可不是乌合之众的衙役,个个身高体壮、杀气腾腾,得令后径自冲入战团,强行将混战的双方分开。

期间自有人打红了眼,也没听清李君羡说得“陛下有旨”这句话,依旧不依不饶,被禁卫拉开之后自是破口大骂:“谁给你的胆子动本公子?你可知我是谁……”

话音未落,便被禁卫拎着刀鞘狠狠的抽在脸上,顿时口齿脱落鲜血飞溅,一个字都说不出,捂着脸满眼惊惧。

众人都寒了胆,纷纷住手。

场面顿时肃静。

李君羡环视一圈,见到柴令武披头散、口鼻冒雪,不由得皱皱眉,这是哪个下得狠手……再见到房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被十数倍人围攻,却是面不改色气不急喘,便是那套藏青色的锦袍也无几丝脏乱。

不知为何,李君羡心里居然冒起“此子身手果然不凡,若是置于战阵之中,当为虎将”的念头……

李君羡轻咳一声,朗声说道:“陛下有旨,所有参与斗殴者,尽皆押赴入宫,诸位,请吧!”

这帮子少爷却是浑然不惧,进宫咋滴?哪年不进宫个两三回,这个没压力!

一边推推搡搡的不情不愿的走着,两伙人还不停的隔空叫骂。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先前踹我的是你吧?”

“便是某踹的,怕你啊?改日明德门外约一架?照样踹的你喊爷爷……”

“哇呀呀,气煞我也!若不是偷袭,你个龟儿子占得到半点便宜?”

房俊看了一眼焦急的母亲和姐姐,轻轻点头,回看了看身边的李思文,拍了拍他的肩头,感激道:“多谢李二哥援手,改日小弟请酒道谢。”

李思文名字叫“思文”,却是半点文气也欠奉,大大咧咧的说道:“自家兄弟,说这个作甚?道谢就不必,喝酒一准儿到!”

房俊笑了笑,点点头。

话说的容易,但是对头可是魏王李泰,极有可能取太子二代之的堂堂亲王!

李家两兄弟,值得深交。

只不过李震的那个儿子李敬业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

李君羡听得脑仁疼,却也无计可施,总不能把这帮少爷嘴堵上吧?心里哼哼,等着吧,一会儿有你们叫的,叫得声儿小了都不行……

卢氏却是走过来,一个万福,说道:“李将军,老身有礼了。”

李君羡赶紧还礼,诚惶诚恐:“房夫人切莫多礼,末将生受不起。”

这位可是能将大唐宰相整治得服服帖帖,轻易绝对招惹不得……

卢氏一脸担忧:“李将军,此事我家二郎确有不对,但请将军明察,今日确实乃是魏王殿下出言无状在先。”

旁边韩王妃也跟过来说道:“就是,魏王殿下太过分了,身为亲王,居然调戏别家女眷,成何体统?”

李君羡苦笑说道:“房夫人,王妃娘娘,末将只是奉皇命行事,既无权审查,更无权处置,还望二位见谅……”

他执掌“百骑”,长安城内的风吹草动莫不了如指掌,今日之事正是“百骑”的探子上报与他,他才禀明于李二陛下。至于事情起因,自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不过这事儿不归他管,他也无法。

卢氏急道:“那老身这就入宫,向陛下禀明原委……”

李君羡略一沉吟,说道:“房夫人,可否听末将一言?”

卢氏正容道:“将军但说无妨。”卢氏虽然平日居于府中,鲜少出门,但是对于陛下身边这位得力的将军,却是知之甚详,自然知晓陛下对他的信任和看重。

李君羡轻声说道:“此事影响颇大,已有多位御史赶赴太极宫,于陛下面前参本……”见到卢氏脸色急切,他笑笑说道:“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少爷们惹是生非罢了,陛下处事公允,必会明察秋毫。”

言下之意却是:这事儿影响虽大,但本质就是一出儿闹剧,没大问题,陛下自会公正处理。但是可以想见,此时宫内必定有不少皇亲贵戚都赶着去陛下那里,或是告状,或是求情,陛下必定不厌其烦。

以陛下刚硬的性格,若是不求还好,吵吵嚷嚷哭天抹泪的反倒陛下的火气,事情极有可能得到反效果。

卢氏岂会不明白李君羡话里的意思?

便道谢说道:“老身一介夫人,没有见识,多谢将军指点,改日房家必有重谢。”

李君羡微微一笑:“我与令郎虽是一见如故,却也有些交浅言深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某告退了。”

卢氏道:“那便改日让我那不争气的二郎请将军吃酒。”

李君羡大笑道:“如此最好,夫人,请了!”

卢氏笑道:“那就说定了,将军请!”

李君羡再向韩王妃敬个礼,转身带着大队人马押着一群二世祖离去。

韩王妃看着李君羡的北影,若有所思,说道:“这个李君羡可是一向言辞吝啬,今日怎会说这样的话?”

揣摩圣意,可是大忌!

卢氏也一脸疑惑:“我怎么知道?”

第四十二章 驱逐出城,面壁思过(下)

二更天,长街寂寂,冷月如钩。

长安城里已经宵禁,日间繁盛的城市此时显得特别阴森和凄凉。各个坊市的坊门外都挂着红色的或白色的纸灯笼,灯光昏暗,北风萧萧,那灯笼便在房檐下摇摇摆摆。

除去一对对禁夜巡逻的金吾卫,便只有偶尔经过的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瑟缩的影子出现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太极殿前的白玉石栏下,几盏灯笼散着淡淡的光晕,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跪成一排。

平素嚣张不羁的纨绔们,此时俱都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抖,往日张扬的神情一丝也不见,蔫头耷脑的流着鼻涕打着喷嚏,一张张小脸儿比敷了粉还白……

这还不算完,身后便是一队黑盔白缨体格健壮的禁卫,手里都拎着皮鞭,若是哪个手脚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血脉不通而麻痹,忍耐不住稍稍动一下,便是一鞭子狠狠抽在背脊上,打得这帮跋扈成性的纨绔直抽凉气,却是不敢放一句狠话,只能愁眉苦脸的忍着。

魏王李泰的待遇好一些,身上穿着宫中内侍给他送来一领黑色的熊皮大氅,将肥胖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握着一个黄铜的小手炉,温暖的手炉驱散了刺骨的寒冷。

他也没有跪着,而是站在那里,不时活动一下手脚,也不会有禁卫拎着鞭子抽他。

即便如此,魏王李泰也觉得自己的脸在瑟瑟寒风里一阵阵的热。

丢人呐……

想他魏王李泰,一贯以聪慧贤达的形象示人,满朝皆赞他“雍容大度,有人主之相,行止之间,有龙虎之姿”,可是如今,却跟着这帮熊孩子一起被罚站,来来往往的大臣们都投来戏谑的目光,不少人甚至强忍着笑意,可以想见,只需一晚时间,此间事必会传遍长安,被无聊之士引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泰心里极度郁闷,不仅对混不吝的房俊恼火不已,也对李二陛下略有怨言。

多大点事儿,骂几句就完了呗,实在不行关起门来打两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犯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兴师动众?这不是明摆着剥人面皮嘛……

心里不满,面上自然愈阴郁。

柴令武在一旁看得真切,咬着牙恨声说道:“吾等如此丢人现眼,都怪房二这个棒槌,殿下放心,某绝对饶不了他!”

李泰无语的瞅了他一眼,嘴上没说话,眼神里却明显是在说:你饶不了谁?一个照面就被人给撂倒了,也就是嘴炮厉害……

那眼神里满满的鄙视,顿将柴令武臊得满脸通红,心里算是把房俊彻底记恨上了。

几位大臣这时从承天门外匆匆走入,路过这群纨绔身旁的时候,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径自进入灯火通明的太极殿。

纨绔群里顿时引一阵骚乱。

李斯文瑟缩着肩膀,苦着脸说道:“完蛋,我爹来了……”

房俊也是无语:“我爹也来了。”

柴令武忿忿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爹倒是没来,因为已经死了……来的是他大哥,承袭了谯国公爵位的柴哲威。他这位大哥却是个严谨古板的性子,平素最是看不上柴令武不务正业的轻佻性子,逮住点儿事儿就训个没完,训就训呗,时常训着训着就直接动手揍人了……

所以,柴令武对这位大哥是极为怵头。

其余纨绔也是纷纷哀叹,一脸愁容,今日之事怕是无法善了,且不说陛下如何处置,回家之后一顿家法那是免不了的。

不管阵营如何,诸人在此时心理不约而同的表示对李二陛下的极度不爽——犯点事儿就找家长,忒恶心人……

太极殿里灯火通明,一尺高的牛油大蜡插满了青铜灯树,火苗灼灼。大殿四个角落俱有一个青铜炉鼎,里面的香碳燃得正旺,淡淡的香味混着热气从兽纹鼎盖的缝隙钻出来,驱走丝丝寒意,温暖如春。

与殿外的冰天雪地可谓天壤之别。

因不时正式的朝会,便在大殿两侧平素站班的地方放置了两排案几,几上放置酒壶,配以几样精致的糕点。

李二陛下端坐御座之上,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袭普通的青色锦袍,一双虎目扫视着面前的大臣,面沉似水,不怒自威。

“今日之事,诸位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皇帝陛下语调平静,声音里却蕴含着恼怒。

一帮子皇亲贵戚、功勋之后,居然与佛门清净之地大打出手,搞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简直成何体统!虽说李二陛下对于佛门也不太感冒,但毕竟是公共场所,此事影响甚坏!

大殿里一阵沉默,众位大臣都有些尴尬。

他们都已在府中用过晚膳,洗漱停当,就待回房搂着妻妾或者侍女研讨一下人伦大道、体味一下深入浅出的欢愉,却被陛下挨个儿召入宫中,方才得知清源寺之事。

自家孩子惹了祸被领导点名批评,这就有点丢人了……

大伙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片刻,房玄龄只好站起来奏道:“启禀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是要依律惩处。”

他是有宰相之实的尚书补射,文臣之,只能先站出来表示态度。

他这一打头阵,众人便纷纷出言,表示自当依法处置,绝无怨言。

岂止是无怨言?

这帮子大臣此时恨不得亲自上阵,把自家的混蛋抽个半死,害的自己在皇帝面前丢人,该打!

李二陛下却只是冷笑。

依律惩处?

聚众闹事、打架斗殴、扰乱治安,若是依唐律来判,那就是一个当众脊杖、配充军。

若真是如此惩处,说不得坊市之间便会流传出“苛待功臣之后”的风评。

这种傻事李二陛下自是不会干,他将皮球踢回去。

“知节,此时便由你会同lt县一同处理,该脊杖的脊杖,该充军的充军。”

程咬金正眯缝着眼睛打盹,闻言一个激灵,赶紧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不行不行,臣前几日腹胀干燥,排便不畅,蜂蜜水那是一罐一罐的喝,结果过犹不及,这又通畅的过了头,一日十几次茅房……哎呦,说来就来,陛下,臣先退下去趟茅厕……”

李二陛下脸都黑了,这个老夯货……可也拿他没法,只得厌恶的摆摆手,程咬金捂着肚子一溜烟的出了大殿。

众人对于程咬金的无赖性子早已见怪不怪,不以为意,心下却是明白陛下这是真的恼火了,都有些惴惴。

眼见陛下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大伙也知道推卸责任这招不好使了,互视一眼,还是由李绩站出来。

李绩今年四十二岁,面皮白皙,带有风尘色,下颏有点尖,显得清瘦,配着疏疏朗朗的胡子,气质清朗,更像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而不是一个娴于骑射、能够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名将。但是他的一双剑眉和高耸的颧骨、宽阔的前额,却带着沉着而刚毅的神情。

他站起来,向着李二陛下躬身施礼,说道:“此事虽不当大事,但牵连甚广,影响极坏,坊间必定非议四起。可若是严以惩处,唯恐有损魏王清誉……依臣之见,不若令各家将当事之人禁足数月,时过境迁,影响自会慢慢消散……”

李二陛下心中暗叹,这个李绩果真是心思玲珑,已是猜到自己的用心。

他是打算严惩的,这帮子混蛋不给点颜色,以后说不得如何无法无天。

可若是严惩,就免不了伤了魏王李泰的威信。

对于这个儿子,李二陛下可谓寄予厚望,自是不肯如此轻易的伤其羽翼。

略一沉思,李二陛下便道:“即是如此,便将这些混账配各自城外庄田,一月之内,不得回城!”

第四十三章 出城(上)

对于李绩的这个提议,众皆赞成。

这帮兔崽子几乎都是各家的次子、三子甚至庶子,袭爵无望,衣食无忧,自是不必习文练武锻炼政事,整日里放浪形骸无所事事、呼卢喝雉声色犬马,很是让人头疼。

如此一来,把这帮烦人的家伙统统打到城外农庄,既能让事态渐渐平息,更能眼不见为净,端地是好主意。

李二陛下也很满意,既维护了魏王李泰,又解决了麻烦,便让众臣都散去。

诸位大臣出了温暖如春的太极殿,步入冰天雪地的广场,不禁激灵灵打个冷颤,怒从心头起,若不是这帮熊孩子,自己早就喝两杯小酒,钻进侍妾热乎乎香喷喷的被窝儿,何必挨冻受窘遭这个罪?

当下自是没有好脸色,一阵呵斥怒骂,把各自熊孩子带回家。

李二陛下本想把房俊留下来严厉训诫一番,但是想了想,终究作罢。

对于房俊,李二陛下其实很是失望。

当初将高阳公主下嫁房俊,既是为了表示对房玄龄的信赖和倚重,也是为了房家有了这么一门皇亲,可保世代富贵,对于房玄龄,李二陛下当真是推心置腹。

可是这其中,也未尝没有李二陛下对于房俊的期盼。

依着高阳公主的性子,尚一个稍微强势一点的驸马,那一准儿是针尖儿对麦芒,互不相让,还怎么过日子?

房俊生性憨厚,虽说不比常人伶俐,可也不是个傻子,正好跟任性刁钻的高阳公主相配。自古以来便有夫唱妇随之说,却也有不少妇唱夫随的先例存在。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却是看走眼了。

这房俊憨厚倒是真憨厚,可这脾气也太火爆了,甭管什么皇亲贵戚,惹到他那就老大的拳头揍人,根本不管什么后果。这要是往后跟自己的女儿成了亲,那还了得?所谓知女莫若父,高阳公主的脾性李二陛下再清楚不过,那一张小嘴儿没理都能呛人三分,房俊指定是说不过的,既然动口不行,那就只能动手。

只要想想房俊那拳头砸在自家女儿柳树条儿一样的身板儿上,那场面,李二陛下有些不寒而栗……

当然,脾性不合其实还不是李二陛下不满房俊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李二陛下真的真的非常怀疑房俊是个“兔子”……

万一房俊真有什么“龙阳之好”,岂不是自己一手把亲闺女推进火坑?

“哎……”

李二陛下抚额轻叹,一腔愁闷。

儿女全是债啊……

回到府中,房玄龄气哼哼的理也不理房俊,径自回房睡觉。

卢氏却是拉着儿子的手,问道:“可在宫里挨了打?”

房俊笑道:“没有。”

卢氏一脸狐疑:“陛下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们?不应该啊……”

全大唐的人都知道,李二陛下讲究的时候那是真讲究,可脾气上来的时候,石头也得啃下来一块!

白天这一场群架差点把清源寺给拆了,现在闹的是满城风雨,坊间对于权贵武勋世家的不满达到顶点,几乎人人喊打,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了?

房俊解释道:“也不是就这么完了,陛下有旨意,凡是当事者,都必须去城外农庄思过,两个月内不得入城。”

“这算什么处罚?”卢氏不解,心说那跟不打不罚有什么区别?

坐在堂中的韩王妃却显然比卢氏了解政治:“陛下的意思,怕是釜底抽薪,让事情缓缓消解吧?”

房俊挑了挑大拇指:“还是大姐聪明。”接着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奇道:“这都宵禁快一个时辰了,大姐怎么不回府?”

韩王妃脸色一僵,没好气的说道:“怎么着,大姐回家住两天,你就不待见了?你这还没娶媳妇呢,等娶了媳妇,大姐岂不是连家门都进不来?”

房俊心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赶紧说道:“大姐这话说的,哪儿能呢?兄弟巴不得您回来多住几天……”

记忆力,原本的房遗爱跟大哥兄弟的关系都很一般,却唯独对这个姐姐很是亲厚。韩王妃没出嫁之前,对房遗爱也很是偏疼,经常惹得老三房遗则不满,哭哭啼啼的跟母亲告状。

韩王妃看着房俊,叹道:“二弟这些日子变化真不小,起码这嘴可比以前会说多了。”

房俊悚然一惊。

看来以后得注意言行了,千万不能被别人现自己跟以往有太大的不同。

要知道在这个封建迷信达到登峰造极的年代,任何鬼怪之事人们都会信之不疑,而且都能上纲上线,引起轩然大波。

万一自己被扣上“夺舍”的帽子当然了,这是事实,但是打死也不敢认,那就真的完蛋,老爹房玄龄亲手一把火把他烧死都有可能!

若是真有那一天,他房俊就算是创造了穿越者的最悲催记录……

说着话,丫鬟们端上来夜宵,几个小菜,一碗清粥。

房俊也是饿得狠了,伸手拿起筷子便吃。

卢氏嗔道:“这孩子,手都不洗,饿死鬼投胎啊?”嘴里说着,却是把菜碟忘房俊跟前挪了挪,怕儿子够不着。

韩王妃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盯着房俊:“娘,我怎么觉得二弟的变化真的挺大?”

卢氏奇道:“哪儿有什么变化?”

韩王妃看着房俊用餐的姿势,说道:“娘您看,若是放在以往,二郎饿的很了,必是狼吞虎咽、汤水狼藉,可是您看看现在,坐姿端正,急而不乱,倒像是很有教养的样子……”

这话又把房俊吓了一跳。

想他前世一个堂堂副县长,那也是不大不小一副处级干部,迎来送往的酒桌经验绝壁丰富,老早就锻炼出一套用餐礼仪,习惯成自然,深深刻在骨子里。

此时却被韩王妃看出端倪。

卢氏却不满,说道:“你这丫头,怎么着就得看到自家兄弟没个正形才好?我家二郎就比不上你那个韩王殿下?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看我饶得了你!”

韩王妃闻言,气得翻个白眼:“娘,您也太偏心了,儿子是您生的,女儿就是捡来的?”

卢氏不理她,对房俊说道:“陛下既是有旨,那就宜快不宜迟,正好xf县庄子上的管事就在府里,明儿我交待他一番,你便随他去庄子上。”说到这里,又自言自语说道:“可是时间也太紧了,这衣物铺盖尚未备好,庄子里的东西必是没有得用的,便是那厨子怕是你也吃不惯……”

韩王妃叫道:“娘,越说你越偏心啦,我出嫁的时候您都没这么细心过。”

卢氏不以为然:“哪能一样么?你当初是嫁到王府,啥好东西没有?你兄弟现在是去城外庄子,哪里条件多艰苦,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王妃哼哼两声,说道:“说的也是……我这回带着一件黑熊皮的大氅,本来是想给父亲的,不如就给二郎吧……还有啊,我房里的香碳不错,火旺味道还好闻,给二郎带上五十斤……”

两母女叽叽喳喳的研究给房俊带上这个,带上那个,说了一会儿,也不理会还在吃饭的房俊,招呼着丫鬟各自回房间,张罗起明日房俊出行所携带的物件儿……

房俊吃着饭,一股暖暖的热流径直从心头升起,冲得鼻子一热,差点掉下眼泪来……

第四十四章 出城(下)

翌日清晨,天刚灰蒙蒙亮,清冷的空气吸入气管仿佛能将脏腑冻结。

早起的百姓便见到难得一见的胜景。

坊门一开,一队队车马便自永兴、崇仁等坊内鱼贯而出,车辚辚马萧萧,人声吵杂络绎不绝。一道道车流穿行于城中街道,偶尔便会交错而过,有时停下寒暄几句,有时互相呵斥怒目而视。

有那消息灵通的人士便会向疑惑者解说,这乃是陛下将昨日大闹清源寺的一干勋贵之后统统赶出长安,勒令其于城外田庄反思,数月内不得回城。

闻听此言,百姓俱是拍手相庆。

这帮二世祖整日里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纵横于坊市之间,欺行霸市胡作非为,却有无人敢管,早已令长安居民敢怒不敢言。如此一来,城内必是迎来来之不易的安宁和谐局面,虽只是数月,也是难得了。

房俊骑在马上,看着街道两侧不时指指点点的百姓,心里不是滋味。

尽管他现阶段给自己规划的目标就是“自污”,可见到百姓犹如送瘟神一般开心,仍是免不了的失落。

想自己上辈子那也是县里一明星般的人物,名牌大学毕业后回报乡梓,返乡工作为了家乡建设添砖加瓦,谁不挑一挑大拇指,夸一句好后生?

可现如今,却是被满城百姓视之为恶瘤,几欲除之而后快,虽说尚未到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程度,可也差不离……

房俊觉得很郁闷,咱只是专挑李二陛下恶心的事儿干,起民愤的坏事那是绝对没做过,何以这帮百姓如此厌恶自己?

想不通啊想不通……

房府车队龟前行,微观百姓自是越来越多,房俊不耐烦,回头想要呵斥几句,名车队提,看了看臃肿的车队,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此次房俊出城,房玄龄问都不问一声,卢氏却是极为上心。不仅贴身丫鬟俏儿带着,陛下御赐的女侍武媚娘陪着,还带了四个低等丫鬟、五个家丁、甚至还有两个厨子……

小妹房秀珠闻听二哥去城外庄子,嚷嚷着非要跟着,房俊无奈也只得带上,至于老三房遗则虽然也是眼巴巴的想跟着,但被房玄龄瞪了一眼之后,只好委委屈屈的缩缩脖子,乖乖留在府里读书。

这么多人的衣物用品,再加上府里过年时候给庄客们放的布匹、粮油等物,足足装了七八两大车,度能快起来才是见鬼了。

房俊不由得庆幸,自己选了骑马而非坐车,就那个木头裹着铁皮没有橡胶车胎的车轮、没有减震器、没有悬挂的破马车,咣当咣当的坐到xf县还不得把蛋黄都颠出来?

也不知安排给卢成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明德门前的大街行人渐多,车水马龙水泄不通。

眼见日头高升,房俊心里有些不耐,这都辰时了还没出城,傍晚之前如何到得了地头?

他勒马往前行了几步,抬眼去看,却是一队队的车马堵在明德门前等待出城。

明德门是长安的正南门,乃是都城建制最高等级的“五门洞”,与皇城朱雀门,宫城承天门构成长安城南北中轴线。除了是天子参加祀典的必经之门,明德门在还是民间为禳除灾害经常举行大规模祭祀的重要场所——民间有“若遭遇久雨,则禜祭于国门”的传统。

可是这明德门虽然高大威武,还是五个门洞,但是只有两端二门为车马出入通行,其次二门是行人出入,至于当中一门,那是专供皇帝通行的御道。

唐朝有“凡宫殿及城门,皆左入,右出”的“交通规则”,所以车队出城便只有最右侧的那一个门洞。

此时时辰尚早,并无行人出入,城外入城的车队也只是偶尔一两支,于是便出现唯有最右侧的门洞拥堵不堪,其余四门冷冷清清的现象。

便在此时,房俊忽闻有人喊道:“二郎!”

循声望去,却是李思文正站在自家马车的车辕上,冲他摆手打招呼。

房俊回头叮嘱家丁收拢车队,待会儿出城的时候不要走散了,这才策马向李家的车队小跑过去。

相比于房家,李家的车队更是夸张,足足二十辆马车排成一条长龙,尾难顾,规模宏大。

房俊到得近前,不由咋舌,说道:“你这是干嘛呢,不会是被李叔叔驱除家门、分户另过了吧?”

李思文也有些无语:“我倒是想,可我爹不同意啊!”

房俊无语了,心说这货还真有这心思?

这年头,分户另过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是家族内没有大的矛盾、或是极其特别的情况,绝对不可能有这个情况。

这时,李思文身后的车厢里,传出一个娇娇弱弱的声音:“二哥,是谁呀?”

紧接着,一只白玉也似的小手,轻轻挑起车帘,露出一张清纯秀丽的俏脸,一双水汪汪的剪水双瞳,向房俊看过来。

房俊不由得暗赞一声,好一个明眸皓齿、钟灵毓秀的小丫头!

小丫头大概未到及笄之年,头上还梳着双丫髻,一张恍如鸡蛋清一样吹弹可破的俏脸清丽绝伦,秀鼻俏挺,樱唇点点,尤其是那一双春水一般的眼波,让人看一眼便深陷其中。

这丫头从李思文的车里钻出来,难道是……

便听李思文说道:“这时舍妹玉珑,珑儿,还不赶紧见过房二哥?”

房俊大汗,原来是李思文的妹子,他还以为……

赶紧在马上一抱拳:“原来是珑儿妹妹,为兄这厢有礼了。不知珑儿也随着李二哥出城,我这边却是没有备得礼物,下次一定补上。”

李玉珑在马上轻轻一个万福,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房俊,樱唇轻启,声音娇糯:“原来你就是那个打黑拳的……”

房俊闻言,差点一个跟斗翻下马背,摔到地上去……

打黑拳的?

房俊顿时黑了脸,nnd,这特么是那个缺德鬼造的谣?完蛋,咱在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妹子眼里,形象彻底毁了……

李思文也不料妹妹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大是尴尬,虽说这“打黑拳的”已经在长安城里传开,可是当着人家房二的面说出来,那可太失礼了。

李思文赶紧一瞪眼:“小丫头片子,瞎叨叨什么呢?赶紧的回车厢里去!”

转头不好意思的对房俊笑笑,说道:“那啥……舍妹年幼,二郎勿怪,勿怪……”

房俊无语的摸摸鼻子,心说我倒是想怪,可怎么怪?眼睛在李玉珑清丽的脸蛋儿上转了转,嗯,扒掉裤子打屁板子,貌似不错……

李玉珑被房俊这么一瞅,心里没来由的一跳,有些受不住房俊火辣辣的眼神,缩了缩脖子,低眉顺眼的说道:“房二哥,改日我可以去你家庄子找秀珠玩儿么?”

原来是自家妹子的小闺蜜啊,房俊心情大好:“怎么不行?什么时候去提前打个招呼,二哥给你准备好吃的。”

李玉珑甜甜一笑,娇声道:“谢谢二哥。”

不知怎么的,李思文看着妹子送给房俊的笑脸,隐隐有些吃味,笑的那么灿烂干嘛?

正在这时,城门口的车队开始缓缓蠕动,房家车队那边也传来呼喊声,房俊向李思文一抱拳:“李二哥有闲且去某那里,咱哥俩喝个一醉方休!”

李思文应道:“一定一定!”

心里却一阵狐疑,你丫的不会是惦记上我妹子了吧?你nnd房二,必是觉得我妹子好看,嗯,到时候我自己去,不带妹子,就不给你看……

第四十五章 做一个有理想的小地主(上)

骊山隶属秦岭支脉,山势逶迤,树木葱茏,远望宛如一匹苍黛色的骏马而得名。骊山也因景色翠秀,美如锦绣,故又名“绣岭”。

骊山的人文历史同样深厚,许多历史和典故曾经在这里真实的生过。周幽王曾为褒姒一笑导致“烽火戏诸侯,一笑失天下”,周幽王在此建过骊宫,秦始皇时改为“骊山汤”,汉武帝时扩建为离宫,再过不久,李二陛下即将营建宫殿取名“汤泉宫”,唐玄宗再次扩建取名华清宫。

沿路积雪遍布,路途不畅,车队逶迤而行,房俊不耐,便策马快行,几名房府家丁怕他有失,急忙跟上。

碗口大的马蹄踏破路面的冰雪,溅起一蓬蓬的雪雾,天寒刺骨,人马行进间俱是口鼻喷出浓浓的白雾。

只是房俊心里却无半点纵马疾驰的畅快和惬意。

沿途路过几处村庄,俱是积雪没腰房屋倾颓,入耳隐闻哭泣之声,放眼望去,所见之处一片萧索,居然无一丝炊烟升起。

房俊心里沉重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是一千五百年前的唐朝,而不是另一个似乎已经变得极为遥远的时代。在那个时代,哪怕是再穷再苦的人,起码也会有一口饭吃,不至于冻饿而死。

可是在这里,哪怕是整个帝国最中心的地带,也会随时因为天灾而饿殍遍地。

这可是惶惶大唐,史书上极力鼓吹的“贞观盛世”!

房俊勒住马缰,策马缓行,心情沉重的看着寂静的村庄,偶尔露出一面的面黄肌瘦的孩童……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

只见草萧疏,水萦纡。

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

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想起前世记住的这不知道谁做的诗,房俊呢喃着吟出,感慨万千。

他能位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房俊想了又想,现自己居然一片茫然。

社会习俗、政治制度、生产力低下、科技落后……当这些原因制约了社会的进步,又岂是某一个人之力可以做出改变?

房俊轻叹一声,抬起头来,骊山已经出现在不远处。

山体自下而上堆积着层层沟壑,雪和山体黑白相间,仿佛是不同的线条交替互切,山因雪有了节奏,因黑白线条有了主动与被动,多处还积着纯白的雪,仿佛明暗勾勒得当。

沟壑间的凸凹之处不同程度地折射着的光芒,尤如画中的高光点,这场雪挂在山上,稀疏有致,构成了雪与山的天意组合,如果这雪厚皑皑的,便成了沁园春雪里的塬驰腊像,如果是再薄一点,就合了白露凝霜的意境,却又没了画的感觉,颇有一种“青山无墨千年画,流水无弦万古琴”的意境。

只是配上这骊山脚下十里无炊烟的凄凉,别有一番萧索寂寥的意味。

房家车队沿西绣岭而上,山路居然很平坦,只是雪很厚,行进间颇费力气。

山间很静,几乎无人,风也不大,天也不冷,骊山上的雪错落有致,山坡上那些骨干的植物捧着雪,与地面上的雪有了立体画面,时尔有风吹过,雪又再次飞扬,便有了阳光下飞雪的小景象。

路过一条峡谷,谷中有湖。

湖面因为有活水注入,并未结冰,中心部位没有积雪,湖面澄明如镜面,折射着各个方向的光芒,湖边的小路旁,一株株腊梅树开满黄花,花气四溢。

已是严冬,昨夜一夜北风,梅花盛开。

远远的,一处农庄便建在舒缓的山坡上。

当初高祖皇帝李渊得了天下登基为帝,大封群臣,将长安城周边肥沃的土地俱都赏赐出去,等到了李二陛下登基,才现想要给哪个大臣赏赐点土地,居然要跑到百里之外……

可是不赏又不行,人家撇家舍业的跟着你刀口舔血,逆尔篡取得了这江山,图个啥?还不是搏个官居一品封妻荫子、家财万贯良田千顷?

没办法,远就远点吧,有总比没有强。

要说房玄龄怎么叫觉悟高呢,见到李二陛下为难,便主动提出在骊山中划出一块地赏赐给自己。骊山那地方山清水秀风水绝佳,但绝对不是种地的好地方,沟壑交错岩石层层,便是关中最贫瘠的土地也比哪儿强。

有了房玄龄主动展示风格,其他人尽管满心不乐意,也不好意思再闹,最大的难题解决了,把李二陛下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于是,李二陛下大手一挥,在骊山的东边画了一个圈儿,足足两千多亩都给了房玄龄。

为啥是东边,而不是西边或者北边呢?因为东、南两侧多山石,基本没有耕地,而北边却是历朝历代的皇家园林所在,多温泉,景致也好。李二陛下心里也打着小九九,等到朝廷财政有所好转,咱也修两个园子,领着美人儿度个假避个暑来个混浴啥的……

房俊勒马站在庄子前,游目四顾。

此处乃是一个山谷,两侧是起伏不平的山梁,中间是一条河流,由骊山深处源而出,水势居然很是湍急,并不冰封,河水的温度高于气温,河面冒着淡淡的雾气,哗啦啦的奔流而下,直接注入刚刚路过的那方小湖。

农田都已被积雪覆盖,只是见到三三两两的农舍稀疏的建于山坡上,低矮简陋,杂乱无章。

北面上坡上坐北朝南的一处五进宅子,便是房家的庄子,亦是房家夏日里避暑的一处所在。

房俊正仔细的大量,身后这处农庄的管事房全走上来,说道:“山里寒气彻骨,二郎还是快走几步,赶紧进了庄子暖和暖和。”

房全五十余岁,一张方脸全是老树皮一样皱纹,身材健壮,粗手粗脚,更像一个常年耕作的老农。一双眼却是清澈明亮,显示出与外貌并不般配的精明。

房俊不置可否,问道:“老全叔,咱这庄子上有多少人,多少地,这个冬天,可有人挨饿?”

房全微微诧异,不都说咱家这位二郎“性情敦厚,不思经济”么?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个,莫非是信不过咱?可他乃是房家老人了,也不惧这个棒槌二郎挑刺。

便说道:“庄上有口两百零七,其中丁壮七十有余,共有田两千三百余亩,托主家的福,平素佃粮极少,吃得饱穿得暖,即便今年关中大雪,咱这庄上也无一冻饿之人。”

言语之间,颇见自豪之色。

也难怪,这庄子上的农户,并不算房家自己人,而是依附于房家的佃户。关中雪灾,满长安城勋贵之家的佃户遍布关中,也唯有房家这样的仁善之家才能对佃户仁义恩厚,赞颂之声传于关中,身为农庄管事的房全岂能不与有荣焉?

房俊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平均每人十几亩地,却只是无冻饿之人?”他问道。

这要求也太低了吧?

据他所知,房家的佃粮一向是地主之家当中最少的,又没有几个商铺,这直接导致了房家虽然名气响亮,但是平素生活却极是简朴,因为没钱啊……

紧接着,他才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第四十六章 做一个有理想的小地主(下)

房家这两千多亩地都是山地,虽然地势还算舒缓,但绝对不算肥沃,最起码浇水灌溉就是个麻烦,加上这年头儿耕作技术极度低下,产量高了才是怪事。

把种子种到地里,指望老天收成,没饿死人已经算是奇迹了……

怎么提高粮食的产量呢?

房家有太多的办法了,优质的化肥、优良的种子、先进的耕作技术……

甚至于,有没有可能把杂交水稻弄出来?

房家目光灼灼的看着这一片被大雪覆盖的田地,一颗心霍霍的跳动起来,貌似做个小地主也挺不错?

当然,咱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世纪,即便回到古代做个小地主,那也得是个有理想、有目标、有能力、有良心的四有小地主,至于三妻四妾什么的,咳咳,也可以有……

这栋五进的宅子看似占地极广,内里并不宽敞,却是规矩俨然,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当真是一座书香门第。

房俊下马,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进宅子。

正门口处立着两尊头圆肚肥、憨态可掬的石狮子,两个石狮子之间是整个宅院的中轴线,大院里的建筑从南至北完全对称,正堂压在中轴线上,左边有耳房厢房,右边也有同样的耳房厢房,房房相连,间间相对。看上去布局与他所熟悉的四合院并无不同,只是布置更加紧凑,天井空地也小得多,虽然建筑精巧细致,却稍有逼仄之感。

尽管在平面上稍显紧凑,但在高度上却独树一帜。除了二进的正厅厢房之外,后面院内皆是两三层的楼房。每一进的左右都有对称的四间房,正面为上房,东西为厢房,南面为倒厅,四面相对,形如口字,中央有庭院天井,组成一个个小型的四合院。

从第三进到第五进,以回环的廊道分隔出六个形似独立,而又相互联系的庭院。房舍分布错落有致,庭院毗连,门户相对,回廊串接,四通八达。又有假山水塘,亭亭树木点缀于白墙黛瓦之间,若是到了夏日,必是绿树红花山水清幽,端地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

到了正堂,房俊就有些叹气。

没有桌椅,擦得锃亮的木地板上,只放着几座扁扁矮矮的架空方型台子,台面上铺着席子褥子,这就是“扫榻以待”中的“榻”了。

胡凳那些玩意儿,在这个时候算是蛮夷之物,卧房里准备两个还成,却是登不得大雅之堂。

俏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一个茶盅,身后还跟着武媚娘。

两女都是身着狐裘,裹住了窈窕的身姿,尤其是武媚娘,雪白的狐狸领子衬得如花玉容更添一丝神秘和朦胧,简直就快成了修炼成精的狐妖,专门勾人魂魄……

房俊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武媚娘俏脸一红,有些修囧,心里却是甜丝丝的,轻移莲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一张案几上,轻咬着红唇说道:“卧房尚未收拾停当,二郎且先休息一会儿,用点点心。”

淑女秀丽,温婉端庄。

房俊感慨,这特么就是日后气吞手执乾坤的则天女王陛下?差距有些大啊……

俏儿却是端着茶盅也放到案几上,小脸笑的甜甜的,一脸希冀:“二郎,快尝尝我煮的茶,人家学了好久,赶紧趁热喝了吧?”

上次房俊喝她煮的茶喝到吐,对于俏儿信心的打击很是巨大,小丫鬟卧薪尝胆,给卢氏房里的嬷嬷买了不少吃食,这才学到高深的煮茶手艺,自觉已经可以出师,便急不可耐的献宝。

房俊一想到那油汤一般的“茶”,便一阵阵的反胃,脸颊的肌肉都无意识的抽搐了几下,那玩意坚决不能喝,会死人滴……

可若是不喝,就有些白白浪费了俏儿的良苦用心,看着小丫鬟的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房俊有有些于心不忍。

难道某真要演一出佛主以身侍虎、割肉喂鹰的戏码?

恰在此时,卢成的出现挽救了水深火热之中的房俊。

听闻房俊到了庄上,卢成便着急忙慌的赶来,见到房俊,拱起双手,一脸惶恐道:“二郎,小的有辱使命……”

房俊一愣,问道:“做不出来?”

卢成一脸苦笑,说道:“那个火锅倒是问题不大,已经做好。至于马车……也已造好,可惜那螺旋状的装置,小的领着铁匠铺最好的老铁匠夜以继日的研究,终是不得要领……”

房俊吁了口气,说道:“弹簧是难了点,是我异想天开了,没有足够弹性的钢材,怎么能做得出弹簧?铁匠铺离这里多远?”

卢成道:“就在庄子后面的山坡上。”

房俊赶紧说道:“且带我去看看……”

说着,一拉卢成,逃也似的走掉。

俏儿大急,喊道:“二郎,茶还没喝呢……”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房俊跑得比兔子还快……

武媚娘两眼闪闪,俏脸疑惑,马车?火锅?弹簧?那都是些什么鬼……

从庄子后面绕出来,便见到一条平整的小路弯弯曲曲的一直延伸到山顶。

顺着小路拐了两个弯,便进入一处小山坳。

一排破旧的砖房砌在山坳里,几个黑乎乎的山洞出现在山坡上,洞口用木板和柱子支撑,明显是放置山洞塌方。

我擦!

房俊有些呆,特么的这难道是矿洞?

“五年之前,铁匠在此处现一条黄铁矿脉,已经申报朝廷。由于当初陛下封赏群臣的时候家主吃了亏,陛下一直心有愧疚,当时便将这矿脉赐予家主。只可惜却是铁匠走了眼,黄铁产量一直不高。”

卢成详细的解释。

房俊觉得自己快无语了,他虽然是学的农业,可是化学课也有上啊,黄铁矿是拿来炼铁的嘛?别逗了好不好,黄铁矿是铁的二硫化物,是生产硫磺和硫酸的主要原料。

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提取……

但炼铁肯定不成就是了!

等等……

房俊眼睛一扫,却是见到山坳的一边堆放着一大堆黑乎乎的矿石,那是什么?黄铁矿不应该是这个颜色吧?难道是煤?

他走过去,现这是一种鳞片状的矿石,触手滑润,心里顿时一个激灵。

难道是石墨?

天啦噜,这下达了!

这可是最好的耐火材料!众所周知,古代的钢铁质量一直上不去,铁矿的质量不好使一个原因,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炼钢的温度不够!

房俊立马想到一件炼钢的大杀器——石墨坩埚!

那么好吧,问题又来了:他是学的农业啊,专业不对口,那玩意儿怎么做的他不会……

房俊郁闷极了,哥们儿是要来给大唐解决温饱问题的,难道还要来一场中世纪的工业革命?

第四十七章 围炉聚炊欢呼处

此次随房俊到庄子上的人不少,各个都要安置,带来的东西更多,庄子里人吵马嘶闹哄哄的,直到酉时掌灯,才算是安顿下来。

丫鬟下人们正在清理院子过道,却有人登门。

李思文穿着一件兽皮大氅,把自己裹得圆滚滚的,大咧咧的迈进院子,喊道:“你家二爷呢?赶紧的,让他出来接客。”

丫鬟们红了脸,下人们则是纷纷无语,这话说的,感情咱家二爷成了那青楼里的粉头?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位英国公家的二郎跟自己二郎交情那是相当不错,更何况见到李思文身后还有一个秀丽俏美的少女,应是李思文的家人,不敢怠慢,便有人引着李思文进了大堂,另有人去通报。

李思文见那通报的下人不是往后宅走,而是去了一角的厨房,便问道:“你家二郎在干啥?”

那下人闻言,嘴角抽了抽,却是没言语……

李思文尚未知觉,身后的李玉珑却是看看那下人,再看看厨房,疑惑的问道:“房二哥莫非在厨房?”

那下人见实在搪塞不过,只好低头说道:“是……”那神情,好像房俊在厨房是丢了整个房府的脸皮似的。

不过倒也不怪他夸张,此时虽然未到理学昌盛的年代,但是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受到古礼的约束,日常行为更是评判一个人是否否得上君子之称的标准。

“君子远庖厨”,在这个时代的解释很简单,是君子的,那就离厨房远点儿,一大老爷们儿钻厨房像话么?若是钻厨房了,那自然就不是君子……

所以,整个封建时代,男人下厨都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李思文这人性子大大咧咧的,不以为意。

李玉珑却是两眼闪闪,很是感兴趣,雀跃的问道:“房二哥会做菜吗?”

那下人苦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便听到厨房里传来一个人声,貌似很不满的说道:“就你这样还敢吹牛祖上是御厨?还给前隋炀帝做过饭?赶紧给我一边儿待着去……”

随后,厨房里便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剁剁剁剁剁……”

那声音轻重缓急如出一辙,让人听起来心旷神怡。

李玉珑好奇心起,小手轻轻拈起棉裙的下摆以免被绊倒,脚步轻快的来到厨房门墙,歪着小脑袋探头探脑的往里边看去。

但见房俊正站在砧板前,一手持刀,一手压住砧板上的羊肉,那菜刀仿佛轻盈的蝴蝶,轻快的飞舞起落,刀刃削过羊肉切在砧板上,便出“剁剁剁”的轻响,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随着菜刀的飞舞,那羊肉便被一片片的切下来,薄如蝉翼,轻盈如纸。

李玉珑简直叹为观止,太帅了!

只不过一个锦袍贵公子深处厨房之中,挥舞着菜刀切着羊肉……小丫头单纯的思维里边,这画面违和感实在太强烈。

李思文也凑了过来,一看之下目瞪口呆,结结巴巴说道:“房二啊,你这……你这是干嘛呢?”

下厨房,那是一个爷们儿绝对不能干的事儿,不仅丢人,而且是耻辱!所以厨子的地位才会那么低,谁都瞧不起!

房俊一回头,先见到的是李玉珑的俏脸。

小丫头明显是换了一身衣服,葱绿色的棉裙紧裹住水葱一样纤长的身段儿,腰间紧紧的勒着一条玉带,绑着两个玉坠子,一头乌鸦鸦的秀绾成一个男式的髻,唇红齿白容颜秀美,一身男装打扮居然便变身丰神俊朗的俊俏佳公子!

果然是秀色可餐啊……

房俊眼前一亮,心神浮动,险些切了手指头。

浮起笑脸,笑呵呵的问道:“珑儿妹子来啦?稍等,二哥给你做好吃的。”

李玉珑笑靥如花,溜溜达达的进了厨房,凑到房俊身边,探着小脑袋去看砧板上切成片的羊肉,好奇的问道:“不就是羊肉么?谁还没吃过呀?”

一阵淡淡的香气如兰似麝,直钻入房俊鼻子,差点把他熏得晕了菜,忙定定神,说道:“不信?待会儿吃的时候,千万别咬了舌头!”

李玉珑娇憨的伸了伸嫩红的小舌尖:“真有那么好吃?”

房俊傲然道:“绝对好吃!”

李玉珑便点点头:“那我就等着了,还是我二哥聪明,晚饭没吃就跑来说是要蹭饭,你说他鼻子怎么就那么好使呢?”

房俊挤眉弄眼的逗弄小美眉:“你还不知道哇?你二哥属狗的……”

李思文站在门口,绝不踏进厨房一步,闻言顿时不满,嚷嚷道:“房二你够了啊,拿我做筏子?当心我揍你!”

不知怎么的,看着自家妹子往房俊跟前凑,李思文心里就一阵阵的不得劲儿。

有点嫉妒,有点吃味,也有点焦躁……

妹子可是许了人家的!未来妹夫可是杜家的嫡出少爷!这要是闹出点什么绯闻,那还得了?

不过随即就摇摇头,暗道自己多心了。

若是换了别人,自己有此担忧还算靠谱,但是房二是谁?整个长安城都知道这家伙不爱红粉爱武装,人家去青楼是喝花酒,他去青楼是专门打架……

就这么一个夯货,懂得甚男女之情?

或许也只是觉得珑儿妹子可爱,愿意亲近罢了。

心里正嘀咕呢,忽闻身后正门处脚步声响,一人高声说道:“吴王殿下会同xf县令岑大人,前来房府拜访。”

厨房里的房俊一听,赶紧在一旁的水盆净了手,用毛巾胡乱擦了,走出厨房。

他倒不是被来者的名头吓到,便是李二陛下来了,又有甚好怕的?

他是被“吴王殿下”的名号勾起了兴趣。

为啥?

熟悉贞观历史的人,或者对于大唐初期历史感兴趣的都知道,唐初有一位被史官称为“海内冤之”之人,便是李二陛下的三子,吴王李恪!

李二陛下有十四个儿子,其中最出色的,既不是聪慧机敏敢于决断的长子李承乾,不是文采出众写得一手好文章的四子李泰,也不是骁勇异常的八子李贞和为官清廉的十子李慎,当然,更不会是胆小懦弱的九子李治,而是三子李恪。

李恪不仅精于骑射,颇通文史,而且“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说白了,就是文武双全,声望很高,很有个人魅力。面对这样一个儿子,太宗怎么能够不欣赏不喜爱?他曾经不止一次当着众大臣的面赞扬李恪“英果类我”。

可便是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皇子,最后的结局却是蒙冤受辱,死于宫廷内斗。

李恪死时,震动朝野,史书上说:“海内冤之”,全天下人都为李恪抱冤。

客观地看,李恪的一生是充满悲彩的,他才华出众,深得太宗喜爱,却因为出身过于高贵而不能继承皇位,这本身就是一个很难成立的“悖论”。

而且,从史料上看,李恪并不象某些电视剧所描写的那样野心勃勃不择手段,历史上的李恪牢记父亲的教诲,为人十分谨慎,可是就是这样,他也没能逃脱陷害和阴谋。

李二这位一世英明的君主,却在选择接班人上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以至于大唐王朝在他身后生了一度“中断灭国”的危机。

如果李二陛下地下有知,不知做何感想?

第四十八章 百味消融小釜中?(上)

李恪死的冤不冤?

莫须有的构陷、无处伸张的悲愤、身为皇子却命如草芥的凄凉……确实冤。

可是在房俊看来,又不见得有多冤。

财富使人迷失,权利使人疯狂。沾了这两样儿的边,人便失去了理智,什么忠孝仁义亲情诚信,全部靠边站。

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会因为财富权利的争夺而父子反目、兄弟倪墙,更何况是天子之家?

生在帝王之家,在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带来的福利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宝剑有双锋,既有天大的好处,便会有天大的害处。早就应该做好一朝卷进权力争夺的漩涡便会有不可测之结果的准备。

无论是心理上的准备,还是策略上的准备。

毫无疑问,李恪既没有做好心理上的准备,更没有做好策略上的准备。

便如那砧板上的鱼,再蹦跶,还不是任人宰割?

李恪是李二陛下的三子,今年十九岁,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清秀却不文弱,俊美却无脂粉气,让房俊很是有些自卑……

一袭宝蓝色的锦袍绣着寿字暗纹,白玉腰带上缀满珍珠,华贵异常,整个人俊俏风流,神采奕奕。

李恪去年刚刚由蜀王改封为吴王,授安州都督,都督安随温沔复五州诸军事安州刺史,去hb赴任。

去年末,被御史柳范弹劾游猎过度、损坏庄稼,因而罢官,被免去安州都督,并削减封户三百户。

关于这次李恪被免职,还留下一段佳话轶事。

李二陛下偏袒李恪,对告状的柳范说道:“权万纪辅佐我的儿子,不能纠正他的过错,其罪在他,该死。”

柳范进谏道:“房玄龄辅佐陛下,都不能够阻止陛下游猎,怎么能独独怪罪权万纪?”

李二陛下大怒,拂袖入内殿。过了很久,单独召见柳范道:“你为什么要犯颜指责我?”

柳范回答:“我听说人主圣明臣子正直。陛下仁德圣明,我不敢不进自己愚钝的正直。”

李二陛下这才打消了怒气。

看着眼前这位丰神俊朗的三皇子,房俊心里很是一番感慨。

其实,李恪并不是没有机会染指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也曾无限的接近那个座位。

贞观政要记载,贞观十七年643年,因齐王李佑谋反案犯纥干承基的反咬,揪出了太子李承乾谋反,太子李承乾被废黜,太宗许诺魏王李泰立其为太子,但因长孙无忌坚持请立晋王李治为太子。太宗亲自审问李承乾,李承乾指控李泰谋储,太宗于是幽禁李泰于将作监,立晋王李治为太子。

不久之后,太宗怀疑晋王李治仁弱,便对长孙无忌说:“你劝我立稚奴为太子,稚奴懦弱,恐怕不能守的住国家,怎么办?吴王李恪英武果敢很像我,我想立他为太子,怎么样?”

长孙无忌坚持抗争,认为不可以。

太宗说:“你是因为吴王不是你的外甥,所以才反对吗?”

长孙无忌说:“太子仁慈厚道,是可以守成的君主;太子的位置这么重要,怎么能随便改变?希望陛下深思熟虑。”

太宗这才打消了念头。

由此可见,若是没有长孙无忌的阻挠,说不定李二还真就立李恪为太子了。历史若有如果,李二陛下的大唐王朝或许就会走进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房俊向李恪施礼,说道:“不知殿下亲至,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李恪遥遥一抬手,阻止他的行礼,俊秀的面容泛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二郎免礼,堂堂长安四少之一驾临xf县本王怎敢不登门拜访?若是失了礼数,说不得哪天就被二郎打了黑拳。”

房俊难得老脸一红,被李恪揶揄得有些窘迫,便岔开话题,问道:“殿下不在长安城中风花雪月,何以在这荒郊野外?”

一旁肃立的xf县令岑文叔说道:“二郎有所不知,前日陛下令诸亲王代天子巡抚关中诸县,殿下便是分配到xf县房俊点点头:“原来如此,天寒地冻,殿下和岑县令且入内小坐,饮一杯水酒暖暖身子,稍后还请二位品鉴一番某新研制的吃食。”

虽然心里对于擅自登门的两人很是不爽,可也不得不客气,说几句场面话。

xf县令闻听房家人入住庄子,登门拜访那是情理之中,毕竟房玄龄堂堂一朝宰辅,下官献点殷勤绝对免不了,礼多人不怪嘛。

至于吴王李恪,那就是份人情了。

人家堂堂亲王之尊,若是房俊事先知道李恪身在xf县那必是要亲自上门的,现在李恪反过来到他这里,便说明了李恪对于房玄龄的尊重,并不因身份而摆架子——便是你房玄龄的儿子来了,本王也亲自登门以示亲厚,这叫通家之好。

虽然形式大于实际,但是一个亲王做到如此,也是不易。

当然,话又说回来,以房玄龄在朝中的地位、在李二陛下心里的分量,那个皇子敢不尊敬?

李恪闻言,便撇了撇厨房,笑问道:“刚刚二郎便是在厨房整治吃食?”

“正是,一会儿可得情殿下给点意见。”

李恪豪爽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便做一回恶客,尝尝二郎亲手整治的吃食有何不同!岑县令,请吧?”

那岑县令也笑道:“都说君子远庖厨,如今房二郎舍却君子之名,亲手烹调羹汤,某岂敢不给面子?殿下先请!”

房俊无语的翻翻白眼,真酸呐……

不过这岑文叔也非等闲之辈,虽然官职只是个小小的县令,但是人家还有一个弟弟可是尊大神——中书侍郎岑文本,诏诰及军国大事的文稿皆出于其手,真正的天子近臣、帝王心腹。

引着李恪与岑文叔进了正堂,房俊随口客气的说道:“请坐请坐……”

然而话一出口,便尴尬了。

举目四望,偌大一间堂屋里,根本没有一张椅子、凳子之类,往哪儿坐呢?

他是习惯成自然,说“坐”那自然就是坐在椅子或者凳子什么东西上,唐朝的“榻”他可完全不习惯。

李恪和岑文叔也不客气,随意的走进正堂,脱去鞋子,坐到榻上,也不分什么宾主之位。

房俊没奈何,只得跟了进去,脱了鞋子,穿着袜子上堂,走到坐榻或者坐席前,再谦让一番,双膝跪下,屁股压住自己小腿肚和脚踝,正襟危坐——我勒个去,特么真难受……

第四十九章 百味消融小釜中?(下)

房家这还算不错的了,若是哪一天去拜访的主人家道比较清寒,或者是位复古爱好者,那可能连坐榻都没有,地板上丢几方坐席,请吧您呐……

这种跪坐、跽坐、正襟危坐的方式,是最隆重端庄的坐姿。

正式场合里,若有尊长上司在面前坐着,那么晚辈或者下官只能这么自虐。这位尊长上司要是有心整人,就可以一边唠唠叨叨训话,一边命令你保持正坐姿态,眼看着您腿部肌肉压迫血管造成腰膝酸麻头昏目眩,过一会儿栽倒一次,过一会儿又栽倒一次,直到晕过去完事儿……

如果想避免这种惨痛经历,最好赶紧跟面前的主人套近乎。奉承话说足了,在跪晕过去之前,主人亲切地提议,咱们熟不拘礼,都松散松散吧……于是双方改换坐姿,把双腿从身下抽出来,在身前盘成一团,是为“胡坐”或“趺坐”,就象佛教里众位大菩萨像的那种坐姿。

对于大部分古人来说,盘腿打坐已经是一种比较轻松舒适的姿态了,这么着在坐榻或者地上呆几个时辰,鸭梨不大。

房俊是穿过来的现代人,做惯了椅子哪里受得了这个?刚坐了一会儿,说了两句话,臀硌痛了,腰也酸软了,整个人止不住地往下萎……

幸好李恪这人很是知情识趣,一见房俊的状态就知道他受不惯这个,便哈哈一笑,舒展四肢,改成盘腿坐姿。

房俊这才松了口气,瞥了一眼李思文,这货似乎也大便通畅了……

俏儿奉上茶汤,四个人只有三盏,李恪面前放一盏,岑文叔面前放一盏,李思文面前放一盏,自家少爷……就免了,二郎不喝这个。

李恪拿起茶盏随意喝了一口,“咦”了一声,赞道:“这茶煮的不错,比之本王府上的茶匠也不遑多让了。”然后冲俏儿笑着问道:“可是你煮的?”

俏儿被李恪俊美的笑容晃得有些花眼,小心肝儿扑腾腾的直跳,俏脸涨红,羞涩忸怩道:“是……是奴家煮的。”

李恪笑道:“不错。”

俏儿都快晕了,天呐!吴王殿下是在跟自己说话吗?这可是朝中有口皆碑的贤王,文采风流神仙一般的人物,真是长得好看……

房俊脸都黑了,看着犯了花痴的俏儿,心里咕嘟嘟的直冒酸水儿,极度不爽的挥挥手:“赶紧的下去,傻愣着干啥呢?”

“哦……”

俏儿应了一声,满是幽怨的撇撇自家二郎,再让人家多说两句嘛,真是的……

转身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房俊看看李恪,说道:“丫头家家的,没见过世面,殿下切莫怪罪。”

李恪笑道:“这小侍女天真烂漫,花骨朵一般纯洁,本王欢喜还来不及,岂会怪罪?”

看着这货脸上那俊美的笑容,房俊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吴王殿下看上俏儿了?这要是张嘴跟我讨要,我该如何是好?

这年头贵族之间交换、甚至讨要、赠送几个侍女,完全不叫事儿,可房俊接受不了这种将一个人当成货物一样的观念。

便赶紧大声喊道:“火锅准备好了没有?”先把李恪的嘴封住了再说。

一个下人小跑着跑到门口,问道:“已经准备好了,敢问二郎,是否现在端上来?”

房俊点头道:“自是如此。”

那下人应了一声,回身去厨房通知。

房俊站起身,把面前的案几搬到正中,再把坐榻也拽过去,对其余几人说道:“来来来,都搬过来。”

几人莫名其妙,却也不问,都依法炮制。

没过片刻,便见到两个房府的厨子抬着一个炉子走进来,房俊吩咐两人先将一个盛了水的托盘放到正中的案几上,再将那炉子放到托盘正中……

李恪等人从未见过此等怪模怪样的炉子,不由得仔细打量。

但见此炉上头尖尖,却是一截圆圆的炉桶,中间腰腹阔大,突兀的出现一个圆圆的肚子,上面有两个兽纹拉环,下面则是一个底座,镂空刻着花纹,看得到里边熊熊燃烧的炭火,那炭火便从似是中空的炉腹内穿过,偶尔见到几丝火星从上头的炉桶窜出。

此炉通体黄铜打造,金灿灿耀眼生花,配以精致的祥云、兽纹图案,颇有富贵之气。

紧接着,厨子端来一碟碟的菜肴,青翠欲滴的白菜、韭菜、冬葵,嫩黄的豆苗,黑黝黝的野山蘑,红白相间的羊肉。尤其那几盘羊肉,切得薄如蝉翼、晶莹剔透,令人望之便食欲大振。

只可惜,都是生的……

李恪与岑文叔虽是诧异,却没好意思问,李思文也有些傻眼,问道:“房二,这如何食用?”

房俊笑而不语,上前双手拈住铜炉腰腹处的那两个兽纹扣环,微微一提,便将其掀开,原来是一个盖子。

盖子下是一个围绕炉胆的环形锅槽,里面盛着的清水已经沸腾,冒着白气,房俊便将青菜一股脑的倒进去几盘子,盖上盖子,说道:“开锅便可食用。”

将一个罐子里装的事先调制好的酱料到处,每人分了一份。

吃火锅怎么能没有辣椒呢?可惜,唐朝的时候辣椒还在南美洲哪个山沟里窝着呢,得到明朝的时候才能传入中原。这对嗜辣的房俊来说,简直不可忍受。

他甚至想过弄一支船队下东洋开辟新航线,把南美洲给占了……

幸好,唐朝还有茱萸。

其实,茱萸并不是这个时代调制“辣”味的主要材料,人们更多使用姜和芥末。只不过房俊尝过之后,觉得还是茱萸更接近于辣椒的味道。

茱萸又叫“越椒”,本草纲目记载,食茱萸“味辛而苦,土人八月采,捣滤取汁,入石灰搅成,名曰艾油,亦曰辣米油。味辛辣,入食物中用”。

即便是李恪,也从未见过此等餐具,此等吃法,便指着火锅问道:“此为何物?”

房俊一边分调料,一边说道:“火锅。”

岑文叔赞道:“锅中有火,此名贴切,岑某孤陋寡闻,从未见过,不知二郎从何处得来此物?”

“你见过才有鬼了,这火锅乃是我自己设计的。”

房俊大言不惭,将火锅的创始人据为己有……

岑文叔肃然起敬:“二郎果然才思敏捷。”

他并不是迂腐的书生,相反思想更趋向于新事物,接受能力也很强,并没有觉得摆弄这些个“奇淫技巧”有何不妥。

李思文肚子饿的咕咕叫,也不搭言,只是盯着火锅。

说话间,火锅再次咕嘟嘟沸腾起来。

房俊掀开盖子,将切好的羊肉倒进去一盘子,喊了一声:“开动!”也是饿得狠了,顾不得什么吴王殿下,伸手就夹了一筷子羊肉,摁在滚汤里涮了几下便捞出,放在碗里蘸着酱料打了个滚,便放入口中,烫的直吸凉气,心里却是大呼过瘾,熟悉的味道啊……

第五十章 酒至酣处

李恪见状,也不怪房俊失礼,伸筷子也夹了一片羊肉,有样学样的蘸了酱料,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差点把舌头烫掉了!

可是羊肉的鲜美,酱料的辛辣,构成了一种完美的味觉,李恪吹了几口凉气,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然后眼眸大亮,赞道:“果真美味!”

说完之后却现无人附和,一向都被逢迎的吴王殿下有些不自在,环目一扫,另外三人甩开膀子夹菜吃肉,吃得大汗淋漓,哪里有功夫理他?

李恪哈哈一笑,也放开了亲王的威严,一筷子将房俊夹住的一块肉抢来,叫道:“敢和本王争肉,活得不耐烦了?”

房俊无语的看着李恪,郁闷个天的!

吃个饭也要摆亲王的威风?鄙视之,太lo……

火锅无酒怎么能行?

房俊一招手,喊道:“上酒!”

便有侍女端了陶瓷酒瓮上来,放在案几上,躬身退下。

房俊抬头看了一眼,并不是俏儿,心里不知怎么的微微松了口气,那妮子若是再看李恪几眼,怕是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拍开瓮口的泥封,房俊拎着酒瓮给个人都斟满一碗。

酒水清亮,色泽如同南轩青竹,斟入杯中泛着白泡,虽然色如竹叶,却并不是唐诗“绿蚁新醅酒”的那种浊酒,而是新丰特产的新丰酒。

据传汉高祖刘邦生于丰里,后起兵,诛秦灭项,建立了大汉王朝,尊其父为太上皇。太上皇在长安城中思念故乡风景,刘邦便命巧匠胡宽依故乡丰里的样子建造此城,名曰新丰,意为新迁来的丰乡。

新丰建成后,太上皇老人家还想喝家乡的酒,刘邦就将家乡的酿酒匠迁到此处,从此新丰美酒享誉天下。

几人正被辣的舌头麻,闻到淡淡的酒气,自是端起来一饮而尽,也不去虚伪的说几句客套话。

唐朝的白酒受限于酿制工艺,度数普遍不高,动辄五六十度的白酒那是蒸馏出来的,宋元的时候才会研制出来那种技术,唐朝绝逼没有。

穿越以来,房俊也没怎么喝酒,去了青楼想要喝个花酒感受一下大唐的醇酒美人,却好死不死的大了两回架,酒是一口也没喝着。

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这新丰酒入口绵软,清汤寡水的,估计比之啤酒的度数都不如,啧啧嘴品味一下,居然还有点甜……

幸好房俊不是真的小白,没有拍桌子说这特么是兑了糖的假酒……

唐朝时代酒精度最高的酒,也不会过二十度。跟酒曲生化合反应的酿酒粮食,大部分是被糖化了,糖化后只有一小点还能继续酒化,所以唐朝的酒主要味道是甜,而不是辣。

房俊恍然,怪不得动不动就特么“斗酒诗百篇”什么的,喝这种酒一般情况下考验的不是肝功能,而是胃容量……

他觉得这酒度数低了点,但是口味居然还不错,脑子里琢磨着是不是研究一下蒸馏工艺,整出正宗的白酒来弄俩钱花花?手里边一边夹菜一边倒酒,直到肚子鼓胀,才现不知不觉便喝了半坛子。

在低度的酒他也是酒,即便前世的房俊“酒精考验”,可是穿越过来换了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太适应,脑袋晕晕的,有点喝大了。

这时李恪也放下酒碗,长出一口气,叹道:“试酌新丰酒,遥劝阳台人……这新丰酒果真是酒中极品,回味无穷,佐以火锅辣酱,真乃人间美味!”

岑文叔喝酒文雅多了,端着酒碗慢慢的滋润,闻言说道:“殿下这句诗是梁朝元帝所作吧?曹孟德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依某看来,这新丰酒也可解忧解愁啊。”

酒足饭饱,话就多了。

李恪俊俏的面容被酒气染了酡红,轻叹一声说道:“一醉解千愁,酒醒愁更愁……”

言语之间满是郁结愤懑。

岑文叔苦笑一声,闭口无言,慢慢的喝着酒。

李思文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对席间的话充耳不闻,稀里呼噜的连吃带喝,连头都不抬。

房俊倒是能明白李恪的心情。

出身为天皇贵胄,兼之聪颖绝伦、才气四溢,自是心高气傲,必有一番抱负在胸怀。

可惜命运嗟叹,只是排了个第三,那个手执乾坤指点江山的位置始终是无望的,任谁都会有些许不甘。

好不容易出阁辟府,都督安随温沔复五州诸军事,敕封为安州刺史,正想有一番作为给父皇看看,却又被御史弹劾,罢官回京。

赶上这场雪灾,奉皇命巡抚新丰诸县,眼看着无数百姓衣食无着冻饿而死,李恪怎能无动于衷?

这新丰乃是天之脚下,近畿之地,紧扼关东诸地由渭水进入长安的通道,财富集聚,是以各大家族大多有分支在此,势力盘根错节,极其复杂。

新丰富不富?的确很f县内至渭水河边商铺林立、码头鳞次栉比,豪宅大院一家挨着一家,富裕程度在关中绝对排得上前三。

但是新丰每年征缴的税赋,却是关中诸县的末流。

原因便是县内大部分暴利行业都被各大家族垄断,这些家族要么有免税的资格,要么仗着位高权重拒不缴税。

李恪初到此地,雄心勃勃想要大干一场,解决灾民的窘迫境况。

可是县里财政早已因为雪灾而透支,濒临破产,唯一筹集钱粮的办法便是募捐,可他挨家挨户的说破嘴皮子,也没筹到多少钱粮,就这些,还是人家看在亲王的老大面子施舍的……

眼瞅着魏王李泰那边治理灾情搞的轰轰轰烈烈,自己这边确是举步维艰,李恪怎么可能不郁闷?

若说他李恪不如李泰,打死他也不承认!

李恪喝一口酒,叹一口气,把房俊都整郁闷了……

“那啥,殿下可是有烦心事?”房俊不关心朝政,那些跟他没关系,前世脑袋削尖了往上爬的执念早已烟消云散,今世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个快乐的小地主。

李恪瞅瞅房俊,心说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看他整日里无忧无虑优哉游哉,想干啥就干啥,想打谁就打谁,也未曾不是一种幸福。

便将自己的心事缓缓说出。

岑文叔苦笑道:“某虽是新丰令,可这城里的各大家族,根本不把某当回事儿,看着这城里城外的流民灾民,莫心里犹如五内俱焚,却是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原本指望着吴王殿下亲临新丰,可以震慑那些世家豪族,多少捐点钱粮出来赈灾,可谁知道殿下来了,那些家也捐了,可那么点儿钱粮,给灾民塞牙缝都不够哇!

这些个趴在帝国身躯上吸血的蚂蝗,根本毫无人性,眼里只有利益,简直可恶可恨至极点!

房俊算是听明白了,挠了挠有些晕的脑袋,想了想,说道:“某倒是有个法子……”

李恪差点把喝到嘴里的酒喷出来,心里连连苦笑:拉倒吧,你房二打架是把好手,找你想办法?呵呵……

岑文叔也是无语,你房二这脑子根本就没开窍啊好不好?

第五十一章 勒石记功

房俊见到两人神情,顿时不爽了,嚷嚷道:“怎么着,瞧不起人?我房二就不能想出个绝顶妙计?”

岑文叔也差点喷了,还绝顶妙计,您先回去多人几个字吧,谁不知道你房二就是个棒槌,脑子一根筋?

一直大吃大喝,浑然不管身外事的李思文插了一句:“拉倒吧房二,就你那脑子也没比我强哪儿去,除了浆糊还有啥?”

房俊顿时恼羞成怒:“李老二!你这是骂我是傻子?”

“那不是我说的,整个长安城都这么说。”对于房俊的羞恼,李思文却是浑然不惧,老子又没撒谎,确实外边都这么说你啊……

李恪强忍着笑,满腔愁容倒是被这两个活宝给逗得缓解了不少,拉着暴怒的房俊,说道:“二郎莫恼,李二郎说笑罢了……”这一个房二郎一个李二郎,李恪觉得自己舌头都有些打结,好不容易把舌头捋直了,安抚着说道:“二郎有什么妙策,不妨说出来,让愚兄参详参详。”

房俊忿忿的瞪了李思文一眼,后者嘿嘿一笑,继续胡吃海塞。

房俊怒道:“撑死你得了!”

郁闷的坐下,看着一脸敷衍的李恪,心说你丫的有什么见识,哥哥我可是脚踏月光宝盒穿越而来,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看的书比你认的字都多,居然看不起我?

那就给你露一手!

“很简单,四个字——勒石记功!”

房俊老神在在的说道。

李恪和岑文叔互视一眼,那眼神仿佛再说:看看,我就说吧,这个夯货能想个屁的办法……

还勒石记功?

李恪干咳一声,说道:“二郎可知,城中诸富户捐款几何?”

房俊摇头:“不知道,但肯定不多就是了。”废话,人家要是踊跃捐献,你这小子能跑这儿喝闷酒?

李恪苦笑道:“这么跟你说吧,杜家……杜家知道吧?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那个杜家,克明公的本家,他们家是城中捐款最多的几家之一,你知道捐了多少钱?”

不待房俊回答,李恪便伸出两根手指:“二百贯!本王亲自登门,他们就捐了区区二百贯!难道本王的脸面只值二百贯?就这你还让我给他们勒石记功?”

说到后来,声色俱厉,满脸羞恼之色!

简直拿亲王不当干部嘛……特么的本王亲自出面,嘴皮子都磨破了,那帮混蛋最多的才捐了二百贯?

老子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杀了!

你特么还让我给他们勒石记功?

房俊一脸淡定:“没错,勒石记功!”

李恪气得嘴皮子都哆嗦了,合着这棒槌没听明白还是咋地?

“咳咳”岑文叔捋着胡子干咳两声,说道:“二郎怕是喝多了,那些世家豪族在蓝田响应魏王的募捐,一出手便是成千上万贯,几百上千石的粮食,分明是捧红踩黑,也不怪吴王殿下生气。”

他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眼看一向温文尔雅的李恪都快被房俊气疯了,搞不好下一刻就掀了桌子,那就尴尬了……

李恪心气儿也顺了一些,听懂了岑文叔的意思,瞥了房俊一眼,心说我也是魔症了,跟这个棒槌叫什么劲?他那脑子里除了刀枪棍棒也就没别的了,指望他出主意,我特么比他更棒槌……

熟料房俊却似完全听不懂,双眼微眯,抿了一口小酒,依旧一脸理所当然:“正是如此,才要给他们勒石记功,而且是丈高的石碑,就立在舟船往来人流如织的渭水之畔,还要请当世名家挥毫泼墨,记录他们在此次天灾降临之时对于新丰百姓做出的卓越贡献,让他们的事迹流芳百世!”

岑文叔张目结舌,心说你丫的果然是棒槌……都特么这么说了,你还没听明白?咦……好像有哪里不对味儿……

李恪也是目瞪口呆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高!”

差点把李思文吓得出溜到桌子底下。

岑文叔也反应过来,顿时一脸激动,抚掌大笑道:“果然是高!二郎此计,比之诸葛孔明也不遑多让了!”

真特么阴啊,“勒石记功”这么一招一旦使将出来,那些个趾高气扬的豪门大族全都得哭鼻子。

流芳百世?

遗臭万年还差不多!

李恪精神大振,亲自给房俊斟满酒,举起酒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顺了顺气,李恪赞道:“二郎此计果然妙哉,先前是愚兄失礼了,居然没能领悟贤弟此计的玄妙。”

越想越觉得房俊这计策是真的妙,简直就是笑里藏刀的绝户计!

房俊先前被二人轻视了还有所不忿,此时却是做出一副谦虚状:“殿下谬赞了……”心里也有些得意,信手拈来一个不知道哪里看到的计策,便将这两个当代俊杰给震了,很有成就感。

困惑多时的郁结一朝得解,李恪心如猫爪,居然连片刻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冲房俊一拱手,说道:“多谢贤弟赐教,愚兄这就回去安排详细章程,早一日筹得钱粮,早一日解救新丰百姓于倒悬之中,待大功告成,愚兄必亲自登门,向贤弟致谢。”

说罢,便起身离席。

岑文叔一愣,不料李恪如此心急,只得也跟着起身告辞。

房俊还未来得及起身送客,便见李恪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盯着案几上的火锅,问道:“不知贤弟此物从何得来,可否帮为兄也购置一件?”

岑文叔也对这火锅念念不忘,忙道:“某也有此意,还请二郎帮忙。”

房俊一听,眼珠儿转了转,说道:“这火锅乃是府里铁匠打造,本来嘛,二位看得上这玩意,实是小弟的荣幸,便是奉送两个又有何妨?但是吧,这玩意看似简单,实则费时费力还费铜,最关键还是这个创意……好吧,咱也不说什么专利费,童叟无欺一口价,一口锅一百贯!”

“噗”

李思文当时就将嘴里的酒水喷到案几上,一百贯?

你特么真敢要哇……

李恪也愣了,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一百贯?”不过随即回过神,点点头说道:“贤弟果然非常人也,以往是为兄看走眼了……”

岑文叔把头猛点,是啊,真的非常人也,这么一口破锅就敢要一百贯,太特么不要脸了……

谁知李恪接着说道:“物以稀为贵,此物虽小,但胜在新奇,却烹煮出来的食物鲜嫩可口不失原味,一百贯实在不多!明早为兄打人送来钱款,贤弟何时打造出来,派人送到为兄府上便是!”

岑文叔脸都绿了,特么真要买?

一百贯啊,够自己这个小公务员干十年的工资了……

可是领导都说了不贵,难道你要唱反调,说领导您错了?岑文叔只得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那啥……某也订一个……”

话说得倒是豪气,心里却是哗啦啦的直滴血,看来长安城平康坊的那位清纯如水的清倌人怕是没钱买下来金屋藏娇了,为自己尚未开始便已逝去的第二春默哀吧……

第五十二章 二哥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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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这个浑身闪光的大帅哥一走,房俊顿感一阵轻松,那家伙太帅,在他面前鸭梨太大,容易伤害自尊,打击自信……

不过幸好,哥们是以智慧取胜,不是靠脸吃饭,这叫“胸中锦绣三千段,心剔透,性和暖”……

便是千古风流的吴王李恪,不是也得赞一句“二郎妙计安天下”?

自我yy一阵,心情大爽。

不知为何,自从穿越成房遗爱之后,似乎性格也随着身体有了变化,好像重回了自己十七八岁飞扬跳脱的时候,易喜易怒,率性而为。

房俊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总之暗暗警惕,切不可因为自己凭空多出一千多年的见识就妄自看扁了古人,江山代有人才出,古人的智慧也不可小觑。尤其是这个弱肉强食、民主法制几乎不存在的时代,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可能生,否则哪天一不留神阴沟里翻了船,哭都来不及……

有些走神……

等到回过神来,房俊顿时瞪大了眼珠,大叫道:“李思文,你是猪吗?”

但见案几上杯盘狼藉,所有盘子里的食物都被李思文一股脑的倒入火锅,一双筷子舞得飞起……

李思文对于这种程度的讽刺充耳不闻,只是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声:“太好吃了……”自顾舞动筷子,大吃大嚼。

房俊还想再嘲讽他两句,忽闻门外环佩叮当,回头去看,却是自家妹子房秀珠和李玉珑携手而来。

一进门,两个丫头的小鼻子便小狗一样翘起来,使劲儿的嗅了嗅,房秀珠惊讶道:“好香啊,二位二哥,你们在吃什么?”

李玉珑一双秀眸闪闪亮,盯着案几上的铜火锅,咽了口唾沫。

两女在李恪前来的时候便躲到内宅,只顾着叽叽喳喳的说些闺蜜话儿,随意吃了点糕点,这时闻到肉菜的香气,小肚子禁不住咕噜噜响了起来。

房俊一看,便知道两丫头大概是没吃饭呢,便把侍女叫进来,撤了桌上的碗碟,火锅里也换了清汤,再吩咐厨房将菜蔬和羊肉照样整治一份。

李思文对于自己还未吃完便被撤下碗筷也不以为意,摸摸肚子,打个饱嗝,舒服的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方知羊肉之味居然鲜美至极,以往的年岁都白活了,房二啊,这个火锅也给某做一个。”

房俊招呼两个丫头坐下,对李思文说道:“没问题,一百贯一个,见钱就做。”

李思文瞪眼:“就这么个破玩意,你居然敢要一百贯?”

房俊嗤之以鼻:“怎么不敢?刚刚吴王殿下就买了一个,你又不是没见到。”

“我是说我俩是好兄弟吧?你卖给吴王多少钱都行,但是不能卖给我也这么贵啊!我哪里有吴王有钱?”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好兄弟?你有没有钱是你的事儿,我又没逼你,愿意买就买,不买就拉倒!”

房俊不为所动,继续抬杠。

李思文气得满脸涨红:“汝将金钱置于友情之上乎?”

房俊气笑了:“我乎你个脑袋!就你这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墨,还学人家掉书袋?驴唇不对马嘴的,也不嫌丢人!”

回头对李玉珑说道:“珑儿妹子,往后你二哥这样的,就在家弄根绳子栓住了,别牵出来丢人……”

李思文大怒:“你骂我是狗?”

房俊一翻白眼:“你耳朵有病啊,我啥时候说了?”

李思文气得要死:“你是没说,但你就是这个意思!”然后问他妹子:“珑儿你来说,房二就是这个意思!”

李玉珑苦忍着笑,俏脸涨得通红,心说这俩人都是一根筋,大哥别说二哥啦……

正巧侍女端来切好的蔬菜和羊肉,李玉珑便娇声说道:“上菜了呢!”

李思文对于妹子显然极是宠爱,见她一脸兴奋的样子,不忍扫了妹妹的兴致,便恨恨瞪了房俊一眼,坐了回去,自己给自己斟满一碗酒,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打了个酒嗝。

房俊则不理这货,拿起公筷夹起蔬菜和羊肉放入沸腾的火锅中,一边轻声细语的讲述着吃火锅应该注意的事项,菜不要煮老了,否则丢失了维生素,羊肉涮一下变色便可以吃,否则没了鲜美的味道……

待到汤水滚开,房俊夹出青菜给自家妹子放到碗里,却没有也给李玉珑放到碗里,而是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再动作熟练的为两个丫头涮羊肉。

李玉珑俏脸儿红红的,明媚的大眼睛像是湖水一样荡漾着,轻咬着红唇,娇声说道:“谢谢房二哥……”

少女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便是自家亲二哥,也从未如此细心的照顾自己……

房秀珠则看着轻声细语、体贴细致的二哥,有些微微的失神。

不知从何时起,记忆里那个鲁莽粗俗的房二郎居然变成一个细心体贴无微不至的哥哥,看着他微笑着为自己和李玉珑布菜涮肉,会轻轻的挑出微微黄的菜叶丢掉,会不厌其烦的嘱咐羊肉太热会烫到嘴,但是凉了有会有膻味,好趁着不会烫嘴的时候一口吃掉……

浓浓的幸福感在房秀珠心底升起,甜蜜得几乎盖过了羊肉的鲜美味道。

有这样一个哥哥,真好……

至于房俊,却完全没有多想。

前世三十几岁的阅历不是能丢掉的,岁月带来的沧桑自然而然的掩藏在骨子里,面对这两个几乎可以当自己女儿的漂亮小丫头,那一股成熟男人的细腻便不经意的散出来。

屋子里出现短暂的宁静,只有房俊轻声细语的说着话,两个丫头都是经过严格的贵族礼仪训练的千金小姐,名副其实的淑女,只是微垂着眼睑,红唇轻动,咀嚼着美味的菜肴。

只是两个丫头四只漂亮的眼眸却时不时的偷偷瞟一下浑不经意的房俊,渐渐的,两张漂亮的脸蛋愈红润起来……

李思文这货终究还是一个气氛破坏者。

这货粗声粗气的说道:“怎么着,这是想要学人家温文尔雅的吴王殿下?嘿嘿,不是我说你啊房二,就你这张黑脸,哪里有人家吴王一星半点的俊美?”

越看这家伙在自家妹子面前献殷勤就越来气,满长安城谁不知道你房二这个大棒槌,装什么呀?

李玉珑顿时不悦,鼓着俏脸嗔道:“二哥,你说话太难听了!”

房秀珠也是不满,哪里有这么损人的?再说我二哥很难看吗?小丫头偷偷瞥了一眼,心说起码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的……

房俊却是不以为忤,挑了挑眉毛,笑道:“你觉得我比不上吴王,只是你不懂欣赏而已。这世上从不缺少美,只是缺少现美的眼睛……”

这话说的,逼格满满!

可惜屋里的人理解不了这种程度的哲学境界……

李思文嗤之以鼻:“拉倒吧,美丑谁还不会看?人家韩王新纳的妾侍便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美人,但凡长眼睛的,就没一个说不好看的,可若是让大家评论一下你,呵呵呵……”

他本是想打击房俊而举出一个例子,却不料房俊问道:“韩王新纳了妾室?”

李思文愣了一下,没跟上房俊的思维:“啊,是呀,你不知道?”咱说的是韩王的妾侍是人都赞漂亮,但不是韩王纳妾啊?

房俊皱起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韩王李元嘉新纳了妾室,大姐韩王妃便回到娘家?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第五十三章 怒发冲冠

房俊眼睛一扫,便现自家妹子神情有异,小丫头死劲儿低着头,小脑袋都快钻到碗里了,头也不抬,一个劲儿的吃东西。

有古怪!

“秀珠,是不是有啥事我不知道的?”

房俊疑惑的问道。

“啊?没……没有诶……”

房秀珠不抬头,支支吾吾的说道。

果然有事!

房俊沉下脸,瞪着小妹,问道:“要骗二哥吗?”

房秀珠无奈抬头,跟房俊的目光一对视,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个激灵,二哥这眼神也太锋利了,像是刀子一样,刷的一下就刺进自己心窝里,好像什么秘密都暴露了……

房秀珠从未见过气势如此逼人的房俊,吓得缩缩脖子,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是要骗你……二哥,娘和大姐不让我说……”

房俊追问道:“为何?”

房秀珠瘪着嘴巴,无奈说道:“她们说,怕你知道了惹事……”

怕我惹事?

我能惹什么事?

我房俊能惹的事,就是打人!

什么事儿能让我打人?

房俊脑子里一瞬间转了几个圈,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头绪。

李玉珑见到小姐妹被房俊逼问得战战兢兢,她心里虽然也有些打鼓,却还是挺身而出,扬起小脑袋说道:“房二哥,不要问秀珠了,房伯母不让秀珠说的,但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房俊微感讶然,小丫头还蛮讲义气,有性格!

“那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李玉珑声音轻柔娇糯,很是动听,兼且口齿伶俐,将事情娓娓道来。

入冬的时候,韩王李元嘉纳了一房妾室,乃是长安城中富商曹训的女儿。

曹家原是河东富户,近年将家业迁至长安,经营起珠宝生意,先后挖走了长安几家老店的手艺匠人,生意风生水起,在长安珠宝行业中举足轻重。

曹训家有两子,却只有一个独女,自是视若珍宝、溺爱非常,一直留在河东老家,并未带来长安。而这个曹氏也是个聪明伶俐的性子,据说三岁便识字,十二三岁便帮助父亲统计账目。

上天对这个女孩极是宠爱,非但给了她聪慧的头脑,更赋予她如花玉容、天香国色。自幼便芳名远播,待到及笄,求亲者络绎不绝,差一点踏破曹家门槛。

曹家对于这个女儿期望很高,而这个曹氏也是自命清高之人,轻易绝不肯许诺婚事,面对众多求亲者,自是不厌其烦。

曹训便将其带来长安,孰料如此一来却引起长安权贵的觊觎。

就在众多王孙公子较着劲儿誓要夺得美人归之时,曹氏却突然嫁给了一个谁都意料不到的人物。

韩王李元嘉!

说道李元嘉这个人,实是皇室之中的异数。

李元嘉才是高祖皇帝李渊第十一子,也就是李二陛下的同父异母兄弟,而且他的母亲是隋朝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女儿,他的大舅是动江都之变,弑杀隋炀帝自任丞相,后称大许皇帝的宇文化及,三舅是郢国公宇文士及,三舅妈是隋炀帝的女儿南阳公主……

可谓血脉高贵,身份尊贵异常。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性喜布衣,从不以皇子自居,谦和稳重、礼贤下士,少好学,聚书至万卷,采碑文古迹多得异本,工行草书,善画龙、马、虎、豹,其画作公认的优于二阎。二阎是谁?阎立本、阎立德两兄弟!可见李元嘉艺术成就之高。

总体来说,李元嘉算得上皇室中的文艺青年,权贵中的高雅文士。

李元嘉不仅自幼便深受高祖皇帝李渊宠爱,跟皇帝哥哥李二陛下的关系也是极好,李唐皇族之中,绝对是一个显赫人物,素有威望,口碑极佳。

这样的一个人,谁能争得过?

于是,曹氏便在一干王孙公子嫉妒愤懑的无奈中,抬进了韩王府的大门……

李元嘉年方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和王妃房氏感情甚笃,奈何贪鲜好色乃是男人本性,虽说不至于娶了新人忘了旧人,但新婚燕尔如胶似膝总是难免的。

王妃房氏受了冷落,却也淡然自若,日常起居府中杂事更不曾怠慢。

然而曹氏却有些不甘寂寞了。

或许是持宠而娇,或许是自信膨胀,作为一个妾室居然敢跟正室夫人对着干,时不时的给房氏摆脸色。

起先房氏并不与她一般见识,一个商贾出身的妾室而已,再是受宠还能爬到自己头上?等到夫君玩腻了,新鲜劲儿已过,也就消停了。

可这个曹氏却不是省油的灯,晚间在韩王身上柔情似水极尽逢迎,白天便换了一张脸一般,刻薄倨傲颐指气使,俨然以主母身份自居。

房氏再是大度,但涉及到自己的大妇尊严,如何忍得?她可是当朝宰相房玄龄的女儿,钦命的王妃,会惧怕一个商贾之家的妾室?便寻了一个机会,将那曹氏执行家法——打了一顿板子。

如此一来,府中倒是消停了,还得是主母镇得住场子,一个侍妾再是受宠又能如何?

可曹家人不干了。

他们也不傻,房氏身后站着的可是当朝宰相,陛下的股肱之臣,谁也不敢对房氏怎么样,便跑到韩王李元嘉的单位——弘文馆,趴在门前放声大哭,口口声声自家请韩王殿下放过自家妹妹,否则不定哪一天就被王妃娘娘给害死了。

韩王是个好面子的人,心肠也软,当下便觉得颜面扫地,怒气冲冲的回府一问,果然曹氏被王妃给打了。

韩王也有些热血上头,被曹家兄弟的话给先入为主了,认为是王妃房氏嫉妒在心,所以才找茬报复曹氏,当下便将房氏训斥了几句——仅仅是训斥而已,房氏继承了其母的优良传统,虽说不能王爷丈夫不纳妾,但血脉里的强悍绝对得到了完美延续,韩王平时也有些怵头,对房氏那是又敬又怕,便是在气头上也不敢把话说的狠了。

房氏一向强势惯了,几时被丈夫如此呵斥过?当下便受不住,也不解释,二话不说收拾收拾便回了娘家——要说老人们的生活经验都是最高贵的财富,老人们一直告诫我们娶媳妇要娶个远的,起码不会一吵架就回娘家,路远她也嫌麻烦……

房氏娘家离得近,出了王府坐着马车一盏茶功夫就回家了。

韩王也有些懊悔,可事已至此,又拉不下脸面上门去求老婆回家,便搁置下来。

房俊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

第五十四章 入城

房俊一听,顿时怒从心头起。

怎么着,这个韩王李元嘉这是打算宠妾灭妻?

房玄龄身为宰相,自是无法在儿女之间的家务事上插言,谁对谁错也好,都不合适;房遗直那就是个书呆子,品德没的说,但是太过方正,遇到这种事也就是忍气吞声;卢氏虽然泼辣,但是丈母娘再怎么彪悍也不能大张旗鼓的给女儿讨说法,你叫别人怎么评价房玄龄的家教?老三房遗则太小,啥也不懂呢;至于以前的房遗爱,更是个木头疙瘩二傻子,根本不会理会这些……

但是房俊不行,他忍不住!

这不是欺负房家无人,没人给房氏撑腰吗?

或许李元嘉本意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心底里难免会对房氏有些轻视。

特么曹氏的兄弟上门一闹你丫的就熊了,合着我姐就没兄弟了?

他能想象得到,当房氏受了委屈只能跑回娘家,却没人替她撑腰哪怕说一句硬气话的时候,心里是多么酸楚。

嫁出去的女儿,绝对不是泼出去的水。

女人在夫家的地位,跟娘家的权势和支持程度绝对成正比例,古今皆然。

房玄龄虽是一朝宰辅权倾天下,但是为人太过正直,君子可以欺以其方,别人就不太拿他当回事儿。

我房俊可不是君子,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往后特么也不是!

房俊腾的便站起来。

穿越以来,以前的雄心壮志似乎也随之消散殆尽,小富即安、享受生活成了他最向往的状态。

可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不管怎样咱也是穿越一族,不提什么一统天下、傲视全球、引领工业革命啥的,最起码也要保障家人的幸福生活吧?

连亲姐姐受了委屈都不能挺身而出,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球,简直丢尽穿越者的脸!

一见到房俊站起来,房秀珠心里一紧,赶紧拉住房俊的手,急问道:“二哥,你要干嘛?”

抬头看到房俊原本就有些黑的脸已是黑如锅底,芳心不仅一颤,暗道糟糕!

果不其然,房俊冷着脸说道:“我要进城!”

房秀珠大骇,母亲和大姐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把这件告诉房俊,否则必然要闯祸,现在果然如此,可怎么办?

小丫头急的快哭了,死死拽着房俊的手,哀求道:“二哥……好二哥,你别冲动,陛下可是钦命罚你不得回城啊,再说姐夫是个亲王,你还能怎么着?”

房俊站住身形,看了看煞白小脸全是担忧的小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房秀珠的头顶,怜爱的摆弄了一下梳得整齐的双丫髻,柔声说道:“你还小,不明白在这个世道一个女人若是没有娘家人的支撑,在夫家的生活会是何等艰难。世人便是如此,欺软怕硬、欺善怕恶,试想一下,若是将来你出嫁,在夫家受了气,二哥却是不闻不问,你会是何等伤心?敢欺负我房俊的姊妹,别说他一个亲王,就是皇帝也不行!”

“不要……”房秀珠急的哭了,眼泪汪汪的瞅着一旁的李玉珑,嗔道:“都怪你,大嘴巴,瞎说什么呀,我娘要打死我了……”

李玉珑却是充耳不闻,两只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怒气勃、霸气凛然的房俊,似是现了稀世珍宝。

然后,她回过头,冲着李思文嫣然一笑,问道:“若是有一天,我被丈夫欺负了,二哥你会不会上门给我撑腰?”

李思文酒足饭饱,有些提不起精神,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欺负我妹子?大嘴巴抽不死他!”

闻言,李玉珑笑得像花儿一样,甜腻腻的娇声喊道:“二哥最好了……”

这一声喊,把李思文吓得激灵灵打个寒战,些许困意顿时不翼而飞,双眼直愣愣的瞅着自家妹子,哀求道:“妹子啊……别这样,你还是对我凶巴巴的自然一点,突然这样柔情似水的样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太可怕了……”

李玉珑顿时柳眉倒竖,又羞又窘,怒吒道:“李思文,你说谁凶巴巴的?”

李思文吓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跃起,拉着房俊的手就往外走:“快走快走……一世人两兄弟,我李思文陪你去韩王府……”

他是宁可去韩王府捅个大篓子,也不敢面对飙的妹子……

房秀珠拉不住房俊,急的直跺脚,忿忿的瞪了始作俑者李玉珑一眼,不知道怎么办了。

李玉珑微微一笑,清理的玉容像是一朵绽放的鲜花,不可方物。

房秀珠看得呆了呆,下意识说道:“珑儿,你可真漂亮……”

“漂亮么?”

李玉珑不知想起了什么,玉容倏地黯淡下去,默默的看着房俊消失的门口……

在农庄这一亩三分地,房俊最大,任何事他说了算。

当他召集了几名家丁,备好了骏马,顶风冒雪疾驰下山的时候,农庄管事房全也只是劝了几句,见其不听,也只好听之任之,只是随后便遣人前往城内府中报信。

不知何时,雪又下了起来,凛冽的北风夹着雪花,打在人脸上像是刀子割了一下。

天地一片苍茫。

房俊天黑路难行,好半天才出了新丰地界,压了压貂皮帽子,眯着眼看了看远处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长安城,大声说道:“走北边的小路,抓紧时间,宵禁之前从通化门进城!”

呼喝一声,当先策马而行。

李思文也不言语,同几名身强体壮的家丁紧随其后。

韩王府在城南靖善坊,按说该由明德门进城更近一些,可房俊想到自己现在乃是“待罪之身”,搞不好城门守卒不放自己进城,稍一耽误可就宵禁了,想起程处弼前些时日因为跟自己醉仙楼打架之事被李二陛下从左武卫亲军贬到通化门守城门,算一算正是今日当值,便直奔通化门而来。

一队骑士顶风冒雪疾驰而来,碗大的马蹄踏碎冰雪溅起一团团的雪雾,通化门守卒都吓了一跳,看那人马俱都口鼻喷着白气,显然疾驰了一段距离,这眼瞅着就宵禁了,这些人什么来路?

每日太阳下山,长安四门便会禁闭,非有军令不得出入,待到戌时一刻,城内坊门关闭,百姓不得上街,是为宵禁。

现在已是酉时末,马上就要宵禁,守卒自是不会擅开城门。

便有人在城上喊道:“来者何人?城中即刻宵禁,退去!”

房俊策马疾驰到城下,一勒马缰,喘了一口气,冲城上喊道:“程处弼可在?”

第五十五章 马踏韩王府

城上守卒一听,原来认识长官,便急忙跑进城楼,向坐在火盆边的程处弼禀告说道:“都尉,城下有人找!”

程处弼虽说被李二陛下开除出了左武卫,但是官职没降,依然是从四品轻车都尉。也就是房遗爱以前不务正业,让他当官也不当,只有一个云骑尉的勋职在身,否则也不会低于一个从四品的官职。

程处弼不情不愿的站起来,扯过一件披风披上,出了温暖的城楼,被寒风一吹,瑟缩了一下肩膀,骂骂咧咧的来到城墙上,趴着垛口往下一看,乐了。

“房二,你跑回来干嘛?陛下不是严禁你入城吗?”

“少特么废话,赶紧开城门让我进去!”

房俊在城下不耐烦的大喊。

程处弼跟房俊那是绝对的铁杆,当下点点头,也不问缘由,冲手下守卒一挥手:“开城门!”

那守卒脸都白了,他就在程处弼身边,清清楚楚的听到刚刚程处弼喊城下那人“房二”,长安城有几个房二?守卒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其中最出名的一个——房玄龄家的二公子。

那位可是刚被陛下下旨驱逐出城、严禁回城啊,他一个蚂蚁一样的守卒吃了豹子胆了,敢抗旨?

守卒喏喏说道:“都尉……那个,陛下好像有旨意,不让房二郎回城啊……”

程处弼牛眼一瞪:“你认为房二会造反?”

守卒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那不能……那不能……”尼玛,咱这位长官还真是个棒槌,“造反”这样的话是随便能说的?你身板硬实自是不怕,咱可得水势掉脑袋……

程处弼哼了一声,不耐烦说道:“你自去开门,有什么后果,某一力承担,绝不牵扯你等便是!”

那守卒还想再说,程处弼怒道:“怎么,还要某亲自去开门不成?”

守卒无奈说道:“属下不敢,这就开门……”

得了,遇到这么一位长官,活该倒霉……

“咯肢吱——”

几名守卒奋力将厚重的城门缓缓推开,刚刚开了半扇城门,耳畔马蹄声响,一阵凉风袭来,马队已经驶入城门,进入城内。

程处弼也已沿着马道走下城楼,见到房俊入城,问道:“二郎如此着急,所为何事?”瞥见李思文也在,更是奇怪:“生什么大事了么?”

房俊抹了把快被冻僵的脸,吁口凉气说道:“我那姐夫韩王殿下要宠妾灭妻,某去讨个公道!”

程处弼一听也火了,怒道:“岂有此理!”跑到马厩前牵过一匹健马,翻身上马,叫道:“同去!”

程家与房家乃是世交,房玄龄与程咬金虽是一文一武,平日来往也不频繁,但是相处极为相得,交情深厚。程处弼跟房俊感情好,平素总是厮混在一起,房府就跟自己家一样,小时候更是不知道吃过多少次房氏烹煮的吃食、因为闯祸挨过多少次打,又被房氏在长辈面前维护过多少次,对那位泼辣大气的大姐极是亲善。

一听韩王居然要宠妾灭妻,如何能忍?

不消说,自是去为房氏讨个公道!

房俊本想劝他留下,可又一想,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大不了就是挨李二陛下一顿板子,最严重也不过是驱逐出城,还能怎么滴?正好弟兄们凑一块儿耍乐,更热闹!

便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当先驶出!

纵马疾驰,踏碎了长街的寂静,惹得等候时辰一到便要关闭坊门的武侯坊卒纷纷侧目,不过却也见怪不怪。每天快到宵禁的时候,都会有世家公子豪门纨绔急着赶回家,骑着马跑的快点也可以理解。

靖善坊韩王府。

门前挂起两盏灯笼,被北风吹的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掉下来。两个门子畏寒,都窝在门房里烤着火,无聊的谈论着一些城里的琐事趣闻。

一人年青门子忽道:“王妃娘娘回娘家省亲,也有些时日了吧?”

另一年长门子便叹气道:“省什么亲呐,还不是被气的?娘娘性子拗,被王爷当众呵斥,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呦。”

年青门子说道:“其实要我说啊,这事儿就怪王爷,府里大小事务王爷都甩手不管,全部丢给王妃娘娘,而娘娘几时出过差错?虽是严厉些,但从来都一碗水端平,打了板子也叫人心服。自从这曹氏进门,府里是鸡犬不宁,吵吵闹闹的,看着都闹心,偏生王爷还总是维护与她,呵斥于王妃娘娘,真是叫人不忿!”

“嘘!噤声!想死啊你?我们就是一看门的,别什么话都说,嘴上有个把门的!”

年长者呵斥。

年青门子不以为意的撇撇嘴:“这就咱俩,说说咋了?照我说啊,再过几天,娘娘也就自己回来了。房相那是老成持重的君子,必然不会让娘娘在娘家多待。”

年长者也无奈说道:“说的也是,曹家兄弟来闹,王爷脸上挂不住,便偏帮与曹氏,谁叫娘娘家里没人来闹呢?若是有房家的人敢冲着王爷喊一嗓子,那形势就不一样了,可娘娘的那几个兄弟……唉!”

长叹一声,颇有些为王妃娘娘不平。

古板的、傻乎乎的、少不更事的……没一个顶用的。

便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声,由远及近,直至自家府门前。

两个门子对视一眼,还是年轻门子站起来,说道:“这天寒地冻的,眼瞅着宵禁的梆子就响了,是谁呢?”

推开门,一阵刺骨的寒风卷入,冻得他缩缩脖子,满心不乐意的走出去。

拉开门闩,将大门推开一个缝,年青门子探头往外一看,清一水儿的高头大马,足足六七匹,站在门前打着响鼻喷着白气,马上骑士俱都身躯矫健。

为一人戴着一顶貂皮帽子,一身锦袍,微黑的脸膛冻得红,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年轻门子问道:“你等何人?有何要事?”

为那人正是房俊,沉声说道:“叫李元嘉出来!”

门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说道:“没有李元嘉这个人……哎呀!”说到这里才猛然醒悟,李元嘉不就是咱家王爷的名讳?

顿时怒道:“居然敢直呼殿下名讳,你要找死吗?”

房俊冷笑:“不管我找不找死,且去通报便是。”

“你死不死的我管不着,我可不想死,赶紧的滚远远的,否则报官抓你!”

这人有病啊简直不可理喻,门子心想。

房俊抬头看了看门上“韩王府邸”的鎏金匾额,嘴角冷笑,心想既然是为大姐出头,那就索性闹大一点。

当下一夹马腹,一提马缰,大喝一声:“驾!”

那胯下健马乃是军中战马,久经训练,颇通人意,“希律律”长嘶一声,四蹄迈动,便跃上门前石阶,到得大门前人立而起,两只碗口大的前提高高扬起,猛地踢在大门上。

“轰”

轰然作响间,大门洞开,那门子身在门后躲闪不及,被撞得飞到一旁,连续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身上沾满了雪泥,随即站起,脸都吓白了,大叫道:“你你你……你疯了,敢踹王府正门?”

房俊冷笑一声,道:“踹门?老子还要踹人呢,给我闪开!”

说着,勒着马缰便纵马直接入府。

身后的李思文和程处弼早就看傻了眼,尼玛,这货真猛,胆子肥得都没边儿了!

这可是韩王府,亲王府邸!

骑着马就进去了?

李思文与程处弼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兴奋,齐齐呼喝一声,纵马冲进王府!

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房遗爱原本就是个夯货,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典型,跟他走的近的也都是这路货色,撸起胳膊打架一个顶仨,可是这脑子都有些一根筋……

第五十六章 蛮横

靖善坊韩王府。

宵禁时刻将至,府中仆人侍女俱都将手头事务收拾停当,洗漱一番各自回房就寝。

宵禁只是禁止民众在街上穿行,当然也不是绝对,任何时候、任何政策,都会有一些人游离于规则之外,美其名曰:“特权。”

勋贵,便是大唐最上层的特权阶级。

虽说勋贵们不至于将此项政策完全漠视,不会轻易在宵禁之后随意出门走动,但是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却是常态。

但韩王府与其他勋戚贵族不同,每日宵禁之后,府中基本没有宴会之类的活动,都是熄灯就寝,全府寂然。

可是今日,仆人侍女们刚刚回到住处打算结束一天的劳累,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个安稳觉,便被一阵人吵马嘶惊动。

下人们很是奇怪,王府里几时能骑马进入?

韩王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学富五车是有的,但是平素最是鄙夷那些腌臜粗鲁的武夫,出入都是坐轿,绝对不会骑马。

王府的马厩里除了拉车的驽马,一匹良骥也没有。

纷纷出门观望,却见几匹膘肥体健的骏马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轻快的迈着步子,肆无忌惮的冲进内宅,直奔正堂而去。

下人不知生何事,纷纷好奇的打探,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王府纵马?

自然是有人识得房俊这个王妃娘娘的亲弟弟、韩王殿下的小舅子,当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兴奋的向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小声嘀咕。

“领头的那个,瞧见没?对,就是那个锦裘貂帽的少年,你猜是谁?”

“这下有好戏瞧了!”

“你真不知道是谁?”

“跟你说吧,那是房相的二公子,王妃娘娘的亲弟弟……”

“没错,就是专打黑拳的那个……”

“还不明白?我说你也太傻了,王爷欺负了王妃,现在小舅子杀上门了……”

“啥?无法无天?王府骑马就叫无法无天?啧啧啧,您这见识也太短了,齐王李佑知道不?魏王李泰知道不?房二郎那是逮住了就往死里揍,揍完了还屁事儿没有……”

“唉,对了,曹氏那两个哥哥今日是不是宿在客房?”

“太兴奋了,等着瞧吧……”

下人们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就都知道如此嚣张的来者乃是王妃娘娘的亲弟弟,“长安四害”之一,专打黑拳一百年的房俊……

对于王妃娘娘被王爷呵斥,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这事儿,府里没人不知道,且不管各自立场如何,大家都明白今日房俊这是杀上门给王妃出气来了。

房俊不管自己怎么被人私底下议论,驱使着胯下骏马横冲直撞,径自奔向王府正堂,余者紧紧跟随,一时间韩王府内人吵马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房俊策马来到正堂,看着三开六扇的正门,大喝道:“李元嘉,给我出来!”

这一声喊气沉丹田,运足了中气,洪亮的嗓音震人耳鼓,在寂静的雪夜传出去老远。

王府众人尽皆变色,直呼韩王名讳,这是要闹大啊……

一个身着皂色长衫的中年人急急忙忙跑来,圆滚滚的身材小跑起来很是吃力,到得房俊近前的时候已是额头见汗,胖乎乎的白脸上泛着红光,呼哧带喘。

胖子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渍,仰起一张圆脸,笑呵呵的说道:“二郎如此……焦急,不知所为何事?”

本想说“如此无礼”的,可是一想这个房二郎那可是出了名的棒槌,万一起火来,岂不糟糕?

房俊倒是认得这人,乃是韩王府的管家赵福中,以往房俊来过几次韩王府,出面招待的都是此人,大姐韩王妃每每有什么好东西孝敬父母,也都是赵福中给送到房府,很是八面玲珑的一个人。

房俊黑着脸,不答反问道:“你家王爷可在?”

赵福中抹着汗:“不在。”

“果真不在?”

“确实不在……”赵福中哭笑不得,您这么大喊大叫,便是乌龟也被您喊出来了……

看来这胖子没说瞎话,房俊哼了一声,也不难为他,问道:“我大姐被王爷呵斥之事,你可知晓?”

赵福中为难,不知怎么说才好,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个……略知,略知……”

“所为何事,你且跟某道来,”说着,房俊提起手中马鞭,鞭梢指着赵福中的鼻子,阴沉着脸说道:“若有一句瞎话,老子抽死你!”

赵福中圆脸上的肌肉微微一跳,脸孔有些涨红,不过旋即恢复如常。

他虽是王府管家,算是仆人,但母亲乃是韩王奶娘,跟韩王是喝着同一人的奶水长大的,自是亲厚非常。在府里,韩王对赵福中遵守礼数,如同兄弟,整个韩王府谁敢当赵福中是个仆人?更别提被人拿着鞭子指着鼻子了,心里很是羞恼。

可是随即一想,这房二是个什么人啊?那就是个棒槌……跟他讲理?

呵呵……

所以,赵福中对于房俊这“浑人”的失礼不以为意,但是房俊问的话必须回答。

甭管是不是棒槌,毕竟是王妃娘娘的亲兄弟,那就是自己的主家,房俊可以不讲理,他赵福中不行。

赵福中略一沉浸,组织了一下言辞,缓缓说道:“当日,曹氏的父亲巨资购得了一个花瓶,据说是晋朝皇宫御用之物,便送来给曹氏。曹氏很喜欢,命丫鬟用盒子装了,拿着去给王妃娘娘鉴赏,结果王妃娘娘一个不小心,失手掉在地上,摔碎了……”

“碎了便碎了,一个破瓶子,又不是王母娘娘的宝贝,又能怎地?”

房俊说道。

他料想赵福中不敢撒谎,这“失手”打碎了花瓶,不知大姐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想一想,一个妾室拿着个花瓶跑大姐面前显摆,以大姐的脾性,随手给它砸了,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说“碎了便碎了,能怎地”,而不是“到底是不是大姐失手”,他是找茬给大姐出气来了,可不是来破案的。

赵福中又开始冒汗,碎了便碎了?那可是一千多贯买来的宝贝……不过也算见识了房俊的混劲儿,心下更是小心斟酌着用词,万不可惹恼了这位魔王。

“曹氏心疼,便站在那里掉眼泪,王妃说话,她也不吱声,这才惹恼了王妃,命人执行了家法……”

他说的简洁,自是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房俊听得出来,这赵福中不是袒护谁,而是身为仆人,不可任意说辞挑拨是非。

房俊抬头看了看赵福中,心说这李元嘉估计是真的不在府里,可自己兴师动众的来了,难道虎头蛇尾的回去?

那可不成!

可以想见,自己雪夜入城之事,必然瞒不过李二陛下的耳目,相应的惩罚必会接踵而来,禁足都是轻的,搞不好真就给配边疆了……

一不做二不休,必须给大姐把这口气出了!

第五十七章 失手,失手,又失手……

房俊对赵福中说道:“那行,你且带路,我去给曹氏赔个不是。”

赵福中一愣,您这不是打上门来的吗,怎么这就认错啦?还是替王妃娘娘认错?这节奏不对……

“二郎,此时天色已晚,曹氏乃是内眷,恐多有不便,您看是不是待明日天明,王爷回府之后再……”

这房二怕是真要大闹一场,能拖一时是一时吧,赵福中心想。

房俊不理会他,眯着眼睛瞅着雕梁画栋的王府正堂,幽幽说道:“我要是说一把火烧了这正堂,你信不信?”

赵福中的汗刷的一下就出来了,哭笑不得的看着房俊:“二郎,冷静,冷静……”

你房二若是说烧了太极宫我都信,您是谁呀?长安城第一号大棒槌……

房俊冷笑,不耐烦的甩甩手里的马鞭,说道:“若是不带路,我立马就烧!”

赵福中苦笑:“这个路,我怎么敢带……”

这玩意房二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儿,他赵福中还要不要在王府混了?

房俊看了赵福中一眼,点点头,回头对程处弼、李思文等人说道:“既然赵管家不愿带路,那咱们就自己找,就算碰坏一些瓶瓶罐罐的,也无需在意,我那姐夫才是亲王,有的是钱,不差这点儿……”

李思文从来不怕事儿大,当即大吼一声,振臂一挥:“给我搜!”

赵福中吓得魂儿都飞了,赶紧一把抓住房俊的马缰,苦苦哀求:“此乃王府内宅,诸多女眷依然歇息,如何使得?”

房俊冷哼一声:“那带不带路?”

赵福中掐死房俊的心思都有,颓然道:“我带……”

这特么房二就是个魔王啊,王爷,小的实在是没辙了,您咋还不回府呢……

后宅,曹氏的卧房。

曹氏一入王府便受到韩王的恩宠,破例分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园子,景致优美,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此时虽是严冬,白雪覆盖万物凋敝,但是奇峻的山石蜿蜒的回廊,依然典雅清幽。

曹氏生的花容月貌,肌肤胜雪体态窈窕,尤其是那一双湖水一般的眼眸里荡漾着无尽的春意,让人望之一眼便心神沉醉。

此时曹氏正端坐在榻上,背脊挺得笔直,裁剪合度的绣花长裙勾勒出纤细柔韧的腰肢,乌鸦鸦的秀高高的盘起一个髻,露出一截儿雪白细嫩的颈项。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跪坐之姿,便流露出一股惊人的美态。

对面自己的大哥正低声说着什么,曹氏突然皱了皱好看的柳叶眉,露出倾听的深色,奇道:“前院怎么这么乱?”

二哥曹松一脸不屑道:“这李元嘉依我看也是个窝囊废,空有一个亲王的身份,却是没有半点霸气,府里的下人一个个胆子大的没边儿,今儿下晌,我摸了收拾客房的那个丫鬟一下,居然敢给老子甩脸子,真特么不识抬举……”

曹氏无奈的看着自己这位不着调儿的二哥,苦笑道:“二哥,再怎么说如今我也是这韩王府的妾室,切不可如此胡来,丢了我的脸面。”

一脸木讷的老大曹柏突然沉声说道:“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难不成三妹你也被这繁华富贵迷了心志?”

他这番话虽然低沉,但是语气极重,斥责之意极浓。

曹氏娇躯微微一颤,咬了咬红唇,说道:“我怎么能忘……”

门外一阵喧哗,打断了她的话。

曹氏讶然起身,不知道自王妃回娘家之后,这王府之中还有何人敢擅闯自己的住处,难道不怕王爷怪罪?

曹松已是起身怒声骂道:“没规矩的玩意儿,居然敢在主母的门外聒噪,活得不耐烦了?”

一边骂,一边气咻咻的跑去门口,刚把正门拉开一个缝隙,一只大脚突兀的从门缝里伸出来,狠狠一脚正揣在曹松胸口,曹松一口气憋在胸腹之间,连叫声都没出来,身子便腾云驾雾一般到飞出去四五米,“蓬”的一声摔自地上,整个人像是个虾米一样佝偻起来。

曹柏大吃一惊,二弟的身手虽是不怎么高明,但好歹也得过名师指点,就算再是大意,等闲人也不可能将他一脚踹倒,霍地起身,怒喝道:“谁?”

大门洞开,一个锦袍貂帽的黑脸少年施施然走进来,边走边说道:“抱歉抱歉,正敲门呢,谁知道突然出现一张脸,长得跟鬼似的,把某吓了一跳随便就踹了一脚,自然反应,纯属意外……”

曹氏气得脸都绿了,鼓胀的胸脯一阵起伏,怒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王妃后宅,不想活了?”

这人一张黑脸上全是戏谑的笑意,让人看一眼就恨得牙痒痒,还随表踹一脚?你这一脚怕不是得有几百斤的力气,若不是早已蓄势待,多大的力气能踹的出来?

房俊背着手,信步踱进屋内,李思文程处弼也带着房府家丁跟着进来。

房俊打量了一眼这个曹氏,心底暗赞,咱那便宜姐夫果然好眼光,艳福不浅呐……

这曹氏花容月貌体态妖娆,以房俊阅尽百女……动作片的经验来看,必是难得的尤物。

只不过那眉眼之间,艳丽妩媚中透着一股子清高疏远,那股气质让房俊隐隐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心里想着,脸上却堆起笑容,说道:“你就是曹氏吧?我叫房俊,听说我大姐打了你的板子,我这是替她来想你道歉的。”

曹氏微愣,房俊这个名字她倒是听过,那是王妃房氏的弟弟,不过道歉是怎么回事?

曹柏深深看了房俊一眼,没说话,径自去扶起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二弟曹松。

曹氏摸不透房俊的意思,抿着红唇,双眸闪闪的瞪着房俊,也不说话。

房俊自顾自的踱着步子,一边打量着屋内的装饰摆设,一边啧啧轻叹:“哇!曹家果然豪富,这屋里的东西都是陪嫁吧?啧啧啧,这手笔,真是牛气!”

说话间,他走到墙壁前一个装饰用的紫檀架子边。

那装饰用的紫檀架子打造得极其精巧,镂空花纹、祥云图案细致逼真,整个架子足足占满了一面墙壁,横七竖八的支出好多空格子,每个格子都摆放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房俊随手拿起一个晶莹腻白的碟子,仔细瞅了瞅,惊叹道:“这不会是邢窑的贡品吧?”

曹氏娇哼一声,微微抬起尖俏的下巴,语气中满是傲娇:“算是识货!”

房俊爱不释手的把玩,嘴里赞道:“真是宝贝,听说邢窑每年只烧一窑贡品,每一件都是精工细作的大成之作,真好看……”

曹氏心说这傻子难道被这屋里的东西镇住了?真是土包子……

然后下一刻,就见到房俊把那越窑的白瓷碟子翻转过来去看底部的印鉴,突然手一滑,那碟子便从他手中滑落,径自掉往地上,房俊似乎也是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一划拉,没划拉着。

那碟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晶莹的碎片散落一地……

房俊一脸抱歉:“不好意识,失手了……”

曹氏目瞪口呆,拿个碟子你也能失手?没等说话呢,就见到房俊随手有拿起旁边一个秋色瓷天鹅笔洗,然后手腕一翻,那造型精致的笔洗自由落体坠向地面……

“啪”

又碎了……

房俊耸耸肩,无奈的看着曹氏,很无辜的样子:“不好意思,又失手了……”

第五十八章 房二发飙,韩王遁逃

本章三千字,兄弟们不打算犒赏一下吗?

曹氏若是到现在仍看不出房俊就是来找事儿的,干脆笨死算了……

气得花容失色,浑身乱颤,尖声叫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这两件东西值多少钱?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房俊却是充耳不闻,拿起一件白釉双连龙柄传瓶,看了看,嘴里说道:“这件好,一千年后就是国宝哇……”

然后手一翻,再次失手……

曹氏气得快疯了,眼看着房俊就要把她这一屋子的瓶瓶罐罐都“失手”打碎了,再也忍耐不住,尖叫一声,破口大骂:“你个天杀的猪瘟,以为老娘是好欺负的吗?”

房俊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面沉似水,喝到:“某今日之告诉你一句话:老子就特么失手了,你能咋地?给我统统砸了!”

身后的李思文程处弼一听,顿时兴奋了,“嗷”的一嗓子,抓起一胡凳的凳腿儿,劈哩叭啦一顿乱砸。

赵福中大惊失色,赶紧拽住房俊的袖子,苦苦哀求道:“二郎,不可,不可……”

房俊哪里听他的,“你起开!”

一伸手就把赵福中把拉到一边。

赵福中彻底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房府下人将曹氏的闺房砸得稀烂,晶莹的瓷器秀美的玉器瞬间破碎,便是坐榻都给掰两截儿了,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赵福中无可奈何的站在一边,其他府中下人更是不敢沾边,毕竟这算是韩王的家务事。

曹氏一张秀美的俏脸已经气得扭曲,娇躯簌簌抖,说不出话来。

当日自己使诈,让房氏失手打破了自己的一个花瓶,虽然挨了一顿板子,但最后的结局是房氏被王爷呵斥回了娘家,自己大获全胜。

可是现在,房俊就当着自己的面,将自己的闺房咋了哥稀巴烂。

是啊,自己还能咋地?

眼前这个混蛋,可是打了亲王都没事儿的主儿!

曹氏似乎终于意识到,商贾之家再是富甲天下,也比权贵矮了不止三分……不对,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

曹氏差点把红唇咬出血,死死的盯着房俊,似乎下一刻就扑上去狠狠的咬住房俊的脖子……

如此羞辱,只让她差点把银牙咬碎!

可还能怎么办?

她知道,若是自己真的扑过去,这个黑面神绝对敢给自己一个嘴巴,若真是那样,自己也便真的活不成了……

忍无可忍,也只能忍!

心里的羞辱,化作眼泪哗哗的往下淌。

她能忍,是因为她看出来了,房俊就是来闹事儿的,而且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甚至是越大越好。

可是她的两个哥哥忍不了!

曹柏怒吼一声,放开仍在抽搐吐着苦胆水的兄弟,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大叫道:“尔等住手!”

却不料迎接他的却是一只硕大的拳头……

程处弼嘿嘿一笑,一拳就往曹柏脑袋上擂过去:“等你好久了!”

那曹柏身手也是不弱,居然一挫身躲开了这一拳,脚底下一个扫堂腿,虽然没把程处弼绊倒,却也绊得一个趔趄。

程处弼“咦”的一声,顿时来精神了!他这人最大的爱好有两样,一个是酒,一个是武!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那是说什么也要比划比划过过瘾,要不怎么能说跟房遗爱是兄弟呢?

一丘之貉啊……

本来程处弼砸东西砸得挺过瘾,这是见到有了对手,而且还不是弱鸡,顿时两眼放光,丢掉手里的胡凳,赤手空拳就跟曹柏打在一处,拳来脚往,一时竟然奈何不得曹柏。

房俊这个无语啊,手里有家伙什儿不用,非的用拳头,真是个棒槌……

四下瞅了瞅,就瞅见被程处弼丢掉的那个胡凳,走过去捡起来,掂了两下,觉得轻重停趁手,便一手拎着,回到打在一处的程处弼和曹柏身后,瞅见一个机会,一凳子便砸在曹柏的后脑勺。

他也没敢太用力,出了人命就不好了,饶是如此,曹柏也被这一凳子打晕了,摇摇晃晃转了一圈,噗通摔到在地。

程处弼这个无奈呀,瞪着房俊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特么的……果然是个打黑拳的……”

房俊不理他,知道时辰不早,便喊道:“行了,把这两个家伙给我押到正堂。”

便有房府家丁停了手,过来拽着不省人事的曹柏和依然捂着胸口没缓过气儿的曹松,出了曹氏的园子。

曹氏一件兄弟被抓走,顿时大惊,又哭又叫想要去挠房俊,却被丫鬟下人死死拦住,这个房二可不是吃素的,若是再把曹氏打一顿……

韩王府正堂门前,房俊气定神闲的站着,看着围了一大圈的韩王府下人。

“给我抽!”

房俊慢悠悠的说道。

一个房府家丁得令,挥着马鞭便朝四肢被死死摁住的曹氏兄弟后背上抽去。

“嗷——”

曹松惨嚎一声,鼻涕眼泪一起出来,先前被房俊踹在心窝那一脚憋住的气儿也顺过来了。

两鞭子下去,昏过去的曹柏也醒了,他倒是比自家兄弟硬气,一边惨嚎,一边破口大骂:“房二,你个混蛋,你等着……嗷……老子饶不了你……嗷……”

一个房府家丁上前用一块破布堵住他的最,这才安静了。

房俊一言不,趁着脸站在那儿,他不说停,家丁就一鞭子接着一鞭子的抽。

他不仅要给大姐出气,更要给大姐立威!

从今往后,谁敢对房氏不敬,这就是下场!

鞭子一下一下抽在曹家兄弟身上,却犹如抽在王府下人心里,这些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曹氏的两个兄弟挨鞭子,连反抗都不能,都是双股战战,心底寒。

王妃的这个兄弟,果真是个黑面神……

李元嘉今日公务繁忙,弘文馆由魏王李泰主持奉旨编撰的括地志已近收尾,不敢怠慢。

此项编撰工程浩大,不仅仅是收集古本摘取记录,更将全国划分为1o道358州1551县。按都督府区划和州县建置,博采经传地志,旁求故志旧闻,详载各政区建置沿革及山川、物产、古迹,风俗、人物、掌故等,乃是对于全国政区的一次改革。

全馆上下自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差错。

知道酉时一刻,今日的工作才算是告一段落,已近宵禁时刻,众位学士不敢耽搁,相互打了招呼,便急匆匆的回家。

李元嘉坐在软轿里,晃晃悠悠的昏昏欲睡,不过一想到曹氏那丝滑柔软的身子、娇媚蚀骨的喘息,心底便是一阵火热,睡意也不翼而飞,恨不得立刻飞回家里,搂着曹氏大战一场。

可是随即,又想起被自己气回娘家的王妃房氏,韩王李元嘉便幽幽的叹了口气,心里郁闷。

说起来,当日呵斥完王妃,他也颇为后悔。房氏与自己少年成婚,一直相亲相爱从无隔阂,平素持家有道处事大气,很是为自己省却不少烦恼,说是贤内助绝不为过。

可是李元嘉也有些许抱怨,为啥别的权贵就能三妻四妾后院和谐,自己这纳了个妾就鸡犬不宁?咱好歹是个王爷,你不能把你娘对付你爹那一套用到本王身上啊!

可惜事已至此,难道自己要舍了脸面上门去把王妃接回来?

舍了脸面倒是没什么,在王妃面前,自己这脸面也从来没好看过……可万一咱低声下气的去了,王妃却不回来可咋整?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依着李元嘉对房氏的了解,这事儿说不准她还真就干得出来……

烦恼啊!

李元嘉愁眉苦脸的叹气。

轿子转眼到了王府门口,却见一个下人连滚带爬的跑出来,正巧跟王爷的轿子打个照面,那下人顿时大叫:“王爷不好了,王爷不好了……”

把个李元嘉气得吐血,撩开轿帘骂道:“你个混蛋才不好了!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出什么事了?”

下人醒悟自己说错话,抬手就给自己来了嘴巴,接着哭丧着脸说道:“王爷您赶紧去后宅看看吧,房二……房二郎来了,把曹氏的屋子给咋个稀巴烂,还把曹家兄弟给摁在正堂门口抽鞭子……”

“嘶——”

李元嘉倒吸一口凉气,惊问道:“这是为何?”

下人无语了,心说还为何?为何你不知道哇?哭丧着脸说道:“自然是因为王妃只是,房二郎口口声声直呼王爷名讳,说是要给大姐讨个公道!”

李元嘉顿时不淡定了,那房二是个什么性子,他自是清楚,只是没料到那个夯货居然有这份心给姐姐出头?

自己这要是进去了,正碰上房二在气头上,依着那家伙的战斗力,自己……

李元嘉心里一突突,当即一踩轿底板:“赶紧走!赶紧走!”

几个轿夫立马加快脚步向府内后宅行去。

李元嘉先前没注意,等到回过神,突然现方向不对,这特么不是羊入虎口吗?

顿时大急,怒道:“错了!错了!”

轿夫们茫然不解,心说这不是回后宅吗,没错啊?

李元嘉急道:“不是回府,是出府,赶紧走,莫要被那黑面神现!”

轿夫:“……”

下人:“……”

几个轿夫反应神,赶紧掉头,又向府门方向快走。

到了门前,轿夫问道:“王爷,咱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

李元嘉也愣了,这马上就宵禁了,能到哪里去?

尼玛,本王也够悲催的,居然被小舅子吓得走投无路了?真想回头教训教训这个混蛋小舅子,太过分了吧?

当然,也就是想想而已,韩王殿下也不打算挨揍……

没法子了,李元嘉只要一咬牙,一跺脚:“去皇宫!”

第五十九章 汝与皇家有仇乎?

宫中落钥的时间比之城内宵禁稍晚,各处宫殿的宫女们正在检查有无遗落贵重易损的物件,有无遗忘未熄的蜡烛,禁宫大内最怕的便是火烛,这连绵的殿宇皆是木制,现下有时天干物燥北风肆虐的冬季,一点点火星都能引起燎原之火,酿成严重的后果。一切检查停当,然后才会关闭殿门,贵人嫔妃们睡的晚些,也只能在各自的住处活动,严禁出入。

落钥之后若有急事需进入大内,便只能用一个篮子从皇城城墙外提溜上来,办完事后再用篮子顺出去……

值守的太监已经守在承天门下,只等落钥的钟声敲响,便关门落锁。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太监的注意,好奇的向承天门外看去,但见几个家丁抬着一顶软轿,飞快的穿越门前的天街,直奔承天门而来。

看着那顶晃晃悠悠的软轿,太监便知道来者必是一位皇族宗室,因为唐律大多袭承自前隋,规定了除去皇族宗室之外,所有人只能乘坐马车或者骑马,不得乘轿,否则便是逾制,犯了国法。

只不过这么晚了,哪一位宗室还要着急忙慌的进宫面圣?

难不成是陛下的几位王子殿下?

待到软轿到了承天门外,太监不敢怠慢,快步迎了出去,恭恭敬敬的问道:“不知是哪一位贵人尊驾?”

几名轿夫一路从靖善坊快步而至,几乎走完了整条朱雀大街,累得气喘吁吁,额头见汗,口鼻俱都喷着白气,就连头顶似乎都冒着白烟儿……

李元嘉从轿子里蹦出来,冲那太监说道:“快去通报于陛下,就说某有要事求见,十万火急!”

那太监先是施礼,口中道:“见过韩王……”

然后听到李元嘉之言,又见他一脸急切,也不多说,转身吩咐身后一个小太监几句,那小太监点点头,小跑着奔向大内。

此时,宫里已响起落钥的钟声,那值守太监歉意的对李元嘉笑笑,说道:“王爷,落钥时辰以至,您看……”

李元嘉是宗室至亲,宫里的规矩只是再清楚不过,闻言点点头,自退出承天门外。

值守太监吩咐守城兵卒关闭城门,落钥上锁。

从承天门到李二陛下的寝宫神龙殿,要过太极宫、两仪殿,再穿过永巷,进甘露门,得到皇帝同意之后,再原路返回……

半个钟头之后,由于躲进轿子里未免有些不敬,在皇城门外冻得脸色青、瑟瑟抖的李元嘉,才看到自城头缓缓降下一个竹篮子。韩王李元嘉跳进竹篮,拽了拽绳索,城头上的兵卒会意,用力将竹篮拉上去。

到了城头,再由太监领着,穿宫过殿,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后,才进了温暖如春的神龙殿。

只不过此时的李元嘉早已不冷了,因为身份尊贵久不运动,一路行来累得气喘吁吁一身大汗,进了这温暖如春的神龙殿,仿佛进了蒸笼一般,热得透不过气……

李二陛下已然准备就寝,闻听李元嘉求见,便随意批了一件袍子坐到厅堂里,命太监端来一盏热茶,看着茶汤表面浮起一层细腻美妙的泡沫,轻轻啜了一口,辛辣的姜味、腻滑的羊油、还有一点青盐的咸味……微妙的糅合在一起,一口茶,仿佛尝尽人生百味。

李二陛下微闭双目,感受着舌尖传来的辛、辣、腻、咸,那神情,美滴很……

李元嘉已近门,就见到李二陛下正微闭双目,手里还捧着一个青瓷茶盏,正在神情惬意的品茶。

“噗通”一声,李元嘉便跪在李二陛下榻前,大呼道:“皇兄,救我!”

“嘶——”

李二陛下正自沉醉在茶汤的美妙滋味里,冷不防被李元嘉这一声大呼吓得手一抖,手里的茶盏一哆嗦,溢出一些滚热的茶汤溅在手背上,疼得他一咧嘴。

“十一弟,生何事?”

虽然心里有些恼怒,但也不至于因此便怪罪李元嘉,这个兄弟跟自己的感情一向很好,只是李元嘉贵为亲王,何等大事能让其如此失态?

李元嘉哭丧着脸,说道:“吾那小舅子,打上王府了……”

李二先是一愣,随即了然,李元嘉的小舅子,而且有理由去闹王府的,必是那房俊了。

“你呀,胡闹!不是我说你,贪新鲜纳个妾室,这没什么大不了,人家房氏不也没说啥?可你不该独宠新妇,冷落正妻,这就失了本分,会伤了夫妻情分。现在人家房二不忿,替姐姐出头,去你府上闹,你跑来找某又有何用?这是家事,某不会管。”

李二一脸不悦,把李元嘉给数落了一顿。

这个老十一哪都好,性情淡泊没野心,才思敏捷有学问,可就是有点读书读迂了,不太懂人情世故。某虽然是九五至尊富有四海,可也不能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都管啊!

李元嘉有点蒙,自己着急忙慌的跑来宫里寻求支援,支援没捞着,还反被训了一顿,这……

李元嘉急了,上前一把抱住李二的大腿,苦苦哀求道:“陛下,皇兄,你可不能不管啊!房俊那厮什么脾性,你应该知道哇!混不吝的脾气上来,谁都不好使,认准的事儿非得干了不可!那厮砸了曹氏的闺房,又把曹氏的两个兄弟打得皮开肉绽,还口口声声直呼臣弟的名讳,扬言要狠狠的揍臣弟一顿……皇兄,那厮绝对不是说说,他真的敢揍臣弟哇……”

自己堂堂一个亲王,若是真被自己小舅子揍一顿,那脸面就算是丢尽了,简直就是李唐皇族的耻辱,干脆死了算球……

他这么一说,李二陛下倒是表示赞同。房俊那厮的确混账,胆子肥的没边儿,逮住一个王爷揍一顿,这事儿绝对干得出来……

咦?

不对呀!

李二陛下猛地想起一事,疑惑的问道:“你确定,房俊在你府上?”

李元嘉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头猛点:“没错,就在我的府上,打了我的侍妾,砸了人家的闺房,王府的大门都被他踹掉一扇……”

李二陛下勃然变色,大怒道:“好胆!某罚你去城外不得回城,好哇,这一天没过去呢,就敢抗旨公然回城?”

简直将帝王威仪弃若蔽履,不屑一顾哇!

然后,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先是揍了某的五子齐王李佑,后有折了某的四子魏王李泰的脸面,现在又要揍某的兄弟……

李二陛下恨不得把这个无法无天的房二咬死,咬牙切齿的怒喝一声:“房二,汝与皇家有仇乎?”

第六十章 房俊,国之奸佞也!

当李君羡被李二陛下派人从热乎乎的被窝里拽出来,闻听自己的任务后,不禁苦笑摇头,这个房二,真是能折腾!

本来的陛下的旨意是要李君羡安排“百骑”去抓人即可,但李君羡想了想,反正已经醒了,便自己亲自跑一趟吧,因为陛下的旨意最后还有一句话:“若敢拘捕,格杀勿论。”

听到这句旨意的时候,李君羡有些好笑。

若敢拘捕,格杀勿论?

看似杀气腾腾,问题是房二敢拘捕吗?开玩笑,整个大唐王朝谁敢在“百骑”面前拘捕?房二那人是有些憨、有些棒槌,但绝对不敢,所以这句旨意根本没用。

既然没用,为何陛下还要说呢?

对于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李君羡可谓知之甚深,他想来想去,能够解释陛下出此句旨意的原因只有一个:陛下真的火大了!

房俊这次是真把皇帝给惹毛了,但是陛下也知道罪不至死,可是自己的权威被蔑视,如何忍得?便说出这句话,震慑房俊。

说白了,这就是恐吓,实际没多大作用。

由此可见,其实皇帝陛下拿房俊也没辙……

骂他,人家唾面自干,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打他,不怕疼,伤好了该干啥接着干……过个两年还将成为自己的女婿,老爹又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你让陛下能咋地?

李君羡突然觉得,莫不是这个房间这是看透了陛下的这些掣肘之处,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祸越闯越大?

等到李君羡率领一队“百骑”骑兵,出了玄武门,在长安城里饶了一个大圈子赶到韩王府的时候,看了看被踹掉一个折页、晃晃悠悠的王府大门,在看看王府内花草残处蹄印,李君羡眼角不由微微一抽,忒狠了,难怪把韩王吓得家都不敢回,连夜跑到陛下哪里告状……

等到了正堂前的院子,果不其然,房俊已然乖乖的候在哪里,见到“百骑”,一句话也不说,束手就擒。

李君羡似笑非笑的看看房俊,轻声揶揄了一句:“二郎,咱们又见面了……”

房俊无所谓的笑笑:“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李君羡神情古怪,差点没吐出来,悄没声息的退了一步,脑子里想起了那个关于房俊的“兔子”传闻……

再看看那两个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的曹家兄弟,李君羡倒是面无表情。一介商贾之家的后辈,敢在当朝宰辅的儿子面前放肆,打死了也不算个事儿……

至于一旁那位被丫鬟掺着,哭的肝肠寸断梨花带雨的曹氏,李君羡则是心中鄙夷:光长了一张好看的皮囊,却是个心无锦绣的傻狍子,房家也是你能惹得?

当下,李君羡指挥“百骑”将一干“人犯”拿住。

帮凶程处弼和李思文自不必说,想跑也跑不了,待到“百骑”喝令房府家丁的时候,房俊冲李君羡一抱拳,说道:“此时由我而起,他们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不关他们的事。”

李君羡摸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感情这位还真是个棒槌?否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个年代,同姓宗族之间是有血脉仅仅牵连在一起的,便是家中仆人也被视为个人私产,若是犯了“连坐”之罪,甭管你参没参与,一起遭殃。

所以才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说。

见到李君羡毫不迟疑的拒绝,房俊也是无奈,心底隐隐有些歉意,毕竟是被自己牵连,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责罚呢。

他的很多思维仍旧停留在上辈子,“罪不及子孙,祸不及家人”的思维根深蒂固,一时却没反应过来,这可是大唐,你跟李二陛下那条霸王龙讲人权?

呵呵呵……

宫里已经落钥,大部分宫殿黑漆漆一片,唯有皇帝陛下的寝宫神龙殿灯火通明。

这次没有走承天门,李君羡按原路返回,自玄武门进入大内。

原则上来说,玄武门同其他城门一样,落钥之后严禁出入。但由于此处乃是“百骑”以及大内进军的宿地,遇有紧急军情,可持皇帝手令出入。

李君羡将一干房府家丁留在“百骑”宿地看押,这些人只能在此等候处置,连被审理的资格都没有。然后带着房俊李思文程处弼,向神龙殿行去。

神龙殿内。

李二陛下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着步,一张英武的面容阴沉似水。

殿内肃手而立的太监都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最接近陛下的他们自然了解这位帝王的脾性,眼下已是暴怒到极点,只需一点点的由头,就会犹如地龙翻身一般爆出来,谁也不想自己惹火烧身。

听到殿外脚步声响,李二陛下霍然止步,抬头望去。

但见李君羡大步进殿,单膝跪地行个军礼,朗声说道:“臣奉命缉拿房俊至此,一同被拿着尚有李思文、程处弼二人,听候陛下落!”

“把这几个兔崽子给某带进来!”

李二陛下咬着牙说道。

“诺!”

李君羡得令,起身退出大殿,片刻便将房俊三人带来。

三人一进大殿,“噗通”跪在地上,口中大呼:“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拖着长音,宛如唱戏一般。

李二陛下一腔怒火尚未泄,猛地愣住。

这词儿……新鲜啊!

唐朝臣子拜见陛下不行跪礼,甚至上朝的时候还会给身体不好或者资格深厚的大臣准备一个胡凳,至于见了皇帝三跪九叩,那更是明清才有的事儿。

见了皇帝要说些啥,也没有什么规矩。

“皇上,有事儿您说话……”

“陛下,这个事儿俺得跟您说道说道……”

这都是常态。

所以房俊料定,李二陛下绝对没见识过如此高规格的礼数,便在路上于程处弼李思文偷偷商议,见了皇帝便如此这般。

虚荣心,人之皆有,帝王也不例外。

试想一下,平素跟大臣对坐聊天,甚至会有想魏征那样特别能战斗的家伙跟皇帝顶着干,突然间受到如此高逼格的礼节,将自己天下共主的身份体现的淋漓尽致,必然是浑身飘飘然,总有一点怒火,怕也烟消云散了。

房俊知道此次罪责难逃,便想先给李二陛下戴顶高帽子,拍拍马屁,或许李二一高兴,处罚的时候就能网开一面。

熟料,他们三人这一出刚刚表演完,李二陛下只是愣神了那么三两秒,紧接着勃然大怒,戟指指着房俊的鼻子,大喝道:“如此叩拜于朕,口颂谄媚之词,汝当朕是桀纣一样的昏君吗?如此巧言令色之事,必是出自你房俊!汝想陷朕于自大虚荣之中乎?房俊,实乃国之奸佞也!”

第六十一章 某的习惯,是帮亲不帮理

看着暴怒的李二陛下,房俊傻了眼。

不就是跪了一下,说了句万岁万岁万万岁,若不是怕被你打板子的时候屁股遭罪,你当我愿意啊?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我特么跪你是让你折寿啊好不好?

这就成了奸佞了,至于的么?

房俊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心底里,却是对李二陛下隐隐佩服。

虚荣心是人之天性,谁都有,李二陛下不可能没有。

但是李二陛下却清楚的知道,一个人的腿跪了,心却不一定服;嘴里说着万万岁,心里却说不定在咒他早死……

人家不玩这些虚的,要的就是靠着自己的英明神武、文韬武略,让千千万万的骄兵悍将心里有一个“服”字,让你往东就乖乖的往东,让你抓狗就不敢撵鸡!

对,就是这个气势!

煌煌大唐的气势!

这才叫霸气!

这才叫千古一帝!

至于某些靠剃人头残酷镇压才奴役了一群断了脊梁骨的奴才的大帝,呵呵呵……

这一刻,房俊心悦诚服。

为何大唐能威服四海、纵横天下?

不是大唐的兵多强、甲多坚、戈多利,而是因为他们有一位胸怀坦荡、霸气无双的帝王!

壮哉,李二陛下!

房俊胸怀激荡,仰起头,与李二陛下怡然对视!

挑了挑嘴角,说道:“房俊,知罪!”

呃……

暴怒的李二陛下有些愣神,这个房俊,居然不怕某?

天子之怒,血流漂杵,绝对不是忽悠人啊!

作为执掌乾坤、决人生死的帝王,怒气勃之下会是何等强悍的气势,想想都知道!

看看旁边的李思文和程处弼,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个混小子,此刻在李二的威势之下噤若寒蝉,抖抖索索的缩成一团。

可是这个房俊,居然还敢根某对视?

认罪也能认得这么坦荡?

而且,不仅如此。

李二陛下现,房俊的目光澄明,甚至清晰的看得见那清澈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钦佩、敬仰、崇拜!

就像儿子对着自己伟岸的父亲,又像士兵对着无敌的统帅,更像孩童对着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那种毫不掩饰的孺慕之情、崇拜之意,自然而然的散出来。

李二陛下心里一震,一腔怒火倏地烟消云散。

这一个眼神,比之磕千千万万个头、说千千万万句皇帝万岁、拍千千往往个马屁都管用,面对这么一个崇拜、敬仰自己的晚辈,再大的火气也不出来!

说到底,李二陛下也还是一个人,虚荣心那玩意他克制的很好,但是毕竟存在……

尽管李二陛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怒斥谗言便能换来房俊对自己如此的态度,但是以他的阅历看得出,这厮绝对不是作伪。

心里比之刚刚喝的那杯宫廷大师烹煮出来的茶汤还要舒爽……

火气没了,火自然不下去。

可李二也不想就这么放过房俊,这厮实在太无法无天,必须狠狠的教训。

“说说,你自己犯了什么罪?”

李二陛下瞪着房俊说道。

房俊是什么人?上辈子能靠着平民出身在官场上混的青云直上,最起码揣摩人心的功夫是一等一的,自是从李二陛下语气的微妙变化里看出端倪。

说实话,他的那个眼神,既是心底的真实表露,也多少有一点作戏的成分在里头,若是全然虚假,精明如李二陛下绝对不可能不察觉,看起来效果不错……

房俊想了想,试探着说道:“罪在擅闯王府?”

李二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房俊看了看身边的两个鹌鹑一样的兄弟,又说道:“罪在砸了曹氏的闺房?”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刚刚消散的怒气,已经渐渐开始集聚。

特么的这个小子太浑了,东扯西扯竟是些细枝末节,始终不提自己最大的罪过。

看了看李二陛下的脸色,房俊只能叹口气:“罪在不遵圣旨,私自回城……”看来李二陛下还是没打算放过自己啊,苦也……

李二简直都无语了,这个房俊,以前怎么没现这么滑头?口齿也伶俐了许多,不遵圣旨?你明明是抗旨不遵好不好!

虽然听起来差不多,但是性质绝对不一样!

不遵圣旨,有一些“情况特殊,不能遵从旨意”的意思在里头。

可抗旨不遵,那性质就严重了,藐视皇权啊!放在明清两朝,砍你脑袋绝对没商量!即便是唐朝,最轻也得是个充军流放三千里!

程处弼和李思文埋着头一声不敢吱,心里却是翻起滔天巨浪,那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休……

特么的房二居然敢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谈耍滑头,这是什么胆色?

便数长安城的勋贵二代,那一个在陛下面前不是战战兢兢缩着卵子?

但是这一份胆色,就可以称得上勋贵二代中的第一人!

厉害了啊我滴哥……

李二陛下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其实也不能真把房俊怎么样,杀头那绝对没想过,充军流放?想了想房玄龄花白的头、日渐萎靡的精神头儿,也不行。

剩下的,也就只能打板子了,还不能打死打残了。

可这货皮糙肉厚,会怕打板子?

李二陛下有些懊恼了,既然武力征服行不通,那就转换策略,俺要以德服人!

“房二啊,你也知道,某对汝父可谓推心置腹,视若肱骨,所以不会杀你,你才素无忌惮对不对?”

李二陛下的语气和缓了许多,但是依旧负手站在房俊面前,居高临下不停的释放威压。

房俊心里也有些打怵,想了想,说道:“草民不敢,只是事出有因……”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某知道,你为长姐之事,迁怒于韩王。某不和你说上下尊卑的话,但说凡事都有因由,你可曾详细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可知韩王斥责你的大姐,也是在维护他身为亲王的威严?”

房俊说道:“我不管那个。”

李二陛下怒道:“汝难道不分对错、不辨事理吗?”

房俊眨眨眼,看着李二陛下,坦然自若,朗声说道:“我这人脑子笨,不管那么许多,我处事的习惯,一向都是帮亲不帮理,谁欺负我的家人,甭管理由,先打了再说!”

李思文和程处弼佩服得五体投地,尼玛,真敢说……

李二陛下差点被气个倒仰,抬脚就给房俊来了一脚狠的,正踹在房俊肩头,大骂道:“胡说八道!简直不学无术,只有帮亲不帮理,何来帮理不帮亲一说?”

被踹了一脚,不过不太疼,房俊也不太在意,他再二,也没二到李二踹了他一脚他非得再踹回去……

房俊摸了摸肩膀,梗着脖子说道:“什么叫至亲?至亲就是当你走投无路、山穷水尽的时候,仍然站在你身边的人!对于自己的至亲,自然要无条件的支持、帮助!当道理和亲情生冲突的时候,我管他什么道理!”

李二陛下瞪着眼睛看着一脸正气的房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帮亲不帮理?

这话从来没有人说过,但是在这个宗族血脉大于一切的年代,是绝对的人之常情。

这么说来,房俊打上韩王府闹事,没错咯?

李二陛下无言,心里很是不忿,心一横,干脆蛮横的说道:“统统拉出去,每人五十大板,就在殿外打,让某听得见动静!”

你房俊不是不讲理还能振振有词吗?

某也不跟你讲理了,就打你了,怎么着?

这回轮到房俊傻眼,皇帝不跟你讲理了,这特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要不想在这神龙殿里来一出儿“烛影摇红”什么的,就只能乖乖挨打……

第六十二章 房府

李君羡着人将房俊三个拉到殿外,当即行刑。

噼里啪啦一顿板子,打得三个小子鬼哭狼嚎,李二陛下才算是消了气儿,挥挥手很人性化的叫人将三个家伙各自送回城中府邸,稍作治疗再遣送出城。

而且,也没特意去追究程处弼的罪责,虽然当值期间擅离职守才是大罪,不过就跟房俊一样,房玄龄的儿子没奈何,程老匹夫的儿子就可以随便整治了?那老匹夫一贯是个护犊子的,要是闹将起来,怕是不好收场。

李二陛下也是郁闷,似乎自己对于功臣勋贵太过优容了?

小哥仨在玄武门分手,房俊满含歉意的说道:“此次是我牵连了二位哥哥,二位哥哥的情谊,小弟记在心里了!”

程处弼大咧咧的摆摆手:“莫说酸话,听着不自在。”

李思文则满是钦佩的看着房俊:“房二啊,你是真牛哇……”

今日之事,他对房俊佩服得五体投地。

为了大姐敢怒砸韩王府,重感情;敢跟陛下拌嘴,有胆色;受杖刑的时候悄悄告诉他俩大声惨叫,一边陛下打的不爽再加刑,有谋略……

特么的房二傻子啥时候这么厉害了?

李思文满肚子疑惑,被“百骑”的军士抬着往家走的时候,还在琢磨……

一个时辰之前。

宵禁将至,房府依旧灯火通明。

城外农庄的管事遣人来报,说是二郎为了王妃被斥责之事,领着人打上韩王府去了,可把家里人吓坏了,韩王那是能随便打的吗?

再说了,前些时日先是打了齐王李佑,有同魏王李泰交恶,这又要打韩王,岂不惹得陛下龙颜震怒?

趁着尚未宵禁,府中派出好几拨下人,前往韩王府那边打探情况。

大堂之中,韩王妃房氏早已哭得两眼肿成桃子,眼泪已经依旧哗哗的往下淌,手里擦眼泪的手帕都湿透了。

她是又欣慰又担忧有自责。

父亲房玄龄是个方正君子,素来清廉自律,又不善经营,除了俸禄和田庄产出,再无进项。皇帝虽然时常赏赐,但那只是赏赐而已,谁敢真的换钱花了?因此,自从房氏嫁到韩王府,非但没得到娘家的助力,也没多少嫁妆,倒是平素贴补家里多一些。

韩王李元嘉书生气重,虽然王府的进项也不多,但对于财货之物并不在意,因此倒也没有影响到夫妻间的感情。

但是曹氏入府之后便不同了。

曹家豪富,屡次给韩王送财货,每一次都数目庞大,曹氏便是因此自觉高人一等,便存了跟正妻房氏别别苗头的心思,屡次三番的找茬挑衅。

那日便是拿了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跟房氏显摆,后又使诈诱使房氏失手将花瓶打破,惹恼了房氏将其打了一顿,这才惹出这以后许多事端。

回到娘家许多时日,房氏心里的愤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添几分酸涩。

她看不起曹氏,却也羡慕曹氏,最起码曹氏在府中受了气挨了打,会有娘家兄弟追上门讨要一个说法。

可是自己呢?自己也有兄弟,却等于没有……

房遗直稳重好学,同韩王李元嘉素来亲近,房氏原本指望着大弟弟能找韩王为自己说几句话,哪怕是过问一下也好,可谁知房遗直从来不闻不问,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一样……

父亲素来自重,又怎会去找自己的女婿说什么?

房遗则那就是个孩子,还穿着活裆裤呢……

就在自己心酸失落的时候,却是那个平素闷口不言、木讷憨厚的二弟,不声不响的就打上门去!

二郎自幼少言寡语,脑子也比同龄的孩子笨一些,大姐房氏对于二郎的关心也便更多一些。可那二郎性子很是粗疏,出了武艺一道之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从不多说一句话。

可就是这么一个别人口中“二傻子”,却直愣愣的罔顾皇命,私自入城,担了天大干系只为替她这个姐姐出口气……

房氏心里暖暖的很是煨贴,烫的心里的冰都化了,化成一串串的泪珠……

可是那个傻弟弟,咋就敢抗旨呢?这要是陛下怪罪下来,可怎么办是好?

房氏一边哭,一边口中不住的自责:“都怪我……都怪我……我若不是一时任性跑回来,二郎怎么会去王府?这要是陛下怒,可如何是好?都怪我,干嘛那么任性呢……呜呜呜……”

卢氏在一旁安慰,说道:“你看你这孩子,多大岁数了,哭个啥劲儿?你二弟为你出头,当是一件应该高兴的事,便是被陛下责怪也没什么,那小子抗揍……可若是没个娘家人出这个头,往后在王府里你怎么还有威严管人?任谁都知道你有个没脊梁骨的爹,还不都欺负到你头上啊……”

正坐在榻上老神在在品茶的房玄龄闻言,顿时无奈的叹气,说道:“怎么就扯上我了?”

卢氏眼睛一瞪:“怎不怪你?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你这做爹的一声不敢吭,还让自己儿子去出头,不怪你怪谁?”

房玄龄干脆闭上眼,低着头喝茶。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他越是说话,卢氏就越是来劲儿,保准有一百句话等着对付他。

若不其然,卢氏早已备好的说辞在房玄龄偃旗息鼓之下没了用处,郁闷的翻个白眼,恨恨的不理他。

一直坐在一边神游物外的房遗直不知在想些什么,媳妇儿崔氏有些尴尬,如坐针毡。

婆婆的话明面上是说公公,可谁知道有没有别的暗示?若说替王妃出头这件事,第一个应该出面的不是房俊,也不是房玄龄,而是房家二代的嫡长子房遗直……

可惜自己的丈夫实在是有些迂腐之气,认为那只是王妃的家务事,不愿意管。

崔氏有些气苦,自家姊妹的事儿,怎么能不管呢?

便在此时,一个下人一路小跑进了正堂,大喘着粗气说道:“老……老爷,二郎……二郎打上王府了!”

屋里人都齐刷刷看向这个下人,卢氏急问道:“如何?”

那下人咽了口唾沫,说道:“那啥……二郎骑着马,把王府大门给踹掉了一扇……”

卢氏大赞一声:“好儿子,踹的好!”

房玄龄无语的翻翻白眼,简直无言以对……

韩王妃房氏连忙又问道:“然后呢?”

下人一脸崇拜,说道:“二郎纵马入府,沿途大喊李……李……你给我出来,府中无人敢拦,已是直奔王府正堂去了。”他差点说秃噜嘴,学着房俊的语气把李元嘉的名字喊出来,那可是房府的姑爷,更是朝廷的亲王,名讳绝对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喊出口的。

卢氏一拍大腿,喜笑颜开:“不愧是我儿子,霸气!”

房玄龄冷哼:“简直就是纵子妄为,成何体统?”

卢氏瞪眼:“那你咋不去呢?”

房玄龄语塞。

韩王妃房氏抿了抿嘴,拉住母亲的手,很是欣喜,二郎真是给自己出气了呢,简直太解气了!

不过她旋即又把心揪起来,急问道:“那王爷呢?出没出来?”

她是希望娘家有人给自己撑腰的,但二弟那火爆的性子,逮住韩王还不得上去就是一顿暴打?那可就大了……

幸好那下人说道:“王爷大概不在府中,二郎大吵大嚷,也没见王爷露面。”

房氏这才放心的拍拍前胸,吁了口气:“还好,还好……”

一旁的房遗直突然叹气说道:“好什么好啊,鸡毛蒜皮点事儿,就跑回娘家,真是妇道人家见识短!现在二弟闯了祸,居然还拍手叫好,真是不可理喻!”

崔氏急忙拉了房遗直一把,心说你这不是说风凉话吗,存心找骂?

果然,卢氏火气顿时就冲着房遗直来了。

第六十三章 夫人不让……

卢氏大骂道:“你才是不可理喻!姐姐受了委屈,你身为弟弟不替姐姐出头便罢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房遗直一脸通红,又不敢跟母亲犟嘴,只好闷着头一声不吭。

卢氏哼了一声,对那下人说道:“你且再去打探。”

“诺!”

那下人应了一声,还未转身,便又有一个家丁跑了进来。

“禀告老爷夫人,二郎……二郎把那曹氏的闺房给砸了!”

“啥?”

卢氏有些傻眼,这也闹得大了点儿吧?

崔氏也有些着急,问道:“怎么就给砸了?”

那家丁是在王府全程看了过程才回来禀报的,当下绘声绘色的将当事情形加油添醋的讲了一遍。

卢氏喜形于色:“太解气了,砸得好!”

房玄龄一脸苦笑。

房氏咬着嘴唇,两只眼睛亮闪闪的,那个小狐狸精,这回知道怕了吧?以为有王爷宠着你就横行无忌了?

崔氏一脸呆滞,心说这小叔子也太猛了……

房遗直则喃喃自语:“粗鲁……无礼……不可理喻……”生怕被母亲骂,却是不敢大声。

众人还没等回过神来,便有第三个家丁跑来禀报。

“二郎把曹氏的连个兄弟摁在地上抽鞭子,并且扬言你曹氏有兄弟,这是欺负王妃没兄弟么?我就叫你们看看,是谁的兄弟厉害!以后但凡对王妃不敬者,就是这下场!”

房氏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又下来了,这个二弟,太贴心了……

然后家丁的又一句话,则是让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陛下已经命百骑,将二郎缉拿入宫……”

虽然知道陛下比会知道此事,抗旨的罪名终究也逃不掉,可事情生了还是担忧非常。

房氏止了眼泪,起身走到房玄龄榻前,“噗通”跪地,哭着哀求道:“父亲,此事全是因女儿而起,二郎此次入宫,陛下必然震怒,也不知会如何处罚。您进宫求求陛下,宽恕二郎吧……”

房玄龄揪着胡子,一脸为难:“这个……这个……待为父好生想想再说……”

卢氏却是已经吼道:“想个屁!我说房玄龄,你软了一辈子,还要软到什么时候?”

房玄龄苦笑:“夫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不管如何,陛下必会顾及某的颜面,不会取了二郎的性命,也不会配充军……”

几十年君臣,房玄龄自是了解李二陛下的性子,所以并不担心。

可他不担心,卢氏担心啊!

卢氏两条眉毛都竖起来了,指着房玄龄的鼻子大喝道:“房玄龄,你说的是人话吗?二郎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陛下要他的性命,可打板子也能把人打残废了,你去不去?好,你不去我去!”

卢氏骂了一通,担心的不行,就要自己进宫。

崔氏在一边尴尬极了,作为儿媳妇,婆婆当着自己的面指着公公的鼻子飙……实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房玄龄老脸赤红,怒道:“你这个蠢妇,莫要胡搅蛮缠!某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休要聒噪!”

房玄龄很少有这样跟卢氏火的时候,这下子在儿媳妇面前实在是抹不开脸面了,大光其火的爆一通,居然把卢氏给镇住了。

卢氏瞅了瞅房玄龄,突然做回榻上,嚎啕大哭。

“我那苦命的儿啊……咋就这么命苦,碰到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爹?……”

房玄龄被卢氏哭得脑仁疼,正待回房避开,忽闻门外喧哗。

卢氏急忙到门口去看,却是一队“百骑”抬着一顶御辇走了进来,自家二郎正趴在辇上,探头探脑的望过来,四目对视。

房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娘!”

卢氏提着裙角就跑了出去,一见到房俊趴在辇上,整个后背血肉模糊,那一张黑脸疼得都变白了,顿时惊叫一声,颤声道:“这……这……这是打了多少板子?”

“不多,才五十……”房俊满不在乎的说道:“儿子我身板儿硬朗,没事儿。而且多亏李将军手下留情,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将养几日便好。”

卢氏这才见到带队的李君羡,赶紧万福施礼,感激道:“这次又亏得将军帮忙,快请屋内坐。”

李君羡微笑点头:“夫人不必言谢,都是陛下的安排。某也正好拜访一下房相公。”

韩王妃房氏这时跑出来,一见到房俊的伤情,顿时又开始流眼泪,身手轻抚着房俊的脸颊,哭道:“你这傻子,如此胡闹,让姐姐于心何忍?”

房俊呲牙笑笑:“那韩王欺我房家无人,岂能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这家伙也是阴损,居然跑到陛下那里告黑状,亏得没逮住他,不然定要他好看!”

李君羡见到房氏,当即单膝跪地行个军礼,口中呼道:“臣李君羡,见过韩王妃。”

先前面对卢氏,他只是普通的见礼,这便是勋臣与皇家的分别了。

房氏赶紧侧身避开,温言说道:“岂敢当李将军大礼?还未多谢将军照拂吾弟呢,且受本宫一拜。”

说着,便屈身万福。

这个礼李君羡如何敢受?慌忙避开,惶恐道:“王妃折煞臣了。”

本来想跟房玄龄说几句话,可是王妃在场,实是太过拘谨,李君羡便当即告辞。

临走的时候,又拿出一份卷书,双手递给卢氏,说道:“此乃宫中记录的起居注,陛下命臣带来交给房相公。”

顿了一顿,轻声说道:“这上面记录了二郎入宫之后跟陛下的奏对……”说完,便告辞离去。

毕竟是陛下御赐之物,卢氏虽不知陛下将这个带来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怠慢,赶紧回屋给房玄龄送去。

这时房遗直也从屋里走出来,背着手,看了看房俊背后的伤,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说了一声:“自作自受。”施施然的走了。

房俊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多一点关心?哪怕虚情假意也好过如此冷漠吧?

嫂子崔氏也是一脸尴尬,不自然的笑笑:“你大哥这人……心里担心可是嘴上不肯说,你别怪他。”

房俊笑笑,这位嫂子倒是个明白人,便笑道:“嫂子不用担心,我明白。”

崔氏这才释然,展颜笑道:“我屋里有陪嫁的一只老参,待会儿让丫鬟给你送来,那东西最是补血气。”

说完,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走了。

家丁们七手八脚的将房俊抬回住处。

屋内,房玄龄看着陛下着人送来的起居注,一脸唏嘘。

卢氏不解,看看房玄龄,忍着没问,见到韩王妃房氏随后进来,问道:“抬回去了?”

房氏点头:“嗯,待会儿上完药,我再过去。”

房俊伤在臀处,敷药的话必会脱去衣裤,房氏虽是长姐,但毕竟男女有别,不便呆在近前。

卢氏冲着房玄龄努努嘴,悄声问道:“陛下送这个起居注来,是何用意?”

她刚跟房玄龄吵完,问房玄龄的话心里觉得低了一头,自是不肯,不问的话又实在憋得难受。

房氏也是不解,见到房玄龄看完那起居注,便走过去拿起来细看,看着看着,眼泪又下来了……

卢氏是又急又气,不悦道:“你说你这孩子,咋就没一点像我呢?窝窝囊囊的就知道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房氏抹了抹眼睛,却不说话,心里却一直在咀嚼着起居注上记录的房俊的那句话。

“我这人脑子笨,不管那么许多,我处事的习惯,一向都是帮亲不帮理,谁欺负我的家人,甭管理由,先打了再说!”

房氏眼中带泪,嘴角却带着笑,感受着房俊那一股维护长姐、不分对错的执着和固执。

房玄龄这时轻叹道:“陛下这是给我出难题啊……”

卢氏觉得自己忍受不住两父女的古怪,横眉立目拍着桌子:“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明白!”

房玄龄苦笑道:“你那宝贝儿子,跟陛下奏对的时候也是口不择言、胡言乱语,陛下这是要告诉我,他顾及与我之间的君臣颜面,不忍重则二郎,但心中怒气实在难平,让我替他出了这口气!”

卢氏奇道:“你怎么替陛下出气?”

房玄龄苦笑摇头:“再打孩子一顿呗!”

卢氏大怒:“你敢!”

房玄龄嗯了一声:“某不敢。”

卢氏为难道:“那陛下问起,你怎么说?”

房玄龄道:“某不敢。”

卢氏又怒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敢,我问你陛下问你打没打孩子,你怎么回答?”

房玄龄哭笑不得,翻个白眼,不理她。

翌日朝会之后,李二陛下将房玄龄单独留下。

回到后殿,李二陛下坐回榻上,喝了口热茶,问道:“玄龄可收到起居注?”

房玄龄淡然道:“收到了。”

李二陛下又问:“可曾明白某的心思?”

房玄龄说道:“臣明白。”

李二笑了:“怎么处置的你那个宝贝儿子?”

要他将房俊重罚,非是不能,而是不愿,就像不愿意重惩程处弼一样,虽然很生气,但毕竟不是什么大罪过,罚得重了,伤了君臣情分,没必要。

可是不罚又难解自己心头之气,打几板子就完事儿了?

哪儿有那么便宜!某不好意思打,某让你爹打!

房玄龄低眉垂眼:“没处置。”

李二一愣:“为何?”某都那么明显的暗示了,你却毫无动作,这个就是你不应该了。

房玄龄云淡风轻:“某,不敢。”

李二膛目结舌:“为何不敢?”

天底下还有老子不敢打儿子的?

房玄龄似乎有些为难,半晌,才说道:“夫人不让……”

李二陛下:“……”

夫人不让……

这理由很好,很强大!李二陛下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仰天长叹一声,李二陛下才说道:“房玄龄啊房玄龄,怕老婆怕到你这种程度,也可名留青史了!”

言下之意,只是嘲讽房玄龄怕老婆之事必将成为千古笑柄。

他却不知,千年以后,非但怕老婆不可笑,男织女耕亦不丢人,给老婆洗脚那也是情趣,就连看书不投推荐票,也不算多么无耻……

第六十四章 萌动

窗外的红梅已经盛放,粉红的花瓣在瑟瑟寒风中摇曳、颤抖,吐露着淡淡的暗香。

红的梅、白的雪、黑的瓦,构成一幅静谧清幽的画卷,仿佛能沉淀心内的千愁万绪。

武媚娘坐在榻上,将目光从窗外收回。

房俊正趴在榻上午睡,侧着脸枕着手臂,面容安然。

卧房里放置了四个火盆,炭火正旺,融融的热气如同暖春,将寒冬腊月的寒冷驱散。房俊只穿了一条犊鼻裈,露出健壮的背脊和粗壮的大腿。

一股都属于男人的气息在卧房里弥漫,丝丝缕缕的钻进武媚娘的鼻端,惹得她芳心跳动加快,粉腮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愈显得娇艳秀丽。

宽宽的肩膀,因为卧姿而凸起的背肌,结实紧致的腰身,配上古铜色的肌肤,这个男人强壮、健硕,浑身上下充盈着一种雄性的魅力。

武媚娘轻咬着红唇,端详着房俊的面容。

他的眉毛很浓,宛如刀锋,平素眼睛很亮,这时候闭着眼,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却是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随和。鼻子很挺,嘴唇棱角分明,长方脸尖下巴,阳刚多于俊秀。

武媚娘从未这么仔细端详过房俊的相貌,此时细细看来,的确算不得俊美,非但不如吴王李恪那样的美男子,便是清秀疏朗的柴令武都比他强了不少。

绝对不是那种会受到女孩子一见倾心的好相貌。

但是不知为什么,武媚娘却觉得房俊长得还不错,虽然少了阴柔俊美的秀气,却多了阳刚矫健的粗犷,这样的男人,跟能给予一个女人安全感,一定会是一个坚实的依靠,无论风急雨骤,都会挡在前面,撑起一片温馨的港湾。

而且,如此健硕的身躯,也会给予一个女人最大的满足吧?

想到这里,武媚娘顿时羞红了脸颊,秀美的玉容宛如涂了胭脂。

她入宫时间虽短,也未得到机会侍寝,但毕竟是以选妃的身份入宫,床帏间的闺房之事,乃是必经的培训,会有专门的嬷嬷讲解指导,自然明白一个健壮的男人在房事中会是令女人很愉悦的一件事。

可是,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羞人的地方呢?

为什么又会觉得这么长得不怎么俊美的男人,会是一个坚实的依靠呢?

武媚娘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他在韩王妃这件事上所表现出来的重感情和有担当吧。

她是个女人,更能了解和体会当时韩王妃委屈的回到娘家,却无人给予支持的落寞和酸楚。可就在这个满心失望的时候,自己的弟弟因为自己在夫家受了委屈,浑然不顾的打上门去只为替自己讨个公道,心里会是何等样的安慰与欣喜?

要知道,房俊面对可不是一般的官宦,而是堂堂的亲王,而且他自己还身背着陛下的责罚,如此公然抗旨、藐视宗亲,谁知道等待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然后,武媚娘又想到若是自己在夫家受了委屈,自己的兄弟会打上门去吗?

虽然是假设,但是武媚娘知道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武家的兄弟,只会当她是个拖油瓶、累赘,恨不得她死掉才好,那样还会有明目去讹一笔财货……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长得不俊,虽然还有点憨,虽然很暴躁,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

这样一个男人,会是个不喜欢女人的兔子吗?

武媚娘又想起了临出宫的时候,高阳公主拉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她的脸更红了,像是快要渗出鲜血似的,娇艳欲滴。

明媚的眸子也有些朦胧,悄悄的瞄向房俊的胯下部位,只是由于他趴在榻上,将那地方紧紧压住,也看不出什么状况。

武媚娘偷偷看了看门外,静悄悄的,俏儿那丫头估计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房俊的卧房,除了武媚娘和俏儿之外,其余侍女几乎不敢进来。

好机会啊……

要不要按照高阳公主说的那样,试一试房俊的……那个东西?

尽管无人见到,武媚娘仍是羞不可抑,自己虽然是陛下赐给房俊的侍妾,可也是个身家清白冰清玉洁的女儿家,怎可做出此等不要脸面之事呢?

教养、廉耻都告诉她那么做一定不对,说不得还会被房俊看轻了,可心里却如同有一只小魔鬼,在不停的怂恿她、挑拨她:“又不用真个去做,看一看、摸一摸,他又不会知道,而且这可是关系着你往后大半辈子的幸福,机不可失啊……”

可怜的高阳美眉和武美眉,居然纯洁的认为“兔子”就应该是软的,却完全不明白世界上除了有“受”,其实还有“攻”,除了“弯的”,“直的”也是可以存在的……

武媚娘芳心纠结,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

终究,还是自己的终身幸福战胜了羞涩羞耻,若房俊真的不行,自己下半辈子干脆出家为尼好了……

武美眉毕竟是武美眉,那强悍的基因是与生俱来的,只要是她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哪怕再险、再难,也非做不可!

不仅要做到,还要做到最好!

轻轻挪动了一下,靠着房俊近了一些,武美眉咬着嘴唇,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手心已经全是汗水,纤细的指尖有些湿凉,在触及到房俊火热肌肤的那一刻,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武媚娘整个人都微微一颤,像是被烈火灼一下。

咬着牙,指尖轻轻顺着房俊腰间的肌肤,一直向下,可是这时她又突然现,因为房俊是趴着的,自己想要摸摸……那个东西,就必须将手探到房俊的身下。

会不会把他惊醒呢?

武媚娘犹豫了,若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尚可掩耳盗铃,可若是被房俊现了,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摸?

还是不摸呢?

这是个问题……

然而,就在她满心纠结、天人交战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她指尖带来的麻痒惊动了房俊,趴着的房俊手臂一动,侧过身来,然后睁开了眼睛。

武媚娘吓得心都漏跳了一拍,整个人顿在哪里,一动不动。

四目相对。

房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看武媚娘,打个哈欠,随口说道:“都说了我已经好的差不多,睡觉的时候就用看着了……”

他住嘴了,因为他看见了武媚娘的手。

那只纤细柔嫩如同春葱一般的小手,因为自己翻了身的缘故,距离自己的小弟弟仅有零点零一公分的距离……

房俊有些愣,这是要干嘛?

武媚娘都快哭了,只觉着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比现在更令她尴尬、羞涩、无地自容的时刻了,“嘤咛”一声,收回手,捂着滚烫的脸颊,飞也似的逃了。

房俊一头雾水,有些懵圈。

这丫头咋回事儿?

可是当他看着武媚娘那紧裹在衣裙下因为步履匆匆而摆动的翘臀,那盈盈一握彷如柳条的纤腰,还有鼻端充斥着的淡淡的脂粉香气,原本就神元气足蠢蠢欲动的小弟弟,立马摇头晃脑的硬了……

房俊哀叹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

春天快到了,骚年已经成熟,已是萌动的季节……

第六十五章 高,实在是高!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这句谚语绝非传说,更不是形容词,自西汉以降就广泛流传于关中士庶阶层,它是对世居长安城南之韦、杜两族密迩皇宫、亲近皇权之政治社会地位的形象描述。

自汉朝以来,两大家族皆是沐弦歌而起舞、尊经义以获仕,家族好礼向学之风由此肇基。族中子弟或典军抗敌参预枢要,或牧守州县抚民以静,或执掌台衡规治天下,文武昌盛,势重关辅。

新丰杜府。

杜连仲端坐堂上,一手抚着颌下美髯,一手用指节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案几,凝神沉思。

长子杜怀恭坐在下,锦袍玉带一表人才,手捧着茶盏,却是有些神思不属,坐在那里呆。

另一位精干利落的五旬老者垂手立在堂中,正轻声汇报着新进得到的消息。

“吴王殿下已经于城门处张贴布告,言及为了表彰新丰士绅大力救助灾民的事迹,特请皇命,于渭水之畔立一石碑,延请当世大儒孔颖达挥毫,于三日之后将所有有功之士的名字、事迹书写成册,镌刻于石碑之上。”

老者说话时语调抑扬顿挫,叙述十分清晰。

听到此处,杜连仲微微睁开眼,皱着眉头,似是自言自语道:“此举何意?”

杜怀恭插话道:“必是那吴王李恪募捐不力,眼看被魏王殿下远远过,便心急如焚,想要以此法鼓励城中富户,踊跃捐献。哼,他也太天真,即便真有那虚浮好名之辈想要借此机会名录石碑,可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城中素有家资者,皆已同魏王暗通款曲、同气连枝,比不会出这个面。余者便是有心,可也没有那个实力,捐不出多少钱粮来!”

站立的老者也赞同道:“大郎言之有理,此应是那吴王无奈之举,老爷不必在意。”

杜连仲却不说话,又闭上眼睛,仔细思考。

半晌,才微微叹口气,赞叹道:“真是高啊!”

高?

杜怀恭同那老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杜连仲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儿子,心底叹息,这个长子头脑才华皆是上上之选,奈何性子太过轻浮,遇事莽撞毛躁,恐怕非是能支撑家业之良才。

自家这一房虽是杜氏嫡支,然则杜氏枝繁叶茂、脉络繁杂、家族庞大,便是同族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竞争的意味更甚于亲情,稍有不慎,便被人连皮带骨的吞下去。

看起来,只有指望着未来的亲家,能保得住自家这一支的荣华富贵,至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怕是奢望了……

心里想着,还是对儿子孜孜不倦的教导,耐心讲解道:“吴王此举看似只是无奈之下的鼓励之策,实则暗藏玄机,却是叫人不得不心甘情愿的入其毂中。”

见到儿子仍是一脸茫然,浑不解其中深意,只好继续说道:“吾且问你,此次吴王募捐,吾杜家捐赠几何?”

杜怀恭挠挠头,想了想:“几百贯是有的吧?”说着,不确定的看着立在堂中的老者。

那老者便是杜府的管家,自是清楚此等进出事项,说道:“是两百贯。”

“呃……那是少了点儿。”杜怀恭说道,即便不属于同一阵营,但人家毕竟是堂堂亲王,杜家拿出这么点钱来,确实有些不地道,对于吴王殿下来说,还不如不出,这是打脸啊!

杜连仲对这个整日里只知寻花问柳、斗鸡走狗的儿子愈失望,语气严厉,训斥道:“莫要整日里不务正业,这个家不是我自己的,等我死了,你凭什么撑起门面?”

杜怀恭不怎么怕他爹,笑嘻嘻说道:“您这不还在呢吗?再说了,现在抱住了魏王的大腿,等您百年之后,咱也是有从龙之功,封个国公不在话下,子子孙孙享受不尽,有什么好担心的?”

杜连仲怒道:“混账!你以为我杜家能繁衍至今,哪怕改朝换代仍能屹立不倒,是靠着所谓的皇家宠信吗?”

杜怀恭奇道:“难道不是?”

杜连仲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儿子:“咱们杜家凭恃的,是诗书,是名声!读书才能明理,名声可以传家!历代君王从不敢动杜家,你道是为何?是因为只要动了我杜家,便会引起关中动荡,无数百姓生出异心!为何百姓会心向我杜家?是因为我杜家的名声好,富年不增税,灾年捐钱粮!只要我杜家在,老百姓但凡有个三灾五难,便有个乞讨求助的门路,就会有一条活路!杜家不在了,他们去求谁?”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喘了口大气,才续道:“陛下有句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君王,适用于国家,更适用于一个家族。我们杜家历代,从未对老百姓干过一件丧尽天狼的坏事!所以无数昌盛一时的家族倒了,可我们杜家依然存在!现在,你可明白了吴王殿下的用意?”

杜怀恭眨眨眼,很快便想明白了。他不是笨蛋,相反还极为聪明,只是从不肯下功夫去想这些琐事,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醉仙楼找当红的姐儿喝点小酒……

前前后后这么一想,顿时咋舌道:“这特么也太阴了!”

见到儿子想明白了,杜连仲也很是欣然,这个儿子虽然性子虚浮了一些,好歹还有雕琢的余地,不算废物……

“这要是把我们杜家捐赠两百贯往石碑上那么一写,满城百姓该如何看待我们杜家?受灾者成千上万,饿死冻毙者不计其数,结果朝廷号召富户捐献抢粮用以赈灾,杜家就捐了两百贯?这是为富不仁呐!杜家的名声可就彻底败坏了!非但如此,这石碑乃是皇命所立,只要大唐不完,这块石碑就得一直立在那儿,谁都不敢动!到时候我杜家岂不是要遗臭万年?这也太毒了!吴王怎么能想出这么缺德的招数?”

杜怀恭越说越是激动,越说越是气愤。

如此一来,杜家岂不是要彻底背上“为富不仁,人性冷漠”的罪名?数代人辛辛苦苦堆积起来的名声,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管家也有些傻眼,这立一块石头,背后居然这么多的玄妙?

赶紧说道:“这不是还有三天时间吗,咱们要不要……再捐点?”

杜怀恭也猛然醒悟:“对呀,还有三天呢!捐,赶紧捐!那个……”说道此处,他又猛然想起一事。

杜家跟魏王那边,可是有言在先,绝对不能支持吴王李恪,就让吴王李恪在这新丰一败涂地,铩羽而归,彻底断了他争储的念想!

这要是再捐钱粮,岂不是得罪了魏王李泰?

这捐也不是,不捐也不是,难办了……

杜连仲扫了儿子一眼,淡然说道:“咱们支持魏王,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储君之位虽有便数,然则乾坤定数皆在帝心,谁有说得准魏王一定能登上储位?你即刻去安排,探一探其他几家的动向,一窝看,那几家也是要捐的。既然非捐不可,那就别小家子气,给我捐个第一出来,咱们杜家的名字就刻在石碑的最上头!”

杜怀恭赶紧领命。

怪不得父亲一开始说吴王此策能叫人心甘情愿的入其毂中,非但必须得捐,还得抢着捐,谁不想让自家的名字刻在石碑的最上端,供后人敬仰?

这可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荣誉!

这招数,啧啧啧,高,真特么高哇……

第六十六章 背后有高人

吴王李恪这个布告一出,新丰县舆论纷纷。

老百姓颇是不以为然,这位吴王殿下看上去身份尊贵模样俊俏,原来也是个样子货,与那些黑了心的富户都是一丘之貉。眼下雪灾严重,虽未到“易子相食”的程度,但多少房子被大雪压塌了,多少人被冻死,多少人挨饿?

可是那些住着华厦美屋,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妻妾成群仆役如云的权贵富贾,却吝啬于捐赠一点点救命的钱粮,宁可让谷子堆积在粮仓里霉,也不愿施舍给灾民一顿稀粥。

这样黑了心肝、为富不仁的家伙,还要给他们勒石记功?

简直不知廉耻!

百姓们经过那块刚刚在渭水河畔立起来的大石碑,都轻轻啐一口,心中不满。

权贵富贾们,更是纷纷关起门来破口大骂。

这个吴王殿下看似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谁知道却是个如此阴险奸诈的家伙?

自家没有捐多少钱,这名字往石碑上一刻,不是要让新丰百姓骂上个几辈子?

虽然都是些淤泥里的升斗小民,骂破喉咙也不当的什么事儿,可再渺小那也是乡梓,同根同源一衣带水,这要是“为富不仁,漠视乡梓”的议论传出去,自家的名声可就要臭大街了!

而且是遗臭万年那种!

这对于一个生存在名声比性命还重要年代的世家,那是顶顶严重,仅次于抄家灭族了。

可是哪怕再不满,骂完了,还得赶紧弥补。

如何弥补呢?

这倒是不用伤脑筋,不是怕自家捐的钱粮太少,而被百姓愤恨吗?那就再多捐点就是了……

对于这些世家大族权贵富贾来说,累世积余,都是家资巨万,拿出点钱粮来赈济灾情,其实一点问题都没有,就看他们自己愿不愿意。

吴王殿下此策一出,不愿意也得愿意了,除非想子孙都被乡梓戳脊梁骨。

既然非捐不可,那也就顾不得与魏王李泰的约定了。

捐一千贯是捐,两千贯还是捐,何不趁此机会,将坏事变成好事,捐一个头名出来,独占鳌头刻于石上,以供新丰的百姓世世代代敬仰,每当看到这块石碑的时候,都会竖一只大拇指,说一声“某某家恩义无双,惠泽乡梓”?

于是,原本冷冷清清的吴王殿下住处,瞬间宾客盈门,座无虚席。

把个吴王殿下美得冒泡,心舒神畅!

根本不用多费唇舌,城中富户便抬着一箱一箱的铜钱,一车一车的粮食,蜂拥而至,一家比着一家,一家赛过一家!更有甚者,早晨送来三千贯,闻听别家捐了五千贯,便在傍晚的时候再送来三千贯,仿佛那钱粮都是海潮涌上来的,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是要一个独占鳌头!

短短一日之内,县衙的钱库堆满了铜钱、布匹、绸缎,粮仓堆满了粮食。

吴王殿下意气风,大手一挥,于城中设立粥棚,百姓可免费吃食,再重金收购粮食。

新丰的救灾行动轰轰烈烈的开展起来。

直至此时,“勒石记功”的深层原因才被有识之士剖析出来,传播于市井之间。

灾民百姓这才恍然,原来吴王殿下的用意在此!我等愚民居然有眼无珠,将殿下如此精妙的计策误解,实在是罪过!此计设计得富户巨贾有口不能言、还要心甘情愿的拿出钱粮博一个好名声,真是高明!

一时之间,满城皆是称颂吴王殿下贤明之声,将吴王李恪的声望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贤王”之名,遍于朝野。

有人欢喜,就会有人愁闷,有人高兴,自然就会有人愤怒。

吴王李恪爽了,魏王李泰自然怒气勃!

他不气声望骤升的李恪,他气的是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富户巨贾!

尼玛,当着本王的面信誓旦旦的说什么同气连枝,定要配合本王将吴王的气势压下去,拥护自己承继储君之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可特么一转眼就把钱粮一车一车的往李恪那边运,你说你顾及名声,这个本王能理解,可过得去也就行了,干嘛非得争个头名、占个鳌头?

这一转眼形势急转直下,先期取得的优势瞬间化为乌有。

这一次兄弟斗法,魏王李泰输的干干净净,而且输的实在恶心!

“嘭”

李泰一脚踹飞了榻前的案几,怒目瞪着面前几位世家巨贾的当家人,怒喝道:“尔等欺我李泰良善乎?”

吓得几位当家人两股战战,伏地请罪不已。

杜怀恭是杜氏嫡孙,身份尊贵,同魏王李泰交情也不错,经常一同饮酒玩乐,面对李泰的怒火,他倒是不怎么害怕。

苦着脸说道:“殿下息怒,吴王此策,确实太过阴损,吾等实是不得不如此为之啊!”

有他出头,其余元氏、侯莫陈氏等几家也都出言附和。

不是我等背信,实是吴王太过奸猾……

李泰这人虽说气量不大,性格也易冲动,但脑子绝对好使,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难道还能真的为了此事怪罪于这几大世家?

这些世家自南北朝开始便盘踞在关陇,根深蒂固势力庞大,枝桠藤蔓早已渗透进大唐的方方面面,乃是自己逆取储位的最大助力,不好得罪。

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暴怒的情绪,李泰缓缓说道:“吾那三哥一向自诩光风霁月、磊落坦荡,决计想不出如此阴险的计策,某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杜怀恭说道:“殿下是说……吴王背后有高人指点?”

李泰阴仄仄的点头:“必是如此。”

侯莫陈武插话道:“莫非是那岑文本?”

岑文本一直是吴王李恪的铁杆支持者,满朝皆知,而且此人心思玲珑智计百出,更是人尽皆知。

李泰想了想,摇摇头:“不太像,岑文本那老匹夫一直都在本王的监视之下,但凡有点动作,绝对不可能避过本王的眼线。自从李恪去了新丰,那老匹夫一直安坐不动,不会是他。”

看得见的敌人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那种从未出现在你的视线中、等到关键时刻突然扑出来咬你一口的敌人,那是最致命的。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连敌人是谁、有什么优缺点、有什么行事风格都不知道,这才危险。

李泰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对杜怀恭说道:“你父亲这一支在新丰耳目灵通,给某盯紧了李恪,务必打探出是谁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

杜怀恭赶紧答应下来,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口口声声说人家的招数阴险,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你对付李恪那釜底抽薪的招数才是阴险呢……

人家那是阴险么?

那得叫阳谋,光明正大的阳谋,坑就挖在哪里,让你看得明明白白,还不怕你不往里跳!

想到此处,杜怀恭心里也好奇起来,李恪的背后到底是何高人?

虽然不属同一阵营,杜怀恭也对那个“高人”兴趣盎然……

第六十七章 炼钢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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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欠着大家一更,这个不会忘,容我这两天整理一下思路,然后给大家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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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知道唐朝的各项工艺很落后,也知道这个时代最好的工匠都被官府征召,官营手工业一直占据着古代手工业的主导地位,代表着生产技艺的最高水平。

工匠集中在官府设立的作坊内,使用官府供给的原料,在工官的监督下,制作加工官府指定的产品。

他们职业世袭,世代为官府劳作。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房家的铁匠铺会是如此简陋。

沿着山坡建了一溜儿土坯房子,围成个半圆,房前建有几个竖炉,估计就是用来炼铁的。

炉高差不多五六米,底径三米左右,中间部位较粗,两头略窄,外皮用砾石砌墙。上边有装料口,下部有鼓风口,如此一来,能形成炉料下降和煤气上升的相对运动。燃烧产生的高温煤气穿过料层上升把热量传给炉料,就算是预热过程了。

只是却没有见到鼓风机,炉膛里也只残留一些煤渣。

房俊以前从没见过炼铁炉是什么样的,但这不妨碍他看了一遍就明白其中的道理,用不着学过工业,稍微有些物理常识就能懂,毕竟这玩意实在太简陋。

房俊问身后的卢成:“这是炼铁炉?为啥不炼铁呢?”

虽然不远处矿洞里边开采出来的大多是黄铁矿,炼不出啥玩意来,可也不能就这么闲着呀?

卢成说道:“没错,是炼铁炉,现在是冬天,太冷,炉温上不去,所以不炼铁。”

房俊啧啧嘴,心说这破炉子也太简陋了,不仅现在冬天炉温上不去,就是放在三伏天,温度还能高到哪里去?

炼铁需要多少度来着?

房俊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一千多度吧?大概差不多,那么炼钢最起码也要一千五百度往上了,这破炉子炼铁都费劲,炼钢就更不能指望了。

当初要是学理科就好了,炼铁、炼钢、烧水泥什么的,搞不好能推动唐朝就开始第一次工业革命。

哦,对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标志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蒸汽机……

话说蒸汽机这东西原理简单到爆,难的是材料不容易得到和工艺达不到标准,总体来说,貌似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做出来。

呃,想远了……

房俊瞅了瞅炉膛里残存的煤渣,失望的叹口气。

用煤炼铁,大概是中国古代的专利了吧?失败的专利啊……

古代冶铁业长期受含磷量过高的困扰,这大概是因为铁矿质量不好,也可能是因为铸铁技术的缘故,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苏轼曾做过一石炭行,盛赞用煤炼铁的好处。他认为用煤“冶铁作兵,犀利胜常云。”还可以节省木炭,提高炉温。确实,煤有这两个好处,它还降低了炼铁的成本,煤比炭便宜多了。

然而冶铁最可怕的杀手——硫,就潜伏在煤中。

北方的冬天很寒冷,因此高含磷量铁器冷脆现象很严重,严重制约了铁器的展。

所以,用煤炼铁,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错误,将整个冶铁行业带上了歧途!

其实解决含硫量高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炼制焦炭,用焦炭来冶铁。

但是古代人不会炼焦。

房俊又想了想,焦炭是怎么炼出来的?嗯,他也不会……

不过他知道焦炭是把煤放在一个密封的环境里使劲儿烧就对了,水泥也是烧出来的,玻璃还是烧出来的,瓷器依然是烧出来的,……

难怪人们常说,“火”的使用是文明的标志,原来如此啊……

虽然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烧,反正烧就是了,可这劲儿的烧,变着花样的烧,总有一天能烧出来。

房俊无奈,再一次感叹“学好物理化,穿越到哪儿都不怕”的真谛。

这次来铁匠铺,不是视察炼铁炉,而是验收前些日子在房府给卢成安排的任务,不过自己既然想到了焦炭,自然要交待卢成一下,没事儿就按自己的思路试验一番,总归是不会错。

卢成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先把煤烧了,再用煤烧剩下的东西去烧矿石……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遍事儿吗?

卢成一脸迷茫,理解不能……

房俊也没法多说,难道跟这个一千多年前的“文盲”解释一下什么叫碳元素,什么叫2,什么叫化学反应?

一溜儿土坯房前是一个院子,将煤渣矿渣粉碎成细细的小块,厚厚的铺了一层,坚实平整,无惧雨雪,不会动辄泥泞不堪、凹凸不平。

此时,那院子正中摆放了一架马车,只是个简陋的框架,并无挡板帷幔之类的装饰。

房俊走过去,捏着下巴,围着这辆马车转了一圈,心里有些感慨。

没错,他要做出来的,就是这辆四轮马车。

很难想像,泱泱中华五千年文明,明出无数领先世界的技术,却没做出一辆四轮马车。

很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中国一直都是两轮马车,而从来没有出现像欧洲那种在大街小巷穿梭的四轮马车,而实际上四轮马车在载重和舒适度方面都完爆两轮马车,英国女王出门也是坐的四轮皇家马车。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中国一直都是两轮马车,而没有出现四轮马车呢?

有人找了很多客观理由,什么地形因素、战争因素、马屁因素……但是房俊认为根本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国人一直没有解决四轮车的转向问题。

中国人也出现过四轮车,但这种四轮车只是简单地将四个轮子安装在一个固定的车架上,因此无法转向,这样的四轮马车虽然看起来有四个轮子,但却没有任何实用价值,就算有四十个轮子也白搭……

如果让一个现代人去看,这算是问题吗?

显然不是。

眼前这辆马车,是将前两个轮子装在一个车架上,后两个轮子装在另一个车架上,后面的车架架在前面个车架上由一根立轴连接,便完美的解决了四轮车的转向问题。

可很多明就是这样,就像隔了一层窗户纸,你捅破了,那就只是薄薄的一层,你不捅破,那就什么也看不见。

事实上,很多最简单的机械技术都是西方人明的,比如螺丝钉、螺栓、螺母、齿轮、齿条、弹簧、轴承、风车、水泵等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却在整个工业生产制造领域起着重要的作用……

房俊一出现,原本围在马车周围的几个工匠立刻散开,其中一个头花白的老者满脸激动的向房俊见礼:“二郎,此物真乃天赐也!”

房俊有些蒙,不至于吧?

说破大天就是一辆马车而已,两轮和四轮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咱要把它做出来也只是贪图它坐起来更舒服一些,话说这个两轮马车实在是太颠簸了……

卢成跟房俊介绍道:“这就是咱们铁匠铺手艺最好的铁匠,没名字,大家都叫他王二小……”

房俊汗了一个……

那王二小明显是这帮工匠的头头儿,只有他敢跟房俊说话,其他人都站得远远的。

王二小很激动,用一种很崇拜的眼神看着房俊,说道:“老朽是从山东就跟着老爷的,看着老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功成名就,当年也是看着二郎你出生……”

房俊再汗一个,我爹能让你看么……

第六十八章 抄袭容易,发明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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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这辈子见过不少聪明人,将作监里那些大档头,个个都是心灵手巧之辈,但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二郎!这个四轮马车实在是太妙了,平生能做出这一辆车,死了都甘心……请恕老朽愚钝,有一物实在是做不出来……”

老头很愧疚的样子,仿佛房俊把这个四轮马车交给他制造,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能名留青史……嗯,这个还真可以有。

王二小指着车轴的地方,很是遗憾的说道:“二郎的图纸,小老儿很是仔细研究了一番,不得不说,实在是妙想天开!但是这个减震装置,某实在是做不出来……”

房俊凑过去看了看,就明白了。

当初画出图纸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以现有的冶炼水平,绝对不可能制造出来弹簧当作减震器,便退而求其次,以弓片取代,就是以一组弹性极佳的钢片捆绑在一起,放置在车厢和车轴的承重部位,代替弹簧的作用。

没想到便是弹性极佳的钢片,这时代也做不出来……

房俊郁闷了,没有减震装置的车子,那还能坐么?即便是四个轮子,也没比两轮的强多少。

尼玛,难道还要提升炼钢水平?

可是哥们学的是农业啊,虽然勉强算是理科生,但炼铁炼钢真的不是我的菜……

炒钢、灌钢、百炼钢什么的,倒是都听过,可谁特么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一件事:之所以古代炼钢的水平不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炉温不够,无法将铁水完全融化渗碳。

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县里边的一座全民大炼钢时留下的小高炉……

炼钢,好像……大概……或许……就是含碳量介于生铁和熟铁之间的状态吧?

绕着车马转了几圈儿,房俊郁闷的回到农庄。

进了书房,把丫鬟统统撵走,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拿起一支前几天用石墨磨出来的“铅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敲门声,卢成走了进来,同行的还有农庄的管事房全。

两人脸色都有些异样。

房俊奇道:“有事?”

房全瞅瞅卢成,咳嗽一声。

卢成低头数蚂蚁,不吭声。

房全无奈,只好开口说道:“那个……二郎啊,那啥……”

房俊皱眉:“老全叔,有话就直说。”

这一声“老全叔”,喊得房全两眼一热,谁家的仆人会受到如此礼遇?

士为知己者死,便是被骂被打也豁出去了!

房全一脸凝重,说道:“蒙二郎叫一声叔,某心里的话,也就不能不说了。二郎年少,正是读书博闻之时,当静心求学,万不可耽于嬉戏,玩物丧志……”

这话说出来,其实他心里是打着鼓的。

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房家二郎那霹雳火爆的脾气?搞不好挨顿打挨顿骂,这张老脸可就丢尽了。但身为管事,又是房家仆人里面少有的老资历,若是眼睁睁看着二郎误入歧途,那更是万万不能。

奓着胆子说出来,瞅了瞅身边低头不语一副小绵羊模样的卢成,禁不住心里大骂:你个兔崽子,说好了一起向二郎禁言,把老子诓来了你倒是一句话也不说,特么太缺德了!

房俊却是一脸茫然:“老全叔,你这啥意思?”

房全叹气说道:“二郎,按说主家的事情轮不到某多嘴,可某实在是忍不住。家里经济一向拮据,入冬以来,雪灾肆虐,老爷更是多次捐赠钱粮,已经入不敷出了……”

房俊愣住。

啥?堂堂一朝宰辅、尚书仆射的房玄龄家里,居然会入不敷出?

开什么玩笑,又没有人调查你什么巨额资产来源不明,装什么两袖清风?

他却不知,房家眼下确实很拮据。

原因很简单,生财无道……

房玄龄个性廉洁清明,官场之上吃拿卡要那一套完全不沾边,灰色收入根本没有,老老实实的拿着李二陛下放的俸禄;卢氏虽然是豪门嫡女,但出嫁多年,当年的嫁妆也大多置换了银钱,跟随房玄龄从山东一路来到长安;房遗直就是个书呆子,对于经营之事一窍不通;而原本的房遗爱呢?呵呵,那货更是个棒槌……

清正廉明,不懂经营,收成不好,赈灾捐赠……

如此种种,账面上花出个大窟窿再正常不过。

而房俊又是派遣房大海满天底下的收购茶树,又是打造什么火锅,还要玩什么四轮马车……

所以房全才忍不住规劝几句,再不劝,二郎就成了败家子了……

房俊郁闷了。

不是说好了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官二代吗?家里没钱了,如何安静的做一个美男子……

为钱愁,这还是两世为人的第一次。

怎么办呢?

当然要赚钱……

把房全、卢成打走,房俊一个人窝在书房,愁得头都快揪光了。

从来没做过生意,不是太明白这里边的路数,而且他所了解的商业模式跟这个时代根本无法融合,开饭馆?夜总会?跑出租?都不行……

总不能打着老爹的旗号去卖爵鬻官吧?且不说一向清正廉洁的房玄龄会不会把他清理门户了,单是那位英明神武的李二大帝分分钟就能把他拍死……

那位自诩历代帝王圣明第一的李二陛下,眼里岂能容得下这个?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依靠自己时代的“金手指”家致富了。

可是要想找出一个适合这个时代的财大计,也不是那么容易。

脑子里倒是有不少诗词啥的,要不要拿出来卖?

水调歌头十贯,将进酒八贯,念奴娇赤壁怀古九贯,虞美人八贯,一起打包的话收十五贯,再附赠一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糟蹋东西啊。

更重要的问题是,一旦这些绝世好诗流传出去,那位李二陛下一看:矮油,原来房二还是为大才子,失敬失敬,这女婿朕要定了……

自己拼了命的“自污”岂不是前功尽弃,到头来还得娶高阳公主那个时代的伟大女性?

这条路坚决不成!

左思不行,右想不妥,那就只能搞点明创造了。

说道穿越者搞明,最简单、最普及、最没有技术含量的,自然是蒸馏酒。五六十度的白酒拿给唐朝人喝,还不都给灌趴下,要多少钱给多少钱?

可是,问题又来了。

现在是贞观中期,虽然社会清明朝局稳定,但是隋末战乱带来的影响并未完全消除,人口锐减、土地荒芜,粮食产量极低,否则也不会出现靠调拨江南粮食赈济关中雪灾的情况。

酒是粮食做的,蒸馏酒更是需要大量的白酒,且不说有没有那么多钱去买粮食,只说李二陛下若是知道如此糟蹋粮食去酿酒,会不会把他给咔嚓了?

蒸馏酒不行,那就只有另外两件穿越必备的大杀器:香皂和玻璃。

香皂好像可以用猪油炼制?不过应该加点火碱,但是火碱又是怎么来的呢?

玻璃看上去比较容易,石英、石灰石、再加上纯碱,烧啊烧,就行了。

但是具体的比例呢?

房俊默默无语望苍天,抄袭容易,明太难……

第六十九章 《诫子书》

书房里,房俊将所有人都赶走,提笔悬空,满脸纠结。

按说香皂做起来比之玻璃要容易得多,但最关键的火碱是怎么搞出来的呢?

火碱应该可以用纯碱制作,纯碱容易得到,但是它到底是跟什么东西反应,才会得到火碱?

不管了,先把自己记得住的、知道的,都记下来,慢慢研究吧。

先写了一张香皂大大致配方,将自己的疑惑和难点都记录下来,然后又写了一张玻璃的配方。当然,所谓的配方,只是几种原料,至于详细的成分比例,咳咳,没有度娘的年代谁特么能知道……

想了想,还是将香皂的配方锁到柜子里,这个火碱他还要好好琢磨琢磨,由自己亲自监制,他可是记得制作香皂会有一种副产品——甘油,那玩意和一些强氧化剂反应会爆,还是小心一点为妙,别搞出大事件。

他算是半吊子理科生,当年学的那点化学知识早忘得干净,方程式神马的根本记不住,但是没关系,他知道玻璃是石英、纯碱和石灰石烧出来,香皂是火碱和猪油熬出来的,甚至火药是硫磺硝石木炭配出来的,这就行了。

天然的盐湖里便有纯碱,“夏天晒盐,冬天捞碱”这句话他听过,山里就有石灰石,石英这玩意陕西这片儿也多得是,至于各种原料的配方比例,交给那些仆人们去实验就行了,反正只要烧出玻璃就好,品质什么的都无所谓。

人类历史上许多伟大的明,都是从一个灵光一现的灵感开始,然后再实验室里历经千万次的失败之后才诞生的。

现在房俊知道正确的方向,起码保证这条路绝对能够到达终点,而且已经大大的缩短了距离成功的距离,这就足矣。

当他把卢成叫进书房,将玻璃的原料配方以及一些注意事项交给他的时候,清晰的听到这家伙悄悄的叹气,估计仍然以为二郎是在胡闹,根本没听进去房全的劝诫。

也不怪他如此想,你弄一堆石头什么的放一块儿烧,能烧出个蛋啊……

房俊郁闷的不行,干脆不理他,也没工夫理他。

因为吴王李恪又来了。

房俊一个“勒石记功”的计策,让形势低迷的吴王殿下强势逆转,堪称神来之笔。

这一计光明正大的阳谋,不仅让所有知情者叹为观止,更彻底征服了丰神俊朗的吴王殿下。

依旧是风姿洒脱,依旧是长身玉立,依旧是那么的帅……

房俊眼角抽了一下,有些嫉妒,男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俊?偏偏还没有一丝阴柔之气,整个人阳光健朗,这也太打击别人的自信了……

李恪倒是没有注意到房俊的异样神情,上来便抓住房俊的手,欣然说道;“此次多亏二郎,愚兄永记恩情。”

他是个好强的人,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是败在对手的阴谋之下,他不服气。

现在自己强势逆转,心情自然大好,神情举止也就更加亲切。

但是房俊有点受不了……

你说古人就是虚伪,两个大男人,感情再好难道非得拉着手不放来表示?

恶心死了……

不着痕迹的甩开李恪的手,房俊强笑道:“殿下过誉了,某不敢居功,某就是以粗人……”

“唉!”

李恪佯装不悦:“贤弟切莫自谦,更不必妄自菲薄,谁若敢说贤弟是粗人,那天底下便全是粗人了……”

房俊嘴角一抽,合着您这意思,我就是全天底下最细的男人……

李恪很高兴,不见外的信步走进正堂,口中说道:“还有你送来的那个火锅,我命人送进宫里去了,让你家工匠再给我打造一个,我都带来了。”

“那没问题,最迟两三天就给殿下送到府上去,殿下,您请坐。”

听到有钱赚,房俊心情好起来,也愈客气。

不过想想也是悲哀,以前是堂堂一个县级干部,现在又是大唐最显赫的官二代,居然会为了钱闹心……

铜火锅66续续的也卖出了几个,但是这玩意没有技术含量,据说世面上已经有人开始仿制。而且对于继承了我党“大干快上”优良传统的房俊来说,这玩意来钱太慢……

但蚂蚱再瘦也是肉,多卖几贯钱也能缓解购置玻璃原料的花费,自从知道家里经济状况不好,他可就没再向家里伸手要钱了。不管怎么说,做一个米虫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父皇已经有了旨意,再一次任命某为安州都督。”

李恪轻松的坐在榻上,一脸喜色,一张俊脸似乎都在放光。说着,还掏出一封信笺,递给房俊。

房俊坐到他对面,信手结果新签,看了一眼,心里一惊。

新签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字体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通篇遒美健秀,极具王羲之的神韵,居然是李二陛下写给李恪的家信。

“吾以君临兆庶,表正万邦汝地居茂亲,寄惟籓屏,勉思桥梓之道,善侔间平之德以义制事,以礼制心,三风十愆,不可不慎如此则克固盘石,永保维城外为君臣之忠,内有父子之孝,宜自励志,以勖日新汝方违膝下,凄恋何已,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故诫此一言,以为庭训。”

什么意思呢?

大致的是说李二陛下希望李恪做事待人要守大义大礼,做臣做子要励志自勉,不能因为是皇帝的儿子就玩物丧志,骄奢淫逸

字写得很好,同词也很讲究,粗略看去,也只是一份家信罢了。

但关键在最后一句。

这分明是父亲教育儿子的信,绝对不应是作为皇帝的身份说的,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于李恪的看重以及宠爱。

可房俊愈糊涂了,李二陛下既然如此喜爱李恪,却为何始终不把李恪放在自己的立储目标之内?

看完信,房俊恭恭敬敬的双手奉还给李恪。

这并不因为手里拿的是皇帝陛下的墨宝,而是因为李恪的信任。

能将皇帝写给他的家书拿出来给房俊看,这就说明李恪已经把房俊视为亲朋故旧,毫无戒备。

对于出身皇家、深处争储风波中的李恪来说,殊为难得。

房俊重情。

哪怕明知道眼前这位潇洒倜傥的吴王殿下是一个短命鬼,绝对不是可以依靠的参天巨树,更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但他依然欣然接受这份友情。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

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这就是房俊的人生信条,一个并未完全利益化的“半吊子官员”的人生信条。

第七十章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感谢书友book1istoo1同志挑出错误,而且不黑不喷态度温柔,本人必须说一声,我爱你……

ps:在我的设定里,不希望主角是个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妖孽级别,我觉得一本书的主角总要有一些可以容忍的缺点、有一些无伤大雅的瑕疵,这个故事才会有意思。主角是个学农业的,专业知识会更强大一些,化学懂一点,物理也懂一点,书法懂一点,数学也会懂一点……总之就是什么都懂一点,但什么都算不上精通,这样可能比较适合逻辑,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不是说什么都会的完美人不好,只是我不太喜欢那样去写。

毕竟不是专业的写手,平时工作很忙,书里头这样那样的毛病在所难免。这么说不是想推卸什么,而是希望大家看书的时候能够有一颗包容的心,现错误指正的时候不要纯粹为了黑而黑。

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这本书写完的时候,会有人说我水平不行,但没人说我态度不行。

罗曼文森特皮尔说“态度决定一切”,我认为这很对,这句话也送给大家,共勉吧!

李恪是个很讲究的人,房俊双手将皇帝的家书奉还,他亦双手接过。

这个礼节很重要,在这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时代,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出身带来的地位差距几乎永远不可能消除,一个皇子即便是面对一般的朝中大臣,都不必如何谦逊,因为他是君,你是臣!

由此看出,李恪是将房俊视为同等地位,并不因自己的皇子身份而显示高人一等。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以前的房遗爱是个夯货,完全不在意这些礼节;现在的房俊更是个棒槌,十几年的新式教育早就忘了老祖宗的这些规矩……

李恪此举,相当于媚眼抛给了瞎子,完全白费。

房俊只是单纯的认为,我双手还给你,然后你自然也应该双手接住。虽然你的级别比较高,但又不是我的直属领导,难道我双手伸出跟你握手,你丫的却只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夹着烟?

好在李恪是个洒脱的人,并不拘泥于俗礼,自己只是想表示自己的态度,至于房俊没看出来,却也不当回事。

毕竟自己面前的是长安城家喻户晓的房二傻子……

虽然傻子偶尔也会灵光一现出个好主意,但到底还是傻子……

李恪倒是觉得,这样一个人品憨厚直率,又不失智慧的一个人,才是自己妹婿的最佳人选,比之柴令武、杜荷那些个绣花枕头强多了。

说到底,稳重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品质。

“高阳在宫里,可是不止一次提到贤弟。”李恪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颇为古怪。

俏儿这时端来两个茶盏,小脸蛋儿红红的,水汪汪的眼神不时偷瞄李恪一眼。

房俊这个心塞啊……这死丫头咋那么花痴?赶紧挥挥手把她撵走,忒丢人。

他也没注意到李恪古怪的神情,问道:“公主殿下提到我?呵呵,想来也没什么好话。”

他与高阳公主两人,根本就不对盘。

在高阳公主眼里,房俊不是他的菜。她理想的驸马,应是那种诗酒风流、玉面俊俏的世家公子哥儿,而不是房俊这种“傻大黑粗”的土包子……

而在房俊心里,高阳公主简直就是他重生以来最大的一个心魔。正是因为知道这个世界未来的展方向,所以他无法接受一个即将会出轨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或许有点不公平,怎么能将尚未生的事情当成罪过强加在高阳公主身上呢?

但是想必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这样一个女人。

若是换个身份,房俊或许很爱慕秀丽娇俏的高阳公主,很喜欢她敢爱敢恨的直爽性格,但是当老婆,绝对不行!

李恪摸了摸鼻子:“时好时坏暂且不说,你可知他说你什么?”

房俊奇道:“我如何知道?说来听听。”

“想听?你可别火。”

“肯定不火,某会跟一个小丫头片子一般见识?”

房俊愈好奇。

李恪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我那十七妹,说你……有龙阳之好……”

房俊有点愣神,啥意思?

脑袋里反应了三秒钟,才猛然醒悟,顿时大怒:“岂有此理,臭丫头这不是污人清白吗?”

被未来的媳妇儿说成是个兔子,还有比这个更丢人的么?

李恪不悦,说道:“二郎,慎言!高阳才是陛下敕封的公主,金枝玉叶,高贵非凡,你一句臭丫头,将陛下、将皇家、将某李恪置于何地?”

李恪与高阳公主这个年幼的十七妹感情极好,前两年,高阳每天都缠着李恪带她玩儿。李恪喜欢这个钟灵毓秀、俏皮可爱的妹子,高阳也很依赖李恪这个才学优秀、稳重又不失风趣的兄长,兄妹之间感情甚笃。

甚至,对于李恪来说,跟高阳公主的亲近比之自己的亲弟李愔更甚。

所以李恪听得房俊当着自己的面骂高阳公主“臭丫头”,顿时不悦。

丫的房二,你能为你大姐打上韩王府,难道就以为我李恪这个亲王是个软蛋,不会为自己的妹子出头?

熟料,房俊也恼了,瞪眼道:“吴王殿下这是要以势压人?”

李恪毫不相让:“本王这是以理服人,汝怎可胡乱骂人?”

“你妹子污蔑我是个兔子就行,我骂她一句就不行?你这根本就是不讲理,还说不是以势压人?”

李恪哼了一声,盯着房俊:“那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兔子?”

他双目灼灼,死死盯着房俊,不放过房俊脸上任何意思表情变化。他要仔细观察房俊接下来说的话是否在撒谎,这可是关系到妹妹的终生幸福,不可大意。

可房俊却误会了李恪这着光的眼神。

这家伙为什么对我是不是兔子这么感情趣,还要露出这种……火辣辣的眼神?

我勒个去!

这个吴王该不会也是个好男风之辈吧?

他可是知道,这个时代很多达官贵人,都以好男风为荣,没事儿就喜欢在府里豢养两个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的小书童,唤之为——社会风气便是如此,高阳公主说他是个兔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羞辱的意思,也就是他这个穿越者,以好男风为耻。

“肯定不是!”

房俊说得斩钉截铁,万一稍一犹豫,被李恪误会就麻烦了。话说,心里存了猜忌,再看这位吴王殿下面容俊美肤若凝脂,仔细瞅瞅,还特么真有点娘娘腔……

心里不禁打个哆嗦。

李恪依旧盯着他:“如何证明?”

证明?

我证明你个锤子!

房俊傻了眼,这事儿怎么证明?难道要当着李恪的面上演一出爱情动作片,才能证明自己喜欢的是女人?

可是那也不行啊,你要知道,喜欢女人的男人不一定就不喜欢男人……

房俊羞恼交加:“为何要证明?仅凭高阳公主那臭丫头一句话,就要某舍却身为男人的自尊?休想!某房俊顶天立地堂堂男儿汉,说不是就不是,勿需证明!”

李恪大怒:“你还骂?”

房俊也怒了:“这能叫骂人吗?你简直无理取闹!”

李恪拍案而起:“如此污言秽语,羞辱皇室贵女,岂能容你?”

房俊脾气也作,站起来瞪着李恪,气势不落下风:“某就说了,你待怎地?”

李恪气得咬牙:“道歉!”

道歉?

房俊打个哈哈,转身对仆人大喊道:“送客!”

李恪气得浑身打颤:“你你……如此不把皇家放在眼内,可知罪?”

房俊翻个白眼,再次大喊一声:“送客!”

哥们来自二十一世纪,你为是你李家豢养的奴才啊?泱泱五千年华夏,多少帝王之家兴起,多少帝王之家湮灭,说起羡慕倒是有一点,至于尊敬?呵呵……

李恪差点气死,拂袖而去。

刚刚还蜜意温情相处愉快,这一眨眼,仅仅因为一句“臭丫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第七十一章 帝心难测

连绵多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天空依旧阴沉,从窗户吹进来的风冰冷彻骨,吹在脸上,宛如刀割。

李二陛下披了一件貂裘,站在窗前,任凭北风吹在脸上,定定的望着远处苍茫天空里若隐若现的山峦,目光迷离,一脸悲戚。

那里,是九嵕山,是李二陛下为了自己和妻子选择的陵寝之地。

现在,他的皇后已经先他而去,在那座宏大堂皇的陵寝里安歇。

或许,用不了多久,自己便会去与她团圆。

生老病死,真的是人生永也无法摆脱的宿命吗?

李二陛下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甘心,自己一手缔造了这个老大帝国的辉煌,开创了前无古人的文治武功,难道依然要与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腐朽为一抷尘土?

人死之后,会是什么样?

想到这里,他隐隐有些害怕……

人在面对未知的时候,总是会丧失掉信心,哪怕是千古一帝,也是如此。

身后传来脚步的轻响。

“陛下,老奴有事禀告。”

太监王德的声音响起。

李二陛下收回遥望皇后陵寝的目光,紧了紧身上的貂裘,轻声问道:“可是有新丰的消息回来?”

“是。”

“详细道来。”李二陛下升起一点兴致,离开窗边,走到榻上坐下,喝了一口热茶。

“诺。”

王德轻应一声,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快步走到窗边,身手将敞开的窗子掩上。

没有了肆虐的北风,大殿里顿时温暖起来。

王德躬身站到李二陛下面前,尚未说话,大殿门口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此处虽然不是太极殿那样的军机重地,也不是神龙殿那样的帝王寝宫,但每一次李二陛下在此凭窗远眺九嵕山,追思长孙皇后的时候,心情都不是很好,所以除非像王德这样身负差事急需禀告的太监,等闲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君臣二人一起讶然望去。

一个少女出现在殿门口,却是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穿了一袭雪白貂裘,袅袅而入,貂尾环颈、腰肢婀娜,前额乌黑的秀盘成一个个细圆小涡,平贴额鬓,额间环着一条致的细金链子;脑后浓鬟如瀑、青丝如云,滑顺光亮得几乎能当成镜子,更显得极黑、衣极白,冰肌玉骨。

高阳公主容貌清秀,小小的瓜子脸蛋儿怕没有李二陛下的手掌大,身段极是苗条,貂尾中露出半截粉颈,剔透得依稀可见青络,颈子又细又长、线条柔润,也不显瘦削。

她一入厅来,便带起一阵淡淡的香草芬芳,虽然若有似无,却怎么也不会消失,彷佛那微带透明的肌肤就近在鼻端,每一刻都换上一处新部位,令人闻嗅不倦。

貂裘是裘袍中的上品,讲究“轻、暖、厚、柔”四字,她身裹貂裘,看来却仍比寻常女子苗条,袍中的娇躯必是纤细到了极处。

李二陛下看着这个钟灵毓秀的女儿,眼神里闪过浓浓的宠溺,欣然说道:“漱儿,这么冷的天,怎么跑来这里?”

高阳公主脚步轻快,如同一朵白云一般,轻飘飘的来到李二榻前,微微一福,脆声说道:“孩儿拜见父皇。”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轻摆了一下手:“不必多礼,快到火炉边暖暖身子。”

在他身前脚下,便有一个精致的铜炉,里边燃着红彤彤的炭火,阵阵热浪顺着镂空的盖子袅袅升腾。

高阳公主便伸出一双白玉也似的纤纤玉手,放在炉上烤着,俏皮的伸伸舌尖:“这天儿真冷呀!”

李二陛下佯嗔道:“既然知道冷,为什么还要到处乱跑?当心冻坏了身子,你是最讨厌喝药的。”

“早寝宫里待着待着,就有些想父皇了,赶着来看看。”高阳公主开始撒娇。

“呵呵呵”

李二陛下释放一阵开怀的大笑,刚刚由于思念长孙皇后而升起的愁绪烟消云散。

或许他是一个残忍的敌人,或许他是一个冷酷的君王,但是在自己的子女面前,李二陛下是千古帝王中少有的合格的父亲。

“可是有事要求父皇?”

李二陛下太了解这个古怪精灵的女儿了。

“就知道瞒不过父皇……父皇可是答应了?”

高阳公主娇憨的笑着,心里打着鬼心思。

李二陛下好笑的摇摇头,说道:“某都不知道你所求何事,怎敢贸然答应?难道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某也要给你摘下来?”

“女儿所求,自然是父皇能办到的事情,难道在父皇眼里,女儿就只是知道胡闹吗?”

高阳公主依偎到李二陛下身旁,挽起他的胳膊摇晃着,不满的撒娇。

李二陛下还就吃这一套!

笑呵呵道:“你且说来听听,若是不难办到,答应你也无妨。”

高阳公主微眯着眼,说道:“父皇,您能不能……给三哥换个封地?”

李二陛下微愣,英武的脸上笑容渐渐消退,一双眼眸光芒闪烁:“是李恪叫你来的?”

高阳公主似是完全不懂李二陛下眼神中蕴含的深意,俏脸满是幽怨,嗔道:“怎么可能?父皇您还不知道?三哥那人骄傲得不行,自己受了委屈都不肯跟您说,又怎么会让我来说呢?”

李二陛下微微一笑,不言语。

高阳公主俏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深明李二陛下性情的她,清楚的感觉到他的不悦,自是不敢再说话。

半晌,李二陛下才轻轻一叹,眼神渐渐柔和,问道:“汝可知,当初某为何将李恪封在安州?”

今年春,李二陛下以“周封子弟,八百余年,秦罢诸侯,二世而灭……封建亲贤,当是子孙长久之道”之诏,分封诸子,几位成年儿子尽皆封建各州。

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

具体都是在哪儿呢?

安州,就是湖北的安6一带,二十一世纪是鱼米之乡,但是在唐朝,整个湖北地区除了襄阳基本就没几个人。

并州,是太原的旧称,李唐的龙兴之地。

秦州,是甘肃天水,现在听来那地方不咋地吧?可是在唐朝,却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由此可见,吴王李恪的封地是最落后的。

而且,魏王李泰封在哪儿呢?

他哪儿都没封,就呆在长安,主持编撰括地志!

李二陛下之意,到底如何?

“英果类己”、刚刚被李二陛下赐予诫子书报以期望的的吴王李恪,待遇却最差!

这是为什么?

帝心难测,没人知道。

第七十二章 房俊笨不笨?

高阳公主咬了咬嘴唇,说道:“当然是父皇你偏心咯!安州那破地方瘴气肆虐、民不聊生,分明是将三哥远远配出去嘛……”

李二陛下看着女儿鼓起香腮一脸不满的娇憨神情,不由失笑,摇头说道:“不明白就算了,此乃国事,某不会向你解说,不过某相信,你会对另一件事情感兴趣。”

自己的用意,还是没人能看得透啊……

李二陛下也不知是应该自傲,还是无奈。

高阳公主虽是聪慧,但到底年轻,被李二陛下成功的转移视线,奇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呀?”

李二陛下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对王德说道:“汝且将吴王在新丰所为,讲于某听,也让公主评断一下那个所谓的勒石记功之策。”

王德恭声道:“诺。”

高阳公主好奇的眨眨眼,虽然不知父皇这是卖的什么关子,但既然是三哥的事情,自然要留神倾听。

王德轻声细语的将李恪在新丰的所作所为大致讲述,关于“勒石记功”的前前后后,却是细致到极处,彷如亲眼目睹一般,若是李恪同房俊在此,必定会吓一大跳,便是两人间的对话,几乎都一字不差。

必然是“百骑”在吴王李恪或者房俊的身边安插了耳目。

高阳公主开始时也像是普通人那般,对房俊的献计嗤之以鼻,可是越听下去,秀眸瞪得越大,待到王德讲述到这个计策的真正意图以及新丰各个士绅富贾的反应,更是差点把眼珠儿瞪出来,一张红润的小嘴张得大大的,能塞进去一个鹌鹑蛋……

那个黑面神居然能想得出这么完美高明的计策?这可是连聪明强干的三哥李恪都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困局啊,就被房俊这么简单的破解了?

高阳公主难以置信。

不仅是他,李二陛下也有些怀疑。

新丰生的事情,他大体都知道,也知道李恪擎出“勒石记功”这招杀手锏,一举破掉了李泰布置的设计,募捐数量居于几位皇子的位,便是得到众多豪族世家支持的李泰,也被其远远压过。

但他难以相信此计是出自房俊之手。

一招“勒石记功”,将人性算计得分毫不差,早已脱离了一般因势导利的境界。

“这会是房俊那个笨蛋能想出来的?”

高阳公主挑着细细的柳叶眉,疑问道。

若是在其他任何一个场合听到这句话,高阳公主都会毫不迟疑的免费送上两个大白眼:你若是告诉本殿下太阳明日会从西方升起,大概还要比这个靠谱一些……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却是深有同感,也有如此疑问。

王德躬身说道:“回殿下的话,此事千真万确。”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几乎是王德看着长大的,所以知晓王德这个老太监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极高,而且此人平素少言寡语,极其低调,但是做事细心到极致,从无差错。

他说此事千真万确,那就一定是千真万确。

若不是多方查证再三确认,王德绝对不会在李二陛下面前说得这么斩钉截铁。

可是,仍然让人难以置信啊……

王德看着高阳公主一脸疑惑的可爱神情,笑呵呵的说道:“请殿下赎罪,老奴有一个问题想要请问殿下。”

高阳公主赶紧说道:“老公公但问无妨。”

王德笑问道:“敢问殿下,房家二郎是个笨蛋,这句话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这还用问从何而来?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啊……”高阳公主疑惑道。

二傻子、夯货、笨蛋、棒槌……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那个黑面神居然有如此多的绰号,而且没有一个好听的。

李二陛下闭口不言,却是若有所思。

王德说道:“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殿下只是听别人所说,怎么就能认定房家二郎是个笨蛋呢?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世间此等事多矣,不足为信。”

高阳公主小脑瓜子转了转,有些明悟。

房俊笨不笨?

好像从来就没有人真正去关注过他的事迹,大家都说他笨,就自然而然的认为他很笨。

然而,笨蛋有两种表现方式。

其一,学什么都不会,世人皆知其笨。

其二,什么也不学,世人皆以为他笨。

那么问题来了,房俊属于哪一种?

高阳公主想了想,认为房俊应该是属于第二种,因为坊间或者贵族之间对于房俊的描述,大多是从不学习、从不去私塾,甚至打跑先生这等事,却从未有房俊不会背书、不会写字、朽木不可雕这等话。

相反,这个黑面神极度痴迷武术,拳脚棍棒极是精通,虽然才十五六岁,京中已是鲜遇敌手,所以每一次打架都是他赢……

答案似乎出来了,房俊不是真笨,只是不想学而已。

只要他想学,一样可以学得很好。

但是……可是……可但是!

就算不是笨蛋,也不会聪明到这种程度吧?

这个“勒石记功”的光彩,可是直接盖过了高阳公主的偶像吴王殿下,怎么可能呢?

求助似的看向李二陛下,大眼睛里满是迷惘,很希望英明神武的父皇陛下告诉她:你想错了,那个房间就是个笨蛋……

可是她失望了。

她能想到的,李二陛下自然也想得到,甚至比她想的更多,更透彻。

李二陛下也觉其实自己一直都忽略了房俊这个人,哪怕亲口下旨将其招为驸马,也多是看在房玄龄的面上,想要给房家一个皇亲贵戚的身份,世代荣华。

但是对于房俊的种种,却从未去深思过其中是否隐含着什么深意。

现在想想,李二陛下觉得自己有些了然。

以前的房俊,虽然被京中权贵所不屑,但是从不关注,全无此人一般。

而房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恶名昭彰”、“臭名远扬”的呢?

是从他亲口赐婚之后!

游猎之时同玩伴冲突摔下马背、醉仙楼一打齐王李佑、二打治书侍御史刘泪、大闹清源寺、甚至公然抗旨夜入京师马踏韩王府……

这一切,造就了房俊的恶名。

一个棒槌、恶棍、混不吝、二傻子……的形象生动的展示出来,人憎狗厌,避之唯恐不及。

与此同时,却将自己的策略智谋掩藏起来……

聪明如李二陛下,一下子便看透房俊一切所谓的核心。

这人就是自毁名声,他是在自污!

而导致他这么做的原因,也早已毫不掩饰的展现出来——不想当朕的驸马!

甚至他那个“兔子”的疑问,都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

想通了以这一层,李二陛下顿时怒气冲天!

朕的女儿不够天姿国色?

朕的女儿不够钟灵毓秀?

朕的女儿不够金枝玉叶?

你个房二凭什么敢看不上朕的女儿?

居然不惜自污名声,也要让朕知难而退,主动提出悔婚之词?

简直岂有此理!

李二陛下怒气勃,就待要下令“百骑”将这个混账缉拿回来,往死里揍一顿出口恶气!

但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如此处理还是稍显武断,单凭猜测行事,不是明君所为。

某就要“百骑”日夜监视,将你彻彻底底的查个清楚,若是这次的“勒石记功”只是无心插柳,那便罢了;可若是当真如某心里所想,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这混账为了退婚所故意做出来的,那就休怪某不念汝父的情分,定要打断你的腿,再将你配至天涯海角,永世不得回京!

你个瓷怂货,当某这个皇帝是摆设?

早晚有你好看!

高阳公主眨巴着迷茫的大眼睛,不解父皇为何神色变化如此复杂……

第七十三章 穿越大唐必备之神器

房俊自是不知已被威武霸气的李二陛下识破“自污”计谋,正于农庄忙碌筹备春耕之事。

眼看年关将至,待到年后便是冰融雪消,春耕之事已经提上日程。

这时代耕作水平极其低下,对于房家这样拥有大量的地主来说,每年的春耕不啻于一场攻坚的战役。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是否顺利,关系着一年的收成。

必须提早做好各项准备。

这几天房俊于农庄来了一次彻底调查。

结果只有一个词——落后!

选种没有、育种不会、耕作技术原始、肥水管理靠天、病虫害的防治落后……

房俊不由很是感慨:特么就这么种地,没把大唐的人口饿死一半简直就是奇迹!难不成所有大唐百姓每天都吃个半饱?

面对目前的状况,房俊有喜有怜。

怜的是大唐百姓居然靠着这种原始落后的耕作条件,以五百万顷耕地养活了一千两百万人口。

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在专业领域内一展身手。

前几日的“化学测试”着实让房俊的自信大受打击,现在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顿时信心百倍,干劲儿十足。

当然,那些高深的生物技术是没有用武之地的,能凭借的也只是他的经验和见识。

“庄里现存铜钱二十七贯,绢一百余匹……”

听到房全的汇报,房俊捂着额头叹气,这就是他眼下可以支配的全部财产,所幸春耕的种子已经备好,不用额外花钱购买。至于向家里求援,房俊想都没想过。

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有责任为家里分忧,而不是一味的添麻烦。

自从穿越以来,无论是主动的找齐王李佑、魏王李泰打架,还是被动的马踏韩王府,都给家里带来极大的冲击和困扰,房俊有些愧疚。

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志向在何处,“齐家”都是一个男人必须挑起的重担。

房俊没啥大的想法,只想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听完房全的汇报,再结合自己所了解的现状,脑子里飞运转,琢磨着找到一条适合房家庄园快展的道路。

思来想去,几乎所有的办法都需要大量的财货支撑,才能在短期内取得效果。

但是一万年太久,咱只争朝夕啊!

只有一个办法了。

改革!

从内而外、从上到下的改革。

先从生产工具改起。

房俊摸出自制的“铅笔”,在宣纸上边沉思边涂鸦。

看得方便的房全眼角一阵抽搐……

没得办法,只要看到二郎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房全就觉得胸口闷,不晓得二郎又要弄一堆石头沙子烧什么玩意儿……

凑过去看了看,稍微放下心。

宣纸上不是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名称,而是一些图形,由细细的炭笔勾勒出来,轮廓清晰。

“原来是耕犁……还是尉犁……”房全是老庄稼把什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一把被分解开的耕犁。

可是再看看,有觉不太对头。

“咦?这犁杖怎么是弯曲的呢……犁铧的形状也不同……唉,咱们这个二郎啊,真真是愁人,连个犁杖啥样都不知道,这般文不成武不就,连个犁杖都不识的主儿,往后可咋整?老爷怕是得愁怀了……”

房全心里叹息,很是为这位连犁杖都不识得的二郎忧虑一番。

没一会儿,房俊就画完了图纸。

曲辕犁这玩意儿,他不仅见过,更亲手操作过,想当年刚刚毕业分配到县农技站,作为单位唯一的大学生也是一个树典型的好榜样。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

心里感慨一番,对房全说道:“老全叔,庄子里有木匠吧?”

“自然是有的,不过,二郎啊,这个犁杖咱们庄子已有那么三五个,不需要再行制作,做多了,也没那么多耕牛。再者说,你这画的也不对……”房全点头说道。

虽然也觉得这样把房俊的错误揭露出来有些不好,毕竟是主家的少爷,有伤颜面。

可他还是忍不住,很想说一句:二郎,别闹……

房俊倒是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画的曲辕犁真的哪里错了,赶紧仔细检查一遍,没现什么错误之处,不由疑惑的问道:“老全叔,哪里错了?”

曲辕犁可是号称“穿越大唐的必备神器”,要是记错了那可就悲剧了!

哪里错了?

你哪儿都错了,压根就没干过正事儿!

房全忍了忍,没敢说,毕竟这位二郎的脾气,实在是太坏了,万一惹恼了他斥责自己一顿,自己这老脸还要不要了?

“某这就去寻木匠。”

待会儿让木匠跟你说,房全心想。

没过一会儿,房全便把庄子里的老木匠给叫来了。

老木匠姓柳,人称柳老实,大小就没名字,大家就都这么叫。

柳老实今年五十多了,腰背微驼,高大的身子有些佝偻,头已经花白,一张国字脸上皱纹密布沟壑纵横,很是显得老态。

但是行止之间倒是步履稳重,眼睛也很是炯然有神。

“这就是咱们庄子的木匠,叫柳老实,来我们房家二十几年了,算是绝对的老人,人品厚重,手艺更是没的说,工部有两位员外郎便曾受过柳老实的指点。”

房全简单的介绍一下,冲柳老实眨眨眼。

过来的路上,自己已经对柳老实安排好了,借机规劝二郎,勿要玩物丧志,任意胡为。

房俊一听,便客气的说道:“柳师傅……”

谁知这一声招呼顿时将柳老实吓了一跳,“噗通”一声就跪下来,惶声道:“二郎……折煞老朽了,师傅之称,万万不敢当……”

房俊无语了,咱就是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

别说你是个手艺人,便是街头补胎打气儿修自行车的,磨剪子修脚的,咱也唤一声师傅……

他却是完全忽略了自己身处的时代。

柳老实以为他唤一声“师傅”便真将他当作师傅,而是因为房俊的态度而惊慌失措。

无论唐宋元明清,还是之前更早的朝代,匠人,都是一个绝对底下的名词,位于社会底端的一群人。

为什么呢?

历朝历代皆是重道轻器,匠为末业,匠役至微。

士农工商,构成中国古代的社会等级。学者和由学者组成的官员是社会精英,占有社会的最高地位。农业对国家和社会至关重要,耕读传家是美谈,关心农业会受到道德上的尊崇。

匠人则是兼具力工和匠人角色的手艺人,他们大多世代相传,辛苦劳作,没有机会学习文化,活在最底层,备受欺凌,工作被视为粗俗而肮脏。

堂堂的房府二郎、未来的帝婿,对他如此客气,怎不叫他诚惶诚恐、忐忑不安?

房俊摸摸鼻子,也想通了这点,便拍拍柳老实的肩膀,板起脸说道:“老柳啊……”

“唉!二郎有何吩咐尽管说,老朽别的本事没有,就只有这一双巧手,但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二郎您想要弄个什么东西耍,说一声,某立马去做!”

柳老实对于房俊这样随意的态度,明显适应多了,神情也放松下来。

房全顿时无语,忿忿的瞪着一脸讨好的柳老实。

老子刚刚教你说的话都特么忘到后脑勺了?

第七十四章 巧夺天工

房俊把桌上的图纸拿给柳老实看,说道:“你来看看这个犁杖,能不能做得出来?”

柳老实闻言,赶紧把自己的双手在裤子上使劲儿蹭了蹭,刚刚他还在家里修补农具,手上沾了不少尘土,又被房俊这一声“师傅”吓得出了不少汗,手黏黏的。

蹭得干净了一些,才恭恭敬敬的接过房俊递过来的图纸,细心观看。

“咦?这犁杖的模样有些奇怪啊……犁辕是直的啊,怎么变成弯曲的了?曲辕?曲辕……”

柳老实皱着眉毛看着图纸上这个奇怪的家伙什儿,确定是个犁杖没错,但是很多地方都有所不同。

他是个老木匠了,手艺很是不错,不仅是房家庄子,便是附近几家勋贵的田庄,偶尔也会请他去帮助制作、修补犁杖,这大半辈子制作的犁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图纸上这个玩意他有点看不懂,但是看这画图的线条虽然纤细,但是清晰可辨,明显不会是画错了。

柳老实心里有些虚,偷偷的瞄了房俊一眼,心想莫非是二郎闲着没事儿,瞎画一个东西消遣自己?

不过应该没这可能啊,人家二郎那是顶顶的贵人,没事儿消遣自己这个和泥巴的臭木匠?

难不成,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真的是个犁杖?

柳老实觉得二郎不会无缘无故的消遣自己,便沉下心来仔细看图纸,琢磨着每一个分散开的构件用处是什么。

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木匠,这一看,立即看出些端倪。

“曲辕……哎呀!如此以来,岂不是将重心稳稳的固定在这个曲辕的弧顶一点?任凭拉犁的耕牛如何行进,这重心都不会有丝毫偏移,以前为了保证犁杖的重心,使其能够直线前进,使用的是直辕,需要两头耕牛驾着犁杖同时前进才行……犁辕这么由直变曲,岂不是只需一头耕牛便可拉着犁杖耕地?我的老天爷,这设计,简直是巧夺天工哇!”

柳老实大惊失色,立马看出一旦这个图纸上的犁杖能够做出来,会有多么巨大的意义。

最简单的一点,便是能将拉犁杖的两头耕牛变成一头。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同等时间、同等数量耕牛的前提下,耕地度将会翻一倍!

耕牛的数量极其有限,即便是房家这样的显赫之家,也只有十余头耕牛,土地却有两千多亩。按照以往使用直辕犁来耕地,每年都会有三分之二的土地无法耕完。这些没耕完的土地怎么办呢?很简单,使用人力耕地。

但人力有限,即便所有老幼妇孺全部上阵,也只能耕完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那么其余的三分之一呢?

因为没时间耕地,便简单的用犁杖勾出一道田垄,随便种些种子了事,可以想见产量会如何。

如果使用这种曲辕犁耕地,岂不是能使用耕牛耕完三分之二的土地?剩下的三分之一再使用人力耕作,就能将所有土地全部耕完!

今年的粮食产量,最少增加一成!

最严重的是,如果天底下全部使用这种曲辕犁呢?

我的老天爷……

柳老实托着图纸的双手不停的颤抖,浑身都打起了摆子,只觉得手中这张图纸简直就是无价之宝,若是一个平民将此物献于朝廷,陛下赏个侯爵怕是也不过分吧?

房俊看着柳老实神情呆滞,身体不停的颤抖,不由得吓了一跳,莫非这老木匠还有中风的毛病?

“噗通”

柳老实屈膝跪在地上,双手将图纸高举过头,颤声说道:“老朽恳求二郎一事!”

房俊莫名其妙,怎么又跪下了?

“快快请起,老柳你这是为何?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柳老实仰起头,皱纹纵横如同菊花一般的老脸上已是泪流满面,涩声说道:“老朽只求二郎将这曲辕犁的制作交托于我,三天,给我三天时间,必定做出这具犁杖!”

房俊有些无语,说道:“本来就是让你来做啊,你不做难道让我做?”

柳老实大喜。

他是个有见识的,自然清楚此物所代表的意义。此物乃是二郎异想天开画出来的,他可不敢据为己有,无论心里的道义和世俗的律法,都不可能让他那么干。

封侯赐爵什么的,他一个老木匠也不敢去想。

可是此物一旦证明确实如同自己猜想那般便捷,说不得就将传于天下,而第一个做出此物的自己,岂不是也能青史留名?

“贞观十一年冬,木匠柳老实制出第一具曲辕犁……”

只要想想某本史书上或许会出现这句话,柳老实欢喜得都快疯了,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珍而重之的捧着那份图纸,告辞出去,风风火火的直奔回家。

谁知刚刚拐过一处回廊,便被人拦住了。

一位体态轻盈、秀丽绝伦的丽人,微笑着站在回廊前。

柳老实不识得此人,但庄子里传播的闲话让他知道,这位想必就是那位陛下御赐给二郎的侍妾,武氏。

“柳老实见过贵人,给贵人请安……”

柳老实恭恭敬敬的行礼,手里还托着那份图纸。

武媚娘轻轻一笑,柔声道:“老师傅不必多礼。”

语调轻柔,举止淡雅,说不尽的端庄贤淑。

柳老实又哆嗦了,这庄子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个个叫我“师傅”……

武媚娘美眸轻转,问道:“老师傅可知你手上的是什么?”

柳老实有些奇怪,回道:“回贵人的话,是图纸……”

武媚娘掩唇轻笑:“我自是知道是图纸……我是说,汝可知身为仆人的本分?”

柳老实吓了一跳,赶紧躬身说道:“老朽知道,绝不敢做出任何损害主家之事……但,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武媚娘看了看他手中高高托起的图纸,轻声说道:“此物才是二郎所创,说不得,将来会成为房家的家传之宝,还望老师傅谨慎处置,莫要被旁人窃了过去。”

柳老实心中一凛,连忙说道:“还请贵人放心,老朽虽是愚笨,却也知此物之珍贵,必严守图纸,不被他人觊觎。”

武媚娘微笑摇头,如云青丝盘成的髻上插着一只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晕。

“此物既取名为犁,便是农作之用,若果真有益于农时,迟早会传遍天下,捂也捂不住。只需你记得,在二郎将此物公开之前,必须严守秘密便成了。”

刚刚去房俊书房,无意中听到几人的谈话,聪慧逆天的武媚娘便知此物之贵重,眼见房俊对此物不甚在意,便特意在此截住柳老实,嘱托一番。

心中感叹,这个房二郎真不知是聪明还是愚蠢。

说他愚蠢吧,却偏偏能想得出如此巧夺天工之物。

可若是说他聪明吧,却根本不知此物会对大唐带来怎样的影响。虽说此物不可能长久保密,一旦在田间使用,泄露出去是必然的,但是在那之前,有太多办法可以凭借此物获取更多的利益。

武媚娘静静站在院子里,看着书房的方向,心思复杂。

这个房二,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第七十五章 物尽其用

武媚娘走进书房的时候,房俊翘着二郎腿坐在胡凳上,口中哼着奇怪的小曲儿。

“你怎么来了?”

见到武媚娘,房俊放下翘着的腿,问道。

武媚娘浅浅一笑,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书案上:“奴刚刚给二郎送些吃食,见有人在,便转了回去。”

素手将食盒打开,一件一件美味糕点端出来摆在书案上,最后从食盒底部端出一碗热汤,鸡肉的香气瞬间在书房里弥漫开来。

房俊闻到香气,肚子里顿时咕噜噜乱叫,这才醒悟已过了午时,却是饿了。

自是毫不客气,大吃起来,

武媚娘敛了一下裙裾,坐到房俊侧面的胡凳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房俊。

对于她来说,房俊就像是个谜,越是亲近,越是令她迷茫。

这是那个整个长安都在耻笑流传的房俊吗?

都说房俊“诞率无学,孔武有力”,“不思进学,耽于刀棒”,可是武媚娘自打接触房俊那天起,除了雷打不动的每天卯时初刻早起习武之外,那里还有一点粗鲁不文之气?

但说眼前,明明已经腹饥如鼓,可是吃相依旧文雅安静、慢条斯理,若不是一个从小就经受礼仪训练并坚持不懈的贵族,绝对没有可能做到。

而且,这人特别爱干净,讲卫生。

饭前必须洗手,饭后必须漱口,每晚都洗澡,头必须两天洗一次……要知道那长长的头梳洗起来有多麻烦。

最怪异的是,几乎所有的个人物品,都自己亲手整理,轻易不假旁人之手。

便如同这间书房,轻易不许下人仆役进来,她也很少过来,都是他自己清理打扫,整个屋子几乎纤尘不染,书案整洁,所有书籍账本摆放整齐、井井有条。

比之普通的女子闺房都要整洁干净,予人一种清洁舒爽、赏心悦目之感。

武媚娘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

以往从传闻中构建出的对于房俊的形象,早已轰然坍塌。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武媚娘轻咬红唇,越是好奇,心里越是有一种迫切了解的冲动,美眸闪闪,不知不觉的便盯着房俊轮廓清晰的黑脸,有些走神……

房俊正大快朵颐,吃着吃着却觉气氛不对,抬头一看,武媚娘两只水灵灵的美眸正瞬也不瞬的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好奇,咽下嘴里的糕点,喝了一口香气浓郁的鸡汤,奇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武媚娘微惊,恍然现自己有些走神了,俏脸微微一红:“没……没看什么……鸡汤好喝吗?”

房俊点点头:“简直美味!”顿了一下,促狭的眨眨眼:“某知道自己很帅,但是千万别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武媚娘大窘,洁白无瑕的脸蛋儿瞬间飞起两朵红云,颇有些手足无措,忿忿的瞪了房俊一眼:“郎君就不能好好说话?”

虽然不是太明白他稀奇古怪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

房俊哈哈大笑,心情大爽。

闲来逗弄一下未来的武则天陛下,很有成就感,嗯,若是能和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实践一下关于生命起源的问题,那会更有成就感……

这丫头今天穿了一件蓝底白花的裙子,秀美的脸蛋儿略施脂粉,端庄秀丽,清纯无匹。

尤其那被窄裙收得紧紧的腰肢,细如柳枝盈盈一握,若是搂在床榻之上肆意摆布成各种姿势,那滋味必定妙不可言,啧啧啧……

武媚娘似是感受到他越来越火辣的眼神,芳心微颤,又是甜蜜又是羞窘,赶紧打开话题,转移房俊的注意力。

“郎君可曾想过,那个曲辕犁会带来怎样的好处?”

好处?

房俊随口答道:“此物比之原本的犁杖便捷甚多,更能节省耕牛,一旦流传开来,耕地效率翻上几倍不止,必将惠及大唐百姓。”

作为穿越者,且不论什么凌云壮志,若是不能为百姓日常生活带来一些便给,岂不是太失败?

武媚娘却不以为然,目光灼灼的看着房俊:“那在此之前呢?”

“在此之前?”

房俊有些茫然,不解问道。

武媚娘双阳放光:“此物一出,必将郎君的名声传遍天下,然而,郎君就没想趁机得到一些额外的利益?”

房俊看着武媚娘略显亢奋的神情,秒懂。

前世混迹官场,最擅这种专营投机之道,如何利用手中的资源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简直就是官场必备的技能。只是由于穿越以来,房俊一直有些迷惘,未能准确找到自己的定位,所以并未想到此处。

经武媚娘这么一提醒,立刻便想通其中原委,物尽其用而已!略作思索,已经想出运作之法。

令他感慨的是,武媚娘如今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丫头,怕是字也不识得几个,更没有多少阅历,居然就能想通此中关节,只能说天生就是个阴谋家。

女皇的禀赋,果真让人唏嘘!

同时心里也是打鼓,如此多智近乎妖的存在,自己能否驾驭得住?

见到房俊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武媚娘俏脸羞红,很是羞涩。

过了片刻,见房俊始终不问自己如何去具体操作,芳心微微一动,已是了然,同时暗暗吃惊。

既是不问,自是说明房俊不仅想通此中关窍,更已有了应对之策,先前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而已。经自己稍微提醒便恍然大悟,甚至于一瞬间便想出策略,这……

武媚娘暗暗吃惊,此人居然聪慧至此?

四目相对,各有心思。

暗惊于房俊的智慧,武媚娘心里不免惴惴难安,终究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被女人指点出自己的疏忽,会不会让房俊觉得很没面子?会不会因此而讨厌自己呢?

房俊眼里闪过异彩,赞赏道:“媚娘果然天资聪慧,某所不及也。”

女人比自己强,会感到很没面子吗?

或许大唐的男人会,但是房俊绝对不会。

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男耕女织早已成为传说,女子能顶半边天已是常态。男人的尊严必须有,但假如自己的女人更出色一些、更能帮助自己的事业,有谁会觉得没面子?

吃软饭谈不上,有人分忧岂不是更好?

武媚娘却是有些惊慌失色,连忙起身,惶然说道:“二郎,奴……”

看她急切焦躁、惶然若泣的神情,房俊便已瞧出端倪,哈哈一笑,身手轻薄的捏了一下武媚娘尖俏滑顺的下巴。

触手处温润滑腻,宛若羊脂。

“媚娘以为,某是那些见识浅薄、被儒学腐朽的愚夫不成?”

武媚娘被他轻薄,羞得俏脸差点滴出血来,娇躯轻颤,明媚的眼眸却是一眨不眨的望着房俊。

此言何意?

房俊捏捏手指,感受一下指尖残存的触感,暗赞一声,若是全身肌肤都是这个状态,那么搂上床榻宽衣解带之后……岂不要人老命?

难怪李治那个混蛋不顾伦理之情,也要把武媚娘收入房中,宠冠后宫,确是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

第七十六章 牛鼻子

“物尽其用”,也得有“物”在手才成。

柳老实虽然是庄子上最好的木匠,但毕竟拘于时代,见识毕竟有限,不知是否能做出那曲辕犁。

房俊有些担心,刚过了一天,便让房全带自己去柳老实家,看看他制作到何种程度,可有解不开的难题。

一问之下,方才知道柳老实并未回家,而是打人将他的三个儿子连同木匠的家什一同带来庄子上,就在牛棚旁边的一间空置房舍内制作曲辕犁。

房俊感叹,真敬业的古人啊!

却不知此乃武媚娘警告的后果,柳老实实在是被武媚娘吓到了,假如真的因为自己不小心走漏了此物的玄妙,岂不是平白损害了二郎的利益?

路过牛棚的时候,里面十几头耕牛正在吃草料,许是吃得爽了,不时甩着尾巴,出“哞哞”的叫声。

房俊驻足观看。

这些耕牛个个膘肥体壮,身上的皮毛油光水滑,照料得很是得当。也难怪,这个年代的耕牛,简直就是最贵重的生产资料,更是春耕的保障,若是折损了一头,都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不过……这牛为什么看着这么别扭呢?

房俊背着手,皱着眉,在牛棚前来回走动,变换着角度去观察这些健壮的耕牛,看来看去,仍是觉得哪里有些别扭,可偏偏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远远的,柳老实就见到房俊背着手,一身貂帽锦裘,溜溜达达的就过来了,赶紧喊来三个儿子,待会儿给房俊见礼,并且悄悄嘱咐应当注意的礼仪。

若无天灾之类的意外,仆人的后代同样还是主家的仆人,在主家面前留个好印象,相当重要。

柳老实面相忠厚,小聪明却一点也不少。

爷四个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前,眼巴巴的等着房俊过去,可房俊走到牛棚前居然不走了,不知为何对那几头大牯牛生了兴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已进腊月,冬日的清早更是寒冷,冻得爷四个手足僵,鼻涕流了老长,房俊仍在看牛……

柳老实擤了把鼻涕,想了想,向房俊走过去。

“二郎,您这是瞧啥呢?”

房全忍不住问道。

房俊不言,左看右看也没现这股别扭从何而来,干脆蹲在地上,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究竟哪里不对?

柳老实赶过来,看着蹲在地上变换着角度观察耕牛的房俊,同一旁的房全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房全心里微颤:二郎啊二郎,您可莫要再生出什么幺蛾子了……

房俊一天到晚鼓捣的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实在是让房全无奈。

看了大半天,终究被他看出问题所在。

这些耕牛,全都没穿鼻环!

“咱家的耕牛,为什么不穿鼻环?”房俊不解的问道。

“鼻环?那是啥玩意?为啥要穿鼻环?”房全比他更不解,一脑门儿雾水。

看着房全的神情,房俊就知道,在唐朝并无给耕牛穿鼻环这种事。

可是,不是说春秋战国的时候便有人给耕牛穿鼻环了吗?难道那些砖家叫兽又是瞎忽悠人?

“就这么牵着牛去耕地?”

“有何不妥?”柳老实茫然。

还有何不妥?能妥才见鬼了!

“这耕牛听话吗?会不会指东走西、指南走北,时不时还会往后退两步,力气小一点的人根本赶不动它?看到绿色的东西就想吃,有时连庄稼都会啃上两口?”

“啊,确实如此……可谁家的耕牛不是如此?”

房全越说越蒙,完全不知房俊所谓,谁家的牛不是这样?牛性最犟,所以才会形容人脾气倔犟为“牛脾气”,若是温顺听话像小绵羊似的,那还能叫牛吗?

柳老实却是意识到什么,两眼亮的盯着房俊,莫非……二郎有办法令耕牛温顺听话?

自从曲辕犁图纸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就彻底变成了房俊的脑残粉,下意识的就知道房俊必是有办法办得到。

果不其然,房俊嘿嘿一笑,说道:“待会儿你且去准备一些东西,我保证让你大吃一惊,想让它走哪它就走哪,一点不带怠慢的,也不用太大的劲道,便是总角幼子也能轻易控制。”

房全大吃一惊,激动道:“当真?”

“当真!”

“老朽这就去准备……”

“且慢且慢……”房俊赶紧把激动的房全喊住:“老全叔,此事不急,开始先看看老柳的曲辕犁才是正事。”

房全一拍脑门:“二郎说的是,咱这就过去……”

柳老实赶紧说道:“且随我来。”

领着二人来到临时充当作坊的那间房舍前。

柳老实的三个儿子站得笔直,见到房俊过来,赶紧齐刷刷的见礼,口称:“见过二郎……”

房俊笑眯眯颌说道:“不必多礼。”

这时代都是子承父业,老一辈的手艺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比如柳老实一家,老柳是个木匠,他的三个儿子也是木匠,将来儿子生了孙子,依然还是木匠……

“那犁杖制作如何,可有困难之处?”房俊问道。

提起曲辕犁,柳老实顿时一脸激动:“二郎乃仙人下凡、鲁班再世也……那曲辕犁果真巧夺天工,看似精巧繁复,实则原理简单,制作起来也并不困难。最迟明日,便可完工。”

“这么快?”房俊感到惊讶,不说其他,但是曲辕犁的那些构建,在这个完全依靠手工的时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得出来。

柳老实的小儿子柳天赐拍着胸脯,一脸傲然:“我爹说能完工,那就一定能完工!”

房俊看着这个只有十三四岁,比自己还想几岁的小子,笑道:“先领我进去看看?”

柳天赐当即点头:“既是二郎不信任我爹,自可进去查看……哎呦!爹你干嘛打我?”

柳老实一巴掌抽在小儿子后脑勺,怒道:“岂可对二郎如此说话?若是不信任于某,又岂会将此神赐之物交托于我制作?臭小子满嘴喷粪,真是不懂规矩!”

柳天赐瘪瘪嘴,不敢吭声。

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房俊讶然回头,便见到一人快步走至近前,单膝跪地施礼,朗声说道:“见过二郎!”

此人年岁不大,一张方脸膛风尘仆仆,却不正是被房俊打去圈地买茶树的房四海?

第七十七章 双喜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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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渭水早已冰封,便是黄河之上也是冰凌密布,难以通航。

但是从洛阳向南转入通济渠,却是河道通畅,顺风顺水一路南下,经由淮水转入邗沟,过江都直抵杭州,不过大半月时间。房四海出行不过四十几天,扣除路上耽搁,办事的时间很少,看起来颇为顺利。

厨房里,房四海看着房俊抓了一把自己带回来的龙井茶叶丢进一口大锅里,莫名其妙。

房俊权当房四海不存在,精神都集中在面前的锅里。

一溜儿三口大锅并排,吩咐厨子起火,第一口锅大火灼烧,温度最高,另两口锅则温度一次递减。

房俊将院子里的一蓬毛竹折断,自制了一个炒茶帚,用之在锅中旋转炒拌,茶叶跟着旋转翻动,均匀受热失水,转得快,用力匀,一边抖散茶叶。

因是秋天的陈茶,早已完成脱水的过程,所以第一个生锅的程序完成很快。

“当地茶农新进研制了一种饮茶之法,并不是如同往昔一般将茶叶研碎煮沸,而是将之揉成团饼上锅蒸,芳香四溢,其中一种名唤龙团,比之煮茶更能体现茶叶之清香……”

房四海一边说着在杭州的见闻,一边奇怪的看着房俊的动作,心说我这说了半天,都说了是蒸茶了,您这怎么放进锅里翻炒?

可是随着房俊聚精会神的动作,一股浓郁的清香在厨房里弥漫开来,钻入鼻孔,沁人心脾。

房四海咽了口唾沫,住了嘴。

为何二郎以一种从未听闻之法制出的茶叶,比之蒸茶芳香更甚?

此时锅内的茶叶叶质柔软,叶色暗绿,房俊便立即将其扫入第二口锅内。

这口锅主要起继续杀青和初步揉条的作用,锅温比生锅略低。

因茶叶与锅壁的摩擦力比较大,用力比生锅大,所以要“带把劲”,使叶子随着炒茶扫帚在锅内旋转,开始搓卷成条,同时要结合抖散茶团,透热气。

不一会儿,房俊就有些额头见汗。

当叶片皱缩成条,炒出的茶汁粘着叶面,有粘手感,便扫入最后一口锅。

此时茶叶已经比较柔软,用炒茶扫帚旋炒几下,叶子即钻到扫帚的竹枝内,稍稍抖动,叶子则又散落到锅里。如此反复操作,使叶子吞吐于竹帚内外,把杀青失水和搓揉成条巧妙地结合起来。

炒至条索紧细,出茶香,约三四成干,立即出锅晾晒。

房俊这才抹了把额头的汗渍,问房四海道:“这几个步骤,可曾看清楚了?”

房四海一脸懵圈,茫然点头:“看清楚了……”

流程倒是看清楚了,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用水盆净了手,房俊说道:“此乃炒茶之法,世间从未出现,稍后某会将每一个步骤的要点记录下来,交付与你。你需勤加操作,务必领悟其中诀窍,从此往后,房家的茶叶制作,便交托于你。”

房俊一直好茶,对各种茶叶颇有研究。

刚开始让房四海去收购茶树,只是怀念往昔“清茶读书”的习惯。

现在的目的则有了变化。

记得炒茶之法应是明朝才出现,自己这时候拿出来,必是天底下独一份儿,以之赚点外快,应是不难。

房四海闻言,顿时激动不已,单膝跪地说道:“请二郎放心,某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负二郎之托!”

房四海太明白这个时候茶叶的行情了,可以说,整个大唐无茶不欢!这是多大的产业?

现在房家要进军茶业,而自己就是未来的负责人,岂不是立马身份上升,高人一等,变成仆人中的上等人?

房俊失笑道:“哎呦,看不出你还念过书?连诸葛武侯的出师表都读过,不简单呐……不过鞠躬尽瘁可以,却没人要你死而后已,用词不当!”

房四海尴尬不已,话说这句话可是秋天的时候听戏听来的,为了显示自己的文化水平,便贸然说了出来……

“那大红袍如何了?”

房四海这小子得了龙井茶,便迫不及待的回来献宝,却不知那福建大红袍有何消息。

房四海解释道:“福建路远,来回至少数月,小的心想不如抓紧时间将这龙井茶的事宜安排停当,然后再去福建寻找那大红袍,方才稳妥。”

房俊点点头,赞同他的话。

龙井茶虽然现在名声没有后世那么响亮,但毕竟是一方名茶,有迹可循。那大红袍此时非但未见典籍,世人也未闻其名,莽莽群山之中搜寻几棵尚不知是否存在的茶树,确实有些难。

反正若是茶树已经存在,也不会长腿跑掉,不必急于一时。

房俊还想嘱托房四海几句,“嘭”的一声,厨房的门被撞开,一股清冷的空气顿时冲散了厨房里浓郁的茶香。

房俊愕然看着闯进门来的房全,看着这位一向严谨稳重、不苟言笑的管事。

房全一张老脸全是激动,说话的时候腮帮子都在抽搐:“二郎……神物啊,神物啊!”

那神情,仿佛见到了外星人降临地球……

房俊奇道:“何等神物,令老全叔如此激动?”

“我……那个……哎呀!”房全越是激动,越是说不明白,干脆一把拽住房俊的袖子,拉着他边走。

“二郎且随某一看便知!”

房俊不得已只好被他拉着走了,房四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的跟在后边。

距离铁匠铺不远的一处地方,有房家建立的两座瓷窑,说是瓷窑,却是烧不出瓷器,只能烧一些陶器。

在这个时代,瓷器是一件很高贵的玩意,制作方法也流传不广,最关键的难题便是炉温,所以民间鲜有瓷窑。

烧纸陶瓷倒不是什么难事,随便弄点黏土揉吧揉吧,放到窑里烧一烧就行了。

而且关中这地方高岭土不少,单是是骊山便有好几处,后世房俊倒未听过骊山有高岭土,许是产量稀少,都被采光了的缘故。

见到房全把自己往瓷窑这边领,房俊也有些激动。

难不成……玻璃烧制成功了?

第七十八章 微服

关中各码头俱已冰封,6路布满积雪,除了小股车队,大队商队很难通行。

因此,大量商队滞留关中,不得离去。

长安乃是京师,人口众多物价腾贵,生意人要精打细算,留在长安每日里人吃马嚼打尖住店,花费太大,便各自离开长安,在关中各县暂留。

新丰驻留了大量商贾。

此处有渭水过境,码头众多,一旦渭河开化易于通行,便可顺流而下,转入黄河,倒时无论沿永济渠北上,还是顺通济渠南下,皆是便利。

若是放在往日,县里聚集如此多的商队,店家商铺怕不是要乐坏了,人多便意味着日常费用增多,如此巨额的日常花销留在新丰,足够每一个商铺都狠狠的赚上一笔,过一个肥年。

然而今年入冬以来连降大雪,河道冰封6路堵塞,关中地少人多,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缺粮便成了头等大事。

饭都吃不饱,哪里有心思做生意?

当地人吃不饱饭,何况是外地人?

故此,新丰虽然大批外地商贾滞留,却仍旧显得死气沉沉,杂乱无章,全无往昔的兴盛繁华。

李二陛下从一辆普通马车上下来,背着手站在渭水河畔,看着面前这面高大的石碑,以及不远处人头攒动的粥棚,面沉似水。

李君羡和王德一左一右站在李二陛下身后,紧张的注视着四周情况,一旦现有任何潜在的危险,便会出指令,潜伏于四周的“百骑”精锐便会聚拢过来,保护圣驾。

络绎不绝的百姓扶老携幼,自城中走出,在粥棚前排起长队,手里拿着碗盆,等待领取免费的稀粥。

李二陛下现每个百姓手里除了盛粥的碗盆之外,另有一个小小的木牌,却不知是何物,便低声问道:“那木牌是何物?”

李君羡看了一看,便回话道:“回禀陛下……”

李二陛下摆摆手:“此处不是宫禁,某乃是微服出宫,不必拘泥于礼节,便像寻常人家即可。”

李君羡闻言道:“诺。”

直了直腰,续道:“此物乃是号牌,按户籍放,新丰百姓皆可凭此号牌每日免费领取一碗热粥。若无号牌,便不是本地百姓,不能领粥。”

李二陛下颌赞道:“此物大妙,如此一来,便可避免多领、冒领,是那岑文叔的手笔?只是未免对于非本地居民过于苛待,失了仁厚之心。”

不过转瞬一想,便也明白岑文叔的苦衷,一点点不快也自散去。

他是皇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百姓皆是他的子民,自是不肯见到任何一个百姓忍饥挨饿。

但是岑文叔只是一地县令,是新丰百姓的父母官,要任务只是维护本地百姓的利益。

大雪封路,便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想来新丰虽然在李恪的协助之下获得不少捐赠,但粮食仍是有限。

身为新丰令,自然不算失职。

李君羡说道:“此物乃是吴王殿下所构想,城内粮食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免费领取,也只好先紧着当地百姓。这粥棚原本在城内,但是前几日有地痞生事,搞得城内骚乱,是以才搬来城外。”

李二陛下微微颌,抬头看着石碑上的字迹。

孔颖达乃是当世大儒,人品端正。字如其人,亦是方正有矩,极好辨认。

看着石碑上的拓文,李二陛下脸色很是难看。

如此多富甲一方的豪门富户,在天灾来临之时不能以仁善之心广布施舍,反倒要依靠一个“勒石记功”逼着才能拿出钱粮,简直狼心狗肺!

最可恶的是,这些个权贵勋戚,为了政治上的利益与李泰同进同退,根本不顾及是否会因此延误救灾,会有多少人冻饿而死!

自私冷漠,简直不可饶恕!

李二陛下身为帝王,更是从中看出隐忧。

啸聚于李泰身边的,除去江南巨贾,尚有关陇世家的影子。

以往铁板一块的关陇世家,如今也出现隔阂了吗?

要知道,关陇世家一向以长孙无忌为,乃是太子的坚定拥护者,如今居然也有人投入李泰的阵营,再加上自“玄武门事变”之后一直沉默着保持中立的山东世家,累世豪富的江东士族,朝中隐隐间已有风云激荡之势。

迟早要生大事情!

对于这些累世豪族、门阀世家,李二陛下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哪怕他自己也是出身于此!

每一次朝局动荡、天下不稳,没有这些世家在背后搞风搞雨、煽风点火?

世家,根本就是国家的毒瘤,前隋如此,现如今的大唐依然如此。

可是李二陛下也理智的知道,世家豪门沉淀累积几百年的庞大实力,早已深入社会与朝廷的每一个角落,绝对不是旦夕之间可以消弭。

便是他亲自下旨修订氏族志,仍然有人将崔氏列为第一,毫不将天下至尊的李家放在眼里!

李二陛下心情不爽,正自烦恼不已,忽被不远处经过的几个人吸引。

那几人锦袍快靴,衣饰华丽,却无仆人服侍,快步在雪地里走过,明显是滞留此地的外地商贾。

只听一人说道:“也不知道那房二搞什么鬼,这天寒地冻的,召集俺们过去开那个……叫什么会来着?”

另一人笑道:“品鉴会……于兄这脑子真是要的,这短短的三个字记不住,但是往来账目成千上万却一点也不出差错,莫非天生便有经商的天赋?”

先前那人大笑道:“谁特么天生就愿意经商?商人低贱,若不是讨口饭吃,宁愿做一农夫!”

另一人揶揄道:“得了吧,于老哥您每年十几万贯进项,还讨口饭吃?跟您一比,我们都快赶上叫花子了。”

那于老哥唏嘘道:“幸亏现如今天子圣明,身边更多是贤臣良将,对待商贾亦是并不苛刻,吏治也是清明。否则单说这房相二公子的……品鉴会是吧?对,品鉴会……便不知要遭到多少御史弹劾。”

旁边又有人笑道:“得了吧,那房二害怕什么御史弹劾?治书侍御史都被他打了,也没见着把他怎么滴。”

于老哥也笑道:“确实如此,那房二就是个棒槌,谁惹他就跟谁急,依我看,便是陛下也不稀得搭理他……不过他此次究竟是得了什么宝贝,还要召集天下豪族商贾一起赴会?”

“说是品鉴会,无非就是拿个宝贝出来,大家瞅瞅看看,若是有人中意,便可出价买下,若有多人同时欲得,便价高者得。”

“却不知是什么宝贝?”

“谁知道呢那请柬做得倒是精致,却是语焉不详,只说得了一件旷世奇宝,也没说到底是什么玩意……”

“管他什么玩意?人家好歹是房相的公子,请柬都送来了,怎么的也得给房相一个面子。”

“正是如此,否则这大冷天儿的,谁闲的去看什么宝贝?”

几人说说笑笑,与李二陛下擦肩而过,浑不知路边这位富态的中年人,便是当今陛下。

第七十九章 刨冰捕鱼的少年

李二陛下嘴角勾起,心情大好。

对于李二陛下来说,“天子圣明,身边更多是贤臣良将……”这句话,比之任何史书上的赞扬都要来的爽快。

这是来自民间的声音!

大唐历来无因言获罪之说,若不是由衷之言,绝对不能这么说。

当皇帝图个啥?

活着的时候手执乾坤指点江山,死了之后青史留名、万世流芳!

好或者不好,不是史书上那几个干巴巴的文字,而是老百姓的口碑!

老百姓的心里有杆秤,谁好谁坏,心明眼亮!

李二陛下心情大爽,回头问李君羡道:“房二那个混账又搞什么名堂?”

此地虽非长安,“百骑”的耳目难免闭塞,可唯恐因为雪灾导致民变,这一段时间“百骑”扩大了侦缉范围,商贾云集的新丰更是重中之重。

听得陛下询问,李君羡立即答道:“据说房家二郎偶然得了一件旷世珍宝,广撒请柬,邀请关中世家、朝中重臣、富商巨贾一同赴房家湾品鉴,几位亲王殿下也曾受到请柬……”

李二皱眉问道:“房家湾?此是何处?”

当了十几年皇帝,李二陛下居然不知道关中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李君羡笑道:“房家食封便在这骊山之上,多是山石坡地,山脚下有一处河湾,原本无名,房家二郎前些时日来了兴致,取名为房家湾。陛下知道,房相从不关心家中琐事,房夫人对房二郎百般宠爱,自是由得他胡来。”

李二陛下摇头失笑,心底却是唏嘘,不禁想起当初大封功臣,因关中地狭人多,房玄龄主动要求敕封山地之事,暗暗感动。

便笑道:“不如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如何?”

李君羡为难道:“陛下,此刻那房家湾必然客似云来,难免糟乱,怕是不妥……”

开什么玩笑,如此杂乱之地,陛下怎可涉险?万一有那居心叵测之徒趁乱暴起,让陛下有了损伤,自己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李二陛下却笑道:“你呀你呀,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当年窦建德与王世充三十万大军陈兵虎牢关下,某亲率三千骑冲阵,不也杀他个落花流水?”

李君羡到底是战将,被李二陛下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施礼道:“陛下威武,臣便陪着陛下走这一遭,若有屑小之徒敢犯陛下虎威,臣肋下宝剑也可出鞘饮血!”

李二陛下很是开怀,哈哈大笑。

当即,为避人耳目,李二陛下命李君羡和王德与他同乘一车,让一个“百骑”精锐赶车,化妆成普通人的“百骑”暗中保护,向城北的骊山进。

马车路过河道的时候,不远处有两人正在冰面上刨冰,碎冰四溅。

看身形,应是一男一女,男穿黑,女着白,男的身姿挺拔,女儿纤细苗条。

“是有官署之人在藏冰么?”李二陛下问道。

藏冰乃传统岁时风俗。亦称“窖冰”。

北方夏日暑热,冬日结冰,故有于冬季藏纳冰块于冰窖以供来夏使用的风习。此俗起源甚早,诗经中即有记载,且多行于宫廷、官府。“周礼有冰人,掌斩冰,淇凌。注云:凌,冰室也。其事始于此。“

古代有专门管理此事的官吏,并建有窖冰的“冰井”。

每到冬月三九、四九天,即有伐冰、藏冰之举,颇属盛事。

次年夏令时取出,宫廷颁赐臣下,民间亦市卖。此俗为古代政令重要的一项。

“颁冰也者,分冰以大夫也。”

“颁冰”从入伏一直持续到立秋,赐冰多少因品级不同而各有差等。

李君羡嘴角一抽:“陛下,那是房家二郎……”

李二陛下微微掀开车帘,定睛一看,一张黑脸,带着个貂皮帽子,浑身上下裹得像个狗熊一样严实,可不就是房俊?

“这货在干嘛?”李二陛下很是好奇,这天寒地冻的,刨冰玩?

不是召开什么品鉴会么,把人都请家里去了,自己倒跑出来玩?

真是不着调啊……

房二手里那这个“冰穿子”,两手攥着把手,像打夯一样上下用力凿冰。

那“冰穿子”是用小碗口粗的一段木头做的。一头修理尖状,再插上铁做的钻头;另一头在上面凿个铁锹把粗细的眼,插进个半米长的木棍,作为把手。

凿的时候,房俊没有一下子在一处把冰凿透,而是凿出一个一尺左右的圆圈,每隔一寸远近凿一个深坑,当凿到只有一寸多厚的时候,才把冰穿子倒过来用力在窟窿中心往下一砸,冰面立即被砸下一个碗口粗的透水窟窿。

这时房俊敏捷的倒退几步,一个碗口粗的水柱从砸开的冰窟窿喷出来。等到那股水柱落地,方才见到那么许多鱼虾及蛤蟆等水下生物随着水柱涌了出来,在冰面上欢快的蹦跶,只是天寒地冻,那鱼虾蹦达一会就冻成冰棍。

旁边那个雪白狐裘的少女喜笑颜开的拎着木桶,小跑过去捡起冻僵的渔获,不时出欢快的笑声,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房俊却是在水柱喷出后,再把所有的冰窟窿砸透,形成一个大冰洞。然后先用一个奇形怪状的抄网把水中的冰都捞出来,再将抄网伸到冰窟窿里捕捞。先是用力将抄网朝着一个方向转,转几圈后,猛然朝返方向转,再猛地将抄网提起,那抄网里便网了几条大鱼。

李二陛下看得饶有兴致,这捕鱼也太容易了吧?

那少女欢呼一声,步履欢快的小跑过去,惊讶道:“这几条鱼这么大呀!”

房俊一脸得意:“厉害吧?论起刨冰捕鱼,整个大唐某说是第二,那就无人敢认第一!”

少女柔声夸赞:“二郎最厉害了!”

房俊哈哈一笑:“赶紧捡鱼,之捡大的,小的丢回冰窟窿里。”

远远观看的李二不解,那少女也是不解,问道:“为何如此麻烦?”

房俊俯身将抄网里的大鱼捡到木桶里,一边忙活一边说道:“你看这些小鱼,没多少肉,也不好吃,可是在河里养一年,便能产卵繁殖,子孙绵延。现在若是将它随意丢弃任凭冻死,来年可是少了许多条鱼?那么来年的来年呢?所以啊,现在你丢弃一条鱼,就等于将来大唐少了千千万万条鱼……”

这下不仅那少女有点懵,就连李二陛下和李君羡、王德也有些啼笑皆非。

这都什么歪理?

他们都以为这是房俊在逗那少女,却不知房俊的心里的确是如此想法。

没有在二十一世纪生存过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自然资源枯竭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保护自然资源人人有责,要从一条小鱼做起……

第八十章 品鉴会(上)

少男黝黑朴实,少女白皙秀丽,两人说着话儿,忙碌的捡拾渔获,不时将小鱼抛回冰窟窿里,野趣横生,气氛融洽,怡然自得。

李二陛下撇撇嘴,心情不咋地。

这小子将来可是某的女婿,跟着别的女人打情骂俏的,算怎么回事儿?怕是任何一个老丈人见到此种场面,对不会太开心。

偏偏还作不得,因为那个秀丽妩媚的少女——武氏,还是李二陛下亲自赐给房俊的……

李君羡时刻留意着李二陛下的脸色,见到陛下脸上阴云密布,心中顿时一跳:房二郎,自求多福吧。

这时李二陛下挑开车帘,对着远处的房俊招招手:“过来。”

房俊和武媚娘早就注意到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不过见其式样普通,以为是接到请柬去参加品鉴会的商贾,也就没太在意,自顾自的捕鱼为乐。

车中人挑开车帘喊了一声,房俊疑惑的抬头,心说这什么人,忒没礼貌,我是小猫小狗啊,你说过去就过去?

抬头这么一看,有些面熟……

武媚娘却是“噗通”跪在冰面上,口中娇呼:“民女见过陛下……”

房俊有些傻眼,还真是李二陛下?

皇帝老子不都是成天呆在笼子一样的深宫大内,想要出来一趟都得捂着脸躲着御史言官的口水吗?这位怎么悄没声息的就出来了?

李二陛下见到房俊愣,愈不爽,喝道:“聋子还是傻子?还不给某过来!”

房俊赶紧放下装鱼的木桶,小碎步跑过去,冰面太滑,一不留神就是一个趔趄,要是在陛下面前摔个屁墩儿,那可就丢人了……

小心翼翼跑到马车前,房俊腆着脸问道:“陛下,您咋来了?”然后从车帘缝隙见到里边的李君羡还有一个老太监,顿时脸拉得老长,瞪着李君羡叫道:“李将军戍卫宫禁,保护陛下安全乃是天大之事,怎可纵容陛下微服出宫?可知道一旦有个万一,将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某必弹劾你!”

李君羡摸摸鼻子,哭笑不得。

这个房俊真是胆大包天,连陛下都敢揶揄?

另一边,李二陛下老早就黑了脸,怒咤道:“闭嘴!”

房俊低眉顺眼道:“草民,遵旨。”

李二陛下差点气坏了,这个混蛋玩意,估计是怕某呵斥于他,居然敢拿某微服出宫一事堵住某的嘴,简直岂有此理!

“某命汝在庄田里反思己过,汝不趁机读书明理,居然嬉戏游玩,简直胡闹!”

“草民有罪……”房俊被李二陛下当面呵斥,却是一点也不慌,说道:“某今日读了一本书,说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微服出宫,身边禁卫稀少,恐不是君子所为……”

你再骂我,我就把你微服的事儿抖出去,就不信满朝御史言官不打着鸡血的上书弹劾你,尤其是魏征那个老儿,烦不死你……

李君羡和王德互视一眼,默声不言,心里均是好笑。

这个房二还真是个棒槌,连陛下都敢威胁。

李二陛下大怒,尚未作,房俊已笑呵呵说道:“陛下怕是听说了草民弄的这个品鉴会之事吧?即已到了此处,何不移驾到草民的庄园里,品鉴一番旷世奇珍?”

李二陛下也知道这棒槌怕是不好压制,闻言便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果真有宝贝?”

房俊煞有介事的点头:“旷世奇珍,千年难遇的宝贝!”

李二陛下微微颌:“那就头前带路吧,某倒是想去瞧瞧。”

房俊笑道:“遵旨!陛下好口福,庄子上早上刚宰了一只羊,上好的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还有这新鲜鲈鱼切成鱼脍,佐以菜蔬,辅以烈酒,人间第一等的美味,待会儿陛下赏脸,留在庄子上吃一顿火锅!”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斜睨了房俊一眼,这个混账着实可恶,呵斥你几句便叫嚣着要弹劾某,不找你麻烦那就美酒佳肴招待,也太现实了,房玄龄乃清正君子,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房俊拎着木桶,武媚娘跟在身后,随着马车走回庄子。

庄子正门口停了几十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李二陛下讥讽了一句:“倒是搞得好大场面。”

房俊也不搭言,领着车夫绕过正门,从庄子的侧门入内。李二陛下身份太过尊贵,一旦当众露面,必然引起喧嚣,这品鉴会怕是也开不成了。

到了一处轩厅的后堂,房俊说道:“陛下,请。”

李二陛下安坐不动,李君羡敏捷的跳下马车,四处打量一眼,没见可疑之处,便快步进入后堂仔仔细细查看一番,好半晌才出来,躬身道:“陛下,请。”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这才下了马车,施施然进了后堂。

王德和李君羡紧随入内。

武媚娘早已告退,房俊拽过一个仆人吩咐几句,便也进入后堂。

进了屋子,现李二陛下已经毫不客气的端坐榻上,李君羡和王德分立左右。

李二陛下开门见山:“是何宝贝?拿来予某观之。”

房俊陪笑道:“陛下稍等,那宝贝已经在前厅等待展出,若是此时拿过来,怕是不妥。待会儿自是请陛下看个仔细。”

李二陛下一脸不悦,却也未曾恼怒。

房俊不仅感叹,还是这个时代好哇,身为九五至尊,也能体谅他人,非是明清帝王可比。这要是放在明清两朝,你敢说这样的话?让皇帝老子等?

分分钟咔嚓了你……

前厅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李二陛下皱眉不悦,瞪了房俊一眼。

房俊也不在意,起身在墙壁上鼓捣几下,便取出一块青砖,回头对李二陛下说道:“陛下,由此可见前厅情形。”

李二陛下好奇心大起,走过去一看,却是墙壁上被凿下一块墙砖,平时放在那里看不出端倪,一旦取下,便成了一个孔洞,前厅情形一目了然。

李二陛下把头凑到孔洞前,凝神观望。

不看则已,这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整张英武的脸庞满是震惊之色,微微张开嘴巴,显得极度不可置信!

完全被眼前的事物惊呆了!

李君羡和王德同时吓了一跳,是什么东西能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李二陛下如此失态?

第八十一章 品鉴会(中)

房家二郎的名气,在现如今的关中即便算不上家喻户晓,也算得上名扬四方。长安城权贵勋戚多如狗,但是敢像房俊这样逮住一个王爷也敢揍的,绝对不多见。

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憨,也有人说他棒槌……

但是不管怎么说,都对他很怵头就是了。

所以当房俊光撒请柬,邀请长安权贵富贾参加这个所谓的品鉴会,不论是不以为然还是极度反感,却很少有人公开表示不给房俊面子,哪怕真的有事脱不开身,也会遣一个得力臂助前去赴会。

世间事就是这么奇怪,大伙可以不卖房玄龄的面子,却不敢不卖房俊的面子。

房玄龄是君子,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只要自己奉公守法,什么事儿都不会有。但是房俊不同,这货就是个棒槌,得罪了他,那可就得出大事儿了……

万一这货记恨在心,趁哪一个机会拦住自己揍一顿,跟谁说理去?

因此,房俊的这次品鉴会,当真是名流汇聚、豪商齐至,居然成了近年来不多见的盛事,倒是叫人有些啼笑皆非,齐齐无语。

吴王李恪赴任在即,却依旧拨冗前来,给房俊撑腰。

他这一到场,众人便品出一些不同的味道来。

朝中的那点道道,在明眼人看来,绝不糢糊。

魏王李泰身后站着江南豪族,最近更有关陇世家的一部分献器投诚,失望一时无两;而关陇世家的主流,则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子李承乾;现如今吴王李恪同房俊打得火热,是否代表了一直以来保持中立、以房玄龄和李绩为的山东世家,已经倒向了吴王李恪

但凡有些眼力的,都看出朝局依然暗中激荡,必有变化生。

李恪微笑着走下马车的时候,见到有人敬而远之,有人阿谀奉承,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心下自是了然。

敬而远之者无欲无求,阿谀奉承者热衷名利,唯恐避之不及者,自然便是对头了。

李恪身份高贵,自是不与众人在门口处寒暄,略微一抱拳,说了两句场面话,便抬脚往庄子里走。

便在此时,一队豪华至极的马车行至门前,勒马站定。

腰腹阔大、笑容可掬的李泰从马车上被仆人搀扶着走下,径自来到李恪面前。

“三哥临别在即,也有兴致陪着房二那小子胡闹?”

李泰站在李恪面前,白胖的脸上似笑非笑。

“四弟不是也来了?”

李恪微笑回答,满面春风,丰神俊朗。

李泰暗骂一声,他最是嫉妒李恪的相貌,这时被李恪在人前比了下去,心中自是恼火,却又不便作。

“吾与那房二有些误会,今日借此机会,与房二冰释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正巧三哥也在,不如给弟弟做个见证如何?”李泰说道。

李恪微一皱眉,你被房二狠狠的削了脸面,对如此大度的捂手言和?

鬼才信你!

面上却是一副欣然模样:“固所愿也!”

两兄弟相视而笑,把臂进入庄子。

看得围观者一头雾水:这两人感情这么好?

李泰却是有苦自己知,若是依着他的脾气,宰了房俊的心思都有,还会亲自上门求和?

但是今日左思右想,一个念头不可遏止的浮上脑海,令他不寒而栗、如坐针毡。

房俊这小子什么脾性,没人比李泰更清楚,那就是个夯货、棒槌、毫无机心……

这样一个人,能想得出“勒石记功”那样的妙计?

打死李泰也不信。

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是谁想出的这个计策,却偏偏要通过房俊指点给李恪?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场掩人耳目的好戏?

李泰不得不想到房俊身后的房玄龄,再延伸到房玄龄身后的山东世家。

关陇世家是最早靠向李二陛下的,“玄武门之变”更是出了大力,一举将李二陛下推向至高无上的宝座,获得的政治回报自然也是极其丰厚。

山东世家却是棋差一招,将宝押在隐太子李建成身上,最终大败亏输,血本无归。

所以,贞观前十年,是关陇世家的十年,山东世家偃旗息鼓,异常低调,生怕惹恼了李二陛下,招致灭顶之灾。

现在时局稳定,这些老古董又要冒出头来搞风搞雨了吗?

李泰是真的害怕,山东世家的实力深不可测,一旦跟李恪站在一起,绝对会是自己谋夺大位的最大阻力。

所以今日他才会亲至,来向房俊身后的人释放一个信号。

房家的庄子不大,但是前厅却异常宽敞。

厅中没有摆设寻常可见的坐塌,而是一趟一趟整齐的放置着胡凳,没有案几,所以厅里很坐很多人。

李恪和李泰到达的时候,厅里已有不少先到者,见到两位亲王殿下,赶紧起身施礼。

李恪笑着说了几句,同李泰坐到最前排。

一个年轻的房府仆人主持这次的品鉴会,正主儿房家却是踪影不见。

便有人不满的叫道:“那房二着实无礼,吾等应邀前来,他却脸面都不露,实在过分!”

有人便一同鼓噪。

李泰撇撇嘴,心里颇为不屑,若是房二在此,你敢如此说话?大嘴巴抽你……

他突然觉得,房二这货凶名在外,虽是声名狼藉,但人人害怕皆不敢惹,何尝不是一种畅快?而自己贵为亲王,却要整日里带着面具,曲意奉承,着实憋屈。

那房府仆人虽是年轻,气度却是不凡,并不因现场鼓噪而惊慌失措,从容笑道:“二郎身负要事,已经前往宫中,今日之会有小的主持,诸位贵人勿怪。话说回来,此次品鉴会,品鉴的乃是稀世珍宝,二郎在与不在,倒是次要。”

众人一听房俊居然去了宫里,不仅心里奇怪,那货不是被陛下严令不得回长安吗?何事又被陛下召回?

莫非,便是为了这件所谓的稀世珍宝?

有人说道:“那珍宝现在何处,何不快些拿出来,让吾等一观?”

房府那仆人自是房四海,这小子前几日刚被房俊任命为“玻璃商会”的负责人,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居然毫不怯场,当下便道:“诸位即是心急,在下也不卖关子,来人,把宝物请上来!”

便听得有人在偏厅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却把窗子上的布帘放下,大厅之中顿时光线一暗。

唯独房四海所在之处,光线明媚。

如此一来,光线自是将房四海照得清清楚楚。

众人正自奇怪,便见到两个仆人抬着一个精致的木箱,轻手轻脚的走到房四海身前,将木箱轻轻放在地上。

房四海伸手打开木箱的盖子,从中取出一物。

人皆有好奇之心,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看这个被房二吹嘘得不着边儿的宝贝到底是何物,就连李恪与李泰也不能例外。

但见房四海珍而重之的将手中之物放到面前一个高腿案几上,是一个小一点的木匣。

房四海轻轻揭开木匣的盖子,探手进去。

众人皆屏住呼吸,眼见一瞬不瞬的看着,如此层层保护,会是何等珍宝?

大厅里鸦雀无声。

房四海板着脸,强忍着笑,打开木匣,从里边拿出一个——木匣。

没错,还是木匣……

众人都有些呆滞,傻傻的看着这个又小了一号的木匣,呆呆的定了片刻,暴起一阵嘘声。

“耍人很好玩吗?”

“就是,搞什么鬼呀,左一个木匣右一个木匣,究竟想要干什么?”

“太过分了!”

“我就说房二那家伙不着调,看看吧,说没说错?”

……

大厅里喧哗四起,众人纷纷不满。

房四海理都不理,依旧轻手轻脚的将这个小匣子打开。

一抹明润的光泽从匣子里透出来。

还在骂骂咧咧的众人顿时住嘴,凝神看去。

但见房四海双手将匣中一物轻轻捧出,顿时引起惊呼一片。

此物大概有半尺长,拳头粗细,成三棱形,通体晶莹剔透,光华流转,居然是完全透明的!

在场诸人任意一个都是见多识广之辈,李泰和李恪更是生于皇家,奇珍异宝见过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如此通透晶莹之物。

有人惊问到:“此乃水晶否?”

房四海微笑摇头。

“莫非是琉璃?”

“笑话,哪里有琉璃如此晶莹剔透,宛若冰玉?”

李泰也忍不住问道:“可否让本王仔细一观?”

房四海微笑摇头:“魏王殿下且稍后片刻,若是只是这晶莹似玉、通透无暇,也称不得稀世珍宝。此物尚有一夺天地玄机的神奇之处,让小的给王爷展示一下。”

说着,他手捧奇珍,微微侧身,让阳光从他左前方斜上四十五度照射过来,穿透手中奇珍。

奇景忽现!

只见一道缤纷绚丽的七色虹霓,自那奇珍之上照射而出,透射在房四海身后的墙壁上。

七彩缤纷,绚丽奇壮,云销雨霁,彩练横空!

“系里咣当”

大厅里一阵胡凳倒地的声音响成一片,众人震惊欲绝,纷纷下意识的起身,瞪圆了眼睛看着那道横空出世的七彩虹霓,长大嘴巴却不出一点声音。

便是两位王爷涵养颇深,没有惊讶起身,却也被眼前异景震惊得目瞪口呆!

额滴个天爷!

这这这……这简直是神迹啊!

此宝莫非是玉帝所用的天庭神器,专职召唤彩虹之物?

第八十二章 品鉴会(下)

李二陛下透过墙壁上的孔洞,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而且由于角度原因,他看得更清楚,清楚到甚至看得清耀眼的阳光照射在那一方珍宝之上,变幻成一道七彩虹霓在虚空中穿过……

毫不意外,李二陛下也被狠狠的震了一下。

能够召唤彩虹的宝贝?

神器啊……

好半天,李二陛下才回过神来,霍然回头,盯着房俊说道:“此物从何而来?”

砖窑里烧出来的……房俊心想。

当然不能这么说,说了就不值钱了,可是托词也不好想,怎么说都有漏洞,只好胡诌。

“前几日某于渭水之中捕鱼,从河中无意捞取此物。”

反正就是说瞎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爱信不信,不信我也没办法……

李二陛下自然不信,怒哼一声,说道:“将此宝进献入宫。”

“啥?”

房俊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不可置信的看着李二陛下。

“即是捡来的,自是无主之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是无主之物,那就是朕的!”

李二陛下一脸霸气的说道。

房俊差点骂娘,你丫的也太霸道了吧?

他就从没想过,李二陛下会见猎心喜,想要将此物据为己有。

也难怪,一则他仍旧是个现代人的思维,潜意识里认为就算巧取豪夺也要有个限度吧?再则他压根儿就没当这玩意是个宝贝,所以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此时,前厅的声音陡然增大。

“某乃天水张晔,敢问这位小哥,此物可否转让?若是有意,价钱不在话下!”

“对对对,如果卖的话,开个价!”

“某乃是卢国公府上管事,与你房家历来交好,若是卖可不能卖给人!”

众人一起鼓噪,都被这神器至宝给震惊了,纷纷出言欲买此物,虽然知道这等宝贝寻常人是绝对不会卖的,但是房府有个棒槌啊,棒槌的想法正常人哪里能想得到,万一他就愿意卖呢?

“两千贯!”

一声霸气的声音响起,众人一惊,心说这谁呀,这么大手笔,土豪啊?

待到转头一看,顿时服气了,人家真是土豪的,堂堂的魏王殿下……

李泰缓缓说道:“只要贵府愿意转让,本王即刻遣人将两千贯送来!”

房四海有些为难,说道:“转让的话,倒也不是不可……”

此言一出,众人大喜之余,心里纷纷大骂。

房二啊房二,果然是个棒槌,如此夺天地造化的宝物,那是能用钱来衡量的么?真特么是个傻子……

却听房四海慢悠悠续道:“不过二郎走时有言,谁想得到此宝贝,低价不得低于三千贯……”

当即便有人喊道:“某出三千贯!”

李泰脸色黑如锅底,谁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扭头去看,现居然是长孙无忌的次子长孙涣,心里更是不爽。不支持自己登上储位也就罢了,连个物件儿也跟本王抢,那位舅舅为啥就这么不待见自己?

那长孙涣见李泰看过去,居然还挤眉弄眼,一脸得瑟,极尽挑衅之能事,差点把李泰气炸了。

李泰不理长孙涣,朗声喊道:“五千贯!”

话音未落,便听得长孙涣又喊道:“七千贯!”

大厅里落针可闻,都看出长孙涣这是跟李泰别上苗头了,全都闭口不言,置身事外。

在场诸人皆是权贵豪富,能拿得出万贯家财的不在少数,愿意为了这件神器一掷千金的更是大有人在,但没人傻乎乎会在这个时候贸然插入长孙涣和李泰的争斗之中。

长孙涣乃是长孙家次子,一向放荡不羁、任意妄为,在家中不得长辈欢心,更无甚话语权,他根本拿不出七千贯巨资。但此刻却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魏王李泰叫板,哪里来的底气?

不得不让人多想,难不成是得了长孙无忌的授意,故意如此?

李泰气得白脸青,却有些进退不得。

他本有心将此宝物买来献于父皇,以父皇崇尚天道的性格,必是异常欢喜。他也不是拿不出万八千贯,但如此高价购得此物,必然惹来御史弹劾,弄不好更会惹得父皇不满,岂非事与愿违?

可若是临阵脱却,又丢不起那个人。

正纠结犹豫之时,忽听身后不远处有人高声说道:“一万贯!”

李泰回头一看,顿时大喜,却是杜家嫡子杜怀恭,便长出一口气,笑呵呵的看着杜怀恭与长孙涣争斗。

杜家与自己同气连枝,又是家资巨丰,由他出面自是再好不过。

杜怀恭得意洋洋的看着长孙涣。

后堂里,李二陛下一脸不悦。

这些个败家玩意,如此胡闹,就不怕家中长辈责罚?

便斜睨着房俊,说道:“怎么,不愿意?”

房俊心中不满,愿意?谁特么能愿意?他实是想不到李二陛下居然也有如此霸道蛮横的一面。

心里不愿意,可是嘴上不敢说,还好这玩意有的是……

便道:“即是陛下喜爱,那便是草民的荣幸,稍后自会再给陛下送一个……”

话没说完,差点反手给自己一个嘴巴,说秃噜嘴了……

李二陛下何许人也?顿时听出房俊言中之意,奇道:“莫非此物不止一个?”

房俊赶紧补救:“天赐万物,皆一阴一阳,正反相辅。此物即是夺天地造化孕育而成,自是也不例外……”

李二陛下犹自疑惑,却也挑不出这番话的毛病,只好点点头。

房俊却是心里一动,走到门口,叫过来一个仆人,低声嘱咐一番。

前厅。

长孙涣面色不愉,因为杜怀恭半路劫杀很是不满,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加价。

此时那房四海被仆人叫过去耳语几句,然后再次回到前台,朗声说道:“此物本乃天赐之宝,有阴阳之分,此件为阴,另一半为阳,已被吾家二郎鲜于陛下,收入大内之中……”

此言一出,众皆震惊。

如此神器,居然有两件?

按说,天底下独一份儿跟无独有偶那是截然不同的,身价自然就会削弱一些。

可是有阴阳之分,那就说明乃是一对儿,而另一个已经在陛下手里,自己若是得到这一件,再送予陛下,让陛下凑齐这一对儿神器,岂不是龙颜大悦?

长孙涣反应最快,当即大大咧咧的说道:“两万贯!”

“嘶——”

大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好似集体牙疼……

虽然都知道此物能讨好陛下,但也太多了吧?

然而未等他们缓过神,便听得杜怀恭紧跟着说道:“三万贯!”

这下牙不疼了,众人也终于认定,长孙家同杜家这是要开战啊!

杜怀恭也不淡定了,三万贯?

贞观年间,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斗米不过三四钱,即便偶遇灾年,至多也不过五六钱。

一贯钱一千文,按每斗米四钱计算一贯钱可买米二百五十斗。

一斗差不多三十斤,一贯钱可以买米七千五百斤。

三万贯呢?

两万万斤粮食……

换算到后世的米价,这三万贯大致相当于五个亿!

要知道,在贞观年间,大唐一年入库的税赋也不过两千万贯!

杜怀恭心底犹豫,不知应不应该继续加价。

偷偷拿眼去看李泰,却见到李泰微微颌。

杜怀恭顿时精神一振,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大喊道:“四万贯!”

也不怪他激动,放眼天下,谁能有如此一掷万金的豪气?毋庸置疑,不消多时,他杜怀恭的名字便将传遍天下成为一时美谈,甚至青史留名也未尝没有可能!

李泰却差点气得吐血,心里大骂这个蠢货,那长孙涣已是强弩之末,只需稍微加一点便可将其的底气彻底击溃,用得着一张嘴就是一万贯一万贯的加?

果不其然,长孙涣无奈的叹口气,耸耸肩,蔫头耷脑的坐回座位。

厅中诸人都傻眼了,四万贯?

能买下整个新丰县城了都……

第八十三章 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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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喧闹纷纷的前厅。

后堂之内,李二陛下面色诡异,盯着房俊不言语。

他实是没有料到,自己向其索取了一个神器宝物,满以为能让这货肉痛一下,谁知一转眼就把另一个宝物翻着翻儿的卖出去了,一点没亏着……

这夯货脑瓜子啥时候这么灵光了?

李二陛下看着房俊那张模样周正的黑脸,惊疑不定。

王德与李君羡面面相觑,不知生何事。他俩没有见到那“召唤七色彩虹”的神奇场景,只是听到前厅一万贯、两万贯、三万贯的往上飙升,不由大为惊奇,到底是何等宝物,能值这么多钱,居然连陛下都开口讨要?

房俊早就喜翻了心儿。

四万贯啊!

厉害了,我滴哥!

一时起意做出这么一个三棱镜,居然卖了这么多钱?当然,长孙涣那货功不可没,这个骨灰级别的“托儿”实在是太给力了!关键还是他那身份好使,若不是长孙家的次子身份,李泰如何会一掷万金的斗气?

念在这货出了大力,原本说好的五百贯酬劳照付,再加五百贯的奖金好了……

心情大好,连脚后跟都轻飘飘的。

如此一来,困扰多时的资金问题彻底解决,心里的一些构想即刻可以提上日程。

“陛下,后厨正在准备晚宴,不如先喝点茶水,稍作等待?”

房俊提议。

“嗯——”

李二陛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踱步坐回榻上,神色不豫。

不知为何,只要这房俊开心,他这心里就不爽……

就见不得这楞怂小人得志的样子!

房俊颠颠儿的亲自去取来开水,拿来一个茶盘,上面时一整套晶莹如玉的白瓷茶具。

又从墙边的柜子里捧出一个青瓷罐子,从中抓了一把茶叶分别丢进四个白瓷茶杯,开水冲泡,就给李二陛下端了过来。

“各位尝尝,新制的茶叶,味道特别好……”

李君羡倒是没说啥,客客气气的道谢。

王德却是眉头微皱,张口欲言,却又忍住,心道太随意了啊……

李二陛下眼睛都瞪圆了!

尼玛,小贼好胆!三滚四泡呢?葱姜蒜羊油呢?更别说什么玉泉山的水、九嵕山的炭、江南的红泥小火炉……特么统统都没有!

朕堂堂九五至尊,富有四海、制霸天下,你丫的就这么混弄朕?

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眼见李二陛下一张英武刚正的脸膛阴云密布,颇有山雨欲来的低气压,房俊满头雾水,不晓得如何又惹到了这位脾气坏坏的霸王龙?

见到房俊傻乎乎的看着自己,李二陛下愈来气!

却听李君羡在一边“咦”的一声,惊奇的问道:“二郎,此乃何茶?闻着清香扑鼻,沁人心脾,某却是未见过!”

房俊心里感激,知道李君羡这是为他解围,赶紧说道:“此茶名为龙井,产自杭州灵隐寺,经由独特秘法制作,冠绝天下诸茶,深得自然之味,陛下,不妨常常看?”

李二陛下倒是未曾多想,自然被转移目光,看向茶碗里的茶水。

但见原本卷曲成条的茶叶被沸水一烫,已是舒展开来,芽芽直立,汤色嫩绿清洌,幽香四溢,尤其那茶叶,一芽一叶,宛如一旗一枪,竖立于青绿的茶水之中,煞是好看。

李二陛下好茶,却是从未见过如此清澈醇香之茶,当下便端起茶杯。

王德大急,连忙阻止:“陛下……”

自是唯恐茶水之中有何不妥之处。

李二陛下淡淡道:“无妨。”

凑到唇边,轻呷一口。

茶水入喉,口感香郁醇厚,而且味蕾有一种“滑溜溜”的独特质感,一股清雅甜味儿明明白白弥润咽喉,甘香如兰,幽而不洌。

李二陛下轻赞一声:“好茶!”

却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茶叶如此清饮,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佐料相辅,居然更显自然淳朴之香味。

以往那几十年的茶水,算是白喝了!

李二陛下回头对王德说道:“回宫之后,给杭州地方行文,命其将此茶列为贡品,不得流入民间。”

王德应道:“诺!”

悄悄看了看房俊,心说你就跟陛下拧巴着来吧,看看,这就是下场……

陛下虽然脾气刚烈,但绝对不是霸道之人,甚少严令某种贡品不得流入民间。如此一来,这龙井茶只专供禁宫大内,你想喝怕是也喝不到了。

可令他诧异的是,房俊并无异色,反而俯身拜倒,口中呼道:“此茶得蒙陛下喜爱,实是草民的荣幸!”

王德有点懵,这是怎么回事?

李二陛下也很是奇怪,问道:“某乃是行文杭州地方,与你何干?”

房俊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杭州灵隐寺附近的茶树连同地皮,都已被草民买下,已在当地官府备案,地契也已放,所以,这龙井茶实乃草民私人之物。”

幸好咱有先见之明,连茶树带地皮一起都买下来,否则一道圣旨下去,成了御用之物,这千古名茶搞不好就被自己这只小蝴蝶给扇忽没了……

那可就是罪过了。

王德眼角一跳,心下暗呼厉害,滴水不漏啊!

转头去看陛下,却现陛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处在爆的边缘。

今日前来房家庄园,却是事事不顺,没来由的惹了一肚子气!

这茶若是杭州地方所有,便是列为贡茶不允民间买卖,倒也没什么,谁叫天下他李二最大呢?

可若是已被房俊买下,那性质就不同了。

李二是明君,他可以将官府财产占为己用,但不能将私人物品据为己有。

虽然没有“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一说,但看上别人家里啥东西就往自家里哗啦,那不是昏君是什么?

这事儿,李二说什么也不能干。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比他更在乎史书上的评价!

因为他的皇位得来便来路不正、饱受争议,他更要严于律己,向所有人证明,他是个好皇帝,比任何人都能当好这个皇帝,让全天地下的老百姓都知道,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李二陛下郁气难平,恨恨的瞪着房俊好一会儿,才猛地起身,一甩袍袖,大声说道:“回宫!”

王德和李君羡赶紧起身,护卫两侧。

房俊眨眨眼,问道:“饭都做好了,吃完再走啊?”

李二陛下怒声道:“不吃!”

拂袖而去。

房俊撇撇嘴,真没风度……

尽管心里腹诽,可还是得恭恭敬敬的送到大门外。

心里却在琢磨:赶明儿就给李二多送些茶叶,这一沾了贡茶的边儿,价格翻个翻儿怕是没啥问题吧?

第八十四章 不务正业?

李二陛下气呼呼的走了,饭都没吃,房俊自是不会浪费,将给李二陛下准备的火锅端到屋里,拉着房全、卢成和房四海,围了一桌,放怀吃喝。

起先三人自是不肯,仆人跟主家同桌而食,哪有这个道理?不过架不住房俊连拉带拽,只好又是感动又是忐忑的坐下。

席间,房全问道:“二郎,那日你让我准备一些东西,说是要给耕牛穿什么鼻环,什么时候弄?”

房俊这才想起这码事儿,都怪这两天先是闻听玻璃烧出来了心里欢喜,又是准备这个品鉴会忙得团团转,居然给忘了。

“那玩意容易得很,不过还缺一样东西,还得等两天。”

给牛穿鼻环没啥难度,但是后世使用酒精给创口消毒,现在没酒精,那起码也得整出高度白酒将就着用,否则一旦创口感染,牛命危矣……

这年头,耕牛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几乎没有之一。

而且唐朝这酸酒他是在是受够了,喝酒像吃水果一样能,谁能受得了?

必须把蒸馏酒整出来,虽然不敢卖,自己喝也行啊。

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熟知历史进程算一个,这样可以抱大腿,几乎不存在站队错误的风险。

另一个,便是海量的知识。

古代的知识传播,只能靠书本,传播范围相当狭窄。尤其是宋朝之前,因为纸张、印刷等等原因,书籍是货真价实的奢侈品,原版印刷的书籍数量极少,想要看书,基本靠抄……

再加上民间传统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保守思想作祟,宁可把技术带进棺材,也不会轻易传授出去,自然知识、科学技术长时间停滞不前,甚至到了“我大清”的时候,出现大幅度的倒退。

儒家学说宣扬的“重道而不重器”是阻碍科学技术进步的最大绊脚石。

家有恒产者、头脑聪慧者全都去读四书五经、作八股,研究点科学技术反倒成了“奇技淫巧”,被人鄙视,结局自然是被欧洲人拿咱们老祖宗明的火药回头把咱们砸了个稀巴烂……

而在现代,则完全不同。

全世界范围的学术交流、互联网的兴起,咨询的飞传播,让人们更容易接触到各种各样的知识。

简单来说,获得知识的成本大大下降、途径越来越广。

上下五千年、数理化文学,闭门家中坐,可知天下事。

这对于一个人的知识程度、头脑见识的培养,无可估量。

便如同房俊,烧玻璃这种事他根本不会,但是恰好以前听说过、甚至在网络上见到过相关的帖子,照葫芦画瓢,烧制出来便不是什么难事。

试问,如果是一个古代人,你到哪里去知道这些个步骤、所需的原料?

别说没人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翌日清早,房俊将庄子里的仆役叫上七八个,准备制作肥皂。

制作玻璃制品,材料已经没有问题,难在制作工艺以及技术的熟练程度。

房俊从来没干过这个活儿,什么也不会,只能让工匠自己去摸索。但他也提了一些意见,比如拿根长管子吹一吹,就能吹出来一个玻璃瓶子……

相比玻璃制品,肥皂这玩意难在材料上,反倒是制作工艺就容易得多,因为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肥皂,它都是长方形,做个模子就行了……

好在经过十几个仆人坚持不懈的实验,火碱终于由纯碱加石灰给配制出来,而且没有爆。

房俊只是知道甘油跟某些强氧化剂反应会变成硝酸甘油,可他并不知道,想要把甘油变成硝酸甘油,那可比把动物油脂制成肥皂难多了……

然而料想中的硝酸甘油并未出现,却让房俊有些患得患失,虽然没炸死人,但是毕竟少了一件可以攻城拔寨瞬间将城墙炸上天的利器……

烧玻璃的瓷窑前空地上,支起了一口大锅,火烧的正旺,锅里的猪油已经温热。

房俊指使一个仆役将备好的火碱倒进去,然后不停的搅拌,锅里顿时飘出一股古怪的气味。

这时候将锅从火上取下来,搅拌依然不停。

直到猪油与火碱完全融合,趁热加入少量盐水,这叫盐析,房俊略懂……

然后,负责搅拌的那个仆役,被锅里的异象震惊了,手指着锅里,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更大,可以塞进一只鸡蛋了。

旁人见他如此神情,自是心里好奇,朝锅里一瞧,才现那锅里已经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立时步了那仆役的后尘,张嘴结舌,目瞪口呆,静静的站在当地,要不是胸口急刷起伏证明都是活人的话,肯定会把他们当座一排雕像。

一些药膏似的淡黄色物事出现在锅里。对于没有化学知识的唐朝人来说,那就是凭空出现的,简直是神仙般的本事,太难想象了。

继续搅拌,油温渐渐降下来,淡黄色的硬脂酸钠冷却析出,漂浮在溶液上层,用一块木板刮下来,倒入备好的模子,干燥成型后,就做成了一块肥皂。

锅里残余的溶解了甘油、食盐和未作用完的氢氧化钠,房俊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貌似这些东西不仅能制作硝酸甘油,还能做化肥?

当然啦,他肯定不会,所以只能倒掉。

工业废水是“三废”之一,但是这废水例外,原因在于甘油可以保护植物。若是得到甘油保护的植物可以很好的生长在盐碱地上,所以不用担心会造成环境污染。

肥皂已经压在模子里,只待冷却成型后就算完工,房俊才又想起一事,若是再里边加些香料什么的,是不是就是香皂了?

挠了挠头,却也懒得弄了,下回再说吧……

其实,他这么制作出来的肥皂质量很差,肥皂里依然残留甘油等杂质,还有少许色素。

可谁叫整个大唐也没有同类产品相比呢?

货比货得扔,没得比,自然就是好东西,不用扔掉……

房俊掐腰站着,很有成就感,可自己是学农业技术的啊,居然搞起化工,算不算不务正业?

第八十五章 礼物

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艳,迎风傲雪,暗香微吐。

已进腊月,过得几天便是腊八,新年的气氛已经渐渐浓郁,杜氏的心里非但不见多少愉悦,反倒心事重重。

作为长媳,杜氏很为房家的现状担忧。

看了看捧着书本摇头晃脑自得其乐的郎君,杜氏微微叹了口气。

今年关中大雪,关中诸县尽皆受灾,朝中官员以及勋戚富户纷纷捐赠钱粮,以助灾民,房家便捐赠不少。

房玄龄为官清正,少有积蓄,平素府中花销并不富裕,如今再捐赠出一些,便有些捉襟见肘。杜氏虽不当家,但从府中至今仍未采办年货,便可知一二。

夫君房遗直的那点微薄俸禄更是不济事,更何况夫君是个敦厚君子,不事生产,整日里还要交朋好友人情往来,所费不菲。府中拮据,杜氏也不好意思去管婆婆讨要,这些花费便都是用自己陪嫁田地的产出填补。

杜氏不是吝啬之人,但仍免不了心中苦闷。

眼下府中状况已是堪忧,何况过得一两年便要迎娶公主,又是一笔天大的开销。公主的陪嫁必是丰厚,可那是陪嫁,是公主的私产,不能计入公中的,便如同杜氏的陪嫁一样。

腊月十二,便是杜家老祖母的寿辰,杜氏和房遗直要赶回山东贺寿。

往年也就罢了,随便拿出点贺礼便能应付过去,清河杜氏虽然只是关中杜氏的旁支,亦是富贵豪奢,自是不会挑剔自家女儿。

但今年不同,正值老祖母七十七岁“囍寿”,必定大操大办。

清河杜氏前如今枝繁叶茂,故交遍天下,其时坐上宾客必是高官鸿儒,若是礼物太轻便,如何拿得出手?

不但自己同郎君丢人,便是房玄龄的面子也不好看。

更让杜氏郁闷的是,她在这边满腔愁苦,郎君却在另边厢怡然自乐,心里头气便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绣了一半的牡丹锦帕丢到案几上。

冷着俏脸说道:“十二便是祖母大寿之日,郎君可有准备?”

正读书读得沉浸其中的房遗直愕然抬头,茫然问道:“准备什么?”

杜氏气苦,俏脸寒霜:“当然是寿礼!”

“哦!”房遗直不以为意,低头又去看书,随口说道:“都已备好,娘子不必挂心。”

杜氏奇道:“都备了什么?”

这书呆子这些日子不是当值便是窝在家里看书,何曾见他筹备过贺礼?再说,往年每一次都得自己提醒,郎君才会想起自己娘家亲人的寿辰,今年怎么忽然开了窍?

这下房遗直眼皮都没抬,淡然说道:“某自有主张,汝且放心便是。”

杜氏便明白了,大抵又是一些字画古籍什么的“文雅之物”,偏生还不是名家手笔,不值几个钱,以往郎君就这么干过。

杜氏顿时气结。

自己虽是杜氏嫡女,但排行靠后,杜家子嗣繁盛,偏生她又是自幼多病,在娘家时并不受爹娘兄姐待见,都是老祖母将自己养在身畔,多加照顾。成年后又给训了当朝仆射房玄龄长子这门亲事,不知羡煞多少姐妹,暗地里埋怨老祖母偏心。

可是如今,老祖母七十七岁“囍寿”,自己却连一样拿得出手的贺礼都没有,这让那些兄弟姊妹怎么看自己?

想到此处,杜氏满腹委屈,吧哒吧哒掉下眼泪来,而且一不可收拾,越哭越是伤心,渐渐的呜咽起来。

房遗直起先并未注意,当道察觉不对,才现妻子居然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

“娘子,莫哭,莫哭……这是为何?可是为夫有何错处?你且道来,为夫给娘子赔罪……”

房遗直一阵手忙脚乱,却是越劝越哭。

他是个书呆子不假,但对于这个娇滴滴的妻子那是满心疼爱,更是从未见这个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的妻子如此伤心委屈,不由急的满头大汗,手足无措。

杜氏边哭边嗔道:“还不是你?这么大的人了,一点担当都没有,若是不能寻几件拿得出手的贺礼,你可知娘家人会如何笑话我?反正你是不管的,有书看便行了,往后你就跟你的书过日子吧,别管我了……”

房遗直大急,顿足道:“你以为我不想买几件撑脸面的贺礼?可你也知道府里现在的情况……都怪二郎,整日里惹是生非不说,前些时日更是花了不少钱跑去杭州那边买地买树的,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拮据……”

杜氏闻言,抹着眼泪,气呼呼说道:“这话是你这当大哥能说的吗?要么你就挑起家里这副担子,做一个主心骨,要么你就好好教训二郎,背后埋怨人算什么?”

“我……”

房遗直也有些羞愧,可他自己的性子他自己知道,教训老二?拉倒吧,那夯货惹恼了能跟他对着干,才不会管他是不是大哥……

只好说道:“娘子且放心,为夫是真的已经备好贺礼……”

“真的?”

杜氏犹自不信。

“真的,岂敢骗娘子?”

“拿来我看看。”

杜氏说道。

“这个……”

房遗直犹豫了。

他还没下决心是不是把拿东西当贺礼呢,这一拿出来,岂不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杜氏小嘴一瘪,又哭上了:“就知道你骗我……”

房遗直哭笑不得,只好说道:“这就拿给你看……”

正说到此处,忽闻院子里一阵人声马嘶,吵杂不堪。

未等房遗直出去察看,便有人敲响了房门。

房遗直整了整衣衫,端坐到榻上,看了看已经擦干眼泪重又恢复了温婉端庄的杜氏,这才咳嗽一声,道:“进来。”

房门推开,进来的是府中的一个管事,一脸兴奋之色。

“大郎,大娘子……二郎自城外庄子打人来,说是有几件物品送给大娘子。”

“送给我?”

杜氏愕然。

唐朝虽然社会风气开放,但嫂子跟小叔子之间互送礼物,那也不同寻常,难免惹人非议。

房遗直便一脸不悦,说道:“这个二郎,成何体统?”

杜氏心里本也有些不悦,但是想到房俊为了长姐能打上韩王府,想来是个注重亲情的性子,不会贸然做出唐突之事,便问道:“到底是何物?”

管事说道:“小的也不知……”

房遗直忽然问道:“外面闹哄哄的怎么回事?”

管事兴奋说道:“是二郎从庄子送回来的钱货。”

“钱货?”房遗直一头雾水:“那小子向来会花钱,怎么还会送钱?”

管事不知道应该接这话,只好说道:“庄子上的管事便在门外,大郎,您看,要不让他进来?”

房遗直摆摆手:“且让他进来。”

管事道:“诺。”

轻轻推出门外。

一个身材敦实的仆人走进来,正是庄子的管事房全。

房全是房家的老人了,按辈分是同房玄龄一辈的,房遗直同崔氏一同站起,房遗直说道:“老全叔……”

房全赶紧躬身施礼:“大郎,大娘子,折煞老仆了……”

客气一番,房遗直和杜氏才入座,又给房全让了座位。

房全不坐,说道:“二郎前些时日得了一件宝贝,买了不少银钱,便将大部分送回府里,充入公中。另外,二郎得知大娘子的老祖母大寿在即,便寻了几件器物送予大娘子,若是大娘子不嫌弃,可作为贺礼。”

听到房家得了宝物卖了钱,房遗直并未在意,随口问道:“送来多少钱?”

房全答道:“三万贯。”

“三万……贯?”房遗直目瞪口呆,若不是眼前这位乃是房全,他差点能撵人。

骗鬼呢?

杜氏可呆住了,三万贯?

房全语气平静,可神色之间却隐有傲然,说道:“一共卖了四万贯,买家乃是关中杜家。二郎节流了一万贯,留在庄子里待开春之后花销。大娘子,可要看看二郎送您的器物?”

杜氏有些傻眼,真卖了四万贯呐?

忙说道:“好啊……”

房全便走到门口,让几个仆人将礼物拿了进来。

第八十六章 聚会

以前一直没查到房遗直妻子的姓氏,随便瞎编了一个崔氏,昨天才偶然在一个资料上见到是杜氏。本想不改了,嫌麻烦,不过想想,还是改了吧,不知道便算了,知道了不改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礼物不多,装在几个不大的木匣子里,但那木匣却是紫檀所制,花纹华丽,祥云瑞兽龙凤呈祥,雕工精湛,即是精致,一见便知价值不菲。

这等木匣,所装应不是凡品。

一共四个木匣,一字排开摆在崔氏面前的榻上。

杜氏随手一一打开,细细一看,顿时眼睛都花了。

一套茶具、一套碗碟,分别装在两个匣子里,晶莹如玉、纤薄通透、光泽细腻、精致华丽……

这是水晶?

不对,水晶哪里有如此通透,简直透明一般。

房遗直也傻了眼。

这是什么宝贝?

另外两个匣子里,却是两个白瓷罐子,杜氏打开盖子,一阵清淡的幽香顿时扑鼻而来,闻之神清目明沁人肺腑,仔细一看却是些细小成卷的叶子……茶叶?

房全说道:“这两件礼物,是二郎费尽心思得来,任意一件,现时都不可从他处得来,不说价值几何,但是这份难得,便是送礼的最佳之选。更何况,这两样物品拿出去随意叫价,起码一千贯起步……”

何止一千贯?这可比那个卖了四万贯的三棱镜难得多了,那三棱镜二郎只是盏茶功夫便做出来,这两套玻璃制品却是十几个工匠不眠不休七八天才做出来……

杜氏顿时大喜,一腔忧愁早已不翼而飞,心里畅想着这等珍品拿回娘家,必将引起轰动,哪个不羡慕嫉妒?真是想不到,那个憨厚的小叔子居然也会如此贴心……

房遗直却是郁闷了,这老二长能耐了啊,从哪儿淘换来这样的宝贝?

自己准备的那件贺礼,还要不要送?

“一件能够召唤七彩虹霓的绝世神器”迅红遍关中,当时未曾在现场见证那一神奇时刻的人,纷纷捶胸顿足,不禁心向往之。

当然,能够让那“神器”如此声名大噪的另一个原因,自是它无与伦比的天价。

四万贯!

杜家前来送钱的时候,足足来了二十几辆马车!

当然不可能全都是铜钱,一枚开元通宝4克左右,一千枚为一贯,就重达两公斤,四万贯就是八万公斤,整整八十吨铜钱,让唐朝那木头轮子的马车怎么拉?

唐朝缺铜,铜钱的行量并不大,不足以支撑整个国家的经济流通。与此同时,金、银、绢、香料等珍贵之物,便与铜钱一起流通。

为了容纳这笔巨款,房俊特意清空了几间库房,而且只留下铜钱,其余贵重物品统统送回长安房府。

钱虽然是他赚的,但绝对不是他一个人的。

在古代,只要子女没有分家另过,那么他的财产就是公中的共有财产,而且分家是极其不孝的一个举动,很是被人鄙视。房俊若敢把这些钱据为己有,房玄龄轻则把他打断腿,重则打断腿之后逐出家门……

当然,赚了这么多钱,自己私下节流一些,家里人想来也不会在意。

穿越以来,他对钱财并没有太大兴趣,但是为了让身边人过得更好,钱又是必不可缺的。

他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去支撑。

所以他才会在玻璃工艺还没有完全成熟之前,做出这么一个三棱镜,利用三棱镜分解白光的原理忽悠了一笔钱。但是以后三棱镜是不能再做了,杜家买这个东西花了如此巨额的钱款,咱得厚道点吧?你一堆一堆的做,让人家杜家情何以堪?

最关键的是,他声称此乃天底下唯二的宝贝,还送给了李二陛下一个……

若是被李二陛下知道这玩意只要想做就可以做出一箩筐,踹不死他!

肥皂虽然做出来了,去污效果也还不错,但是品相太差,而且有些奇怪的味道,并不为人所喜,还需要继续改进工艺。

本来他想琢磨琢磨那个炼铁炉,看看是不是能用石磨做耐火材料,提升一下炉温,然后用石墨坩埚炒钢,但是计划被突如其来的客人打断。

当时被贬出城的一干纨绔闻听房二这货得了宝贝卖了大钱,顿时坐不住了,约了其他好友一起杀上门来打土豪。

都是旧友,又同是帮房俊打架才被罚出城,房俊自然欢迎。

命厨房备好食材,在厅里摆了一大桌,黄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李绩次子李思文、老程家的程处弼、刘弘基的侄子刘仁景、长孙顺德次子长孙嘉庆……一干半大小子围着火锅撸胳膊挽袖子就等着放怀大吃,简直成了勋贵二代大集合!

房俊捧着一个酒坛子走进来,长孙嘉庆便道:“二郎,这个火锅明儿给某做一个,某那叔父前几日还念叨来着,西市里现在也有仿制,不过还是你家做的正宗,明儿早某就打人送钱来。”

房俊笑道:“以前那是囊中羞涩,不能送了人情饿了肚子,现在兄弟差你那点钱?”

众人大笑,李思文笑道:“即是财了,改日回城,醉仙楼请一顿好的,要最好的姑娘陪酒唱曲儿,不许拒绝!”

房俊道:“醉仙楼还是算了吧,那地方跟我犯冲,去了一准儿没好事儿,换个地方,酒肉管饱,姑娘管够!”

程处弼看着房俊抱着酒坛子放到桌上,拍开封口,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顿时奇道:“这什么酒,这么香?”

房俊拍拍酒坛子,傲然道:“此酒名曰烧刀子,不是某自夸,天底下想喝这种酒,唯有某房二这里,禁宫大内都没有!”

说着,拎着酒坛给诸人面前的酒碗斟酒,却只是浅浅的一个碗底,并不斟满。

李思文闻着浓郁的酒香,嚷嚷道:“你也太抠了,这么点怎么够喝?”

房俊笑着摇摇头:“你且尝尝,只要你喝得下,那就管够!”

开玩笑,你当这五六十度的蒸馏酒是往常那些酸溜溜的玩意?

酒量是练出来的,再能喝的人,第一次喝这么高度数的酒,那也得趴下!

比起肥皂和玻璃,蒸馏酒实在太简单了,没有丝毫难度。打两个木匠照着自己的图纸制作器具,两天就把酒蒸出来了。

李思文酒量很好,自是不信房俊之言,端起酒碗一仰头,就把碗里的酒一口气喝干了。

“嘶……”

李思文一张脸孔瞬间涨红。

那酒水滑入喉间,便如同一把烧得通红的刀子一般,割得喉管火辣辣的疼,滑入胃中,如同一团烈火在腹中熊熊燃烧。

闭着嘴憋着气,李思文强忍着烈焰灼烧般的感觉,好半晌才吁出一口气,啧啧嘴,却是齿颊留香,回味悠长。

“好酒!”

李思文大赞一声。

程处弼等皆是好酒之人,见李思文如此畅快,纷纷举碗喝酒。

这酒烈是真烈,但醇香清冽,浑没有一丝一毫酸味,喝起来那叫一个过瘾!

诸人齐声怪叫,都是牛犊子一样的半大小伙子,平素精力充沛,却被家里管得严实,现在自是放开了撒欢儿。

酒酣耳热之际,刘仁景搂着酒坛子叹道:“可惜啊,过了年便是上元,那平康坊三年一度的天下花魁大会必是盛况空前,四方名妓汇聚,吾等却是没眼福一观了……”

李二陛下只是下旨令这班混小子出城思过,却没有明说什么时候可以回城,看来一是得看陛下的心情,而来也得有亲近之人说项才成。

但不管怎么说,近期之内是甭想了,怕是年前祭祖都不得回城。

程处弼有点喝大了,闻言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顿,闷声说道:“汝这是后悔当日清源寺里之举了?”

长孙嘉庆赶紧喝道:“程三郎,不得胡言!”

刘仁景先是楞了一楞,随即面红耳赤,大怒道:“程三郎,怎可如此小看于某?”

程处弼醉眼惺忪,冷笑道:“那你唧唧歪歪的墨迹个啥?莫说一个什么花魁大会,兄弟有事,便是刀山火海也闯他一闯,两肋插刀也不后悔!”

刘仁景快要气疯了,霍地站起,戟指指着程处弼,说道:“就你程三郎讲义气?吾刘仁景便猪狗不如了么?当日跟柴令武等打斗,某可皱了一下眉头,犹豫了半分?”

程处弼哼了一声,不说话。

刘仁景更怒,气道:“你个程老三也学会这等阴阳怪气了?来来来,有本事拳脚上见个真章,不把你打趴下,某就不姓刘!”

程处弼怎会退让?当即站起,撸着袖子说道:“某会怕你?院子里比划比划!”

房俊无奈,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他房二棒槌混在一起的,也都是些夯货,能动手就尽量不吵吵……

第八十七章 骊山夜雪

正待出言相劝,门口忽然出现两个小女孩儿,同样的娇颜如花、粉雕玉琢一般。

却是房家小闺女房秀珠和李思文的妹子李玉珑。

房秀珠蹦蹦跳跳的走进来,闻到酒味,嫌弃的皱了皱娇俏的小鼻子,走到房俊身边,拉着他的手笔撒娇道:“二哥,陪我们去山顶赏雪吧?”

李玉珑也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知从何时起,这屋子里的人就渐渐的已房俊为核心,很是尊重他的意见。

房俊顿时头都大了一圈儿,这俩小女孩怎么还有文艺青年属性,这天都黑了,赏的哪门子雪?

刚想拒绝,就见到李玉珑可怜巴巴小白兔一样的哀求眼神,顿时心里一软。

上次听李思文说起,这小丫头已经订了亲事,再过个一两年就要成亲。李玉珑跟自家妹子同岁,十一还是十二?这才多大点儿,简直造孽啊……

他那个时代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在干嘛呢?

无忧无虑的上学?坐在窗明几净的餐厅里吃着肯德基麦当劳?玩电脑游戏?或者依偎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

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还未享受青春呢,就要开始盛开了……

但这就是时代的属性,带着历史车轮的惯性,即便房俊再牛上一万倍,想要做出改变也只是螳臂当车,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过,至少可以让她们在这匆匆的青春里,多一些欢颜笑语,多一些自由自在吧?

想到这儿,房俊笑了笑,站起身,不理正斗鸡一样互瞪的程处弼与刘仁景,振臂呼道:“两位妹子的话,那就是军令!诸位,愿意听从军令的,随我保护两位妹子,兵骊山去也!”

两个小丫头顿时眉开眼笑,美得心窝里像灌了蜜一样……

刘仁景和程处弼面面相觑,齐齐哼了一声,也放下架势。

房俊见状,便让房全找了几双草鞋出来,把草鞋穿在牛皮靴外面,又找了几块皮扎,将小腿全部包裹起来,山上积雪肯定没膝,不这样包裹起来可不行。

然后又照样亲手给房秀珠和李玉珑武装起来。

大唐虽然女人地位不低,远没有后世理学盛行之时的卑贱,但到底不如男人,何曾听过有谁家的男儿这样对待女孩子?

房秀珠还罢了,毕竟是自己的二哥,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甜甜的很感动。

李玉珑却是羞红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木偶一般僵硬不动,任凭房俊上上下下的为她穿戴,鼻子里充盈着浓烈的男人气息,整个脑子都晕晕的,芳心“扑腾扑腾”越跳越快。

房俊却是没有什么想法,纯粹就是把李玉珑也当成个妹子来看待。他也不能有什么想法,武媚娘毕竟已经及笄,育得也好,浑身上下已经是个女人。李玉珑呢?这丫头像根儿小葱一样……能有啥想法?

诸人见了,也学房俊这样穿草鞋、裹皮扎,收拾停当,李思文破锣一般的嗓子吼了一声:“大军开拔!”

众人便出了大厅。

房全看得直叹气,这帮子家伙实在太胡闹了,且都饮了不少烈酒,都是大老爷们倒是没啥事,但毕竟有两个女娃子,万一有个闪失可了不得,便急忙让房四海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仆人跟着。

过了片刻,十几个健仆各执笤帚、竹杈、木棍急急赶来,众人便出了庄子,一路向后山进。

骊山是长安盛景,山不高但清幽秀美风景颇佳,是关中附近游玩的好去处,中秋赏月、重阳登高都是人满为患,但在这样积雪数尺的寒冬登山的实在是绝无仅有。

一行数人来到沿着山路上山,这时天色暗下来,已是掌灯时分,但四下里雪光映照依然明如白昼,只是积雪臃臃平平,几乎辨认不出山道位置,稍一不慎踩入路边的沟壑就能摔个腿断筋折。

程处弼和李思文各持竹杈在前探路,竹杈插下去,好深一截,李思文便叫道:“这雪有三尺深。”

李玉珑兴致勃勃道:“有这么深吗?”走过去一踩,刚好踩到一个聚雪的凹处,整个人差点没陷进雪里,吓得哇哇尖叫。

幸好房俊就在她身边,见状拉着她的手笔微微一较劲,就把她轻若柳絮的小身子给提溜上来。

李玉珑吐着舌尖,拍着胸脯道:“吓死我啦!”却是拉住房俊的手笔再也不松开。

长孙嘉庆叫道:“看先锋官替尔等除雪开道!”

那群健仆待要上前清理山道上的雪,张原道:“这要清理掉雪再上山那天都要亮了,每人用一根木棍或竹杈支撑,踩着长孙的脚印慢慢上去。”

长孙嘉庆身材高大,便如一辆人形装甲车一般向前推进,众人都踩着他的脚印前行。

房四海领着两个健仆护在长孙嘉庆身边,找准山道位置,一步一个脚印往山上攀登,房俊、李思文、程处弼、刘仁景跟在后面,将房秀珠和李玉珑两个女生护在当中,相扶相帮,笑语不断,从半山腰的房家庄子到山顶的一处道观,竟走了两刻时。

骊山多温泉、奇景,乃是历代帝王避暑巡幸之处。

周、秦、汉、唐以来,这里一直作为皇家园林地,离宫别墅众多。上古时期,女娲在这里“炼石补天”;西周末年,周幽王在此上演了“烽火戏诸侯”的历史典故;秦始皇将他的陵寝建在骊山脚下,那土地里现在还深深掩埋着闻名世界的秦兵马俑军阵;再过上一百年,唐玄宗与杨贵妃还会在此演绎了一场凄美的爱情故事,白居易为此谱写了一长恨歌的传世经典……

只不过房家庄子所在的骊山东坡一处山岗,多山石而少温泉,景致也不秀丽,没有皇家园林建于此处。唯有山脊出有一座道观,也不知建于何年何月,香客稀少,游人罕至,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写着“重阳观”三个大字,却是风吹雨蚀早已残破不堪。

那道观里的唠叨吃了晚饭就已经躺到被窝里,正冻得抖抖瑟瑟,听到外面人语喧哗,不知生了什么事,这大雪天山路都封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是山精?还是木怪?

老道缩在厚衾中抖,等到听到突兀的敲门声,吓得从被窝里一跃而起,直奔旁边的耳房,口中大叫:“师叔救我!”

耳房中顿时传来一声怒咤:“深更半夜的,鬼吼鬼叫想吓死人呐?”

第八十八章 贫道李淳风……

道观山门拍的咣咣响,房四海说道:“那老道怕是耳朵有些聋,我们破门而入吧。”

房俊朝山顶看了看,说道:“时候还早,我们上到山巅去坐着赏月看雪如何?”

一行人又慢慢攀登,到了一处陡坡,再往上已经辨不清山道了,而且山道一侧就是悬崖,房俊道:“不能再上了,太危险,这一滑下去肯定没命。”

此处只有树木山石,没有楼阁建筑可以歇脚,众人又回到道观,让大嗓门的健仆喊道:“老道,开门,房相公家的公子夜游赏雪到此。”

喊了好一阵,那老道才终于开门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

李思文大大咧咧说道:“老道,好酒好肉的赶紧端上来。”

老道揉着浑浊老眼,仔细端详片刻,才说道:“只有一些残羹剩饭,酒肉一概没有。”

李思文叫道:“你这老道好生吝啬,明天我就打仆人给你送香油钱,难道还讨不到一口酒喝?”

老道陪笑道:“小道吃斋,实没有酒肉。”

长孙嘉庆插话道:“你又不是和尚,吃的什么斋!”

房俊阻止这两人为难老道,说道:“二位,莫要聒噪,等下我叫仆人送酒来,反正路也不远,我们且先赏月观雪。”

房秀珠和李玉珑一左一右并肩坐在道观的山门前,房俊坐在房秀珠的左侧,看山脚下的绵延开去的新丰县城,万家载雪,街道皆白,只有纵横交错的河道勾勒出城池的轮廓。

道观山门前有几株梅树,杂乱的生在乱石之间,参差不齐,却是满树梅花似雪,隐有暗香扑鼻。

房秀珠说道:“珑儿你看,这岂不是一幅天然生成的水墨画,可惜我不会作画,要不然将这景色画下来,必然极美。”

李玉珑却是轻轻咬着唇儿,大眼睛有些迷离,似是满腹心事,并未回话。

房俊仰望天,腊月初的月亮残缺如弦,雪霁后的夜空无云,看不见月色朗朗、寒辉洒地,更因为群山雪色相映,竟让半空的那轮弦月淡然失色,暗淡如白纸。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此处不是海上,自己与遥远的亲人也不是在同一轮明月之下。中间相隔的,不是关山重重河水迢迢,而是永不停息的千年时光……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房俊默默呢喃,想起今生今世再无可能相见的父母亲人,眼中盈满雾气,那一抹蚀骨的思念,像一把尖锥狠狠的戳着他的心房,锥心刺骨的疼……

“二哥,这诗句好奇怪啊,一般的诗不都是无言或者七言吗?”

雪夜寂静,房俊的声音虽小,房秀珠和李玉珑却是听清了房俊的呢喃。

对于这两个小女生,房俊完全放下戒备,没有丝毫戒心。

闻言微笑道:“诗以言志,何来固定规格?再说,诗经里多的是四言诗,南北朝之前也有不少六言诗。”

李玉珑秀眸眨了眨:“刚刚那两句诗很好啊,可是从未听过,房二哥何不把全诗念出来听听?”

房俊也未在意,“藏拙”也不用在这两个毫无机心的小女生面前藏,便轻声吟道:“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一清平乐,意思是在春天思念远方的亲人。全词对景生情,极力写出纷乱的情怀——阶下飘落的梅花,如落雪一样纷乱;把身上拂了又拂,落花又把全身落满,表达了对忆念之人的深挚感情。

很贴切房俊此时的心情,而且以前很喜欢这词,便随口吟了出来。

房秀珠一脸迷茫:“我都没听过啊,二哥哪里看到的?”

李玉珑却是再一次将幽怨的目光看向山下远处,浑身充盈着淡淡的哀怨。

房俊尚未答话,便听到身后一人说道:“这位小哥请了,敢问这词,是何人所作,可曾见于书籍?”

房俊讶然回头,便见到一个中年道士负手立在自己身后雪地里。

髻高挽,横插一支木簪固定。

一袭月白色的道袍整齐简洁,穿在他瘦高的身上随着山风鼓荡,隐隐有随风而去的洒然,足蹬云头履。

剑眉修长,目若朗星,鼻梁挺直,瘦削的脸颊微微凹陷,配上颌下三缕黑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出尘风姿。

以房俊的阅历,自是看出这道士的不凡,便起身拱手道:“道长有礼。”

房秀珠和李玉珑也站起身,微微躬身施礼,一起离开。

所说此时社会风气开放,陌生男女同处一室也未有不妥,但两女毕竟都是大家闺秀,必要的矜持还是要的。

那道士微微躬身相送,然后向房俊还礼道:“小哥多礼了……贫道冒昧,却不知刚刚那词,是何人所作?”

是李煜……当然不能这么说,那位亡国后主尚未出世呢,哪里有这个人?

房俊胡诌道:“前些时日偶遇一个游方僧人,听他随口吟来,某便记住了。”

“游方僧人?”

那道士眉头微皱,颇为惊讶,一个游方僧人也能有如此高的文学造诣?莫不是哪一位云游四海的高僧大德?

他也没想过这词是不是房俊自己所作。

正如刚刚房俊自己所说,诗以言志、有感而,没有相应的经历、阅历,是很难出那样悲切愁苦的感慨。

房俊看看他身后的道观,奇道:“道长难不成住在这道观之中?”

在他继承与房遗爱的记忆里,也曾不止一次来过这个破败的道观游玩,只记得道观的主持是一个年老体衰的老道士,却从不曾记得有这么一位气质脱俗的人物。

那道士含笑说道:“正是,贫道近日遇到一些难题,便到此处小住,静静思虑。”

房俊点头道:“这倒是个精心的好地方,只不过抱歉了,想来必是我等忽至,扰了道长的清修?”

道士洒然一笑:“心不静,便是独处陋室,依然焦躁难平;若心静,便是身处闹市,依然凝神聚气,何来打扰之说?”

这道士非但气质洒然性情温和,谈吐之间更是充满睿智,房俊大生好感。

便笑道:“道长此言谬矣,平心静气莫过于清心寡欲,道长既然心有所欲,如何静得下来?”

道士微楞,细细琢磨一番,顿感此言有理,便躬身长楫道:“小哥此言,天下至理也……贫道受教了。贫道李淳风,却不知小哥?”

房俊赶紧还礼:“尊姓大名不敢当,某乃是长安房俊……”心说古人真是多礼啊。

诶?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贫道李淳风。”

“李淳风……”房俊吓得差点趴地上。

居然是这个活神仙?

第八十九章 活神仙

若说整个大唐房俊最怕谁,李二陛下顶了天排在第三。

那么问题来了,谁能比手执乾坤、掌人生死的李二陛下还要可怕?

答案第一是袁天罡,第二,就是这位李淳风……

房俊是真不怎么害怕李二陛下,哥们既不造反谋逆又不杀人放火,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小纨绔,你李二陛下还能看我不顺眼就被我宰了?

毕竟有法律、人情的约束。

可是袁天罡、李淳风则不同,在这二位面前,房俊心虚……

因为他来路不正!

传说这二位那都是最擅相面、阴阳的奇士,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还不止后知五百年,这俩人闲着没事弄出一个推背图,可是预测了以后几千年将要生的大事……

万一被这两人看出自己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是穿越夺舍而来,那到时候是把自己这个“妖孽”绑柱子上烧死,还是浸猪笼里淹死?

这个时代最是相信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房俊如何不怕?

别说什么唯物主义啥啊,连灵魂穿越这种事儿都摊上了,你敢不信这世上有鬼?

所以,一听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是李淳风,房俊差点吓尿……

可心里再是怵,也不能回头就跑。

房俊只好心虚的拱拱手,说道:“某乃房俊,房家二郎。”

“汝就是房俊?”

李淳风吃了一惊,惊疑不定的看着房俊。

这就是传说中夯货、棒槌、楞怂的房府二男?

眼前之人虽然算不得俊俏,但方脸浓眉,鼻直口方,目若朗星,鬓如刀裁,面相憨厚仪表堂堂,且眉宇之间一片坦荡,可见其性格敦厚,心性正直。

尤其是那双晶亮的眼眸,充满了灵动之气,蕴含着深刻的智慧,这样一双眼睛会是个“二傻子”能有的?

再一细看,却又看出些端倪来。

这房俊山根耸峙,却纹如悬针,本是短命之相。

但人中上狭下宽,且小小年纪便已生出一层细密的绒毛,显然成年之后必是胡须浓密的男子,单只看人中的话,却又是精力充沛、决断力强、富有积极的行动力,并且一生幸运,越接近晚年越达,所以必能惠及子孙。

如此山根和人中,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相,却同时在一个人脸上出现,李淳风从未见过。

不由得惊奇万分。

房俊却是被他看得心里毛,心说这人莫非真看出了什么?

便心虚的说道:“时辰不早,就不打扰道长了,后会有期吧……”

心里却说:最好是后会无期……

说完,转身就要溜。

熟料李淳风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说道:“且慢!”

房俊吓得魂儿都快飞了,我慢你个脑袋!一把甩开李淳风的手,说了声“再见”,撒腿就跑……

李淳风目瞪口呆,看着房俊身形矫健的跑远,一面大声吆喝着同来的朋友,一面脚步不停,不大功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这小子,贫道尚未记得全那词呢,跑这么块干嘛?”

房俊一路小跑回到庄子里,俏儿打来热水伺候他洗簌完毕,武媚娘又端来几样小菜糕点,稀里呼噜的吃了几口,便上床钻进被窝。

这才惊魂甫定。

那李淳风到底看没看出哥们是个冒牌货、如假包换的“妖孽”?

若是看出来了,这个牛鼻子会不会真的想要降妖除魔、替天行道?

心里一惊一乍的悬在半空,胡思乱想了大半夜,鸡叫头遍,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不怪房俊如此紧张。

别提什么无神论,他所经历的事情,岂不正是传说中的灵魂夺舍、借尸还魂?经历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若还是能坚持相信时间并无鬼怪,那才真的是神经大条。

他能穿越一千多年的时光俯身到一个唐朝人身上,焉知没有别人死掉之后俯身到一个活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在如此迷信的时代里,若是被别人现了他的真实来历,下场绝对好不了,绑起来烧死绝对不是不可能生的事情……

翌日清晨,日上三竿房俊才悠悠醒来。

不是自然醒,是冻醒的。

关中的大户人家都睡火炕,但此时的火炕与后世的火炕相差极大,通风状况极度不好,一个不慎就搞得满屋子烟熏火燎,而且柴火的燃烧率也不行,光冒烟不热炕。

所以都是晚上在房间里生上炭盆取暖。

既然是炭火,那就有二氧化碳浓度过高被熏死的危险。古人不明白二氧化碳是个什么鬼,但能熏死人是知道的,因为每年冬天十里八村的都会熏死几个……

不生炭火太冷,生了炭火怕熏,只好安排奴婢仆役晚间职守,现情况不对赶紧开门开窗通风。

但房俊毕竟是来自于后世,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还要一群人伺候,房间里边从来不生炭火。

哈欠连天的坐在厅堂里,揉了揉淌着清鼻涕的鼻子,心想应该把盘炕提上日程了。

他生在农村,从小在农村长大,盘个炕没有任何难度。

正琢磨着需要些什么材料,前后程序如何,顺手拿过纸笔想到什么便记录下来,房四海从外头走进来,禀告道:“二郎,前院有位道长求见,说是最晚曾与二郎有过一面之缘。”

房俊心里猛地一突。

我勒个去,这李淳风真是阴魂不散,怎么还追上门来了?

难道这牛鼻子昨夜仔细思索,看出了我的“妖孽真身”,上门除要来了?

要完……

房俊霍地站起,快说道:“就说我不在,赶紧打走!”

说着,就要避回后堂。

房四海一脸尴尬,吭吭哧哧说道:“那个……人已经带来了,就在门外呢……”

房俊大怒:“好啊你个房四海,要造反还是怎地,没有某的同意,怎么什么小猫小狗都敢带进来?”

房四海缩缩脖子,没敢吭声。

便听到门口处一人幽幽说道:“贫道好歹也是正五品的太史令,如何就成了二郎口中的小猫小狗?”

“这个……”

没有什么比背后骂人结果被人家听到更尴尬的了,房俊老脸一红,幸好这张黑脸稍微红一点也不容易看得出来……

“啊哈哈……原来是李道长仙驾莅临,怪不得这一大早的某就听到有喜鹊叫……小猫小狗?道长勿怪,某只是打了个比喻,这仆役实在没规矩,道长驾到,应该事先通知某,某好净面漱口、焚香沐浴,去大门处恭迎仙驾……”

房俊顺口胡扯,总之不能承认骂人家李淳风是小猫小狗。

李淳风听着房俊这番话,嘴角一抽……

话说房玄龄乃是至诚君子、温润如玉,最讲究礼仪风度,房家大郎也曾打过交道,更是方正守礼、性情耿直,怎么轮到这个二郎,如此轻浮油滑?

房俊热情的走过来扶着李淳风的手臂,让进大厅里,宾主对坐,瞪着房四海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泡茶!”

房四海缩缩脖子,飞快的溜走。

房俊仔细端详李淳风的面色,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放心,想来这牛鼻子不是来捉妖的……

便问道:“道长莅临,不知有何指教?”

李淳风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昨夜那词……”

说道此处,不经意间见到房俊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张宣纸,上面线条纤细,却是有规有矩、层次分明,并辅以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字体。

微微俯身,细细一看,顿时愣住。

第九十章 阿拉伯数字

洁白的宣纸上画着纵横交错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立体的图形,似乎是一个长方体,但是并不完整,三分之一处像是被切了一刀,露出曲折迂回的内里。

这是个什么东西?

然后,他见到纸上的标注。

炕面、烟道、狗洞眼儿……

居然是火炕的图纸?可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复杂的火炕啊……

李淳风看得入神,他现这种图是一种他前所未见的表现形式,寥寥几笔,居然将整铺炕的内外结构清晰的展现在眼前。这只是一铺火炕而已,若是这种制图的方法用到大型宫殿的建筑上,岂不是更加清晰了然、所有的建筑步骤和效果都展示出来?

李淳风越琢磨这张图越有意思,然后他又见到图形旁边那犹如蝌蚪一样的文字。

凝神细观,从未见过。

李淳风自诩学究天人、见多识广,但是这种新奇的字体确定前所未见,他更不会认为房俊闲着没事儿在图纸上鬼画符玩儿……

“此乃何字?”

李淳风指着蝌蚪文问道。

房俊一看,随口说道:“阿拉伯……”猛然醒悟,闭嘴不言。

他写的其实是盘一铺炕大致需要用料多少的计算方式,但这可是阿拉伯数字,唐朝有没有呢?

肯定没有啊!

李淳风要是问“你咋会的”,他怎么回答?

果不其然,李淳风疑惑问道:“阿拉伯?大食国好像另外也有这个称呼,但是这个跟大食国有什么关系?大食国的文字不是这样的。”

房俊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他最怕的就是在李淳风面前“露馅”,结果一个不小心反而自己给自己挖坑,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看着李淳风那一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房俊知道不说不行,越是不说,这牛鼻子越是起疑,万一怀疑自己的来历……

赶紧说道:“这是某跟一个大食人学来的,他说这叫什么阿拉伯数字,其实是天竺人明的,便于计算而已。”

李淳风不疑有他,事实上他并不在乎这个字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他只是比较感兴趣那几个算式,虽然看不懂,但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能给贫道说说么?”

李淳风指着那几个“”“-”“x”“”的算式问道。

房俊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了一番十个阿拉伯数字已经加减乘除的简单算法。

李淳风聚精会神的听了半天,摇摇头说道:“倒是个新奇的物事,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比我们的算法高明多少……咦!不对!”

忽然惊呼一声,仔细一想,惊喜道:“这数字书写简便,初始并不觉得如何,但越是涉及到复杂的数字,越是计算简便!真是天才的想法……”

当即拿过房俊的“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写了两个很大的数值相加,列出算式很快就算出结果,然后又列出两个数值相乘,铺以乘法口诀,顿时惊喜不已:“没有算筹,依然可以如此便捷的得出结果,不错不错!”

还在用算筹吗?要不要再把算盘弄出来震一震你呢……房俊心想。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可不敢再多事儿……

李淳风叹服道:“如此简便之数字,以前居然从未耳闻,惭愧惭愧……至今以后,贫道可省心多矣。”

房俊深以为然。

李淳风是太史令,掌管历法的修订,换言之就是个天文学家。天文学需要同大量的数据运算打交道,所以古今中外,但凡天文学家其本身必是个具有相当水准的数学家。

难怪李淳风得此“阿拉伯数字”如获至宝。

闷头研究一会儿,李淳风拿着房俊那张图纸欣喜的走了,连房俊虚情假意的留饭都推迟了。

待到李淳风走后,房俊猛地想起一事。

这牛鼻子今日前来,必是为了昨夜那词的缘故,想来自己当时随口吟诵,他并未听得真切,所以来讨要全词。这会儿因为阿拉伯数字暂时忘了这茬儿,等到回家想起来,岂不是还会再上门来?

房俊是看到李淳风这个半仙儿就头疼,赶紧小跑回书房,挥毫拨墨一气呵成,将整清平乐誊抄下来,命仆役赶紧追上李淳风给他送过去。

以后这牛鼻子不会再来了吧?

房俊嘘出口气,做到胡凳上,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却突然跳了起来!

完蛋!

刚才一时情急,只想着快快将牛鼻子打掉,居然顺手就是用了自己惯用的“赵体”来誊抄那词……

那家伙不会再看上“赵体字”,又跑回来“讨教”吧?

房俊出了一脑门儿汗,当即大喝道:“那牛鼻子再回来,便说某要闭关,谁都不见!”

当即收拾一下,跑到后山铁匠铺去了……

第九十一章 蔬菜大棚

第二天,李淳风果然来了。

老道昨日拿着那阿拉伯数字回家,在书房里闷了一整天,越琢磨越是觉得神奇,越琢磨越是脑洞大开,总觉得这看似简单的数字有着无穷的妙用。

将之带入天文历法的计算,果然事半功倍,往日里需要大堆算筹的计算公式,如今轻轻松松搞定。

回头再看房俊画的那张火炕图纸,亦是越看越觉得有道理,他虽然不明白空气的流动、气压的作用,但大道至简,并不妨碍他参透其中的奥妙。

心里愈惊疑不定,这房二郎坊间皆盛传其不学无术、木讷憨直,可是自己从其面相却看不出此人是个无智粗俗之人,况且这阿拉伯数字看似简单,实则玄妙非常,普通人根本难解其中曲折,房俊却是随手拈来……

次子非但不似外界传言那般无用,甚至说一句“腹有锦绣”都不为过!

最让李淳风感兴趣的是: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拥有短命衰运的山根、福旺绵长的人中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面相?

李淳风擅长的是奇门之数,相面并非其长项,看来还需向袁师叔请教才是……

当即,李淳风便修书一封,遣人给正在蜀中游历的袁天罡,自己则再次登门,向李淳风求教阿拉伯数字的奥妙。

然而到了房家庄子,却得知房俊已经闭关,不见外客。

李淳风愕然,对于房俊“闭关”的说法哭笑不得,这小子非僧非道,既不参佛又不修仙,闭的哪门子关?分明是知道自己必来,借口托词而已,

可是自己曾有不经意间得罪之处?

想了想,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沮丧的叹气而回。

房俊起先确是为了躲避李淳风而跑到后山铁匠铺,但是仅仅待了一天,便待不住了。

原因是工匠们居然制成了平板玻璃……

看着那些凹凸不平、七扭八歪的平板玻璃,房俊大为兴奋。

这些玻璃虽然尚不能作为窗户玻璃使用,但是用来建暖棚却足够了!

只要想想连房家这样的宰相之家,整个冬天也见不到几片绿菜叶,便可知这个时代的反季蔬菜多么难得。

每一次涮羊肉,最贵不是那一片片肥瘦适中的羊肉,而是那几根翠绿的青菜……

其实唐朝早已有了温室蔬菜栽培技术,只不过由于成本太高,也只是在皇家内院有那么几处依靠取火升温栽植蔬菜的温棚,而且没有透光度好又隔温的材料,产量极低,并没有流传开来。

所以,当房俊召集工匠打算建温棚的时候,招到一致反对。

房全哭着一张菊花儿也似的老脸,苦口婆心的劝:“二郎,别闹咧,这温棚某也曾有耳闻,需得盘一处极大的火炕,菜蔬皆栽于其上,又得建屋以阻挡寒气,所费不菲。关键还是这个生火的技术太难,必须得用上好的竹炭,若是寻常的柴火则无法准确控制温度,要么冷了菜蔬冻死,要么热了菜蔬都熟了……再者说,这玻璃实在太过金贵,用之建温棚,岂不白瞎了?”

他还想着那三棱镜卖了四万贯的事儿,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么多玻璃还不得卖上千八百万贯?

房俊却浑不在意:“金贵个蛋啊,还不就是沙子烧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最后警告你们一次,那三棱镜从今以后谁都不许再做哪怕一个,否则家法伺候,懂?”

开玩笑,若是流传出去那“能召唤彩虹的神器”跟这些破玻璃一样,可就坏了菜了。杜家到没什么,就算明知道被自己耍了也没辙,可李二陛下若是恼火起来,能有自己的好?

众人也都知道此事绝对不能再提,纷纷点头附和,赌咒誓。

房全还待再劝,房俊却制止他,说道:“老全叔,某叫你们来,不是问你们这个温棚建不建,而是应该怎么建,都说说想法吧。”

无论干什么事,权威都是最重要的,哪怕明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绝对不容许在这么多人面前反驳自己。

权威代表了话语权,这处庄子想要按照自己的设想去展壮大,将来成为自己、甚至整个房家幸福生活的坚实基础,那就只能有自己一个声音。

自己说的话,那就必须去做,毋庸置疑。

否则自己任何一个决定都是越时代一千多年的理念,这些人如何理解?

说来吵去的,啥事儿也别干了……

房全闻言,略有些不自然。

他是房家的老人了,兼且房家上下一直以礼相待,便自持资历深厚,在这庄子里一向说一不二。

可房俊的一席话却点醒了他,到底是尊卑有别,上下有序,一而再的质疑主家,非是仆人之道。

况且二郎已经用一些列的事迹证明,他的眼光本事远远过自己……

房全心里释然,既然不能阻止了,那便给点意见。

“某听说,皇家于骊山别苑的几处温棚,是引来温泉水浇灌?”

他问的是庄子里的木匠柳老实。

这老头手艺没的说,去年暑天记得工部营造司还来庄子里征调他,去帮着修缮骊山上的皇家别苑,想来对那里多少熟悉一些。

果然,柳老实点头说道:“确有此事,某听说,是在冬日里将温泉水引来,先放置在露天的池子里,待其温度降至所需,在引入温棚灌溉。”

房全便对房俊说道:“咱们庄子也有一处温泉,何不将温棚建在那里?”

房俊奇道:“咱们庄子里还有温泉?”

柳老实笑道:“岂止是有,还不止一处,这骊山之上,说不得哪个山坳里就冒出一眼温泉,多的是咧。”

房俊大喜:“快带我去看。”

当下,几名工匠领着房俊出了铁匠铺,沿着山路走了不远,便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下现一个小水潭。

寒冬腊月,寒风刺骨。

那小水潭却是水波荡漾,雾气氤氲,四周山岭白雪皑皑,唯独潭中却是并不封冻。

溯源观之,却见水潭上方有几块巨石,几注清澈并且散着雾气的泉水从巨石的缝隙之中汩汩流出,蜿蜒而下,最终都注入那方水潭。

只是唯有来水之处,却无泄水之路。

房俊顿时美了,心里畅想着若是在此处修建一座房子,砌上两个浴池,闲来搂着武美眉泡泡温泉,欣赏一番那白皙滑腻的肌肤、妩媚如花的娇靥,顺带着做一些有益身心的运动,这日子不要太美好……

如此山间别墅,独门独院,山色秀丽,又是温泉水入户,放在他那个年代,还不得大几千万花出去?

没说的,必须得盖房子!

只不过现在正值严冬,房子肯定一时盖不了,得待来年开春才能施工。

但是盖温棚没问题。

此处是向阳山坡,又处在一个小山坳里,温度本就略高一些,只需将铁匠铺那一排破房子扒掉,反正那边冬天也不炼铁,开春再盖好了,扒下来的砖石砌这个温棚足够,还能再盘一铺火炕。

至于这时候砌温棚会不会墙没干便被冻住,问题倒是不大。

大不了多在棚子里支几根承重柱子,承担玻璃的重量,反正也不住人,无所谓到处是柱子会不会乱七八糟影响劳作,墙壁更多是用来遮挡寒风和保温的作用,不漏缝就行了。

不过这温棚不是一天两天能建成的,火炕倒是正好趁机弄出来,这见天儿的后半夜实在太冷了……

当即便领着一众工匠,回到铁匠铺那边,咣咣咣一通砸,先扒了几间房子,清出一些完整的砖块,再回到卧房,咣咣咣又是一通砸,把屋里的老火炕拆了,惹得庄子里的人齐齐出来观望,不知道二郎这又是的哪门子疯……

第九十二章 房家工程队的诞生

柳老实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三继承了他的衣钵,都有一把好手艺,是新丰远近闻名的好木匠。老二柳天养却是跟着娘舅学成了泥瓦匠……

房家不禁有些感叹,这个小小的庄子里居然卧虎藏龙人才济济,干点什么都有专门的手艺人。

盘炕这种粗活,自是不用房二郎伸手,他只需捧着个紫泥小茶壶在一边指指点点,便有柳天养领着两个兄弟以及一群仆役动手。

盘炕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懂得一些原理,清楚其中构造就行了,更何况还有房家亲手绘制的施工图纸,烟道的形状、高度、长短都详细清楚,整个火炕尚未动工,各个环节便一目了然。

柳老实陪着房俊,看着施工图纸,赞叹道:“二郎这个图太好咧,以后盖房子要是也用这种图,那可就轻省多了,即便是新设计的楼阁,也不会有太多误差。”

他是庄子里祖师爷爷级别的地位,除了房俊一般人指使不了。

这时原本的炕面已经刨开,炕洞里面乌漆抹黑全是烟灰,早已堵满了烟道。而且那烟道直来直去空空荡荡,炕有多高烟道就有多深,狗洞眼儿更是一个大窟窿……

既不保温又没有注意蓄热,更不考虑空气的对流,这得烧多少柴火才能热炕?

柳天养指挥着仆役们先是在炕洞里铺了厚厚的一层沙子,然后将一块块砖按照图纸上的设计垒起来,再用黄泥和沙子搅拌的沙浆粘合,没一会儿就垒完了。

狗洞眼儿比较麻烦。

以往此处都是随意的敞开着,烟囱只是起到一个冒烟的作用,完全没有利用到空气的流动使得炉灶内的柴火充分燃烧。

柳天养按照图纸把狗洞眼儿砌上,依着房俊的指使点了一把茅草,凑近狗洞眼儿,里边突然鼓出来一股风,将茅草吹灭了。

房俊连连摇头。

柳天养挠挠头,一头雾水:“以往都是这么弄啊,今天风小,所以不好烧,要是风大就没问题了。”

房俊无语,风大的时候要烧火,风小的时候就不烧了?那我费这个劲盘这个炕干嘛?

挽了挽袖子,房俊跳到炕洞里,蹲到烟囱根儿底下,用一块半截砖头将狗洞眼儿挡住一半,伸手试了试,觉得不行,又挡住一些,只留个一掌宽的缝隙,再试了试,觉得差不多。

“再点一把茅草,看看效果。”

柳天养连忙抓来一把茅草点燃,凑到狗洞眼儿附近。

那缝隙里突然生出一股吸力,将火苗完全吸到里边,出“呜呜”的鸣响。

柳天养都看傻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怪物在烟囱外边使劲儿的吸气?

房俊拍拍手站起来,说道:“一铺炕的好坏,最最关键就是这个狗洞眼儿,依着某刚才的方法,多盘几铺炕,多试几回就掌握了。”

没法儿跟这帮大字不识的家伙讲什么原理,直接告诉他们怎么干就好了。

盖上石板,缝隙用小石子塞严实,最后在石板上抹了一层黄泥,抹平抛光。

柳家老大柳天生将原本那根旧炕沿又打磨一番,弄得溜光水滑,然后按上去。

没到两个时辰,一铺大炕就完工了。

房俊便领着一帮工匠到外屋垒起了新式炉灶。

刚过午时,炉灶也砌好了。

然后点火升温,新打的炕面没有两三天烘烤,睡不得人,太潮湿。

这个新式的灶台,前为大锅,后为炉灶,两相并列。大锅烧柴,炉灶烧煤,用大锅时堵住炉灶进入炕洞的烟眼,反之亦然。

大锅底架上柴火,用火折子引燃,呼呼的燃烧起来,没过一会儿,一大锅清水便开锅了。

众人都有些震惊,房全说道:“这灶台不错咧,今天屋外没风,这锅水也比往常风大的时候开得快!而且柴火也省得多,好东西哇!”

柳天养“噗通”一声跪倒房俊面前。

房俊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捧着的茶壶扔出去,惊问道:“你干啥?”

柳天养眼巴巴的瞅着房俊,说道:“二郎,您收我为徒吧……”

房俊莫名其妙:“某收你干个锤子……”然后醒悟过来,这小子莫非是想学自己这盘炕的手艺?

“盘炕这种事儿,也没啥难度啊,你这前前后后的都看了,还不会?”

“会倒是会了,可这是二郎您的手艺,没得您的允许,小的怎么敢用?”

感情是怕这个……

这年头当然没什么知识产权保护法之类的玩意儿,手艺谁学去就是谁的。只不过柳天养是房家的仆役,若是偷偷学了主家的手艺自己拿出去用,还不得被主家打死?

房俊无语的摆摆手:“得了吧,就这么个玩意就拜师?那改天少爷我将真正的本事拿出来,你还不得认祖师爷?都是些小道,谁学了谁就拿去,在场所有人都一样,或者你们干脆组建一个施工队,专门去给别人家盘炕,也能赚俩小钱儿不是?”

众人大喜。

多一个手艺,就多一口饭吃。

这年头不管是什么手艺,那都是捂着盖着,所谓的传子不传女、传儿不传媳……所以,除了自家的祖传的手艺,即便是拜师也学不到什么真本事。

世人都是宁可带进棺材里,也绝不轻易授人。

像房俊这样完全不在意,怎能不让他们欣喜不已?

不过再联想到这位二郎便是连烧制玻璃那样的绝世手艺也都传授给庄子里的几个老匠人,也就不怎么惊讶了。

咱这位二郎,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棒槌……

不过遇到这么一位主家,何尝不是幸运呢?

房俊见时辰尚早,这年头对于仆人可没有午餐一说,便领着大伙趁热打铁,去书房砌了一个壁炉。

壁炉好砌,但是烟囱颇费了一般手脚。

最后搭了脚手架,才算砌完,又怕天冷冻住了粘合的泥浆,壁炉砌好便一刻不停的烧火。

古色古香的壁炉,松木燃烧出“必剥”的炸响,散着淡淡的松香味儿,坐在宽大明亮的书房里,颇有一种置身于中世纪欧洲的恍然。

上辈子憧憬了好久有一幢这种带壁炉的房子,却没想到在这辈子实现了……

房俊看着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苗,心里有些犯愁。

今晚睡哪里呢?

庄子不大,人却不少,除了这间卧室,也就这间间书房是房俊的个人空间。

卧室里火炕还没干,这书房里没床,没地儿睡觉了。

要不然,去武美眉屋里将就一宿?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房俊正坐在胡凳上yy,身后脚步轻响,鼻端充盈着一股熟悉的香气,一把温柔甜腻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二郎,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房俊闻言,扭头一看,果然是武媚娘。

这算是心有灵犀么?

正想你呢,你就出现……

房俊看着武媚娘娇媚秀美的脸蛋儿,鼓囊囊的胸脯,柳条儿一样的腰肢,咽了咽口水,说道:“那啥,某无家可归了,女神仙可愿意收留一晚?”

第九十三章 肯定不碰你

“某无家可归了,女神仙可愿意收留一晚?”

闻听此言,武媚娘秀丽白皙的脸蛋儿“腾”的一下就红了,艳红的脸颊像是夏日傍晚蒸腾的晚霞,另有一种娇艳欲滴的妩媚。

“不……不行……”

武媚娘羞不可抑,两只小手儿死死的绞在一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鼓鼓的胸脯急剧起伏。

这个二郎,怎么突然就想……那个?

虽然陛下将我赐给你,就注定了迟早是你的人,可是这也太心急了吧?尽管不能明媒正娶,起码也得准备个圆房的仪式吧?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想上我的床,把我当成什么?

诶?

不对呀!

武媚娘突然想起,自己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临出宫的时候,高阳公主可是有过交代,要试探房俊是不是“兔子”……

这岂不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哎呀,我怎么那么嘴快,直接就拒绝了呢?

难道现在改口?

那也不行呀,羞死人了……

房俊没想到武媚娘拒绝得那么快,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刚刚萌生的一点冲动,瞬间烟消云散。

虽然在这个时代,皇帝金口御赐便已经注定武媚娘这辈子都生是他房俊的人、死是他房俊的鬼,自己完全有权利予取予求,可依靠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想要个女人还得使用身份威压,真是失败啊……

“不愿意啊?那算了……”

房俊懒散的靠在榻上,意兴索然。

武媚娘心里“咯噔”一下,偷眼去瞧,却见房俊毫无形象的歪在榻上,一脸颓然沮丧。

生气了?

“不是……我是……那个……”武媚娘又羞又急,却不知如何开口,明媚的杏眸顿时蒙上一层雾气,泫然若弃。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妾室惹得夫君不高兴,实在是大大的不对。

房俊坐直身子,看着武媚娘。

武媚娘心里一抖,俏脸一脸惶然失措。

如此正经的神色,可是很少在房俊脸上出现,必然是真的生气了,这可怎么办?

房俊直视武媚娘,正容说道:“媚娘,相处这些时日,想来你也能了解某的性格,在某眼里,并不会因为陛下的口谕而对你有任何轻视。你若愿意留下,某现在不能轻许你正妻之位,但可以保证一视同仁,即便是妾室,也绝不会轻贱于你;你若想走,某自会寻个机会去恳求陛下,还你自由之身。某房俊堂堂男儿汉,顶天立地胸怀坦荡,绝不做强迫女子之事!”

三妻四妾是每一个男人的愿望,房俊也不例外。

将未来的武则天收入房中,更是任何一个男人至高无上的成就……

但房俊毕竟是一个现代人,他的思维有别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喜欢一样东西,他会去尽量争取,可以阴谋诡计、可以耍些手段,但绝不会蛮不讲理的据为己有。

哪怕有冠冕堂皇的借口也不行。

武媚娘真的慌了,这是要……赶我走?

当初自愿入宫,便是在家里受不了兄长的苛待,现在若是被房俊赶走,自己还能回那个家吗?

被陛下像是货物一样赐予臣子,再被房俊像垃圾一样抛弃,几乎可以想见兄长的嘴脸……

天下之大,我还能去哪儿?

最关键的是,难道房俊就对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说得出如此绝情的话语?

难道他就看不出,自己对他并非没有一丝情愫?

在房家的这些日子,武媚娘渐渐对房俊有所了解。

她不是高阳公主,幼年的经历、天赋的智商,让她懂得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而是要去在意一个人的内心。

再俊秀的外表、再伶俐的口齿,都只是一层裹在躯壳之外的金玉。

只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一根压不垮的脊梁,才是一个女人终生的依靠。

房俊不如那些浪荡公子俊俏,但绝不难看;也不如别人般舌绽莲花口齿伶俐,但绝不笨嘴拙舌;更不如那些世家公子一般温润如玉,但他更淳朴真挚……

他没有金玉般绚丽的躯壳,却有锦绣在胸。

他强壮的臂膀,是一个女人安稳的港湾,自懂事以来,武媚娘从未像现在在房家这样安稳惬意。

他像是一团炙热的太阳,渐渐融化了武媚娘心底的冰寒……

武媚娘觉得心底一丝丝的刺痛,殷红的嘴唇变得有些白,秀眸里蕴含的珠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滑过白皙嫩滑的脸蛋儿,倾泻而下。

要向他表白自己的心迹吗?

女人的矜持,让武媚娘说不出口……

最终,她只是狠狠跺了跺脚,咬着樱唇转身离去。

留下房俊一脸茫然。

这丫头怎么回事?咱说得够明白了哇,想走想留都随你,你咋还哭上了?

女人心,海底针,越是聪明、越是有才华的女人就越是搞不懂。

怪不得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呢,古人诚不我欺哉……

夜幕已深。

肆虐的北风在窗外呼号,壁炉里依旧架着松木燃着炉火,却驱不散刺骨的寒意。

房俊裹着一床被子,蜷缩成一团,抖抖索索的躺在榻上。

温度绝对已经零下,房俊心里暗暗叫苦,不该白天将那炕刨了,好歹也带点热乎气儿,不至于现在这般冻死人。新炕还得两天才能睡人,今晚就要了老命了,明晚还不得把自己冻成冰棍儿?

被窝里的汤婆子没一会儿就凉了,房俊将之踢出被窝外面,这玩意温度降下来之后非但不取暖,反而吸热。想要喊丫鬟换一个热的汤婆子,想了想,却又忍住。

这大半夜的,谁不爱在被窝里睡觉?算了,忍忍吧……

房俊叫苦不迭,心想难道是小冰河气候提前降临了?

这根本没法睡觉哇……

翻来覆去,越来越冷,便想要起身穿衣,到壁炉旁坐着烤火取暖。

这时房门轻轻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丝寒风从门隙吹进来。

一个雪白的人影轻飘飘的飘了进来……

房俊打了个激灵,喝道:“谁?”

难道有鬼?

自从遇见李淳风,勾起自己关于“借尸还魂,夺舍重生”的联想之后,房俊的那点唯物主义信仰早就抛进了太平洋,最怕的就是鬼……

“郎君,是我……”

语调轻轻柔柔的,像是一条细细的丝线缠住心尖儿……

第九十四章 没信用……

房俊呼出一口冷气,放松神经,埋怨道:“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老跑去的吓人玩,有意思么?”

壁炉里淡淡的火光映出一张完美无瑕的俏脸,正是武媚娘。

听到房俊语带不满,武媚娘眉尖儿蹙了蹙,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

“奴……奴是过来……请郎君去奴的房里睡……”

“你说啥?”

房俊意外的看着武媚娘,不知是羞涩,还是火光的映照,那张倾国倾城的俏脸红的娇艳。

武媚娘拘束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她已经鼓起最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但是女人的矜持却让她无法再说一次。

“若是因为某之前的那句话,你大可不必……”

这丫头是怕被自己赶走,所以才这样的?

“不是……”

武媚娘急道。

“不是被迫的?”

“不是,是……奴……奴……自愿的……”

武媚娘声如蚊呐,脸红如血。

一个清纯的少女亲口邀请男人去自己的床榻就寝,即便是名义上的夫君也很是难为情。

房俊“腾”的就从榻上跳起来,趿拉了鞋子,拉住武媚娘的小手,急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冻死我了都……”

武媚娘低着头,被房俊拉着小手,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温度并不高,也没有燃着炭盆,一根蜡烛立在屋中的案几上,随着气流闪烁不定。

房俊一进屋就直奔卧榻,甩掉鞋子,“跐溜”一下就钻进武媚娘的被窝。

顿时,一股清新好闻的香气和温暖的温度将他紧紧包裹,房俊惬意的嘘出口气。

“咦,你愣着干啥,快点上床啊?”

房俊见到武媚娘依旧站得老远,不禁问道。

“奴……奴不困,郎君自管睡去,奴……坐坐就好。”

武媚娘吱吱唔唔的说道。

上床?

她可不敢……倒不是不敢,而是就这么被房俊“吃掉”的话,她有些不甘心。

起码也要定下名分吧?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算怎么回事儿?

房俊就笑道:“莫多想,某跟你保证,绝对不碰你一根手指,某占了你的被窝,却让你挨冻一夜,怎么说得过去?”

武媚娘摇头,只是不肯。

房俊无奈,眼看着温香软玉抱在怀的奢想就要完蛋,只好耍赖说道:“那你就是怪某占了你的被窝咯?那行,某还回书房便是了……”

说着,就要从被窝里出来。

武媚娘心里一急,只好说道:“那……真的不碰我?”

“肯定不碰!”

房俊指天誓。

“哦……”

武媚娘应了一声,犹豫一下,吹熄了蜡烛,卧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落针可闻。

“磨磨蹭蹭的,干啥呢?”房俊催促道。

“来啦……”

武媚娘给自己连连打气,不断的说服自己:郎君是个诚实的君子,自然说到做到……

幸好黑暗给了武媚娘莫大的勇气,扭扭捏捏的走到榻边,轻轻脱去披着的狐裘,脱掉鞋子,却连中衣也不敢脱,伸手摸索着被子。

忽然手心一热,摸到了一只手。

尚未等她叫出声,那只手便紧紧的抓住自己的手,猛地一用力,将自己拽了过去……

武媚娘惊呼出声,自己的娇躯依旧被房俊掀开被子拽到被窝里。

房俊把武媚娘拽进来,便压紧了被子。

武媚娘气道:“郎君说了不碰我的……”

房俊耍赖:“黑灯瞎火的,某也没看到哇,不是有意的……”

身边的娇躯泛着淡淡的香气,房俊忍不住,侧过身,伸出手臂紧紧环住武媚娘的纤腰,搂在自己的胸膛里。

“啊……”

武媚娘惊呼一声,微嗔说道:“现在怎么说?”

“某又没碰你的手,只是搂着你的腰,不算食言吧?”

温香软玉在怀,房俊得意极了。

武媚娘看似瘦弱,只不过是骨架娇小,身上却很是丰腴。香软的娇躯在自己怀里微微抖,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羞得,散着火炉一样的热量,甭提多舒服了。

“无赖……”

武媚娘呢喃一声,不再抗拒。

事实上,来自对方身上浓郁的阳刚之气早已熏得她昏昏欲醉,娇躯酸软,哪怕房俊这时想要再进一步,也生不出一丝抵抗的力气。

佳人在怀,房俊下巴碰触到柔软的丝,鼻间嗅着如兰似麝的香气,紧了紧手臂,感受到那柔软的纤腰惊人的柔韧,双腿绞上对方的大腿,轻声说道:“安心的睡吧,仅此而已……”

“嗯……”

武媚娘羞涩的应了一声,轻轻扭了一下娇躯,紧紧依偎在房俊怀里。

寒冷的夜晚,没有什么比少男少女依偎在一起更能感到温暖的了……

武媚娘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坐在一艘小船上,畅游在碧绿的溪流之上,两岸青山绿树,鸟语花香,小船儿荡啊荡,荡得人魂销骨软,喘不过气……

然后,她被一阵气闷给憋醒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阳关依旧透过糊着窗纸的窗户照射进来,并不炽烈,却让人暖洋洋的。

只是腰腹之间被勒得紧紧的,有些喘不过气。

尤其是一根火热坚硬的东西正定在自己腿心,顶得她浑身软、心神荡漾……

武媚娘瞬间清醒。

微微掀开被子,低头一看,便见到一条健壮的手臂紧紧的搂住自己盈盈一握的纤腰,最离谱的是,另一只手从自己侧卧的颈下穿过,撩开中衣的衣襟,紧紧攥住自己一只柔嫩的丰盈……

武媚娘柔软的娇躯瞬间僵硬。

上、中、下三路敏感的部位同时遇袭,少女青春火热的娇躯微微颤栗。

似是感受到怀中玉人的异样,房俊也醒了过来。

“醒了?”

“嗯……”武媚娘蚊子一般嗯了一声,一动不敢动。

“再睡儿吧,不急着起……”

房俊嘟囔一声,觉得手里的触感不错,便使劲儿握了一下,软中带硬、滑腻娇嫩、大小适中……嗯,手感蛮好。

武媚娘却是被这一下捏得魂儿都差点飞了,“嘤咛”一声,浑身酸软,哀求道:“郎君,不行……”

怀里香软的娇躯轻轻扭动,不可避免的碰触到难堪之处。

少男的“起床气”是很大的,凸起便极为明显。

被蹭了几下,房俊忍不住了,双手登山涉水,嘴唇也问上武媚娘光滑白皙的后颈……

“啊——”

武媚娘被房俊揉的心都碎了,感觉到那只可恶的大手已经探进自己的衣襟,沿着自己光滑的小腹一路向下,滑入溪谷,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住房俊的手,像一只灵巧的猫一样,掀开被子窜了出去。

紧紧掩住自己的衣襟,武媚娘回头娇嗔的瞪着房俊:“没信用……”

房俊不以为意,哈哈一笑,伸出手指。

那指尖带着一丝淡淡的湿润……

“嘤咛”

武媚娘羞愤欲死,脸红得差点滴出血来……

第九十五章 盛世?(上)

房俊很正常,体格健硕的他育得甚至比一般男人都正常,而且尺寸也不小……尤其是他隐藏在青葱少年外表之下的那颗成熟的心,早已阅尽红尘、食髓知味,知晓阴阳合一、水乳交融是一种多么令人蚀骨的美妙滋味。

但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人,明白许多这个时代的人所不明白的生理卫生知识。

一个尚未满十六岁的少年,身体各个器官的育绝对没有成熟,过早的房事,对身体的危害极大。

当然最主要的是,武媚娘还未满十四岁。

房俊这人不是君子,但起码的道德底线还在,毕竟武媚娘年纪太小,不好下手……

有别于这个时代的人权意识和道德标准,让他无法自顾自己一时舒爽,却罔顾武媚娘的身心健康,他明白如果那么做了,对于这么点一个小女孩的身体意味着什么样的伤害。

当然,说是不动心,那纯属扯淡。

房俊就纳了闷了,这么点儿一个小丫头,咋就能育得这么好?该凸的凸、该翘的翘,就像一枚青涩的果子,虽然仍显酸涩,可也别有一番滋味……

美味当前,却只能看不能吃,应该算是人世间最悲催的煎熬。

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不去看旁边悉悉索索穿衣服的武媚娘,好半天才把那股“一柱擎天”的气势隐忍下去……

尚未吃完早饭,便有仆役来报,新丰县令岑文叔遣人送来请柬,邀请房俊中午赴宴。

宴会的缘由,则是因李恪请褚遂良为石碑提文一事欠下人情,正巧褚遂良之子褚彦甫途径新丰,岑文叔作为李恪的心腹又是地主,自当设宴款待。

房俊有些无奈,你设宴就设宴呗,找我干嘛?

可现在房家庄子是在新丰地界上,虽然名义上乃是皇帝敕封的食封之地,不受地方官府管辖,但对于这个庄子房俊有太多的计划和畅想,不可能不跟县衙打交道。

总不能事事都摆出老爹房玄龄的虎皮扯大旗吧?那样反而没人瞧得起你。

交好岑文叔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官场之道,房俊自然对这些门儿清。

人家看得起你这个房二郎,房俊自也不能太傲娇。

虽然对这种应酬不太感冒,也权当给岑文叔一个面子,带着张嘴只管去吃喝,绝不多话……

由于起床较晚,这顿饭吃完已是巳时初刻。

武媚娘服侍着房俊更衣,却被房俊肆无忌惮的眼神在自己身上转来转去弄得面红耳赤,似乎那双眼就是昨夜的那双手,看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阵酥痒难当……

看着武美眉被自己弄得娇羞不已,房俊心情大好。

武媚娘正为他整理腰带,臻抵在他胸前,微微测过头,只让房俊看见一只晶莹剔透的耳朵。

房俊看得心里热,俯身轻轻在耳珠上咬了一口,舔舐一下,品尝了一下冰凉如玉的嫩滑。

“呀!”

武媚娘吓了一跳,敏感的耳珠像是被烈火灼了一下,火热的气息瞬间袭上脸颊,嗔怪的瞪了房俊一眼:“讨厌死了……”

房俊佯怒道:“胆子肥了是吧?”

伸出手臂圈住武媚娘的纤腰,在她的挣扎中,狠狠一巴掌拍在那一处丰盈挺翘的臀部。

手掌心清晰的感觉到那一丝挺翘和软弹……

然后再武媚娘的嗔怒眼神之下,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

武媚娘脸红如血,伸手捂着麻酥酥的翘臀,咬着唇儿,娇嗔着瞪圆了美眸,却又抿唇笑了起来。

笑靥如花,美人如玉……

房俊带着两个仆人,打马下山。

虽然这两日并未下雪,然则数九严冬北风凛冽,只冻得面如刀割,手足麻,而且山路崎岖,骑在马背上又冷又颠,要人老命。

心里不禁哀叹,自己的那辆四轮马车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下线。没减震、没轴承、没轱辘,那辆马车就是个铁疙瘩,四匹马也拉不动……

不知道六匹马能不能拉得动呢?

当然,他不敢试,六匹马的马车只有李二陛下能坐……

冰雪封山,入目一片白雪皑皑,夏日里风景秀丽的骊山此刻却是单调乏味。

一路疾驰,越过早已冰封的河面,前些时日捕鱼时凿出的冰洞,已被大雪覆盖,不见踪迹。

县城的城墙遥遥在望。

房俊却减缓马,双手控僵,目光低沉下来。

自骊山脚下的河岸向南,一直到城墙脚下,连绵数里全是低矮的棚舍。

这些棚舍都是由县里调拨的破旧门板、木板、竹竿等物搭出骨架,然后再挂上破布帘等物遮风挡雪,放眼看去乱七八糟,临乱不堪。

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灾民偶尔在棚舍之间出现走动,却是面色茫然神情麻木。

一个瘦小的男孩猛地自路旁的棚舍里窜出,差一点撞到房俊坐骑的马腿,吓得房俊连忙一勒缰绳,坐骑“希律律”一声长嘶,险险就将那男孩踏于蹄下。

男孩也吓了一跳,惊惶间脚步不稳,一个屁墩儿就跌倒路边,手里的一个圆形的东西脱手滚出老远。

房俊身后的仆人也吓了一跳,勒住马呵斥道:“这是谁家的娃,不要命了吗?”

房俊挥挥手,制止仆人的呵斥。

这时,一个人影自那棚舍中追赶出来,见到男孩跌倒在路边,三两步跑过去,抬腿就是一脚,边踹嘴里边骂:“兔崽子,胆子肥咧?老子的吃食你也敢偷,真是个白眼狼,若是没有老子,你们母子老早就冻死饿死了,居然恩将仇报……咦!原来在这里,哈哈,你这小兔崽子还没来得及吃?”

这人是个中年汉子,身量不矮,却是瘦的皮包骨,整个人如同一根细细的竹竿挑着一套衣服,面容猥琐丑陋,头黏糊糊的一绺一绺,肮脏至极。

说着,那人也不踹了,兴奋的跑到男孩脱手的那件物事之处,俯身捡起,用黑乎乎的手拂去表面沾着的雪泥污物,放到嘴里大嚼。

居然是一个饭团……

见到这人三两口将饭团吞入口中,那挨打也不还手的男孩急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跃起,狰狞的神情像是一只狂的幼兽,两只眼睛血红一片,嘴里出一声近乎狼嚎的吼叫,向那人冲去。

“蓬”

那人正在吞咽饭团,冷不防被男孩一头撞在腰眼,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嘴里吞了一半的饭团也吐了出来。

男孩一击得手,瞥见从他嘴里掉出的半个沾满了口水唾液的饭团,两眼放光,恶狗抢食一般猛地扑过去,一把将饭团紧紧的攥在手里。

男孩毕竟人小力弱,那汉子猝不及防被撞倒,却是没伤着,一骨碌爬起来,见到半个饭团被男孩攥在手里,顿时大怒:“娘咧,找死是吧?”

冲过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那男孩没一会儿就被打得浑身青肿、鼻血长流,却躺在地上蜷着瘦弱的身子,将攥着饭团的双手死死的压在身下,嘴里嘶声哭嚎:“赵老四,你个狗娘养的……呜呜……这是我跟官爷讨来的饭团,是给我娘吃的……呜呜呜……”

第九十六章 盛世?(下)

那汉子闻言更怒,下手愈没有轻重:“你娘都是我的人,她的东西还不就是我的?赶紧给我拿来……”俯身去掰开男孩的手指。

男孩却死死不撒手,哭叫道:“我娘的粥都被你吃掉了,她还有病,再不吃东西就饿死了……呜呜……死也不给你……这是给我娘吃的……”

房俊本不欲管这些闲事,虽然这个汉子实在是过分,但这里灾民有上千之数,他管得过来吗?

可是听到男孩的话,房俊面容沉下来,吩咐仆人道;“把他拉开!”

几个仆人二话不说,甩蹬下马,冲过去就将那汉子拉开。

那汉子冷不防被人拽住胳膊拉开,大怒,正欲喝骂,回头一看,就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房俊貂帽锦裘,骑着的一批骏马通体乌黑神骏非凡,一见便知是身份高贵的贵人,便是几个仆人也是神情倨傲,气势汹汹,这汉子如何敢惹?

他讪笑着说道:“几位贵人,某正在教育自家儿子,这兔崽子实在没良心,见笑,见笑……”

家务事?

房俊在马上皱皱眉,心下犹豫。

这里是唐朝,不是二十一世纪,没有什么儿童保护法……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不是说说而已,若是为人子者不孝,老爹是完全有权力把他打死,而不用偿命,甚至会得到舆论的支持。

可这男孩刚刚说,这个饭团是为他母亲讨来的,这个汉子却要抢着吃了,却让房俊怒火中烧。

昂藏男儿,不能给妻儿谋一顿温饱的饭菜、一处遮风的家园,反倒要抢夺妻儿口中的食物,简直连狗都不如!

“我不是你儿子,我姓卫,你姓赵,你不是我爹……”

男孩大叫。

那汉子大怒道:“小畜生找死吗……”伸手欲打。

这是旁边早围拢过来不少灾民看热闹,便有人讥笑道:“得了吧,赵四,卫鹰本就不是你亲儿子,你还真当自己是人家的爹咧?”

又有人道:“就是,讨了卫四娘那样的媳妇儿,简直就是你老赵家祖坟冒青烟了,你个驴日的整天吃喝嫖赌,却逼着娘儿们养你,现在婆娘病了,你居然连她的口粮都抢了,你特么还是人吗?”

围观众人皆是看不过看,纷纷出言谴责那赵老四。

赵老四面皮通红,色厉内荏道:“此时某的家事,与你等何干?休要聒噪,赶紧散开……”

房俊此时已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不由气得脸色青,咬着牙说道:“赵老四,大伙儿说的,确有其事?”

赵老四心虚,却见房俊虽然衣饰华丽气度不凡,但眉眼之间稚气未脱,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不见得有什么主见。

便梗着脖子说道:“确有其事又怎样?那婆娘嫁给我,就是我的人,我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就得死……”

房俊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怒极反笑:“所以,就连婆娘救命的口粮,你都忍心抢夺据为己有?”

“关你何事?”

“关我何事?”

房俊一脸狞笑:“确实不关我事,但我这人就爱多管闲事,行不行?”

赵老四嗤笑道:“你以为你是亲王啊?楞怂货……”

房俊握住了马鞭,飞身从马背上跃下,说道:“某不是亲王,可就算是亲王,老子也是想打就打……”

手臂一扬,马鞭的鞭梢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刺破空气,“啪”的一鞭子照着赵老四劈头盖脸的就抽下去。

“哎呀……”

赵老四惨叫一声,捂住头脸,大骂道:“你个驴日的,敢打老子……哎呦!”

房俊咬着后槽牙,一鞭接着一鞭,死命的往赵老四身上抽。

他对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愤恨到极点,只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一团火,不泄出来就得憋的五内俱焚!

世上居然有如此不知廉耻、自私自利之徒?

打死算球!

房俊何等神力?便是那号称“镇关西”的燕弘亮也被他一拳撂倒,何况一个瘦的皮包骨的赵老四?

十几鞭子下去,赵老四便蜷缩在雪地里,哼哼唧唧的连惨叫都叫不出来,浑身上下鞭痕粼粼血肉模糊,有出气儿没进气儿。

那男孩一直在旁边看着,两只大眼睛里闪烁着解恨的光芒。

待看到那赵老四眼看着就要被房俊拿鞭子抽死,突然扑过去抱住房俊的大腿,哀求道:“贵人饶了他吧……”

房俊高高的举起鞭子,微微一愣:“你说啥?”

他是真想把这人渣抽死了事!

可这孩子刚刚还恨不得咬死这个赵老四,这会儿怎么有给他求情?

“这人虽然禽兽不如,但若是没有他,我和我娘早就饿死了……您这一顿鞭子够他受的了,天寒地冻的,有没有吃食,怕是活不久,贵人您就饶他一命,别脏了自己的手……”

男孩看着房俊的眼睛,说道。

房俊是真的愣了。

面前这个男孩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脑袋大身子小,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可就是这么一个小乞丐一般的孩童,居然说出这样条理分明的话?

难道真是天才都在民间么?

房俊看了看男孩脏兮兮血迹斑斑的小脸,举着鞭子的手放下。

“某给你这个面子,今日就饶了这个畜生!”

房俊对这个叫做卫鹰的小男孩很感兴趣,问道:“不知你母亲在何处?”

“啊!”

卫鹰猛然惊醒,赶紧从地上爬起,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鼻血,撒腿就跑向路边的一个棚舍。

旁边便有人叹气道:“这卫鹰是个孝子,可惜啊,他娘怕是活不成了……”

“是啊,卫四娘多好的一个婆娘,硬生生被这个赵老四给毁了……”

“谁说不是?卫四娘一直身子不好,又操劳过度,再加上这场大雪压塌了她家的房子,急怒攻心便病倒了,现在无衣无食无药,怎么挺得过去……”

“哪怕有口吃食,或许也不至于如此……”

“可那有什么法子?幸亏是吴王殿下得了那房二郎的计策,才逼得城中大户捐了些钱粮,可这城里城外多少灾民?哪里救济得过来……”

“一天能免费放一顿稀粥,吊着这条命不饿死,就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房俊心情沉重,放眼四顾,灾民们皆是面黄肌瘦、衣不遮体。

这便是贞观盛世么?

这便是历史上最繁华兴盛的时代么?

这便是那国大民骄四海来朝的巍巍大唐么?

全都特么扯淡!

老百姓饭都吃不饱,你也敢称盛世?你也敢称繁华?你也敢称国大民骄、巍巍大唐?

房俊觉得心里有一块打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也曾无数次讥讽诟病过他生活的那个时代,对这个不满、对那个愤怒,只是当他真真正正的站在一千五百年前,站在这个被无数史书夸得天花乱坠的盛世大唐,他才知道,什么制度、什么强大、什么威武,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老百姓吃的饱饭,才是一个国家根本!

才是施政者至高无上的成就!

盛世明君?

千古一帝?

呵呵……

第九十七章 恩公

房俊向那叫卫鹰的孩子所住的棚舍走过去。

棚舍区汇集了太多的灾民,这些灾民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农夫,缺乏自我约束的意识,兼且饥寒交迫,连那天饿死冻死都不知道,又如何会去在意什么公共卫生?

雪地里,棚舍前后的隐秘之处,到处是人的排泄物,虽然此时正值隆冬,都是连降大雪,这些秽物的气味被降至最小,暂时也无爆疫病的担忧,但满眼秽物、腌臜遍地,仍然让房俊胸口一阵阵翻腾,几欲作呕。

那群围观的灾民不知这位贵公子要做什么,都不离去,跟在后面看热闹,窃窃私语。

这些棚舍都是临时搭建,县里材料有限,也缺乏人管理,自是简陋到极点。

别说遮风,便是挡雪也是不能。

许多棚舍都是简单的搭个架子,上面覆盖着草席破布,在寒风下摇摇欲坠。

卫鹰躲在的棚舍更是不堪。

四周几根长短参差的木杆支起一块破败的草席,躺在棚舍里,便可见天上的日月星辰,靠北的那一面立了一块破门板挡住寒风,那门板却在风中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

不足五六平方的棚舍里,却挤了七八个人,各据一角,似乎几几个不同的家庭。

倒是那唯一一扇挡风的门板后面,躺着一个妇人,卫鹰正跪在妇人身边,轻声呼唤着“娘亲”……

也不知是大家见这妇人可怜将这个挡风的地方让与她,还是那赵老四自私混账抢夺来这个地盘。

那妇人身形瘦弱,躺在一袭破旧的草席上,全无声息,只是微微起伏的腹部让人知道她还有一口气在。

“娘亲,你快睁眼看看,儿子给你讨来一个饭团……只是可惜被那个混蛋抢去吃了一半,不过我又抢回来了,这是我给娘讨来的……娘……呜呜呜……你快睁眼啊,你快吃啊……呜呜……”

卫鹰一边哭,一边把手里的半个污秽不堪的饭团塞进妇人的嘴里。

那妇人却依然没有一点反应,像是已经昏迷。

房俊轻叹一声,眼眶有些酸涩的看着这一幕人间悲剧。

自古以来,无论王朝更迭,还是天灾,苦的,却都是这蝼蚁一般的老百姓。

即便是“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又何曾真正的把这些百姓放在心里?他所说的话、所表达的态度,最根本仅只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而已。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人权的年代。

达官贵族、王侯世家不将这些老百姓放当人看,便是这些老百姓自己,也未尝将自己当做人……

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棚户外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问道:“打人者何人,可曾走脱?”

“不曾,正在那边棚舍里。”

“带某去将此人缉拿,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把人打得这么惨!”

没一会儿,房俊便听到身后脚步声响。

一个仆人走出去,拦住此人,问道:“汝有何事?”

“某乃是新丰县衙役,汝是哪家的刁奴,居然敢阻拦某缉拿凶犯,某非你也是同党?”

一人大声呵斥道。

房府仆人平静说道:“某乃是房府下人,吾家二郎正在棚舍内。那赵老四死有余辜,吾家二郎自会像县尊禀明此事,不劳汝等费心。”

那衙役微微一惊,问道:“可是当朝仆役房府?”

仆人挺直了脊背,一脸傲然:“然!”

那衙役尚未说话,忽听旁边围观的灾民起鼓噪。

“刚刚那小郎君可是房家二郎?”

“额滴天,怪不得这么牛气,原来是房二郎啊!”

“什么什么,居然是恩公大人当面?”

“大家都来啊,是房二郎来了……”

“哪一个房二郎?”

“你够日咧,还有哪个房二郎,自然就是给吴王出谋划策,逼得那些大户捐出钱粮,让我们一天有一顿稀粥吃的那个!”

“你说啥?原来是恩公啊,额得去给恩公磕个头……”

这些灾民一听房俊在此,都感恩于他“勒石记功”的计策给大家带来的活路,纷纷跑出各自的棚舍,汇聚过来。

房俊看着越聚越多的灾民,心里五味杂陈。

灾民见到房俊,不知是谁起的头,忽然乱哄哄的像是风吹麦浪一般,吵吵嚷嚷的全都跪下,给房俊磕头。

“多谢恩公活命之恩……”

“恩公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听着这些赞颂之词,看着眼前几百号人向他磕头谢恩,房俊只觉得有股子热血直冲头顶。

眼前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百姓!

他们不管谁当皇帝,不管这个国家的名号是什么,他们只有一个最简单最朴实最原始的奢望——吃饱饭!

谁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好皇帝!

谁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好国家!

忠君爱国?

咱不懂,咱只知道,谁被我饭吃,我就挺谁!

或许,李二陛下是千百年来让更多的百姓能吃饱饭的好皇帝,所以百姓们就挺他!

弑兄夺嫡、逼父让位?

没问题!

杀弟夺妻、霸占弟媳?

没毛病!

只要你让我吃饱饭,你就是盛世明君、千古一帝!

什么道德文章、礼义廉耻,都不及一碗能活命的饱饭!

就是这么朴实、就是这么纯粹!

如果李二陛下如同隋炀帝一般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能想象得到历史会如何黑他!

所幸的是,他让大多数的老百姓吃饱饭了,所以他的一切污点、错误,全都成了可以原谅的瑕疵。

不用你在史书上粉墨是非,老百姓就替你说话了……

人孰无过呢?

这就是在道德上渣到极点的李二陛下,却成了千古一帝的原因!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娘亲……娘亲,您醒了?”

房俊回头一看,却是那妇人不知是不是被灾民震天的呼声惊醒,正慢悠悠的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混浊空洞,似乎已经了无生机。

可突然间,这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却突然迸出一股光彩,那妇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草席上爬起来,想要站却站不起来,就那么咬着牙,披散着头,爬到房俊脚边。

那妇人匍匐在地,语声微弱得几乎听不真切。

“郎君……您是大喜大悲的圣人,民妇命不久矣,求您收留我这孩儿吧……只要给他一碗饭吃,哪怕做牛做马、为奴为婢都行……您行行好,收留他吧,不然他最终会饿死在这里……”

这妇人早已体衰力弱,兼且卧病多时,一番话说出来,累的惨白的脸上虚汗如雨,气喘吁吁。

这时,那卫鹰也突然跑过来跪下,抱住房俊的大腿,扬起一张肮脏不堪的小脸,哭着求道:“我求求你,救救我娘亲吧,她病的很重,您给她请个郎中,好不好?花不了多少钱的……只要您救她,我就给你当仆人,当牛当马……我不小了,什么活儿我都能干,我有的是力气,饭也吃的比别人少……求求您了……”

房俊轻叹一声,还能说什么?

回头吩咐仆人:“将这母子二人带回庄子,给这妇人请个郎中。”

那妇人心神一松,顿时昏了过去。

卫鹰吓了一跳,赶紧搂住自己的娘亲。

第九十八章 赴宴

围观的灾民起先的确同情卫四娘和卫鹰,孤儿寡妇的嫁给赵老四这个混蛋,可是遭了大罪了。

可眼见这娘俩居然绝处逢生,成了房府的仆人,顿时酸溜溜嫉妒起来。

便有人嚷嚷着喊道:“二郎,您也收留我吧……我比卫鹰那小子能干多了,他还带着个痨病鬼的老娘……哎呀……谁打我?”

旁边一个老人怒视他说道:“简直混蛋!你个驴日的起码还是个带把儿的,怎能如此下作,去跟孤儿寡妇的争抢?”

那人缩缩脖子,不敢言语了。

房俊环视一眼灾民,他倒是想解救这些灾民,起码不至于让他们冻饿而死,可他哪里有那个能力?

这已经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问题的关键在于粮食!

关外的粮食进不来,拿什么养活这些人?

不过房俊也不会坐视不理,一切都只能按照自己的计划慢慢实施才行。

走出棚舍,两个衙役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

“二郎,这个赵老四虽说不是个东西,但您这下手实在是……”

一个衙役压低声音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瞄着房俊的神情,只待房俊恼火起来,立刻撒腿就跑……

这位“房二棒槌”可是鼎鼎大名,在长安城里做下的那些“光辉事迹”即便是新丰这里也如雷贯耳。

敢锤治书侍御史、敢打齐王殿下黑拳、敢把魏王李泰的脸皮剥了一层又一层,这样的牛人哪里是他一个小小衙役惹得起的?可是职责在身,又不能视而不见……

熟料预想中的怒火并未如期而至,房俊反倒和颜悦色的说道:“这赵老四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便是打死也不冤枉!不过尔等放心,某不会让你们为难,此人你等且将他带回县衙,某随后便去拜访岑县令,自会说明缘由。”

两个衙役齐齐松了口气,赶紧拱手说道:“便依二郎之意,吾等先行告退。”

心里大呼侥幸!

实在没想到这个“恶名昭著”、“狂暴霸道”的房二郎居然如此通情达理,人家面对亲王的时候敢于挥拳相向,但是在面对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时候,却又是一番春风拂面的对待……

这就是境界!

欺负一个蝼蚁一般的衙役算什么本事,人家要欺负就欺负亲王殿下、朝中大臣!

两个衙役将房俊归结为“仗义正直”之士,回头将那惨呼嚎叫的赵老四带上枷锁,押解回县衙。

房俊吩咐两个仆人将卫鹰母子护送回农庄,自己则翻身上马,再不理会那些感恩戴德的灾民,一路疾驰,进入新丰县城。

请柬上说明设宴之地乃是“白帆楼”,房俊不知此地,入城之后便拦住一位挑担的行脚商人,问明之后,方才打马绕过县城中心的大街,来到位于城南渭水河畔的“白帆楼”。

此楼矗立河畔,楼高两层,外观看去并不奢华,却有着一股古色古香的清韵。

左右并无商铺,而是沿河堤遍植垂柳,可惜此时严冬雪寒,不见夏日里柳条款款、凉风习习的美景。

到得楼前,房俊甩蹬下马,早有侍者候在门口,见状小跑过来,恭恭敬敬的问寻道:“贵人可是房府二郎?”

见到房俊点头,那侍者赶紧招呼过来一个伙计,牵过房俊的骏马自去后院马厩喂水喂料,他则引着房俊,登上二楼。

“吾家主人已恭候多时,二郎请进。”

侍者将房俊引到二楼的楼梯口,微微躬身说了一句,便转身下楼。

房俊背着手,转过一道紫檀木的六扇屏风,便见到几张软塌矮几围成一圈儿,几个人端坐榻上。

这“白帆楼”的二楼,居然只有这么一间雅室,占据了整个楼层。

一见到房俊信步入内,岑文叔便自座位上站起,满面春风的笑道:“二郎怎地此时才到?说不得要罚酒三杯才是!”

这岑文叔面相斯文、温文尔雅,兼且谈吐风趣,的确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出众的仪表、不凡的学识、显耀的家世,却只是一个区区的新丰县令,确实有些屈才了。

房俊微微一笑:“喝酒而已,何须寻找如此多的理由?”

岑文叔大笑道:“二郎果然爽快,快请入座,某来为你介绍几位关中俊杰。”

房俊含笑点头,走到岑文叔身边,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场诸人,却是微微一愣。

岑文叔右手边的位置空着,接下来坐着一个高冠博带的青年,面红齿白,面相俊秀。只是身子稍显瘦弱,肩膀单薄,两颊无肉,予人一种刻薄阴沉的感觉。

再下来是一位中年文士,吊梢眉、三角眼,一身青衫邋里邋遢,形容猥琐,不敢恭维。而且此人一见房俊,那双三角眼里便光芒闪烁,尽是阴毒。

岑文叔的左手边,则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俊美少年。

眉似柳叶,鼻如琼玉,明媚皓齿,珠明玉润。

一方平定四方巾,包住髻,额头洁润鬓如刀裁,身上一袭蜀锦棉袍,肩若刀削腰如束绢。

这般俊美如玉的少年,便是男人见了也要心旌摇曳情难自己……

房俊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那“少年”见到房俊失态的盯着自己,有些恼怒的狠狠剜了房俊一眼。

这一眼,非但没有半分杀伤力,反而娇媚动人……

房俊嘴皮子都有些哆嗦,有些傻眼的说道:“公……公……公……公主殿下?”

那“少年”一拍桌子,美眸嗔怒道:“怎地,不认识本宫了?”

“啊?”

房俊舌头打结:“不是……只是……太意外了……”

能不意外吗?

堂堂大唐皇帝最钟爱的十七女、敕封的高阳公主殿下,居然私自出宫,女扮男装堂而皇之的同陌生男子共聚一席,这个……

虽然此时是民风开放的唐朝,女子与男子同席并不是说明惊世骇俗的事情,可你高阳公主毕竟待字闺中尚未成亲,况且便是与男子同席那也是自己亲近的亲属,现在同一些毫无关系的男人坐在一起,这个……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突然,一道光亮从房俊脑中一闪。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高阳公主眼下的行为极是不妥,非但毫不注重自己的闺誉清名,似乎也违反了宫闱法度,李二陛下会允许她这么干?

绝对不会!

那么便是高阳公主私自出宫,女扮男装参加宴会!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

必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妥当,想要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欺瞒过去。

那么,如果自己将此事闹大,大到整个关中人尽皆知的地步,李二陛下是否还会偏袒她的女儿?

如果自己趁机“悲恸不已”的提出高阳公主“妇德有亏”,是不是能推掉这门婚事,而且让李二陛下有苦说不出?

房俊摸了摸下巴,心里琢磨着……

第九十九章 绿帽子不止一顶?

可是随即,房俊又推翻了自己想把“高阳公主女扮男装与陌生男子同席”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的想法。

毕竟直至目前为止,高阳公主还是他房俊名义上的未婚妻子,此事传将出去,不仅高阳公主的妇德有污,皇室的名誉有损,便是他房俊的名声,也好不了。

自己的未婚妻跟陌生男人同席欢饮,你房俊不就是个绿乌龟么?

能够忍受妻子偷汉子、甚至亲自给妻子幽会看门把风,默默的承受着脑袋上的帽子变得绿油油,那是以前的房遗爱。

不是现在的房俊!

七尺男儿有脊梁,死活只争一口气!

房俊为啥千方百计的要毁了跟高阳公主的这门亲事?

高阳公主不漂亮?

家世不显赫?

陪嫁不够丰厚?

统统不是!

他怕自己娶了高阳公主之后,这位伟大的崇尚自由恋爱的神奇女性如同原来的历史一般,遇到个辩鸡辩鸭的小白脸便来一个红杏出墙,他会忍不住将这个丫头给宰了!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房俊绝对有这个血性!

可是一旦自己真的这么干了,会有什么后果?

那时候李二陛下不会因为自己女儿失德在先就通情达理的放过房俊,换做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

所以,房俊的结局就是斩或者腰斩,弃于市。

连带着整个房家,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房玄龄劳苦功高,或者李二陛下不忍杀之,但官位不保是肯定的,说不得一撸到底……

兄长房遗直、弟弟房遗则,便是不杀也得是充军流配放岭南。

为了避免家破人亡的结局,所以房俊防患于未然,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解除和高阳公主的赐婚。

归根结底,是房俊认为自己的大男子主义,绝对不可能接受妻子红杏出墙这样的奇耻大辱。

若是现在将高阳公主的名声败坏了,会不会有人说高阳公主行为不检、背着他房俊做出了苟且之事?

那跟婚后出轨,又有何不同?

房俊心念电转,郁闷的现,自己非但不能败坏高阳公主的名声,还得好好的维护……

难道自己真的是个虚伪至极的伪君子,为了维护一张虚伪的脸面宁可违背本心?

房俊郁闷的不行,嘴角抽搐一下,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看着高阳公主这张漂亮的脸蛋,恨不得一口把这个臭丫头咬死,那就一了百了……

高阳公主哪里知道自己刚刚已经在“声名狼藉”的悬崖边走了一遭?

见到房俊这张皮笑肉不笑的黑脸,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泥腿子、土包子,那么火辣辣的盯着自己干嘛,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做梦去吧你!

高阳公主微微垂下眼帘,挺翘的琼鼻里“哼”了一声,不搭理房俊。

房俊差点鼻子气冒烟,怎么的,你这丫头偷偷跑出来跟一群臭男人喝酒,还特么有理了?

能不能有一点女人的矜持?

便沉着脸说道:“殿下微服出宫,陛下可知?”

你个臭丫头自己不要脸,难道连李二的脸都一起丢尽?

“房二,你太无耻了!”高阳公主瞬间炸毛,一双眼眸圆溜溜的瞪着房俊,一脸怒不可遏。

亏得以前尚觉得这房二虽说长得黑了点儿,也没啥情趣,总算还有点男子气概,有点担当,可现在却觉得这人实在太无耻了!一个大男人,张嘴闭嘴就要跟家长告状,太没品了……

房俊乐了,还真是偷跑出来的?

“那啥……某有点口渴,可否请公主殿下为某斟一杯酒?”

房俊大马金刀的坐下,一脸得瑟。

高阳公主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张牙舞爪怒道:“想都别想!”

房俊斜睨着她:“那某可说不准啥时候在陛下面前说漏了嘴……”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高阳公主快要气疯了,狠狠的磨了磨牙,恨不得将这个混蛋一口咬死!

她今日本是得了李二陛下的允许,前往齐国公府探望染病的长乐公主,却在齐国公府受到邀约,便偷偷的半路跑出来。若是被父皇知道自己在长乐公主患病之时跑出来饮酒作乐,必定大为光火……

一想到父皇怒气勃的样子,高阳公主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李二陛下对她很是宠爱,尤其是嫡长女长乐公主出嫁之后,她与晋阳公主兕子便是李二陛下最宠爱的女儿。

可若是犯错,李二陛下也绝不会姑息。

高阳公主气愤不已的瞪着房俊,却是无可奈何。

这个混蛋可是真的会在父皇面前大进谗言……

可要自己为他斟酒?

那也绝对不行!

你个土包子,也配让本公主伺候你?!

房俊看着高阳公主阵红阵白的小脸,心里大为舒爽!

岑文叔这个无奈啊,心说这小两口耍的是什么花枪?

眼见高阳公主气得疯,却又不肯低头,她身旁一个男童站起身,有些惶恐的说道:“姐夫……要不让某给您斟酒吧?”

姐夫?

房俊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男童。

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唇红齿白俊秀不凡,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满是稚气,但言谈之间却颇有几分与年纪不符的老成。

高阳公主的弟弟?

那就也是为亲王咯!

李二陛下的繁殖能力很强大,高阳公主的弟弟不少,年纪能对得上号的也有好几个,当然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李治……不会那么巧吧?

旁边有人“哼”了一声,说道:“晋王殿下何必如此低声下气?依褚某看来,如此不知进退、不识尊卑之人,万万配不上公主殿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房俊同高阳公主的婚事,乃是陛下金口谕旨,岂容旁人置喙?

更何况,这是当面给房俊难堪啊,说话的这位老兄,你想作死还是怎地?

房俊是什么人?

一言不合,便是亲王也敢抡拳头的主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第一时间投注到说话之人身上,便是高阳公主也不例外。

说话之人,正是那位高冠博带、面相俊秀的青年。

此人说完话,看着房俊,一脸不屑。

房俊理都不理说话这人,眼神全都在那男童身上。

居然真的是李治?

千古以来,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最佳典范啊……

啧啧,这卖相的确不错……不过话说回来,李二陛下的儿子各个相貌俊秀儒雅不凡,女儿各个如花似玉标致靓丽,这基因的确足够优秀……

高阳公主的火气也消散了一些,心说这人真有胆识,整个关中敢跟房俊当面叫板的这没几个,当然,也的确鲁莽了一点儿,房俊这厮可是真的会揍人……

岑文叔汗都下来了。

他是今天的东道,在座之人都是受他邀请而来,这要是生什么斗殴事件,他这张脸往哪儿搁?

岑文叔无比幽怨的看着说话这位,连忙打圆场说道:“褚大郎,慎言,慎言!”

他这句“慎言”,即是提醒他房俊的婚事乃是陛下御旨,为臣者切不可非议圣旨,更是提醒他,你面前的这位可不是纯洁无害的小白兔,那可是整个关中人人头痛的房二郎……

那褚大郎却不领情,眉梢一挑,看着房俊说道:“某自幼饱读诗书,遍阅儒家典籍,不动刀棒,自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房兄确如外间传言,才是嚣张跋扈的性格,那么某无话可说,任凭房兄处置便是!”

这番话说的极是漂亮,意思是咱是读书人,讲的是道理,你房二若真承认自己是个棒槌,那就尽管动手打人……

第一百章 登公子?

一句话,将房俊逼到墙角。

他下那位形容猥琐的中年人,闻言笑道:“房二郎名震关中,拳脚无敌,想来必是挥拳头才是长处……”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若是房俊敢动手打人,便是承认自己是个不学无术有辱斯文的败类莽夫。

高阳公主唇角微挑,斜眼睨着房俊,心中暗暗得意。

任你房俊再是嚣张,打架没人打得过你,可若是讲道理,你可就不行了……

李治却有些尴尬,更有些不悦。

他怕房俊与自家姐姐为难,丢了皇家脸面,便出面转圜。可这个褚彦甫实在可恶,居然打断自己的话语,将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看似是为皇姐鸣不平,实际是想出风头吧?

这人着实讨厌,其心可诛!

李治虽然年幼,但生于帝王之家,耳濡目染各种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比之同龄人成熟得多。

一瞬间,便将这褚彦甫打入“坏蛋”的行列,心里却是希望,这位传说中“二愣子”的便宜姐夫最好是很揍他一顿才解气……

岑文叔心里也自是不悦。

他是东道,若是这酒席不欢而散,剥得自是他的脸面。

自己已经出言提醒,可这褚彦甫却依旧我行我素,混不将他放在眼里,岑文叔如何不恼?

最可恶是那猥琐文士,居然煽风点火,你特么真以为房俊会在乎什么名声,不敢揍人?

眼角瞥见身边身影一闪,岑文叔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却是那房俊依旧站起身来,连忙伸手拉住房俊的袖子,急道:“二郎,稍安勿躁……”

房俊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岑文叔的肩头,笑道:“明府还未给房某介绍,这位漂亮的公子是谁?”

说着,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褚彦甫。

他倒不是想先探知这人的底细,看看揍完之后是否会有什么后果……便是亲王说打也就打了,可曾在乎过什么后果?

他只是觉得此人很讨厌,简直讨厌到极点!

试想,任何一个男人在跟自己的未婚妻吵架的时候,出来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未婚妻的身边跟自己作对,心情会好的了?

怎么着,你这混蛋还想在那辩机之前,便送老子一顶帽子戴戴?

简直找死!

熟悉房俊的人才会知道,他若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样子,反倒没事,心中火气撒出来也就完了;可若是这么一副阴仄仄的神情,那可就是记上仇了,不说不死不休,那也是恨之入骨!

他这眼神恰好被高阳公主看见,芳心顿时一突。

这眼神,好猥琐啊……

她不知房俊的性格习惯,却始终以为房俊是个兔子……

这褚彦甫乃是“侍书”褚遂良的长子,书香世家、饱读诗书,自然有一股儒雅温润的气质,兼且长得清秀俊朗、仪表堂堂,正是高阳公主所欣赏的那一类型,看在眼中自是觉得极其出色。

这时见到房俊的眼神,心说难不成这个房俊也“看上”褚彦甫了?

我的天……

高阳公主不敢想下去。

岑文叔无奈,只得介绍道:“此乃陛下身边侍书登善先生的大公子……”

登善是褚遂良的字,因其饱读诗书文名显赫,便尊称其为登善先生。

可房俊哪里知道这么?

在记忆里搜了一圈儿,没想到哪个人叫“登善”的,既然不是熟人,那更好办了……

“登公子……”房俊说道。

众人闻言,全都是一脸懵逼。

登公子?

叫谁呢?

褚彦甫也有些茫然,左右瞅瞅,没有姓“登”的啊……

“噗嗤……哈哈哈……”

高阳公主早已把巴掌大的小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里,刀削也似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苦忍着笑,却还是不可遏止的笑出了声。

在场诸人,也只有她才深刻了解这个房俊到底有多么不学无术,所以她才知道,房俊既不是口误,也不是故意为之,而是他根本不知道“登善先生”是谁,以为人家就是叫“登善”……

李治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明白了什么,也笑吟吟的坐下了。

自己这个姐夫,果然“给力”,一张嘴就把褚彦甫给羞辱了……

果然厉害!

岑文叔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哭笑不得的摇头叹息,心说今日怕是要闹大……

褚彦甫先是有些茫然,不知房俊所唤“登公子”是何人,可是见了高阳公主和李治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

特么的,这个房二棒槌居然敢给自己改姓了?

自己明明姓“褚”,你却喊我“登公子”,是在讽刺我家父子不是褚家子孙么?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哇!

他却是不知,其实是他误会了……

事关自己父子声誉,褚彦甫当即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大怒道:“房二,汝太过分了!”

房俊不明白这人为何如此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不过也不怕他,亲王都打了,何况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鱼小虾?我连你那老爹“登善先生”的名字都没听过,你小子起码喊一句“我爹是李x”也比较有气势啊……

谁给你的勇气,就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房俊就对着褚彦甫笑:“汝可能不太了解某的性格,某为人处事,能动手的话那就尽量别吵吵……”

“砰”

“稀里哗啦”

褚彦甫和岑文叔同时站起,不小心带翻了身前的案几,打翻了碗盘,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岑文叔急急忙忙拉住房俊的衣袖,好言相劝道:“二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这房俊怎么就这么棒槌呢?

说打就要打,这什么脾气啊!跟这种人坐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煎熬,太野蛮了……

褚彦甫若是挨顿揍,他可如何想褚遂良交代?

自己的兄弟岑文本为了将褚遂良拉拢到吴王这一边,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难道被自己一顿酒席就被赶到对手那边去了?若是如此,自己可要被兄弟埋怨死了……

不过他也满腹疑惑,那个“勒石记功”的妙计可是真真切切帮了吴王殿下的大忙,这个房俊难道不是吴王殿下这一边的吗?

褚彦甫站起来,则是真的怕房俊揍他。

房二的威名他可是如雷贯耳,虽然面上一直都是不屑的神情,实则心里着实心虚,所以一直都是拿话在挤兑房俊,只要这货不动手,那凭借自己的才智学识,必能在高阳公主面前露脸。

可是房二的“棒槌”属性他还是没有清醒的认识,本以为已经拿话将房俊挤兑到墙角,可哪知道这货站起来就要打人?

能动手就尽量不吵吵?

这特么什么话啊,简直是个浑人……

房俊看着一脸慌张的褚彦甫,哈哈一笑,一脸鄙夷的说道:“不过某今日心情好,不跟汝动手,就跟汝来讲讲理,某要以德服人!”

高阳公主一脸呆滞,左看右看想看看房俊到底是那根筋搭错。

褚彦甫是谁?

虽然年纪不大,那可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清谈之士、饱学之儒,其学识便是其父褚遂良同大儒孔颖达都颇为赞赏。

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吗?木讷拙言、不学无术的房二居然要跟褚彦甫讲理……

连“登公子”这样的称呼都叫的出来,房二啊房二,你果然是一朵奇葩……

第一百零二章 唇枪舌剑

可以想见,若是“许敬宗抱怨房玄龄不念旧情,是以多年不登房府”的传言传将出去,依着官场之上捧红踩黑的规则,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向房玄龄示好而为难自己。

要知道,自己可是刚刚从被李二陛下贬谪的洪州司马任上调回长安,若是再搞出点事儿,干脆早点告老还乡算了……

“不知二郎认为某担任这个评判,可有资格?”

许敬宗果断岔开话题,顺手挖了个小坑。

他不问房俊是否同意,而是问是否自己有资格……

房俊能说他没资格么?

当然不能,到底是他父亲同一时代的前辈,在如何不爽,也得适可而止,太过分了不好。

房俊亲热的笑道:“世叔说哪里话?家父可不止一次在晚辈面前提及世叔的学识,若世叔没资格,怕是我爹、杜伯伯、都没资格了……晚辈遵命便是。”

许敬宗笑眯眯的看着房俊:“呵呵,许某岂敢当得房相如此赞誉?那许某就倚老卖老,担任这个评判了?却不知贤侄要如何比斗?”

脸上在笑,心里却是破口大骂。

房玄龄清正君子,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满肚子坏水的玩意儿?

这小兔崽子每句话都带着套,一不留神就得栽进去。

若世叔没资格,怕是我爹、杜伯伯、都没资格了……这特么是好话么?

简直就是捧杀!

房玄龄是什么人?

杜如晦是什么人?

我许敬宗再是自负,也不敢说自己比这两人强啊!这要是别人听了,还以为我许敬宗口出狂言,不将房玄龄和杜如晦放在眼里……

这小子太坏了!

晋王李治虽然年龄尚幼,但绝对是早慧的典范。别看脸上是一副萌萌的小正太模样,从他刚才主动站起来替高阳公主挡酒就看得出来,心眼儿绝对不少。

此刻听着房俊和许敬宗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而自己那便宜姐夫居然不落下风,反而挤兑得许敬宗接连打岔,心中不由大声叫好!

对于许敬宗,李治没有半分好感。

这奸臣前些时日才被父皇调回长安,担任给事中一职,之前则是被父皇贬谪到洪州担任都督府的司马,至于原因,则是因为前年在长孙皇后的服丧期间,见率更令欧阳询样貌丑而失仪,被御史揭。

长孙皇后才是李治生母,这许敬宗在自己的生母服丧期间失仪,李治如何不愤怒?

现在见到许敬宗吃瘪,李治不由得暗爽,在案几之下挑了挑大拇指,对高阳公主轻声说道:“姐夫威武!”

高阳公主顿时羞恼,伸出小手在李治眼前比划了一下,露出小虎牙威胁道:“再敢乱叫,我就挠你……”

李治看着十七姐的纤纤玉指,打了个冷颤,立即闭嘴不言,正襟危坐,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高阳公主却是心头疑惑。

这个房俊故意跟褚彦甫找事儿,是因为他真的“爱慕”褚彦甫,还是别有原因?

而且房俊给她的印象一贯都是直来直去的“楞怂”性子,现在却跟许敬宗侃侃而谈,实在是太颠覆了……

心里头迷惘不解,耳边却听房俊说道:“世叔让我顶下比斗的规则?这么,对于登公子来说,怕是不公平吧……”

高阳公主一个没忍住,“噗呲”笑出声儿来,顿觉不妥,连忙正容危坐。眼眸一扫,正巧见到房俊望过来的目光,立马给他两颗好大的卫生球……

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还怕褚彦甫觉得不公平?

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褚彦甫大度的说道:“便依许学士之言。”

笑话,四书五经上头,某还从未怕过谁!

公平?呵呵……

房俊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某便却之不恭了。这样,咱们简单一点,某出题,这位登公子回答,若是回答正确,则换登公子出题。若是有人答不出来,则对方就一直出题,直到回答上来为止……如何?”

高阳公主插话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永无止境?不如设置一个期限为好。”

说着,还冲房俊俏皮的眨眨眼。

若是褚彦甫提问你一直答不上来,却始终不认输,岂不是永远不分胜负?

真是无赖的计策!

小子,你的计策被我看穿啦!

房俊却没想到高阳公主是人为他想耍赖,因为他信心十足。

若是褚彦甫先提问,没说的,自己必是被华丽丽的秒杀,根本不可能获得反问的机会;可若是自己先提问,呵呵……

真当某多出你们一千多年的见识是白给的啊?

“公主果然冰雪聪明,此言极为有理,便以十题为限,谁先答对十题,或打不出十题,便分出胜负,如何?”

褚彦甫对着高阳公主展示了一下优美的礼仪风姿、潇洒的绅士风度,大大的恭维一番。

他今日见了高阳公主,便被她的风姿容貌所慑,兼之皇室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难免心生仰慕。

可此女却被陛下赐婚与房俊这个低劣之人,褚彦甫心中不忿,也像好好在高阳公主面前表现一番。房俊的老爹是房玄龄,自己的爹是褚遂良,也没差到哪里去!

若是高阳公主对自己倾心,想要陛下收回成命改为赐婚给自己,相比也不是不可能……

房俊自是无所谓:“随你的便!”

看着他这副懒散随意,却又似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高阳公主就恨得牙根痒痒……

装!让你接着装!

等会儿看你怎么死……

许敬宗便道:“如此甚好,便请二郎先行出题。”

褚彦甫微笑道:“请。”

诸人都打起精神,等着房俊出题。

房俊却不紧不慢的坐回自己的位置,自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小口,才慢悠悠说道:“礼、乐二艺,皆有定规,无非照本宣科而已,没甚难度,不问也罢!”

高阳公主心说:怕是你根本就没读过吧?

许敬宗想了想,也觉得这两样玩不出什么花样,都是照着书本背诵,很难分出胜负。

便说道:“二郎所言不错,不过这射、御二艺……”

说到此处,他看了看褚彦甫。褚家大郎却是文采非凡,但身体单薄,只拿得动笔,如何拉得开弓、御得骏马?这两样却是全无胜算。

他故作停顿,就是做一个姿态,激一下房俊,你不是说在别人最擅长的领域击败别人才是最有成就感吗?那么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击败别人,就没意思了……

房俊看了看故作姿态的许敬宗,笑道:“世叔还真是帮理不帮亲啊……”

“呵呵,褚世侄的父亲,可也是跟某与汝父同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何来远近亲疏之说?”

许敬宗笑得像个老狐狸,只要你受激就好……

房俊却是一愣。

这个登公子的父亲也是秦王府十八学士?

有姓褚的吗?

房俊拧着眉毛,想了半天,突然一拍桌子,指着褚彦甫说道:“原来登公子是褚遂良的儿子?只是不知,为何不随汝父之姓?是养子么?”

褚彦甫气得大脖筋都迸起来了,双眼冒火的瞪着房俊怒道:“某乃是家父亲生之子!”

这年头,质疑人家不是他爹的亲生儿子,简直堪比杀父之仇!

若不是褚彦甫自觉自己绝非房俊的对手,说不得老早就扑上去掐死这个王八蛋……

第一百零一章 以德服人

跟褚彦甫讲道理?

在场诸人一脸诡异,这房二的脑子究竟是什么构造?

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房俊也不理诸人古怪的神情,冲着褚彦甫开始喷吐沫星子:“堂堂男儿,昂藏七尺,自当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勇气,光是嘴上功夫耍得漂亮,不过是银样蜡枪头。手无缚鸡之力也能被你当成一种荣耀,简直无知透顶。汝说自己饱读诗书,可知孔夫子所说的君子六艺?”

褚彦甫被喷得满脸涨红,简直羞愤欲死!

一个棒槌居然跟自己讨论诗书纶典,将自己当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吗?

这简直就是裸的蔑视,比称呼他“登公子”还要让他不能接受!

顿时怒道:“如何不知?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是为礼、乐、射、御、书、数也。”

整部周礼某十岁的时候便可以倒背如流,跟某比这个?

呵呵……

高阳公主也翻了翻白眼,这个房俊真是个傻子……

人家褚彦甫乃是公认的神童,对于四书五经那是轻车熟路,你提这个问题,不是自如欺辱么?

亏得自己还以为有什么好戏看……

房俊呵呵一笑,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褚彦甫最擅长的领域里作死,说道:“既然如此,某就和你比比这君子六艺,登公子……”

褚彦甫大怒:“某不姓登,某姓褚,家父乃是……”

他想亮一亮老爹的字号,起码让房俊投鼠忌器,不至于动辄就要动粗,却哪里知道房俊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

“家父是xx”根本就是“我爹是xx”的文言文版本,放在后世,那是最最最没有水准的败家子才会说出来的话,稍微有点水准的纨绔,谁好意思说这个?

房俊粗暴的打断褚彦甫的“拼爹”行为:“某不管你爹姓登还是姓褚,爱谁谁……”

差点把褚彦甫给气死!

不过他总算领教了房俊的混账,咬着后槽牙忍过这茬,一字字说道:“汝要跟某比六艺?”

“没错!说实话吧,某很讨厌你!那么就在你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你,这就叫以德服人,比较有成就感!”

房俊大言不惭。

褚彦甫觉得自己的血管有暴裂的危险,这个房二说话实在是太气人了……

忍着胸口翻腾的怒气,褚彦甫点点头:“那行,就请房兄出题,褚某接着便是!”

房俊愕然道:“汝姓褚?不是姓登么?”

褚彦甫气得七窍生烟,大吼道:“某乃长安褚彦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房俊啧啧称奇:“你爹姓登,你却姓褚,啧啧,原来如此……”一副恍然大悟状。

原来……如此?

不是亲生的啊……

高阳公主早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粉脸通红欲滴,花枝招展。

这房二,果然是个棒槌,这是要把褚彦甫气死吗?

李治小正太正襟危坐,努力的保持皇家威仪,可涨红的小脸和案几之下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却显示出这小子忍得很幸苦……

褚彦甫总算是明白了,这货就是故意气自己,自己越生气,他就越得意。

深深吸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不去和这个棒槌做这些无谓之争,只要打起精神将这货在四书五经上头完全击败,那就足矣!

他身边那位猥琐文士干咳一声,笑呵呵说道:“既然如此,便由某来做一个评判,如何?”

房俊瞅着这人,越看这幅尊荣就越讨厌,不屑的问道:“你谁呀?”

岑文叔忙低声劝道:“二郎,不得无礼,此乃给事中许敬宗。”

房俊微微一愣,这厮还是个名人?

不过这厮留得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那许敬宗听得房俊此言轻蔑,却也不恼,依旧笑容满面:“某乃是许敬宗,当年也曾同房相共事。”

这倒不是虚言。

秦王府,即唐太宗李二陛下在继位之前的王府,早在李二陛下登基之前,有十八人追随在他身边,被称为“秦王府十八学士”。

房俊的老爹房玄龄同这个许敬宗都是其中之一。

还有褚彦甫的祖父褚亮,也就是褚遂良的父亲。

所以若是按照辈分,褚彦甫还要比房俊矮一辈……

可房俊对于这个许敬宗却没有什么尊敬的意思,哼了一声说道:“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是长得这么丑还出来恶心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话太毒了……

高阳公主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然觉得房俊这厮居然很有水平,最起码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晋王李治的“皇室威仪”终于保持不下去,垂着头咬着嘴唇笑得肩膀一抽一抽……

许敬宗感觉到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脸上,心里勃然大怒,但他不愧是见过风浪的,涵养、城府都远非褚彦甫能够相比。

当下忍者怒气,面上依旧笑容可掬:“都说房家二郎不学无术、朽木不可雕,今日某才知道二郎实是心窍玲珑。若不是看透世事、俯视红尘,怎能说出如此深负哲理的话语?可知闻名不如见面。”

房俊微微眯起眼,心里顿时警惕。

这人的涵养实在太好、城府实在太深,最重要的是,这人实在是脸皮太厚……

被他这样一个晚辈当面嘲讽,居然依旧能够谈笑风生,却又笑里藏刀!

什么叫看透世事、深负哲理?

岂不是在说房俊以前的胡闹都是借着自己“棒槌”、“夯货”、“楞怂”这样的名声掩人耳目,实则心底透亮,其心可诛?

不说别的,为什么李二陛下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胡闹?

房玄龄的面子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李二陛下认为房俊的本质就是个“楞怂货”,谁会跟一个“二傻子”较劲?

可若是这一切都是房俊故意装出来给人看的呢?

其心可诛!

房俊心底暗骂,这丑八怪简直就是条毒蛇,实在太阴了……

不过他也不是白给的,当即赶紧拱手赔罪:“原来是许世叔当面,请恕小侄不知之罪……不过许世叔也真是的,您同家父乃是多年同僚,可谓患难之情、莫逆之交,为何从不登门拜访,也好让小侄聆听教诲……莫非家父有何得罪之处?若是如此,小侄便在这里替家父向世叔道歉了……”

若是比脸皮的厚度,房俊绝对不差。

后世他在官场上一路青云,除了自身的本事之外,脸皮的厚度也绝对功不可没。

许敬宗闻言心里一跳,这下是真的对房俊刮目相看了。

连忙说道:“房相乃是在下前辈,以往相处之时,某实在受益匪浅,感谢尚来不及,哪里有半点怨尤之处?二郎多虑了。”

开什么玩笑,他敢说房玄龄有得罪他的地方?

就算有,他也打死不敢承认。

虽然同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但亦有远近薄厚、轻重亲疏之分,他许敬宗一个排名最后打酱油的,如何跟房玄龄相比?

这话要是传出去,自己还要不要混了?

这房俊小小年纪,却是一肚子坏水,自己若是不够惊醒,稍微这么含糊一点,可就被他给坑了。

第一百零三章 千古绝对大批发

高阳公主看着一脸愕然的房俊,忽然说道:“登善先生,乃是褚伯伯的号……”

房俊恍然大悟!

感情这个“登善先生”是褚遂良的号?

我滴天!

这个糗出大了……没文化真可怕!

老脸不禁一阵涨红,幸好他原本面皮就黑,这一番黑里透红,却是不易察觉……

高阳公主现在对于房俊已经渐渐了解,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想没错。

这房二并不是纯心跟褚彦甫作对,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褚遂良号“登善先生”这回事……

这人真是棒槌啊……

高阳公主觉得自己都无语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房俊察觉自己出糗,赶紧转化话题:“那啥……登公子……啊不是,褚兄,某自幼习练刀棒,有万夫不当之勇……”

诸人眼皮狂跳,有这么自恋的人么?

真是不要脸啊……

房俊不以为意,续道:“这射、御二艺,想必汝也不是某的敌手,某难免胜之不武,汝也不服。咱们便在这书、数之上分出胜负高低,如何?”

褚彦甫成竹在胸,也忍住气,故作大度的说道:“某无异议。”

他能有异议么?他又不傻……

许敬宗道:“便请二郎出题吧。”

房俊便说道:“仓颉造字,分为六书,文字规则尽在其中。吾等无先贤之智慧,却应颂扬先贤之硕果。楹联言简意深,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尽显文字之奥妙,某便出一上联,由褚兄来对,若是对得上,某自愿服输,如何?”

褚彦甫信心大增:“请!”

许敬宗也似笑非笑的看着房俊,心说你小子真是作死……

褚彦甫号称神童,博学强记自不必说,才思敏捷更不在话下,斗楹联?尚未听过关中有能胜过次子者。

房俊喝了口酒,随口吟道:“寂寞寒窗空守寡……”

岑文叔略一沉吟,愣住。

许敬宗稍作思索,愕然。

褚彦甫凝神良久,茫然无措……

却见房俊根本不管褚彦甫是否能答得上来,续道:“诸阁点灯,层层孔明诸葛亮……”

褚彦甫满头大汗……

房俊望向窗外冰封的渭水:“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褚彦甫神色灰败……

“桃燃锦江堤……”房俊笑吟吟的看着褚彦甫。

小样儿,当年哥们守着电脑欣赏着千百年来无人能对上来的千古绝对,震不死你!

最后这个千古绝对一出,褚彦甫已经神情呆滞,眼神涣散,嘴里失神的念叨着,却是一个都对不出来。

这对于向来以文采自负的褚彦甫来说,不啻于毁灭性的打击。

四个上联,自己居然一个都对不上来?

怎么可能?

这个房二不是说连书都没翻过几本吗,哪里得来的如此绝对?

房俊心情大爽,得意洋洋。

嘚瑟的看着满头大汗的褚彦甫,说道:“褚兄如何不对出下联?”

褚彦甫心说我对你个祖宗!

这种对子百年都遇不到一个,你一下子弄出这么多,让我怎么对?

房俊笑道:“即使如此,算是某暂时领先?”

小白脸,哥要是不把你那颗骄傲的小心脏打击得支离破碎,就算白白重活了这一遭!

吃了豹子胆了,敢觊觎哥的女人?

哥不想要的东西,那也是哥的,哥不给你,你就不能抢!

尽管心中不服,褚彦甫也无话可说。

直到此时,褚彦甫才陡然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掉进房俊的陷阱而不自知。

甭管房俊这对子是怎么来的,对不上就是对不上,怎么狡辩都没有。而且规则是只有自己对得上一个,才能出题去考房俊,若是自己一道题也答不上来,那便是连提问的机会都没有……

许敬宗也现了此点,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这个房俊实在是心思太缜密了……

连一次反击的机会都不给褚彦甫么?

要说在场诸人中最最惊异的,自然要数高阳公主,因为没人比她更了解房俊是个什么货色……

这土包子读过书么?

他哪里知道这么多的绝对?

要知道,这其中任何一个对子拿出来都是能名动一时的绝对,只要出现过,必然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流传开来。高阳公主虽是女流,但皇室教育可不同于普通人家,即便是公主,那也是琴棋书画皆有名师指教,文学修养自是极高,却也从未听说过其中任何一个绝对。

不对劲啊……

难道这个该死的土包子以前一直都在藏拙,事实上却是一个文采斐然的绝世大才子?

高阳公主赶紧把这个想法杀死,这也太荒谬了……

可是房俊嘴里说出的这些千古绝对,又该怎么解释?

高阳公主歪着小脑袋,里边全是浆糊……

小正太李治一脸崇拜:“姐夫太厉害了……”话一出口,便觉自己又称呼房俊“姐夫”,赶紧缩缩脖子,偷看高阳公主一眼,却现高阳公主一双美眸瞪得滚圆,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房俊,并没有现自己的口误,这才松了口气。

褚彦甫神色难看至极,表情僵硬的点了下头。

房俊笑嘻嘻的看着他,说道:“即使如此,那就承让了。不过褚兄于这六书之道看来并不精通,某随便出几个对子,你就对不上来,实在是遗憾。”

褚彦甫被房俊奚落得脸色阵红阵白,想要说一句“你这叫随便出几个对子?”,却又怕万一这货真的是在什么孤本上见过贤圣记录的绝对,再拿出几个也算作题目,自己可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当下只得无奈的闭口不言,憋屈得不行……

许敬宗的想法跟褚彦甫不谋而合,也认定房俊必是在哪本书上见过这些千古绝对,在比下去,怕是褚彦甫依旧答不上来,便开口说道:

“二郎这些对子,实乃某平生罕见,怕是给某个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对得上其中之一,现在时间短暂,思虑仓促,更是无能为力。这六艺,尚余九数一艺,不如剩下的题目,便从这九数中出,如何?”

房俊爽然道:“小侄遵命便是。”

心底却是有些疑惑:这许敬宗以“没品”而名传千古,狡诈耍赖自是不需意外,可如此维护褚彦甫这个小辈后生,便显得有些蹊跷。

岑氏兄弟乃是吴王李恪的忠实拥趸,许敬宗后来好像在李治立为太子之后便被封为太子左庶子,是李治的心腹,褚遂良呢?好像便是此人与长孙无忌在李承乾被废之后,力劝李二陛下立李治为太子,这也是个太子党!

可问题是,现在李治只是个熊孩子,尚未进入到李二陛下易储对象的视野之中,难不成许敬宗、褚遂良这些人就已经站在李治背后了?

可既然支持李治,那为什么还要跟岑文叔这个吴王李恪的铁杆纠葛在一处?

想到此处,房俊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一百零四章 零分

房俊闭目凝思,想的却不是如何出题。

而是更深层次的问题。

能够以平民出身,不到三十岁就混到副县级官员,房俊的政治智慧绝非等闲。虽然唐朝跟后世的政治体制、社会结构完全不同,但为官之道却是万变不离其中。

再结合自己所知的历史,自然不难猜出这班人的真正意图。

这群人站在李恪的背后,同李泰明争暗斗、寸步不让,同时扇阴风点鬼火,成功将太子李承乾废黜。之后,又完美的令李二陛下舍弃立李泰为储的念头,在最关键的时刻舍弃李恪,将李治推上位。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无他,利益尔。

李泰嚣张跋扈不假,但其本身极为聪慧,且身后的支持者多是江南氏族以及一部分关陇世家;李恪本人更是英果明睿,帐下多是朝中的前隋旧部。这两人无论是谁最后上位,褚遂良、长孙无忌等人都不可能得到太大的利益,因为他们不是李恪或者李泰最坚定的支持者。

李治则完全不同。

李承乾式微,李泰风头正劲,李恪雄心勃勃,没有人把目光放在李治身上。

一番运作之后,“渔翁得利”的李治最终上位,他们就是从龙之功。而且李治年幼,显然更好摆布。

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事实上,历史也的确便是如此演变。

李治登基之后,褚遂良、长孙无忌、许敬宗这些人各个显赫一时,权倾天下,俱为宰相。

只是后来出了武则天这个变数,才让他们的结局显得悲惨了一些……

但是依然得承认,这班人推出李恪打头阵,却让李治暗中得利的计策,确实高明。

很显然,无论是李恪,还是他的支持者比如岑氏兄弟,都未能察觉褚遂良、许敬宗之流的真正意图。

所以,才会有今日岑文叔邀请自己赴宴之事,这是想要把自己正是拉入李恪的阵营,跟“盟友”许敬宗、褚遂良的长子见见面。

而褚彦甫或许真的对高阳公主倾慕已久,但更大可能依然是想要打击他房俊,或者知难而退,或者干脆倒向他们一边,因故才会由褚彦甫出面挑衅房俊,许敬宗在一边敲边鼓。

房俊不由得看看一旁的小正太李治,心想不知这熊孩子此时是已经跟褚遂良、许敬宗等人结成统一阵线、定下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策略,还是尚被他的舅舅蒙在鼓里?

不过看到李治对于褚彦甫的不爽,以及对许敬宗的厌恶,恐怕还是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自己需要现在就彻底倒向李治这边吗?

房俊觉得没必要。

一来距离李治登基还早得很,再者自己并不需要在政治立场上站队。

在情感上站队,是一种更高明的手段。

只要李治觉得自己亲近,那么不管朝中形势如何变化,自己终究会立于不败之地。

褚遂良、许敬宗、长孙无忌等人虽然得到自己想到得到的东西,但是也引起了李治的忌惮。借由“废后之争”,李治最终将褚遂良和长孙无忌一同打倒在地,许敬宗即便得以善终,也是投闲置散,再不重用。

因为这些人结合在一起的势力实在太强大,强大到即便是帝王都感到威胁,那么结局便只能有两个:或者把皇帝废了再换一个,或者这些人万劫不复……

结局以及不用去猜,房俊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很容易做出选择:跟李治保持亲密的关系,却绝不跟这帮官油子搅在一处!

同李治保持亲密,并不是房俊想要什么高官厚禄,只是求一个安稳,他可不想到时候被当做某个亲王的党羽而被李治清洗掉,这小正太看似仁厚道德、人畜无害,实则绝对腹黑,武则天如此强势,却也在李治有生之年不敢太过火,历史早已证明这一点。

那么自己现在怎么做就很清楚了。

李治不是不爽褚彦甫、厌恶许敬宗吗?

狠狠的打击这两人,给晋王殿下出气就好了!

想到此处,房俊说道:“某要出题了,褚兄可要留神细听。”

褚彦甫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说道:“请!”

自己自幼学习九数,更曾向九数大家李淳风请教过,会被你这个棒槌难住?

简直笑话!

房俊见褚彦甫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便知道这人估计在数学方面的造诣怕是果真不浅。不过那又怎样?你再是逆天,能懂得一千多年后的数学题?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用什么哥德巴赫猜想之类的经典难题难住这家伙,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略微一想,说道:“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得几丁请口述解题过程。”

褚彦甫傻眼了。

他对于九数确实很有研究,也很有天分,冥思苦想了半天,大致得出结果,但房俊这道题最坑人的地方并不是这道题有多难,而是需要口述解题过程。

这是一道房俊以前从网络上看过的数学题,很简单。

当然,这个所谓的简单,是在你懂得一元二次方程的基础上。天元术在元朝才正式提出,唐朝人哪里有这个理论基础?或许可以解得出来,但需要高的数学技巧、复杂的推导和大量的文字说明,口述?

呵呵……

许敬宗的学识自是不再褚彦甫之下,或许对于九数的造诣有所不如,但见识绝对不少。一见褚彦甫的神情,就知道他答不出来,叹口气,说道:“不知二郎可否将答案告知?”

房俊嘿嘿一笑:“世叔这是怕某自己都不知答案,胡乱出题难为人?”

被点破心思,许敬宗也不尴尬,笑道:“非也非也,某也是好学之人,见到如此精彩的问题,自是急欲解惑,还望贤侄不吝赐教。”

房俊知道自己若是不能说出答题过程,怕是这个大奸贼不肯认输,便说道:“假设大僧的数量为未知数x……答案请自行百度,本文不凑字数了,这题大家都会算吧?呵呵”

褚彦甫目瞪口呆,听得一头雾水,可见到房俊滔滔不绝的解说答题过程,虽然不明白,但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不明觉厉啊……

怎么办,听不懂啊,难道承认自己确实不懂?

褚彦甫偷眼看了看人比花俏的高阳公主,咬了咬牙,说道:“褚某甘拜下风,二郎如此解说,某汝醍醐灌顶一般,受教了!这一题是某输了,请出下一题!”

房俊听得一愣,这你就懂了?这小子很有天赋啊,难不成自己还能催生出一个大唐的数学家?

不过认输就好,想了想,又出一题:“假令圆城一所,不知周径,四面开门,门外纵横各有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头定为乾地,其东北十字道头定为艮地,其东南十字道头定为巽地,其西南十字道头定为坤地。问:甲乙二人俱在乾地,乙东行三百二十步而立,甲南行六百步望见乙,问径几里?”

这是元代数学著作测圆海镜里的一道题,很著名。

这道题比刚才那个和尚分馒头的问题更为复杂,褚彦甫一脸懵逼,如何能答?

房俊所出答案,褚彦甫依然不明觉厉……

“有一位妇女在河边洗碗,过路人问她为什么洗这么多碗?她回答说:家中来了很多客人,他们每两人合用一只饭碗,每三人合用一只汤碗,每四人合用一只菜碗,共用了碗65只。问客人几许?”

房俊再出一题。

褚彦甫觉得整个人生都不好了……

自己一向自负才思敏捷,学识不下于当世大儒,可为什么房俊这些题自己居然一道都不会?

以前看过几本算经典籍,便觉得天地万书尽在胸臆之间,看来是坐井观天啊……

第一百零五章 五只手的怪物

惨败啊!

前所未有的惨败!

华丽丽的惨败!

一败涂地的惨败……

褚彦甫面色灰败。

耳边便听得房俊轻笑道:“最后一题。”

押了口酒,慢悠悠的问道:“某人一刻钟内可以剪好自己的五只指甲,他在五刻钟内可以剪完自己的几只指甲?”

被房俊的问题问的头昏脑涨的褚彦甫,脑袋里全是问号,一片迷茫。他所有的才智心思都被这些问题耗尽,却没有得出一个答案,额头的全是汗水,神情呆滞。

陡然听到此题,浑浑噩噩的脑中恰如电光一闪,瞬间劈开了一片混沌,令人心神一震,心情疏朗,有一种酣畅淋漓的舒爽!

褚彦甫想都不想,张嘴就答:“二十五只!”

终于有一道题会答了,这题简单啊!

这一瞬间,褚彦甫觉得自己的背脊都挺直了,总算是挽回一些颜面,不至于被房俊轰杀至渣。

他略微抬头,嘴角带着一分轻松的笑意,眼光转动之间,却现诸人都古怪的看着他。

尤其是心中女神高阳公主,那一张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俏脸浮现着一个惊愕至极的神情,两片粉润的菱唇长的大大的,能塞进去一个鹌鹑蛋……

褚彦甫有些疑惑,就算自己回答出了一道题,也不至于如此惊讶吧?毕竟自己可是仅仅答出了这一道题。

他又看向许敬宗,只见许敬宗一张猥琐的丑脸上脸颊抽搐,一脸目不忍睹的神色……

然后,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停顿。

诶?

自己回答了什么?

二十五只?

一个人在五刻钟的时间内,剪完了自己二十五只手指甲……

这人是怪物吗?

居然有五只手……

浑身的血压几乎就在一瞬间涌到头部,褚彦甫面如血赤,羞愤欲死!

这简直比回答不出来更为丢人……

都怪这个房俊,这个楞怂货也太特么缺德了,故意趁自己思路混乱精神恍惚之际诱导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简直无耻到极点!

褚彦甫羞恼交加,怒不可遏:“房俊,汝居然如此无耻,简直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高阳公主微不可察的撇撇小嘴儿,眼神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没风度、没担当、没气魄……

看上去倒是倜傥俊秀、温文尔雅,谁知居然是一只绣花枕头?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个褚彦甫比房俊那个土包子更没品、更无能,你说你打架打不过人家就算了,居然连六书九数都比不过,简直太窝囊了……

就这样还敢号称什么文士,也配在本公主面前自命不凡?

呿!

心下对褚彦甫鄙视一番,她又看向房俊,无尽的疑惑。

这人到底从哪里学会这些千古绝对和级难题?看着浑身上下没有一丁半点的学问气质,为何偏偏又懂得如此之多?

越是了解深入,越是觉得此人简直就是一个谜,深不可测的样子……

李治看着一脸云淡风轻、将关中才子褚彦甫戏耍于股掌之上的房俊,心里满满的全是崇拜!

有级强大的武力值、有肆意妄为的胆魄、更有全面碾压大才子褚彦甫的智慧,这对于正处于建立人生观、崇拜强者年纪的李治来说,有着无与伦比的好感。

李治就觉得,这个姐夫可比阴仄仄的柴令武、油头粉面的杜荷、一本正经的长孙冲那些个姐夫有趣太多了!

最关键的是,这个姐夫很贴心!

自己正恼火于褚彦甫对于自己的轻视、厌恶于许敬宗对于亡母的不敬,没过片刻,房俊就替自己啪啪的打脸。

尤其是房俊那句“在你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你,才最有成就感”的话,简直太霸气、太美妙了!

小正太李治此时再看向房俊的眼神里,全都是小星星,偶像啊……

房俊对于褚彦甫的恶言不以为意,惬意的喝着小酒,理都不理他。

今日之事对于褚彦甫的打击非常大,对于一个自幼清高自傲的青年来说,被一个一贯不学无术、且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的“棒槌”,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将自己击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尤其是房俊的最后一个问题,更是赤果果的调戏!

恼怒、羞愧、愤恨、后悔……种种情绪让褚彦甫的神智以及稍显错乱,此刻见到房俊对他不屑一顾,更是羞愤欲死。

为了维护自己以及被剥得鲜血淋漓的脸面,以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尊,褚彦甫咬着牙,赤红着眼睛盯着房俊,嘶声吼道:“房俊!汝怎可如此羞辱与某?某与你势不两立!”

房俊颇为意外的看着褚彦甫,嘴角挑挑,问道:“某是否可以理解为,汝这是在向某挑战?”

褚彦甫最是不能忍受房俊这般轻视的神情,大怒道:“某就是要与你……”

“大郎!”

许敬宗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拦住褚彦甫,将他尚未说出的半截话挡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敢跟房俊单挑?

你以为他会跟别人一样,都忌惮于你的父亲?这货绝对敢把你打个半死……

岑文叔一直闭口不言,冷静旁观,此刻也不得不出言说道:“大郎,愿赌服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岂可做出此等市井无赖之举?”

褚彦甫羞愧无地。

岑文叔这句话说得极重,相当于对他的人品提出质疑。褚彦甫也颇为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乱了方寸,说出这番既有份、有等同于找死的话语?

许敬宗起身说道:“某今日算是领教了房二郎的学识才情,佩服不已!改日定当登门请教,还望贤侄莫要推迟才好。”

房俊似笑非笑:“好说好说,世叔过赞了。小侄自当扫榻以待……小侄现在居于这骊山上的农庄之中,不必担忧会碰上家父……”

许敬宗心里大骂,这个房二着实可恶,一张嘴更是毒蛇,这是在讽刺自己人品不行,你老爹瞧不上我么?

当下哼了一声,拉着褚彦甫拂袖而去。若是任由褚彦甫留在此地,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房俊这厮挑拨得失去理智,就吃了大亏。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如何跟褚彦甫的父亲褚遂良交代?

只是可惜啊,自己想要借机与晋王殿下交好的计划被房俊这个夯货完全搅和了……

许敬宗和褚彦甫离去之后,岑文叔叹口气,看着放怀吃喝的房俊,苦笑道:“二郎即是已经赢了,又何必将人得罪至尽?”

他认为房俊做得有些过火,没必要穷追猛打,甚至连许敬宗都不放在眼里。

许敬宗这人人品确实不咋地,但毕竟资历太高,而且为人狡诈多智,以后的前程谁也说不好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贸然得罪此人,有些划不来。

当然,他能说出这番话,自是已将房俊当成自己亲厚之人。

房俊心说我能告诉你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要跟那班人撇清关系,而且也想要跟你保持距离?

他确实欣赏李恪大气爽朗的为人品性,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牵扯到夺嫡的漩涡之中。

“勒石记功”只是自己为灾民做的一点事情,至于李恪会因此受到多大的利益,他当初并未深思。

对于目前的房俊来说,因为没有什么政治追求,也就不存在急火火的去站队、去捞取政治资本的需要。

更何况,没有比他更清楚,眼前的这位小正太李治同学,才是未来最粗的一条大腿,投资在李治身上,才是真正一本万利的事情……

“某有一事想请教明府。”房俊岔开话题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高尚的情怀

岑文叔见他一脸正色,奇道:“但说无妨。”

“某家里那庄子四周,尽是荒山石岭,不知可是有主之地?”

房俊问道。

岑文叔略一思索,便道:“骊山多石,景色清秀,然则耕地却不多。自我朝定鼎一来,多次将骊山之地赏赐于勋臣贵戚建设田园屋舍,以作避暑游玩之用,但都是田亩有限。房相当初高风亮节,求陛下赐予骊山东麓之地,既无美景,又无良田,所以汝家庄园附近,并无别家封地。”

房俊放下心,问道:“若是某想将附近荒地全部买下,不知是否可行?”

他不知道唐朝对于土地的政策,所以才有此问。

岑文叔讶然道:“据某所知,那一带多是山地荒石,基本没有产出,二郎要之何用?”

一旁的高阳公主撇撇嘴,讽刺道:“依本宫看,房二你现在很有钱,是要学那些贵戚勋臣兴建园林以供玩乐吧?”

房俊懒得搭理她,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懂得几个问题?

山地荒石?

就是要山地荒石,良田咱还不稀罕呢……

不想明说,他怕岑文叔坐地起价,便故作沉吟,良久方才轻叹一声,将来时在城外的见闻述说一遍。

末了,感慨道:“天灾一起,踵至,那些百姓实在是太可怜了。关中地狭人多,朝廷捉襟见肘,这些灾民如何安置?若是等到开春,怕是不知有多少人冻死,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某想将那片山地都买下来,出钱搭建一些简陋的房舍,让这些灾民有一个栖身之地,不至于被严冬冻死。待到开春,让他们在山地上耕种,虽然产出有限,但某不打算收取田租,亦会请求朝廷开恩,免去那些贫瘠土地的税赋,想必也能让这些灾民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不收田租是肯定的,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在山地上种田……

此言一出,岑文叔顿时肃然起敬,居然离席而起,长楫道:“二郎宅心仁厚,身处锦堂而不忘市井之苦,却教某这新丰父母羞愧无地,让岑某代替那些灾民,感谢二郎再生之恩!”

何为盛世?

盛世便是吏治清明、风调雨顺、国家稳定。

李二陛下一手打造的“贞观盛世”,虽然受限于生产条件以及各种不可抗力的因素,未能达到最完美的状态,但也绝对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年景。

而吏治清明,更是贞观一朝最引以为傲之处。

这个年代的官员,无论心里有着怎样的野望,无论肚子里藏了多少阴谋诡计,至少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他们敢干事,也敢担事!

说是“爱民如子”可能有些过,但绝对担得起一句“兢兢业业”!

岑文叔眼见自己管辖的新丰灾民云集,但限于条件却无能为力,耳听那些灾民凄凉无助的哭嚎,真真是心忧如焚、寝食不安!

现如今房俊肯出手救助灾民,如何不让岑文叔欣喜若狂?

过不了多久渭河就要解冻,四关就要疏通,禁锢关中的枷锁一旦解开,粮食就会源源不绝的运进来!他可是知道,房俊新近卖了一件“神器”,大赚了一笔,只要手中有钱,多少灾民救不活?

可话又说回来,比房俊有钱的多的是,可又有几人愿意出钱购买荒山安置灾民?

这就是境界!

一个世人眼中的棒槌、夯货、楞怂……那种凡脱俗、胸怀天下的境界!

岑文叔佩服得五体投地!

房俊赶紧起身,扶住岑文叔,展示一番自己的高尚情操,一脸正气的说道:“当今陛下圣明,吏治清廉,国家稳定,盛世之雏形已经显现,吾等如何能忍心让那些灾民与这煌煌盛世擦肩而过?那简直就是罪过!房某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如何敢当得明府如此大礼?惭愧,惭愧!”

心里却是给自己点个赞,这逼装得,满分……

岑文叔尚未如何,正太李治已经小脸儿通红,拍案而起!

“说得好!姐夫不愧是顶天立地的真汉子,待某这就入宫恳求父皇,将整个骊山都赐予姐夫,用以安置灾民!”

说完,正义感爆棚的李治殿下急匆匆的离席,火烧屁股一般跑了。

房俊和岑文叔面面相觑,整个骊山都赐给房俊?

这熊孩子……

岑文叔只好说道:“即是如此,某也给陛下上一道奏折,请求陛下将骊山……东麓的山地赐予二郎,并免去赋税,安置灾民。”说着,转向高阳公主,说道:“还请殿下恕罪,某先告辞了。”

高阳公主一副端庄样儿,轻颌臻:“明府自去便是。”

岑文叔又向房俊告罪一声,急匆匆的走了。自己的奏折可不能比李治晚太多,否则陛下一看,人家李治能忠君爱国爱护百姓,你这个父母官反倒莫不关系,你还想不想干了?

虽说这个县令岑文叔还真就干够了,但那得是以升职加薪为前提,若是惹恼了陛下,打去岭南都有可能……

偌大的“白帆楼”二楼,只余下一男一女。

冬天日短,申时末,斜阳西坠,金黄的余晖透射在渭水冰封的河面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辉,映得“白帆楼”二楼雪白的墙壁都染了一层金碧辉煌。

孤男寡女,美景良辰。

气氛却不怎么友好……

一身男装的高阳公主少了几许妩媚,多了几分清秀,柳叶儿一般的眉梢轻轻挑起,一双清澈的美眸瞪着房俊。

“真是没想到,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房二郎,居然也有满腹经纶?老实交代,那些对子啊九数啊,都是哪儿听来的?”

小美女虽然稚气未脱、尚未到采摘季节,可是那份娇憨明丽更添了几许青涩清纯,尤为可人。

只是这态度实在让人无语……

房俊本想离去,可是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说。

但是看着高阳公主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质疑面孔,气就不打一处来,随口说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高阳公主娇哼一声,一脸不屑。

“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以她的智慧,自然听得懂这两句诗的意思,但是以她的阅历,却又不能理解其中蕴含的哲理。

房俊无语,怎么什么都是听来的?就不能是咱原创的?

虽然确实不是咱原创……

不过这样也好,越是瞧不起咱,越是会极力抵抗这门婚事。想到这里,房俊又觉得刚刚打击教训褚彦甫的手段有些过头,万一这丫头被哥的魅力迷倒了,哭着喊着要嫁给咱,岂不糟糕?

“别管某是哪里听来的,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你的言行举止,不仅仅影响你一个人的声誉,也会严重的牵连到我。像你今天这样,身为待嫁之妇,却于酒楼之中同陌生男人饮酒作乐,有没有想过会对我的声誉造成如何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房俊沉声说道。

不管这个社会如何风气开放,说到底男尊女卑的社会定位是不可更改的,待嫁之妇若是有亏妇德,不仅对她自己的声誉有损,更是等同于给未来的丈夫提前戴了绿帽!

房俊如何不恼?所以语气很是郑重。

高阳公主有些傻眼,这人都说的什么?

自己虽然偷着出来饮酒确实不对,但不是有李治陪着吗?

再说,也是岑文叔事先说你会到场,我才同意来的,真当我李漱是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居然说得这么难听,房俊你是想死吗?!

第一百零七章 打折他的腿!

高阳公主柳眉倒竖,娇吒道:“汝可知在跟谁说话?”

房俊一脸不屑:“公主了不起啊?告诉你,也就是尚未成亲,若是成亲之后生这样的事情,老子揍不死你……”

高阳公主气得快疯了,纤纤玉指颤抖的指着房俊的鼻子,想要扑上去挠他一脸,却又怕房俊还手的话自己吃亏,这个没品的土包子简直无耻无下限,谁知道会不会干出打女人的事儿……

想挠他不敢,想骂他骂不过,想摆出公主的架子人家根本不当事儿……

高阳公主无计可施,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又是委屈,终于小脚一顿,使出终极杀招——哭!

“呜呜呜……死房俊……臭房俊……你欺负我……你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呜呜呜……我让父皇砍你脑袋,我还要你爹打你屁股……呜呜……”

高阳公主说哭就哭,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冤比窦娥,上气不接下气。

房俊这个无语啊,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哭鼻子,真是的……

他束手无策,没有哄哭鼻子的女孩子的经验的,赶紧三十六走为上,仓惶跑路……

夕阳斜照,诺大的太极宫沐浴在金黄色的余晖之中。

寝宫之内,李二陛下难得的早早处理完政事,正赤脚坐在榻上,惬意的品着香茗。

厅内家具全用雕镂精细的香梨木,地席铺以织锦,装饰的古瓷、挂雕、屏风等物一应俱全,夕阳的光辉透过西边的窗子照进来,给厅里的陈设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清淡的茶香随着茶杯里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飘荡在厅内的空间,沁人心脾,令人静心涤虑、浑然忘忧。

李二陛下端起白瓷茶杯,轻轻的呷了一口热茶,任凭滚烫的茶水滑进口腔,品味着香茶征服自己味蕾美妙滋味。

此茶看似简陋淳朴,饮用过程也不似以往的“茶汤”那般工艺繁复、佐料多样,但讲究却一点都不少。水质、水温、火候、甚至泡茶的茶壶、饮茶的茶杯,每一道工序、每一件器具,都极为挑剔,丝毫含糊不得,否则沏出的茶水味道总会有些微不同。

而且这种清新隽永的醇洌,比之五味杂陈的“茶汤”犹有过之。

那个混账棒槌是怎么想到用如此方式来喝茶的呢?

李二陛下一边饮茶,一边琢磨着这种新颖的饮茶方式会对这种新式茶叶带来多大的影响和销量,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怕是或许为房家每年带来不止十万贯的收入……

即便李二陛下再是英明神武、睿智千秋,怕是也想象不出,此种茶叶会在未来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成为中原王朝的财政支柱之一,每年对于别国的强大的贸易顺差为中央带来无数的白银,甚至可以逼迫一个纵横七海的日不落帝国不惜借由鸦片动一场战争……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不禁感叹,房俊这楞怂文不成武不就,却偏生有个能生钱的头脑,也算是没有太委屈了自己的女儿。否则就依着那个楞怂的脾气,高阳嫁过去之后能消停得了?

虽然皇家不可能会缺了钱财,但好歹也算这小子的一桩本事,聊以吧……

心里正对指婚一事有些遗憾,厅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

李二陛下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偷得半晌清闲时光,怕是就要到此为止了。

他以为是那位大臣有事启奏,却不料门口人影一闪,一个娇俏的身形飞快的跑进来,耳畔响起一声“父皇”,紧接着香风拂面,一个苗条纤秀的身子就扑进自己怀里,嚎啕大哭。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漱儿,这是怎么了?”

高阳公主身材清秀,但外柔内刚,内心极是倔强,行事刚烈有度,认准的目标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颇有几分李二陛下的行事作风,所以才会在一众公主之中最是得宠。

李二陛下都记不得上一次高阳公主哭泣是什么时候的事,而且这丫头即便是哭,也不过咬着嘴唇掉几滴眼泪,却依旧高昂着头颅,内心骄傲到极点。

到底是什么事情,令高阳公主如此委屈?

“呜呜呜……父皇……房二……房二那个混蛋打我……”

高阳公主哭得小肩膀一耸一耸的,皱着鼻子抽抽噎噎,俏丽的脸蛋儿泪水横流,一塌糊涂,委屈得不行。

李二陛下顿时就怒了。

尚未过门儿呢,就敢打老婆,这还了得?

你打李佑,打刘泪,打柴令武,甚至打李泰,某看在你爹份上权且生受了,并不曾为难于你。可你竟然敢打某的女儿?某说你爹是房玄龄,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来人!”李二陛下大喝一声。

在殿外值守的李君羡闻言快步入内,恭声道:“臣在!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去将房俊那厮拿住,先打折两条腿,再押入大牢,听候落!”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新帐旧账一起涌上心头,恨不能一刀砍了房俊那个混蛋!

李君羡心里一颤,应声道:“诺!”回身边走。

高阳公主有点傻眼,这就要把腿打折?她是生房俊的气不假,恨不得咬死那个混蛋也不假,可是打折双腿的话,倒是有点过了……

连忙拉着李二陛下的袖子说道:“那个……父皇且慢……房俊……房俊……只是说要打我,其实还没打呢……”

“呃……”

李二陛下愕然道:“还没打?”

李君羡闻言也止住脚步,看向李二陛下,等候指示。心里却佩服不已,这个房俊还真是个惹祸精,几乎每一次陛下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一次火。这货到现在还活的滋润,真是异数……

高阳公主有些扭捏:“嗯……还没打……不过他是真的想打啊,女儿好委屈……”

李二陛下哭笑不得:“既然没打,你哭那么凶干嘛?”

高阳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依偎在李二陛下怀里,使劲儿搓着衣角。

不哭得这么凶,父皇怎么会火呢?父皇不火,怎么会狠狠的收拾房俊呢?可她没想到,父皇的反应实在太激烈了,直接就打断腿……

说到底,高阳公主还只是一个小女孩,有着善良心软的本性,她只想父皇狠狠的抽房俊一顿给自己出气,却从未想过要用上打断双腿这么暴烈的手段。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李二陛下见高阳公主情绪已经稳定,不再哭闹,便柔声说道。

高阳公主搓着衣角,吭哧吭哧的不说话。

先前怒火攻心,只想着向父皇哭诉,却未想过如何跟父皇解说此事?说一千道一万,此事的由来要从她私自跑出去参加聚会引起,依着父皇对于自己兄弟姐妹的严厉管束,绝不会轻饶了自己。

怎么办?

高阳公主心急如焚,真是大意啊,可别把自己搭进去……

恰在此时,门外的太监轻声说道:“陛下,房相公求见。”

李二陛下的寝宫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的大臣觐见都必须通传,在得到允许之后才准入内,但他的儿女则可自由出入。

当然,年长的比如李恪、李泰、李佑等自觉遵守君臣礼仪,并不敢因为李二陛下的允许而放肆。

闻听房玄龄求见,高阳公主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赶紧从李二陛下怀里站起来,整理一下衣物,

李二陛下怜惜的说道:“眼睛都快哭成桃子了,你且退下吧,不必同玄龄见礼,今日之事,以后再说。”

高阳公主巴不得如此,赶紧向父皇施了一礼,从后门走了。

房玄龄进殿的时候,便见到李二陛下独自一人坐在榻上,悠闲的品着香茗。

“臣房玄龄,参见陛下。”

房玄龄躬身施礼。

李二陛下展颜笑道:“不必多礼,且来尝尝你家那宝贝儿子弄出来的龙井茶,确实不错。”

闻听陛下夸奖自家那个楞怂,房玄龄却无半点喜色,神情凝重的说道:“臣奉陛下之命,已经对玻璃一物多方论证,得出的结论是……”

李二陛下也是神色一紧,急问道:“如何?”

房玄龄道:“若是操作得当,一年当不下于五十万贯的利润!”

李二陛下失声道:“这么多?”

房玄龄肯定的道:“还是保守估计。”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

好半晌,才从坐塌上站起,赤着脚,踱步到大殿的一侧。

那里的整面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

大唐舆图!

李二陛下的目光掠过土谷浑、吐蕃,最终停留在东北角的那一片辽阔的疆土。

高句丽……

第一百零八章 唐朝大地主

李二陛下看着高句丽的疆域,心底陡然升起一片万丈雄心!

那是隋炀帝杨广之所以断送大隋国祚的因由,那是无数中原健儿埋骨的沙场,那是成就千古帝王伟业的天然阶梯!

只要打下那片大大的疆土,他李世民就是比隋炀帝更加名正言顺的皇帝,围绕在他身上的一切负面影响,都将在这个旷世伟业面前微不足道。

这片从未被中央帝国征服过的土地,若是能被纳入大唐版图之内,他李世民的名字必将闪耀千古!

千古一帝!

这是何等的诱惑,一旦完成,又是何等的霸业?

足以让李二陛下朝思暮想、魂牵梦绕!

当然,若是房俊在这里,必然会对这张大唐舆图嗤之以鼻——比例尺不规范、没有等高线……画的七歪八扭严重失真,也能叫地图?

扯淡么……

翌日清早,房俊晨练完毕吃过早饭,刚刚回到书房,武媚娘便入内通报,新丰县令岑文叔求见。

自打房俊给木匠柳老实画了曲辕犁的图纸,武媚娘便严禁除俏儿之外的所有人进入书房,很有管家婆的潜质……

房俊奇道:“所为何来?”

昨日才与那岑文叔提及收容灾民之事,莫非今日便有了回话?

这大唐官员的办事效率也忒高了点吧?

“奴也不知。”

武媚娘微垂臻,有点受不住房俊火辣辣的眼神,俏脸绯红。

房俊被她娇媚的神情弄得心神一荡,想起昨晚两人颇有默契的并不提及他屋里火炕是否干透之事,自然而然的相拥宿在武媚娘房中。肌肤相贴、气息相闻,自然是好一番耳鬓厮磨、郎情妾意……

房俊甚至差点擦枪走火……

过了年便十六了,算是成年了……吧?

说实在的,面对武媚娘这等天姿国色妩媚动人的绝世尤物,任凭房俊的定力在出色,也是即将按耐不住。

若不是心里那点残存的理智让他知道身体未长成便急欲房事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怕是早就剑及履及,将这绝代妖精就地正法……

岑文叔走进书房的时候,着实把房俊吓了一跳。

原本那个文质彬彬、温文和煦的帅大叔踪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的邋遢男……

一件华贵的蜀锦常服皱皱巴巴的穿在身上,白眼珠布满血丝,散乱的髻,脸上带着体力透支的灰白。

房俊若有所悟,叹气道:“老岑啊,不是某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更当注意节制才是。那事儿虽然很美好,但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不是?有时有度,方才是养生之道。子曰:少年不知xx贵,老了望x空流泪,慎之,慎之……”

岑文叔哭笑不得,一脸无奈:“哪里有二郎说的那般不堪?某对于房事一向节制……”

房俊便道:“太少了也不行,如花美眷正当雨露滋润,若是荒废日久,恐怕心生嫌隙,红杏出墙,给老岑你弄顶绿帽子戴戴……”

听他越说越不着调,岑文叔大汗,跟你个瓜娃子说得着这个?

毛儿都不知道长没长齐呢……

赶紧正色说道:“听了二郎的雄心壮志,昨夜某一夜未眠,深受触动。连夜将骊山东麓所有无主之田统计造册,其中包括山地、河谷、水田、旱田……共计一万七千余亩。”

说着,自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张,放到房俊面前书案上。

“某已将这些地块审计清楚,四至分明,一目了然。只待二郎签字画押,某即刻入库归档,这些田地便立即成为二郎的私产。”

房俊愕然。

昨天才说了这事儿,今日一早便都做好了?

这可是一万七千余亩田地,大唐的官员工作效率都这么高吗?

房俊接过这些地契,小心脏扑腾扑腾的剧烈跳动。

一不小心,自己就要成为上万亩田地的级大地主了吗?

当然,这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山地荒坡……

可那也是地啊!

别人视为累赘、弃之不要的山地、荒坡、石岭……在他房俊眼里,特么统统都是钱!

山间土地耕作困难、浇水不易?

咱有办法!

没有金银铜铁等贵重矿藏?

咱能采出比那些更有价值的!

当然啦,心里的激动绝对不能再岑文叔面前表露出来,这老小子也是个狡猾狡猾滴,说不得为了自己的政绩,就跟房俊坐地起价。

这么多的地,一亩便宜几文钱也不少了……

“这块地是山腰那块吧?跟水渠的落差起码两三丈,根本浇不上水,种子都长不出苗儿吧?”

“还有这块,分明就是一条石岭子,你要我采石头砌城墙吗?”

“我勒个去!老岑你蒙我!你以为这块地我不知道吗?就在山间河谷那里,据说每年夏季都会被山洪冲几次,我要来干嘛,冲凉么?”

“山坡啊,不蓄水不蓄肥,草都不长几根……”

总之,就是挑挑拣拣,各种各样的毛病。

买东西嘛,不挑毛病怎么好意思杀价?

房俊心里暗暗得意,任你岑文叔再精明似鬼,还能斗得过哥们这个深受网购熏陶的“剁手党”会杀价?

侃不死你……

岑文叔真的冒汗了。

急忙打断房俊的挑毛病,苦笑道:“二郎……今日一早,某已经将二郎欲收容灾民的义举上报政事堂诸位相公,诸位相公也已报于陛下知晓。陛下对二郎心怀灾民、忧心国事很是赞赏,金口谕旨:将骊山东麓的无主之地尽数赐予二郎,且永不收税!二郎若是再这般不满,那说不得某就要背上一个阻挠救灾、居心叵测的罪名,二郎于心何忍?”

房俊没听见他说别的,只听到“尽数赐予二郎,且永不收税”这么一句话。

赐予的意思,就是不用花钱买咯?

还永不收税?!

房俊差点乐疯了!

别人不会知道、也不会相信,以后再这个庄园里所创造出来的利润,会是何等的惊人!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自己的设想能够成功,“富可敌国”就绝对不是一个形容,而是一个陈述!

遥想一下沈万三的豪奢,房俊心情美美滴!

不过也正是想到沈万三,美好的心情转瞬间又低落下来。

貌似沈万三那家伙,结局不咋滴啊……

是疯狂敛财、赚取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还是科技兴农、留下一个万古长青的美名?

这是个问题……

第一百零九章 房俊的野望

“数九寒天冷风嗖,转年春打六九头,正月十五是龙灯会,有一对狮子滚绣球,三月三王母娘娘蟠桃会,大闹天宫孙猴儿又把那个仙桃偷,五月端午是端阳日,白蛇许仙不到头,七月初七传说本是一个天河配,牛郎织女泪交流,八月十五云遮月,月里的嫦娥犯忧愁,要说愁,净说愁,唱上一段绕口令儿名字就叫十八愁……”

天寒地冻,黑灯瞎火。

搂着漂亮女孩滚着温暖的被窝,感受着羊脂白玉也似的腻滑,轻嗅着如兰似麝一般的体香,耳鬓厮磨、情意融融、郎情妾意、……

武媚娘浑身软,勉力抵挡着那一双在自己玲珑浮凸的娇躯上登山涉水的大手,娇艳如血,气喘吁吁,只觉得自己的意志已经在那蚀骨的揉搓中消磨殆尽,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恍惚,只想就这么放弃吧,任凭郎君予取予求……

“别摸了……郎君,为什么叫十八愁呀?”

武媚娘凝聚残存的意志,强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那双无处不至的魔手,像带着熊熊的火焰一般,摸到哪里哪里就是火灼一般的颤栗,细嫩如玉的肌肤都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房俊惬意的感受着手中的细嫩温热,轻笑道:“狼也愁,虎是愁,象也愁,鹿也愁,骡子也愁马也愁,便是房小二也愁。您听我个个说根由,虎愁不敢把这高山下,狼愁野心耍滑头,象愁脸憨皮又厚,

鹿愁长了一对七叉八叉大犄角,马愁鞴鞍行千里,骡子愁它是一世休,房小二愁个啥?他愁软香在怀温玉在前,却是禽兽不如下不得口……”

“嘤咛”

武媚娘娇吟一声,却是被房俊吻住了耳珠,细细的舔允,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心尖儿爬了一只蚂蚁……

“郎君,谨守知礼乃是君子所为,为什么是禽兽不如呢?”

“禽兽不如啊?这可是另一个故事了,媚娘若是想听,可想好了给某什么彩头?”

房俊坏坏的笑着。

武媚娘娇嗔道:“哪里还有什么彩头?都被你……被你摸遍了,哎呀……郎君,不行!求你了,那里不行……”

武媚娘娇呼一声,浑身酸软,却是被房俊这厮捏住了亭亭玉立的相思红豆……

疯闹了一阵,武媚娘被房俊折腾得秀散乱、面红耳赤,一张如花娇颜娇艳欲滴,娇喘细细。

“郎君……”

“嗯?”

“为什么要收容那么多灾民?”武媚娘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能收容呢?”房俊搂着她的纤腰,感受着盈盈一握的纤细和惊人的弹力,反问道。

武媚娘楞了一下,说道:“不是不能收容,可是……灾民太多了啊,而且这些人里面难免没有作奸犯科之徒,一概收容,岂不是自找麻烦?”

房俊轻笑道:“你这叫因噎废食……收容这些灾民,其实不止是因为我心软,更是为了印证我心中的一个抱负”

“什么抱负?”

“我要在这大唐,建造一个只能存在于传说中的乌托邦……”

“乌托邦是什么?”

“是一个存在于想象中的国度。”

“啊?!郎君,你……你要造反?!”

武媚娘显然吓坏了。

“……”房俊无语。

“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就是一个不同于大唐其他地方的所在。法律、政治、习俗、经济……都会同大唐别处迥异。”

房俊解释道。

他不会去异想天开的在中世纪宣扬什么,更不会白痴的在唐朝去玩什么民主,一旦被李二陛下觉觉的行为危及他的统治地位,到分分钟咔擦掉……

他只是想给大唐埋下一颗种子。

一颗资本主义的种子。

若是有一天,这颗种子出嫩芽,有可能会随着大唐的笑傲四海、睥睨天下而长成参天大树!

或许只有资本,才会令这个被儒家思维禁锢的民族放开那双健壮的翅膀,振奋起勇往直前的杀气!

在房俊的心里,并不在乎什么人权、民主,那是社会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从出现的东西,并不需要什么人强行去建立。

他只想让资本的巨兽成为大唐的灵魂,吞噬掉一切阻挡在前面的障碍。

房俊不是社会学家,也不知道到底那种体制最适合这个国家,但是他的阅历告诉他,资本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它能勾起人类潜伏于灵魂深处那与生俱来的贪婪。

如果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的危险;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一旦这股贪婪破壳而出,它将会席卷一切,摧毁一切。

房俊深信不疑。

或许在未来的某些时候,人们会变得虚伪狡诈、丧失道义,千年以降流传下来的儒家思想形成的社会构架将会土崩瓦解。但那又如何呢?

文明,始终要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仓廪足而知礼仪,古人很久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却一直对之弃若敝履,满口仁义道德的空谈什么子曰子云,结果如何呢?

“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的华夏子孙,被“茹毛饮血”、“不服教化”的蛮夷一次又一次的掠夺、杀戮,五千年文明差点断绝。

原因是什么呢?

在未有足够的力量的前提下,什么礼义廉耻、和善友邦,统统都是扯淡!

这话很不中听,但却是血淋淋的事实。

只有当社会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文明才会生质变。

饭都吃不饱,你跟他谈论什么礼义廉耻、忠孝仁义?

还是那句话:仓廪足,才能知礼仪!

或许,未来的大唐也好,大宋也罢,会成为一千年后的日不落帝国,而炎黄子孙也不用去承受那北方鞑虏的奴役,不用哭泣着嘶吼着崖山之后无中国,以及不用去忍受自满清入关开始,三百年暗无天日的磨难……

武媚娘听不明白,但还是有些担心。

她被房俊的话语吓到了。

这时的武媚娘,还不是那个在深宫之中经历了尔虞我诈、被伤害得信仰崩溃、从力图自保最终进化成冷血残酷的则天大帝的武媚娘。

她只是一个被皇帝赐予臣子的侍妾,所求的只是夫君的宠爱、生活的美满、宁静的生活,或者每一样都能更好一点,再好一点……

她不敢想象一旦房俊真的存在了大逆不道的心思,会给这个家、给自己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房俊将她搂在怀里,感受着这具温软馨香的娇躯轻微的颤抖,爱怜的婆娑着她光滑的脊背。

第一百一十章 跟着我,有肉吃

今日两更。

推翻一个王朝,再建立一个王朝?

且不说房俊是否有那个自信能推翻如日中天的大唐、干掉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便是有那个能耐,房俊也不会去干这么傻的事情。

大唐推翻了大隋,除了换了一个皇帝,有什么差别呢?

李二陛下就真的比杨广强大很多吗?

其实未必,若是丢掉那些史书上的粉饰评论,论起对于整个社会的展贡献,杨广完全可以秒杀李二陛下。

曾有人说过,若是杨广只当半辈子皇帝,那么他的功业足以盖过绝大多数的帝王。

统一南北、平定契丹、营建东都、颁大业律、确立科举、开通大运河、讨伐林邑收复海南岛、吞并吐谷浑巡视青海与西域二十七国结盟、营建洛口仓……

一位帝王,只要做了其中一件事情,便足以名留青史了,可杨广全都干了……

若不是他执意三征高句丽,大隋没有因为国力耗尽而轰然崩塌,历史上对他的评价会是如何?

所以,不在于哪一朝哪一代、也不在于皇帝姓甚名谁,精英阶层决定了社会价值观,而社会秩序则决定了国家取向。

腊月初九。

新丰城外的难民营仿佛沸腾的油锅倒入一瓢凉水,彻底炸了锅。

“你说啥?朝廷真的有地方安置咱们了?”

“那还有假,城门处的告示你看不见啊?”

“不认字啊……快说说,那上头都写些啥?”

“就是房家二郎主动提出接收咱们这些灾民,然后皇帝赐给房家一块地,作为安置之用。”

“额滴老天爷,那房二郎莫不是九世善人投胎转世,特意来搭救我等?”

“谁说不是呢,就连朝廷对我们都无能为力,那些大臣更视我们为累赘,只有房二郎破家舍业的站出来!”

“万家生佛啊!”

“快看快看,房二郎来了!”

“哪个是呀?我得给二郎磕头!”

“就是前头骑马那个,黑脸的那个!”

当房家骑着高头大马在新丰县官员衙役和一众纨绔簇拥下走出城门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比两天前入城赴约之时隆重百倍的礼遇——上千灾民宛如风吹麦浪一般伏地叩,口呼“公侯万代”“万家生佛”等等颂语。

灾民也不是傻子,虽然绝大部分都不识字,但他们知道在这个雪满关中、举步维艰的时刻,房俊挺身而出接收他们,是多么难得。最起码,这些灾民每日所耗费的粮食便是一大难题。

破家舍业?

这都是轻的!

既然敢在陛下面前提出接收灾民,那么这就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你当陛下是随便糊弄的?若是任务完不成,少不得便有那不开眼的御史弹劾一个“欺君之罪”“有负圣恩”之类的罪名。

前程都毁了!

所以,灾民们的感激更是自肺腑。

老百姓很实在,甭跟咱讲那些大道理,谁给俺饭吃,俺就对谁好!

房俊骑在马上,迎着瑟瑟寒风,目视眼前跪伏一地的灾民,心里却是热血沸腾。

从此往后,这些衣衫褴褛的灾民,便是自己最忠实的拥趸!

里边那些被父母强摁着头、却依旧偷偷抬起头打量自己的面黄肌瘦的孩童,便是自己梦想的寄托!

“某姓房名俊,字遗爱!从今而后,尔等将是吾的仆役家臣!吾等命运相连、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冬天,有很多亲人倒在饥饿之下、寒风之中,然而死者已矣,生者却要继续同着无情的老天去拼、去斗、去挣命!某不说那些废话,只说一句——跟吾走,有肉吃!”

旁边的岑文叔差点喷了,哭笑不得的看着一脸兴奋、春风得意的房俊。

偷偷藏在人群里的某位菇凉,闻言鄙视的撇撇嘴:“真是没文化啊,土包子、癞蛤蟆……”

她身边的以为男孩却是满脸崇拜:“很粗俗吗?可是百姓们喜欢听啊……”

菇凉虽然心里不忿,可是也不等不承认这一点。

因为在她身边,那些形容枯槁的灾民一个两个热泪盈眶,口中高呼着房俊的名字,迸出自己仅余的热情,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希翼和憧憬。

是啊,“跟吾走,有肉吃”这句话的确很粗俗,但是对于这些灾民来说,他们不要听那些花团锦簇慷慨激昂的话语,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承诺、一份希望。

马上的房俊背脊挺直,英姿飒飒:“只要我们同心协力,熬过这个冬天,你们就会现,自己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来年春天,就在河湾对岸的骊山脚下,将会免费为尔等建造房舍,每个人都会有地种、有事做、有屋住、有饭吃!某还会开设一所学堂,免费教孩子们识文断字、术数医科!只要孩子想学,某房二郎就教,而且永远免费!”

“轰!”

人群里像是引爆了一枚地雷,群情激烈。

“二郎,此言当真?”

“这得花多少钱,莫不是欺骗我等?”

对于百姓来说,什么最难得?

不是山珍海味、不是广厦美屋,是教育!

在这个文盲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年代,认识几个字就可以到县里当一个文书,会一点算术就能当一个掌柜,至不济也是一个账房先生!

吃喝不愁、不用再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跟老天爷挣命,这简直就是所有农民最最最终极的理想!

可就是这么一个理想,却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终生也无法达成。

为什么?

学问太难得!

学习的成本太高,资源太少!

房俊屹立于马背之上,傲然道:“某今日当众立誓:若今日之言有一句诓骗,某必将受万箭穿心之罚!”

“二郎且某如此!”

人群前头,一个白苍苍的老者老泪纵横,泪水沿着沟壑纵横般的老脸肆意流淌,在孙子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起身,转身面对灾民,激动的说道:“二郎能于此时站出来接受吾等无用之人,已是天大的恩情,不啻于父母的养育之恩!何敢再去索求?从今以后,吾等即为房家仆役家臣,自当忠心侍主!活下来,那是二郎的恩德!活不了,那是你的命!若有人敢有一句抱怨,老子董德标与他势不两立!”

灾民们唯唯诺诺,纷纷出言赞同。

岑文叔低声在房俊身边说道:“这老儿乃是新丰城外董家村的村正,今年已逾八旬,平素很是德高望重。原本此等祥瑞,朝廷另有安排,不至于同灾民流散荒郊野外。但此老对于本村受灾之后冻饿而死的灾民心有愧疚,将朝廷赐予他的钱粮尽皆散于危重灾民。”

在这个年代,限于生活水平和医疗条件,一个普通人很难活到七十岁,过八十岁,便被视为祥瑞,会定期得到朝廷的奖赏。

而这董德标居然舍弃优渥安稳的生活,自愿将自己的赏赐分与灾民,这份品德让房俊肃然起敬。

房俊对岑文叔点点头:“现在便按照计划组编这些灾民吧。”

岑文叔当即点头,向身后的一个典史吩咐几句。

那典史便招呼一种衙役,各个手持铜锣,“咣咣咣”的边走边敲,将房俊事先准备好的组编之法公之于众。

第一百一十一章 保甲法

“每户给印信纸牌一张,书写姓名、丁男口数于上”

“出则注明所往,人则稽其所来。面生可疑之人,非盘诘的确,不许容留”

“十户立一牌头,十牌立一甲头,十甲立一保长”

“一户有盗,九户支援;一户有罪,九户连坐。”

……

岑文叔长叹道:“保甲行而弭盗贼、缉逃人、查赌博、诘奸宄、均力役、息武断、睦乡里、课耕桑、寓旌别,无一善不备焉,至善矣!二郎奇思妙想,此法当可推行全国。”

奇思妙想?

房俊嘴角抽了抽,保甲法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

至于推行全国,更是扯淡,他可不想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任由天下百姓痛骂。

保甲法由王安石始创,至清朝已展到极致,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法是好法,可是缺乏成熟的土壤。

保甲法的确可以在解决乡里纠纷、劝导、教化基层民众等方面起到积极作用,但其弊端更为明显。

保甲法不仅仅限制社会资源合理流动,而且当它成为国家征收税收以及兵粮的工具之后,必然滋生腐恶之风,成为社会毒瘤。

房俊拿出这个保甲制度,也是出于无奈。

几千灾民汇聚一处,必然良莠不齐,不乏作恶为盗之人。这些人混在其中,有的知情人怕事,有的知情人懒得管,很难将其辨别缉拿。长此以往,必然乱成一团,无法管理。

人都是自私的,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必然挺身而出。

若是一甲之中有人为盗,则其余九家连坐,试问这九家如何敢不揪出为盗者?

当然,保甲制度绝非一无是处。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动摇不忿宗族模式,打破、纠正学院社会的观念。

现在是一个以宗族为基层结构的社会,李二陛下与其说管理这个帝国的所有民众,不如说是在管理一个个宗族,而这些个宗族对于本族人丁有着杀伐决断的权力。

以市民社会的理念来管理国家,这是民主政治展的趋势,而宗族社会正是最大的障碍。

当然,房俊可不想搞什么民主,他还想多活几年……

而且就算他想搞也搞不成,打破宗族社会的构架?开什么玩笑呢,李二陛下就会第一个不干。李唐起家靠的是什么?关陇贵族、门阀世家!而这些人就是天底下宗族的代表!

你想把他们的血缘宗族打乱了?

呵呵……

王安石的保甲法为何失败?

清朝的保甲法为何名存实亡?

民国也曾推行保甲法,为何举步维艰?

说到底,还是在于以宗族为基层管理机构的社会管理制度天然的与此法相抵触。

若是西方以个人为基础的社会管理制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更容易推广开来。

而这些灾民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灾民之中必然不乏举族逃亡者,但这些以及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宗族有什么能力去反抗?有什么心思去反抗?

毕竟能活下去,才是他们最重要的事情。

“大抵法立弊生,必须人存政举。若此保甲法只是流于表面,督劝考较之法虽或暂行,终归废弛。于这房家湾一地尚可,毕竟地少人寡,管理方便,通行全国,绝对不可能。”

房俊赶紧说道,他可不想岑文叔脑子一热就把这保甲法写成奏章推荐上去。虽然绝对不可能通得过,但他也不想被那些世家大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被那帮子老狐狸惦记上,能有他好日子过?

当然,按照自己的想法,双方起冲突是必然的结果,但那一天尽量的晚一天,给他足够的准备才好……

岑文叔岂能不知房俊的顾忌,笑道:“二郎当某是个楞头书生?岂会干这种蠢事。”

他要是真的上书朝廷,鼓吹此法的好处,创出此法的房俊固然讨不了好,他作为上书者岂能置身事外?

说完,岑文叔想了想,又问道:“保甲一法,似乎是原于比闾族党之遗制?周礼比闾族党之制,凡禁暴戢奸、化民成俗,很是相似啊。”

房俊有些愣:“比闾族党是个什么玩意?”

岑文叔愕然:“二郎不知?”

房俊也愕然:“某应该知道么?”

“汝这保甲法不是源于比闾族党之遗制?”

房俊苦笑:“都说了根本不知道这个比闾族党之遗制是个什么玩意……”

岑文叔愈惊异。

所谓比闾族党之制,即“令五家为比,使之相保;五比为闾,使之相受;四闾为族;使之相葬;五族为党,使之相救;五党为州,使之相赒;五州为乡,使之相宾”。

与房俊的保甲法,大体差不多,当然人家的规模更大。

岑文叔以为房俊是从闾族党之制得到的灵感,才创出改良版的保甲法,对他的敏捷才思赞叹不已。周礼读诵者不知凡几,有谁想出此法了?

可房俊居然不知闾族党之制为何物,岂不是说这个保甲法乃是他凭空设想?

若果真如此,又岂是“才思敏捷”可以形容的?

大才啊!

如此人物,偏又予人粗野豪放不学无术的印象,实在是深不可测……

两人正聊着,人群中忽然一阵喧哗鼓动。

房俊皱皱眉,策马小跑过去。

如此众多的灾民汇聚一处,最担心的是就是引起鼓噪哗变,一旦灾民情绪激动,再有别有用心者煽动,极易生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灾民们见到房俊策马过来,人群仿佛劈波斩浪一般,纷纷侧身让出一条通道。

人群当中,几名衙役将一个半大小伙子死死的摁在地上,皮鞭啪啪的死命抽下去。

那小伙子倒也硬气,既不求饶,也不哭嚎,而是像一只把脑袋探出壳的乌龟那样梗着脖子,怒道:“某有何错?”

一名衙役使劲儿抽了两鞭子,骂骂咧咧道:“汝有何错?二郎命吾等喊得明明白白,每十户立一牌头,自愿推举,你个驴日的怂货,居然威逼利诱,还没犯错?”

那小伙子大叫道:“汝怎知某威逼利诱?可将人叫来,某与他当面对质!”

衙役大骂几句,举起鞭子还要再抽几下,见到房俊策马过来,赶紧放下鞭子,颠儿颠儿的跑上去,陪笑道:“二郎,这小子油嘴滑舌,兼且狡诈油滑,不狠狠的打一顿可治不服他……”

他以为房俊过来是斥责他,毕竟万一闹起民变可不是闹着玩的。

熟料房俊在马上俯视着那小伙子,嘴角扯起一丝狞笑,说道:“汝不服?”

那小伙子见到房俊,也没了底气,吱唔道:“不……不服……”

房俊笑得很开心:“不服好,不服好……李思文?”

李思文立即策马跑过来:“二郎,何事?”

房俊点了点地上的那小伙子:“此人交给你了!”

李思文双眼一亮:“没问题!来人啊,将此人给老子带走!”

那小伙子大骇,这是要把我弄死么?

太野蛮了……不就是想要混个甲长当当,至于的么?

当下大叫道:“不要啊!某服了,服了……”

房俊狞笑道:“这会儿知道服了?晚了!加上这个,有多少人了?”

后一句却是对李思文说的。

李思文挥挥手,指使手下将又哭又叫死命挣扎的小伙子拖走,满意的笑道:“狡诈油滑者共计三十几人,足够了!某老早就想当个将军带带兵,却一直没有机会,二郎且看某如何操练这群混蛋,哈哈哈……不过,这些人便是军中也不收,能行么?”

“行!怎么会不行?”

房俊自信满满。

若是正规军,自然不要这些偷奸耍滑的奸诈之徒,有道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些人天生付不得幸苦,干什么事都不肯下力气,偏生脑瓜子好使,总能想出应付之法。这些人在军中,自然不肯严守军纪,影响极坏。

但是房俊不怕。

他又不是组建正规军上战场,只是一个护商队而已,这些人太合适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陛下盯上你了

房俊明白管理对于效率的重要性。

保甲法组成基本的单位结构,以后无论管理还是生产,自然大为便利。

房家湾并无居住之处,这些灾民在开春之前,仍然要留在此地。

虽然依旧免不了餐风露宿,但灾民的精神面貌却截然不同。老百姓不怕苦,也能吃苦,只要给他们一个能够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就会最大限度的忍耐生活的艰辛,只为守护那一线看得见的光明。

粮食从长安城内源源不断的运抵山上的农庄,每日会有专门的人员安排派送粥饭。这些粮食大部分是房府的积蓄,也有不少各个纨绔支援房俊所送来的,甚至李二陛下也赐了不少,这让房俊很是感慨,李二陛下对于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姑爷还是蛮好的……

饭当然不能白吃。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吃饱了没事儿干,那还能有好儿?

再说,房俊也没打算白养这些人。

灾民们按照保甲被组织起来,在农庄管事的安排下,有的刨开冻土层挖山取土,烧制砖瓦;有的去挖细腻松软的高岭土,囤积起来留待开春烧制瓷器和耐火材料;有的伐木开山,截取木料以待建筑房舍……

有饭吃,便有足够的热情。

整个房家湾附近像是一个大工地,几千灾民轮番劳作,因为有着先进的管理制度,居然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偶尔有那做奸耍滑者,立即便会被李思文“绑走”,强制加入“护商队”。起先这些人无所谓,在哪里还不是待着?不用顶着寒风去干活,还有饭吃,日子不要太悠闲。

但是很快,他们便现大错特错,却悔之晚矣……

既然是“护商队”,那就必有一定的战斗力。

战斗力是如何形成的呢?

房俊不懂,但是他有自己的理论,那就是——操练!

强兵是打出来的,也是练出来的,所以房俊便七拼八凑的将前世所知的训练手段整理出来,总结成一份厚厚的小册子,美其名曰——护商队操典……

于是,护商队的悲惨生活开始了。

站军姿、走正步、负重越野、障碍行进、俯卧撑、仰卧起坐、半夜集结、武装泅渡……

一旦规定的训练任务完不成,轻则责骂不准吃饭,重则鞭打体罚,护商队的一干油滑之辈叫苦连天,悔之不及。

对此,房俊很满意。

这帮家伙各个不怕事、敢惹事,平素横行乡里,无人敢惹,都是奸狡勇悍之辈,若是能训练出来,“破坏力”绝对在正规军之上,将来一准儿有大用。

房俊坐镇农庄,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十里之外,几千人在他的指挥下为了将来的美好生活奋斗,那份成就感就甭提了。晚间搂着武媚娘卿卿我我摸摸搜搜,虽未真个剑及履及,但处也足以是英雄气短……

只可惜,美好的生活随着房玄龄的一封家书戛然而止。

房氏出于山东齐州,除房玄龄因为早年追随李二陛下而将这一支迁至长安之外,老宅祖脉皆在老家。

房玄龄父母早丧,只余一个亲生兄长,年长房玄龄十几岁。房玄龄幼时便是兄长照料,弟兄之间情感颇深。

昨日晚间,一封来自老家的急信顶风冒雪进了长安城,送到房府。

房玄龄一见之下悲怮不已,老泪滂沱。

却是兄长病危,侄子遣人送信,希望房玄龄能回家见最后一面。

房玄龄倒是很想回去,可眼下关中灾情并未缓解多少,无数救灾事宜等候他的处置,如何能够脱身而去?这些事情一直是由自己安排调度,若是贸然换人,必然事权不分、贻误灾情,为家事而误国事,房玄龄做不出来。

再者,入冬以来他便身体不爽利,时常感染风寒,年老体衰。如此长途跋涉,怕是他这条老命也得交代了,妇人卢氏万万不可能允许的。

长子房遗直已于三日之前启程前往清河,为媳妇杜氏的老祖母贺寿。

家里只有尚在城外农庄的房俊可以抽身前往。

房玄龄当下便修书一封,命仆役带去,让房俊即刻启程,代表自己前往山东齐州。

对于自己这个二儿子,房玄龄也不知道是个啥心情。

头十五年那是伤透了脑筋,这个混账行子诞率无学、空有武力、却是榆木脑袋、绵羊性子……平素吃亏无数,不敢声张,性格与体力明显成反比。

若是放在以往,房玄龄宁可让尚是孩童的老三房遗则远去齐州,也不会放心让房俊去,这孩子,不省心啊……

可是现在,房玄龄倒是不怎么担心。

最近,这家伙突然就转了性子。

性格强势、不畏便是亲王殿下那也是说打就打,倒是不吃亏了,可这祸却是闯得一次比一次大,便是陛下也有诸多不满,不过是看在自己这张老脸的份上,才不与其计较罢了。

最最诡异的是,这孩子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玻璃之法,虽然尚未公开售卖,但绝对是一个富可敌国的本事,那个“能召唤彩虹的神器”房玄龄甚至怀疑就是一个玻璃制品,只不过房俊打死不承认罢了。

对于这个孩子,房玄龄有些微的羞愧,源自李二陛下的一个请求。

房玄龄跟随李二陛下多年,对于陛下的抱负、理想,知之甚详。统一天下、荡清寰宇,是陛下的夙愿!

所以,对高句丽用兵,已是必然之事。

历代帝王从未曾完成的伟业,若是能在陛下的手中完成,那将会是一份多大的荣光?

同样,身为尚书仆射、当朝宰辅的房玄龄,更清楚制约陛下远征高句丽的障碍是什么。

无非军费而已!

大唐立国二十年,却一直在平乱中缓慢前行。刘黑闼、宋金刚、王世充……一干枭雄尽皆授;战突厥、降吐谷浑、平高昌、讨焉耆、征龟兹,西域震骇,中西商路复通。看似风光的战绩背后,是国力的巨大损耗。

若是依照目前的国力,至少要五年之后,才会凝聚起对高丽的一击之力。

就在这个时候,玻璃的出现,吸引了李二陛下的目光。

如此巧夺天工的器物,必然能在短时间内积聚起大量的金钱,所以李二陛下命房玄龄暗中审计此物的价值。

而房玄龄的审计,也给李二陛下打了一剂强心针!

每年不低于五十万贯!

大唐一年的赋税才多少?

毫无疑问,将玻璃之法收归国有,是必行之事。

房玄龄为人清正,从不在意身外之物,但玻璃毕竟是儿子弄出来的,老爹帮着皇帝去谋夺儿子的东西……有点不像话。

所以他说不出口,万一这个楞怂犯了倔劲,自己的脸面往哪儿搁?只能等一个机会,让房俊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才好……

另一方面房玄龄亦知道陛下必然不会亏待自家二郎。

但房玄龄毕竟身为人父,替儿子尽可能的争取利益也是应有之事。依着房俊平素的表现,陛下顶了天赐予一个清贵的爵位了事,可若是房俊表现得更好一点,说不定就能某一个实权职位。

自己的爵位必然是老大承袭,二郎虽然有了一门皇亲,但也不能一辈子混吃等死吧?

所以,房玄龄让房俊远赴齐州。

只要这一路表现出稳妥之风,自己便有借口向陛下多谋取一些补偿……

第一百一十三章 驿站

房俊哪里知道老爹的这般心思?

封建礼法之下,宗族血缘最大,大伯病危,那是一定要有人回去探视的。何况父亲书信上明言,若是赶得及那便是探视,若是赶不及,便是奔丧了……

这可是头等大事,容不得房俊诸般推脱。

难不成还让父亲亲自跑这一趟?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坐上飞机“嗖”的一下就到了,便是高铁也用不了几个小时。长安距离齐州万水千山,不下于一千里地,而且黄河冰封,需得骑马坐车,还不得要了父亲半条命?

即便是房俊年轻力壮,一路东下,打一个来回也得大半个月,将近年关才能返回。

当下只好将诸般杂事一一嘱托与房全、房四海、卢成等人,拜托岑文叔、李思文等人关照,收拾细软行礼,带了几名仆役家丁,立即出。

临行之时,武媚娘红着眼圈,千叮咛万嘱咐,路上要切切小心,万不可因急于赶路而错过住宿之地,而且雪大路滑,当心马失前蹄,若是不能在年前赶回,也不必在意,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小丫鬟俏儿也很是担忧。

虽然自从武媚娘进府之后,她的地位便明显下降,许多近亲的服侍都被武媚娘接手,但小丫鬟对于房俊的亲近却不曾减弱分毫。

房俊心中温暖,远行在即,却有人为自己牵肠挂肚担忧不已,总算是没白活一回!闻言安慰了两女,便带着仆役打马上路,趁着天晴多赶些路,争取早去早回。

武媚娘痴痴的站在农庄门口,耳畔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只余下糢糊的北影……

怅然若失。

此次东下,房俊并未走冰封的渭水河道,而是经由广通渠河面,过潼关,沿着黄河边的驿道一路疾驰而下。

没有身临大唐的人,绝对想象不出这个时代的驿道是如何的达。

这一时期,从中央至各地和由各地送达中央的往来官方文书特别多。

据史载,每年仅各州送达中央的统计材料就有五十万张。而据推算,在驿道交通达的大唐王朝,中央的政令一经出,两个月内便可推行全国。唐代驿道的达,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封建社会经济的展,巩固了中央集权的国家政权。

出现了“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的繁盛景象。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绝不是说着玩的。

唐玄宗时,杨贵妃爱吃鲜荔枝,为博取美人一笑,唐玄宗每年都要派专人从产地四川涪州运送荔枝至长安。从涪州到长安不啻数千里之遥,经驿道快马的长途传送,据新唐书记载:“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此事一直为后世所诟病,当做唐玄宗豪奢淫逸的反面典型,但是,经千里之遥运抵长安,荔枝却未变味,由此可见盛唐驿道交通之达。

而唐朝的驿道承袭自前隋,在李二陛下时期从原本的基础上继续扩建,形成以长安为中心,从长安到西域的西北驿道、从长安到西南的驿道、从长安至岭南的驿道、从长安至江浙福建的驿道、从长安到北方草原地区的驿道、尚有两条各自长安至山东、东北地区和荆州、夔州、忠州等西南地区的驿道,总计七条放射状的驿道,辐射全国。

驿道之上行人众多,车压马碾,冰雪消化得更快,路况居然不错。

房俊带着仆役,一行十人俱是双马,一路行来换马不换人,傍晚时分已行至永宁县临泉驿。

唐代最大的驿称为都亭驿,是国都所在的驿站,每驿配驿丁25人。各道6驿分为六等:第一等驿配驿丁2o人,二等驿配驿丁15人,三等以下递减,最后一等第六等驿为驿丁2至3人。

帝王对于驿道之重视、驿道事业之繁盛,从这些数字便可见一斑。

洛阳被称为东都,地位仅次于长安,临泉驿的规模自是不小。

一排房舍建于路旁山林之内,门阔五间,庭院森森。

门前积雪打扫得甚是干净,露出平整的青石板。早有驿卒老远的见到一队骑士疾驰而来,便候在路边,待得房俊等人一到,便迎上前去。

房俊翻身下马,长时间骑马的双腿有些力弱,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幸得那驿卒眼疾手快,伸手将其搀扶住。

“这位郎君且慢一些,天寒路滑,某要摔倒才好。”

房俊这才喘了口气,自怀中掏出老爹的印鉴官凭,丢给那驿卒。

驿卒急忙接过,略略一看,连忙双手举着印鉴官凭送还给房俊,恭恭敬敬的说道:“原来是房相的公子,小的有眼无珠,恕罪恕罪。”

房俊笑道:“何罪之有?且备好上等酒菜,再换一批健马,准备好热水暖榻。”回头对一个仆役说道:“打赏!”

那仆役应了一声,自褡裢中掏出一小块银子,赏给那驿卒。

大唐缺银,是以铜钱才是流通货币,像是金银这些贵重的金属,大多只是富贵人家将其打造成器物,使用或者收藏,很少流通于市面,所以价格昂贵。

这一小块银子足有半两,但价值绝对远远过半吊铜钱,那驿卒几时见过出手如此豪爽之人?

顿时眉开眼笑,一叠声的说道:“贵人且放心,小的这就去准备,保管贵人满意……”

说着话,一溜烟的跑进驿站去张罗准备。

房俊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快要在马背上颠簸散架的身子骨,正要进去驿站,忽闻旁边有一人阴阳怪气说道:“驿站乃国家之器,却为汝等纨绔豪奴强制使用,反而低声下气摧眉折腰,简直荒谬!”

这话里一股冲天的酸气……

房家一个仆役当即怒道:“何人敢口出狂言,污蔑吾家二郎?”

房俊制止这名仆役,讶然回头,便见到一条大汉正自驿站的偏房之中走出。

这人三十许年纪,方脸膛,关刀眉,一双眼炯炯有神,鼻直口方身躯魁梧,只是那一张方正的脸上此时全是浓浓的不屑。

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官服,补丁摞着补丁,袖口处满是油渍的痕迹,便是脚上的快靴都像是鲤鱼四的张开嘴……看样式和颜色应是个从八品的官儿,许是县尉或者诸司参军之类。

落魄而正直的官员啊,房俊心想。

对于这种人,房俊一向没什么好感。

为人处事,讲究一个外圆内方,心中自有沟壑,却不必挂在脸上、放在嘴里。对于一个官员来说,重要的是你的本职任务有没有完成,而不是要故作清高、愤世嫉俗。

像是这样素不相识便张嘴开喷,只能说是脑子里缺根筋,跟是不是好官没什么关系。

穿着旧官服就一定是清官?

就算是清官,就一定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再退一步,就算是好官,就一定是能臣干吏?

不见得……

尤其是这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绑架他人的做法,房俊极度不屑。

当下便说道:“某有个好爹,我爹官大,你待怎地?咬我啊?傻了吧唧的……”

说着,眼尾都不看那官员,大摇大摆的进了驿站。

身后一干房家仆役心情那个爽啊,跟着二郎混,就是得劲儿!

这话说的,老子就有个大官老爹,你不服?不服你也找一个啊……

瞧瞧这位那脸色,怕是要被憋死了吧?

仆役们一扫路途的劳顿,嘻嘻哈哈的跟着房家进了驿站。

唯独剩下那位官员,差点被房俊的话气得鼻子都冒烟了。

怎么能将如此无耻的话说的这般理所当然?

男儿汉大丈夫,靠着老爹作威作福难道是光荣的一件事吗?

简直无耻之尤!

那官员忿忿的一甩袍袖,转身也进入驿站的正堂,天色已晚,尚未吃饭,可不会有驿卒将饭菜送到他的房间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刘仁轨

在房俊的印象里,驿站差不多都是阴暗逼仄、脏乱破败的代名词,要不然李自成好好的日子不过造什么反呢?即便此时的大唐吏治清明、国力蒸蒸日上,想来无非就是驿站官员的俸禄高一些罢了。

可是进了驿站的正堂,却是让他着实有些意外。

宽大明亮的正堂地上铺着平整的木地板,两侧各有几张案几放在软塌之上,四角燃着炭盆,墙壁上居然还有几张名家字画。

正堂不是办公之所,而是招待往来官员之用,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讶然。

简直比之一般富贵人家的厅堂也毫不逊色……

房俊领着仆役在一侧案几上坐定,便有驿卒端来热茶。只是房俊闻着那混合着葱姜羊油的古怪味道,胃里便是一阵翻腾……

家中仆役自是知晓自家二郎的习惯,急忙让那驿卒将房俊的茶盏撤走,从褡裢里拿出龙井茶叶,命驿卒重新冲泡。

那驿卒不明所以,却不敢怠慢,赶紧换了新的茶盏,拎来开水重新为房俊沏茶。看着仆役用竹镊子自一个竹罐中夹出少许碧绿的茶叶,投放入茶盏之中,紧接着便将滚烫的开水冲入,那驿卒不由暗暗鄙视,传说这位房府二郎是个不学无术、牛嚼牡丹的粗人,果然传闻不虚。咱这驿站驿卒煮茶的师傅那可是以前王世充府上御厨的后人,这煮茶的功夫极其精湛,哪一位过路的官员不挑着大拇指叫声好?可这位公子爷倒好,嫌弃咱这茶叶就罢了,居然如此简陋的饮茶,实在是粗鄙不堪……

驿卒心里将房俊鄙视一番,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轻视之色。他可不仅听说这位名动关中的房二郎不识情调,更听说这位连亲王都敢打黑拳的火爆脾气,若是惹得这位爷不满,咱这小小的驿卒,蝼蚁一般的存在,还不得给锤死?

可是当滚水入杯,那碧绿的茶叶在滚热的山泉水里翻腾滚动,不消得片刻,一股清雅馥郁的茶香便升腾而起。

驿卒使劲儿嗅了嗅,喉咙动了一下,一脸向往。

这是什么茶叶?闻着这香气便已让人口舌生津,非是凡品啊!看来是咱孤陋寡闻了……

这驿卒见惯往来众臣名将,也是个有见识的,并不胆怯,乍着胆子陪笑道:“二郎这茶叶着实古怪,但这香气实在好闻,小的居然从未见过,不知是什么茶?”

房俊瞥他一眼没吱声,仆役却傲然说道:“汝这小小驿卒如何得见?咱家郎君这乃是贡茶,名唤龙井,这小小一罐,便价值百贯,不过就算有钱你也买不着。”

驿卒暗暗乍舌,心道额滴个娘咧,这么贵?这哪里是喝茶,简直是喝钱啊……

那身材魁梧的官员这是刚巧走进来,闻听此言,顿时“嗤”的一声冷笑,一脸不屑,走到房俊等人的对面坐下。

房俊身边的仆役顿时怒道:“这厮好生无礼,没有教养么?”

房俊也觉得这官员着实讨厌,老子没招你没惹你,却一见面就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脑子有病啊?

那官员嘿嘿一笑,反唇相讥道:“某是粗汉一个,没有一个当将作相的老爹,所以教养自是差了点,更不会拿着民脂民膏作威作福,反倒沾沾自喜。”

“汝这夯货好胆!想找死吗?”

几个仆役大怒,这离了关中,怎么什么小猫小狗都敢蹦出来叫唤,真当咱房府是泥捏的不成?

房俊挥手制止跃跃欲试想要动手教训一下的仆役,皱着眉头问道:“吾与汝可是旧识?”

那官员哼了一声:“某官微身贱,不曾认得郎君。”

房俊奇道:“即是如此,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以对某冷嘲热讽?”

那官员瞪眼道:“遇不平事,自当鸣不平!尔等家世尊贵、良田万顷,却不思上报国恩、下报黎庶,整日里拿着民脂民膏挥霍无度,简直是蠹虫!”

房俊这个郁闷,难道碰见一位愤青?

哭笑不得的说道:“汝自可上奏弹劾于某……”

那官员黑着脸:“待某入京觐见陛下,自是会弹劾于汝。”

房俊大为惊奇,看这家伙的官服不过是个从八品,就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能见得着李二陛下?

何时皇帝这么不值钱了?

便问道:“汝官居何职?”

那官员道:“某乃陈仓县尉,此次乃是奉诏入京,得见天颜……”

一个县尉,也能奉诏入京?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据他所知,陈仓好像是在长安以西,眼下这都是洛阳地界了……

房俊愈奇怪,问道:“即是陈仓县尉,又是奉诏入京,汝如何到了此处?”

那官员神色一滞,吱吱唔唔道:“某……某去何处,关你何事?”

心虚了……

房俊就笑了,小样儿的,就你这智商还跟哥斗气?

回头对身边的仆役说道:“帮我记着,待会儿送封家书给我爹,就说现有陈仓县尉抗旨不尊、罔顾圣意至洛阳游玩,且口出狂言,肆意毁谤朝廷重臣,恶意诋毁朝廷法度……”

正巧这时几位驿卒端来吃食,八菜一汤将房俊等人面前的案几摆的满满登登,却是将一碗白饭、一碟豆芽放在那官员面前。

房俊见此,便续道:“……而且奢费公帑,大鱼大肉,奢侈浪费,实乃国家之蠹虫、官员之败类……一直弹劾到他罢官去职为止!”

那官员先是瞠目结舌,看看自己面前的一碗白饭一碟豆芽,再看看房俊面前的山珍海味八菜一汤,气得脸都白了。

特么忒无耻了!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房俊身旁的仆役则是齐齐捂脸,咱家这位二郎的脸皮,也是没谁了……

房俊似乎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尚未请教高姓大名?奏章上如果不能指名道姓,未免有些不够严谨……”

我严谨你个锤子!

那官员勃然大怒:“某乃刘仁轨,字正则,汴州尉氏人,现任陈仓县尉便是!汝尽可弹劾于某,还拍了你不成?”

房俊点点头:“刘仁轨……”

咦,这名字好熟啊?

搜索一遍原本房遗爱的记忆,并没有关于此人的任何记忆,而自己原本也并不使得此人……诶?等等!

刘仁轨?

我勒个去!

难道是那尊大神?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名将

刘仁轨何许人也?

若是不熟悉唐史,怕是很少耳闻。

古代史上,历代抗倭名将代不乏人,比如明朝的戚继光、俞大猷、胡宗宪、李如松等等。不过,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成功击败日军的,则是唐朝名将刘仁轨。

但其同其他名将不同,这刘仁轨乃是个文官,而且大器晚成。

唐高宗年间,远征高丽,刘仁轨以青州刺史的身份负责大军的后勤工作。刘仁轨做事不讲情面,得罪了上级领导李义府。当时海上风浪四起,可是李义府却以大军缺粮为名,催促刘仁轨出行,结果船队遭遇大风,死伤严重。

唐高宗大怒,李义府趁机进言:“不斩杀刘仁轨,不足以平民愤”幸亏有大臣求情,说海风并非人力能对抗,唐高宗才网开一面,将刘仁轨一撸到底,随军听用。

后来,唐军将领王文度病死,统率乏人,唐高宗起用刘仁轨率军出征。

那一年,刘仁轨六十岁。

年近花甲的他第一次带兵出征。

这个任命,李义府又挥了重要作用,很明显,此乃李义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旦刘仁轨战败,那谁也无法救他

可是,让李义府大跌眼镜的是,刘仁轨虽然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却在熊津江地区和敌军相遇时,大败敌军,敌军死伤万余人。

刘仁轨虽然没有带过兵,可是他一生严谨,御下有方,军中将士对这位老人非常佩服。何况,行军打仗和为官治民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讲究韬略,讲究权谋,在一个又一个的表象中现本质。

百济叛军面临唐军的多次打压,不得已向倭国求救。龙朔三年663年,倭国天智天皇以援助百济为名,令倭将毛野稚子等倾举国精锐27ooo余人先攻新罗,攻取数城,然后直扑百济旧地。

唐高宗则命令将领率领一万人驰援,与刘仁轨在百济城下会师。

刘仁轨秉持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全力进攻叛军老巢周留城,倭寇急忙救援。当时,刘仁轨有战舰17o艘,总计兵力七千人;倭寇有战舰1ooo多艘,总兵力一万余人。两军在白江口相遇,双方大战。虽然倭寇的兵力多过唐军,可是,无论是军队素质,还是武器装备,唐朝军队都在倭寇之上。

双方前后经历四次大战,刘仁轨四战连胜,倭寇军队几乎全军覆灭,敌军主将仓皇逃走。

“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贼众大溃,余寇脱身而走”。

此战之后,刘仁轨乘胜追击,在6地上也连败倭寇。

刘仁轨之名传遍天下

倭寇惨败之下不得已逃回本国,百济所有城池,再度归顺大唐。

白江口之战,可以说是世界历史上第一次以文化思想为指导并以文明转播为目的的战争。这场战争开创了人类文明史上全新的战争模式,即战争的主要动国和获胜国并不是以征服、奴役别国和扩张版图为目的,而是为了维持同近邻长久的和平和传播自己优越的文化,战略目的极其明显。

房俊上大学的时候便是小愤青一枚,在近现代对外战争一片阴霾的情形下,白江口之战是少数可以拿来吹嘘的资本,如何能够不知道这段往事?

所以当这人报上自己的姓名,房俊只是略一恍惚,便即想起。

出将入相的牛人、名传千古的民族英雄啊!

房俊有些郁闷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让自己心服口服的,却被自己给得罪了?看这刘仁轨的情绪,简直把自己当成好逸恶劳不学无术、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的纨绔子弟……

郁闷个天的!

小说上遇到这样的情形不都是将之网络旗下,倚为心腹,继而建功立业大干一场吗?

房俊也有收集名臣武将的爱好啊!

试想一下,自己端坐在榻上,“刘仁轨啊,给本帅倒杯茶来”,“薛仁贵啊,本帅这肩膀有些酸,给捏捏”,“狄仁杰,你个臭小子为毛字写得这么难看?”……

多特么带劲儿?

可是现在这情况,房俊若是说一句“老刘啊,跟哥混吧……”,保准刘仁轨吐他一脸……

这可咋整?

房俊有些傻眼,心里甭提多后悔了!都怪自己嘴贱啊,跟人家斗什么气啊?

想了想,只好说道:“不知汝此番去京师,所为何事?”口气却是缓和下来。没办法,想要拉关系啊……

刘仁轨却丝毫不领情,没好气说道:“你管不着!”

房俊气得差点噎着……

这货咋比我还棒槌呢?咱依旧给你下台阶的机会了,你就坡下驴就完了,怎么着还真要等我参你一本?

房俊也是个暴脾气,你看不上咱,咱也不稀得搭理你!

名将又怎么了?

呿……

当下翻翻白眼,也不理刘仁轨了,示意身边的仆役开动吃饭。

刘仁轨见房俊等人吃得稀里呼噜热火朝天,红烧肉的香气一阵阵的飘过来,不禁咽了咽口水,再看到房俊干脆将红烧肉的汤汁浇到碗里,伴着米饭大口大口的吞咽,吃得那叫一个香甜,自己则夹一根豆芽菜就着白米饭,简直食不知味……

不过话说回来,白米饭就豆芽菜,确实也没什么味儿……

只吃了一碗,刘仁轨便放下碗筷,郁闷的回到自己的住房生闷气去了。

房俊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胡吃海塞。

人与人之间,第一眼的眼缘非常重要,既然自己没给刘仁轨留个好印象,强求也是枉然。

那货一看就跟自己一样,都是属驴的……

吃完饭,捧着茶盏一步三摇的回到驿卒为他准备好的上等房间,简单的洗漱一番,便即睡下。

翌日大早,天刚透亮,房间便以起床,讲究着吃了一口饭,再赏了驿卒半吊铜钱,走出驿站。

刚巧,那刘仁轨也骑着一头瘦毛驴,准备启程。

房间翻身上马,想了想,回头吩咐仆役:“把那龙井茶给这家伙送去一罐。”咱不是为了拉拢你,更不是看你长得帅,而是敬你这个斩杀日寇的名声!

仆役愕然,这不昨晚还互不相让的斗嘴来着?

不过却是不敢质疑,麻溜儿的自褡裢中摸出一罐茶叶,小跑着送了过去。

刘仁轨茫然接过茶叶,不知道这个纨绔抽了哪门子风,昨晚不是还要弹劾于我么?怎么睡一觉还赠给自己茶叶?

想要问问,却见房俊等人已经调转马头,二十几匹健马四蹄扬起,风驰电掣一般去得远了。

看看手里的竹罐,不由得想起昨晚那股清淡优雅的茶香,刘仁轨咽了口唾沫,揣到怀里。

谁特么知道这班纨绔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反正不要钱,不要白不要,下次见了面,该骂你某还是接着骂,你能怎地?

不过……也不知陛下此番招某进京,将会如何落?自己可是犯了斩杀上司的大罪,说不好就得砍了脑袋,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责骂那房二郎。

唉……

李仁贵满腹心思、心怀忐忑,轻轻一拍毛驴的后臀,毛驴慢悠悠的朝着长安城进……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奔丧(上)

天已落幕,北风凛冽。

齐州城外,一队骑士迎着肆虐的北风呼啸而来,碗大的马蹄踏碎路面的冰雪,蹄声阵阵,雪沫四溅。

眨眼之间,马队到得城门之下,马上骑士望着紧闭的城门,纷纷勒住马缰,健马“希律律”一阵长嘶,减缓度,在城门下踢踏着马蹄踱着步子,摇头摆尾的绕着圈子,不时的打着响鼻,喷出一口口白气。

城上守卒早已注意到这队骑士,俯在垛口喊道:“城门已关,若无紧要之事,明早再进城!”

城下马队自是房俊和一干仆役。

房俊仰头看看城门楼,身边的仆役早已大喊道:“吾家公子乃是尚书仆射房相公府上二郎,自长安而来,前往城中探望长辈,烦请行个方便!”

齐州城虽是大邑,但不如长安那等京畿重地防范甚严,更无宵禁之说,一听是房玄龄的儿子来了,守卒在城上吊下竹篮,令房俊等人将信物装入其中再吊上去,验明正身之后当即放开城门。

房俊等人从半开的城门纵马而入,当中有识得房家老宅的仆役,当先引着众人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蹄声阵阵,踏碎了长街的寂静。

房府老宅之内,此时已是人心惶惶,丫鬟下人忙碌的进出,准备着丧的各种物事。

大老爷病入膏肓,已是弥留之际。

房家虽非山东大族,但出了个当朝宰辅,荣耀一时,房氏一门平素低调稳重、与人为善,在齐州地界风评甚好,无论府衙官员还是富户士绅,素有往来。

诸家得到消息,早已有交情深厚者前来帮衬一二,前堂之中人满为患。

房松的长子房遗训此时跪在父亲床头,双目含泪,紧紧的握着父亲瘦骨嶙峋的大手,神情悲戚。

一众亲眷俱都跪满一地,女眷更是嘤嘤低泣。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悲伤的气氛。

此时,房松的次子房遗简上前两步,凑到兄长耳边低语道:“眼看父亲怕是坚持不住了,却不知长安二叔府上几时来人,是否要另行遣人报丧?”

房遗训有些犹豫。

报丧是一定的,可齐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便是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得半个月,若是等到父亲走后在报丧,怕是长安来人也赶不及七日停椁之期。

可若是现下就遣人去长安报丧,这老父亲可还没咽气呢……

房遗训左右为难,纠结的说道:“只是不知前些时日前往长安通报父亲病重,二叔是否会遣人前来……”

房遗简轻叹道:“便是遣人来了又如何?时值年关,二叔必是政务繁多抽身不得,遗直贤侄又去了岳家拜寿,至于遗爱……不提也罢,那小子混不吝的性子,必是不会前来。所以,即便二叔那边遣人来,想必也是个不够分量的,如何能代表得了二叔?”

房遗训愁容满面,轻声说道:“若是不来一个有分量的,如何能让那吴家让步?”

房遗简愤然说道:“这吴家实在过分,仗着齐王的威势胡作非为也就罢了,居然胆敢侵占吾家祖茔之地,是要与我房家不死不休么?”

此时,房遗训的儿子房承宗在身后听个明白,愤然怒道:“吴家欺人太甚,且让孩儿带着府中仆役,与那吴家理论一番,若是依然蛮不讲理,孩儿便砸了他家宅邸!”

房遗训低喝道:“噤声!若是惊扰了汝祖父,老子扒了你的皮!”

房承宗吓得一哆嗦,不敢言语了。

房遗简无奈说道:“若是早有这般是非,早先就给二叔去信说明情况,由二叔出面,想来那齐王再是跋扈也不得不卖二叔的脸面。可是此时再去信,时间已是来不及了……”

爷儿几个愁容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有仆役匆匆忙忙来报,长安来人了!

房家人顿时精神一振,房遗简急忙问道:“来者何人?”

仆役说道:“乃是二老爷家的二郎。”

房俊?

房遗训和房遗简兄弟对望一眼,刚刚升腾起的希望转瞬熄灭。

那个棒槌啊……

若是代表二叔参加父亲的葬礼倒是足够了,毕竟是二叔的嫡子。可若是同齐王沟通交涉,这么一个率诞无学的二愣子,怎么担得起来?

房遗训只好说道:“承宗,你且去将四叔领进来吧,见你祖父最后一面……”

房承宗应诺,轻手轻脚的推出房间。

来到偏厅,便见到一个面庞黝黑、身材结实、剑眉星目的少年端坐榻上。

一袭锦袍,头戴貂帽,坐姿端端正正,背脊挺拔笔直,虽然面上依旧难掩青涩,但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子沉稳大气的气势。

这位素未谋面的叔叔可是比自己还年轻……

不过话说回来,看这位的神情气度,好像也不如传说那般不堪?

房承宗上前两步,抱拳问道:“可是四叔当面?”

房俊闻言,便自榻上站起,还礼道:“正是。”他不知眼前这人是谁,但称呼自己为弟,想来必是大伯的孙辈。

他在自家排行第二,但是古代的大家族都是同辈放在一起排行,大伯家的两位表兄都年长,再加上自家哥哥房遗直,如此计算,他在同辈兄弟之中列在第四,所以房承宗口称四叔。

房承宗便郑重见礼,说道:“小侄承宗,见过四叔。”

礼数虽然庄重,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谁不知道眼前这位乃是房家的异数,出了名的二愣子、傻憨货?整日里除了舞刀弄棒,一本书也不读,而且性子懦弱、遇事萎缩,没人瞧得起。

房俊哪里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赶紧上前扶起房承宗,问道:“大伯状况可好?”

房承宗本也没有心思行礼,不过是略微示意一下而已,借势便直起身,神情哀戚:“怕是不成了,父亲命我领四叔前去,见祖父最后一面。”

房俊嘴角一抽,得!探病居然变成奔丧……

虽然对那位便宜大伯一点印象也无,可礼数还是得尽到,再说都到了地头,难道还能再返回去?

便说道:“汝且带路!”

房承宗微微侧身礼让,引着房俊来到后宅。

刚到卧房门口,便听到屋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房俊心说这是老爷子去世了,不过自己咋就赶得这么巧?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自己到了门口就死了,自己怎么有一些灾星的感觉呢?

心里嘀咕一番,硬着头皮跟着房承宗走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奔丧(下)

老爷子的卧房里,已是哭声一片。

房俊并无这方面的经验,即便是两世为人,也是感到头皮麻。浑身僵硬的走进去,房承宗在父亲耳边耳语几句,便见到房遗训转过头来,看了看房俊,双目含泪,略微颌。

显然此时并不是客套的时候。

房俊逼着自己面露戚容,微微鞠了一礼。

房间里却随着房俊的进入,女眷的哭声稍微顿了一下。

房氏一门,所有荣耀地位皆是由远在长安的那位二叔房玄龄而来。但大老爷房松生性严谨古板,不过是年节时跟房玄龄书信往来,平素若无要事几乎互不通信,房玄龄又位高权重政务繁忙,兄弟二人怕是几年也难得见一面。

如此一来,虽然两家血缘亲近,但疏于走动,便是房俊与几位堂兄堂侄也是初次见面,何况这些女眷?

尽管此时满府悲声,却依旧压制不住女眷们的八卦之心,除了几位至近亲人悲悲切切伤心欲绝之外,不少女眷都一边掩面而泣,一边偷偷从指缝间打量着这位素有耳闻的“憨二郎”。

模样周正,就是黑了点,壮了点,看上去不是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芳心乱跳的俊俏类型,但是好歹身强体健,且神情从容举止大度,有着一份从容不迫的贵气。

不愧是横行长安的人物啊,看着就有气质……

房俊却是如坐针毡。

想来任谁被一大群素不相识的表姐表妹、表嫂表姨妈的上上下下打量,也会像是腚上长了火疖子一样浑身难受,尤其还是这么一个悲痛肃穆的气氛。

话说,你们不一个个的扯着嗓子哭嚎,涕泪横流的以示悲恸,反而盯着人家一个纯情小处男猛看,这合适么?

好在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走了。

房遗训、房遗简兄弟同两个同辈的堂兄弟,先将老爷子移至正寝北面墙边头朝东躺下,据说之所以要头朝东是为了“顺生气”……

房遗训将一朵当年的新棉扯的棉絮放在老爷子口鼻之上,四人屏息静气,死死的盯着那朵棉絮,判断其是否气绝。半盏茶之后,房遗训放下纹丝不动的棉絮,跪倒在老爷子身旁,“棒棒棒”的磕头,口中悲呼道:“父亲……”

房间里这一次是哭声震天,跪了一地,甭管真心的实意的,还是偷笑的吁气的,都擦眼抹泪如丧妣考,呃……是真的丧了妣考……

房俊也只得跪下,却没有低头,他对唐朝的殡葬仪式比较有兴趣……

很快,几个头花白的长者取代了毫无经验的房遗训,看上去像是本家的长辈。虽然房俊他们家这一支只有房松房乔两兄弟,但房家世代居于齐州,本家也是个大户。

几位长者拿起棉絮,再一次证明老爷子依旧断气,便将老爷子的遗体放在地上。

然后回头让男性亲属换上白色布衣,披赤足;女性亲属换上青缣衣,摘去饰,众人行哭踊之礼。

五服之内的女眷都退出正寝,去到旁边的偏厅更换孝服,而爷们儿就留在正寝屋内,神情悲戚的当即换上早已备好的孝服。

房家被几个侍者服侍着换上孝服,房遗训、房遗简兄弟便走了过来,房遗训神情悲痛,强忍着泪花,说道:“有劳二郎千里而来,却是未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便赶上父亲故去,这府上乱作一团,若有怠慢之处,二郎多多海涵吧……”

房家连忙说道:“大兄切莫如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笔也写不出两个房字,你我兄弟骨肉血亲,大伯便是我父亲一般的存在,未能见到大伯最后一面,实在遗憾。如今为大伯送丧,更是某应该做的,父亲一贯身体不好,最近关中雪灾、政务繁冗不堪,所以未能亲自前来,还望大兄莫怪。”

房遗训有些惊异。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圆滑世故,便是齐州府城里被称作“天才”的荀家大郎也不见得就能表现得更好,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懦弱怕事、憨厚无智的房遗爱?

“既然如此,为兄也不做妇人之态,等晚些时候,再有仆役给二郎安排宿处吧。”

“大兄不必惦记于某,还是将大伯的丧事处置圆满,方是头等大事。”房家神情谦和的说道。

房遗训满意的点点头。

他一直听说这位兄弟生性懦弱,被人欺负了不敢吱声,但最近有传言说不怎么怕事了,却又变得脾气暴躁,十足的楞怂一个,生怕这位小爷因为一些不周之处作起来,那房家可就成了齐州府城的笑柄,颜面丢尽。

不过现在看来,果然应了那句话:“闻名不如见面”。

所听千言,不如一眼观之。

这位堂弟举止有度,沉稳大气,且明事理,跟传闻大大不同,怪不得二叔能放心让他不远千里赶来。

两人低语几句,治丧仪式还在进行。

下一步,就是“招魂”。

“冀精气反复于身形”,古人认为,“魂”与“魄”结合形成了完整的人,断气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死亡,行招魂礼后不醒来,才算真正逝去,“复,尽爱之道也”

房遗训在那几位同族老者的安排下,房家同一干家眷都退出屋外,跪在檐前。

房遗训将老爷子的一件正服长袍搭在自己的左肩上,从东边窗子出去,顺着墙头爬上屋顶,踩在屋栋最高的地方,面向北方,左手拿着衣服的领口,右手放在衣服的腰部位置,连呼三声“父亲归来吧”,然后将衣服从房顶扔下来。此时有专人将衣服用箧接住,从东阶入堂查看老爷子是否被“招魂”活过来。

当然,老爷子早已断气多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绝对不可能再活……

那人便将那件长袍盖在老爷子身上。

招魂之后就设床于室内的西面,去掉床脚,展开席子,放上枕头,拉起帷帐。一众子孙围拢过来,此时是严谨女眷靠近的。

先去掉老爷子的下衣,把尸体放上床,头对着南面。用角栖楔其齿,为后面的饭含之礼作准备。将老爷子的脚摆放在几案上固定住,这样有利于后面穿鞋……

房家不禁无语,也不知道该说这是华夏文明的体现,还是封建糟粕的繁琐。

第一百一十八章 坟地之争

如此这般繁琐的仪式过后,女眷们暂停了哭丧,都撤出屋外。

房遗训、房遗简兄弟也示意房俊一同出去,只留下房承宗以及房遗简的儿子房承祖,会同那几位年长的同族长辈,进行布置灵堂的准备。

眼下最重要的环节,是讣告。将老爷子去世的消息通知古旧亲朋,赶来吊唁。

书房里,执笔的是府上一位西席先生,在座的尚有府里的老管家,一同商议这讣告的名单。这个容不得一丝马虎,若是落下一两家,那是非常失礼的,搞不好以往的交情一刀两断。

房氏两兄弟一边商议,一边满面忧色。

房俊虽然有些奇怪,却忍着没问。虽然是血缘至亲,但两家长期各居东西,远隔千里,关系并不是太紧密。他此来自是代表房玄龄、代表长安房家,安安静静的凑个人数便好,若是多嘴多舌,搞不好人家非但不领情,还以为他乱伸手管闲事,何苦来哉?

如此一想,房俊便安静的坐在那里,品尝着自带的龙井茶叶。

话说齐州这地方确实不错,自古便被誉为“万泉之城”,城里城外泉眼处处,且水质清冽,绵柔甘甜,用来泡茶简直就是极品,令这龙井茶陡然提升了一个品级。

房氏两兄弟虽然诧异于房俊的安然若素,也惊奇于那杯中淡雅悠远的茶香,但转瞬便被愁绪占据了全部心思。

房遗简叹道:“按规矩,父亲停灵七日之后便要出殡,那么五日后便要卜宅兆,圈定坟地的大小、方位、深浅。可是现在,祖坟之地被那吴家挡住了向口,如何为父亲下葬?想一想真是恼火,我房家也是公卿之家、功勋卓著,居然连祖坟都快被人占了……”

说着,眼角瞄了瞄低头抿茶的房俊,语气中略带埋怨。

哪怕二叔房玄龄不能亲自回来,好歹也让老大房遗直来一趟,代表二叔去跟齐王殿下讨个人情,想必那齐王也不会不卖二叔这个面子。可房俊这个棒槌,能办得什么事?

唐代以前,卜宅兆、卜葬日被认为是不入流的风水占卜迷信之术,但大唐开元礼却将这两者纳入六十六项丧葬典礼仪式节目中,赋予其法律约束力,这说明了唐人对风水术的依赖以及风水术在唐时盛行程度之高。

唐人重视风水,认为“富贵官品,皆由安葬所致;年命延促,亦日坟垅所招”。

所以,阴宅之地的风水乃是重中之重,甚至比阳宅更甚之。

也就难免房遗简口带抱怨。

房遗训轻声呵斥道:“二弟,慎言!”

他可是久闻房俊性子粗鄙、暴躁蛮横,虽然现在看上去稳稳当当的挺像那么回事儿,谁知道会不会一言不合就炸起来?要是房俊在这时候闹一出,齐州房家的颜面简直丢尽了……

幸好,房俊依然低头品茶,仿佛那茶水便是天上的琼浆玉露,对身外只是充耳不闻。

这时,那老管家拿着讣告的名单走过来,置于房遗训面前,问道:“大郎且看看,是否还有疏漏之处?”

这老管家是家里的老人的,对于家里的人情往来、亲朋故旧很很是熟悉。

房遗训拿起名单,房遗简也凑过来,两兄弟逐个对照,仔细琢磨,直到确认没有落下哪一家、哪一个,这才松了口气,对老管家说道:“立即按规制誊抄讣告,命家中仆役逐个前去报丧吧。”

老管家应了一声,看了看端坐不动的房俊,欲言又止,微微叹口气,走了出去。

房遗训如何不知老管家的想法?

可这个房俊的风评实在太差,他可不敢将希望寄托在这货身上,可是,这齐州城里,又有谁能说得动齐王殿下呢?

房遗简到底年轻一些,性子比较冲动,此时忿然说道:“大不了,就像承宗先前说的那样,带着人硬闯,强行将吴家的房子清理了便是,有二叔坐镇长安,他吴家敢把我们怎么样?就算官司打到陛下那里,也是我们占着道理!”

房遗训皱眉说道:“岂可如此胡来?若是那吴家亦不相让,僵在一起,父亲的丧事怎么办?”

房遗简气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一再相让,一忍再忍,可那吴家嚣张跋扈,何曾有过半点让步?可惜此时给二叔去信也来不及,否则定能讨得一道圣旨,看那吴家和齐王还有何话说!”

既然提到了父亲房玄龄,房俊也不能继续装傻卖呆了,只好问道:“不知是何事,让两位兄长如此为难?”

房遗简气咻咻的,瞥了房俊一眼,转过头去,轻哼一声。

你这黄毛都被蜕净的棒槌,便是知道了又能怎地?也不知二叔是怎么想的,干嘛让这个楞怂货过来?

房俊摸摸鼻子,有些纳闷。

咱不言不语、不管闲事,何时得罪你了?若不是言语之中提及房玄龄,自己出于礼貌问一下,谁稀得搭理你?

房遗训轻咳一声,不悦说道:“二弟岂可如此无礼?”

不轻不重的斥责房遗简一句,房遗训对房俊说道:“此事事关重大,遗爱也是有权知晓的。”

当下,便将来龙去脉缓缓道出。

房家的祖坟,位于城南舜耕山上,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坟地是有向口的,就是风水的朝向,引风聚气。

夏日里,齐州城的富贾吴家将舜耕山上一块无主之地买去,修了一处宅院,说是以作避暑之用。

事实上,纯粹扯蛋。

那块地四周尽皆是坟地,跑哪里修宅院避暑,骗鬼呢?

这座宅院,正巧就修在房家祖坟的向口上,挡了个严严实实。房家如何肯善罢甘休?便找上门去。起先,那吴家仗着自家的闺女送入齐王府成了一个侧妃,深得齐王李佑的宠爱,很是嚣张跋扈,根本不将有位当朝宰辅的房家看在眼里。后来几番沟通,城中显贵不少人都出面帮房家说项,那吴家这才松了口。

宅院是绝对不会拆掉的,既然挡了你家坟地的向口,那将你家祖坟之地卖与我,你家再行迁坟便是,价钱随便你出,绝不二话。

至此,还有谁看不明白吴家藏着什么心思?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争执

这是看到房家蒸蒸日上,又是宰辅又是驸马满门清贵,觊觎起房家的祖坟了!

房家虽非豪富,但也不差钱,更何况还有一个房玄龄乃是当朝仆射,若是卖了祖坟之地,岂不被人笑死?

两家互不相让,便僵在那里。

当时大老爷房松虽然病重,神志尚还清醒,嘱咐儿孙先不将此事告知于房玄龄,且先拖一拖再说。是以,前些时日给房玄龄的去信中,并未提及此事。

谁知道大老爷房松病情恶化得太快,几日之间便即撒手西去,此事终成心腹大患。

房俊奇道:“这吴家是何来路?”

房家再不济,那也有一位当朝仆射在背后杵着,便是五姓七宗江南豪族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欺到头上吧?挡了人家祖坟向口这种事,那绝对是往死里得罪的节奏,这吴家是要疯么?

房遗训无奈道:“这吴家只是本地一户豪商,在齐州产业不少,但也仅此而已。可他家有一个本家侄女,年方二八,花容月貌,被送进了齐王府,深得齐王的宠爱。那齐王平素荒诞不经,自是对吴家百般维护……”

房俊了然。

依着李佑那厮的性子,最是好色,遇到绝色女子,自是欢喜得不行,哪怕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都得想法子给摘下来,他才不会管什么房家还是谁家,这人最是护短。

况且,也未必没有想要报复房俊的念头在里边。

当初在醉仙楼,自己那一顿打可是让李佑丢尽了颜面,更被李二陛下又是杖责又是驱逐,岂能不怀恨在心?

看来,这事自己不管都不行……

心里想了想,便说道:“丧事你们按步骤进行,至于坟地之事,便交给某吧,绝不会耽搁大伯下葬之期。”

这话说得很平淡,就像说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几乎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也是,别人或许会怕齐王李佑,他房俊会怕么?

只是想想怎么才能圆满处理这件事而已,若是打李佑一顿能解决事情,房俊二话不说就跑去齐王府抽他丫的。

出了长安李佑就无所顾忌了么?

扯蛋!

只要他李佑不想造反,就不敢把房俊怎么滴,若是伤了房俊,李二陛下如何跟房玄龄交代?更何况,房俊还是李佑未来的妹婿呢……李佑是冲动不假,智商不高也不假,但他不是傻子。

后来的李佑为什么要造反?

难道他真的会认为自己有那个能耐,能推翻他爹铁打一般的江山王座?

只是屡次被李二陛下斥责得丧失理智、信心崩溃而已。

所以他打定主意造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权万纪给宰了,正是这个喋喋不休、满口道德文章的家伙,一次又一次的跟李二陛下打小报告,让李佑在他爹眼里的形象完全崩塌……

他造反,也只是想要告诉他那个英明神武的老爹:我李佑,也有李家的血性!

不信?

你且看看李佑造反之后都干了些啥:643年贞观十七年三月,李祐征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私自任命自己的左右为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等官职,开府库以行赏,并驱赶百姓入城为兵,布置官署,并封亲信为拓西王、拓东王等。李祐每日与燕弘亮等五人和他们的王妃梦一同宴乐……

李二陛下这人,咱不去论其文治武功,但说他生儿子的本事,或许唯有康熙能比之。

这不是说生儿子的数量,而是说质量。

李承乾、李恪、李泰、李佑、李治……

不管结局如何,哪个不是文韬武略、智慧出众?

所以,李佑会傻到在造反之后,“一同宴乐,以为得志”?会蠢到当“燕弘亮说:不用担心,我们右手端酒喝,左手为大王用刀砍杀。李祐宠信燕弘亮,听到此言十分高兴”?

扯蛋么……

事实的真相,应该是李佑根本没有进行抵抗!

他心里知道,他永远斗不过他的老爹,他害怕!之所以造反,只是表达自己的一个态度,他李佑,并不是如权万纪屡次上书那样无能无用!

更何况,李佑造反那是五六年之后的事情,而且是被权万纪逼得。

现在他会造反吗?

当然不会。

只要李佑没想造反,他就不能吧房俊怎么样。

所以,房俊才会有底气。

可房遗训兄弟哪里知道房俊的底气何来?

听闻房俊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房遗简忍了忍,没忍住……

“遗爱,某知道你素来在长安横行霸道,谁都不服、谁都不怕。但你要知晓,齐州不是长安,出了长安的齐王也不一样了,你在长安的那点威风,怕是耍不到齐州来……”

说话间,神情很是不屑。

房遗训的性格比房遗简敦厚得多,也稳重得多,闻言斥道:“都是自家兄弟,言语之间何故冷嘲热讽?且遗爱所言,不论成与不cd是为家里着想,汝且向遗爱道歉!”

长兄如父,房遗简被斥责得面红耳赤,却是讷讷不敢言,只得抱拳向房俊说道:“为兄失礼了,兄弟勿怪……”

房俊不以为意,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微笑道:“大兄也说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心里怎么想,那就怎么说,哪个还会还很在心了不成?二位兄长,小瞧某了。”

房遗训还待说什么,却是有人进来,言及外间灵堂已经不知妥当,族老请孝子出去。

房遗训便说道:“遗爱且在此安歇,为兄出去看看。”

房俊也站起身:“伯父故去,小弟如何能够安坐?同去看看吧。”

当即,兄弟三人一同走了出去。

灵堂布置完毕,便将老爷子的遗体抬出,置于其上,沐浴更衣。

沐浴所用的是淘米水煮成的汤水,在其中加入香料。将蓖栉打湿梳理头,然后用丝带束,用布帛将身体擦拭干净,为其修剪鬓、胡须和指甲,并将这些头和指甲放在小袋子中,在大殓的时候放进棺木里。用方巾盖住脸,依旧盖上衾被。

今日的程序算是走完了,只等明日袭尸之礼、饭含之礼过后,后日入殓,便等着出殡了。

外间忽然一阵喧哗。

有家中仆役入内通禀道:“齐王殿下亲来吊唁!”

屋内诸人尽皆一惊。

齐王殿下?

那吴家仗着齐王殿下的撑腰,差点要把咱家的祖坟都给占了,简直成了不死不休的大敌!这齐王怎么还亲自来吊唁?

心中虽是惊异,但齐王乃是陛下亲子、当今亲王,谁敢慢待?

当下呼呼啦啦都出去迎接。

房俊慢悠悠的走在后边,嘴角似笑非笑。

这小子,果然亲自来了,看来自己所料不差……

第一百二十章 “中二”的李佑

“子弟作藩,盘石维城”

这是李世民的理想,所以他在贞观十年的时候,将自己的弟弟和儿子分封天下,世代为王,拱卫中央。

作为牧守一方的王子,在齐州地界,一定程度上来说,齐王李佑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所以,当齐王李佑出现在房府,阖府上下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中门大开,除去留有两个嫡孙守灵之外,其他人全部出门迎接,便是此刻在府上的一些亲朋好友,也一律位于大门两侧。

房家摆出仅次于迎接圣驾的规格,来迎接齐王李佑。

李佑还是那一副面青唇白、清秀俊俏的纨绔样儿,哪怕是牧守一方,也未见多上几分稳重。

一溜车驾停在大门外。

李佑穿着一身团龙蟒袍,脖子上围了一个雪白的狐皮围脖。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往大门里走,身后王府藩卫各个虎背熊腰,全副武装,凛然肃立,一股威武冷峻的气势扑面而来。

一直走到房遗训面前,才站住脚步。

房家人躬身立在大门两侧,男在前,女在后,尽皆身穿缟素,披麻戴孝。

房遗训恭声道:“恭迎齐王千岁。”

李佑撇撇嘴,一脸不耐烦:“得了得了,搞得这么隆重,不还是些花架子?嘴上恭恭敬敬的,心里头指不定怎么骂我呢……咱也不在乎这些个虚礼,引着本王前去为老爷子吊唁一番,然后就各忙各事,本王急着回去吃酒,你们也乐得轻松。”

房遗训无语,心说您咋这么实在呢?

只好说道:“殿下亲自登门,房家上下莫不荣耀感慨,铭感五内……”

这本是客套话,房玄龄的大哥去世,李佑亲自登门吊唁,合乎官场礼节,正是题中应有之意,若是他不来,才是大大的失礼,搞不好就要被言官弹劾一把,恶心一下。

谁知李佑闻言,反倒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一笑,说道:“大郎如此说话,可是对本王心存怨念,把本王记恨到骨子里?”

众人大惊!

话能这么说么?

房家好歹是公卿之家,房玄龄不仅有从龙之功,现下更是陛下倚为臂膀的当朝仆射,你追上门来满嘴放炮,这是要把房家彻底得罪光吗?

这位齐王殿下,还真如同传说那般……

房遗训面色涨红,心中恼怒,能作出挡人祖坟之事,还不让人生气?却不知怎么回话好,只得低着头,应了一声:“在下,不敢!”

李佑似笑非笑:“是不敢,而不是不恨,对吧?”

众人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逼着房家撕破脸的节奏么?

不算房家人,一干宾客也都是同房家交好的,此时虽不敢站出来表示愤怒,但心里难免对李佑的言辞恼火。

人家还在办丧事呢,这么干可是有些过分了!

眼见大哥气得满脸通红,性子暴躁一些的房遗简心里大怒。

怎么着,如此咄咄逼人,你便是亲王又如何,还敢把我房家斩尽杀绝了?

当下就欲站出来,怒斥李佑一番,却被人在身后拉住了衣角。

房遗简一回头,就见到房俊从自己身后走出来,一张黑脸似笑非笑:“多日不见,殿下可无恙否?”

李佑见到房俊,心里没来由的一颤,愣在当地。

这楞怂……啥时候来的?

他这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突然有一人大喝道:“护驾!护驾!”

一众王府藩卫虽然莫名其妙,却条件反射一般举步上前,刀出鞘箭上弦,将齐王李佑团团围在当中。

众人大哗,齐齐变色,不由自主的都后退一步。

房遗训更是勃然变色,李佑这是要干嘛?

唯有房俊傲立原地,轻蔑的看着身前雪亮的刀锋、荆棘丛林一般的箭簇,嘴角挑起一抹笑意:“李佑,汝还是这么没出息啊……”

李佑身边那位大喝“护驾”的将领,闻言喝道:“房俊!岂敢口呼殿下名讳,要知道此处可不是长安,当心老子将你给……”

话未说完,铁制的头盔便被人狠狠的敲了一下,此人大怒:“谁打我?”

就听耳畔响起一阵咆哮。

“本王打你,你待怎地?啊?!好你个燕弘亮,谁给你的胆子,敢替本王号施令?当本王不存在啊?一个房老二就把你吓成这样,还特么成天吹嘘自己如何了得,简直丢人现眼……”

暴怒的李佑对着燕弘亮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骂。

他确实是气到了。

特么房老二只是露了个面儿,你就着急忙慌的喊什么“护驾”,护你娘的头啊护!如此一来,岂不是说自己怕这个房老二跟什么似的?简直不能忍啊!

虽然他自己刚刚见到房俊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但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燕弘亮对房俊深恨在心,当初在醉仙楼可是把自己一顿好打,颜面尽失了都……所以此时一见房俊,他就恨从心头起,想要趁机把这个棒槌好好收拾一顿。

可他却从未想过,李佑固然也是深恨房俊,但更不能容忍的是在房俊面前露怯!

李佑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初因为同房俊打架之事被父皇责罚,事后父皇对自己的言辞之间,并不是气自己惹事,而是气自己既然惹事了别吃亏,是怒其不争……

想想也是,两家孩子打架,有没有深仇大恨,打就打了呗,可自家孩子挑的头,反而被别家孩子给揍了,做家长的能不丢脸么?更何况是李二陛下这种自诩文成武德一统江湖的牛人,更是不能忍……

所以从那时候起,李佑就打定主意,再见到房俊,绝不能露怯,哪怕挨揍,也得好好的跟这个房二傻子干一场!

结果咧?

这刚刚见面,燕弘亮就闹这么一出,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他齐王李佑见到房俊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胆子都吓破了,全靠人多势众壮胆子?

对于现在的李佑来说,这比挨揍还不能容忍。

房俊也是目瞪口呆,他哪里知道李佑的“中二”想法?还以为这李佑是想要跟自己重修于好呢……

画风转变得太快,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接受不能。

不过,大家却都惊疑不定的看着房俊。

对于房俊跟李佑之间的故事,大家也都有些耳闻,可谁也没想到,如今到了齐州这李佑的地头,这位齐王殿下非但没有趁机报仇,反而先是痛打了自己的亲信不下一顿……

莫非这房俊真的有如此威望?

房家兄弟俩的目光亮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谈判(上)

齐王李佑第一个上门吊唁,大概是一直盯着房府这边的动静,刚刚得到老爷子咽气的消息,便即上门而来。

看着灵堂里难得正儿八经鞠躬施礼的李佑,房俊有些狐疑。

既然暗地里支持吴家为难房家,此时却又为何如此隆重的礼遇房家?堂堂亲王一听到房家老人去世的消息即上门吊唁,这对于整个齐州官场的风向引领,将会产生极大的暗示,将房家的地位立马提升到另一个高度。

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齐王李佑哪里知道房俊心里这些夹七杂八的念头,行过礼,听着身边王府的属官念了一份骈四俪六生涩难懂的唁文,便背着手大大咧咧的离开灵堂。

房俊和房家人将李佑引到偏厅落座,奉上香茗。

李佑便即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你们且都退下吧,某跟房二聊一聊。”

房遗训和房遗简对望一眼,心里震惊不已。

这两个棒槌到底怎么回事?一会儿咬牙切齿恨不得咬对方一口,一会儿又密室细语,仿佛经年不见的老友……

不过看起来关系总算还是可以,不似外界传言那般恨之入骨针锋相对,那祖坟之事便有缓和余地,这可是头等大事!

故此,房遗训临出门的时候,偷偷跟房俊使了个眼色。

房俊微微颌,表示自己理会得。

房遗训、房遗简以及齐王府的一干藩卫一同推出偏厅。

房遗训轻轻掩上房门,看了看分立左右的王府藩卫,心里的压力微微一松,赶紧同兄弟到外间迎候往来宾客。

偏厅里,房俊同齐王李佑相对而坐。

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一簇莹白的梅花,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胡凳上,都搭着锦绣椅搭,底下四副脚踏。胡凳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这是房家临时归置出来的客厅,即便是料理丧事,但招待身份贵重的宾客,也不能太过寒酸,失了身份。

但毕竟是临时的客厅,房子空闲已久,难免清冷,即便屋里四角燃了炭盆,仍是清冷空荡。

唯有面前几上的白瓷茶盏内碧绿的茶水,散着袅袅的热气,混合着淡淡的茶香,呷一口,暖人肺腑,沁人心脾。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将茶盏捧在手里,吸溜吸溜的喝着茶水。

不一会儿,茶水见底。

房俊轻轻拍了一下手掌,自有房家的婢女进来,为二人续上茶水,躬身退去。

吸溜吸溜

继续喝茶水。

房俊眼眉低垂,似乎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茶盏中的茶水里,浑不知面前还有一位亲王殿下。

李佑亦是低头不语,但一双眼就咕噜噜乱转。

论起养气的功夫,他又如何跟曾经一杯茶一份报纸就能枯坐半天的房俊相比?

没多久,便败下阵来。

“咳咳……那啥,房二啊,你这腿脚倒是蛮利索,齐州隔着长安百里呢,这么快就到了……”

这就属于没话找话了,房俊懒得理他,淡淡一笑,继续喝茶。

李佑看着面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家伙,胸口运了运气,好歹没破口大骂出来。

娘咧!装什么诸葛亮呢?

你这根大棒槌是个什么玩意,满长安谁特么不知道?居然跟本王玩起深沉来了……

“房二啊,你就没什么事儿求本王?”李佑说道。

房俊终于抬了抬眼皮,看着李佑,微笑道:“王爷会给某这个面子?”

李佑就得意的笑道:“那谁知道呢?不过也说不准哦,若是本王心情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房俊似笑非笑,看着李佑一脸“快来求我呀”的贱贱的神情,差点就想给他来一拳头……

李佑不是个有城府的人,此时的表现,足以说明这次针对房家的坟地之争,就是冲着他房俊而来。

但问题是,坟地之争是夏日里便已经生,那时候的房俊还在自己的世界享受着官升一级的美妙,并未穿越至此,以前的那个房遗爱,怎么会同齐王李佑扯上关系?况且,那时候李佑也还在长安。

想不通啊……

房俊心念电转,说道:“殿下也不必如此装神弄鬼,有何要求,尽管提出来便是。若是在某的能力之内,没二话;若是强人所难,嘿嘿,怕是殿下也拦不住某……”

李佑一愣。

特么的这个房二傻子啥时候这么精了?

这可是本王冥思苦想才想出来的奇谋妙计啊……

最关键的在于,这个混蛋怎么就敢不给本王面子?你特么以为这里还是长安城,有你爹罩着你?

李佑大怒,说道:“房二,你别给脸不要脸!呵呵,本王也拦不住你?你且给本王说说,你到底要干啥?”

房俊轻笑一声:“比如……打断某些个缺德玩意的腿……”

李佑一看房俊脸上的狞笑,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当初在醉仙楼里狠揍自己的时候,心里一跳,下意识的就站起来,色厉内荏的喝道:“好胆!本王乃天潢贵胄,岂能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殴打羞辱?这里可是齐州城,你敢动本王一下,信不信本王定你一个阴谋篡逆、十恶不赦的罪名,将你先斩后奏?”

房俊嘿嘿一笑:“殿下说笑了,某自然不能打您,可是别人某却是不怕,比如吴家……”

听得房俊如此说,李佑暗暗松了口气,旋即又是一阵羞恼,自己居然真的怕这家伙狠揍自己一顿……

难不成真的把他给宰了?

李佑倒是真想这么干,但是他不敢啊!

李二陛下将他打来着鸟不拉屎的齐州,还不放心,居然还派了一位长史监视自己,就是那个叫权万纪的……

想起那权万纪,着实比眼前这个房二傻子更让人恨得牙痒痒!板着一张棺材脸,满口仁义道德忠孝礼信,这个不行,那个不让,整日里不是逮着自己往死里训,就是偷偷的给父皇写奏折,打小报告……

满以为虽然远离长安,但好歹也是山高皇帝远,自己想干点啥就干点啥也蛮开心的,结果特么比坐牢也没好到哪里去!放着这么一个打不得骂不得、还披着一件“御赐金钟罩”的老不死的,日子还怎么过?

房俊眯着眼睛,看着李佑,淡淡的说道:“殿下,也不必绕弯子里,说说条件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谈判(下)

李佑重新坐回去,脸上摆出一份淡然之色,仿佛刚刚一惊一乍的根本就不是他……

看着房俊,说道:“那本王可就说了?”

房俊笑容不改:“某洗耳恭听。”

李佑咬咬牙,说道:“将那玻璃之法,传授于本王!”

房俊依然在笑,但神情却无半点笑意。

原来目的是这个……

自从“可以召唤彩虹的神器”出世,不少有识之士便怀疑此物根本不是天赐之宝,而是房俊通过某些秘法制作出来的,只不过房俊打死也不承认而已。

即便是唐朝人跟他的见识差了一千多年,但不代表人家都是傻子。

玻璃之法,终究会引起觊觎,这是房俊早就意识到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财帛动人心,玻璃所能带来的巨额利润,绝对能够让一些人红了眼珠子的扑上来,不择手段的据为己有。

但是房俊实在没想到,第一个伸出手的,居然是齐王李佑……

这个不学无术的x二代,居然也有如此见识、如此魄力?

实在是让房俊对李佑刮目相看。

坟地之争的起源在夏日里,那么李佑便是后来知道了此事,却借题挥,一次作为把柄,要挟自己出让玻璃之法。

在李佑看来,房家是公卿之家,虽然不比那些百年豪族来得豪奢,但是也不至于太缺钱,可若是坟地被人家给占了,那可是彻头彻尾的耻辱,面皮都被人给剥下来了!

面子与钱财,哪个对于房家更重要,不言自明。

所以李佑笃定的认为,只要自己拿捏住房家的坟地之事,那么就不怕房俊不乖乖的送上玻璃之法!

倒是打得好算盘,房俊对于李佑还真是刮目相看了。

“殿下就认准某会同意?”房俊看上去很不忿。

“难道你不同意?”

李佑最爱看的就是房俊这幅纠结得不要不要的表情,太爽了。话说,从未在这家伙面前占过上风啊……

房俊闭目不语。

李佑拿起茶盏饮茶,这时候放下心思,才猛然觉这茶有些不对。

清香润滑,口舌生津,比之以往的茶汤更有一番截然不同的味道,饮之回味悠远,清新隽永。

看了看碧绿的茶水,亦是赏心悦目。

心底惊异,这是什么茶?

抬头看了看一脸沉重、纠结不已的房俊,忍住了没问,不能显得太无知,回头问问王府的管事好了……

放下茶盏,李佑盯着房俊的深色变化。

说实话,对于李佑觊觎玻璃之法,房俊有些意外。

他清楚在这样一个时代,没民主没人权没专利保护,玻璃带来的巨大利润早晚会引起别人的觊觎,他保得了一时,也绝对保不了一世,只能尽快的借玻璃这种新奇事物敛取一大笔财富,以后爱怎样就怎样。

他只是个穿越者,虽然身份比较高贵,可也不会自恋到以为自己就成了泰迪,能嚣张到日天日地日空气……

可是尚未等利润到手,李佑便急火火的跳出来夺食,这并不太合乎情理。

贞观一朝,满是名臣武将,个个流芳千古,哪一个不是人精?那些个老狐狸都还一点反应没有,就被李佑看出了这玻璃之中的巨大利润?

他不认为李佑有这份眼光。

当然,现在不是细思原由的时候,而是要作出决定是不是将玻璃之法交给李佑。

他并不是太在乎什么坟地之争,对于一个自幼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现代人来说,很难认可古人对于阴宅这等事的执着,即便房俊经历过穿越一事之后对于神鬼之说已不如以前那般坚定。

他考虑的影响。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几年之后,眼前这位齐王殿下,可是干了一番作死的大事——造反!

李佑死不死的,房俊并不太在意,他在意的是一旦现在将玻璃之法交给李佑,以后他造反的时候,会不会给自己牵扯上一个“同谋”的罪名?哪怕不是同谋,资敌也是大罪!

别看现在李二陛下对他房俊一忍再忍,似乎无可奈何的样子,可要是牵扯上造反,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就把他咔嚓掉!

所以,对于李佑的要求,绝对不行!

打定主意,房俊睁开眼,正好迎上李佑灼灼的目光。

那份灼热、希翼、渴望……让房俊心里一跳。

说到底,玻璃之法也仅仅是财富而已,别人或许会为了这一门泼天的财富朝思暮想、为了得到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对于身为亲王、拥有整个齐州的李佑来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想要积蓄财富、为了招兵买马造反吗?

房俊不信。

因为从历史上的李佑造反来看,这夯货完全是被人怂恿着宰了权万纪之后,担心李二收拾他从而头脑一热心血来潮,干下那一番造反大业。

整个造反过程,明显无组织、无纪律,更无详细的谋划,完全是仓促上阵临时起意,漏洞处处全是破绽,李二听闻之后,命李绩率军平乱,兵锋所至,毫无抵抗。

李佑最后是被自己的手下抓了……

会有人如此这般造反吗?

除非是活腻歪了。

所以,有可能在造反前,李佑都没想过会走到那一步。

那么问题来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李佑会傻到那个地步么?

房俊沉吟半晌,又改了主意,问道:“殿下很缺钱?”

李佑哼了一声:“齐州虽然不比关中富庶,但也商贾繁盛田地肥沃,一州财富,尽在本王掌握,有什么缺钱的?”

房俊愈奇怪:“那殿下要这玻璃之法,所为何用?”

“这个……”

李佑吱吱唔唔了半天,耍横道:“关你何事?你只说给还是不给。”

房俊嘴角挑起,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若是某所料不错,殿下此番算计,怕是别有所图啊……”

李佑愕然:“本王有什么好图的?”

房俊冷笑:“身为藩王,拱卫一方,却在坐拥一州财富之余,仍旧思虑敛财之法,贪得无厌,其心叵测!殿下,莫非是想要做一番逆天的大事?”

“咣当”

李佑猛地从榻上跳起来,打翻了茶盏,滚热的茶水不慎洒落在他腿上,烫得他一阵刺痛,却是顾不得这些,闻听此言,魂儿都要吓飞了,勃然大怒的指着房俊,大喝道:“岂有此理,胡说八道!房二,真当本王不敢杀了你?!”

房俊端坐不动,只是笑容愈诡异……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交易

“岂有此理,胡说八道!房二,真当本王不敢杀了你?!”

李佑小脸儿煞白,气急败坏,怒视着房俊。

特么的你是真敢说啊,难道不知道陛下最怕的是什么?亲王屏藩于外,财、政、军尽皆在握,一旦野心滋生,造起反来,立刻就将国家拖入战乱。

居然说本王“其心叵测,要做逆天的大事”?

这话要是传到那个老学究、老古板权万纪耳朵里,偷偷摸摸写一份黑材料,往父皇那边这么一递……

你是想我死啊!

李佑胆子都快吓破了,如何不又惊又怒?

房俊笑眯眯的看着他,心想,就知道你小子是个废物点心,没那个胆子。

“既然如此,那为何殿下还要用如此卑鄙无耻之手段,谋取臣子之家财?”

“本王……”

李佑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会儿你特么知道自己是臣子了?你打我的时候咋不知道是臣子?

心里气得不行,可他真怕房俊回到长安之后胡诌八扯乱说一通,父皇倒是不见得就信了,可挡不住满长安的御史言官啊,那帮家伙无风尚能搅起七三尺浪,若是得了这个由头,还不得往死里参本王?

李佑眼珠子转了转,就知道威胁房俊拿出玻璃之法这事儿要黄,颓然坐下,忿忿的等着房俊说道:“太无耻了!”

房俊脸色不变:“殿下过奖。”

“本王这是夸你么?真是没现啊,你房二的脸皮实在是太厚了,都快赶上山里的野猪皮了……”

“殿下过奖。”

“嘿!越说你越喘了是吧?”

“殿下过奖!”

……

李佑差点气个倒仰,瞪着房俊的眼见差点冒出火星子。

将李佑调戏一阵,房俊慢悠悠说道:“其实,殿下若真是对这玻璃之法有兴趣,却也不是不能谈谈。”

李佑愣住了。

自己舍了脸皮,借由房家坟地之事想要胁迫房俊让出玻璃之法,却反被房俊要挟……眼看着此法不通,灰心丧气之事,这个棒槌居然主动提出可以谈谈?

当即,李佑也不管房俊是哪根弦打错也好,还是另有图谋也好,迫不及待的问道:“当真?”

“当真?”

李佑兴奋道:“即是如此,二郎且说说看,有何条件?”

这就从房二变成二郎了,这李佑果然不是个实诚孩子,不过还没傻到家,没说出“随便你开条件”这种话……

房俊说道:“登州有水师吧?”

李佑一愣:“有啊!”

跟水师扯个啥关系?难不成想当官了,要本王给你谋个副将、镇将的干干?

房俊继续问道:“水师平素可有巡航任务?”

李佑挠挠头:“应该有吧?”

房俊无语:“什么叫应该有吧?你可是都督齐、青、莱、密等五州诸军事、齐州刺史,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情都不知道?”

武德4年,高祖李渊次设立登州行政区划,领文登、观阳二县,以文登为治所,隶属河南道。

李佑大为尴尬,摸摸鼻子说道:“本王这不才上任么……”说着,扯着脖子冲门外喊道:“杜行敏!给本王进来!”

话音未落,一人自门外快步走进,到得李佑身前,躬身问道:“殿下所唤何事?”

李佑问道:“登州水师平素可出海巡航?”

杜行敏答道:“自然要巡视航道。”

李佑看了看房俊,大大咧咧道:“此乃齐州兵曹,还有何事,你且问他!”

房俊微笑摇头。

李佑等了一会儿,见房俊不说话了,这才反应过来,对那杜行敏斥道:“还不走待着干啥?本王的事也是你能听得的?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杜行敏面色通红,心说您不让走,特么我敢走么?

赶紧躬身告退。

等杜行敏出门,李佑问道:“你问水师干嘛?”

房俊反问道:“某冒昧问一句,殿下即不差钱,为何要得到这玻璃之法?”

“这个……”

李佑一阵心虚,面露尴尬,吱吱唔唔的却是不说。

房俊呷了一口已经温热的茶水,冷不丁说道:“若是所料不差,殿下可是想在陛下面前表现一番?”

李佑一呆:“你怎么知道?”

却是等于承认了。

果然如此啊!房俊轻叹一声。

李二的诸多子儿里边,就没有一个草包,这李佑已经算是最次品的了……可仍然不甘平庸!

即便没有看出李二陛下将诸子封建天下的愿望,自以为是被打到齐州这边远角落,依然想要做一番事,给李二陛下看看,自己也不是无能之辈!

若是能将玻璃之法弄到手,转手献给李二陛下,自是大功一件!

或许,以后李佑逼不得已造反的时候,心里大概都存着“你儿子再是无能,也能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念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向他的父皇表达自己的骄傲。

是个悲剧的小子啊……

至此,房俊对李佑的印象有了一些转化。

此人或许不务正业,或许胡闹不堪,或许身负骂名,但是除了被奸佞小人怂恿着杀了权万纪之外,并无其他劣迹。哪怕最后造反,也并未死心死力的抵抗,将齐州一地拖入战乱,将无数百姓陷入水深火热。

他的错误,或许只是不该生于帝王之家而已……

房俊心底感慨一番,说道:“由殿下借由水师巡航之际,前往高丽、百济、倭国,贩卖玻璃制品,货源则由房家供应,所得财物,七三分成,如何?”

这是房俊灵光一闪做出的决定。

玻璃这种东西,放在这年代就是一种顶级的奢侈品。

能提升文化的展么?

能促进社会的进步么?

能改善生产力么?

啥也不能,说白了,有它没它一个样……

即是如此,房俊就没想过让玻璃的价格亲民化,只会让它作为一种顶级奢侈品,用以敛财。

可玻璃这玩意几乎没有技术难度和生产制约,原料随处可见,产量必然是惊人的,很容易就在中原各地供大于求。

出口,就是必然之路。

登州港是水师驻地,李佑是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利用水师贩运玻璃至东亚各国,便是一个省时省力省成本的最佳途径。至于会不会有御史弹劾以权谋私什么的,想来等到大批赋税缴于国库,李二陛下也会闭口不言,关上门偷着乐。

这时候的大唐水师,实力强悍,却完全处于放养状态,除了偶尔清剿小股海盗之外,基本上无所事事,没人重视。

直到李二陛下决定东征朝鲜,才将水师划拉到眼皮子底下,所赋予的任务也仅仅是运输粮草……

李佑奇道:“为何不在大唐境内贩卖?”

房俊恨铁不成钢,淳淳善诱:“哪里卖得掉那么许多?物以稀为贵,像大白菜似的遍地都是,它还值钱么?这么远渡重洋贩运至他国,利润起码涨上三四倍!而且,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殿下想想啊,咱们将玻璃卖到这些个国家,换回的是什么?钱、粮!一旦某一天同这些国家生战事,玻璃完全是废物,可钱粮那都是军资啊!此消彼长,岂不是利国利民利己的妙策?”

完全不懂“打仗就是打后勤”理论的李佑,被房俊这一番言辞忽悠得热血沸腾。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房俊的刀(上)

李佑欢喜的想要尖叫!

自己谋算房俊,所为何来?

不就是这个目的吗?原以为没门了,可是一眨眼,政绩又来了,而且比之谋夺玻璃之法所要承受的污名强上千百倍!

李佑呼吸都粗重了!

此时的大唐兵锋鼎盛,所到之处,百战百胜!因此,对外的战功,是最荣耀的功绩!

自己虽未亲自上阵,可是无形中削弱了别国的国力,用一大堆无用的玻璃,换回来无数的钱粮,父皇会是如何的欢喜,又会是如何的夸赞?

李佑当即兴奋不已的叫道:“我七你三,就这么干了!若有御史弹劾,本王一力当之!”

憧憬一下美妙的可能,李佑的血都冲到头顶了!

房俊却傻眼了:“等等!殿下说什么?想的美事哟,是我七你三!”

“啊?”

李佑愣住,随即大怒道:“放屁!本王堂堂亲王,皇家贵胄,跟你这棒槌合伙做买卖,还你七我三?肯定不行!”

房俊毫不示弱:“不行就拉倒!”

李佑快要气疯了,怒道:“没有本王麾下的水师,你自己划着舢板去高丽、去倭国?”

房俊翻个白眼:“大不了就在国内卖,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房俊少赚很多钱,李佑赚不到一点钱。

这特么是被人卡住脖子了啊……

李佑气得鼻子都冒烟了,指着房俊的鼻子:“你你你……简直混蛋!”

身为亲王,整个大唐谁敢要挟他?

快要气死了!

房俊嘿嘿一笑:“我是混蛋,殿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别忘了,将来殿下可是俺的舅子……”

李佑无语了,实在拿这个棒槌没法子,只得退一步:“四六!你四我六,行不行?”

房俊巍然不动,一步不退。

李佑就知道,除非自己不干这个买卖,否则根本拿房俊没招。这个棒槌特么比驴还倔、比牛还犟……

想要把门外的藩卫喊进来给房俊来个群殴,可是想到这货的战斗力,以及当日醉仙楼的战况,想来也是捞不到什么便宜……

浑身火气无处泄,猛地站起身,一脚踢飞了面前的矮几,怒气冲冲的摔门而去。

房俊无语:“忒没素质了……”

齐王府的藩卫,房家的仆役都听见了屋里的响动,众人面面相觑,难不成屋里这二位打起来了?

燕弘亮等人脸色剧变,他们可是直到房俊的操行,那是真敢打啊……

还没等进去查看呢,李佑已经出得门口,都是一愣,急忙问道:“殿下……”

李佑铁青着脸:“回府!”

当先而行,只是脚步有些不稳。

没办法,房家那案几特么太硬了,脚疼……

下葬日。

掌事者引导朝车来到厅堂,举行祖奠仪式,祭奠亡灵。

长子房遗训跪在灵前,口中念道:“永迁之礼,灵辰不留,谨奉柩车,式遵祖道,尚飨。”

大意是您的魂灵这一次将永远迁离这里了,孝子贤孙已经为您精心整治好了柩车,一切礼仪都符合先祖的教导,请您享用祭品吧。

灵车由大门驶入,停在柩车的右边。

送葬者所乘之车停在大门外面,不能进院子,男子的车停在门西边,女子的车停在门东边,都是按与逝者的亲疏关系排列。女儿、妻子小妾乘坐的车都是没有上漆没有装饰木车;五服之外的亲宾用粗竹席铺车,将车轮用蒲草缠绕,就好像抹上了白泥一样,车子的帘幔用粗布做成。

掌事的人先行前往在送葬路上的宿所挂上吉凶帐幕,凶帷挂在西边,吉帷挂在东边,都朝南。

先灵车,后次方相车,次志石车,次大棺车,次鞠车,次明器舆,次下帐舆,次米舆,次酒脯醢舆,次苞牲舆,次食舆。方相以下驾士驭,士舁明器、下帐等,人皆介帻深农。次铭旌,次纛,次铎,次蠕车……

送葬队伍浩浩荡荡,不见尾,从南门出城。

房俊坐在车子里,随着送葬队伍晃晃悠悠的出城,向祖坟之地进。丧事最是折腾人,房俊先是赶了上千里路,早已困顿不堪,继而折腾了数日,实是有些熬不住,车里尚有几个族中同辈,房俊却是不认得,便随着颠簸的马车打盹。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突然一顿,停住了。

房俊清醒过来,撩开车帘看了看,周遭山岭起伏,密林都挂着冰雪。

还以为是到了地方,前方突然传来几声呵斥,继而隐隐有吵杂声传来。

房俊皱了皱眉,将车帘彻底掀开,一股寒风顿时卷进车厢,冻得其余几人尽皆打个寒颤,却是不敢有丝毫不满之色。

车旁自有随他从长安家中来的仆役,见状赶紧走过来,问道:“二郎,何事?”

房俊问道:“前方怎么回事?”

仆役道:“奴婢也不知。”

“去看看。”

“诺!”

那仆役领命,快步想车队的前方走去,不一会儿便转回。

“是有人拦路,不让车队通过。”

房俊奇道:“可知是何人?”

“好像是姓吴,人数不少,起码三十几个。”

又是吴家?

虽说起先是吴家同房家的坟地之争先起了龌蹉,但是后来被李佑借机利用,以之胁迫房俊交出玻璃之法。现在房俊已经同李佑初步达成协议,自是解决了这坟地之争,这吴家怎么还没完没了?

房俊沉着脸,箭步跳下车,向车队前方走去,走了两步,让那仆役摘下腰间佩着的一把横刀,自己带着刀鞘拎在手里。

那仆役一看,知道自家二郎动了心火,赶紧招呼其余几名一同来护卫的同僚,紧紧跟在房俊身后。

山路积雪,被车轮碾出一道一道的车辙,纵横交错,很是难走。

房俊来到车队前方,便见到一群人拦在路中间,挡住了车队前进的道路。

这伙人衣物各异,但各个身强体壮,神情桀骜。

房遗训涨红着脸,怒斥道:“尔等简直欺人太甚,蛮不讲理……”

对方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吊儿郎当的嗤笑道:“念书念傻了吧?这块地界是我们吴家买下来的,真金白银,在府衙里也有备案,不让你走,你能怎地?便是打官司告到齐王殿下面前,咱也是合理合法!”

房遗训饱读诗书,却是个守诚君子,哪里会骂架这种事?气得胡子都抖了,也是无可奈何。

房遗简同一干族中青壮气不过,纷纷喝骂。

对方毫不相让,甚至有人对着路边房家女眷的马车吹口哨,说起下流龌蹉的话语。

房家人如何能忍?当即呼啦一下上前,推推搡搡,怒不可遏。

吴家这边众人虽然并无携带利刃,但都是手拎棍棒,眼看就要打在一处。

“住手!”

房俊大喝一声,走上前去。

一个吴家家丁喝问道:“你是何人?跑这里来装模作样……”

话音未落,房俊甩起胳膊,手里的横刀就扫了出去,刀鞘结结实实的抽在这人脸上。

“啪”的一声闷响,伴着一股鲜血几颗后槽牙,那吴家家丁哼了一声,就被抽翻在地,在雪地里呻吟扭动。

全场为之一静,只余下清晰的北风呼啸,以及马匹不时的打着响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房俊的刀(中)

房家众人先是一滞,接着就兴奋起来。

这个传说中的棒槌,果然不是吃素的!好霸气!

房遗训却是暗暗叫苦,心里头埋怨房俊拎不清轻重,吃点亏忍让一时又有何妨?咱这边若是耽搁了下葬的时辰,可算是误了大事!

吴家人都有些傻眼,这特么哪里跑出来一个二愣子,说打就打,还下手这么重?

那獐头鼠目之人便历喝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打吴家之人?”

看来此人对于房家人还挺熟悉,却不知道房俊是谁。

房俊面沉似水,不屑的哼了一声:“别在这儿乱吠,就凭你这个猫狗一般的东西,也配问爷爷的名字?爷爷没闲工夫跟你们在这儿扯蛋,出来个主事的说话!”

獐头鼠目之人气得不轻,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那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房俊。

一人自他身后走出。

这人年纪四旬左右,一身锦袍,面色红润,一脸倨傲。

他站到房俊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某便是吴德海,阁下可是房俊房遗爱?”

房俊却是眼尾都不瞧他,转头问身边的房遗训:“大兄,此人是谁?”

房遗训见那吴德海因为房俊的无视,气得涨红的脸膛,叹着气说道:“此乃吴家家主的三公子……”

房俊点点头,这才转向那吴德海,淡淡说道:“想来你能做得了主,某不跟你废话,今日乃是吾家大伯下葬,不论有何恩怨,且待下葬之后,某亲自登门,商量一个两全之策。现在,给某让开道路!”

他这算是搂这火气,不想耽搁了正事。

吴德海都气笑了,齐州这一亩三分地,何曾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更别说自家侄女送入王府之后了。

当即便嚣张的指着房俊的鼻子,大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呵呵,有个当仆射的爹,就以为天底下都放不下你了?俺就告诉你,这里是齐州,不是长安!甭管你天大的能耐,到了这里都得给俺乖乖的!特么什么玩意,傻了吧唧的!”

别人尚未有所动作,房俊身后的仆役大怒,就待冲上去教训这个狂的没边儿的混蛋!开玩笑,自打跟着二郎,只有他们欺负别人,何曾被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

房俊却是一挥手,拦住了手下。

吴德海见此,以为是房俊被他给镇住了,得意的大笑:“小崽子,毛儿都长齐呢,这会儿知道啪啦?哈哈哈……”

房俊深深的看他一眼,拽过一个仆役,从怀里掏出房家的信物,塞进他手里,然后耳语一阵。

那仆役不断点头,待房俊说完,低声应了一句:“诺!”

回身招呼两个同伴,快步离去。

房俊回身,看着犹自大放厥词的吴德海,脸上突然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下一刻,横刀出鞘,错步上前,一道雪亮的刀光飞起。

“嗷——”

吴德海陡然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左手臂像是被削断的树枝一般飞出去,落在雪地里。一道温热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从断臂处喷洒出来,落在雪地上,融化了一滩雪水。

红的血,白的雪,艳丽如梅。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还是吴家人先反应过来,各个勃然变色。

这可是吴老太爷最钟爱的儿子,如今就被人一刀砍掉了一条胳膊?俺滴个老天爷,这回去了怎么交代?依着老太爷那霸道的性子,说不得也得将他们每人砍掉一条胳膊!

怎么办?

只有拿下这个一言不和便即敢动刀伤人的二愣子,才能稍微有点胶带!

当下,吴家人嗷嗷叫着冲上来,却是分成两伙,一伙想要冲上来拿下房俊,另一伙则去救援哀嚎不止的吴德海。

房俊却是怡然不惧,手中横刀一挥,便架在吴德海脖子上,阴仄仄的说道:“再敢动一下,就砍掉你的脑袋!”

吴德海早就疼得心都碎了,感觉眼前刀光又是一闪,脖子上冰凉一片,大叫一声“吾命休矣”,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吴家人全都吓傻了。

这是……把咱家三郎就给宰了?

待到仔细一看,才知道只是把刀子架在脖子上,吴德海显然只是昏了过去,尽管手臂的断处依旧鲜血直流,但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还有一口气。

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动,就傻呆呆的看着,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房家人也是目瞪口呆。

房遗训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个房俊,这脾气……也太爆了!

怎么就能把吴德海的胳膊给砍了一条?这可要如何收场?

房承宗等一干小辈,却是两眼冒着星星的看着房俊,特么的太帅了……

自夏日里开始,因为坟地之争,房家被闹得灰头土脸,颜面丧尽,连带着他们这些房氏子弟也被人嘲笑,狼狈不堪,但是碍于吴家的势力以及其背后齐王殿下的纵容,虽是恨得咬牙也无可奈何,各个都憋了一肚子气无处泄。

现在终于舒坦了!

你们不讲理?咱们更不讲理!

你们敢打人?咱们敢砍掉你的胳膊!

房俊是房玄龄的儿子,你吴家再嚣张,又能怎地?别说看一条胳膊,便是把这吴德海宰了,也是屁事儿没有。

要知道,房俊不仅是房玄龄的儿子,更是皇帝的未来女婿!

皇帝的女婿,那也是皇族!

吴家是什么?满门没有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充其量也就是个土豪士绅!

武德律中规定,皇族若是杀了平民,是可以用金钱来抵罪的!

便是齐王殿下再是维护吴家,又能拿房俊如何?那可是他未来的妹婿!

房氏子弟各个兴奋得差点嗷嗷叫,太爽了!终于扬眉吐气了!

房俊脸上却是波澜不兴,淡淡的对房遗训说道:“小弟手染鲜血,已是犯了忌讳,不能亲至祖坟为伯父安葬。给我留下一辆马车,此地之事便交由小弟处理,大兄不必放在心上,安葬伯父方是大事。”

房遗训尽管忧心如焚,可是抬头看看天色,再耽搁下去吉时便过了,只好说道:“贤弟切莫急躁,一切待为兄回来再做商议!”

送葬队伍再次启程,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自房家身边走过。

所有来送葬的人,都默默的看着一身孝服、手持横刀立在路边的房俊,不得不由衷的感叹一声,真霸气!

吴家人乖乖的让开道路,一声也不敢出,吴德海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呢……

待到队伍过去,才有吴家人战战兢兢的说道:“房……那个……您看,三郎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房俊不以为意的笑笑。

性命之忧?单只要他的一条小命,都算是轻的。

在这么一个时代,事死如事生,对于阴宅的重视,简直胜过一切!即便再是嚣张的豪强之家,也甚少拿别家的祖坟说事儿。

这是不能碰触的底线!

所以,吴家从挡住房家祖坟的向口那天起,事实上就已经注定了不死不休的结局!

房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若是被人拿捏得连祖坟都保不住,还有何颜面存于世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房俊的刀(下)

即便是老爹房玄龄,也会成为无数人耻笑的对象,死了也翻不了身!

颜面扫地,死后,都无颜去见祖宗!

吴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房家的底线,房俊可不认为只是一个简单的坟地之争,尤其是在李佑明确表态此时作罢之后,吴家依然毫无顾忌!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房俊不知道,也不想去猜,太麻烦。他想用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打草惊蛇!

把这群野草都铲平了,那条蛇还能不跳出来么?

房俊看了看吴家众人,点了点头,收起横刀,单手拎着吴德海的衣领子,拎着破麻袋一样丢上路边房家留下的一辆马车。

“砰”的一声,越像个破麻袋……

吴家人面面相觑,这人也太草蛋了……

房俊跃上马车,说道:“牵头带路,某亲自送你家少爷回府……“

嘴角却是泛起一丝狞笑。

齐州城,吴府。

堂屋正中摆放了一个青铜炭炉,镂空的祥云纹路可见炉膛内火红的炭火燃得正旺。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花纹繁复色泽艳丽,挡住了地上的寒气,室内温暖如春。

吴家老太爷坐在榻上,一张皱纹纵横的老脸上神情恹恹,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斜倚着一个抱枕,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兽皮袍子,脚下放着两个汤婆子。两个娇俏的侍女正跪坐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揉肩捶腿。

老大吴德山年逾五旬,白白胖胖,长髯修理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腰间挂着玉佩,很有一副富贵儒雅的姿态。

“父亲,既然殿下已经传话过来,说是与那房俊已然说合,为何还要不依不饶?听闻那房俊也不是善茬,平素在长安嚣张跋扈,很是冲动任性,万一惹恼了他,事情岂非脱离掌控?”

吴德山小心翼翼的说着,边说边看着父亲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父亲。老爷子别看七十多了,那脾气确实一点也不比年轻时候圆润,愈老而弥坚。

起火来的时候,训斥他这个五十多岁的长子,就跟三孙子似的,丝毫不留情面……

吴老太爷尚未说话,坐在吴德山对面的老二吴德勋便嗤笑一声,一脸不以为然。

“大兄,这里是齐州,不是长安!那房俊再是跋扈,到了这齐州,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也得给咱卧着!咱们爷们儿在齐州经营几十年,上至府衙下至市井,早就兜起了一张大网,即便是房玄龄想要以势压人,也得看看这齐州的老百姓同不同意!只消得煽动一下百姓,有官府背后撑腰,他房玄龄还敢罔顾民意,逆天而行?”

吴德勋的面相跟大哥吴德山很像,但体魄魁梧,身材高大,端坐在榻上,依然可见魁伟的身躯,说话时仰着头,一股桀骜之气冲天而起。

被兄弟噎了一下,吴德山有些恼火,不悦道:“现下齐王不知是何缘故,已然同那房俊苟且言和,官府便已不站在我们这边,就凭几个市井无赖,裹挟着一群猪狗一般的百姓,就能让一个当朝仆射忌惮?简直幼稚!”

吴德勋哼了一声,不屑道:“齐王,代表不了齐州官府……”

吴德山还欲再说,却被一声冷哼打断。

吴老太爷抬起眼皮,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瞪着吴德山:“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这些年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不是忘记了死在饶阳的袍泽弟兄?是不是忘记了那些铭州被杀害的汉东王?”

老爷子虽然年岁已大,但中气十足,语气渐渐犀利,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身后的两个侍女吓得鹌鹑一样跪在那里,缩成一团,簌簌抖。

即便是吴德山也心惊胆跳,额头见汗,赶紧翻身跪倒,口中悲呼道:“孩儿岂敢忘记那血海深仇?十几年来,每每思之当年永济渠边的溃败、饶阳城中的惨烈,孩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恨不能手刃仇敌,以报汉东王在天之灵!可是,眼下局势不明,李唐江山稳固,更当稳妥行之,方是长远之计,怎可一时意气,争一日之短长?”

吴老太爷历喝道:“鼠目寸光的东西!汝可知那玻璃之法能带来多大的利润?只要将玻璃之法掌握在手里,日后的大事就可有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持!此乃天赐良机,失不再来,怎容得畏畏缩缩患得患失?”

吴德山很是惧怕父亲,但还是想据理力争,试图说服吴老太爷。

“那房俊虽然将玻璃工坊经营得密不透风,但必然要扩大生产规模,人一多,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迟早可以拿到玻璃之法。但现在硬碰硬的对上房家,逼迫房家让步,且不说能不能成功,这风险实在太大。那房玄龄虽然远在长安,但其跟随李二多年,且为人低调谦逊,与朝中重臣大多交好,谁知道这齐州城是否有他们的人?万一被他们抓住把柄,实在得不偿失!”

这时,吴德勋插话道:“还不都怪那齐王李佑无能?也不知房俊跟他说了啥,居然就偃旗息鼓了,坏我们的大事!”

语气之中毫无尊敬,很是愤然。

吴老太爷却是闭上眼,重新放松身体,微微靠在枕头上,轻叹一声,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间任何事都在人的算计之中,却没有一件事可以完全在计算之内。事到临头,不能等着算无遗策再出手,永远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因为再完美的计策都有疏漏之处……”

再叹一声,呢喃道:“白杨树下一池水,决之则是流刘,不决则为沥李……一切,都是天命而已……”

吴德山沉默。

吴德勋不忿道:“符谶中言道:李氏将兴,刘氏当王!何以他李氏得了天下,刘氏就不能取而代之?”

房里一阵沉默,父子三人尽皆不语。

只剩下两个侍女因为惧怕浑身抖而出的衣服摩擦声。

好半晌,吴老太爷才挥了挥手。

吴德勋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立即便有仆役躬身走进来。

吴德勋下巴冲着吴老太爷榻上的连个侍女努了努,淡淡说道:“拉出去,埋了吧!”

仆役没有一丝意外,平静的道:“诺!”

两个侍女闻言,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却是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她们俩是吴家的家生子,明白在这个吃人的府邸里根本没有“饶恕”这个词汇,现在死的只是她们俩,若是惹恼了家主,她们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仆役将两个软成一滩的侍女拖走。

父子三人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就像是处理掉了无用的垃圾,毫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吴德勋沉不住气,问道:“老三那边也不知怎么样,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吴德勋勃然大怒,起身冲着跑进来的一个管事就是一脚,大骂道:“赶着投胎么?惊扰了父亲,老子把你全家都剐了!”

那管事被一脚踹了一个趔趄,却是顺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叫道:“大老爷、二老爷,老太爷……快出去看看吧,三老爷快不成了!”

吴家三父子愕然。

吴德山惊问:“你说什么?”

吴德勋却已经大步走出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房俊的刀(终)

房俊坐在马车里,手里拎着横刀,半卷着车帘,看着车夫驾车原路返回,穿过城门,绕过州衙前的那条大街,来到一座府邸前站住。吴家的家丁仆役一路跟在后边,有人去州衙报案,有人先行回府报信。

吴府门前站了几十个手持刀枪棍棒的家丁,虎视眈眈的盯着车内的房俊。

房俊看了看死鱼一般躺在车厢里,早已失血过多断气的吴家老三,车厢地板上洇了好大一滩血,心情有些紧张。

他终究是一个现代人,对于亲手杀人这种事有很大的心里障碍,哪里能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境界?说到底,人类的心理终究是一个适应的过程,没有经验,难免忐忑……

但是这个吴家老三,不得不杀。

他必须狠下这条心!

而且,绝对不是仅此而已。

在这样一个人治大于法治的时代,如何更好的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别说什么谨慎做人、奉公守法,没用。

只在于实力而已。

实力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它包括武力、智力、地位、权势、金钱……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这个世界就可以任你横行。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当皇帝。

当实力达到一定地步,用不着你去欺负谁,所有人在你面前都会乖乖的,因为每个人都会衡量得失,当现有可能在你身上所得到的远远无法弥补所失去的东西之时,没人会惹你。

房家现在并不具备这个实力。

房玄龄虽然身为当朝仆射,权柄在握、简在帝心,然而他的能量也只是影响到关中地区而已,对于齐州,实是力有未逮。

所以,吴家才敢老虎嘴上拔毛,修建宅院堵住了房家祖坟的向口。

这要是放在关中,就算是长孙家也不敢这么干……

房俊并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但他不能不考虑自己离开之后,房家宗族的处境。

以吴家如此跋扈的作风来看,尽管可能不敢对房俊做什么,但必将对齐州房家展开猛烈的抱负。一旦吴家起疯来,那后果必然极其严重。

打齐州房家的脸,就是打长安房家的脸,就是打房玄龄的脸。

房俊不能坐视不理。

开什么玩笑,房玄龄的声望简直就是无价之宝,可省却多少麻烦、创造多少价值,岂容吴家这般嚣张跋扈的一个土地主踩在脚下?

他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动房家,就得考虑好那下场是不是能够承受!

看着门口越聚越多的吴家仆役,房俊轻声说道:“从大门进去!”

车夫有些愣神,可房俊的凶悍早已将他折服,闻言只是稍一迟疑,便挥舞了一下鞭子,挽了个鞭花,鞭梢出一声尖锐的炸响,喝了一声:“驾!”

马车晃悠悠的驶向吴府大门。

吴家人个个面面相觑,却也不敢阻拦,谁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一刀把三老爷给垛了?赶紧分开一条道路,让马车驶进院子。

马车穿过一个小花园,沿着一条青石铺成的石板小路,到一处仪门前站住。

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正堂到了。

吴德勋风风火火的从内宅跑出来,到了正堂,迎面就见到一辆马车径直驶来,车壁下部连同一只车轮都染了暗红色的血迹,令他瞳孔微微一缩。

马车站定,车帘撩开。

车厢里一个少年端坐,手里拎着一把雪亮的横刀。

一袭白色麻布的孝服,面容微黑,剑眉星目,脸上神情平淡,甚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像是一个上门拜访的贵公子……

然后,他的目光投注到车厢里横卧的一人身上。

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那人的脸容,试探着喊了一声:“老三?”

那人却是纹丝不动,仿佛睡熟了一般。

吴德勋盯着房俊,喝问道:“把吾家老三如何了?”

房俊微笑着看了看早已死的透透的吴家老三,抬头看着吴德勋,问道:“汝是何人?”

吴德勋忍着胸中怒气,闷声道:“某乃是吴德勋,阁下可是房俊房遗爱?”

房俊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说道:“就凭你这土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跟房家作对,不知道是谁给你的勇气?”

吴德勋本就是个暴脾气,被房俊轻佻的语调刺激得勃然大怒,一挥手,大喝道:“来人,将这个黄口小儿给我拿下!”

吴家仆役呼啦一下就围上来。

房俊手腕一翻,横刀当胸,大声道:“再敢上前一步,老子就剁了这个吴老三!”

吴家仆役不得不站住脚步,为难的看着吴德勋。

吴德勋哪里知道自家三弟已是死得不能再死,顿感投鼠忌器,怒道:“你且放了吾那三弟,吾就饶你一命!”心底甚是焦急,眼看着那马车上流了如此的多的血,也不知三弟是不是还顶得住?

房俊摇摇头,说道:“你说了不算,把老太爷请出来吧,亲耳听到他老人家的保证,此事就此作罢,某才会放了吴老三。否则,不过就是个鱼死网破而已,某就拉着吴老三垫背!非但如此,当朝仆射的儿子、皇帝陛下的女婿死在吴家,某就不信,你吴家的能耐还能挡得住这等铺天盖地的怒火?”

吴德勋心里咯噔一下,千想万想,他也没想到房俊居然有胆子来个玉石俱焚!看这小子的神情姿态,在联想一些这小子往日里棒槌、二愣子、楞怂的名声,看起来真不是吓唬自己……

吴德勋为难了,这可怎么整?

真把房俊弄死?

即便吴德勋再是跋扈、骄傲,也不敢相信自家能承受得住来自于房玄龄和皇帝陛下的怒火。

进退唯谷之时,身后脚步轻响,一回头,却见大哥吴德山搀扶着父亲走了出来……

吴德勋连忙迎上去,愤然说道:“这房俊硬气得很,怕是不好处置……”

吴老太爷摆摆手,颤颤巍巍的来到马车前,死死的盯着房俊,一言不。

房俊被这老东西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盯得心里毛,骂道:“老狗,看什么看?”

“哗!”

在吴家人眼里,老太爷就是最权威的存在,即便七老八十黄土埋到脖子,只要有一口气在,那就是吴家的顶梁柱、绝对不可冒犯的存在!

吴家上下哗然,纷纷喝骂。

吴老太爷却神情不动,盯着房俊,缓缓说道:“拿一个死人威胁我吴家,房二郎不觉得有些可笑么?”

第一百二十八章 搜查

“拿一个死人威胁我吴家,房二郎不觉得有些可笑么?”

此言一出,吴家上下顿时怒火滔天。

原来三老爷已经被这小贼害了性命?居然那三老爷的尸体来吴家讨价还价,着实可恶!

吴家上下一个个死盯着房俊,只待老太爷一声令下,就一拥而上,将这个可恶的小贼拿下,抽筋扒皮,告慰三老爷在天之灵!

房俊心头一跳,这老东西好毒的眼睛,居然看出来吴老三已经死了?这可有点糟,自己之所以敢上门打脸,原本是以为凭着吴老三这个人质,可以让吴家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没了这个人质,吴家人的怒火还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

可是看了看吴老太爷腮帮子突突乱跳的肉棱子,房俊突然明白了:这老东西居然打算牺牲掉吴老三,也得把自己留在这里!

看样子,吴老三是肯定昏迷了,不能开口,那么吴老太爷说他死了,谁会不信?难道他会无视自己儿子的生命?

房俊跟吴老太爷毒蛇一般怨毒的目光对视,心底微微一颤,虎毒不食子,这老东西太毒了……

心底一股凉意泛起。

不是害怕,而是震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儿子当成弃子,这是一份怎么样的狠毒?

一个没有爵位、官身的地主老财,怎么能有这样的狠辣决断?

不由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早有安排,否则,说不定就给自己、给房家招惹了一个阴狠的仇家。

房俊跟吴老太爷毫不相让的对视,唇角泛起一抹轻蔑的笑容,缓缓说道:“老太爷不愧是横行一方的枭雄,为了拿下房某,居然不惜舍弃自己的儿子,莫非这老三不是老太爷的亲生骨肉?”

暴躁的吴德勋破口大骂:“放屁!岂能如此污蔑?某定将你碎尸万段,让你后悔生在这人世!”

房俊恍然道:“先前我只是怀疑,现在可以肯定了,这吴老三果然不是吴家的亲生骨肉,否则为何先是老太爷将其视为弃子,现在自己的兄弟也不顾其生死?依某看来,这吴家果然藏污纳垢、早已乱了伦理纲常……”

吴家仆役面面相觑,难不成三老爷真的没死?

果真如此的话,咱家老太爷和二老爷可真是够歹毒的,这是眼睁睁的要把三老爷害死的节奏啊……

吴德勋虽然暴躁,但也不是傻瓜,愕然望向吴老太爷:“爹,您这是……”

吴老太爷眼见自己的心思被房俊一语道破,恨恨骂道:“闭嘴!”

然后怨毒的瞪着房俊,沉声道:“开出条件来吧!”

房俊呵呵一笑:“某只是猜测而已,却想不到原来老太爷真的打算牺牲掉自己的老儿子?啧啧啧,果然狠毒啊……”

吴德勋脸孔涨红,闭口不言,神情却极是复杂。

便是搀扶着吴老太爷的长子吴德山,也是一脸阴沉,看不出心中所想。

吴老太爷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忽然长出一口气。声音嘶哑的说道:“世人都说房家二郎乃是率诞无学、荒唐嚣张的棒槌,却俱是有眼无珠,看不到玲珑的心窍。老朽认栽了,还请阁下划下道来,老朽接着便是!”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房俊此番登门,必是有着极为过分的要求。

可不管是什么要求,自己不答应还不行。

儿子被人家拿刀架在脖子上充当人质,就算自己想要狠下心舍了儿子,但是被房俊直接点破,这招也就使不出来了。若真是这么干了,莫说别人,另外两个儿子就离心离德了。

自己年过七旬,若是没了两个儿子帮衬,还能干啥?胸中的雄图大业、血海深仇也就只能随着自己埋进棺材……

杀了房俊?

那更不行,没人能够承受那后果。

房俊笑了笑,心想:我要你全家的性命,你能答应?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一队全副武装的府兵冲进吴家大宅,但有敢抵抗者,当即拳打脚踢,当场拿下。

一时间,吴家大宅内惨呼不绝,鸡飞狗跳。

吴德勋大怒,迈开大步迎上去,喝骂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吴家撒野……哎呦!”

却是话说到一半,便被一个顶盔掼甲的军官一脚踢翻在地。

吴老太爷勃然大怒:“来者何人?”

那军官脚步不停,径直来到吴老太爷面前,冷着脸说道:“某乃齐州折冲府右果毅都尉程处玄。”

吴老太爷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这军官:“吾吴家一向奉公守法、善待乡里,都尉居然纵兵入府,意欲何为?”

程处玄一张脸毫无表情,冷声说道:“有人举报你吴家勾结匪寇、阴谋造反,折冲府奉州尹之命,前来搜查核实。现已将吴家团团围住,老太爷还是配合的好,否则,莫怪本将不留情面!来人,给我搜!”

“住手!”

吴德山大喝一声,怒视程处玄道:“尔等可有州尹大人手令?”

程处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若有如何,若没有又如何?”

吴老太爷终察觉事情不对头,这程处玄搞不好跟房俊就是一伙的,依着房玄龄的权势,这齐州官场有人捧臭脚也不足为奇,更何况这折冲府乃直十二卫,吴家虽然结交很多文官,但军队却是水泼不进!

当下怒斥道:“吴家乃是齐王殿下亲家,尔等如此肆意妄为,老朽必将向齐王殿下弹劾!”

程处玄不耐烦道:“啰啰嗦嗦的,人老了就好生待在家里等死,非得不安分的整出些幺蛾子……”

说着,摆了摆手,吩咐手下军卫:“将吴家人全部控制,若有反坑,格杀勿论!其余人等,给我搜!”

吴家父子还待说话,却被几个军士上前一顿拳打脚踢,反绑了双手,用破布头塞住了嘴巴,哼哼唧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吴家上下全都傻了眼,这也太嚣张了吧?吴老太爷纵横齐州多年,何曾有人敢如此无礼?顿时乖乖的被军士控制住,也不敢大声小叫。

马车上的房俊看到此人率着军士赶到,吁了口气,自马车上跳下,来到程处玄身前,拱手道:“房俊见过将军。”

程处玄嗯了一声,却不还礼,淡淡说道:“某接到举报,说是这吴家藏有违禁之物,特来搜查。至于阁下如何在此,还望稍后跟某回折冲府,做出说明。”

房俊点头称是。

二人目光相触,心领神会,闭嘴不言。

没过片刻,一个军士急匆匆从内宅跑出,兴奋的向程处玄禀报:“都尉大人,现吴家藏有大量军械……”

程处玄故作讶然:“果真如此?看来举报者非是无的放矢啊……”

话音未落,又有一军士跑来,至程处玄面前单膝下跪,激动道:“回禀都尉,现龙袍若干,龙椅一具,各类违禁之物数不胜数,还有几枚刻有汉东王字样的玉质印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覆灭

房俊看着程处玄,剑眉微挑:干得漂亮!

程处玄双眼微微一眯:老子还什么都没干么……

虽然这么描写有点夸张,但对于两个心窍玲珑的人来说,简单的眼神交流足以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

接受到程处玄传递过来的信号,房俊有些懵。

不是告诉你提前准备的赃物进行栽赃么,怎么还一副纯洁小白菜似的毫不知情的表情?

程处玄也有些费解。

特么的你都已经探听得详详细细了,吴家这么多的违禁之物,还让我费劲巴拉的准备什么?

虽然两个人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所表达的含义,但毕竟没达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此地人多嘴杂,又不能交流一番,只好各自揣着狐疑不解。

但事情的展毕竟是顺着己方的设计路径,并没有偏差出剧本的范畴……

程处玄一脸刚毅:“将所有证物封存,派一队人严加看管,没有本将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触碰!另外,将吴家给我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所有吴家人等全部控制!立即向折冲府禀告,请求派人将吴家上下分开羁押,审问口供!”

看着手下军士领命而去,程处玄转身看着房俊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已经瘫软在地的吴老太爷面前,讽刺的冷笑一声,道:“吴老太爷,可真是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啊!来,跟某说说,都会有哪些齐州的官员的站在您这边?您口口声声是齐王府的亲家,只是不知齐王殿下对于您府上搜出的这些个违禁之物,是否清楚?”

吴老太爷面如死灰,先前嚣张的气概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抖抖索索的说不出话来。

他悔啊!

悔不该为了贪图玻璃之法而跟房家起了龌蹉,悔不该当房俊到齐州之后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悔不该没有识破房俊缠住自己从而失去突围时机……

吴老太爷死鱼一般的眼眸看了看院子里被雪亮的刀剑控制住的家丁仆役,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心如地穴。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是百年身!

辛辛苦苦经营十几年,本是枝繁叶茂万事顺利,却因为一时急躁,终至功亏一蒉,覆灭在即!

如果自己听从了长子吴德山的稳妥之道……

可惜,世事无如果。

猛然间,一道雪亮的刀光冲天飞起!

本是被两个军士摁在地上的吴德勋,一个懒驴打滚脱出控制,顺手拽出军士腰间的横刀,从地上单足蹬地,猎豹一般窜向距离最近的程处玄,口中狂吼一声,怒目圆睁,手中刀风驰电掣一般向着程处玄的脖子斩去!

刀光如雪,刀气破空。

程处玄猝不及防,眼尾处只见得一道刀光袭来,脖颈处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惊呼一声想要后退,但脚下却一滑,悲催的来了一个趔趄,再也躲避不及那转瞬即至的刀锋,绝望的闭上眼。

房俊距离程处玄最近,在吴德勋暴起的一刹那,他便反应过来。

谁也想不到吴德勋居然能够脱离军士的控制,房俊的反应自然也慢了半拍。

幸好他的刀就在手中!

箭步标前,手中横刀扬起,堪堪在吴德勋斩上程处玄脖颈的一刹那将之架住。

“当啷”一声金铁交鸣,吴德勋的刀被房俊一刀挡开,刀势未竭,却斩在程处玄的肩膀之上。

程处玄身上的明光铠被一刀斩碎,刀身深入肉中,疼得程处玄惨呼一声。

房俊左脚落地,右脚紧跟着踹出去,正中吴德勋的心窝。

“蓬”

吴德勋魁梧的躯体被房俊这全力施为的一脚踹得倒飞出去足有丈许远,结结实实的摔在院里的青石地上。

“哇”的突出一口血,再无声息。

一众吴家仆役以及折冲府军士瞠目结舌,这吴德勋身材魁梧体格壮硕,房俊这一脚便破沙袋一般将其踹出这么老远,这力气也太大了,而且看着吴德勋落地之后全无声息的样子,莫不是被这一脚给踹死了?

“锵锵锵”

几名程处玄的亲兵抽出配刀,小跑过去察看吴德勋,翻了翻,一人跑回来,单膝跪地:“那贼子差点伤了将军,属下该死!”

程处玄疼得直抽冷气,鲜血顺着肩头流下,染透了衣袖。

铁青着脸,咬着牙道:“把那贼人给老子宰了!”

“呃……”

那军士略有迟疑,崇拜的看了看房俊,小声刀:“那个……鼻间已无气息,估计是被房家二郎一脚踹死了……”

程处玄又是倒抽一口冷气,看怪物一般看着房俊,嘴角扯了扯:“太牛了……”

房俊翻个白眼:“刚刚可是草民救了将军性命!”

程处玄哼了一声,全无感激之意。

虽然这是事实,可问题是——若不是你家仆役拿着你爹的信物找到老子,老子闲的蛋疼的管你这破事?

吴老太爷闻听二儿子死了,怨毒的瞪着房俊,咬牙切齿恨声道:“好好好!刚刚老夫就不该估计老三的性命,下令将你擒杀才是……”

房俊微微一笑,收刀而立,一派大侠风范:“现在才后悔?呵呵,你家老三早就没命了……”

吴老太爷闻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却喷出一口血,仰天跌倒。

吴德山悲呼一声:“父亲!”

房俊与程处玄对视一眼,默契的一言不。

片刻之后,折冲府的援兵、齐州府衙的衙役捕快齐齐赶到,不少官员也相继来到。

吴家这些年一心结交官府,府衙上下几乎没有没拿到吴家好处的官员,此时闻听消息急匆匆赶来,想要搭一把手缓和一下吴家跟房俊的冲突,却不料面对却是这样一幅局面。

以往钟鸣鼎食、往来皆富贵的吴家,此时却是哭嚎震天,鸡飞狗跳。后宅那些花容月貌的女眷,被一众军士驱赶出来,各个冻得瑟瑟抖,惊慌失措,尚要忍受这些兵痞上下其手的占便宜,俱是缩成一团,哭得梨花带雨。

吴家的男丁则被分别羁押,打散了束,戴上镣铐,稍有迟疑,便是拳打脚踢棍棒相加。

这些军士是直接隶属于十二位,属于边军,齐州府衙的官员根本插不去手,只能在心底感叹——吴家完了……

第一百三十章 返京

“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吴府大门前,程处玄看着骑在马上一副风唱着奇怪小曲儿的房俊,摇头失笑,却是不小心触动伤处,捂着刚刚简单包扎的肩头,疼得直抽冷气。

吴德勋那一刀虽然被铠甲阻挡并未伤及筋骨,但也在肩膀上划开一条长口子,深可见骨。

房俊斜眼睨着程处玄:“真是娇气啊,一点皮肉之伤,至于这么挤眉弄眼的博同情?”

“……博同情?”

程处玄一愣,旋即大怒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某给你来这么一刀试试?”

房俊撇撇嘴,一脸不屑:“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趁早歇歇吧……话说,回长安在之后小弟是不是应该给程伯伯求个情,把程兄你调回去?”

程处玄大喜,顾不得房俊的讽刺,连忙说道:“此言当真?”

话说,这齐州实在是待够了,只要一想想当初跟程处墨等几位堂兄纵横京师、逍遥长安的日子,就是止不住的怀念啊……

房俊点头说道:“自然当真,毕竟程家二房就你这么一根独苗苗,这弱鸡一般的身手,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绝了程家二房的嗣?”

程咬金兄弟早丧,只余下程处玄这么一个独生子,为人沉稳冷静,很是得程咬金的器重,打到齐州,也是存着历练一番将来某个好前程的意思。

程处玄勃然大怒,虽不知这个“弱鸡”是个什么玩意,但从房俊轻蔑的脸上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怒不可遏道:“好好!真想不到你房二郎就是个白眼狼啊!老子冒着天大的干系帮你拾掇了吴家,回头你就这么损我?”

房俊呲了呲牙,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地道,但是道歉的话又不好意思说,忒没面子不是?

便转换话题说道:“那些龙袍啊龙椅啊玺印啊,到底怎么回事?”

起初他命仆役拿着自家的信物去找程处玄,请程处玄出手相助,这是离京之时程咬金特意命人交待的。

房玄龄和程咬金虽然一文一武,平素走动也不是很亲近,但彼此之间的关系相当不错,何况还有房俊同程处弼这一层关系在,程咬金便对房俊很是上心,生怕房俊到了齐州惹了什么祸事吃亏。

但房俊自作主张,命仆役给程处玄带话的时候加了一句:准备一些证物,栽赃给吴家,告他一个谋反之罪!

可是看程处玄的神情,那些赃物却好似不是他准备的?

程处玄奇道:“你不知是怎回事?”

房俊也奇道:“我应该知道么?”

程处玄无语……

“虽然尚未审问,但是吴家同汉东王绝对脱离不了关系!”

“汉东王是谁?”

房俊想起刚才军士禀报的时候,提到了“汉东王”字样,在贫瘠的历史知识里想了又想,却是依旧不明所以。

程处玄沉声道:“汉东王就是刘黑闼!”

“卧槽!”房俊这才恍然。

隋末群雄之一啊,可以说是跟王世充一样最有机会顶替李家坐拥江山的豪雄!

最后败于李唐之手,被李建成斩杀!

这吴家居然是刘黑闼的余孽?

“这岂不是一不小心立了一个天大的功劳?”房俊震惊了。

苍天可鉴,他只是想把吴家彻底打倒、永绝后患而已,谁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程处玄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岂止是天大的功劳?这功劳简直没边儿了……”

房俊不解:“此言何意?”

程处玄轻声道:“坊间所传说卯金刀者,便是指着刘黑闼……”

房间房俊呆萌的眨眨眼,表示依旧不解。

程处玄无奈道:“你咋啥也不知道?”

房俊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无知:“还望程兄不吝赐教。”

程处玄看了看四周,最近的军士也在十步之外,这才低声神神秘秘的说道:“隋末群雄并起的时候,有这么一则谶言:李氏将兴,刘氏当王,这个李氏,不用某说你也知道是谁,这个刘氏,便是卯金刀,指的便是刘黑闼。当年这则谶言传遍天下,后来李氏得了天下,更是印证其准确性,所以这后半句,便成了皇家的心头之刺,现在吾兄弟意外将刘黑闼的余孽扫尽,你说,陛下会是何等高兴?哈哈,不需多说,只要愚兄的奏折送到宫里,必然官升三级……”

房俊有些惊奇,还有这么一篇扯蛋的往事?

也就是说,自己可以说立了一个盖世奇功?

那么,不知道如果凭借此功,趁机跟李二陛下提出解除同高阳公主在的婚约,李二陛下会不会答应?

心底衡量一番,觉得还是有点虚,砝码不太够分量啊……

同程处玄分手,相约以后相聚于长安之时再大醉一场,房俊回到房家,又是一场告别。

与来时的惊异、好奇、不以为然相比,此时房家上下的态度,彻彻底底的转变。

不转变不行啊,这房俊也太特么猛了!

送葬路上,一刀剁掉吴家老三的胳膊,直接导致那家伙失血过多而亡,然后单枪匹马独闯吴府,居然将吴家上下连根拔起……

有胆魄、有豪气、有担当、有智谋……

这就是房家二代里头最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啊,居然有人特么说这是个棒槌?

都是瞎眼的货!

房遗训、房遗简两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是钦佩又是感激,却也没有挽留。

年关将至,房俊必然是要回长同家人一起过年的。

房俊同来时一样,轻车简从,连夜踏上返京的路途。

关山重重,距离过年只有五天时间了……

一行人策马急驰,比来时还要急促,一路上每人三骑,风尘仆仆的赶路,每日都是赶路到半夜才寻找歇息之地,清晨天不亮便再次上路。

如此匆忙,只因一个原因……正旦大朝会!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回家

房俊志得意满的踏上返京的路途,齐王李佑却是在齐州的齐王府内摔了茶杯、踹了案几、差点一把火把王府都给烧了!

听闻吴家被房俊连同程家那个身在折冲府担任都尉的子弟将吴家一锅端了,李佑很是气恼。

分明是不给本王面子嘛,那吴家可是本王罩着的!

不久传来消息,吴家居然是刘黑闼的余孽?

李佑先是不可置信,继而心头一喜。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虽然出手的是房俊跟程处玄,但在奏折里加上那么一句“齐王料敌机先、指挥若定”啥的,自然不是难事,这泼天的功劳咱也能分润一点。

可是随即才知道,房俊这厮居然自己携带着跟程处玄拟好的奏折,亲自上路了!

这特么不是要把本王撇开的节奏么?

李佑气得咬牙,他就明白了,这是房俊在报复,报复他当面答应了房俊的协议,背后却没有阻挡吴家挑衅。

天可怜见,咱也只是想给房俊这个楞怂一点教训,等到房俊哭着跟自己求情的时候,再打掉吴家就好了啊……

谁特么知道这货胆大包天,直接把吴家给连窝端了?

一想到这天大的功劳自己一星半点也沾不着不说,搞不好还得被父皇斥责一顿——刘黑闼的余孽在你的地盘潜伏着,特么你李佑敢说自己没责任?

李佑简直要气疯了!

可是随即他就气不起来了,因为他猛然想起,吴家还有一位侄女,在自己的后宅呢……

“把刘黑闼余孽的侄女纳入房中,李佑你是要干嘛?”

只要想想父皇极有可能这么问自己一句,李佑腿都软了……

房俊赶回骊山农庄之时,已是除夕之夜。

这一路纵马奔驰披星戴月,整个人差点累成狗……

下马的时候双腿一软,一个腚蹲儿就坐在地上,唬得农庄上下惊慌一团,七手八脚的将房俊抬进庄子。

其余几个仆役也没好到那里去,甚至有一个一路咬着牙关苦苦支撑,现在到了地头心气儿一泄,从马背上一头栽倒地上,摔了个头破血流,人也精神了……

一大杯浓浓的热茶入腹,房俊才算是缓过点劲儿,由武媚娘和俏儿搀扶着,进了卧房,脱去衣物,泡进盛满热水的浴桶。

“呼——”

滚热的温泉水浸泡着僵硬的肌肤,那热气好似丝丝缕缕的从毛孔渗透进去,浑身肌肉像是被煨贴了一遍,舒服极了,房俊忍不住长长的呻吟一声。

武媚娘把俏儿指使出去,自己只着了一件小衣,站在浴桶外边打散房俊早已擀毡一样的头,然后用肥皂蹭出些泡沫,轻轻的搓洗起来。

“郎君也真是的,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长安距离齐州千里之遥,便是寻常快报探马也要十几日才能抵达,您这却是何苦……”

武媚娘声音柔柔的,轻声埋怨着。

自从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虽然最终并未真个水乳交融,但感情迅升温。房俊离开的这些日子,武媚娘经常午夜梦回、蓦然惊醒,心里担忧得不行。而且那几天每日晚间相拥而眠,被房俊上下其手,却已然有些习惯……

武媚娘轻声说着,并没有得到房俊的回答,探头一看,房俊却是已经躺在浴桶里睡着了。

武媚娘看着房俊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底满是怜惜。

熟睡的男人,别有一番与平素不同的感觉。

平时的房俊,看似大大咧咧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任何难题也都能轻松解决,实则总是忧心忡忡,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头,就快有祸事降临一般,总是不得缓解。

他在忧愁些什么呢?

武媚娘伸出纤纤玉手,羊脂白玉一般的春葱玉指轻轻的抚摸着男人脸上刚毅的轮廓、清晰深刻的五官,心底暖暖的。

女人往往对一个男人因为好奇而产生好感,因为崇拜而逐渐沦陷。

这个在外人眼中的楞怂、棒槌、二傻子,实际上是个沉稳、睿智、有教养的好男人,起码武媚娘是这么觉得。

他会为了自己的姐姐,而大闹亲王府,看似粗鲁冲动,可满长安的人谁个不伸出大拇指赞一声重亲情有担当?

他看似随和不拘小节,可个人习惯却是比大多数贵族更自律,他会将自己的个人物品处理得规规矩矩,即便没有丫鬟服侍也要每天洗头洗澡,生水从来不喝,为了不堪忍受世人推崇的煮茶,宁愿自创一种新颖的饮茶之法。

这是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优雅,绝对不是一个贵族的身份就可以达到的高度。

而且,他懂炼铁,能琢磨出玻璃之法,会酿造一种极为高贵香醇的白酒,还能炼制香皂……

这么一个天才般的人物,外间居然流传的全是他低劣的名声……

会为房俊感到不平吗?

武媚娘抿着嘴唇笑着,她才不是那些愚蠢的女人,她懂得宝贝要深藏、财不可露白的道理,好东西就要紧紧的捂在手里,自己享用才是。

若是大家都知道了妙处,岂不是太多人来争抢?

武媚娘有些庆幸,高阳公主也是被世间传闻所骗,亦或者娇生惯养的她并没有意识到,一个有内涵的男人比那些徒有其表的俊美男儿更加可爱,也更加可以依靠。

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男人,他的才华终将会像埋在泥土里的珍珠重见天日一般绽放出璀璨的光华,绚烂夺目。

武媚娘轻轻起身,退出屋外,喊来庄上的管事。

“老全叔,柳老实的曲辕犁准备得如何?”

房全看着眼前这位钟灵毓秀的女孩子,轻声回道:“娘子已经过问此事多次,老朽怎敢怠慢?早已准备妥当,请娘子放心,绝不会误了二郎的大事。”

武媚娘轻轻收拢鬓角的散,略带歉意的笑笑:“老全叔别怪我多事,虽不知郎君心里怎么想,但是妾身知道,这次的大朝会对于郎君非常重要,还请老全叔莫要怪罪妾身多嘴。”

如花的玉容在夜色下显得清丽脱俗,淡淡的笑容使得漫天星辰都失去颜色。

房全的心里却满满的全是压力。

“娘子放心,老朽晓得了,待会儿再去柳家一趟,嘱咐他定要万无一失才行。”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耀眼的光环,明明弱质纤纤,却宛如九天艳阳一般令人不敢逼视。

而且为人处事极是妥当,二郎离开的这些日子,庄子里无论暖棚的修建、玻璃的烧制、甚至白酒的酿造,无一不是处理得妥妥当当,事事在心,从无缺漏。

这是个贤内助啊!

房全心里感叹,二郎有福气……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卖炭翁(上)

寅时三刻。

东方的启明星尚未升起,房家农庄里已是灯火通明。

房俊穿了一件宝蓝色暗祥云纹的锦袍,端坐在正堂里,随意吃了几口糕点,呷了几口热茶,闭目养神。

昨晚回到农庄已是半夜,长安城门早已关闭,不可能再弄一出当初让程处弼打开城门的戏码,只得在庄子里住下。

重生大唐的第一个春节,自己是在浴桶里度过的……

只睡了两个时辰,便不得不爬起来,入城参加大朝会,眼里的血丝尚未散尽。

房全走进来,说道:“二郎,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

房俊点点头,揉了揉酸胀涩的眼睛,叹口气站起身,说道:“宜早不宜迟,这就出吧。”

房全应了一声:“诺!”退出门去,通知诸人准备出。

“真是特么劳碌命啊……”

房俊哀叹一声,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伸展一下酸痛的四肢,不情不愿的走出温暖的正堂。

才一出房门,一股彻骨的寒风刮过来,激灵灵打个冷颤。

房俊快跑两步,一个箭步窜上早已停在门口的马车,大呼到:“赶紧启程!”

几名仆役赶紧骑上马,木匠柳老实则上了后边的一辆马车,车上装着已经组装完成的曲辕犁,这玩意必须他亲自看着,否则若是有个闪失,那可就悲催了……

两辆马车,几匹骏马,离了庄子,沿着平整的山道一路下山。

路过新丰城外的难民区,房俊掀开车帘看了看,杂乱不堪的棚户在寒风中摇曳,没有一点人声,冰冷寂静仿佛被世界遗弃的角落。

轻叹一声,房俊心里五味杂陈。

依着他的想法,是要大肆胡闹败坏名声,以达到让李二陛下收回指婚的目的。

收编这些灾民,事实上已经跟房俊的计划相悖。

可是眼前这些难民,他又如何能像个冷血人一样冷漠视之、不闻不问?

或许唐朝的官员能做得到,但是房俊不行。

既然已经偏离了自己的计划,那就干脆干大一点,用一种无与伦比的功绩,去跟李二陛下讨价还价吧。

马车沿着新丰城外的官道一路向东,晃晃悠悠的房俊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心里还想着这破马车实在太草蛋,也不知道自己的四轮马车几时能够研制完成正式下线生产……

恍恍惚惚间,一阵吵杂的人声将房俊惊醒。

“到了?”

房俊迷瞪着眼睛,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瞅了瞅。

高大恢弘的城墙像是蛰伏在大地之上的巨龙一般,雄壮的城楼矗立在城墙之上,气势雄阔。

春明门已是大开,城门前已经聚集了大量的车架马匹,以及仆役奴婢,看上去俱是等待进城参加大朝会的官员。

贞观时期,每年的大朝会规模极大,除了朝廷外派全国各地的御史言官需要回朝述职之外,各个番邦异域、藩属国都会上表庆贺,进献贡品,各地州府的主要官员也会到长安参加大朝会,所以人数极为众多,皇帝一波一波的接见,也要一直到初五才会接见完。

如此众多的人数,自然为长安的客流量接待带来极大的压力。众所周知,长安的格局是坊市隔开,城内旅店极为有限,不可能容纳如此众多的官员。

如此一来,长安周边的县城便成为外地官员入京参加大朝会的选下榻之地。

等待入京朝圣的官员、进贡的番邦蛮子、早起入城的商贩,都聚集在春明门外等候入城,一时间熙熙攘攘颇为混乱。

房俊皱了皱眉,这么多人尚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搞不好误了大朝会的时辰可就麻烦了。

如他一样担忧的人不在少数,人群中便有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站在马车上喊道:“入城之人太多,还请守城门的兄弟行个方便,看看是否能让吾等官员先行入城?眼看着卯时将至,若是误了大朝会的时辰,吾等实在吃罪不起!”

便有人一起声援,愈鼓噪。

守城门的兵卒抹了抹脑门儿的热汗,这大冷的天儿,硬是忙出了一身透汗。他也知道应该让官员先行入城,可现在等候入城的人数实在太多,若是将商贩百姓挡在门外,万一有人生事鼓噪,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耽搁了官员们参加大朝会,同样他也担待不起。

怎么办?

很简单,矛盾转移啊……

几个兵卒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半晌,这才由一个眉眼灵动的兵卒径直登上城楼,请示职守的都尉。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智慧,反正不管如何,责任都算是转嫁出去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板子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蝼蚁一般的小兵身上。

都尉也是无奈,谁叫他是上官呢?

愁眉苦脸半天,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渐亮,两权相害取其轻,还是耽搁了官员参加大朝会的责任更大一些。

“将商贩和百姓都驱逐到一侧,让官员先行入城,但是要注意态度,同时详细向百姓和商贩解释,一定不能引起鼓噪纠纷,否则老子唯你等是问!”

都尉大人一脸严肃。

兵卒心里大骂,这锅岂不是又给甩回来了?你特么还能不能有点担待?

果然能当官的都不是白给的,想要坑他一回也不容易啊……

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啥也不敢多说,臊眉耷眼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下城楼。

此时的大唐吏治清明、国泰民安,相对应的国民素质也很高。无论百姓还是商贩,都很能体谅各地官员着急入城的心态,所以当守城兵卒一边将他们拦到城门的一侧,让官员先行,一边详细解释原因,大家都默默的认可。

当然其中也有不服之人。

几个穿着绛红箭服的汉子被守城兵卒拦着,顿时不忿起来,一脸傲气的跟兵卒推推搡搡,口里大声呼喝:“某乃是魏王殿下府上管事,出城采买物资,尔等竟敢阻拦?还要不要脑袋了!”

起先这些兵卒还颇为硬气,但当闻听魏王之名,顿时就矮了三分,没办法,谁不知魏王殿下深受陛下宠爱,甚至坊间有传言这位能代替太子殿下立为储君,谁敢招惹?

可就算是魏王府的管事,也不过是个高级仆役,根本不是官员啊,都尉大人的命令是只许官员进城,谁敢抗命?

几个兵卒干巴巴的互视一眼,都是愁眉苦脸,拦也不是,放也不是,很是为难。

几个魏王府的管事见此,愈嚣张起来,吵吵嚷嚷非要进城。

眼见刚刚通畅的城门再次拥堵,兵卒无法,只得任由其进城,不敢得罪。

好在旁边的百姓闻听乃是魏王府中人,也都存着敬而远之的心思,即便心里有所不满,可也不敢言语。

几个魏王府管事趾高气扬,挺胸凸肚就往城门里边走,身后跟着一串拉满各种物资的马车,浩浩荡荡。

“唉,停停停!说你呢,你这老东西,眼色倒是溜得很,想要浑水摸鱼跟着进城?你当我这双眼见是瞎的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卖炭翁(中)

兵卒将车队最后的一辆牛车拦下,瞪着赶车的老者一顿训斥。

这辆车明显不是魏王府的马车,魏王府都在车辕上有独特的印记,很好辨认。

赶车的老者年岁不小,一头花白的头,单薄的衣衫被寒风吹得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正瑟瑟抖。

老者闻言,赶紧勒住缰绳,陪笑道:“好叫几位将军知晓,小老儿并不是想要混入城,实是这车炭已被魏王府的管事买下,要求小老儿必须送去魏王府,您看这……”

“不行!”

几个兵卒正要放行,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喝吒,扭头去看,却是都尉大人自城楼上走下来。

魏王府的管事顿时不满道:“此乃王府购买的竹炭,将军为何阻拦?”

那都尉倒是颇为正气:“让你等先行,已是不公,不过碍着魏王殿下的情面,大家且能忍让。可这牛车并非王府所有,某若是让其入城,如何对那些百姓商贾交代?”

此言一出,人群里顿时传来叫好声。

任何时候,正直的官员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魏王府的管事大怒,仗着魏王的名声,在这关中地界向来都是横行无忌,何曾遇过如此刁难?正想要驳斥几句,忽然被身后的人拉住。管事愕然回头,身后那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眼下许多外地官员在此,若是夹杂不清,怕是有损殿下威名。”

管事一想有道理,只不过心气难平,恶狠狠的瞪了那都尉一眼,转身从一辆车上拽出一红一黄两卷绡绸,往老者牛车的车辕上一扔,说道:“此乃炭资,汝待午后自行去王府交付竹炭,若是敢收了炭资却不去交付,哼哼,老子扒你的皮!”

说完,挥手呵斥车队继续入城。

那老者愣住,看了看车辕上单薄的两卷绡绸,急忙拉住管事的衣袖:“贵人慢走……这个……小老儿这一车炭足有三百斤,您这些绡绸怕是不够……”

管事先是被守城兵卒几次三番的阻拦,依然觉得丢了面子,心里窝火,现在这老者又是喋喋不休,顿时恼怒,回身就是一个大嘴巴,正抽在老者脸上。

“啪”

老者猝不及防,被一个巴掌抽得一个趔趄,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管事,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

那管事怒道:“老不死的,给脸不要脸是不?王府买你的炭,那是你祖上积德,老子给你两匹绸缎,还嫌不够?”

老者捂着出血的嘴角,委委屈屈的瞅了一眼车辕上两匹绡绸,心道这是绸缎么?再说,也就是个几尺罢了,何来两匹?

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老者明白,活到这么大岁数,啥没见过?即便这位管事并不是官,但是作为魏王府的管事,那可是比一般的官都威风。

可是想想家里已然瘫痪的老妪,想想空空的米缸,不得不苦苦哀求道:“还请贵人多赏赐一点……”

管事却是满脸不耐:“你这老东西,莫要得寸进尺!老子把话撂这儿,炭资某已经付了,若是敢卖给别人,老子打折你的腿!”

老者呆呆的看着那两卷绡绸,欲哭无泪。

绡绸可不是丝绸,它要薄得多,也粗糙得多,价值更是天地之别。

辛辛苦苦一个多月才烧出这一车炭,结果就换回这么点儿东西?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那可是魏王府啊,是陛下最最宠爱的亲王殿下!自己敢跑么?恐怕跑到哪里都会被捉回来吧,到那时候,结局更是不堪设想……

老者苍白的脸容满是愁苦,一言不,默默的蹲在地上。

拉炭的牛车挡住的进城的道路,后面的官员不耐,渐渐围拢过来。起先还有人想要出言呵斥,但是听闻那霸道的管事居然是魏王府的人,都识趣的闭嘴不言。

但心里自然想法各异。

房俊的马车距离不远,全程将魏王府管事的霸道做法看在眼里。

他不是愤青,或者说实际上早已经过了愤青的年纪,见惯了社会的阴暗,也就不会有那种冲冠一怒的冲动。

阶级、压迫、剥削……

这是任何一个社会都不可能消除的丑陋元素,甚至可以说,它们是人类社会的原罪,是埋藏在人类心底最肮脏的种子。

但他还是不爽。

不愤青,不代表就会同流合污,不代表就会任由无耻的压迫生在自己的眼前。

对于整个社会,他无能为力,但是生在眼前的事情,如果有能力,他会站出来。

更何况对面的还是魏王李泰?

能给李泰添点堵,他很乐意。

怎么办呢?

出去摆摆威风,将魏王府的这几个管事狠狠的揍一顿?

效果很差,李泰那个胖子不会有半点心疼。

那么,就狠一点吧,让李泰那个家伙从此之后只要想起咱房俊,就恨得咬牙,反正那家伙也当不了皇帝,怕啥……

房俊掀开车帘,跳了下来,背负着双手,慢步踱到魏王府管事和卖炭老翁的中间。

等候进城的官员们纷纷一愣,绝大多数都是不认得房俊的,心说还真有人敢管魏王府的闲事?

可魏王府的管事怎么会不认识这个名动京师的棒槌?自知自己做得确实很过分,在面对房俊的时候,难免心虚,这位可是敢跟自家王爷刚正面,要说揍自己一顿,那是毫无压力……

几个管事面面相觑,心惊胆跳的齐齐后退一步,为一人色厉内荏道:“房……二郎,此时与你无关,那个……”

吞了口吐沫,狠话还是不敢说出口。

孰料房俊看都不看他们,径自看着那辆拉满竹炭的牛车,轻叹一声。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所有人都愣住。

魏王府的管事一脸错愕,特么你个二傻子、楞怂货,大字都知道识得几个,这是要作诗?

围观的官员则是一脸嫌弃,这什么文化水平啊,平仄押韵根本不对头啊……

便是房府的仆役,也都各个捂脸,很想说一声:二郎啊,咱一贯是以武力碾压的,您直接大嘴巴扇过去就行了,干嘛还要玩斯文呢,不是长项啊……

房俊却好似对周遭的反应视若不见,继续一脸唏嘘的曼声吟道: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未进城,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魏王府上绯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管事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嘶……嘶……”

起先大家还想要看房俊的笑话,直到整诗听完,那些官员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么特么也太狠了吧?

简直是要把魏王殿下钉上历史的耻辱柱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卖炭翁(下)

唐初的时候,科举尚未形成定制,官员的出仕大多数还是依靠推荐、征辟,世家大族掌握着大量的重要职位。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种官员的选拔体制选上来的官员都是不学无术、尸位素餐的二世祖,相比于普通百姓,无论学识还是素质上,这些世家豪族的后代都更为优秀。

在这个信息、交通、以及印刷技术极其落后的时代,教育资源是严重失衡的。世家大族依靠着人脉、财富、学识,堆积起庞大的教育体系,对下一代进行精英教育。而寻常百姓人家生计尚且艰难,即无余财、也无精力去学习知识。

此消彼长之下,世家豪族自是一代比一代优秀。

在场的外地官员,都算得上是饱学之士,即便再不学无术,自幼生长在学识的氛围之下,也不是山野村夫可以相比。

作诗或许作不出来,但是鉴赏能力绝对是有的。

房俊这诗一出,才思敏捷者自是瞬间便领会此诗的精髓,以及房俊背后的意图,思维迟钝一点的,稍一思索,也是领会。

如何让一个人的名字流传千古?

最直接的办法有两个,一是干一件轰轰烈烈天下侧目的大事,不需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起码也得震动一时;另一个,便是将这个人的名字写入书籍,与文章不朽……

显然,房俊作的就是后者。

这个时代,还不是唐诗绚烂名作迭出的时代,经历了隋末的动荡,社会刚刚稳定,文学同财富一样,尚需缓缓的累积。

是以,房俊的这卖炭翁让众人心头一震!

文字固然浅显直白,没有华丽的词汇堆砌出绚烂的效果,但平淡中却蕴含着灵动的韵律,而且言之有物、骨肉丰满!

开篇四句,写卖炭翁的炭来之不易。

“伐薪、烧炭”,概括了复杂的工序和漫长的劳动过程,而“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生动的刻画出卖炭老翁的肖像,写出了劳动的艰辛,简直绝了!

“南山中”点出劳动场所,“南山”是哪里?自是“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的终南山,那里豺狼出没,荒无人烟。在这样的环境里披星戴月,凌霜冒雪,一斧一斧地“伐薪”,一窑一窑地“烧炭”,好容易烧出“千余斤”,每一斤都渗透着心血,也凝聚着希望。

这是铺垫。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这一问一答,不仅化板为活,使文势跌宕,摇曳生姿。

依然铺垫。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堪称神来之笔,这简直是是脍炙人口的名句啊……

“身上衣正单”,自然希望天暖。然而这位卖炭老翁是把解决衣食问题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卖炭得钱”上的,所以他“心忧炭贱愿天寒”,在冻得抖的时候,却一心盼望天气更冷。卖炭翁的艰难处境和复杂的内心活动,只用十多个字就如此真切地表现了出来,又用“可怜”两字倾注了无限同情,催人泪下。

继续铺垫!

“夜来城外一尺雪”,这场大雪总算盼到了,也就不再“心忧炭贱”了!“天子脚下”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们为了取暖,不会在微不足道的炭价上斤斤计较。

当卖炭老翁“晓驾炭车辗冰辙”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不是埋怨冰雪的道路多么难走,而是盘算着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天气,那“一车炭”能卖多少钱,换来多少衣和食。

卖炭老翁好不容易烧出一车炭、盼到一场雪,一路上满怀希望地盘算着卖炭得钱换衣食,结果却遇上了“手把文书口称敕”的魏王府管事。在魏王府管事面前,还有那“叱牛”声,卖炭老翁在从“伐薪”、“烧炭”、“愿天寒”、“驾炭车”、“辗冰辙”,直到“泥中歇”的漫长过程中所盘算的一切、所希望的一切,全都化为泡影。

从“南山中”到长安城,路那么遥远,又那么难行,当卖炭老翁“市南门外泥中歇”的时候,已经是“牛困人饥”;如今又“回车叱牛牵向北”,把炭送进魏王府,当然牛更困、人更饥了。

当卖炭翁饿着肚子,走回终南山的时候,他会想些什么呢,他往后的日子又怎样过法呢?

一车炭,千余斤……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层层铺垫之下,终至高氵朝!

词句平白的一诗,将一个卖炭老翁濒临绝境的所有希望一朝落空的悲惨形象淋漓尽致的刻画出来。

围观的官员俱是满面惊讶,无需怀疑,这诗必然会被在场的官员们随后传至四方,也必然会流传下去……

这少年是何人,居然跟魏王殿下如此作对?则简直是要把魏王殿下的名声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啊!

官员们都懂了这诗的意图,但是不代表魏王府的几个管事也懂。这些腌臜奴婢,也就是通晓一些简单的算术,充其量识得几个大字,却是没有意识到这诗即将带来的严重后果。

“那个……二郎啊,您这又点过了吧?明明给了两匹绡绸啊,您怎么能说是半匹红绡一丈绫呢,数目不对不说,这绫也没有绡绸值钱啊……再说,这么一辆破马车,顶了天也就三五百斤炭,一千斤他也拉不动啊……”

魏王府的管事很是幽怨,小声争辩了一句,言辞很是温柔。面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敢跟自家王爷“刚正面”的存在,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可别挨顿揍,大过年的,犯不上……

旁边的官员们一齐无语,你特么是个傻子么?这可不是什么绡绸什么绫罗、什么一千斤还是五百斤的事儿好么?

这是要妥妥的将你家王爷的名声摁烂泥里使劲儿踩的节奏啊!

房俊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那管事,把那管事吓得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才招手让身后的仆役拿出一小块银子,交给卖炭老翁。

和颜悦色的说道:“天寒地冻,烧炭不易。老人家这车炭既然卖于魏王府,也不管这两尺绡绸价值几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是?认倒霉吧……某看你可怜,也别在这儿等着进城了,便买下你这辆马车,赠与魏王府,让他们自行赶车进城,老人家这便回家去吧……”

卖炭老翁正自黯然神伤、愁苦不已,辛辛苦苦一个月才烧了这么一车竹炭,换来这两卷绡绸也值不了几个大钱,这日子可怎么办?

迷迷糊糊的将银子接在手里,顿时大喜过望!

这下子,终于可以给家里的老妪请郎中抓药,还能买一只鸡给她补一补,甚至还可以请几个瓦匠修葺一下自家四处漏风的破房子,剩下的钱,依旧足够再买一辆牛车……

可他不识得房俊,生怕王府的管事不依,战战兢兢的看向那管事。

管事一瞪眼,斥道:“即是房二郎赏你,接着便是,还不快滚?”

老翁大喜,拿着银子,顺手又夹着那两卷绡绸,颤颤巍巍的走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朝会(上)

管事回身冲房俊拱拱手,谄媚的笑道:“还是二郎仗义!此事小的必会回禀吾家王爷。”

在他想来,房俊这是有意和自家王爷修好,否则干嘛出手买下牛车还赠与咱王府?至于作得那酸诗,听着就一点都不高大上,不过倒也挺对应房俊身份的,还能指着这位棒槌二百五作出什么好诗来?

围观的官员没人插嘴,大家都对于魏王府的豪横霸道有些看法。此时看着这位管事,都是一脸诡异神情。

回禀你家王爷?

呵呵,魏王不扒你的皮都算是仁慈……

再看向房俊的眼神,也有些不同。

这小子太损了,估计是生怕魏王府反应过来时候弥补,所以将这次强买竹炭之事坐实了,让魏王府想补救都不行。

房俊笑得很阳光,没有一点刚刚使过坏水的样子,要多纯洁有多纯洁:“时辰不早,管事赶着牛车赶紧进城吧,若是耽搁了魏王殿下烧炭取暖,怕是不美啊……”

管事很开心,自觉便是嚣张跋扈的房俊也对自家王爷低头了,挺直了腰板,哈哈一笑:“即是如此,那小的就先行一步。”

言罢,带着王府的仆役,将那辆拉满竹炭的牛车驱赶着入城。

守城门的兵卒还要阻拦,却被那值守的都尉呵斥。

“这辆车虽不是魏王府所有,但刚刚房二郎已将其买下,吾等都已看见,想必入城的诸位官员也都清楚,不会有人闹事鼓噪,且放行吧!”

兵卒一想也是,便不理会魏王府的车队,跑去城门下指挥交通。

那都尉摸了摸下巴,看了看跳上马车的房俊,心里好笑,这个房二也太坏了……

房俊阴谋得逞,暗自得意,却也有些纠结。

自己怎么一步步的都把自己给弄错乱了?

虽然宗旨都是为了解除跟高阳公主的婚约,但先是自污败坏名声,接着又搞出一些明弄出老大声响,再在齐州无意间剿灭刘黑闼的余孽立下大功,这已经与原本的路线天差地别。

好吧,咱也可以凭借功劳与李二陛下讨价还价。

可现在又狠狠的黑了魏王李泰一把,依着李二陛下那护犊子的性格,还不得恼羞成怒?要知道,这个时期的李二陛下很有可能是倾向于将太子之位传给李泰的!

自己如此败坏李泰的名声,可以想见李二陛下的愤怒。

恐怕立再大的功劳也没毛用啊……

还怎么讨价还价?

不往死里揍一顿都是好的……

贞观十三年的正旦,虽然天色才刚刚泛白,长安城里已是万家灯火,喜庆佳节。

自从李二陛下登上皇位、改元贞观一来,天下风调雨顺、吏治清明,强大的大唐府兵东征西讨,平定天下、扬威域外,国泰民安、物阜民丰。

盛世之兆,已悄然来临。

老百姓是最实际的,他们不会去管你是怎么得来的皇位,偷也好、抢也罢,哪怕杀兄弑弟、逼父退位,都没关系,老百姓不需要一个道德完美的圣人,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大家吃饱饭的皇帝!

杨广让我们没饭吃,那就造他的反!你有多大的丰功伟绩,跟咱们没关系!

李二让我们吃饱饭,我们就跟着李二干,你喜欢干啥都没关系!

老百姓就是这样,质朴而现实。

太极宫前的御道、广场早已人满为患,三省六部各司官员全体出动,将各自职权范围内负责的外地官员亦或者番邦大使聚拢起来,等待进入太极殿觐见皇帝。

如此多的官员,自然不可能一次性的全部被皇帝接见,所以整个大朝会是有固定流程的。

若是按照房俊这个现代人的认知,最重要的自然应该是各个番邦异域的“国际友人”,家事再大,也大不过这些友人嘛,国际形象是很重要滴……

然而,大错特错!

第一波觐见皇帝的,是各地的封疆大吏各州刺史,其后是各州府的地方官,最后才是“国际友人”。

按照流程排下来,“国际友人”进殿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从早晨过来等候皇帝接见,这期间都要站在太极宫外的广场上,没米没水,饿得前腔贴后背……

至于会不会引起“友邦惊诧”、“国际舆论”?

呵呵,大唐从皇帝到群臣再到寻常百姓,从来不担心这个。

大唐人明白,尊重也好、交情也罢,不是用嘴说出来的,更不是所谓的“礼仪之邦”感化出来的,而是大唐府兵手中的陌刀杀出来的,用胸膛里的鲜血换回来的!

咱就是这么安排,不爱来你就回去,没人请你来!

不服那就干,干到你服为止!

煌煌大唐,光耀千邦,就是这么霸气!

当房俊的马车来到礼部门外,看到一溜儿黄碧眼的歪果仁恭恭敬敬的排队,等候礼部官员安排觐见的顺序,心底很是有一股豪气冲天而起!

这才是一个有脊梁的国家!

对于房俊此次献曲辕犁一事,已经跟老爹房玄龄交流过,房玄龄也认可了他在大朝会上献礼的做法。毕竟吉时佳期能够锦上添花,更能让这份功绩最大化。

房玄龄事先已经同礼部打过招呼,礼部官员虽然不知其中详细,但是房玄龄的话谁敢怠慢?

房俊的奏折送入礼部,当即便有一位员外郎迎出来,房俊下了马车,跟那官员寒暄几句,那官员便亲自安排房俊的觐见顺序。

如此堂而皇之的插队,还是引来一些人的不满。

“大唐如此慢待吾等友邦大使,简直有辱斯文,岂是待客之道?”一人卷着舌头,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愤怒的说道。

房俊看过去,却见这人穿着一件三角形大翻领长袍,领缘缀有圆形饰物或纽扣,衣领开口处露出些许里面衣服的前襟。袍身修长,皆束腰带,袖长过手,袖口镶以花色锦缎,看上去颇为华贵。

这人鹰鼻如钩,眼窝深陷,黄的络腮胡卷曲浓密,一双眼眸带着一种浅蓝色。

很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但房俊不知道他是哪国人。

不过不重要,他只需知道他自己是大唐人就行了。

房俊斜眼睨着这黄胡子,语气很贱:“就这么待你了,你要咋滴?咬我啊?”

如此语气,配上一副混不吝的表情,差点把那黄胡子气炸了肺。

礼部那位官员也是哭笑不得,这位楞怂的脾气,还真是没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朝会(中)

唐朝的歪果仁地位绝对不高。

因为唐朝的强大,不仅统治者以以博大的胸怀看待外国,唐朝的百姓也充满着民族自信心,不像清朝那般锁着国门不让外国人进入,唐朝的长安等城市里住着大量的外国人。

唐太宗曾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外国的风俗人情与中国不同,“不必猜忌”,如与他们搞好关系,则“四夷可使如一家”。

事实确实如此吗?

非也。

唐朝政府曾颁布诏令,规定“回纥诸胡在京师者,各服其服,不得效华人”,严禁胡人诱娶汉人妇女为妻妾,或者以任何方式冒充汉人。

什么意思?

妥妥的种族歧视啊!

唐朝的外来人中,大多是通过官方途径进入唐朝的,这主要包括使臣、质子、贡人等。他们有的是王室成员甚至是国王本人,有些是身居高位的外交使臣,还有的是打着使节旗号的商人,更多的是作为物品贡献给唐朝的各色伎艺人或奴婢等等。

除了身份极其特殊的个别例子之外,大多数歪果仁并不被唐朝所重视,即便是一国使节也不例外。

国大民骄!

房俊才不怕这个黄胡子敢炸毛,这里是大唐,可不是他以前那个崇洋媚外的时代!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能咋滴?

所以房俊这句话出口,除了黄胡子感觉气愤、目露凶光之外,其余之人只是当一件乐事围观。

黄胡子还欲再说,却被他身边一个中年番人拦住。

中年番人向房俊躬身施礼,一口流利的汉话:“下属不知轻重,冒犯了贵人,还望恕罪。在下吐蕃使者噶尔东赞,未知贵人名讳?等下大朝会完毕,定会奉上赔礼,以示歉意。”

这人一身葛布长袍,面容黑中透红,相貌清癯消瘦,一双炯炯有神。

头从额头中间分作两半,在耳下用绳系住

右侧的辫梢盘至左边的辫子,并用带绿色宝石饰物的绳固定;左侧的这股辫子向右,并与右辫同一固定位置用宝石绳固定,留出辫梢部分向右簇出。

噶尔东赞?

房俊楞了一下,随即“嘶”的抽了口气,这特么不就是未来的吐蕃大相禄东赞么?

牛人啊!

据说此人曾因机智善变,极为李二陛下赏识。李二陛下甚至封其为右卫大将军,并欲将琅琊长公主的外孙女段氏嫁给噶尔东赞,诱使他为大唐效力。不过这家伙以“臣本国有妇,父母所聘,情不忍乖。且赞普未谒公主,陪臣安敢辄娶”为由,坚决不吃美人计,令李二陛下的谋划落空。

当然,这人最出名的就是出使大唐,为松赞干布迎娶了文成公主!

文成公主入藏是哪一年来着?

房俊记不住,但是既然禄东赞来了,那么估计也就是这几年。

但是好像第一次求亲是被李二陛下拒绝了,两国在松州干了一仗,结果吐蕃败了,李二陛下反而同意将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对于李二陛下这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脑回路,房俊表示理解不能。

用女人怀柔?这不太像是李二陛下的画风,估计也是记录史书的史官用“粉饰手法”掩埋了真正的历史。

对于这家伙,房俊绝对没好感,天生就是对立面啊!

当下便笑眯眯的说道:“在下房俊,家父房玄龄,却不知先生打算给什么赔礼?”

礼部官员差点绝倒,人家不过是个客气话,就算真有这个心,也不过是表示一下态度,哪里还能追问人家给什么赔礼?这得多厚的脸皮啊……

禄东赞也被噎了一下,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眼前这位体格矫健、面色微黑的少年,没办法不重视,这人跟他所遇见的满口儒家礼仪的唐人有些不一样。

另外他也有些吃惊,房玄龄的儿子?

对于早有谋划,已经对大唐高级官员很有一番研究的禄东赞来说,立即就反应过来这位也是未来的帝婿!

既然如此,刚刚自己说的那句“送赔礼”的客气话可就不能是搪塞了,必须得实打实的才行。

结交唐朝贵人,是他此次前来长安最重要的一个目的。

当下禄东赞大笑道:“小使即便来自苦寒之地,也久闻房府二郎的威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小使虽然家境贫寒,吐蕃也比不得大唐物华天宝,但这赔礼乃是表示歉意,必然不会令二郎失望便是!”

房俊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拍了拍禄东赞的肩膀,眉飞色舞道:“某最好交朋友了,先生即是如此豪绰,这个朋友算是交定了!没说的,待会儿朝会之后,去某农庄上喝酒,以后在这长安城,但凡有那不长眼的欺到先生头上,就报某我名字,绝对好使!”

禄东赞呵呵大笑,状极开心,二人勾肩搭背,相谈甚欢,一副相见恨晚之意。

礼部官员不禁暗暗吐槽:以前咋没听说这房二郎除了是个棒槌之外,还这么能忽悠?不过也对禄东赞有些艳羡,得了房俊这句话,在长安城了真就能横着走。在长安城里报上房俊的名字,那是真好使,谁瞎了眼闲着没事儿愿意惹这位楞怂的主儿?便是亲王都躲着他走……

两人正虚情假意的聊得热火朝天,礼部大门口突然一阵吵杂。

那礼部官员一拉房俊的衣袖,急切道:“二郎,莫要耽搁,陛下马上就要接见各地州府的地方官员,房相为您安排就是在这一波的末尾,去太极宫外等候。”

房俊闻言,跟禄东赞说了一声告辞,跟柳老实一同从马车上把装着曲辕犁配件的大箱子抬下来,径直向太极宫走去。

沿途之人见到房俊抬这个大箱子,都有些不明所以。

白白胖胖、一脸人畜无害笑容的长孙无忌不知何时也出了太极宫,正巧遇到房俊,皱眉道:“二郎所抬何物?这可是大朝会,你既无功名官职在身,还是退去,莫要胡闹!”

房俊对这位“千古阴人”没啥好印象,不过长孙家老二长孙涣跟他交情不错,也就没给长孙无忌白眼,随口敷衍道:“是一件宝贝,想要献给陛下的。”

宝贝?

一听到这个词,长孙无忌自然就想到了那一件卖出天价的“能召唤彩虹的神器”来……

当时此时轰动关中,自己回家之后还曾亲自询问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问他哪来的底气敢跟杜家的人叫板?

那混小子如何敢隐瞒自己,自是将房俊请他当“托”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

惊讶于房俊操作手法的同时,长孙无忌也已经猜到那所谓的“神器”必是房俊装神弄鬼不知用什么手法骗人的物件儿。

这时候又来一件宝贝?

你当宝贝是大白菜啊,隔三岔五拿着锄头就能从土里刨出来?

想当然的,长孙无忌把房俊箱子里的宝物想象成另一件装神弄鬼的“神器”,估计是想要借此讨好陛下,求得赏赐,话说这小子现在还是个白丁啊……

长孙无忌脑补了整个事件的真相,阴仄仄的笑起来。

能够给房玄龄添堵的机会,岂会轻易错过?

便笑呵呵的说道:“是礼部安排你觐见的顺序吧?那可有的等了,不如跟某一道进去,给你开个后门如何?”

房俊奇道:“这也能开后门?”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低声道:“大朝会又如何?陛下是某的妹夫,也将是你的岳丈,你爹更是陛下的肱骨,都是自家人,你此次又是呈献宝物,陛下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看着长孙无忌一脸温煦的微笑,房俊也嘿嘿一笑,特么的,我信了你才有鬼……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朝会(下)

太极殿周围有一圈大理石的平台,外侧装着美丽的柱墩和栏杆。大殿的墙壁檐角都装饰雕刻着镀金的龙,还有各种鸟兽以及士兵的图形和战争的图画。

前后出廊硬山式,殿顶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脊饰五彩琉璃龙纹及火焰珠。

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殿内“彻上明造”绘以彩饰。内陈宝座、屏风;两侧有熏炉、香亭、烛台一堂,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

整个风格所彰显的不是极度华丽的富贵堂皇,而是那一股朴实坚固的厚重。

房俊来到太极殿外的时候,殿外的广场上静静的肃立着很多人。

清一色的紫袍金鱼袋,俱是三品以上的官员。

这些人,就是大唐王朝各个州府的实际掌控者,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这个帝国的基石。

这么多高官显爵肃立无声,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让房俊没来由的一阵压抑。

他微微低头,目不斜视,紧跟着长孙无忌的身后。

至于身旁跟他抬着木箱子的柳老实,腿都快软了……

长孙无忌挺胸阔步,背负双手,卖上通往太极殿的汉白玉石阶,两侧等候觐见的官员都在错身而过的时候,躬身施礼。长孙无忌并不回礼,只是含笑的点点头,毫不停顿。

房俊在后面看的羡慕不已。

这就是地位、这就是气场啊!可以说,现在的长孙无忌,就是大唐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他老爹房玄龄虽然位高爵显,权力也不小,但淡泊低调的生性使然,注定无法跟长孙无忌争一日之长短。

这些官员在向长孙无忌施礼的同时,自然注意到了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房俊。

这些官员都任职于各地州府,几乎没人使得这位房玄龄家的二公子,不少人误会或许是长孙无忌家的那位少爷。

只不过有些奇怪,这小子抬着个木头箱子进太极殿干嘛?

莫不是又是耍那些溜须拍马的招数,趁这个大喜的日子搞什么祥瑞那一出儿?

于是,大家的眼神自然有些鄙视。

房俊明显察觉到诡异的气氛,甚至还受到几位官员鄙视不屑的眼神,心里狐疑,这些老东西莫不是早晨起得太早,起床气还没消?

长孙无忌径直步入大殿。

房俊到了宽大的门口,却有些踌躇。

回头看了看台阶下肃立两排等候觐见的官员,再伸着脖子瞄了瞄空旷的大殿,明白到这大概是刚刚接待完了一波官员,处于中场休息的间歇。

礼部的那帮家伙果然会办事,要不然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呢。

长孙无忌走了几步,现房俊没跟进来,回头见这小子正在那东张西望犹豫不决,便笑道:“正好趁着陛下休息的功夫,有什么话就赶紧的说,还不快随老夫进来?”

心想这棒槌也不是完全无脑啊,还知道害怕坏了礼仪规矩,心里提防着呢,可是老夫若是要给你挖坑,会这么浅显让你察觉么?

房俊想了想,也觉得老阴人就算要害自己,也不会如此低级,便跟着长孙无忌进了大殿。

可是走了一步,却差点闪个跟头,手里的木头箱子不知道啥时候变得死沉死沉的。

回头一看,柳老实那一张憨厚木讷的老脸上已是一片惨白,双手死死的抱着箱子,豆大的汗珠子噼哩叭啦的往下掉,视线下移,这老木匠一双腿都快要抖成筛糠了……

房俊吓了一跳:“咋了?”

脸色这么难看,不是生病了吧?

柳老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咽了咽吐沫,艰难的说道:“我……我腿软……”

房俊无语,这是吓得?

不由得气道:“没出息……”

柳老实真的快哭了,这可是太极殿啊,里头可是坐着皇帝,我这个一个乡野村夫,能不紧张么?

房俊这个无奈啊,只好低声说道:“那你先到外面等我。”可不敢让柳老实进去太极殿了,这老儿心理素质不行,万一弄一出君前失仪,可就坏了菜。

他哪儿想得到,他是作为一个穿越者的心理状态,生长在一个讲究法制的时代,对皇帝更多是好奇,却没有领会到那种掌控人千万人生死的绝对权力所带来的威势。

再说又不是第一次觐见皇帝,所以才不显得那么紧张。

柳老实如蒙大赦,飞快的点点头,将木头箱子交给房俊,回过身一步一步挪动着走下台阶……

房俊没辙,只得自己抱着大箱子,走进太极殿。

一具曲辕犁并不算沉重,以他的力气并不费事,但是再加上这个不轻的箱子,就有些吃力了。咬着牙,吭哧吭哧的往大殿里头挪。

殿门口肃立的禁卫都吃惊的看着房俊,像是见到了怪物一般……

大殿里头,正有人慷慨激昂的说话。

“人或言卿反,何也?”

有人说你要造反,这事儿你怎么看?

房俊吓了一跳,偷眼一瞄,说话之人正是坐在龙椅上的李二陛下,距离有点远,没看清李二陛下的脸色,但这话说的可有点重。

按说李二陛下是很有肚量的,对手底下的大臣也极是信任,却不知是哪位大臣被李二陛下猜疑了?

但听一声咆哮在空旷的太极殿里有如雷鸣炸响。

“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

这人就站在李二陛下面前的玉阶之下,忿然出声,义正辞严。

话音未落,居然当众宽衣解袍,露出疤痕密布的上身。

李二陛下尴尬了……

房俊这时已随着长孙无忌走到大殿的正中,看得清李二陛下一张帅气英武的两旁上全是尴尬无奈之色,居然从御座之上起身,快步走下来,亲自帮那人的衣袍披上,苦笑道:“某戏言尔,敬德何以如此失态?”

房俊眼角一抽,你是皇帝啊,不是君无戏言么,你这么说,谁特么能不害怕啊……

李二陛下也看到了房俊进来,不过没余暇搭理他,先安抚好了尉迟敬德,才一脸阴沉的问道:“汝身无官职,擅闯大朝会该当何罪?”

这是调戏大臣不成反被打脸下不来台,拿我出气的节奏啊,房俊无力吐槽……

房俊脑袋上出了一层白毛汗,对于李二陛下的无理取闹、死不要脸那是深有体会,正赶上这老家伙心情不爽,搞不好没得到奖赏不说先被打一顿。

赶紧装出一脸诚惶诚恐之色,惶急说道:“陛下,这可不怨小的啊……咱正在殿外规规矩矩的排队,是长孙大叔说他是您的大舅子,我是您未来的女婿,反正都是一家人,不必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随时都能进来……”

说着,冲长孙无忌大叫道:“长孙大叔,是您叫我进来的,陛下要揍我,您可不能不管啊……”

长孙无忌一张白脸都青了,脸颊上的肌肉抽搐几下,看着一脸阴沉向他看过来的李二陛下,挤出一个跟哭似的笑容:“呵呵,这孩子……”

心里气得差点要扑过去把这熊孩子掐死算球……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朝会(续)

长孙无忌脸都青了,咬牙切齿的瞪着房俊,却没看出这熊孩子是真傻还是坑他。

不得不说,房俊这张看似憨厚的脸很具有迷惑性,再加上前世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演技”,即便是狡诈汝长孙无忌,一时也无法分辨其真实想法。

但这熊孩子说的话,真的很坑人啊!

虽然只是长辈对于后辈以示亲近的言语,而且说的也是事实,但这话在寻常人家说说就没问题,可是在皇帝面前绝对不行!

何为皇帝?

九五至尊、真龙天子!

必须依靠绝对的威信来实现对臣民的统治,皇帝是高高在上的,是孤家寡人,无人可与其相提并论!妻子不行,儿子不行,所有的亲戚都不行!

你长孙无忌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

为何在说出这番话之后,还要带着房俊擅闯太极殿?

今儿可是大朝会,天下州府四方藩属尽皆齐聚,是叙家长里短的时候么?

在场的人,都是天底下最最精明的那一小撮儿,各个都是揪须尾巴动的角色,一瞬间就明白了长孙无忌的用意。

虽然无人说话,但是目光不约而同的都瞟到房玄龄那里。

人家要坑你儿子给你难堪,你怎么看?

房玄龄低眉垂眼,宛如老僧入定,一点反应都没有。

长孙无忌被李二陛下似笑非笑的目光瞅了一眼,心里一跳,暗自嗟叹不已,冲动了啊!还以为这个房俊年轻没见识,是个小手段顺带的坑房玄龄一下,谁知道阴沟里翻了船……

长孙无忌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不能不说话,只得尴尬的笑笑:“呵呵,贤侄真是天真烂漫啊,老夫不过一句戏言,汝怎可在君前说将出来?没规矩!”

事情已经造成,尽量挽回影响吧。

可房俊不这么想。

老东西你想要阴我没成功,还想就这么算了?

想得美!

真以为哥们不知道你花花肠子里藏着什么打算么?就冲你想要咱老爹难堪,今儿就得掰扯掰扯!

当下,房俊委屈的叫道:“大叔害我!刚在外面你可是说这太极宫就跟咱自己家一样,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可是咱跟你来了却被陛下责怪,你却说你只是戏言,岂不是蒙骗于我?难道真当我是傻子不成?不行,长孙大叔你得跟陛下解释,是你非要骗我来的……”

你个老阴人不是耍诈么?

那咱就把你的龌蹉心思挑明白了!

长孙无忌真的快气死了!

他这一辈子以心计智谋见长,便是李二陛下也言听计从,自诩运筹帷幄的本事即便比不得诸葛武侯也相差不多,谁知道居然在这个棒槌面前脸面被扫?

大意啊!

更没料到这小子是真敢说,果然外界的传言不虚,棒槌!

失策啊失策……

长孙无忌一张脸由红转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臣们也都憋着乐,对于长孙无忌吃瘪,大家乐见其成。怎么样,长孙老儿,成天到晚的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这下子被家雀啄了眼睛吧?

站在大殿右侧的一位虎背熊腰满脸虬髯的武将,悄悄的对房俊竖了竖大拇指,以示夸赞。

房俊自是认得,这位就是程咬金,便隐蔽的眨眨眼,表示收到……

眼见长孙无忌的脸色难看,李二陛下也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长孙无忌跟在场诸位文臣武将觉得这房俊就是个不长脑子的棒槌,无心之下将长孙无忌跟他说的话说了出来,反而将长孙无忌逼入一个尴尬的境地,但李二陛下清楚,绝对是这小子故意为之。

这楞怂货,脑子好使着呢!

眼见房俊得理不饶人,长孙无忌都快要恼羞成怒了,不能不维护大舅子的面子,便一抬手,狠狠的给房俊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呵斥道:“目无尊长,成何体统?连长辈的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吗?”

“哎呀!”

被李二陛下冷不防的抽了一巴掌,打得房俊脑袋一晕,撇撇嘴,没敢反驳。

开玩笑,在这个环境里,质疑李二陛下的话语那简直就是找死……

房俊瞅了瞅长孙无忌,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对不起长孙大叔,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当您没说过那话……”

李二陛下心说也就自己能治住这无法无天的混球,若是换个人,怕是轻易不能让他低头……

“噗呲”

“哈哈”

大殿里突然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长孙无忌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若不是在这太极殿上,都要破口大骂了!

臭小子敢消遣我?

李二陛下刚要看个清楚生什么事,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诶?

不对劲啊!

这小子刚刚说了啥?

对不起长孙大叔,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当您没说过那话……

呵呵,居然会玩文字游戏了?

李二陛下都气笑了,抬手又是一巴掌。

房俊眼见李二陛下又抽过来的巴掌,想躲,没敢……乖乖的挨了一下。

李二陛下骂道:“臭小子,显摆口齿了?几天被打你鞭子,皮痒了是吧?某看你是记吃不记打啊!”

房俊赶紧低眉垂眼的认错,已经扳回一城,不敢继续放肆。

“陛下的教诲,草民时时刻刻都记在心头,未敢忘记,这不在城外闭门思过好几个月,痛定思痛,痛改前非……”

李二陛下嗤笑一声,打断道:“闭门思过?所以就闭出来一个制作玻璃之法,还骗了好几万贯?”

房俊赶紧说道:“陛下过奖,过奖……那啥,这一闭门思过,脑子突然就灵活了,简直有如神助啊,偶然间就想出一个改良耕犁之法,可令我大唐百姓的耕地效率提升一倍,特来献于陛下,请陛下将之颁行天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令耕地效率提升一倍?

这孩子莫非真是个傻的,怎么总是说胡话呢?

尽管房俊的言语不可置信,可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大木箱子。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斥责道:“黄口孺子,如何懂得农耕之事?汝可知道,这太极殿上所议皆是军国大事,若是妄言欺君,那可是大罪!”

房俊一翻白眼,顶了回去:“拉倒吧,大叔你不也是胡说八道,说了还不敢承认?”

“你……”

长孙无忌只觉得今儿估计是犯了太岁,怎么遇到这个混球,偏偏口齿如此伶俐,这是要把自己气死?

李二陛下却不管众位大臣戏虐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箱子,沉声说道:“打开,给朕看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征服”的含义

历史上的曲辕犁最初出现在唐朝末年,由犁铧、犁壁、犁底、压镵、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等十个部件组成,相比于之前回转困难、耕地费力、笨重的长直辕犁,曲辕犁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节省人力和牲畜。

但是时代在展,技术在进步,到了宋元时期,曲辕犁在唐代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和完善,使犁辕缩短、弯曲,减少策额、压镵等部件,犁身结构更加轻巧,使用灵活,耕作效率也更高。

到了明清时期,曲辕犁的形式基本已经固定。

所以房俊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拿出了曲辕犁的最终形态。

众目睽睽之下,房俊打开箱子,将散乱的部件组装起来,片刻功夫,一具可以单人操控的犁杖被房俊提在手里,洋洋得意的看着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虽然出身门阀世家,现在更是九五至尊,但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傻瓜。每年的春天,他也会带着文武百官,下到长安附近的田间地头,亲自扶犁耕田,参加春耕,给天下百姓做一个重视民耕的表率。

对于犁杖,李二陛下还是很熟悉的。

但是眼前这具犁杖,构造实在是太简单,不禁让他有些狐疑,就这么个玩意,也敢夸口比原先的耕犁效率提升一倍?

但李二陛下毕竟是李二陛下,玩起阴谋阳谋全都拿手,智商绝对高,尽管心底狐疑,但绝不轻易表意见,万一真像房俊说的那么好用,岂不是丢人?

当然也不能听房俊瞎白活,只要想想当初这货忽悠杜家子弟四万贯的事儿,就知道必然被这家伙吹嘘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

李二陛下背负双手,抬头扫视一眼议论纷纷的群臣,出声道:“郭嗣本,汝来看看此物,可有这小子说的如此玄乎?”

一位官员应声而出。

此人五旬左右年纪,面色微黑,形容俊朗,浓眉高鼻,身材瘦削却不单薄,快步行来步履稳重。

正是司农卿郭嗣本,农耕作物正是他的专业。

郭嗣本先是对李二陛下一躬身:“臣,遵旨。”

然后对房俊一拱手,微笑道:“二郎请为某稍作讲解,如何?”

长相儒雅,温文知礼,房俊很有好感,顺手将曲辕犁交由郭嗣本,也是躬身见礼,谦逊道:“岂敢岂敢……郭司农乃是大唐农业的先辈翘楚,这些年走遍大唐南北东西,所有山川地形、水利气候对于作物的生长影响都了然于胸,实在是国之栋梁、必将名标青史!”

这话说的,把郭嗣本说得好玄没掉下泪来……

郭嗣本是贫寒子弟出身,当年投靠李唐,空有满腔报复,却一直郁郁而不得志。后来幸得时为秦王的李二陛下举荐,才好不容易混了个司农卿的位置。

然则后来,却与太子建成愈走愈近,虽然并未公开反对李二,却也是形同叛逆。

直至李二陛下登基,郭嗣本自觉末日降至,李二陛下如何会饶得了他?

谁知李二陛下仿佛忘记了昔日的恩仇,依然命其担任司农卿。

郭嗣本自知虽然陛下宽宥,不追究自己的罪责,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不懂韬光养晦之道,早晚祸事临身。再加上心里感激涕零,誓报答李二陛下既往不咎之恩,从此,郭嗣本再也不管朝中争斗,一心扑在农耕之事。

十几年间,他走遍大江南北塞外江南,对各地的气候土质水利条件详细观测,提供先进的种植技术,可以说为大唐的农业生产立下了汗马功劳。

房俊的一席话,让郭嗣本知道,原来还有人知道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自己还没有被人遗忘。

李二陛下也赞许的看了看房俊,心说这小子还算有点见识,对于真正的人才,也肯尊敬知礼,还算不错。

念头刚刚升起,便听到房俊话锋一转,指着曲辕犁的犁辕说道:“然而此物钟天地之灵秀、集日月之精华,乃耕作犁田之神器,寻常人等,便是放在眼前也不知其中至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便是郭司农,怕也无法尽窥其中只奥妙!”

郭嗣本表情呆滞,被房俊赞许的好心情尚未消除呢,这就挨了当头一棒。

黄口孺子,居然敢说我郭嗣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简直信口雌黄、胡吹大气!

专业被质疑,郭嗣本吹胡子瞪眼,可是未等他作,李二陛下已经怒了,伸腿就是一脚,正踹在房俊屁股上,怒斥道:“说人话!”

因为房俊的这一番话,不由得让李二陛下想起当初房家那个管事忽悠杜家子弟的事情……

虽然至今李二陛下也没搞明白为什么那个“神器”能够召唤彩虹,但他坚决认定那就是玻璃,就是房家弄出来忽悠钱的玩意!

房俊冷不丁被踹了一脚,心底不忿,偷眼看看李二陛下好像也不是真的生气,便梗着脖子喊道:“陛下何以不分缘由便踹某?某不服!”

满堂大臣都笑起来,居然敢跟陛下说不服?呵呵……

就踹你了,怎么滴?

房玄龄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这混球太丢人了,这混球太丢人了……

李二陛下也气笑了,霸气的说道:“好胆色,这天底下不服朕的,还真就不多,偶尔那么几个,也都被朕送去见阎王了!”

房俊脸色一变,心说不会就为了这么点事儿,就把咱咔嚓了吧?可是一句话就被吓住了,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说好歹老爹还在这儿呢,这李二不至于这么霸道吧?

心里没底,还不愿意服软,便有些心虚的说道:“陛下可以征服我的身体,但征服不了我的思想!”

“噗!”

“哇哈哈……”

“哎呀,笑死我了……”

“这小子太有意思了,这都说的啥呀?”

李二陛下脸都黑了,暴怒道:“混账小儿,居然敢消遣于朕么?”

房玄龄站在远处,一张老脸不断的抽搐,耻于见人……

长孙无忌也哭笑不得,看来这小子还真是脑子有病啊,这都说的什么胡话?

让陛下征服你的身体?

呵呵,太无耻了呀……

听着众人的耻笑,房俊也无语了。二十一世纪的哲学思想,果然不是中世纪的人能够领悟的啊。

看了看笑得最凶的程咬金和尉迟敬德,房俊不屑的撇撇嘴,没文化,真可怕……

但是他可以鄙视别人,可不敢鄙视李二陛下。

眼见李二陛下已经有爆的趋势,房俊赶紧说道:“陛下息怒,草民的意思是说,即便陛下杀了我的人,但是我的心里依然不服啊……”

李二陛下狞笑道:“不服?那就再杀一遍,杀到你服为止!”

我勒个去!

这是要鞭尸么?

房俊激灵灵打个冷颤,赶紧说道:“陛下且容我与郭司农辩论一番,便知道我所言非虚!”

李二陛下看了看他,阴仄仄说道:“行,省的你不服,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能说服郭司农,朕不仅恕你无罪,还重重有赏!可你要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朕虽然不至于要你的脑袋,可也轻饶你不得!”

房俊这才吁了口气,没办法,身为九五至尊,气场太强大了!

缓过劲儿来的房俊,其实很想问一句:要不,您就取消了我跟高阳公主的婚事,算是惩罚行不行?

当然,这话绝对不能说,起码不能现在说,否则下一刻李二陛下就会化身狂暴的霸王龙,一爪子就将他碾成碎片……

第一百四十章 生子当如房遗爱?

硬着头皮,回身看着郭嗣本,房俊干咳一声,指着手里的曲辕犁,说道:“请问郭司农,此犁杖与以往常用之犁,有何不同?”

虽然不知道房俊为何如此高调,但郭嗣本不是尸位素餐之辈,真本事不少,而且对房俊也没什么意见,笑呵呵的说道:“且让某亲手一观如何?”

只是一打眼,郭嗣本便看出这新式犁杖的几点好处,但正如房俊所说,真正有多好、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好,的确有些不明所以。

房俊将犁杖交给他。

郭嗣本接过来,将犁杖立于自己身前,手扶犁辕,顿时浑身一震。

以往所用的直辕犁,是双辕,分别架在两头牛身上保持平衡,这就需要犁辕很长。但是手中这个曲辕犁,却是犁辕弯曲短小,难道说,这具犁杖是由一头牛牵引?

郭嗣本觉得自己都哆嗦了,若是果真如此,那简直就是划时代的明!

当下兴奋的问道:“此犁杖短小,是否可由一头牛牵引?”

在这个年代,制约生产力展的最重要一个条件,就是耕牛的数量严重不足。没有牲畜牵引耕犁,单单只是人力耕作的话,可以想见会是何等缓慢。

从理论上来说,将原本两头牛抬着一具犁杖耕地,变成一头牛就可以,就相当于将耕地效率提高了一倍。

房俊呵呵一笑,对于这位司农卿大人的风评,他也有所耳闻,很是敬佩。事实上,对于所有能够坚守本职、在本职上兢兢业业做出贡献的人,他都很敬佩。

心里也就没有为难的意思,耐心的讲解道:“此犁将长直辕改成了短曲辕。旧式犁长一般九尺左右,前及牛肩;这曲辕犁长只有六尺左右,只及牛后犁架变小重量减轻,便于回转,操纵灵活,节省畜力如此一来,便由旧式犁的二牛抬杠变为一牛牵引节省了耕牛,提升了效率。而且,由于占地面积小,这种犁特别适合在南方水田耕作,依某来看,更加适合在江东地区使用。”

他这么一说,郭嗣本当即完全明白,愈兴奋了。

曾经走遍全国的郭嗣本很清楚,由于生产技术、人力资源的限制,导致耕地效率的地下,有太多的山间荒地并未得到开,甚至从未耕种!

若是这种新式犁杖得以推广,能够将山间荒地、丘陵地带、河谷之地完全开,几乎能让大唐的耕地数量凭空提升两成!

这是什么概念?

现在大唐登记在册的人口达到三百万户、一千五百万口,几乎无人饿死。若是多出这两成土地,便相当于能够再养活三百万人口!

什么叫盛世?盛世如何评定?

煌煌大唐赫赫之威,如何长久的保持下去,如何更上一层楼?

最终极的答案——人口!

如论繁荣经济还是对外战争,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人口几乎代表着一切。

只要有人,便可立于必败之地!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这是颠补不破的真理!

这是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最直接的表现,这个道理郭嗣本知道,李二陛下知道,长孙无忌知道,房玄龄知道,所有的大臣都知道。

这笔账,谁都会算!

所以一时间,大殿之上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大家都目光灼灼的盯着郭嗣本手里的曲辕犁,都在想:就这么一个玩意,真当能让耕作效率提升一百,能够多养活好几百万人口?

最最激动的还是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的志向,那是要流芳百世、纵横千古的,可他的宏图霸业靠谁来完成?

李靖?

李绩?

秦琼?

程咬金?

统统不是!

再纵横不败的统帅,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赢一场战争、消灭一个国家。

所依靠的,是那无数舍生忘死、迎着刀枪剑戟依然奋力冲阵的大唐府兵!

只要大唐府兵源源不断的开赴战场,那么大唐就可以横扫八荒、唯我独尊!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粮食!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大唐就能快繁衍,一代又一代的兵源,就能源源不断的填补上来,为了大唐皇帝陛下的霸业宏图,舍生忘死,奋勇向前!

李二陛下英俊的脸容有些涨红,却极力压制着心里的火热,淡淡说道:“果真如此?”

郭嗣本兴奋道:“果真如此,而且绝对不仅如此,房二郎,还请见教!”

房俊倒是没想到李二陛下此时的激动是为何,便点点头,继续说道:“……此处加装了犁评郭司农请看,由于这个犁评的厚度是逐级下降的,推进犁评,可以使犁箭向下,便可以让犁入地深;拉退犁评,使犁箭向上,犁入地浅,如此一来,便可适应深耕和浅耕的不同需要再看这个犁壁呈圆形,因此也可叫做犁镜可将翻起的土推到一旁,非但减少前进阻力,而且能翻覆土块,以断绝草根的生长……”

所有大臣都有些呆,乖乖!看上去就是比以前的犁杖小了些么,就这么个玩意,居然这么些道道?

要说最激动、最不可思议的,其实还是房玄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二儿子的品性、能力,也曾为此愁的不行……

自幼懦弱,不思学业,遇事胆怯,从无担当!

后来好了一些,倒是不懦弱了,也有担当了,可是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惹事不怕大了,闯祸就怕小了,什么重臣亲王,惹毛了就是一顿锤!

现在他房玄龄还活着,无论陛下还是大臣,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予计较,可等他死了呢?

那时候谁还在乎这点香火情分?

怕是到那时候,这混不吝的楞怂不仅自己难以自保,还要牵累整个房家!

可是现在,这个在陛下面前,当着满朝文武侃侃而谈、毫无怯色的小子,真的是他的儿子?

再想一想此子凭空弄出一个烧制玻璃之法,令家里经济状况大为改善,还有那新丰城外接纳灾民的义举所得到的诺大名声,房玄龄不禁老怀大慰。

颇有一种“生子当如房遗爱”的感慨……

他这边胸中激荡、感慨不已,耳边忽闻陛下大声说道:“此犁,可曾命名?”

房玄龄顿时一惊,暗道不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佞臣!

宦海沉浮几十年,如今屹立于文臣之巅、权倾朝野,房玄龄的政治嗅觉无比敏锐,往往能于风未起时便察觉到其中涌动的暗潮,从而提前布置,趋利避害,无往而不利。

耳听陛下问到此犁可曾命名,房玄龄便知不妙!

献上这曲辕犁,乃是真真正正的大功一件,谁都不能否认,即便是朝中为数不多跟他房玄龄不是一条路的大臣,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有一言半语的毁谤。

所以当房家跟他商议想要在大朝会上献上此犁的时候,房玄龄便当即赞同,并且打好腹稿,想要以此为房俊谋一个官职。

房玄龄的爵位,必然是由长子房遗直承袭的,便是家产,也得是房遗直承担大头,其余的几个儿子也分不到什么东西。幸好房俊看起来敛财之能尚算不错,那么房玄龄自然想要为房俊谋一个锦绣的前程。

虽然作为房玄龄的儿子,房俊出生便拥有荫萌的权力,成年之后便可以在吏部登记,由朝廷安排官职,但那绝对与陛下亲口敕封的官职不同!

所谓荫萌,便是靠着老子才能当官,说白了就是“幸进”,虽然当官容易,但是没人瞧得起不说,按照规矩,也会止步于三品,若是没有显耀的政绩,再难寸进!

至于同高阳公主成亲之后自动晋升的那个“驸马都尉”,无权无势,那就相当于一个称号,没人瞧得上……

陛下亲口敕封就不同了,堂堂帝王金口一开,怎么的也得是个世袭的爵位吧?

自进入大殿开始,房俊表现的很是有些惊艳,房玄龄老怀大慰,心里正琢磨着如何跟陛下求一个正经的官职,让房俊有点正事可做。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房玄龄陡然升起危机感!

自己这个儿子的本性,房玄龄再清楚不过,就算现在的表现再完美,也无法掩饰其楞怂的本质!

陛下为何有此问?

那是因为这位皇帝陛下最最在乎的就是名留青史,眼见这个新式犁杖极有可能改变千百年来的耕作效率,从而风靡天下,岂会放弃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自己这个儿子,搞不好还真就已经给这个犁杖起好了名字!

如此,岂不是让陛下失望?

送到眼前的名留青史的机会没了,是谁都会不爽,那么献犁的功劳自然大打折扣!

房玄龄心里着急,迈出一步,张口就想说“请陛下命名”!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但见房俊扬起那张帅气的黑脸,露出雪白的门牙,笑得比傻狍子还傻:“啊,已经命名了!”

眼见李二陛下那张俊脸已经以肉眼可见的度黑了下去,房玄龄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跳出去掐死这个混蛋玩意!

旁边的长孙无忌似笑非笑的看看房玄龄,轻声笑道:“呵呵,二郎真是人才呀……”

房玄龄眼角一抽,千年的老好人也快要暴走了,恨不得一口唾沫啐到长孙无忌脸上,大骂一句:“你才是人才,你全家都是人才!”

长孙无忌对房玄龄的怒火视而不见,心情畅快到不行!

身为赵国公,虽然刚刚被房俊气得差点厥过去,可也不能当面打击报复,那样更丢人!不过现在看着房俊的笑话,刚才受得气全都无影无踪了。

呵呵,这个傻小子,诺大的功劳凭空腰斩一半,还傻乎乎的完全看不出形势……

郭嗣本也惋惜的叹口气,他对房俊真的起了爱才之心,自是对房俊这种“罔顾圣意”的愚蠢做法很失望,可是当着文物群臣的面,也不好提点什么。

大臣里头有看出其中缘由的,也有人惋惜,有人嘲笑。

李二陛下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本来已经趋于完美的一件事,就这么留下了一个瑕疵,让人很是不爽。

不过他到底是有肚量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失望和烦躁,有些生硬的问道:“是什么名字?”

房家犁?

二郎犁?

在他想来,也就是此类的名字了,依着这楞怂的性子,必然借此犁杖好生炫耀一番。

可惜呀……

房俊好似浑不知众人心态,依旧笑呵呵的,向着李二陛下躬身施礼,口中曼声吟唱:“心潮如浪急翻卷,难按肺腑万千言。太极宫中彻夜论殷鉴,君与臣手相执坦诚吐真言。为君者节欲尊贤莫轻慢,为臣者坦言诤谏才能社稷安。抚今追昔生百感,初衷岂因时日迁?剖肝沥胆,竭诚相见,固本浚源!方能够同心协力,共铸盛世太平年!”

大殿之上,君臣寂静,只余下房俊晴朗的歌音,在金壁殿宇之间回荡。

所有人都愣住了,都拿一副见鬼了一样的神情看着房俊。

这这这……也忒不要脸了!

房二郎,你还能再无耻一点么?

便是脸厚心黑的李二陛下,面对如此红果果的吹捧,也是一副赧然之色……

房俊轻笑着,看着众人的神情,将无耻进行到底:“草民有幸,能生于此国泰民安、贤君当朝的贞观盛世,心底感念涕零,是以,将此犁命名为——贞观犁!”

贞观犁!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轰然作响!所有人都惊呼出声,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正气的房俊。

居然是“贞观犁”!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名字更显示出这个年代的华丽耀眼?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名字更能让这位帝王的名字流传于千古之后?

还有什么能比……房俊更无耻?!

即便是见惯风浪官居极品的长孙无忌都有些傻眼了,贞观犁?

特么的房老二,你还敢不敢再无耻一点?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房玄龄也愣住了,贞观犁?呵呵,真是无耻啊,这特么还是我房玄龄的儿子么,丢人呐……

最激动的人,莫过于李二陛下!

先是这曲辕犁的巧夺天工,能够给大唐带来的利益,令李二陛下兴奋莫名;接着却是得知此犁已经命名,凭空失去了一个让自己名传千古的好机会,很是郁闷,总不能强行命名吧?再然后,房俊这个混小子给自己来个一个神反转……

贞观犁!

对于追求名声甚于一切的李二陛下来说,几乎没有比这个更高的褒奖!

可以想象,随着此犁风靡天下,“贞观犁”的名字必然会被百姓口口相传,而“贞观”儿子必将流传天下、流芳百世!

李二陛下咧着嘴,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捋了捋颌下美髯,心情那叫一个酸爽!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功则赏

李二陛下差点就爽翻了!看着眼前这个黑脸的小子,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中意!

朕心甚慰啊!

而满朝文武,则对房俊的无耻有了清晰的认识,简直就是无下限啊!

佞臣!大大的佞臣!

当然啦,其实更多是羡慕嫉妒恨……你说这事儿咋就不是咱办出来的呢?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郑重说道:“郭爱卿,这贞观犁汝定要令司农寺好生复制,待朕颁旨,传行天下!”

郭嗣本躬身领命。

李二陛下再看向房俊,见这小子一脸淡然,丝毫不居功自傲,心下甚喜,琢磨着要怎么赏赐才行。他李二手执乾坤,最是赏罚分明,如此大功,若是不能重赏,岂能显示出帝王霸气?

正琢磨着,身边突然有人咳嗽一声,一人自朝班中站出来,李二陛下眼角一阵抽搐,心底咯噔一声!

坏了!

这老货莫不是又要跟朕唱对台?

大意了啊!面对“贞观犁”一时没能掩饰好心里的得意,这是被这老货抓住痛脚了!

你娘咧!这大过年的,又恰逢这天大的好事,就不能让老子好好的爽一把?

李二陛下顿时脸色阴沉,扭头看着从朝班中走出的老者,咬着牙说道:“魏卿可有话说?”

看着这张方方正正、布满老年斑的老脸,李二陛下恨得牙痒痒,这老货,跟朕找茬找了一辈子,你就不腻歪?可是再看看那原本笔挺的腰背现已佝偻,头胡须已经花白,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岁月不饶人啊!

魏徵昏黄的老眼看看陛下古怪的神色,岂能不知陛下心中所想?

自己虽然以谏诤之臣立于朝堂十几年,外界皆传正直之名,美誉无数,但是魏徵知道,也就是眼前这位胸怀宽广的帝王,才能容得下他百般的执拗,成就自己注定流传青史的美名。

若是换了任何一位皇帝,胆敢如同自己这般挑战帝王权威,老早就砍了脑袋、抄家灭族了。

眼前的陛下从初识之时的俊朗风流、英姿勃,到现在的沉稳厚重、华早生,时光乍逝,这个国家蒸蒸日上,但是大家都老了。

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呢?

陈年往事历历在目,似乎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眼前的这位胸怀天下的帝王添堵,难道真的要执拗一辈子吗?

这位,真的千古闪耀的帝王啊!

英明神武、胸怀天下、扬威域外、赏罚分明……

虽然道德上有瑕疵,但是这些年的成就,已经注定了必是荣耀万世的千古一帝!

罢了,罢了……谏诤了一辈子,或许,也该顺着一回……

想到此处,魏徵将到了嘴边的谏诤之言咽下,微微躬身,说道:“此般利国利民之器,一经出世,必然流传天下、泽被苍生,千秋万世之后,天下子民也必然感念陛下仁德爱民之心,为苍生贺!为吾大唐贺!为陛下贺!”

满朝文武微微一愣,紧跟着也大声附和道:“为苍生贺!为吾大唐贺!为陛下贺!”

洪亮的声音在太极殿上回荡,即便是殿外等候觐见的官员,也听得清清楚楚。大家虽然不知道生何事,但随大流拍马屁可是最基本的为官准则啊,当下也都齐声跟着赞颂。

“为苍生贺!为吾大唐贺!为陛下贺!”

几百名官员齐声赞颂,那一股激荡寰宇的气势在整座太极宫蔓延开来,直冲云霄!

李二陛下眼睛都红了,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他李二的皇位来路不正,所以,他比任何一位帝王都渴望得到认可!

所以,从登基即位以来,他夙夜难寐、呕心沥血,做梦都想当好一个千古未有的好皇帝!不允许自己犯一丁点的错误,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的懈怠!

每一次面对魏徵毫不留情面的谏诤,他都恨不得将这老货挫骨扬灰!

可他也明白,魏征说的对,想要做个好皇帝,自己就必须认识到错误,按照魏征说的做。

但是,他也是人!还是一位手执乾坤、掌握着万千人生死大权的赫赫帝王,怎会没有好恶、没有私心、没有欲望?

但是为了自己的梦想,所有的可能阻碍自己成就宏图霸业的负面情绪,都必须狠狠的压制!

面对“贞观犁”,他的确有些得意忘形,可就在他一位又要被魏徵斥责的时候,这老货居然一反常态,唱起了赞歌?

这一瞬间,李二陛下只觉得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汗毛孔都舒坦的张开来,一股沉积了十几年的郁气一朝宣泄,那叫一个舒爽!

不得不说,人就是贱!

这要是换了别人说出这番话,李二陛下高兴肯定是高兴,可也仅此而已。身为帝王,好话听得还少了么?

可这话从一贯唱反调的魏徵嘴里说出来,那效果就截然不同!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亲热的将魏徵搀扶起来,客客气气的问道:“魏卿既然也认为此物意义重大,要如何赏赐房俊才好?”

魏徵微微一笑,恭恭敬敬的说道:“功绩已有定论,赏罚皆在帝心,老臣岂敢越俎代庖?”

这就表明了态度:今儿给皇帝你面子,你爱咋赏就咋赏,哪怕再怎么不合适,我肯定不跟你唱反调就是了……

李二陛下心里这个舒坦啊,心说你魏徵要是总这么识趣,老子的心情岂不是每天都这么快活?

只要魏徵不唧唧歪歪,那就没人敢质疑自己了!

李二陛下心情好得不得了,就想要封房俊一个大官,反正献“贞观犁”的功劳在这儿摆着,他老爹房玄龄又杵在一边儿,谁不长眼了会反对?

李二陛下捋了捋胡须,便说道:“房俊大功,功在千秋!朕岂能寡恩?敕封……”

说道此处,猛然想起一件早就准备好的大事,差点抽自己一个嘴巴!人果然不能得意忘形啊,这一得意,就险些坏了大事!

幸好反应得快,及时收口,否则现在敕封了,待会儿还怎么封?

那个功劳,可也不比这“贞观犁”小多少!

李二陛下及时收口,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话音一顿,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房玄龄,问道:“房卿啊,以你之见,房俊应当如何赏赐?”

众人闻言,就有些腹诽了。

谁不知道房玄龄淡泊随和的性子?这人即便是放在眼前的好处都不会去伸手沾一点,你这么一问,他好意思讨一个大赏?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果不其然,房玄龄上前一步,走出朝班,恭声说道:“房家世受皇恩,粉身碎骨也无法回报万一,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岂敢邀功?”

李二陛下很大气的一挥手,说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朕岂是赏罚不分之人?朕便敕封房俊为新乡县侯,卿意如何?”

第一百四十三章 坑儿子的爹

“嘶——”

大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一众大臣各个有些傻眼,这就县侯了?

眼下已不是当初国家未稳、扫荡群雄的时候,官位随便怎么高,但对于爵位的赏赐却极是慎重,寻常所赏赐的,大多只是勋位而已。

而现在,陛下居然一下子就拿出一个县侯的爵位!

大唐的爵位等级,凡爵九等,一曰王,正一品;二曰嗣王、郡王,从一品;三曰国公,从一品;四曰开国郡公,正二品;五曰开国县公,从二品;六曰开国县侯,从三品;七曰开国县伯,正四品上;八曰开国县子,正五品上;九曰开国县男,从五品上。

第六等开国县侯,不但是从三品,而且世袭罔替、食邑千户!

众所周知,因李二陛下曾任尚书令一职,所以贞观起始,此职位便一直空缺,现下大唐朝廷具体管事的官职,就是尚书左右仆射、京兆、河南、太原三府的府牧、以及各地军镇的大都督、大都护,这些官职才是从二品!

从三品的开国县侯,对应的官职是御史大夫、秘书监、光禄、卫尉、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等卿、左右散骑常侍、国子祭酒、殿中监、少府监、将作大匠、诸卫羽林千牛将军、下都督、上州刺史、大都督府长史、大都护府副都护……

这特么都是在京中则位高权重、在地方则一方诸侯的官职啊!

不少人眼睛都红了!

即便这个“贞观犁”很好很强大,也不至于就得了一个开国县侯的敕封吧?

这叫那些跟随陛下东征西讨、血染征袍的兵将们怎么看?

要知道,除了极少数的名动天下的国公之外,大多数立下赫赫功勋的兵将们,连个开国县男都捞不到!

魏徵也有些愣,为难了。

刚刚自己表态,今儿不跟你作对,这一回头你就搞出这么大个事儿?

敕封一个开国县侯,过了!

可自己话说出去了,这一眨眼就要自食其言么?但是要默认了,又实在是如鲠在喉。

魏徵纠结了……

房俊心里差点美翻了!

这就封侯了?

哥以后也是贵族了啊,不仅哥是,以后咱儿子也是,孙子还是,只要不犯大错,只要大唐不倒,那就生生世世是贵族!

在这一刻,什么民主什么自由都抛到九霄云外,差点为这个美好的封建社会大唱赞歌!

说一千道一万,无论是那个体制,只有既得利益者才会去拥护……

李二陛下却是笑而不语,看着房玄龄,目光闪烁。

房玄龄似乎也并不怎么惊讶,只是一味的推迟:“未有战功,便即封侯,岂非幸进?万万不敢受。”

李二陛下略一沉吟,说道:“君无戏言,房卿坚持不受,岂非为难与朕?”

房玄龄这才说道:“前些时日,小儿遗爱曾与老臣商议,这玻璃之法利益甚大,若是经营得当,可以月入千万。吾房家世受皇恩、荣宠备至、无以为报,便将次法献于陛下,充盈吾大唐国库!”

言下之意,这个县侯有些重了,单单一个“贞观犁”还不太够分量,所以咱再加上一个玻璃,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然而此言一出,当即震得在场诸大臣脑袋嗡嗡作响。

房俊更是愣在当场,整个人都傻掉了……

老爹,我啥时候跟你商量把玻璃献出去了?还指着这玻璃敛财聚富积攒下一个大大的家业,子子孙孙不愁吃穿、世世代代花用不尽呢……

你这老爹,简直就是坑儿子啊!

房俊眼睛都红了,当即急忙出声道:“不是,那个,爹啊……”

房玄龄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住嘴!平素吾虽教你居功不可自傲、行事唯求低调,但此乃是影响国策之大事,必可提振国民信心、激励兵将士气,岂可如同以往那般沉默不言?此事老夫自有主张,汝无需多言!”

朝臣们纷纷议论,大赞房玄龄心在社稷、甘于奉献!

虽然不知那玻璃之法的底细,但现在市面上已经有零星的玻璃制品流通出来,那精巧细致的造型、晶莹剔透的色泽,无一不是巧夺天工,每一件都简直连城!

想来必是极其难以制作的手艺与稀少珍贵的材料,可现在房家说拿就拿出来了?

大气!

如此一来,原本还对于陛下敕封的这个开国县侯有所不满之人,都闭上了嘴巴。

毫无疑问,那玻璃可是能在极端的时间内将房家推上极高的地位,聚敛富可敌国的财富,可人家眼睛都不眨就献出来了,这份气概,谁能不服?

更不用说陛下得到这玻璃之后,必将大大的丰盈国库,这份功绩,封一个县侯真心不为过!

别管真心佩服还是暗骂傻瓜,反正大殿之上一片敬佩赞美歌功颂德,俨然大同世界!

唯独房俊黑着一张脸,红着眼珠子,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想不通,老爹你是脑袋被驴子踢了么?

怎么能干出这般傻事!

可他也知道,此事既然在太极殿上提出来,那就成了定局,绝对不可能反悔。

被敕封县侯的喜悦起码消散了一半,心若滴血,那可都是钱啊……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对房玄龄隐晦的眨眨眼,说道:“即是如此,朕只赏了区区一个县侯怕是有苛待之嫌啊,不如这样,加左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师,众卿以为如何?”

太子少师,官名。与太子少保、少傅,合称太子三少或东宫三少,原是天子或太子左右最亲近的人。“师”是传授其知识的,“傅”是监督其行动的,“保”是照管其身体的,即分别是负责君主智育、德育、体育的人。

隋唐以降,太子的师傅均以别的官衔任命,“三师”、“三少”均为加官赠官的官衔,没有职事,只相当于一个荣誉头衔。

众皆称善,谁脑子犯抽了才会去反对,这明显就是陛下跟房玄龄早就商量好的,拿大殿之上唱起双簧嘛!

再说,以房玄龄的官职资历以往功绩,陛下再厚待也不为过,即便是长孙无忌这样的大臣也无法去反对。

房俊也算是看明白了。

老爹这是早已谋划了将玻璃之法献于李二陛下,但估计是怕自己反对,所以干脆拿到正旦大朝会上造成既定事实。

这算盘打得确实不错,自己就算再浑、再舍不得,也不可能在这个场合、当着这么对人驳了老爹的面子……

可问题是,玻璃是我弄出来的啊,专利权什么的咱就不说了,可连拥有权都没了?

真特么没人权的万恶的旧社会啊!

这货浑然忘记了,刚刚他还因为封了县侯赞美这万恶的旧社会来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子谈心

失魂落魄的出了太极殿,在宫门处会和了柳老实,房俊并没有返回城外的庄园,而是将柳老实打回去,自己去了城中的房府。

卢氏很有些时日没见到二儿子了,见到这小子没精打采的黑着脸,像是全天底下都欠他钱似的的臭德行,想要呵斥两句,却现房俊只是跟她点点头,便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既不吃饭也不洗漱,倒在榻上便蒙头大睡。

卢氏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儿子一贯心很大,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烦恼忧虑,这是怎么了呢?她倒是知道今天儿子会去大朝会献什么犁杖,难不成事情没办好,没有讨得陛下的欢心得到赏赐?

摇了摇头,卢氏吩咐厨房备好儿子平素最爱吃的饭菜,待他醒了之后享用。

房俊这一觉一直睡到酉时掌灯,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翻了个身,却一阵呲牙咧嘴。

但大半个月时间往来一千多里,舟车劳顿人困马乏,其间又参加了大伯的葬礼,实是将精力都已耗尽,身体也已达到一个临界点,也就是这幅身体年轻加上素质很好,否则说不定就得大病一场。

即便如此,也是浑身酸痛难当,骨头都像是错位了一般。

可是一想到凭空的就失去了玻璃这个敛财利器,房俊就难受得连呼吸都困难。

这老爹,坑儿子啊……

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老半天,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叫,才不得不把侍女叫进来,打水侍候他洗漱一番,从里到外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衫。

换衣服的还是,一封火漆密封的奏折掉了出来,房俊这才现这玩意居然忘记交给李二陛下了。不过想想也无所谓了,虽然剿灭刘黑闼余党这个功劳大的没边儿,李二陛下也不可能封自己一个比县侯还大的官职,顶了天就是再多赏赐一些金银钱财,可赏赐得再多,还能比得过玻璃的暴利?

一想到玻璃,心口又开始堵,那可都是钱啊……

让侍女把饭菜端进来,房俊就着案几,喝了两碗清粥,几个菜消灭大半,才算满足的放下饭碗。

有家仆进来禀报:“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在前厅,请二郎过去有事相商。”

房俊心头一阵火大,商量?商量个毛啊!打算拿玻璃去拍马屁的时候咋不和我商量?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说!

带着一肚子火气,房俊大步流星来到前厅,一看老爹正坐在那儿吸溜吸溜的喝茶水呢,神情惬意举止悠然,便黑着脸坐到房玄龄下,拍了拍案几:“上茶!”

几个侍女吓得一哆嗦,心说今儿二郎这是犯了什么疯?以往这位虽然霸道跋扈,但那都是在外头,搁家里的时候对下人家仆可从来不摆脸色,因此人缘很好。

侍女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去给房俊沏了杯茶,轻轻放大面前的案几上。

房俊心气儿不顺,抓起茶杯就喝了一口,差点把舌头给烫掉了,吸着凉气呵斥道:“要把我烫死么?”

侍女委屈得都快哭了,谁叫你喝那么急的?却是不敢言语,低着头簌簌抖,像是个小鹌鹑一样。

房玄龄那里还不明白,这哪是嫌茶水烫,这是跟自己火来了!

有心教育这个楞怂几句,不过想想自己在太极殿上把儿子给卖了也确实不太地道,便忍了回去,只是柔声说道:“怎么,还在怨爹呢?”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父叫子死,子不得不死,您没叫我去死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岂敢再有怨言?”

房俊硬邦邦的强调像是吃了枪药一样,所有的不爽全都挂在脸上。

只不过……只听过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什么叫父叫子死,子不得不死?

房玄龄看着儿子充愣耍横脾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是欣慰,最起码这个儿子还是识大体的,没有在太极殿上当场跟自己作,可见绝不是任性冲动之辈,这就很好。

“玻璃虽然重要,但以之换取侯爵之位,也不算亏。”

房玄龄轻声说道。

房俊瞥了老爹一眼,摆摆手将家仆侍女全都赶走,大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这才忿忿说道:“父亲可知玻璃之利有多少?”

房玄龄呷着茶水,随口说道:“每年几十万贯是有的。”

房俊一愣,还以为老爹不明白这其中巨大的利润呢,不由更加好奇:“那您怎么还要白白的送人?”

“什么叫白白的送人?”

房玄龄放下茶杯,斥喝道:“那是送给陛下,送给朝廷,吾房家深受皇恩、荣耀一时,自当以繁荣大唐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抛头颅洒热血尚且不皱一丝眉头,何况身外之物?”

房俊无语,赶紧打断老爹的热血演讲:“停停停!说点我能听懂的。”

房玄龄哼了一声,沉声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懂。那玻璃之利实在太过庞大,你可知朝中多少人看着眼热?虽说有我在,倒也不怕那些人什么,但是要知道,富可敌国这个词,说起来挺霸气,但是扣在脑袋上,那就是天大的危机!”

房俊悚然一惊,房玄龄此言,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个传奇一般的名字——沈万三!

人家可是真正的富可敌国,钱多的即便老朱想要修建皇城都得借助与他,真是荣耀一时、天下皆知,可结局呢?

惨到不能再惨!

何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这样一个集权达到巅峰的时代,个人的财富、性命没有的一丝一毫的保障,你还赚那么多钱,不是就等着人家上门来割羊毛么?

如此一来,将这玻璃换取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还真就不亏。

但是……

“那您也不能傻傻的都献出去了啊,好歹咱自家留一点……”

房俊扼腕叹息,怪罪老爹太实诚,起码讲讲条件,留下个百分之一二的股份也好啊。

房玄龄大怒:“钱钱钱!就知道钱,我说以前怎么就没现,你这混蛋咋就掉钱眼里了呢?那些铜臭之物,只会消磨人的志向、侵蚀掉上进的动力,要之何用?”

这话说得,真是志存高洁啊……

房俊翻个白眼,讥讽道:“呵呵,说得真好听,前些时日,大哥去嫂子娘家祝寿,可是连点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来……”

房玄龄老脸一红,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朝廷里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尤其是冬天这场大雪,把他弄得是焦头烂额,哪里有精力顾及家里这点小事?

想要骂几句这个不给自己面子的混蛋,却见房俊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不由奇道:“你写奏折干什么?”

房俊现在连个官身都没有,自是没有上奏的权力。

房俊简单的将青州吴家的事情一说,把个房玄龄气得啊,头都竖起来了,站起身就是一脚狠狠的踹过去,大骂道:“如此重要之事,不立即呈于陛下,你居然敢揣在怀里坐这儿喝茶?贻误军机之罪,砍你脑袋都是轻的!赶紧的给老子送进宫里去!”

房俊被踹了一脚,龇牙咧嘴的爬起来,心说这跟军机有个毛的关系?不过看到老爹神色焦急,不由得也慎重起来,赶紧一溜烟儿跑出去,让家仆套了车,向宫里赶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二之怒

献上玻璃,其实是房玄龄的注意。那么问题来了,当官儿当成精了的房玄龄,为什么把这么一大块肥肉让出了呢?

列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下下回分晓!

嗯,说人话吧,意思就是,您先别急啊……

入夜,太极宫内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正旦和上元节,是禁宫之内唯二的两个不落钥的日子,长安城内也取消宵禁。

太极殿内,宾客如云宴席如水,番邦异域的使者质子聚于一堂,恭贺新春佳节。

李二陛下心怀舒畅、兴致大好,酒到杯干。不提那些化外蛮夷,单单是留下陪宴的酒量好的大臣们,也很少能见到李二陛下如此畅怀的时候。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这玻璃之法到手,意味着拮据的国库即将前所未有的充盈,志存高远的陛下自然可以大展身手,将以前迫于军饷粮秣而未干的事儿全都干了。

文臣还好点,一干武将却是端着酒杯瞅着身边的蛮子一个劲儿的冷笑。咱们那位陛下只要能腾的出手来,就不知道你们之中哪一个倒霉要挨打……

酒至酣处,李二陛下醉眼惺忪,抬手将翩翩起舞的宫女挥退,大喝道:“正逢吉时,喜庆佳节,如此哼哼呀呀的舞调倒人胃口,何不一展吾大唐健儿雄风?”

众人皆大呼:“善!”

不待片刻,一众披甲执锐的壮汉齐刷刷步入大殿。

一阵激昂的鼓声想起,声震殿宇,气势雄浑,感天动地,闻之者莫不热血沸腾!

舞者步履矫健,往来击刺,疾徐应节,抑扬蹈厉,声情慷慨,莫说第一次见此舞的番邦蛮子,便是不止见过一次的朝臣,也莫不扼腕踊跃,凛然震悚。

“受律辞元,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舞者锵然高歌,在座者莫不随声而和,气氛热烈至顶点!

舞阵时而变化,左圆右方,先偏后伍,交错屈伸,以象鱼丽、鹅鹳,时而箕张翼舒,交错屈伸,尾回互,以象战陈之形,变化万端,气势雄浑。

李二陛下亦随之高歌,激动得面红耳赤。

内侍王德忽然走到身边,在耳边低语几句。李二陛下尚在舞蹈的双手突地一凝,整张脸都扭曲起来,腮帮子的肉棱凸起,几乎可以想象牙齿都要咬碎了!

扫视了大殿中疯狂歌舞的人群,李二陛下不着声色的后退几步,没于后殿。

“砰”

一张案几被李二陛下一脚踹飞,案几上的瓷瓶翻滚着飞出去老远,落在地上“叭”的一声粉碎。

几名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立马跪地,不敢抬头,娇弱的身子簌簌抖,唯恐殃及池鱼。

“气煞我也!这兔崽子是要逼着某砍了他脑袋不成?岂有此理!上辈子跟某有仇还是怎么,为何专跟某的儿子过不去?”

李二陛下暴怒,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额头的青筋好似弯曲的蚯蚓,面容狰狞仿佛择人而噬的凶兽,以往温煦帅气的气质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即便是身后深受信重的王德,此刻也不敢搭言。

帝王之怒,无人可挡。

李二陛下大马金刀的坐到榻上,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这才稍稍平复。

“把那诗给某好好的念一遍!”

“诺!”

王德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声吟道:“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未进城,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魏王府上绯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管事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嘶……”

李二陛下吸了口凉气,惊疑不定的问道:“这是……房俊那厮作得诗?”

王德恭恭敬敬回道:“正是,当时许多官员在场,老奴也找人印证过,确实是房俊所作,绝无虚假。”

李二陛下不信也得信了,闭上眼睛琢磨一番,越琢磨越觉得这看似朴实无华白话连篇的诗句越有味道,简直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可问题是,房俊那货有这个水平么?

李二陛下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者,就是这货蒙出来的?

本来是很欢喜的一件事儿,甭管蒙的还是真有才华,起码房俊作得出这么一诗,水平还是很不错的,也不枉自己将高阳那丫头许配于他,更别说今儿还敕封了一个县侯,千古之后,搞不好还是一段佳话。

但想一想这诗的背景,李二陛下那就一丁点的欢喜都没有,满满的全都是愤怒!

这是要把魏王李泰的名声摁在烂泥里,还要再踩上一万只脚,这诗越好,伤害就越大!说不得,若是流传开去,魏王李泰的名字就得遗臭万年了……

若是别的儿子被这么侮辱,李二陛下或许看在玻璃的面子上也就气一阵罢了,可为何偏偏是李泰?

要知道,他可是动了心想要将太子之位传于李泰的!

现如今房俊这么胡闹一般的一诗一出世,直接就将李泰的名声全毁了。

如此一个嚣张跋扈、刻薄寡恩的王爷,如何能够承继大统?

简直让李二陛下恨不得将房俊这厮咬死算球!

正怒火中烧的时候,忽闻禁卫来报,房俊于宫外求见。

李二陛下咬牙切齿:“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哇!把那混账给某押进来!”

禁卫微微一愣,押……进来?

白天不是还在前殿一副君臣相得、惺惺相惜的姿态么?

也不知道这房俊又是何处触怒了陛下?不过常在宫中当职,这事儿也见怪不怪了,也不敢问,应了一声,便退出后殿。

不待片刻,便将房俊带了进来。

是“带”,不是“押”,反正人家也没打算逃跑,犯不上非得“押”着吧?

李二陛下倒是没在意这点细枝末节,在他眼中,正愁是不是要寅夜派出百骑去房府将此贼擒拿归案,如今送上门来自是再好不过了。

房俊哪里想得到早晨入城之时一时激愤,惹了个大篓子,不啻于在李二陛下的心尖子上狠狠的戳了一刀?

见到李二陛下,先是恭恭敬敬的施礼:“微臣见过陛下,日间人杂,臣有一道自山东带回的密折,未敢轻易示人,现在呈于陛下……”

虽然还没有正是官职,但侯爵是板上钉钉了的,金口御赐那还假的了?所以房俊从此告别“草民”时代,可以自称“微臣”了,政治地位提高得那不是一点半点……

可惜,他话音未落,李二陛下甚至都未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便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抬起脚就踹在房俊肩膀。

房俊猝不及防,也没敢防,便冷不丁的被踹了个腚墩儿。

不由得吃惊抬头,看着怒火勃的李二陛下,愕然道:“陛下为何踹我?”

李二陛下尚未解恨,脚步不停,追上来又是一脚:“老子踹死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官职

李二陛下怒火中烧,他就想不明白了,这房二莫非是他李家上辈子的冤孽?

自己的几个儿子,除了李恪好一点之外,其余沾边的都没好事,就像天生对头一样。

其实对于魏王李泰的所作所为,李二陛下不可能毫无觉察,也不可能听之任之。但是他始终认为,这一切不过都是年少轻狂,待到年岁渐长,必然会稳重下来。

毕竟,当一个好皇帝,私德绝对没有能力重要。

嗯,起码李二陛下是这么认为的,就像他自己一样……

若只是简单的冲突,李二陛下绝对不至于这么大的火,但是房俊今天做的事实在是太过分了。李二陛下几乎可以想见,日后他若是提出由魏王李泰取代太子之位,那些反对派必然会哪今天这卖炭翁说事儿。

最重要的是,这极有可能成为魏王李泰毕生的污点,搞不好都会写进史书里头!

作为一个自诩为护犊子的父亲,李二陛下能不生气么?

心里憋着火气,一脚一脚的接着踹。

房俊护着头脸,任由李二陛下的大脚丫子往身上招呼,也不敢反抗啊……

看李二陛下怒冲冠的样子,房俊也猜到大概是因为早晨那卖炭翁惹的事儿。当时他也想到了这后果,所以并不太意外,把人家儿子黑成那样了,还不许人家火?

可是忍了一阵,现李二陛下一点停脚的意思都没有,房俊就忍不住了。

当然,反抗那是万万不能的,那又没有活腻歪……

不过他有杀手锏啊!

趁着李二陛下喘气的当口,房俊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封密折,高高举起,大声说道:“陛下息怒,微臣有密折奉上,事关汉东王刘黑闼……”

李二陛下心里的火气还没出来呢,正要提脚继续踹,却被房俊这一声大叫惊得心头一颤,赶紧收了脚,讶然问道:“你说什么?”

房俊吁了口气,说道:“此乃微臣同青州折冲府程处玄共同呈上的奏折,具体事由,均已详细记录,请陛下过目!”

李二陛下一言不,劈手拿过密折,撕掉腊封,展开来仔仔细细的阅读。

房俊揉了揉被踹得生疼的肩膀,心里暗呼好险,幸好这封密折白天的时候给忘记了,不然这个时候就没有挡箭牌抵挡李二陛下的怒火了,这位看上去可是真的怒了……

好半晌,李二陛下才将这份奏折看完,盯着眼前的房俊,脸上的神色一会儿欣喜、一会儿愤怒、一会儿赞赏、一会儿释然……精彩极了。

心情也是无比纠结。

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眼光来看房俊了……

也不知道怎么弄出一卖炭翁,将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的名声全毁了,自己恨不得踹死他;但是毕竟有献玻璃的功劳,自己还真就不能卸磨杀驴,何况也得照顾房玄龄的心情……

可这还不算,一转眼的功夫,这混蛋又拿出一份密折,居然说汉东王刘黑闼的余孽被他给剿灭了?

这可是实打实的大功!

或许在世人眼中,影响力不如玻璃那么直观、那么轰动,但是在李二陛下心里,这可是去了他一块心病!

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记着,在那个三十六路反王肆虐、七十二路烟尘并举、神州板荡、四夷交侵的动荡年代,“李氏将兴、刘氏当王”的谶言如何流传天下!

即便王世充坐拥洛阳、兵强马壮,但是李氏从未将其视为真正的对手,李氏的目光,一直都驻留在刘黑闼的身上!

在这个年代,千万不能低估所谓的“谶言”对于民间、对于军心的影响力,那是一种对于命运的妥协、对于天地的敬畏!

所以当李建成于馆陶、毛州打败刘黑闼的战报传至长安的时候,父皇李渊在宫殿里欢喜得手舞足蹈,笑言“天下尽在吾李氏手中矣”!

所以,哪怕他李世民南征北战战阵无数,打下了大半个大唐的疆土,在父皇眼里,依然比不得李建成!

所以,听闻刘黑闼的余孽伏诛,等于扒掉了李二陛下心头的一根刺!

眼下,李二陛下对于房俊,那是又爱又恨,打不得骂不得!

这前前后后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

李二陛下真心无奈了。

不打了?

这小子毁了李泰的名声,让李二陛下心头恶心的要死,不打不足以出气!

继续打?

这小子前后立下两个天大的功劳,赏赐都赏赐不过来呢,还怎么打?

屋子里诡异的陷入一阵寂静。

李二陛下手里捏着密折,微微比起眼睛,脑子里思考着怎么处理房俊。

房俊单膝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心惊胆跳的等待李二大帝的裁决,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好半晌,李二陛下方才长长的吐出口气。

“汝既已受爵,岂可身无官职,终日游荡无所事事?还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篓子!朕给你一个侍郎之位,上元之后,便去上任吧!记住,多看多学,少给老子惹事!”

最后这一句,李二陛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处置房俊是不行了,他这个皇帝还没有昏庸到随心所欲想怎么干就怎么干的程度。可是一卖炭翁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坏了,他还得琢磨怎么去消除这诗对于李泰的负面影响。

“诺!陛下若是无其他吩咐,微臣……告辞了?”房俊偷瞄这李二陛下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房俊也不知道侍郎是个什么官儿,按着自己这个侯爵的爵位来说,想来必是不低的,反正他也没想什么权倾朝野还是怎么的,赶紧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面前这头虽是可能爆的霸王龙才是当务之急……

李二陛下攥了攥拳头,咬着后槽牙:“赶紧给老子滚蛋!”

“诺!”

房俊如蒙大赦,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站起身,弓着腰,撒腿就跑……

“砰”

身后的屋子里传出一声闷响,估计是李二陛下又踹翻了一张案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内情

房俊跟着内侍战战兢兢的由后门走出太极殿,刚一出门,便遇见多时不见的“冤神”李君羡。

这位身着皮甲,红色披风,剑眉飞扬虎目含威,很是有点英姿勃的味道。

只是,可惜命不好啊……房俊啧啧嘴,心里感叹。

李君羡迎上来,对那内侍挥挥手:“你且回去吧,某送一送房二郎。”

那内侍面对这位执掌“百骑”的陛下近臣,很是有些惶恐,闻言略带紧张的赔笑躬身,转身走掉。

房俊拱拱手:“有劳李将军了。”

李君羡爽朗一笑:“有幸同房大才子同行,可是某的荣幸啊,呵呵,请!”

房俊苦笑,摸了摸鼻子,摸不准这位是恭维还是挖苦,只得不说话,跟着对方向宫门走去。

皇宫内的积雪早已清扫得干干净净,脚下光滑平整的青石板反映着宫殿高墙上挂起的红灯笼,有些淡淡的红晕。

巍峨雄伟的太极宫被这些红灯笼散的光晕隐藏在视线之后,突兀的呈现出一种神秘、压抑的气势。

正殿里的宴会尚在进行,不时路过的供应食物酒水的宫女内侍俱是行色匆匆,担当见到李君羡和房俊的时候,都会恭敬的让开道路避在一边。

李君羡手扶着腰间横刀的刀柄,微微错开身走在房俊前头,扭头微笑说道:“二郎可真是好本事,这才几日不见,便已然是侯爵了?等到明日赐下仪仗印绶,某就得口称侯爷,恭敬行礼了!”

“唉”房俊摆摆手,随口说道:“某这便宜侯爵来得轻松,也就没啥分量,谁会当回事儿?不过是有个官身,能凭白领一份朝廷俸禄罢了,不当事儿,不当事儿!”

对于李君羡,房俊的心思很是纠结。

一方面这人的确是很受李二陛下待见,从其能够执掌“百骑”便可见一斑,李二陛下对其极其信任,倚为耳目。可另一方面,却由于房俊“未卜先知”知晓李君羡未来的凄惨结局,也明白即便是交好此人也用处不大。

但事实上,房俊对于李君羡的观感很不错,此人虽然简在帝心、手握实权,但不骄不躁,为人八面玲珑,是个可交的对象。

李君羡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这侯爵或许有人的确看不入眼,但是二郎你这官职,可是有不少人都看的红眼……”

房俊略感意外,那个什么工部侍郎的官职,可是刚刚在太极殿的后殿里李二陛下敕封的,当时除了一个老太监也没别人了,这李君羡如何知晓得这么快?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是李二陛下老早就准备好了啊!

也就是说,即便自己没有那封密折、没有在青州立下大功,哪怕真的得罪死了魏王李泰,这个所谓的工部侍郎都是板上钉钉的。

换个说法,也就是说这个青州的功劳正好撞上李二陛下的火头,就这么华丽丽的白瞎了……

想到此处,房俊郁闷得差点吐血……

都怪自己老爹,非得逼着自己连夜入宫呈上这密折,却是亏大了!

不过李君羡话里的意思……

“一个工部侍郎而已,谁会眼红?”房俊奇怪问道。

“咳咳……工部侍郎……而已?”

李君羡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神情古怪的看着房俊

房俊有些莫名其妙:“工部侍郎啊,很大的官么?”

也不怪他对这个官职不上心,实则从那前世的历史知识和今世那“粗鄙”的见识来说,这个官儿真心不咋滴。

为什么呢?

先这个工部,那就不是个吃香的地方。

朝廷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历朝历代大体俱是依次排名。

掌管人事升迁的吏部最重,主管钱粮的户部次之,而负责工程营造的工部最后。

怎么看,都是个垫底的地方,而且这是唐朝啊没有什么全国大开楼盘房地产,工部能干个啥?

李君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呵呵……”

被嘲笑了……

房俊有些不爽,阴着脸问道:“难道工部还是个好地方不成?即没有人事大权,又握不着钱袋子,也不能指挥军队,就是盖盖房子修修园子,还有很多人抢着去不成?”

李君羡想了想,觉得应该提点这个自己蛮和眼缘的愣小子:“二郎去了工部具体的分工是什么某不知道,但是某听闻一件事,魏王殿下可是刚刚将自己的心腹送上侍郎之位……”

房俊愕然:“陛下是要某去顶替了这位魏王殿下之人?”

李君羡解释道:“非也,六部原本只有尚书侍郎各一位,但是二郎你这个任命是陛下金口御赐,并未提及原先的侍郎,所以自是格外开恩,与原先那位并列……”

说道此处,他揉了揉脸,颇有些无语的说道:“再说,即便是垫底的工部,可那也是个侍郎啊,六部尚书的副手,你居然好像还蛮嫌弃的样子?”

李君羡这么一说,房俊也有些恍然。

我勒个去!他一直对于古代的官职没有什么清晰的感受,原本的房遗爱也是傻不愣登混吃等死的货色,只是知道什么宰相尚书大将军之类的。这么一想,好像也是个司局级的高官啊?

上辈子仗着一个好文凭,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少,整日里殚心竭虑的笼络下级、逢迎上级,勾心斗角、溜须拍马,奋斗了多少年也不过是混了个副县级的官儿。

可这转世重生一回,稀里糊涂的就是司局级了……

心里既有荣登高位的欣喜,也有如在梦中的恍惚,更有价值观崩溃的茫然……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正说话间,宫门已遥遥在望。

一处殿宇之间的阴暗过道路陡然走出一个内侍,站在路边,恭声说道:“房二郎留步,杨妃娘娘有请。”

房俊二人站住脚步。

李君羡微微皱眉,看了房俊一眼,欲言又止,似乎对于这个杨妃娘娘的邀请颇为意外。

房俊则茫然问道:“哪位杨妃娘娘?”

对于李二陛下强大的后宫,无论前世今生,房俊都缺乏足够的了解。

那内侍恭恭敬敬的说道:“回二郎的话,是吴王殿下的生母,杨妃娘娘!”

房俊恍然。

李恪的老娘?那岂不是隋炀帝的女儿?

她要见自己干嘛?

或许是知晓自己跟李恪关系不错,所以套套近乎,赏赐点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贵妃相招,那是不去不行的。

房俊便道:“李将军且自便吧,某随这位公公去见杨妃娘娘。”

“二郎自去,闲暇之余,某回去府上讨杯水酒,还望二郎莫要怪罪某刁扰才是。”李君羡目光闪动,意有所指。

房俊心中一动,虽不知他到底何意,却也能收到善意,便笑道:“求之不得!正好,某农庄上新酿了一种白酒,醇如烈火、回味悠长,到时候请兄长尝尝,一醉方休!”

李君羡哈哈一笑:“一言为定!某要耽搁,去吧。”

言罢,微微拱手,原路返回。

房俊这才向那内侍拱手道:“还请公公带路。”

那内侍面无表情,微微侧身:“请!”

当先向太极殿旁边一条阴暗的过道行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果然是棒槌(上)

正值除夕,新春佳节,不仅前朝宴席如流水,这宫内苑亦是张灯结彩,喜乐融融。

房俊一眼不,紧跟着那内侍的脚步走着,目不斜视。

虽然不清楚这宫禁之内的礼仪,但这是李二陛下大老婆小老婆的住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内侍也是好奇,不都说这位乃是有名的楞怂么?这一路行来却是规规矩矩,深沉拘谨,初次进入内苑却没有丝毫好奇之心,倒像是个正直严肃的老学究……

二人穿廊过院,绕过一处开得正盛的梅林,来到一处幽静的楼阁。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装饰典雅的三间厅堂,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是一幢二层小楼,虽然并不宏伟巍峨,但典雅清幽,亦是雕梁画栋,两边游廊厢房,挂着一排精致鸟笼,只是夜色已深,那些鸟笼上都蒙了厚厚的一层棉布,为栖息的鸟雀抵御风寒。

房俊跟着那内侍走进小楼,顿时一股夹杂着淡淡檀香的热气扑面而来,令人浑身一暖。

内侍站住,对房俊说道:“房二郎且稍等,容小的入内禀告一声。”

房俊自是轻轻点头。

内侍入内片刻,便即转回,恭敬说道:“娘娘有请!”

房俊整理一下衣衫,抬步入内。

正厅里温暖如春。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毛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极是舒服,厅内青铜香炉淡淡的檀香袅袅升起,令人心神平和。

正中的胡床上端坐着一位美妇,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这美妇一身宫装彩绣辉煌,容颜秀丽气质温婉,雍容华贵恍若仙妃。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白皙的脸颊淡施脂粉,眼尾处淡淡的几条鱼尾纹,非但没有予人年华韶去人老珠黄的嗟叹,反而增添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雍容气质,恍若陈年美酒,韵味悠长。

如此美貌气质皆是绝佳的美人,也难怪会生出李恪那样俊美潇洒的小白脸,基因太好了……

房俊不敢多看,躬身施礼,朗声道:“微臣房俊,见过杨妃娘娘。”

“不必多礼,赐座!”

杨妃嗓音温婉柔绵,甚是好听,当即便有一旁的宫女搬来一个胡凳,放于一侧。

房俊在次施礼:“谢过娘娘。”这才入座,却是只虚坐了一半。

杨妃见他如此知礼,心下也是讶然,对于这位的传言,她可是听得不少呢,现在才知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莞尔一笑,杨妃轻声说道:“小小年纪,却是屡立大功,既然已被陛下敕封为侯爵,来日必是前程似锦,本宫祝贺二郎了!”

房俊赶紧起身:“娘娘谬赞了……”

心里却是腻歪得不行,有啥话您就直说得了,这么客套来客套去的,咱就得不停的行礼还得说些自谦的话,忒累人……

“年前吾那孩儿寄来书信,言及二郎,甚是感激推崇,本宫便想着替恪儿多谢二郎相助之恩。”

杨妃端庄美丽的俏脸微笑俨然,神情之间满满的全是感激与赞赏。

都是演员啊……

房俊心里吐槽一句,却是赶紧说道:“岂敢当得娘娘如此之说?微臣当真无地自容了。微臣与吴王殿下志趣相投、相交莫逆,乃是天赐的福分,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杨妃莞尔失笑,柔声道:“你这孩子,倒真是会说……”

即便是徐娘半老,但浅嗔薄笑之间自然流露出来的那柔美淡雅的风情,却是让房俊心神一颤……

赶紧收摄心神,恭谨的坐在胡凳上,等待杨妃的下文。

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人家就只是单纯的表表谢意……

杨妃吩咐宫女端来茶水点心,房俊谢过,没好意思吃点心,只是轻轻呷了一口幽香的茶水,嗯,咱家的龙井……

正等待杨妃的正文,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一个娇脆的嗓音响起:“杨妃娘娘,我来陪你守岁了!”

房俊陡然心神一紧,这声音,好熟悉啊……

转头一看,果不其然。

门口处一个身影轻盈的走了进来,正是高阳公主。

这丫头挽着漆黑油光的髻,蜜合色棉袄,玫瑰紫比肩褂,葱黄绫棉裙,清新脱俗,不染凡尘。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肤若凝脂,眸如秋水。

端的是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

当然啦,一想起这位美妞儿干的那些草蛋事儿,房俊就一阵心塞……

高阳公主当然也看见了房俊,一双杏眸登时就瞪圆了,娇哼一声,说道:“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房大侯爷么?怎么着,在父皇那里溜须拍马得了官爵不算,还想在杨妃娘娘这里也讨好卖乖?”

这丫头伶牙俐齿,那傲娇的神情像是一只小公鸡一样,房俊自然懒得理她,黑着脸一言不。

高阳公主却愈恼火了。

她可不认为房俊这是忍让,而是自然而然的以为是蔑视。

对,就是蔑视,当她不存在!

哼了一声,美眸白了房俊一眼,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

小公举花蝴蝶一般跑到杨妃娘娘榻前,挽住杨妃娘娘的手臂,撒娇道:“宫里那些兄弟姊妹简直太烦人了,都欺负人家,娘娘您可得给我出气!以前三哥在宫里的时候,谁敢给我作对啊?现在三个就藩去了安州,一个个的都欺负我……”

说着,这丫头泫然欲泣,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杨妃娘娘显然极是疼爱高阳公主,赶紧揽住小丫头,担心的问道:“谁欺负你呀?跟本宫说,本宫给你出气!”

高阳公主便委委屈屈,有些扭捏的说道:“这不刚刚陪着几位皇姐和驸马姐夫都在立政殿那边饮酒嘛,长孙驸马便取消孩儿,说是……说是……”

杨妃娘娘淡淡说道:“说了什么?”

高阳公主心里一喜,她太了解这位杨妃娘娘了,性情温婉与世无争,不能指望她大吵大骂,这样的表情就表示已经很生气。

房俊却是心里一跳,有些不妙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果然是棒槌(中)

高阳公主神色黯然,吞吞吐吐的说道:“长孙驸马说……说……一众驸马俱是文武兼备,唯有房俊是个楞怂,半点不通文墨,是个大棒槌,便是作了一诗,也是通篇白话毫无文采,不忍卒读……呜呜呜……娘娘,你说孩儿怎么这么命苦啊?”

杨妃娘娘哭笑不得,就像高阳公主了解她一样,她又如何不了解这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小丫头?

一看就是要挑事儿啊!

难道就对陛下的这桩指婚如此不满?

杨妃娘娘看了看宛如老僧入定一般毫无表情的房俊,心说这小子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楞怂,实是腹有锦绣啊,否则自己那个聪慧过人的儿子为何如此推崇?

但是她对高阳公主是真的打心眼儿里喜爱,这个从小没了娘的小丫头,一直就跟她最亲,她是顺着宠着,从来不舍得让其受一点委屈。

如今看来这丫头是想要用什么诡计让房俊难堪,不过是小孩子的心思而已,想来无伤大雅,自己何必阻止呢?

杨妃便宠溺的抚摸高阳公主的头,柔声说道:“真是岂有此理!房俊好歹也是陛下指婚的驸马,虽未成亲,可是名分已定,都是一家人,怎可冷嘲热讽伤了情分?太过分了!”

房俊眼皮跳了跳,皇宫里的女人果然没有白给的啊……

瞧瞧人间这话说的,即顺着高阳公主的小心思,又点出来既然是陛下的主意那就不可更改,小打小闹可以,但太过分那就不好了。

高阳公主亦是冰雪聪明,瞬间也懂了杨妃的示意,便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嗯了一声,不知如何继续。

杨妃微微一笑,看着房俊轻声说道:“男儿志气壮山河,二郎有何看法?”

房俊毫不迟疑,呼的一下就站起身,黑着脸怒道:“欺人太甚!士可杀不可辱,某这就去见识见识,何谓文武兼备?某也是读过书的,又不是只会作一诗!”

高阳公主心里大喜。

就你那破诗,也就是四哥李泰被你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在本公主看来,哼哼,粗鄙得很,完全没档次!

王敬直、唐义识、长孙冲、高履行、周道务……这几位驸马哪个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大才子?便是柴令武、杜荷等名声在外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也都是饱读诗书的。

也就是程处亮那个夯货跟你是一路的……

只要是坐在一起一比较,那你这个混蛋就是原型毕露!这样不通文墨不学无术的棒槌,父皇一定不满意!虽然还不至于就解除了婚约,但所谓水滴石穿,如此不停的将房俊的不堪展现在父皇面前,终有一日会让父皇认识到这个棒槌根本配不上自己,从而解除婚约!

杨妃自然看得懂高阳公主眼底的喜色,好笑之余,却是轻叹,看来得找个时间好好劝一劝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小丫头。

找男人啊,还是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那一副光鲜靓丽的皮囊有什么用呢?再说,这房俊虽然黑了点,但也算模样周正,虽不俊俏却也称得上是一等的相貌,还有何不知足呢?

只是今日除夕,便让小丫头高兴一阵吧!

杨妃笑呵呵的看着房俊:“自当如此!便让漱儿带你前去,都是一家人,好生交流一番。”

她倒是真想看看这房俊的文采到底如何,那卖炭翁她可是读了好几遍,对于将李泰黑到底的这诗篇,她可是看得心花怒放……

红墙白雪,美人如柳。

狭长的甬道被两侧高高的宫墙遮挡住昏暗的天光,愈显得逼仄。

房俊跟在后面,只能从十步之外的宫女手里提着的红色宫灯出的光亮看清脚下的路,而那随着宫女脚步摇曳的宫灯,也映照出一条纤细如柳的倩影。

唐人以肥为美,但是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孩尚未育成熟,仍然凸显这那份青涩纯真的柔美纤秀。

刀削一般瘦弱的肩膀,单薄的棉裙紧紧裹住柳条儿一样的腰肢,微微鼓起的翘臀,随着脚步摇曳着的裙摆,配上巍峨的宫墙,青石铺地的甬道,两盏红色的宫灯……

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充满了东方神韵。

房俊下意识的迈着脚步,脑子一时间有些放空。

对于高阳公主,很是有一番复杂的观感。

讨厌么?不至于。

虽然这丫头伶牙俐齿兼腹黑毒舌,但毕竟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儿,在房俊这个两世为人的“大叔”眼中,到底还是天真烂漫多一些。更别说这丫头确实娇俏明丽丽质天生,对于“外貌协会”的房俊很是有些杀伤力。

喜欢么?谈不上。

重生以来,高阳公主就是房俊心里最大的“魔障”,那一段关于这个女孩不知道应该算作尚未生还是已经注定的传说,是房俊绕不过去的坎。

对于大男子主义的房俊来说,历史上那个高阳公主的所作所为,绝对无法容忍,这跟武则天在李治死后广纳面的行为有着本质的不同。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所忌讳的事情,现在没有生!

这就像是岳飞遭受的那个“莫须有”的罪名一样,怎么能凭借尚未生的事情给一个定罪呢?

但是房俊是穿越者,他清楚的知道,若是世界仍然依照惯性向前展,那些事情就注定还会生。

他有信心能够影响这个世界,使其偏离原本的轨迹,驶向另一个未知的方向么?

房俊在努力,但他没自信。

历史是有惯性的,它绝对不会因为一块玻璃或者一辆四轮马车便轻易的驶入岔路。

所以,为了避免“千古绿帽王”的悲剧生在自己身上,一定要解除和高阳公主的婚约,这件事上,房俊绝对不愿意担上一点点的风险!

心里琢磨着事情,精神便有些恍惚。

直到左转右转,眼前豁然开朗,才觉已经进入一处楼宇。

大厅中灯火辉煌,七八个锦袍玉带的男子和几名锦绣宫装的贵妇同据一席,气氛热烈的饮酒谈笑。

厅里热气蒸腾,所以开了窗子散热,透过窗子可见院子里一蓬蓬挺拔的修竹。

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二郎也来此处凑趣,可是心急了?”

房俊微笑看去,正是柴令武。

这没义气的小子今儿穿着一身绛红色的锦袍,高冠博带、面如冠玉,显得俊俏非凡。

大概是知晓了房俊现已敕封为侯爵,已经多日避而不见的柴令武显得很是亲热,为了彰显二人之间亲密的友情,还特地站起身,揽住房俊的肩膀,想要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房俊看着这货那张虚伪的小白脸,没好气的扒拉开揽在肩膀上的手,冷笑道:“柴兄自重,我们不熟!”

此言一出,全场讶然。

柴令武心里一跳,暗道不好,这楞怂不会要找事儿吧?

高阳公主却是兴奋极了:对,就是这样!房俊你果然没让本宫失望!闹吧,越闹大越好,闹到父皇忍无可忍就最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果然是棒槌(下)

柴令武一张小白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珠子都快要喷出火来了,面皮像是被狠狠的扇了个耳光然后再剥去一层皮,火辣辣的疼!原本的三分醉意也立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为长安城里很有名气的纨绔,柴令武虽然有点软蛋,但脾气也不是好相与的。此刻瞪着房俊,另一只手里的酒杯差点就想向这张黑脸上摔过去。

房俊岂会怕他也查觉到柴令武似乎是想动手,眼睛微微一眯,毫不退缩的跟柴令武对视。

你个软蛋要是敢先动手,甭管什么太极殿还是凌霄殿,分分钟教你做人!

柴令武被房俊眼里的凶光吓了一跳,这才醒悟双方的战斗力绝对不在一条水平线上,贸然动手,吃亏的必是自己。

可自己好心好意的招呼你,你特么却像条疯狗似的张嘴就咬人,这让老子的面子往哪里搁?

打也不是,人也不是,柴令武当即坐蜡。

虽说咱俩不是一条路上的,有过冲突有过龌蹉,可再怎么这也是太极宫立政殿,再怎么也是除夕宴,大家都是驸马身份,犯得着这么针锋相对不留情面?

柴令武气得要死,眼里闪过一丝阴毒。

厅里诡异的安静。

在场的几位公主、驸马,都有些吃惊于房俊的“名不虚传”,这货果然是棒槌啊,不是一般的楞。人家柴令武再怎么说也是好心好意的打招呼,就这么不给面子?

唯有高阳公主兴奋的小脸通红,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暗暗给柴令武鼓劲儿打气:你手里不是还有杯子吗,摔到那棒槌脸上,摔啊,快摔!

可她期盼了半天,柴令武非但没敢把手里的杯子摔倒房俊脸上,就连硬气话都没说一句……

高阳公主失望极了,大眼睛狠狠的瞪了柴令武一眼: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眼见局面有些僵持,气氛也很是僵硬,自然有人自认为自己脸大,够分量出来说句话,调解纷争。

端坐位的一人沉声说道:“正值新春,又身处大内,如此任性胡闹,置礼法于何地?”

此人二十多岁年纪,一身锦缎棉袍,亦是如同柴令武一般高冠博带,脸容清秀,颇有几分文雅之气。

在座几人房俊当然识得,说话之人便是太子右庶子、侍中王珪的的幼子,南平公主的驸马王敬直。

众人之中以他年长,加之李二陛下长女襄城公主及其驸马萧锐不在,自是以他为尊。

年不年长房俊倒是不在乎,但这王敬直之父王珪却是与房玄龄交情甚笃,两家乃是世交,虽然心里对于王敬直不苟言笑的风格很是腻歪,但也不好不给面子。

便说道:“敬直兄敦厚君子,性情方正,但也不必太过严肃。即是新春佳节,自当与民同乐,放松心情才是。”

言罢,不待王敬直反驳,便拱手向在座诸位公主、驸马敬了个圈礼,口中说道:“房俊见过诸位公主、驸马,祝愿大家新年大财、走好运……”

在座的驸马爷一个个的眼角直跳,大财、走好运……你还能不能在俗一点?简直如同乡野村夫一般粗鄙庸俗的信念贺词啊……

“噗呲”

清河公主忍不住掩唇失笑。

在座有南平、巴陵、清河三位公主,清河公主最幼,年纪不过十五岁,去年刚刚跟程处亮成亲,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难免跳脱了一些,再加上夫家上至公爹程咬金下至夫婿程处亮以及大伯子和几位小叔子,都跟房俊关系不错,便少了几分拘谨。

王敬直也被房俊这话噎得摇头叹气,不再言语。

倒是他身边的南平公主微笑着招呼房俊:“你这人,就是不肯多读点书,快快入座,你来得迟了,罚酒三杯。”

南平公主也是会跟着王敬直偶尔去房府做客的熟人,房俊便嘿嘿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找了个空位置便坐下,却是人家柴令武的座位……

幸好柴令武的妻子巴陵公主不在,否则房俊这么一下子坐到巴陵公主身边,柴令武再怎么软蛋也忍不了,非得跟他决斗不可。

即便如此,柴令武也差点没气死。

空位置这么多呢,干嘛非得坐老子的位置,简直不可理喻!

快要气晕了头,却也没敢作,只得气呼呼走到房俊对面,坐到周道务身边,对着宫女吼道:“没见加人了么?多添一副碗筷!”

宫女吓得一哆嗦,赶紧去添加碗筷,心里却是不忿:被人家房二郎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就会拿咱们这些奴婢撒气耍威风,真没用……

要说最看不起柴令武的,却是高阳公主。

这丫头正等着看好戏呢,两驸马大打出手,多有趣啊?既能看热闹,看完了还能去跟父皇告状……可这个柴令武怎么回事?看上去白白净净俊秀文雅,却是这么一个大软蛋,居然怂回去了?

高阳公主见他不敢跟房俊叫板,反而跟一个宫女耍威风,当即白眼一翻,讥讽道:“男儿当有冲天气,被人家摁着扇耳光都不敢喘口气,柴大驸马可真有出息!”

这话太有杀伤力了!

即便大家都看在眼里,可看着跟说出来那是两码事啊,任凭柴令武再是心虚皮厚,也臊得面脸通红,都快滴下血来。

柴令武羞恼交加,脑子里气的昏了头,当即口不择言拍案怒道:“一介妇人,何敢口出不逊,如此没有涵养?”

此话一出,在座的几位公主全都不爽了。

高阳公主的话是有点过分,可你一个大男人不敢跟房俊较真那是事实,反过来跟咱几个娘们儿却大吼大叫的,忒丢人了!

清河公主心直口快,柳眉一竖,喝道:“吾李家女子便是如此爽利,有一说一,你待怎地?”

这话霸气!

房俊颇为意外的看着身形娇小的清河公主,柳眉倒竖霸气测漏,那气场简直了,便叹服的竖起大拇指:“殿下好气魄,很有当年三娘子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佩服佩服!”

清河公主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虽以嫁作人妇,仍存着那一份与年龄相配的天真羞涩,闻言俏脸微微一红,偷偷瞄了身边面不改色无动于衷的夫婿程处亮一眼,赶紧垂下头去,唯恐夫婿不满自己的娇蛮,心里却是得意的不行。

房俊口中的三娘子,自是高祖李渊的第三女、当今陛下的同母姐姐、平阳昭公主。

有唐一朝,这位平阳昭公主都是有着极其显赫的地位。

这位公主以女流之身,统领千军万马帮助自己的父亲建立千秋伟业,比之自己几位出类拔萃的兄弟毫不逊色。

她是唐朝第一位死后有谥号的公主,更是几千年历史上,唯一一个由军队为她举殡的女子,真正的生荣死哀。

她的名字,就是一段传奇。

依旧有着少女心性的清河公主闻听房俊将其比作平阳昭公主,如何不喜?

可是她欢喜了,有人不喜啊!

话说这位平阳昭公主,那可是人家柴令武的母亲!

岂不是说清河公主有平阳昭公主之遗风,柴令武却丢了他母亲的脸?

在场几人都无语了,这房俊还真就是棒槌!

这话能是随便说的么?

言及生母,柴令武再如何软蛋也不能忍了,这要是还能忍下去,明儿便会成为全长安城的笑料,永世不得翻身!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的是棒槌!

“腾”的一下,柴令武愤然起身,怒不可遏的指着房俊,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房老二,真当某怕你不成?某一再礼让,汝却几次三番打脸,胡搅蛮缠不识好歹!士可杀不可辱,今日决不与你善罢甘休!”

大家一看不好,柴令武这是真的恼羞成怒了,几分真几分假的赶紧好言相劝,毕竟此乃大内禁宫,闹出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若是再被李二陛下责罚一顿更划不来。

房俊也有些窘,刚刚那句话其实也只是顺口一说,说完才觉有些唐突了,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也没办法。

只好摸了摸鼻子,问道:“你待怎地?”

柴令武恶狠狠道:“吾要与汝决斗!”

周道务和一边一直没言语的长孙冲、高履行赶紧拉住他,苦苦相劝:“令武,稍安勿躁!”

他俩跟柴令武关系亲近,自是不能看着柴令武怒冲冠干出傻事。柴令武同房俊的武力值就在那里摆着,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的瞅着他被房俊虐啊……

听到“决斗”二字,房俊很是有些意外,这货还真硬起来了?

“刀枪剑戟还是拳脚摔跤,随你选,今儿某奉陪到底!”

不给你点威风,你个小白脸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眼见这二人针尖儿对麦芒儿互不相让,年纪最大、性情也最是沉稳的王敬直无奈说道:“二郎啊,你这脾气真是……”

房俊心说这时候也不能退啊,再说他怕惹事么?

他就怕没事可惹!

最好是把李二陛下气得昏了头,开口将婚约取消了,那才是最完美……

房俊冲柴令武说道:“莫说某欺负你,划下道来吧,某都接着便是!”

柴令武梗着脖子,怒气勃:“某要跟你……文斗!”

“诶?”房俊有些傻眼。

“噗呲”又有人笑喷了,这回是高阳公主……

在座诸人也都一时没缓过神。

这番雄赳赳怒气勃的气魄,还是让大家都高看一眼的,虽说刚刚软了点,可毕竟还是硬起来了嘛。但是眼见人家房俊都撸胳膊挽袖子亮出架势了,你特么居然是要文斗?

众人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尽皆无语。

房俊也气笑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刚刚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气势刷出来还蛮像那么回事儿,可特么一转眼就要文斗了?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咱房二郎是个不读书的,这柴令武也太阴险了!

不仅是他,在座诸人也觉得柴令武这人阴险,还不要脸。

说起拳脚棍棒,即便房俊名声在外很是能打,但你柴令武也是将门出身,自幼习武,即便不是对手可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身为男人,为了自己的面子就算挨顿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可你居然要文斗?

这房俊识得几个字都是问题……

高阳公主就不干了。

这丫头杏眸圆瞪,气咻咻的看着柴令武,一脸鄙夷:“男儿汉大丈夫,自当一怒拔剑,便是喋血五步亦应怡然不惧,搞那些酸掉牙的文斗丢不丢人呐?”

她倒不是真的在乎什么酸不酸掉牙,而是文斗的话岂不是打不起来,如何让这房俊大闹立政殿?

高阳公主殿下就是不怕事儿大,这倒是跟房俊心有灵犀,不谋而合。

柴令武被高阳公主说得脸红如血,羞愧无地。

他也不想玩什么文斗啊,就算自己却是读过几本书,可他有自知之明,比房俊强上那么一点也是极为有限。可问题是比武什么的更不行啊!

文斗就算是输了,也没啥大不了,顶多被人嘲笑一番罢了,什么居然比不上一个楞怂棒槌之类的嘲讽,这种程度柴令武觉得自己可以承受。

可是武斗不一样啊,不说刀枪,即便是拳脚挨上一顿,自己也得腿断胳膊折不可。房俊这货明显对自己有很深的怨气,这下子得到光明正大的机会,还不得把自己拆了?

打定主意,柴令武红着脸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就文斗,房二,某就问你敢不敢?”

房俊呵呵一笑:“某不是君子,一贯的行事作风就是能动手,咱就尽量别吵吵。而且高阳公主殿下都说了,大男人别玩酸吧啦叽的文斗,某为了成亲以后的形象,以免夫纲不振,咱们还是武斗吧!”

高阳公主一张小脸儿瞬间就像蒸熟的螃蟹一般通红,又羞又窘,又气又恼,恨不得一口把房俊咬死!-

虽说这个讨厌鬼罕见的赞同自己,跟自己站在统一阵线,可为什么要说的这么暧昧呢?什么成亲以后,什么夫纲不振……想想就让人羞得不行。

所以高阳公主非但没有因为房俊的赞同高兴,反而狠狠送给这家伙两颗好大的卫生球。

房俊摸摸鼻子,没好气的瞪了回去,臭丫头,不知好歹!

柴令武也无语了,你俩这么眉来眼去的,真的好么?他也被逼到墙角,后退不得,反正就是咬死了坚决不能武斗!

一时间,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

高阳公主都快要气疯了,小手捂着光洁的额头,无语的看着柴令武,你这家伙还是男人么?

柴令武则是理直气壮,是不是男人不重要,只要不挨打就行。

既然陷入僵持,王敬直趁机做和事佬:“你二位莫要胡闹了,各退一步,赶紧坐下来吃酒……”

话刚说了一半,却被人打断。

周道务瞪着房俊,冷冷说道:“房二郎咄咄逼人,不嫌过分了么?”

王敬直瞬间就黑了脸,连带着南平公主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屋子里以这二位年长,被周道务这么无礼的打断话语,这是极其难堪的行为。

房俊眯起眼睛,看着这位临川公主的驸马,淡淡说道:“你是要为柴令武强出头?”

周道务傲然道:“房二郎既然目中无人,周某虽是无能,也不能任你嚣张!某一力当之,如何?”

这话很嚣张,但是周道务真的有这个底气!

周家四世四公,高祖周灵起为梁朝车骑大将军、梁城郡忠壮公,曾祖周炅为陈朝征西大大将军、武昌壮公,祖父周法尚为隋朝武卫大将军、谯国僖公,父亲周绍范为唐左屯卫大将军、谯国敬公。

周道务出身高贵,尚唐太宗之女临川公主李孟姜。

而这位临川公主是正史里唯一一位记载了生母非长孙皇后的公主,不过她虽为庶女,却不是普通的庶女,母亲是地位仅次于长孙皇后的韦贵妃。

周道务是谯国公周绍范的儿子,小时候便被当作功臣的儿子抚养在宫里,这待遇一般人享受不到。直至其父贞观七年死后,他才回到家中。

家世尊贵、备受荣宠,所以周道务才会看不过去房俊的跋扈,替好友柴令武出头!

在他看来,你房家再如何显贵,房玄龄再如何受宠,也不过是无根浮萍,比之周家这般根深蒂固的累世豪门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况且,柴令武是个软蛋,咱周道务可不是!

就不信压不住你!

可他话音未落,尚未做出一番高傲蔑视的姿态,便感到眼角一跳,一只白瓷酒杯迎面飞来。

“啪”

正撞上自己的额头,碎裂一地。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朕懒得管他

酒杯轻巧,晶莹剔透,薄如蝉翼。

撞上坚硬的额头,当即片片碎裂,散落一地。破裂的瓷片划破额头的皮肤,鲜血顿时流了出来,滑过眉骨,挡住了眼睛。

周道务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却愣愣的没反应过来。

直到下意识的身手抹了一下眼角,手掌染上鲜红的血迹,这才爆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房二,胆敢如此!”

周道务怒冲冠,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楞怂还真敢无视自己,非但如此,居然还敢拿酒杯砸自己?

多少年没有挨过打、丢过面子了?

周道务已经记不清了,反正自打跟入宫成为太子殿下的侍读开始,几乎就没人敢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即便是陛下的几个儿子,对自己也是面色和蔼。

周道务霍然起身,脚下力,一拧腰,健硕的身形跃起,隔着桌子苍鹰一般向房俊扑去。

房俊丢出一只酒杯之后便已起身,见到周道务跃起向自己扑来,想都不想,侧身一脚踹出去。

活该周道务怒火冲心,只想着打回来,却忘记对面的房俊可不是柴令武这般的软脚虾。他凌空扑来,看似气势摄人、霸气无论,实则身在半空,却是露出浑身的破绽。

眼见房俊一脚踹过来,半空中的周道务大惊失色,即无法用力更不能辗转腾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俊这一脚踹在自己前胸心口。

“蓬”

“哗啦”

第一声是房俊的脚踹在周道务前胸出的闷响,后一声则是周道务诺大的身体被这一脚踹得倒飞出去,撞倒了一个摆着花瓶的木架。

木架破裂,花瓶粉碎。

周道务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喘不上来气,眼前一阵阵黑,佝偻在地上,站不起来。

所有人都傻了眼。

房俊却是一撩衣袍的下摆,越过桌子,冲到倒地的周道务身前,狠狠的又是一脚踢出去。

打架这种事儿,自然是要打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才行,绝对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又是“蓬”的一声闷响,周道务七尺身高健壮的身体居然被房俊这一脚踢得离地三寸,撞到后边的墙壁上。

几位公主当即尖叫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凶威房俊。

厅里侍候的内侍、宫女也惊声尖叫,乱作一团。

柴令武完全傻了眼。

刚刚周道务替他出头的时候,他还心中窃喜。这周道务将门世家,身高体壮,身手绝对一流,在柴令武想来,即便不能打败房俊,也至少是个僵持的局面。

谁能料到一个照面不到的功夫,便被房俊摁在地上往死里踹?

柴令武下意识的打了哆嗦,特么的这个房二,战斗力也太凶残了……

却忘记了去拉架。

还好王敬直反应够快,大呼道:“快拉住他!”

这特么踹破麻袋一样,几脚下去还不给踹死了?

程处亮自打周道务言的时候,便注意房俊的一举一动了。自家几位兄弟都跟这小子关系交好,对于房俊的行事作风,程处亮还是很有几分见地。

果不其然,一句话不来,这位当即动手。

程处亮不愿管这闲事,谁打谁也好,谁挨打也好,无所谓。更何况还是房俊把周道务摁住了踹,程处亮更是惬意了。话说这个周道务平素傲的不行,简直把自己等成亲王一般,眼角都飞到天上去了,谁都瞧不起,活该你有今天。

不过看戏的心思被身边的妻子打断了,清河公主狠狠掐了他一把,怒道:“还不去拉架?”

程处亮呲呲牙,无奈的起身去拉架。

没办法,对于这个公主老婆,他是又爱又敬,不知不觉的这地位就下降了,变得言听计从,丝毫不敢违逆。

程处亮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见房俊依旧不依不饶的往死里踹,赶紧拉住房俊的胳膊:“得了得了,还要踹死谁不成?差不多得了……”

他本是见房俊状若凶悍,拽住房俊的时候便用了力气,谁知道这一拽之下,房俊轻飘飘的就被拽了过来,差点把他闪个跟头。

和着这位根本没怎么用力,就等着人来拉架呢?

程处亮哭笑不得,不过也暗自点头,这房二看似蛮横,实则心里极有分寸。

周道务这才缓过气来,只不过房俊这几脚虽然并未踹在自己的要害,可也差点要了他的小命,腰像要断了似的,挣扎了几下,也没爬起来。

从小到大,几时受过这般毒打、遭过这般屈辱?

周道务到底硬气,躺在地上抹了一下额头还在渗出的血渍,哼哼唧唧的放出狠话:“房老二,你给我等……等着……”

柴令武早就看傻了眼,不管怎么说周道务都是替他出头,他居然没反应过来,连搀都没上去搀扶一下,就傻呆呆的看着房俊逞完凶还一脸的云淡风轻……

房俊呵呵一笑,看着周道务:“随时奉陪!”

高阳公主瘪瘪嘴,心里很是不爽。

柴令武的软蛋行为就不说了,整日里看似耀武扬威像个人物,虽知道对上房俊就完全变成软脚虾,就连正面对阵的勇气都没有,白白长了这么一副好相貌,还不如黑脸的房俊看得顺眼呢!

至于这个周道务,不是说年轻一辈里头罕有的好身手么?武将勋贵那帮人吹嘘得如何厉害怎生了得,却一个照面就被房俊给放倒了。放倒了还不算,简直像个破麻袋一样随便踹……

再看向房俊眼神,难免就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意味。

说到底,女人天生崇拜强者,哪个女人不希望有一个强大的男人,一辈子保护自己?

这么一看,好像房俊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诶?

我这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对这家伙产生好感了嘛?

高阳公主心里激灵灵一下,赶紧晃晃小脑袋,将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甩开。

本公主的男人必定是丰神如玉、俊秀倜傥、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的极品男人,绝对不是房俊这样的土包子!

打了人,房俊的心情很爽,他有些奇怪的现,似乎自己自从穿越之后,性格变得越来越暴虐,往往一言不合就动手,跟以往那个春风拂面、和蔼可亲的副县长完全不同。

虽然这里头大致都有给自己招黑、让李二陛下厌恶的念头,可越来越冲动的性格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样很不好!

以后必须注意!

看看周道务躺在地上起不来,柴令武小脸煞白手足无措,程处亮只是虚虚的拉着自己做做样子,高阳公主漂亮的小脸儿满是不爽,其余诸位公主驸马也都是一脸惊诧的样子,房俊撇撇嘴。

“抱歉了诸位,扰了各位的除夕宴会,有时间再给各位赔罪,家里还等着某回去守岁呢,告辞!”

说罢,冲诸人抱拳行礼,扬长而去。

大家伙都有些目瞪口呆,这可是太极宫立政殿啊!殴打了当朝驸马,这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拍拍屁股就走了?

就不用等着陛下的责罚?

事实上,在殴斗刚刚生的时候,便有内侍一溜小跑的溜去告状去了。

周道务跟太子亲厚,小时候又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不可能没有几个眼线,见到周道务挨了打,自然有人去陛下面前给房俊上点眼药。

不过这内侍也不傻,他没去太极殿,而是跑去了韦贵妃的寝宫。

韦贵妃是临川公主的母亲,周道务的丈母娘啊,由她去跟陛下哭诉一番,那效果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李二陛下尚在太极殿的后殿里琢磨着如何消弭掉房俊那一卖炭翁对于魏王李泰声誉的巨大影响,便见到韦贵妃在宫女服侍下一脸怒容的跑来了。

“打了周道务?”

闻听韦贵妃加油添醋的将立政殿生的事情一说,李二陛下以手抚额,觉得自己脑仁疼。

事已至此,李二陛下算是完全明白了,房俊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儿,就是变着花儿的作死。他可不像外人那般觉得房俊是个楞怂货大棒槌,这家伙有勇有谋,目的只有一个——惹得自己厌烦了,便可取消婚约。

简直岂有此理!

朕最喜爱的女儿,就配不上你一个黑炭头?

想要以这种撒泼无赖的方式取消婚约,哼哼,想得美!

不过虽然气得不行,李二陛下仍然明白,那楞怂对于一般的责罚根本不怕,打一顿板子之类的,完全不当回事儿。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从长计议,绝对让你小子后悔所作的一切!

既然不打算施以体罚,又不能白天封了官儿晚上就给撤了,所以李二陛下给了韦贵妃一个完全意外的回答。

“那棒槌,朕懒得管他!”

韦贵妃目瞪口呆,理解不能……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过年

房玄龄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无语到极点,他就想不明白这小子为何就是看不上高阳公主,还要以这种自以为是的幼稚手段想要迫使李二陛下亲口解除婚约。

话说,你小子真以为那李二陛下是吃素呢?

君臣几十年,房玄龄对于李二陛下的性格再熟悉不过了,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属倔驴的,你越是跟他拧着干,他就越是不让你如意!

现在可好,进宫一趟,也能跟人打一架!

李二陛下岂能不生气?

若是打一顿板子倒还好,气出了,也就没啥大事儿;可现在不闻不问的架势,越让房玄龄感到不妙,这必然是记恨在心,打算秋后算账啊!

本来想着跟房俊好好谈谈,可这小子一回家就哈欠连天,联想到确实舟车劳顿困顿不堪,房玄龄也就忍住心里的气愤,挥手让他回屋睡觉,也不比守岁了,反正不差他一个。

房俊如蒙大赦,立马回屋睡了个天昏地暗。

只不过说是天昏地暗,实则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老娘揪着耳朵从被窝里给拎起来了。

没辙,今天是大年初二,年还没过完!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烛尽年还别,鸡鸣老更新”。

新年的时候,古往今来始终如一,先高兴的就是孩子,“燎火委虚烬,儿童炫彩衣。”而且唐朝人过春节时爆竹便已经是必不可少的,“新历才将半纸开,小庭犹聚爆竿灰”,写的就是唐朝人过春节放爆竹的情景。

在唐朝以前,春节的时候是将竹子投进火堆里,出爆裂的声响,寓意驱赶邪祟。到了唐朝的时候,人们开始将竹筒填满火药,安上药线,点燃后响声宏大,声震四方。

房俊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看着院子里孩子们欢天喜地的燃放爆竹,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把火药的配方改良一下,咱也研制出火枪火炮这些玩意。不过这两样都需要优良的材质作为枪管炮管,又想起骊山农庄里的炼铁炉,不知何年何月能炼得出优质的钢材……

至于梦想中的那些个榴弹炮啊加农炮啊什么的,就只能“呵呵”了……

门上有家仆用桃木板写上神荼、郁垒两个名字,称为“仙木”或“桃符”。话说唐朝时虽然已经出现了楹联的形式,却还没有春节贴春联的习俗……传说神荼、郁垒是兄弟俩,他们“性能执鬼”,居住在桃树下。

放了一阵爆竹,一家人围着一桌吃了一顿饺子,席间房遗直总是去看房俊,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却终究没说出来。房俊精神不太好,也没留意。

吃过饺子,又要吃“五辛盘”,这玩意又盘”,是由五种有辛辣气味的蔬菜拼成的,说是吃这种东西可以散人的五脏中的陈腐之气,从初一吃到初三,每天一顿,要连吃三天。

反正房俊迷迷糊糊的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即便被老娘呵斥了几句,也打死不吃,这玩意实在太难吃了……

吃完饭又补了一觉,直至日影西斜,才再次醒来,算是睡足了觉,养足了精神。

尚未开饭,便有客上门。

李思文和程处弼联袂而来,先是向房玄龄夫妇拜年,接着就凑到房俊的房间里。

“吸溜……话说二郎这茶叶真不错,我爹在家直念叨好喝呢,还有没有,再给我二斤?”

程处弼呷着茶水,说道。

房俊无奈说道:“你都把你爹抬出来了,我敢说没有吗?真要是不给,保不准你爹明儿就杀上门来……不过真没多少了,这都是去年的陈茶,先给你一斤吧。眼瞅着开春了,新茶便可采摘,到时候要多少有多少。”

一想到程咬金那混世魔王抖着满脸横肉捋着大胡子人五人六的喝茶,房俊就觉得那画风太美,简直不敢想……

李思文盘腿坐在榻上,装模作样的呷了两口茶水,觉得不过瘾,嚷嚷道:“被我爹禁了酒,大过年的也不自在,嘴里快要淡出鸟来了,赶紧把你那烧刀子还是什么的弄一坛来!”

房俊只得吩咐家仆去拿酒,否则这小子绝不会消停。

程处弼看似形象粗豪,实则却是个稳妥的性子,一口一口呷着茶水,津津有味。

李思文想起一事,看着房俊扼腕叹息道:“你可真有两下子,玻璃啊,那得是多大的利润?说献出去就献出去了,也不知道说是傻,还是赞你有魄力!”

一说这事儿,房俊就心塞得不行,特么你当我愿意么?每年几十万贯啊,就换了这么一个破侯爵,简直郁闷得要死……

倒是程处弼说道:“昨晚我爹还说,二郎这事儿干得不赖。玻璃那玩意利润太大,朝中那些个脸厚心黑的家伙一个两个全都红着眼珠子盯着呢,说不得啥时候逮着机会就一哄而上,到那时候可就坏事了。这时候献出来,实在是最好的法子。我爹还说,别看丢了利润,但是换来的东西绝对值。”

“值个脑袋!就这么一个破侯爵,有什么稀奇的?”房俊没好气的说道,心里还是为那丰厚的利润心疼,若是有这些银钱在手,能干多少事儿?

这时家仆送来一个小泥坛子,几只酒杯,还有几碟下酒的小菜。

房俊让其放在案几上,挥挥手将其赶走,亲自拍开封口,给酒杯斟满。

一股馥郁香醇的酒香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李思文最是好酒,拈着酒杯轻轻啜了一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赞道:“这才是酒哇!以前喝的那些玩意,简直连马尿都不如。”

夹了一口切得薄薄的酱牛肉,放在嘴里咀嚼着,压低声音说道:“二郎你这就短视了,钱财这玩意多有多花,少有少花,其实无所谓。作为臣子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四个字:简在帝心!”

这句话的出处在论语尧曰:“帝臣不蔽,简在帝心。”大意是说上帝的臣仆不敢蒙蔽,这都是上帝所知道的。

“帝”在夏、商是君王死后的称呼,在周朝则专指天帝、上帝。随着皇权的神化,后人也把皇帝简称为帝,遂用“简在帝心”表示被皇帝所了解。

“简在帝心”就是衡量一个人在皇帝心中的标准,如果简在帝心,说明皇帝已经知晓你的能力,并且注意到你,那你就离飞黄腾达咫尺之遥了。

简单来讲,那就是皇帝看中你了!

房俊不晓得这句话的来龙去脉,但是明白真实含义。

“陛下难道就这么缺钱?”房俊不太理解,怎么献上一个玻璃就“简在帝心”了,那玩意在现阶段来说完完全全就是一种高档奢侈品,一点战略意义都没有。李二陛下虽然霸道,但是并不穷奢极欲,不像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啊?

李思文嘿嘿一笑,续道:“陛下不是前隋炀帝,可他老人家心心念念的却总是想干一件前隋炀帝一辈子也没干成的事儿!”

房俊秒懂!

“东征高丽?!”

李思文摇头晃脑:“孺子可教也!”

房俊总算是明白老爹为何执意要将这玻璃之法献于李二陛下,不是为了换取什么侯爵、官职,而是要为李二陛下筹集东征的军费!

换句话说,就是为房俊谋求这一句“简在帝心”!

在李二陛下最想干、最难干成的事情上出了大力,以李二陛下的为人,还能不记着你一辈子的好?

不过话说回来,李二陛下东征高丽是哪一年?

房俊手指下意识的叩击着案几的桌面,微微眯起眼睛……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未雨绸缪(上)

大隋在文帝杨坚的统治之下极盛一时,但是隋炀帝杨广上台之后,短短十几年就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历数朝代更迭,也就二世而亡的暴秦有的一比……

总结隋朝的覆灭,开运河、修驰道、筑长城,这些把家底都败光的举措,都是直接的原因,但是要说最重点的一条,莫过于三征高句丽的失败,直接将大隋王朝送进了历史的坟墓。

隋炀帝三征高丽的失败,高丽将隋军阵亡将士的尸骨筑成了一座京观。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河山。”

寒风吹来,京观上的薄土被吹去,立刻便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所谓尸山血海并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而已。几十万烈士的忠魂便在此不断地嘶喊,召唤……

几十万汉家儿郎倒在辽东的冰天雪地里,哪怕改朝换代,也不能磨灭那一份牵挂与耻辱。如论男女老幼,哪一个汉人不想把这笔账讨回来呢?

而国人并没有让他们长久的等待,李二陛下上台不久,在贞观五年,立刻派广州司马长孙师进入高丽,毁掉这个京观,将前隋将士的尸骨一一收殓安葬。这次的行动是一个明显的讯号,他预示着远在长安的唐帝国并没有忘记高丽这块东北一隅最后的领土。高丽方面自然也收到了这个讯号,于是高丽荣留王高建武开始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工程,他用了十六年的时间在东北自扶余城,南至大海修了一条长达千余里的长城作为屏障,以此作为对抗唐军的本钱,两国之间的火药味再次浓厚起来。

高丽,是一条横垣在李二陛下面前的一道坎。

或者说是心魔也不为过。

若不能征服高丽,他李二陛下也不过一代帝王而已,古往今来,帝王的数量还少了么?什么贞观盛世、什么天下可汗,都不过是泯然众人矣。

可若是能横扫高丽,坐到隋炀帝未曾做到、甚至是古代所有帝王都未曾做到的事,那么他李二陛下就是功盖千古、彪炳青史的千古一帝!

这是一份无与伦比的功业!

当然,宝剑有双锋,一旦不能征服高丽或者是惨胜,李二陛下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国内的反抗势力死灰复燃,大好局面毁于一旦,更有可能让自己背上与隋炀帝相同的名声。

要知道,隋炀帝那个“遗臭万年”的名声,可是少不了他李二陛下的宣传造势!

若是自己也走到那一天,怎么办?

但是,李二陛下就是李二陛下,哪怕后果不堪设想,可他强大的自信任然让他勇往直前。

高丽,绝对不能任其统一半岛,必须去打!

即便不去思考那些虚名,一个统一的半岛也是绝对不容许存在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是李二陛下心中的执念,这也是国策,不容动摇!哪怕失败,自己没能征服高丽,自己的继承人也必须去完成这个伟大的战略目标!

当然,李二陛下是明智的,隋炀帝前车之鉴,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国家战略就去贸然开战。

为了万无一失,李二陛下现在就已经为了东征高丽做准备。

不顾一切的筹集军费物资!

所以说,房俊献上能够快聚敛钱财的玻璃,被李思文说成是“简在帝心”!

也所以,房玄龄才会让他献出这么一个可以富可敌国的宝贝,因为没人比房玄龄更明白,对于李二陛下来说,将会对玻璃如何的看重。

那相当于给房俊弄了一块免死金牌!

古往今来,新年都是一个拉近距离的好机会。

甭管亲疏远近,在这个普天同庆的节日里,都会笑呵呵的道一声“新年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不知是被李二陛下敕封了爵位官职,还是因为房玄龄觉得这个儿子已经成年,能够拎出来遛几圈儿,反正过完年这几天,房玄龄都会把房俊打出去,亲朋故旧朝中重臣挨家挨户的去拜个年,混个脸熟。

房俊也是无奈,即便再不耐烦,也知道这是官场的应酬手段,这时候他不仅是代表自己,更是代表房玄龄。

房玄龄位高权重、深得帝宠,不是所有人都够资格去给他拜个年的,可官场之上也不能交上不交下,对于那些送来了年礼却没资格面见的官员,便由得房俊和房遗直兄弟两个上门拜会一番,送点回礼,表达一下态度,关系就算是维系下来。

不仅如此,关系亲厚一些的朝中重臣,也需要两兄弟亲自上门拜年,这是展示一下通家之好的手段。

房俊最头痛的就是这个,因为大唐的这些个开国功臣里头,实在是有太多的奇葩……

尉迟恭府上拜年的时候,这老黑货看着房俊那一张小黑脸,似乎极是中意,饭都没吃,就拉着房俊来到演武场,较量了一番。

房俊虽说天生神力,但毕竟年幼缺乏对阵的经验,加之又不能真的伤了尉迟恭,很是被这老黑货狠狠的收拾了一顿,鼻青脸肿腰酸腿疼连饭都没敢吃就借着尿遁跑了……

等到了程咬金那里更是要命!

这老魔王领着一群小魔王当陪客,把房俊摁在酒桌上,高度数的烧刀子、秋天新酿的果酒、江南的花雕,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直把房俊灌得天昏地暗,醉得日月无光……

直到第二天辰时末到了英国公李绩府上,房俊还盯着一双鱼泡眼,昏昏沉沉的宿醉未醒。

“酒色均是刮骨钢刀,年青人自当节制,莫要等到老了才后悔。”

李绩微微皱眉,看着哈欠连天、精神萎靡不振的房俊不悦说道。

他是聪明人,房玄龄也是聪明人,这两个聪明人从来不参合朝中那些关于储位的站队问题,所以素来亲近,教训房俊两句自是不在话下。

若是换了旁人,想要爱惜羽毛的李绩教训两句亦不可得。

房俊歪在榻上,闻言苦笑道:“英国公不知,昨日去卢国公府上拜年,被那老匹……咳咳……老人家摁着灌酒,不喝又不行,实在无奈。”

李绩想想程咬金那副混世魔王的痞像,连自己也拿他没脸没皮的脾性没法,年纪轻轻的房俊又能如何?也不禁莞尔,笑道:“那老匹夫却是混蛋,须怪不得贤侄,某冤枉你了。”

房俊嘿嘿一笑,抿了口茶水,精神振奋了一点。

话说他的“炒茶”被他不要钱的白送给长安城中的王公贵族,反响极好,不出意外的话,待到春茶上市正是售卖,又是一个来钱的渠道,虽然比不得玻璃的暴利,想来也是不差的。

“小侄听闻,陛下有意远征高昌国,可有此事?”

房俊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绩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呵斥他妄谈国事,而是淡然说道:“怎么,有想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未雨绸缪(下)

或许是已经封爵赐官,李绩下意识就没将房俊还当做以往无所事事的子侄辈,猜想房俊大概是从其父处闻听到此信息,想要趁机做一番事业。

虽说房俊这小子又是献玻璃、又是无意间剿灭刘黑闼余孽,看似功劳不小,实则虚浮的很。

在大唐,唯有一样响当当的功绩,可以让一个人傲然立于朝堂之上,那就是——战功!

如何攫取战功?

眼下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挟百战之威,一战而灭高昌,几乎是所有唐人的共识,只要能够在此战参与其中,战功来得简直不要太轻松……

虽然以房俊的年纪和资历不可能担当将官,夺得功,但哪怕是押运一点粮草、维持一下军纪,都是不可多得的功劳。要知道,眼下突厥被打得远遁草原,四海臣服,除了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开始的高丽之战,也就是眼前这高昌国可以得到战功。

再过个几年,想打仗都没地儿打了……

房俊赶紧摇头:“就是问问,咱可不掺和。”

远征高昌已是箭在弦上,大势已定,这时候自己哪怕仗着老爹的名头掺和进去,其实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谁都知道以大唐军威之盛,横扫高昌只是时间问题,这时候掺和进去就跟抢攻一样,不招人待见,得不偿失。

李绩奇道:“那你问来何意?”

房俊眨眨眼,低声问道:“灭掉高昌之后,高丽……是否就会提上日程?”

李绩眼神一缩,定定的瞅着房俊,不言语。

他可不认为房玄龄会将这样等级的计划告诉房俊,那么这小子是从何得知灭高昌之后就会准备远征高丽?

房俊耸耸肩,摊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有什么好奇怪?陛下想当个千古一帝,还有什么比高丽这块垫脚石更合适?”

如此说法,不过是释李绩之疑而已。

李二陛下远征高丽那是历史已经注定的,谁能比他房俊更清楚?

李绩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尚不能定论,远征高丽事关重大,前隋前车之鉴不远,岂能仓促行事、重蹈覆辙?所以,陛下必定要待稳定吐蕃之后,才可议论此事。”

吐蕃!

房俊拍拍脑袋,差点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现在已是贞观十三年,大朝日那天见到的禄东赞,便是为松赞干布提亲来的吧?李二陛下必然是拒绝了的,然后禄东赞回到吐蕃,回禀此事,在藏地作威作福天老大他老二的松赞干布勃然大怒,兴奋攻唐。

结果松赞干布打败了,再次派禄东赞来求亲,反正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招儿,非得娶一个李二陛下的闺女借以提升自己的逼格不可……

再然后呢,也不知道李二陛下怎么想的,没打仗的时候拒绝了,打了胜仗反倒同意了,不仅搭上了一个宗室贵女的一辈子青春,还搭上了“释迎佛像、珍宝、金玉书橱、36o卷经典、各种金玉饰物”,又有很多烹技食物,各类饮料,各种花纹图案的锦缎垫被,卜筮经典三百种,用以分别善与恶的明鉴,营造与工技著作六十种,治四百零四种病的医方一百种,医学论著四种,诊断法五种,医疗器械六种,还带了芜菁种子等入藏……

简直比后世天朝援助亚非拉穷兄弟还要给力……

再然后咧?

强大起来的吐蕃就开始了同大唐帝国两百年不休的征服与反征服……

很难想象李二陛下这样王霸之气四溢的帝王会对吐蕃做出这番妥协之策,还是在大唐最强盛的时候。

说不得,这便是李二陛下使得缓兵之计,一切都是为了给远征高丽让路?

要知道,正是在与吐蕃结盟之后区区五年,李二陛下便亲统六军从洛阳出,至幽州誓师,兵锋直指辽东!

想到此处,房俊纠结了。

他的原意,是想事先做些准备,待到李二陛下远征高丽的时候,趁机谋划一番作为,若是运气好,说不得也能力挽狂澜,替李二陛下完成征服高丽这个他一辈子也未完成的梦想!

可就这么看着李二陛下为了东征高丽,就将吐蕃养的肥肥的将来反噬大唐么?

但是若插手吐蕃之事,就必然耽搁了远征高丽的谋划,这又与自己的计划不符。

纠结啊……

李绩见房俊听自己说完话便拧着两条眉毛唉声叹气,不由得奇道:“二郎莫非有何为难之事?说出来,或许老夫能为你舒解一二。”

房俊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对李绩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

此时的李绩不仅仅是英国公,李治为晋王,遥领并州大都督,授李绩为光禄大夫,代理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众所周知,李治并未上任这个并州大都督,所有的军政事务全都是李绩一把抓。

而且李绩世袭蕲州刺史,当时世袭刺史都不到州郡就任,又以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官职遥领太子左卫率。

这是李治那条线上的铁杆!

作为穿越者,怎么能不去抱李治的大腿呢?

这是其一,搞好关系很有必要,房俊可不指望靠着自己老爹吃一辈子。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在未来李二陛下御驾亲征高丽的时候,李绩被任命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皇帝之下的第二号人物!

想要在那场战争中有所作为,起码要有能够影响李绩的能量。

房俊斟酌一下措辞,轻声说道:“小侄厌文喜武,此乃众所周知之事。陛下将小侄打到工部,也算知人善任,因为小侄对于奇技淫巧颇有研究。但男儿汉志在四方,唯有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方才是吾辈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小侄斗胆请求英国公,若是陛下问询的时候,为小侄美言几句,给小侄某一个军职。”

这番话说得倒是让李绩颇为刮目相看,眼下大唐威武,多少昔日厮杀冲阵的将领都厌烦了将脑袋别再裤腰带上的日子,渐渐沉醉在温柔乡里,耽于享乐,却忘记了大唐的立国之本。

尤其是二代之中,能有房俊这般主动谋取军职的更是凤毛麟角,要知道人家还是文臣之家出身,更是难能可贵!

再说了,他与房玄龄同殿为臣,关系亲近,这点人情自然不会拒绝。

李绩欣然点头:“二郎可有意何职?”

以他的地位、身份、官职,给房俊安插一个军职根本不在话下,无论南衙十二卫还是北衙元从禁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房俊早有腹稿,说道:“登州水师!”

“登州水师?”

李绩愕然:“登州与高丽隔海相望,若是某所料不错,二郎当是想在日后东征高丽的时候立下一番战功,可是即便开战,这水师也不过是承担运输粮草辎重而已,干得再好,这功劳怕是也摆不得台面吧?”

以他的想法,开战之后将房俊安插进护卫陛下的禁军之中,没事儿就在陛下眼前露个面,轻松又自在,到了封赏之时自然妥妥的战功到手,难道还真的去冲锋陷阵啊?

他想去,房玄龄也不干啊!

可是这水师有什么好混的?就是一个运输队而已,而且吃力不讨好,一旦有所差池,便是背黑锅的不二人选。

房俊也不隐瞒,说道:“小侄有新式造船之法……”

聪明人说话,点到即可。

李绩立马明白房俊的用意。

若真是有新式造船之法,自是可以在运输辎重上大出风头,那时候他是独领一军,那功劳自是与混在禁军中打酱油大不相同。

李绩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不过还是嘱咐了两句:“陛下刚刚任命你为工部侍郎,短时间内你当安分守己,若是贸然提出转为军职,怕是惹得陛下不喜。”

房俊躬身受教:“小侄晓得。”

李绩看了看房俊,意味深长的说道:“你那一诗,将魏王殿下陷于不仁不义之境地,这工部的日子,怕是难混咯……”

房俊愕然不解,难不成这工部还是他魏王李泰的地盘?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才,就别藏着

在英国公府上用了午饭,过晌才回家。

席间非但不见英国公长子李震,亦不见李思文,据说这小子是去曹州老家吊唁去了,但是就连活泼秀丽的李玉珑也没见着,这就让房俊有点若有所思不是滋味。

这是要成亲了,开始避着外边的男人么?

对于李玉珑,房俊到没有什么出格的想法,但是从一个小鼻涕虫一样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丫头片子,直到变成一个冰雪聪明俏丽妩媚的大姑娘,再到就要嫁作人妇成亲生子……

总是有一点患得患失的不自在。

回到家里,泡上一壶茶,闷闷的坐在书房,有些神游天外。

直到日影西斜,一壶茶泡得白,房遗直敲门进来。

房俊站起身:“大兄,寻我何事?”

他这位便宜大哥,那性格就是典型的书呆子,平素见了兄弟姊妹都是板着脸,做出一副为兄长者严肃沉稳的样子,等闲不说闲话,若非有事,断然不会到他这书房里来。

房遗直搓搓手,坐到房俊对面的胡凳上,神色忸怩,眼神在屋里乱飘,却不说话。

房俊无语,这什么毛病?像个娘们儿似的……

过了半天,房遗直仍是扭扭捏捏有口难言的样子,房俊只得说道:“你我兄弟一母同胞,自当互敬互爱相互帮扶,大兄若是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但讲无妨。”

他这么一说,房遗直显然更加不好意思了。

直到眼见房俊快要没了耐性,这才吱吱唔唔的说道:“那个……二郎,晚间有一个宴会,希望你能陪为兄去参加。”

房俊奇道:“什么宴会?都有何人?”

房遗直说道:“都是昔日弘文馆的同窗,皆是贵戚子弟,但亦是饱读诗书志同道合之辈,平素走动不断,闲来清谈诗文佳句,讨教经义……”

房俊脑袋都大了一圈儿:“大兄,兄弟我啥样你不知道哇?经史子集没一本读全了的,你这让我去岂不是丢人现眼?”

最讨厌这些文艺青年了……

房遗直憨笑两声,搓搓手说道:“那啥……可是为兄已经替你报名了啊……”

房俊觉得这位大哥实在是脑子有问题,你去清谈什么文学,扯上我干什么?还给我报了名?管的有点宽。

可是毕竟是大哥,也不太好直接拒绝。

便为难道:“这个……不好意思啊,大兄,您看啊您事先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这边都约好了程处弼他们去醉仙楼喝花酒呢,事有先后,要不……下次?”

“不行!”

房遗直刚才还有些不好意思,这听了房俊的话,立马变成一副正人君子的说教模式,喝花酒也能说得这么光明正大、正气凛然?

“不是为兄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当将心思用在学业之上,虽说现在的年纪晚了一些,但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下得苦心,必能取得一些成绩……”

房遗直振振有词的说道这里,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越说越心虚。

房俊苦笑道:“得了,大兄,您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就直说,行不行?我对这个什么诗词文章真没兴趣,也没那个能耐。”

明明可以靠脸……靠力气吃饭,干嘛显得去显摆文采呢?

房遗直怫然不悦:“二郎莫非以为我好欺骗不成?”

房俊不解道:“大兄这话是何意?”

房遗直正色道:“且不说你那一笔功力深厚笔力虬劲的新式字体便可开宗立派,亦不说那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的豪放诗句,单单长安城外那一文字平白返璞归真的卖炭翁,便足以让多少饱学之士汗颜无地?即是有才华,又何必遮遮掩掩整日里拿出一副楞怂的模样示人?华而不实,心性不定,这很不好。”

“那啥……”房俊眨眨眼,无言以对……

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属楚……我说过这两句话么?

房俊想了又想,才想起似乎自己以前在书房无聊的时候写出来过,但是后来就不见了,自己也没在意,却不料被这位便宜大哥现了。

他倒是很想说这不是我写的啊,这是人家蒲松龄写的,可是再一想,难不成那卖炭翁也说是白居易写的?

白居易他爷爷现在都不知道出生了没……

卖炭翁只是自己有些可怜那卖炭的老人,纯粹为了恶心魏王李泰而“剽窃”出来的,也曾想过这诗是否会让李二陛下认为自己其实有八斗之才五车之学问……可是居然让房遗直把自己当成文艺青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房俊很苦恼,他不想去。

他去干什么呀?上学那会儿文言文学得就差,跟那些文艺青年根本没有共同话题,之乎者也的听不明白。唐诗宋词什么的倒是背的不少,可是咱是有良知有自尊有理想有追求的四有好男人,谁愿意整天靠抄袭过日子啊……

可是若不去,恐怕房遗直就会当成他藏私、瞧不起人,一定会影响到兄弟感情。

房俊不愿意那样。

重活一回,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凌驾于前途和理想之上的,无比的看重。

房遗直这人是有些迂腐,但可以说是至诚君子,房俊可不想再把兄弟之间的感情弄得很淡薄,像是历史上房遗直居然去告房遗爱谋反那样……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叹气说道:“那行吧,就依大兄之意,我去还不成?”

房遗直这才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欣然表情,说道:“到时候露一手震震他们,居然说某不知从何处得来那一副字,凭空按到你身上为你张目,要替你谋求一个好名声……真是的,某房遗直是那样的人么?”

一边说着,一边忿忿不平的走出书房,离出门还嘱咐一句:“快点换套衣服,时辰不早了。”

施施然而去。

留下房俊在书房里极度无语。

和着这是拿我的字句出去显摆,结果被人家怀疑了,所以非得拉上我去证实你说的都是真的?

郁闷个天的,这位大兄还真是纯洁得……讨人厌!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诗与酒与名妓(上)

唐人豪气,尤其好酒。

诗酒并列,尽显风流。

无论贵戚勋臣亦或是才子学士,只要经济条件允可,想喝酒的时候其实都甚少去酒楼饭铺之类地方,总是愿意邀请一二知己三五好友,寻一处青楼楚馆,红袖添酒,清谈诗词,醉意朦胧间软玉在怀温香可嗅,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这是一种境界,更是一种追求……

房俊被大兄房遗直“押着”来到宴会之地,下得马车抬头望见那门额上的匾牌,心里一阵唏嘘。

醉仙楼……

兜兜转转之间,自己似乎跟这家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青楼有一种冥冥中的缘分——也不知是不是这家老板跟自己八字相克?似乎只要来这里,就没好事儿。

从心底来说,对于这样的红粉之乡,房俊还是很有一番期待的。

虽然害怕染上什么“隐晦之症”,但男人嘛,哪有不对于此等地界心向往之的?

哪怕不敢真个剑及履及提枪上阵,只是喝喝花酒听听小曲,跟那水葱也似的清倌人聊聊人生谈谈理想,也是美事一桩……

楼下迎客的小厮见到豪华的马车,立刻屁颠儿屁颠儿的迎上来,见到房遗直下了马车,这小厮也是个见惯场面的,立马弯腰施礼,口中唱个肥诺:“恭迎房家大郎!”

房遗直微微点头。

那小厮刚要起身,又见马车的车帘掀开,又有一人跳下来,赶紧再次唱诺:“恭迎……呃……呃……”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戛然而止。

不是他不懂规矩,实在是眼前这位房二郎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数月前跟齐王李佑那一战,早已轰传京师,什么“房二郎单枪挑群豪”、“楞棒槌大闹醉仙楼”之类的传言甚至已经被说书先生编成段子,在市井之间流传甚广。

而那一次事件的后果,便是醉仙楼的老板被几位重臣亲王一顿呵斥,连带着狠狠的罚了一笔银钱……

“房二郎”这个名字,在醉仙楼上下的眼中可谓臭名昭著,避之唯恐不及。

房俊跳下马车,皱眉看着这位唱诺到一半的小厮,不悦说道:“怎么着,不欢迎?”

小厮吓了一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会……二郎您能大驾光临,咱醉仙楼那是蓬荜生辉啊,呵呵,哈哈……”

嘴上说的好听,实则心里都快要骂娘了。

这位爷也不是个好鸟,脾气暴躁不说,胆子还大得没边儿,亲王殿下也敢摁着锤,这万一今日看楼里的哪一位不顺眼,岂不是还得上演一出好戏?

可他也没那个胆子把房俊拒之门外,开店的,还能挑客人不成?话说回来,就算是挑,也不敢挑这位啊,这要是恼火起来,搞不好当场就能砸了醉仙楼的招牌……

房俊看着一脸纠结的小厮,心知自己估计是上了这醉仙楼的黑名单,只要进得这店,必然会被“重点关照”。嘿嘿一笑,背着手一摇三晃的跟在房遗直后头,大摇大摆进了大门。

如同往常一样,大堂里莺莺燕燕,姹紫嫣红,馥郁的香气熏得人昏昏欲醉。

房俊一进大堂,原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陡然一静。

没办法,房二郎的光辉历史还历历在目,实在是凶名太盛……

那风韵犹存的老鸨保养得宜的脸蛋上笑容有些僵,心里头有些怵,今儿醉仙楼里头可是纨绔汇聚名仕云集,这位万一再一次疯……

心里正自担忧得不行,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不知丽雪姑娘可还在那听雪阁?”

老鸨一抬头,见是房俊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顿时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后退一步,好似怕房俊一口把她吃了……随着她的动作,胸前一阵波涛汹涌,规模很是壮观。

定了定神,老鸨勉强一笑:“呵呵,好教二郎知道,丽雪姑娘却是已经从良了……”

从良了?

房俊啧啧嘴,叹息道:“某最是念旧情,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记起当日丽雪姑娘似乎对房某颇有些不厚道,还想着去亲近亲近呢,可惜……不过话说回来,当日丽雪姑娘跟着去了县衙证实某殴打齐王殿下,也不知是她本意,亦或是受了这醉仙楼的胁迫?”

老鸨差点吓死,这要是被这位魔王认定了是醉仙楼让丽雪去作证……会不会拆了这醉仙楼?

殴打齐王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小小的醉仙楼会放在他眼里么?

她这边正心急如焚想着怎么解释,却不料房俊问完这话,已经施施然上楼去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拽过一个小厮,耳语一番。

房俊怎么会跟醉仙楼过不去?他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虽然当时对于那个丽雪姑娘的作为很是不爽,但他也没太在意。沦落风尘的女孩子,想要抓住一个天赐的机会钓上齐王李佑这样的金龟婿,可以理解。

跟着房遗直上得二楼包厢,一开门,悠扬的丝竹之声便传了出来。

包厢内转圈儿摆放着矮几软塌,矮几上美酒佳肴琳琅满目,正中一群彩衣锦袖的歌姬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衣袂飘飞,赤足纤秀,腰肢如柳,舞步翩跹之间皓腕胜雪春光乍泄,一股子奢靡之气扑面而来。

金戈铁马的煌煌大唐,也是有着足以蚀骨的堕落……

“哎呀,房大郎如何姗姗来迟?吾等久候矣,不消说,自罚三杯!”

刚一进屋,正巧这一波歌舞结束,便有人大声说道。

房遗直是君子啊,闻言自是不推脱,拉着房俊寻到一处空置的矮几,盘腿坐到榻上,便有歌姬过来斟满美酒。房遗直举起酒杯,歉然一笑:“累诸位久候,实在是某的不是,请酒!”

一饮而尽,连干三杯。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房俊有些意外的看着便宜大哥,这家伙整日里闷骚的不行,行的稳坐的直,不苟言笑,还以为他有奢靡社交恐惧症呢,却不料在如此场合却游刃有余。

“房二郎亦同吾等同席,真是荣幸之至啊!却不知除了那卖炭翁,可有佳作问世?也拿出来让吾等用意佐酒,岂不快哉?”

刚一开场,便有人阴阳怪气的将矛头直指房俊。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情况,一个“率学无诞、鲁莽无知”的家伙会被这群自诩饱学的家伙邀请,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事?但是如此明刀明枪的亮阵,还是让房俊颇为不爽。

菜没吃一口,酒没喝一盏,不显得有些失礼么?

房俊微微皱眉,寻声望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诗与酒与名妓(中)

说话之人,便在房俊左手边隔着一位的位置。

这人年约三旬,面白无须,瘦削的刀条脸将五官的比例拉得有些长,看上去颇为失调,予人一种阴冷的刻薄。

一双狭长的眼睛倒是精芒闪烁,斜睨着房俊很是有几分不屑。

房俊不以为意的笑笑:“小弟出了名的不读书,这位兄台怕是要失望了。”

然后问了一句:“话说,你谁呀?”

那人冷笑一声,傲然道:“某乃孔志玄!”

房俊恍然:“哦——没听过。”

孔志玄瞬间面色酡红,羞臊不已,恨得咬牙。他房俊可能不认识自己么?咱可是大儒孔颖达的长子,名冠关中的饱学之士!这小子分明就是羞辱自己!

太气人了!

房俊却理都不理这位孔子的多少世孙子。他这人脾气是有点爆,但是也不至于谁说两句刻薄的话,就撸胳膊挽袖子冲上去。

最起码,想忍的时候,还是忍得住的。

对面又有一人笑道:“二郎此言,太过谦虚。满座高朋,俱是苦读诗书,可也没有哪位能作得出二郎那卖炭翁水准的诗作,二郎口口声声自谦,却是将吾等置于何地?”

房俊失笑,这是要群殴的节奏么?一个两个的都看我不顺眼啊……

不过他依然不生气。

话说咱现在也是侯爵了,就算找人打架,也得降点档次,不能什么小猫小狗都上去踢一脚不是?

但是这个人,还真就值得他上去踢一脚。

柴绍与平阳公主之子,柴令武的长兄,袭爵谯国公的柴哲威!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说话这位:“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柴兄!小弟没好意思说的话,您都替我说出来了。某自幼好武,不喜诗书,世人皆知。前些时日一朝顿悟,重拾纸笔,便豁然贯通,随口便作得出卖炭翁这等诗句。相比之下,尔等寒窗苦读、用心刻苦,却自认作不出此等佳作,简直就是废物一般的存在!不如随某练习刀棒,或者异日也可为国征战,不至于沦为一米虫,如何?”

一言既出,全场皆静。

唯有房遗直将喝道嘴里的酒喷了出来,面红耳赤以手掩面,无颜见人……这老二,忒丢人了!

所有人都傻乎乎的看着傲然自得的房俊,你是个棒槌么?呃……还真是!

人家柴哲威这是夸你么?这是损你呢!

好赖话听不出来么?

做出来一诗而已,诗句平白韵脚不合,又不是什么文采风流的传世佳作,用得着这么猖狂?简直不讲天下人放在眼中啊,真真是岂有此理!

大家都被气到了,感觉自己的脸被房俊这个二傻子“piapia”的扇得响亮,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见房俊一句话就起了民愤,在座诸人都恨不得咬上一口,房遗直大为头痛,赶紧拉着房俊,陪笑道:“二郎年少,性情轻浮了些,诸位莫怪,莫怪!某自饮三杯,以为赔罪,请了!”

再次连干三杯,保养得不错的一张白脸也像一张大红布。

房俊心底叹口气,怎能不知这位兄长是为了他好?便无视主人的敌视目光,陪着大哥喝了三杯,任谁说话也不理睬,低头跟矮几上的菜肴较劲,怡然自得。

众人今日叫房遗爱将房俊请来,便是存了羞辱之心。

前几日一次饮宴,房遗直将房俊那两句诗拿出来,很是将这帮人震了一震。

诗好,字好!

可是没人服气!

自古文人相轻,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是很有道理的。

文章又不是比武,输了的被打趴下,就算你的诗句天花烂坠,我就是厚着脸皮认为不如我,你能奈我何?

今日一上来就被这货惹起了火气,冷嘲热讽不断,可这货充耳不闻,只是跟面前的美酒佳肴较劲,众人也是没法,再过分的话也是不敢说的,谁知道这个棒槌会不会恼羞成怒拎着拳头就扑上来?

虽然都有兴师问罪之心,但要是挨顿打,那可就丢大人了……

房俊忍让,这气就斗不下去。过了一会儿,个人也就拉着身边的好友,喝着小酒,吹嘘着自己如何偶得佳句,如何得到某位大儒的指点,如何如何……

气氛倒是再次热烈起来。

美食美酒在衣着华丽的侍女厮往来下,流水一般的端上来,同时撤走空了的盘子,丝竹鸣奏,歌舞再起,美人如玉,欲遮还羞,一曲歌舞数风流……

眼见房俊放怀吃喝,众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果然是俗物啊,俗不可耐!这等高雅文华之气氛,却毫无形象的大吃大喝,简直就是个乡下的土包子!实在是拉低了宴会的档次!

一道道不屑、鄙视、怨忿的视线落在身上,房俊怡然自得,毫不在意。

开玩笑,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的话,当初如何能以寒门之身爬上副县级的高位?

但是一道格外清亮的眸光,却吸引了房俊的注意。

这是一个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花信年华,笑靥如花。

此女头结云髻,连额处理也作成云形,潇洒地搁在修长入鬓的黛眉之上,确堪当“云髻凝香晓黛浓”的形容。

她的鬓被整理成弯曲的钓状,却是轻薄透明,云鬓慵梳,缥缈如蝉翼,更强调了她完美的瓜子脸型和含愁默默的美眸。

修长优美,纤秾合度的娇躯,配上凤冠翠衣,更使她有种乎众生,难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态。

素衣轻衫,但却在粉颈挂着一串项链,垂在酥胸前光彩夺目,上层由二十多颗镶有珠宝的金珠构成,最下由一颗滴露状的玉石作坠饰,澄澈晶莹,光彩夺目,但却与清丽明媚的气质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一点不能夺去她清秀脱俗,越了所有富贵华丽的气质。

房俊目瞪口呆。

此等绝色佳丽,居然身处于这烟花红尘之中,实在是太诡异了……

四目相对,对方泛起一个婉约的笑容。

看似清丽无匹,却有一股骚在骨子里,楚楚动人,弱质纤纤,人见人怜的气质。

在房俊呆滞的目光中,此女俏然起身。

秋水一般的眼波流转,环视在座诸人一周,轻轻拍了拍洁白纤秀的小手。

丝竹之声顿消,歌姬轻轻退去。

这时只余她盈盈俏立厅心处,声若黄鹂:“有酒无诗,正如焚琴煮鹤,岂不可惜?”

说话间轻蹙黛眉,只要是男人,就会兴起把她拥入怀里轻怜蜜爱的强烈冲动。她是那种当男人见到便想拉她登榻寻欢,但又不忍稍加伤害的倾国倾城可人儿。

房俊咽了口吐沫,人间绝色啊!

或许唯有家中那位武媚娘能堪比敌了,还得是过个几年熟透了之后……

第一百五十九章第 诗与酒与名妓(下)

哪怕是曾饱受棒子国回炉另造的那些完美爱豆的荼毒,房俊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确实当得起“国色天香”四个字。

清冽婉约的气质,与这喧扰的气愤构成鲜明的对比,就像是谪落然尘俗世的仙子。

这醉仙楼果真不凡,先是有丽雪那般清丽脱俗的清倌人,这又弄出一个这般绝色的佳人,也不知是这家青楼的“星探”眼光太厉害,亦或是“培训部门”太强大……

众人都看向此女,此女微笑宛然,丝毫没有被如许之多目光注视的窘迫。

柴哲威咳了一声说道:“明月姑娘此言正是,吾等也正有此意,奈何此次宴会的正主未至,尚请稍后一二。”

房俊心道,莫非还有人未来?

正寻思之间,包厢外脚步声响,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在座的眼尾翘上天的这班家伙,各个急急忙忙起身,齐齐弯腰施礼。

“见过褚侍书。”

房俊被房遗直拉了一下,也不得不站起身,摆摆样子施了一礼。

来人四旬左右年纪,面白微胖,颌下三缕长髯,风姿潇洒。

身量不高,一身团花锦袍显得富态平和。

搜索了一下记忆,认出此人正是褚遂良!

褚遂良博学多才,精通文史,隋末时跟随薛举为通事舍人。唐贞观十年,褚遂良出任起居郎,专门记载皇帝的一言一行。唐贞观十二年,亦即是去年夏天,虞世南逝世,魏徵将褚遂良推荐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任命他为“侍书”。

这家伙在历史上也大大有名,良工书法,初学虞世南,后取法王羲之,与欧阳询、虞世南、薛稷并称“初唐四大家”!

此时虽然正值壮年,但是名气已是极高,隐隐然有孔颖达之后新一代大儒的文气。

所以在座这些“爱读书的孩子”才会对其执礼甚恭,当然,这其中未尝没有见到褚遂良官运亨通、捧捧臭脚的意思……

官场便是如此,捧红踩黑,自古皆然。

那绝色佳丽明月姑娘莲步轻移,走到褚遂良面前,袅袅婷婷的微微一福,樱唇轻绽:“小女子久候侍书大人多时了,您请上座。”

褚遂良哈哈一笑,也不客气,坐了位。

待明月姑娘陪坐到身边,纤纤素手斟上美酒,这才笑道:“京中阴寒、风雪不歇,姑娘久居江南,可还住的习惯?”

明月姑娘嫣然一笑:“奴家无根之人,有若湖面浮萍,活着时随波逐流,死去便黄土一抷,哪里敢奢谈习惯不习惯?”

笑容恬淡,但眼波之间流露出的淡淡哀怨,却宛如西子捧心,见之让人心生怜惜。

褚遂良似是料不到这花容月貌的姑娘如此消极,略一沉吟,温言道:“姑娘何必如此哀怨?人活世间,总有诸多不顺意之处,还当努力享受生活的美好,方不负投胎这一回!”

明月姑娘柔声道:“多谢先生教诲!”

褚遂良大概感觉如此高兴的时刻,谈论这些凄凄惨惨的哲学问题有些不妥,便对众人笑道:“某来之前,大家谈论的是什么?”

那孔志玄立即接话道:“回侍书大人,明月姑娘刚刚提议大家以诗佐酒。”

“哦?”

褚遂良大感兴趣:“可有佳作?”

孔志玄飞快的答道:“先生未至,晚辈岂敢班门弄斧?自然是要等先生为吾等斧正一二,点拨教诲!”

每一次他回答的都非常快,让被人想插话都插不进去,他是在褚遂良面前除了风头,可也惹得别人不满。

褚遂良摆摆手,说道:“此间喂美酒与佳人,或可再加上名诗佳作,何来侍书大人?某偷得浮生半日闲,厚颜加入尔等这宴会,只是想追寻一下往日逝去的华年,诸位且放轻松,平辈论交即可,不必拘礼。”

话是如此说,谁会傻乎乎的跟褚遂良称兄道弟?辈分摆着呢……

便都齐齐称呼一声“世叔”,褚遂良笑呵呵的听之任之,仿佛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诸位既然推举某,某也不矫情,痴长几岁,便做个评判如何?且将佳作写下来,某与诸位边品酒边赏诗!”

先前退出的歌姬走入包厢,脚步轻盈犹如穿花蝴蝶,一张张素白宣纸在众人桌前流传,每人面前也都放上笔墨纸砚,谁有灵感便可挥毫泼墨赋诗一,传之于众人之手,最后落到褚遂良手中,请他点评一二。

褚遂良偶尔会出言评一番,作品被评到的那个便喜不自胜,拱手道谢,彬彬有礼,宛如学堂里的学生一般。

虽然大部分都是臭鱼烂虾不忍卒读,但不时也有人写出一佳作,褚遂良也正经颜色细细品读,之处不足或是出彩之处,每当这个时候便有专人将该诗词抄写几份,分之众人手中流传。

便是大哥房遗直也起身作了一诗,请众人品评,虽然称赞的人寥寥无几,但房遗直却坦然处之,尤其是当褚遂良品鉴的时候,一副洗耳恭听状,温润君子的性格一览无余。

看着一个两个都往褚遂良跟前凑,房俊撇撇嘴。

当然,房俊自然不会去凑近乎,想凑也凑不上去,他和人家褚遂良的儿子褚彦博可是相处得非常不愉快,话说打了小的惹来老的,还不知道这褚遂良对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呢……

这个时候,房俊的“特立独行”、“不合时宜”便凸显出来,别人做诗他吃菜,别人评他吃菜,别人叫好他吃菜

于是众人尽皆侧目,这货从进门就开始吃,怎地还吃得下去?

简直饭桶啊……

鄙视、不屑的目光宛如霜刀雪剑咻咻咻的飞来,房俊却面不改色,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偶尔抬头,与那明月姑娘对视一眼。

俗话说秀色可餐,佳人当面,尤其那一双似笑非笑的剪水双瞳,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更加能吃能喝了……

房俊这般吃相,宛如猪立鹤群一样,即便不用人指,褚遂良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般吃相,可不就是酒囊饭袋的标志嘛。

褚遂良显然是认得房俊的,见状便笑道:“二郎率性赤诚,这副好胃口可真让某嫉妒啊!”

房俊笑笑不语,旁若无人。

自然有人见他不爽,便说道:“岂可对世叔如此无礼?”

“简直有辱斯文”

“羞于此人为伍”

诸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从褚遂良这句略带揶揄的话语里领悟出来意思,纷纷开口嘲讽。

气氛正好,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先前被房俊差点没呛死的孔志玄端起酒杯,继续自己刚刚未完成的事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吾等众人皆有诗作分享,缘何阁下却一言不,若非看我等不起乎?虽然众人皆知房二郎乃大才,高出吾等不止一筹,可这般目中无人,有些不妥吧?”

第一百六十章 明月明月明月

房俊吃得太多,已经差不多饱了。但是这醉仙楼的厨子当真好手艺,每一道菜都是香味独特,令人爱不释筷,正在考虑接下来尝尝新上来的那一道菜,被这冷不丁的一嗓子给震的有些错愕,茫然的眨眨眼,心里琢磨这怎么反击这个专门挑事儿的蛇精病。

可是那这一瞬间的沉默,看在其他人的眼中,却成了一种心虚的表现。

一时间各种玩味看笑话的眼神,聚光灯一样,唰唰唰全都打在了房俊的身上。

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便是那明月姑娘明媚的双眸,投注到房俊的脸上时也似乎带着一丝揶揄。

房俊眨眨眼,看着犹如大公鸡一般趾高气扬的孔志玄,故作茫然的说道:“那啥,这位仁兄,能否将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小弟这边正夹菜呢,没听清楚,不好意思……”

嚯!此言一出,众人议论四起。

孔志玄一瞬间血灌瞳仁,血管差点没气爆了!

目中无人!

骄傲自大!

人家跟你说话,和着你根本听都没听?

简直太狂妄了!

褚遂良也微不可察的皱皱眉毛,有些不悦。

难怪自家儿子说这房俊是个棒槌,太猖狂了!

孔志玄差点气死,可也不能冲上去教训这个混蛋,他也不傻,真正拎起拳头的话,指不定谁教训谁呢……

咬咬牙,孔志玄忍着胸中火气,一字字说道:“还请房二郎作诗一,给吾等见识见识!”

房俊恍然道:“哦——作诗啊?这个简单!您直说嘛,那么弯来绕去的,谁听得懂啊!”

孔志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死死憋着,瞪着房俊等着他作诗,心里打定主意,无论你作出来的诗怎么样,都得往死里贬斥,必须说的一文不值!

诸人也都打起精神,同仇敌忾嘛,心里的想法跟孔志玄是一样一样的……

只见房俊拈着酒杯站起来,四十五度角望天,似是凝神思索。

片刻后,没动静……

一刻后,没动静……

直到诸人都有些不耐,房俊突然回过神,略带奇怪的看着孔志玄,说道:“某忽然想起一事……这位仁兄,凭什么你要我作诗我就作诗?马不知脸长的家伙,你是谁呀?”

孔志玄大怒:“某乃孔志玄,孔子第三十二世孙……”

房俊果断打断他:“哦……没听过!”

“呃——”孔志玄白眼一翻,果断气得厥过去了。

“马不知脸长”这句新奇的话语,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孔志玄有些承受不能……

想他孔志玄自由被赞为神童,诗词经义无一不精,再加上父亲孔颖达在儒学界的然地位,以及孔子三十二世孙这个光环加成,半辈子顺风顺水,被人捧着赞着,何曾遇到过这般羞辱?

更为重要的是,这房俊非但武力群,自己是万万不敢寻仇的,人家老爹那也是当朝仆射,比他爹孔颖达还要硬实,便是背后使坏也行不通。

可这般红果果的羞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何咽得下去?

所以,孔志玄不厥过去也得厥过去了……

席间顿时一阵鸡飞狗跳,纷纷抢上前去扶住孔志玄,又是掐人中又是扇嘴巴子,没一会儿孔志玄便悠悠转醒。

不醒不行啊,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嘴唇都给掐紫了……

房遗直搓着手,连连叹息,看着自家二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埋怨道:“二郎啊二郎,让大哥说你双眸好?你可真是……”

房俊眉毛一挑,说道:“小弟说的本来就是正理,这家伙以为他是谁呀?他要我作诗,我就得巴巴的做出来?呿,自以为是的傻蛋!”

房遗直张了张嘴,现无可辩驳,貌似……二郎说的也蛮在理啊?

众人总算七手八脚的将孔志玄安顿好,柴哲威冷着脸说道:“君子有德,二郎怎可出口伤人?”

房俊对这个伪君子嗤之以鼻,这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了?

当即反击:“某读书少,你别蒙我……要不这样,谯国公你给大家作个十八的诗作出来,大家伙品鉴品鉴?”

柴哲威怒道:“休要蛮不讲理!某堂堂国公,岂容你三番四次作践?”

房俊气笑了,手指着柴哲威的鼻子:“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依我看,你以及不是有德无德的境界了,你是缺德!”

柴哲威勃然大怒,大喝道:“房俊!以为某怕你不成?”

房俊“腾”的一下就站起身,怒目而视:“有能耐你站过来,看老子敢不敢揍你!”

柴哲威差点也气昏了:“我……”

幸好褚遂良插言,挽救了骑虎难下的柴哲威,他还真不敢站过去……

褚遂良面上没有丝毫不快,笑吟吟的看着房俊,说道:“孔志玄可是心直口快,二郎不必不依不饶。你的那卖炭翁,某以及拜读,虽然诗句平白,但情真意切人深省,乃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即是有这般才华,值此佳节,何不再作一,给褚某欣赏欣赏?”

房俊沉吟下来。

要说他忌惮褚遂良,那根本不可能,你一个侍书,管得着我?

只不过老爹房玄龄跟着家伙关系着实不错,若是自己今日冲撞了他,难保日后不传出房玄龄没家教这般话语。

他自己的声誉无所谓,但作为儿子,不能败坏老爹的声誉。

想了一番,房俊便躬身说道:“世叔有命,小侄焉敢不从?”

略一思索,眼光正好同明月姑娘好奇的眸光对视,心中一动,便说道:“便以这位姑娘的名字为题,作一词吧。”

言罢,提起毛笔,饱蘸墨汁,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书写起来。

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投笔于案,抱拳道:“小侄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

转身便走。

你让我作诗,那我就作一,给你面子,毕竟你是长辈!

可惜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也没心思跟你虚与委蛇,别总拿长辈的帽子压人,这是我的态度!

房遗直拉了一下拉不住,不禁长叹一声,对大家报以歉然的苦笑。

然后,低头看着房俊写下的诗句。

“嘶——”

房遗直倒吸一口凉气,这词,写的真好哇!

身边自有人见他看完在呆,便伸手拿了过去,然后一个一个往下传阅。

不出意外,所有读完这词的人,都有些呆滞,神思不属。

直到最后传到褚遂良手中,好奇得不得了的明月姑娘伸长了天鹅般优雅的脖颈,目光灼灼的盯着宣纸上的字迹。

墨迹淋漓,铁划银钩,很是一笔好字。

明月姑娘轻声念道:“明月明月明月……”

心里顿时鄙夷,这也太直白庸俗了吧?简直没文化啊……

“争奈作圆还缺。”

嗯,这句还有点意思,继续……

“恰如年少洞房人,

暂欢会、依前离别。

小楼凭槛处,正是去年时节。

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明月姑娘娇嫩的嗓音渐渐低下去,渐渐的痴了……

明白如话,却又情真意切,耐人寻味。

万种千般,写尽离人或思念、或疑虑、或猜测、或埋怨的诸多复杂心态。

愁苦和怨恨,这是柳永词的一个永恒主题。

青楼之中,纱帐之内,这是柳永不败的战场,他的词句,对于那些身入风尘的女子,简直就是核弹一般震撼心灵的大杀器!

褚遂良读了三遍,捋着美髯,叹息一声:“奇才也!吾辈不如多矣!”

这话一出,在座诸人都是神情诡异。

要说这词写的是真的好,境界放在这里,谁也不能多说什么。但只要想想如此一词居然是一个不学无术率学无诞的二百五写出来的,叫这班心高气傲自诩苦读诗书经义多年的家伙如何自处?

到得这里,酒会自己不欢而散。

待到众人散去,明月姑娘回到后院的绣楼,斜倚榻上,曼妙的娇躯线条舒缓,左手支着下颌,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这望江月,清澈的美眸渐渐蒙上一层凄迷的水雾……

远方的他,现在可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姑娘与丫鬟

文艺青年什么的,最讨厌了……

席间,房俊虽然吃得多喝得多,但是心情不好,吃得不爽。

被那么多人冷嘲热讽,能好的了么?

尽管房俊一再压制自己的火气,在褚遂良出言之后,也忍不住弄一柳永的词打打他们的脸。

至于会不会有人说什么“词不达意”亦或“小小年纪怎知悲愁”这般的言论,他根本就不在乎。

老子就写出来,你咬我啊?

说我是抄袭也好剽窃也罢,有能耐你找出作者啊?这一点房俊是极度安心啊,因为绝逼找不到啊……

回到府里,都已用过晚膳,他也没心情弄一个火锅,胡乱洗洗便恹恹的睡下。

第二天清早,便同家人告辞,带着几个家仆返回骊山脚下的农庄。

丝毫不顾那一望江月在长安文坛掀起一阵风潮,颇有一种“我走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的洒脱……

唐人好诗,这不是突兀而来的。

自隋文帝一统天下、四海升平开始,民富国丰,文学便有了崛起的土壤。

展到此时,虽然尚未至鼎盛,但民间好诗之风已经盛行,那些享誉天下的文士大儒也都是作诗的好手,佳作无数。

但是好词绝对凤毛麟角。

这并不是说唐朝人不爱词而爱诗,这是一个流行问题。

比如满大街都唱“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并不是代表“让我们一起摇摆”就无人问津了……

词是长短句,字句依词牌而定,诗则不然,四言,七言,五言,即使杂言,也就那几个字数,不多变。

诗相对脱离了音乐的束缚,只是注重自身的格律,而词不同,词与当时的流行乐密切相关,

上古时代诗乐舞不分,由诗入词,经历了一个由雅到俗的过程,达到了雅俗互动。词刚刚兴起的时候,还未被上流文人接纳,只是有些人独辟蹊径,甚至一代词宗的苏东坡当时也颇不屑于词,自己写了词还觉得跟柳永的不同格调,皆源于对词的成见。宋人好说理,所以诗用来说理的较多,而词一般描写生活,初始是送给歌女的,当然人家会觉得俗了,但随着雅俗之间的交流,到宋朝后期,词也为文人所正式承认。

最关键的一点:词是诗余!

宋朝人在面对唐诗这一高不可攀的文化高峰之时,望而生畏,但是他们最终创立了属于自己的文学,与唐诗共同名垂千古。

在唐代,民间的词大都是反映爱情相思之类的题材,所以它在文人眼里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被视为诗余小道,一般有才华的人不屑为之,所以鲜有佳作问世,也便不受世人重视。

只有注重汲取民歌艺术长处的人,如白居易、刘禹锡等人才写一些词,具有朴素自然的风格,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以脂粉气浓烈的祟尚浓辞艳句而驰名的温庭筠和五代“花间派”,在词展史上有一定的位置。而南唐李后主被俘虏之后的词作则开拓一个新的深沉的艺术境界,给后世词客以强烈的感染。

但是说到底,无论诗还是词,只要写好了,写到极致,都一样受人尊崇,脍炙人口,流传天下。

所以这望江月一出,瞬间便在长安各个青楼之间轰传,各家青楼的当家名妓几乎人手一份,夜深衾寒、孤枕难眠之时,点上一根红烛,拿出来细细品味一番,回味一下那蚀骨的离别与愁苦,免不得珠泪涟涟,枕畔浸湿……

“姑娘,三更已过,为何还不安寝?”

小丫鬟见自家姑娘倚在窗前,单薄的身影有些清冷孤寂气息,正将那副爱不释手的字卷展开在桌上,细细品鉴,却越有些神思不属。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安歇,又恐夜半风寒,便烧了开水,泡了一盏清茶端来。

明月姑娘以手支颌,凄美的秀眸有些漫无焦距,直到听见耳边温柔的话语,鼻间嗅到清新的茶香,才恍然回神。

对着自己的小丫鬟笑了笑,伸出纤纤玉手接过茶盏,轻轻掀开盖子,看了看茶汤中载浮载沉的翠绿茶叶,心情莫名好转。

小丫鬟却对自家姑娘那展颜一笑晃得失了神,即便同为女子,也败在那不经意展露出来的绝世风情之下。

美人如玉,丽质天生。

这般全无瑕疵的姑娘,不是生下来就应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吗?小时候被父母兄长宠着,长大了被男人爱着,一生一世幸福美满,因为,她就是天上的仙子谪落凡间,迟早还会回到天上去的啊……

可是,为什么却要受那些受苦的折磨呢?

小丫鬟咬咬嘴唇,看着姑娘清秀的脸颊,有些心疼。

明月姑娘却没有小丫鬟的伤春悲秋、自哀自怜,素手捧着白瓷茶盏,嗅着淡淡的茶香,满足的叹口气,柔声说道:“从未饮过如此清香的茶水呢。”

小丫鬟也收拾心性,献宝一般得意道:“这可是褚侍书特意命家仆送来,说是市面上已经炒到五贯钱一斤,而且还有价无市,别的姑娘可没有这么好的福气!据说,好像就是今儿那位房家二郎研制出来才新式制茶之法。”

房家二郎?

明月姑娘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看桌上的字卷,呢喃着说道:“居然是他么?这可是好大的一笔财源呢……”

好奇怪,清丽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明月姑娘,居然说出这么一句俗不可耐的话语……

更奇怪的是,小丫鬟居然没有半点违和感,小声说道:“那玻璃之法被他献于陛下,这一转眼就弄出来一个新式制茶之法,这人真的好厉害,莫不是财神转世?”

说着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显然打着什么鬼主意。

主仆一场,明月姑娘又是个冰雪聪明的,如何不知道小丫鬟的心思?

又好气又好笑的伸出春葱般的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嗔道:“难不成要你家姑娘我卖给那个房二郎?”

小丫鬟揉揉额头,吐吐舌尖,不好意思的笑了:“奴婢哪里敢啊……”

明月姑娘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那你打得什么鬼主意?”

见自家姑娘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小丫鬟便轻声说道:“这不是见这位房二郎蛮有才华的嘛,真是下笔如有神啊!眼看上元节便至,若是能让他写一诗余,只消得有这般水准,再配上姑娘优美的歌喉舞技,花魁之名岂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也可早早完成任务,回去老家去……”

明月姑娘倏地俏脸一冷,斥道:“慎言!”

小丫鬟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失言,慌慌张张的跑到门口,轻轻将房门开了个缝,左右张望无人,这才喘了口气,放下心又跑回来。

明月姑娘再次美眸凄迷。

有多久没回到家了?

阿爸阿妈的坟前,没有人去祭奠清理,是不是已经长满了杂草?

还有那个总是出现在梦里的阿哥……背负着如山的血债,继承着沉重的希望,他还好吗?

房间里一片沉寂。

手里的茶盏已渐渐转凉,明月姑娘垂眸看着青绿的茶水,淡淡说道:“打听一下,那位房二郎最近的行程以及常去之处。”

小丫鬟知道姑娘已经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微微有些兴奋,小鸡吃米似的点着小脑袋答应下来。

明月姑娘略微有些意外,奇道:“为什么这么开心?”

“呃……”小丫鬟一愣,很明显么?

赶紧掩饰:“只是想到姑娘将会在花魁大会上一鸣惊人,所以才开心啊!”

明月姑娘却是不信,粉润的菱唇微微勾出一个诱人的弧度,揶揄道:“我家小妹……难不成思春了?”

“啊?”

小丫鬟被说的面红耳赤,娇羞不依:“哪有?”

明月姑娘眉眼带笑,看得小丫鬟一阵心虚,垂下头去……

“恰如年少洞房人,

暂欢会、依前离别。

小楼凭槛处,正是去年时节。

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没经过离别的人啊,怎懂得相思之苦、无奈之痛?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条件

房俊并不知道自己现如今也是文豪级别的名声了,柳永虽然很牛,但是他抄袭的这望江月在柳大神的无数佳作之中并不出色,他也只是顺着明月姑娘的名字信手拈来,实在是想不到一夜之间便传遍整个长安。

他也不在乎。

即便这是个可以把脸当信用卡的年代,可房俊为了取消高阳公主婚约这件“百年大计”早已自污得不像样子,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破罐子破摔吧……

所以相对来说,他更在乎骊山农庄的展。

年关一过,春季便至。

春耕的开展、炼铁炉重新启动、玻璃的移交、温室大棚的建造、温泉度假山庄的建设、灾民的生计……全部都要提上日程。

房俊的本科是现代农业生产,对于统筹学还是有些了解的,这百般事由若不能妥善安排、统筹得当,到时候仓促之下一齐开动,保准状况百出、乱成一团。

偏偏这些事又是一个都耽搁不得。

偏偏,还总是有人不识趣……

大厅里,房俊正与工部郎中田文远商议玻璃作坊移交之事。

在房俊看来,既然已经献于李二陛下,那就没有继续将作坊留在农庄的道理,一来是眼不见心不烦,那么一大块肥肉被狼叼走了,那就赶紧叼得远远的,眼皮子底下每次见到都让人很烦躁!心塞啊……

二来也确实有些麻烦。作坊在房俊的地头上,工人匠师都是房家的家仆,这不是逼着房俊伸手犯错误么?在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没啥,贪点占点国家便宜也不算大事儿,顶了天一个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可这是唐朝哇,那李二陛下认为天底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个人的,谁敢乱伸手,还不绑到午门直接咔嚓了?

可问题是房俊自知自己没那个定力,流水一样的银钱从眼皮子底下流过去,怎么可能不伸手捞一把?可是捞了就犯错误了,还是要命的那种错误……

这不是煎熬人吗?

所以房俊让工部的人赶紧的把作坊迁走,但是工人匠师一个都不给,房俊还留着有大用呢,顶多帮助工部培训一批合格的技工。

工部这位叫田文远的郎中当然不干,开玩笑,弄些生手开工,产量哪年哪月才能上的去?陛下可是有明旨,每一年、每一个季度都有绩效的硬杠杠,不达标,唯负责人是问!

房俊想要脱清净,田文远想要将房家捆绑着,心思各异、同床异梦,自然是好一顿扯皮。

房俊很是不爽。

这个田文远看上去文文静静细皮嫩肉的,可怎么就这么墨迹呢?关键还没眼色!老子都明确表态不干了,你还叨叨叨的没完没了,两片薄嘴皮子上下翻飞……

“砰”

房俊拍了桌子,怒道:“你这厮有完没完?某每日十几万上下,谁耐烦和你在这边扯皮,赶紧滚蛋!”

田文远暗自撇嘴,吓唬谁呢?还几十万上下……也不怕牛皮吹上天!

他这人也是有牛皮糖属性,还自带唾面自干的加成,被骂了也不恼,依旧和颜悦色的劝说:“侯爷莫生气!这要是气坏了,下官如何担待得起?可是侯爷也得体谅下官的苦衷啊……这玻璃乃是侯爷您得天之授才做出来,您要是一推二五六,谁玩得转?这陛下是有明旨下的,若是完不成任务,工部七八个郎中,那可都得要充军流配!下官能力不足,不能为君分忧,即便是配也是认了,可下官家里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若是下官被配,这个家可就散了啊……您就看在我那老母的份上,答应了如何?”

说到后来,已是泫然若泣、悲伤莫名。

这么大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苦苦哀求别人,偏偏还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能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对面这位可是未来的帝婿、敕封的侯爵,更马上就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无论身份、官职、爵位,那都比自己高上不知道几筹,低三下四也不丢人。

房俊却是被他说的脑仁疼。

他这人有一毛病,那就是吃软不吃硬。

你要是跟他横,他比你还横,亲王也敢摁着锤!可你要是跟他服软,他就没辙了……

拒绝的话也说了,骂也骂了,还能真的摁住捶一顿?

房俊没招了,心知这人不达目的必然不会罢休,今儿撵走了,保准明儿还来……

再想一想,自己好像还跟齐王李佑有一个协议呢,若是真的将作坊完全交出去,便没了玻璃的支配权,那份协议也就成了空口白话,自己也算是失信于人了。

这么一想,房俊便说道:“某算是服了你……这样,你回去给你们那位尚书大人回个话,就说是某的条件。作坊放在某这农庄也不是不行,但现在只是小打小闹,产量肯定上不去。若是想要扩大生产,就得需要大量土地,你让他给某弄了千八百亩的土地,当然越多越好。还有一个,最好是将这个玻璃作坊从工部的作坊序列中独立出来,由某负责生产以及销售,由工部派出专门人员负责往来账目……就这些,你且回去回话,若是答应,自然一切好说。若是有一条不答应,那就另请高明,爱找谁找谁,别特么再来烦我!”

那田文远闻言,二话不说,提笔刷刷刷将房俊列出的条件记录下来,然后起身告辞。

房俊无语,这时候你特么倒是干净利落了?

赶紧拽住他的袖子,说道:“吃过午饭再走不迟。”

他是真有些欣赏这个为了工作可以毫不顾忌的官员,虽然粘糊糊的确实有点烦人……

田文远有些受宠若惊,不过还是拒绝道:“多谢侯爷好意,不过还是下次吧。待下官将这件差使做好,下官在荟萃楼给您摆宴赔罪!告辞!”

田文远刚走,后堂门口边有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往厅里偷瞄。

房俊起身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出其不意的大叫一声,将门口之人吓得一蹦三尺高,哇哇尖叫,这是丫鬟俏儿。

房俊故意板着脸,训斥道:“没见到办正事儿呢?没规矩的死丫头!再有下次,就把你卖了!”

俏儿丝毫不怕,拍拍已经颇有规模的胸脯,嗔道:“二郎吓唬人!”说着,拽着房俊的袖子就往后院拖:“姑娘让我来叫你,快点跟我过去!我都在这儿等了半天了,再等下去姑娘好不高兴了!”

她口中的姑娘,自然只能是武媚娘。

房俊被她拽着,不由自主的跟上去,嘴里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说俏儿啊!你还知不知道你吃谁的、住谁的、穿谁的?成天姑娘这个、姑娘那个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

俏儿脚步不停:“当然有啊!不过这次姑娘真的叫你有事儿呢……”

房俊问道:“好事儿坏事儿?”

那武媚娘不愧是天然有着“帝王”属性,短短几日之内,农庄上下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对她心服口服,就差没有宣誓效忠,将他这个主人干掉……

进了卧室,武媚娘正等在屋里,见到房俊,袅袅婷婷的走上来,伸出白玉也似的纤纤玉手,轻轻解开房俊腰间的玉带,俏脸儿染霞,眼波儿如水,轻声说道:“奴侍候郎君更衣……”

房俊“咕咚”咽了口吐沫,急吼吼的扑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白日宣那个啥

房俊一会儿高举双手,双腿并直,展示出傲人的好身材;一会儿双手掐腰,脚下不丁不八,作睥睨天下状……

武媚娘捏着下颌,围着房俊下看下看,一双秀眸里光芒闪闪,小嘴里还“啧啧”有声,一副品头论足的架势,丝毫不顾及房俊那一张越来越黑的脸,轻叹道:“果然人靠衣服马靠鞍,这一身衣袍穿上去,果真是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很有几分威武厚重的气势呢!”

房俊黑着脸,咬牙道:“某原本就威武厚重好不好?”

“是是是,您最威武,最霸气行不行?”武媚娘嘴上如此说,俏脸上却是一副嫌弃的神情。

俏儿捂着小嘴在一旁偷笑。

房俊气得不轻,伸出手臂,一把揽住武媚娘纤细柔软的腰肢,往怀里一带,粗声粗气道:“臭娘们儿你是要翻天还是咋地?居然敢无视本狼君的魅力,该打!”

手起掌落,“pia”的一声,拍在一处挺翘丰盈的所在。

“哎呀——”武媚娘惊叫一声,挣扎一下,却被一条钢铁般的胳膊死死揽住,挣脱不得,只得忍着疼痛,嗔道:“别打……”

房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柔弹,弹性不错啊……唇角溢出一抹邪笑,不说话,抬起巴掌又是一记拍下……

“pia”

“哎呀”

“pia”

“唔……”

房俊越打越上瘾,那手感,简直没谁了……

武媚娘都快哭了,杏眸含泪,委委屈屈的仰看着房俊,哀求道:“郎君息怒,奴家知错了,饶了奴家吧……”

房俊嘿嘿一笑:“那你倒是说说,是这套衣服好看呢,还是本狼君好看?”

说着,刚刚拍上去的大手并没有拿开,还使劲儿的捏了捏……

武媚娘浑身酥软,“嘤咛”一声,俯在房俊胸前,俏脸宛如红透了的晚霞,娇艳不可方物,喘着气哀求道:“别捏……郎君好看,行了吧?”

软玉在怀,吐气如兰,房俊只觉得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火烧火燎的瞬间蒸了身上的水分,舔了舔干的嘴唇,一低头,就噙住了两片粉润的菱唇。

“唔……”

武媚娘被突袭,出一声娇吟,热烈的迎合着。

房俊突破两排扁贝也似的玉齿,寻到一条香滑柔软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一只大手沿着起伏的线条,爱怜的抚摸着。

一旁的俏儿手足无措,脸红得像是一只蒸熟的螃蟹,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是房俊的贴身丫鬟,按理主人行房的时候是要在一边伺候的,也不赶走。

只是羞不可抑的捂着脸,却又从指缝偷偷看了好几眼……

武媚娘差点一口气憋过去,那滋味虽然美妙,可也不能憋死了啊?挣扎着扭过头去,任由男人火热的唇上自己雪白的脖颈,大口大口的喘息,强忍着浑身的酥麻,颤声说道:“郎君饶了奴家吧……要不,让俏儿侍候你?”

俏儿闻言,更加羞不可抑,跺跺脚,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不出来……

房俊咬着武媚娘晶莹如玉的耳垂,轻笑道:“当你家郎君是个禽兽么?俏儿是我的丫鬟不假,可我早就答应她,会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完完整整的嫁出去。所以,本狼君这股火,还得你自己想法子泄出去……”

武媚娘微微一愣,强忍着他的大嘴在自己胸前敞开的衣衫之下的雪白山丘流连,问道:“此话当真?”

房俊哼了一声:“骗你干嘛?”

把头埋进一道深深的峡谷……

“哎呀……”武媚娘惊呼一声,使出浑身力气,勉力挣脱房俊的辖制,掩着衣衫,娇嗔道:“大白天的,你还真想……想……那啥呀!”

不理会一脸幽怨的房俊,看向脸蛋酡红的俏儿,好奇问道:“你家二郎说的都是真的?他……没动过你?”

俏儿羞得不行,说道:“没……没有……”

武媚娘有些不可思议,任由房俊扑上来将自己搂着,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房俊颇为得意:“在我房二郎这里,从不会身份的高低就强迫女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不管俏儿还是谁,我都会给予尊重……”

武媚娘有些无法接受。

在这个男尊女卑、阶级俨然的社会,房俊的这种想法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有悖伦常!

家仆婢女,就是家主的财产,家主不仅对其予取予求,而且掌握着生杀大权!

武媚娘为何在自己家待不下去,想要拼着一口气进宫?

就是因为女孩子是赔钱货,她的兄长从不将她当亲人看待,甚至想要当货物一样将她送出去,换取一笔钱财!

以己度人,武媚娘对于房俊的想法真的震惊了。

也感动了。

自己何其幸运,居然遇到这么一个尊重女人的异种?

想起入房府之后的种种,果然就如同房俊所说那般,从未强迫自己做过任何事。

因为自己有心结,与高阳公主的“勾结”让她心里始终存着一份内疚和隔阂,所以每每当房俊有突出尺度的亲密,自己便会下意识的拒绝,可每一次,房俊都能悬崖勒马,从不强迫自己……

房俊去青州的这段时间,庄上群龙无,自己一介女流,毅然担起日常事务的处理。这在寻常人家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自己只是个妾室,不是正妻大妇!

武媚娘还为此揣揣不安,生怕房俊不悦。

谁知房俊回来之后,非但没有一句责骂冷落,反而夸赞自己做的不错……

原来,他心中从未将女人当作货物、财产、甚至是一件玩物!

武媚娘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看似娇柔似水,但骨子里很是个性刚强。

但正是这样的性格,一旦被男人征服,那就死心塌地,变作绕指柔。

遇到这样一个男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武媚娘喘着气,任凭房俊将双手突入自己的衣内,无所不至的撩拨,环臂搂住他的脖子,将香唇凑到他耳边,呢喃着说道:“郎君……要不……我们圆房吧……”

正贪婪的感受着满手滑腻饱满的房俊愣住,抬头看着武媚娘水波一般清澈的美眸,讶然道:“大姐,这可是白天啊,虽然咱房二魅力无敌,但你也太不知羞了吧?”

武媚娘大囧,狠狠挠了房俊一把,咬着樱唇气道:“管它白天黑夜,你要不要吧……”

果然是女王啊,豪不扭捏,这气势……霸气!

这当口,男人怎么能怂?

拦腰将武媚娘柔若无骨的身子抱起,丢到软塌上,回头对俏儿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不准走远!”

然后怪叫一声,扑向软塌上的武媚娘。

衣衫一件件剥离,两个人粗重的喘息,片刻之后,一个羊脂白玉一般的美人坦诚在房俊面前。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屋内,纤毫毕现。

武媚娘紧紧闭着眼,即便刚刚还很是大气,这会儿也羞得要死……

雪白的肌肤呈现一种有人的粉红。

房俊喉咙动了两下,分开两条笔直的,俯下身去……

俏儿紧紧关好房门,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听着屋里传出的动静儿,两只手搅在一起,心儿都快跳出来了。

真不知羞……

可她不敢走,着青天白日的,万一有人过来,二郎还不得提着刀子杀人?

但是,太折磨人了……

不知不觉的,随着屋里一声低沉的娇吟,俏儿两腿一颤,一股水气弥漫全身……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君子藏器于身

云收雨散,已是华灯初上。

俏儿擎着两盏红烛放到烛台上,淡淡的光晕散开来,屋内的气味尚未散去,让人心跳耳热。

武媚娘初承恩泽,一下午被房俊折腾得差点散了架,初始时固然爽透身心连魂儿似乎都飞到九霄云外飘飘忽忽的,但到得后来,便成了勉力支撑,猫儿一样苦苦求饶……

俏儿领着另外两个丫鬟抬进来一个浴桶,放好热水,伺候两位主人沐浴一番,见到武媚娘雪白娇柔的身子一片狼藉,股间红白混浊,一塌糊涂,顿时又羞又恼的嘟嘟嘴:“太狠心了……”

把房俊噎得不行,只得狠狠瞪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丫鬟一眼了事,心里却想,着武媚娘果然自带boos属性,这才几天,就把自幼跟着自己的丫鬟收买了,都敢跟自己作对了。

武媚娘浑身酸软无力,被俏儿侍候着穿好衣衫,闻言伸手在她脸蛋儿上捏了一把,轻笑道:“小丫头,你也逃不过这天啊……”

俏儿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垂不敢说话。

武媚娘穿好衣服,将几个小丫鬟打出去,自己勉力起身,给房俊梳头更衣。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武媚娘一双纤手灵巧的给房俊梳头,将他一头“秀”挽成髻,插了一根簪子固定,轻声软语说道。

房俊坐在榻上,却不老实的向后歪着,半边身子倚在武媚娘怀里,感受着温软馨香,舒服的眯起眼睛。

“温室已经建好,稻种也已种下,但是那帮夯货肯定看不住温度,我得去盯着,否则功亏一蒉,那可就太可惜了。”

温室大棚建好,房俊却未用它来种菜,而是进行水稻育苗。

这个时代,水稻都是直接播种种到稻田里的,根本不明白育苗的好处,也没那个技术。

但是这难不倒房俊。

育苗的原因是减少生殖期,水稻经过育苗可以提前一个月成熟,而且把幼苗集中进行施肥管理,病菌防治既省钱又省力。稻苗生长之后移栽到稻田里,可也极大程度避免幼苗期抵抗旱涝病虫害,提高产量。

通过育苗之后移栽,还能促进根系更达,有助于增加有效分蘖、提高水稻的单位面积的产量。

这才是房俊的专业领域,其他玻璃啊炼铁啊肥皂的乱七八糟的,都是玩票性质,全是两把刀,有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哦……”

武媚娘想了想,从后面贴上房俊宽厚的肩背,伸出手臂搂着房俊的脖子,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奴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呗,估计不是什么好话。”房俊毫不在意的说道。

武媚娘被噎了一下,气得攥起粉拳给房俊的肩膀来了一下。

哪有这样的人?

不是应当接一句“但讲无妨”的吗?

房俊嘿嘿一笑,侧过头看着她娇艳秀美的脸颊,揶揄道:“娘子但讲无妨!”

“你这人……”武媚娘心儿一颤,这就是心有灵犀么?自己刚刚想到的话,他就说出来了……

恋爱中的女孩儿啊,甭管古代还是现代,也甭管武则天还是小丫鬟,都是一个样——智商明显下降!

心里美滋滋的欢喜了一会儿,武媚娘才柔声说道:“郎君平素行事多是率性不羁,而且……为什么总是感觉在故意招惹陛下呢?”

说着,她咬了咬粉唇,偷偷打量房俊的脸色,没见到恼火之色,这才续道:“若奴家所料不差,郎君似乎……不太中意跟高阳公主的这门亲事?”

房俊心里暗叹,果然不愧是女皇帝啊!着揣摩人心的本事,绝对一流!

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达到“负距离”,自然没有好隐瞒的。

“那臭丫头被他爹给惯坏了,傲娇得不行,还任性。最关键的是,那丫头他看不上我啊!媚娘你可以想想,一个女人若是看不上一个男人,这成亲之后若是一旦有机会,还不得红杏出墙?”

“诶?”

武媚娘呆住了。

她的确隐隐约约感觉房俊对高阳公主似乎有很大的成见,在她想来,陛下的女儿、金枝玉叶的,性子刚强一点不讨房俊喜欢也是有的,可就算敲破她的头,也想不到房俊的想法居然是这个。

这是霸气无论、楞怂棒槌的房俊应该有的想法么?

这个男人,对于一切都胸有成竹、自信到爆棚,居然怕自己未来的妻子红杏出墙,所以打算推掉婚事……

“咯咯咯……”

武媚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家伙平素一副谁都不服的样子,竟然会有如此幼稚如孩童的想法,简直笑死人了……

房俊顿时黑了脸,恼火道:“有什么好笑?难道这担忧不应该么?某顶天立地一男儿,什么都能忍,唯独这件事,那是万万不能忍!话给你撂这儿,要是有一天你敢……”

话未说完,就被两片柔软湿热的嘴唇给封住了。

好一顿唇舌缠绵,武媚娘才微微喘着气,伏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道:“哪个女人摊上你这个家伙,还有心思去想别的男人呢?奴家可以保证,只要高阳公主尝过郎君的滋味,必然死心塌地,绝对不会起外心,自家郎君都侍候不过来呢,哪里还有那心思?”

这话说得,比什么“你是我的太阳啊”、“今生就爱你一个啊”之类的都更让男人满意,这是委婉的夸赞你作为一个男人的最基本能力啊!

房俊被她说得心里一阵火热,反手揽住了柔软的腰肢。

武媚娘嫣然一笑,说道:“可是郎君有没有想过,如此锋芒毕露,并不是什么好事呢?身在官场,讲究的就是一个和光同尘、谦逊低调,等闲低调做人,关键时刻猛然力,才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所谓君子藏器于身,便是这个道理。郎君以为,奴家说的对不对?”

谁敢说武则天谈论官场人心的理论不对?

这丫头虽然还只是初丁阶段,没有觉醒、也没有进化成终极模式,但是天赋如此,对于官场的见地一针见血!

房俊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前世多年的官场也不是白混的,那些个无论仗着家世还是能力傲娇的不行的家伙,往往都是跌的最惨的,见的不要太多。

只是武媚娘固然天赋异禀,但到底缺乏实战的经验。

理论上她说得都对,但摊到房俊身上,却有些偏差。

为啥?

因为房俊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升官财,他只想摆脱高阳公主这个命中注定的冤家!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在所不惜!

在强大的历史惯性,和调教高阳成为贞洁烈女这两个可能性之间,房俊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只不过……

房俊嘿嘿一笑,眉头轻佻的挑了一下,搂着武媚娘的腰肢,低声笑道:“话说……君子藏器于身这句话,下一句是什么?”

武媚娘微微一愣,说道:“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

“哎呀呀!”

房俊一脸嫌弃的打断她,揶揄道:“真是想不到啊,娘子居然这个庸俗……”

武媚娘愕然反问:“奴家怎么庸俗了?这可是孔子说的话……”

房俊笑得很猥琐:“孔子怎么了?他老人家也是人,也是五谷杂粮,也有坏心思,为夫给你解释一下!所谓君子藏器于身……所藏何器?”

武媚娘懵懵的:“这个器不是某一样东西,是指的才华或者能力……”

“不不不!”

房俊站起身,绕道武媚娘身后,挺了挺胯。

武媚娘只觉翘臀一阵火热,那个又热又硬的东西顶了上来,娇躯一阵酸软,哀求道:“不要……”

房俊邪笑道:“所谓君子藏器于身的器,就是指这个,以此类推,待时而动的意思,嘿嘿嘿……”

“哎呀!”

武媚娘恍然大悟,又好气又好笑,这人可真是,怎么会想到这么龌蹉的解释?

不过,还蛮形象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温室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武媚娘给房俊披上披风,戴好貂帽,上上下下捂的严实。

房俊被捂的热,可武媚娘担心他受冻,坚决不许他脱掉任何一件,也只好听之任之,心说到了温室那边,不还是得脱?

出了门,自有家仆提着风灯候着。

从后院沿着山路而上,不一会儿,便到了温室大棚那边。

作坊生产的平板玻璃仍旧不达标,歪歪扭扭薄厚不均,虽然基本具有透光隔温的属性,却难为了木匠。将这些奇形怪状的玻璃一块块镶嵌到木头框架上,着实是一件难的事情。

不过看起来还不错。

外面天寒地冻,残冬正散着最后的威力,明日便是立春,待到上元一过,惊蛰时分,万物复苏,天地回暖。

温室的玻璃外罩了一层厚厚的草帘子,是夜间保温之用,到了白天就会撤下去,让阳光照进去。

待到进了温室之内,顿觉一阵热气扑面。

房俊感受了一下,估摸着室温大概有十度左右,并不高,所谓的热气多数是温泉水的水汽。

但是相当不错了,毕竟这温室算是试验品。等到明年入冬,玻璃的质量上去了,再加上工匠有了砌保温墙的经验,保温效果必然更胜一筹。

刚一进温室,房俊就笑了。

卢成、柳老实等等几个老人都在,房俊便笑问道:“哟,都在呢?”

几个人笑呵呵的迎上来,知晓自家家主并不太注重礼数规矩,便随意的见个礼,柳老实笑道:“这不担心几个小犊子贪睡误事么,我和管家一商量,还是过来看着吧,反正上了年纪觉少,白天再轮到年青人守着。”

他这一说,后面的几个年轻人便不满的嘟囔几句,却不敢大声。

自从跟着房俊进了一回太极宫,虽然很丢人的在太极殿门口吓软了腿,没见着皇帝老子,但是足以成为让他所有家仆下人崇拜仰望的对象,这气度自然而然的就提上来了。

房俊颌说道:“却是我的疏忽,这些稻种必须万无一失。”

一个小身影从后边窜出来,一把抱住房俊的大腿,叫道:“师傅,我可没偷懒!一直盯着那边进水呢!”

房俊宠溺的摸摸他的头,问道:“你娘最近好些没有?”

小孩子正是当日房俊在新丰城外灾民区里遇见的卫鹰。

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被房俊安排到庄子里,吃喝不愁,有一席之地,便起了心思。听闻了房俊的威名,领略了彪悍的事迹,崇拜得不要不要的,死皮赖脸的缠着房俊非得拜师不可。

房俊见这小子机灵,再加上心里确实可怜他,便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卫鹰已经十二岁,但长期营养不良严重影响了育,看上去倒像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身高只到房俊的胸口。

“我娘好着呢,师傅给找了郎中,抓了药,病都好的差不多了。今日我娘还念叨,要好好感谢师傅的大恩大德。”

房俊拍拍他的脑袋,笑道:“用得着你们娘俩感谢?你小子给我好生习武,多多读书,将来成才立业,那就是对师傅最好的感谢!”

卫鹰乖巧的应了,一双眼珠子却叽里咕噜乱转。

卢成见状,苦笑道:“这孩子是真的聪明,跟着几个护院习武倒是表现挺好,但是一捧起书本就犯困,这么老长时间也没认得几个大字……”

卫鹰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罕有的扭捏道:“那个……念书太难了啊,总是忘记那些字的读音,也记不得笔画……”

房俊心思一动,想了想,说道:“也不比急在一时,待过几日,某编一本书出来,必然让你加快认字度。”

众人都有些惊奇,编一本识字的书?

这口气可真够大的……

不过想想现在自家家主那也是关中地区有名的文化人,也就释然了。

房俊看着温室里整整齐齐的修了几块畦田,稻种已经播下,伸手捻了一下微潮的土壤,满意的点点头。

折腾了一下午,肚子早就咕咕响。

房俊带着众人出了温室,进到旁边临时搭建的屋子里,吩咐家仆整治一桌酒菜端来,跟众人喝喝酒、聊聊天。

柳老实不愿意出来,生怕一时疏忽温度低了耽搁了二郎的大事,守着人能够及时放温泉水调节温度。但耐不住房俊招呼,只得把自家老大留下,千叮咛万嘱咐不得出一点差错。

温室旁边的屋子修得不大,这大冬天的盖房子也不容易,就只是给夜间看守温度的人歇脚用的,大了也没用。

倒是干净整洁。

有老有少五六个人围着桌子,坐着胡凳,待到热腾腾的酒菜上来,都放怀吃喝。

庄上的家仆对于房俊那是真的尊敬,这是因为房俊的能耐而来的,并不是因为地位,所以都是自内心的敬服。但也都知道自家二郎的性情,所以并不忸怩,让吃就吃,让喝就喝。

家主跟仆人同桌而食?

这要是搁在任何一家,简直就是不可想象之事,但是在这个庄子里,却是再寻常不过。

柳老实捏着酒杯,呷了一口小酒,满足的叹口气。

正往嘴里夹菜的房俊闻之,问道:“老柳叔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柳老实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笑道:“哪里有烦心事?老朽这是感慨啊!二郎不知,自从您到这庄子之后,谁不念您的好,谁家不是都宽裕起来?就说这个玻璃,庄子里可不仅仅出了那几个匠师、技工,这送料的、运料的、帮手的、烧窑的、添煤的……那样不要人?只要干活,二郎就给钱,这庄子里几乎家家受益!有了余钱,才能买米买粮……”

说着,柳老实手指着几个年青后生,说道:“您问问他们往年这个时候,像是这些饭量大的半大小伙子,那个不是只能吃个半饱?一整个冬天不知道肉味!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何曾想过会有这般日子?”

卢成也赞叹道:“不是说家主相公不爱惜咱们这些下人家仆,放眼关中,没人比咱家和善仁慈!大家心里都记着,大恩不言谢嘛,这要是主家有事,豁了命大伙也都维护着,绝无二话!可这年景摆着,哪一家不都是这样?还是二郎厉害啊,您这么一弄,钱就来了……”

几个老人连带着年青人齐齐唏嘘不已。

房俊抿了口酒,信心十足道:“这才哪到哪?我房二别的本事没有,这赚钱的本事,谁也比不过我!可人活一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十万贯、百万贯,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能吃多少、能用多少?可我为什么还要去赚?就是让我身边的人,都能有个好日子过!一句话,跟着我房二,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

众皆叹服。

人家可不只是说说,也是这么干的!

新丰城外的那些灾民他们可都知道,一开春就会全部迁来房家湾,平整土地、起新房子、人吃马嚼的,哪样不要钱?对那些无亲无故的陌生灾民都能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家生的仆人?

一时间,酒酣耳热,气氛热烈。

美好的生活,似乎就在前方招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抄袭要杀头!

“抄的!一定是抄的!”

高阳公主嘟着嘴,揽住李二陛下的胳膊,一阵摇晃。

小公主今日一改往昔宫装常服,胡服蛮靴、环佩叮当,愈显得娇俏灵秀,秀美的轮廓犹如玉璧雕就,此时却是浅嗔薄怒,耍着无赖。

李二陛下无奈,这死丫头晃得他头晕,都没法好好欣赏眼前的字卷了。

李二陛下酷爱书法,尤其推崇王羲之,其论书说:“今吾临古人之书,殊不学其形势,惟在求其骨力,而形势自生尔。吾之所以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也。”他书写的屏风帖,深得右军草书意趣及使转形势,甚至开创以行书刻碑的先河。

房俊的这幅望江月在长安青楼之间交相传颂,怎能不如李二陛下的耳朵?

今日终于把这幅字弄来,打算细细品鉴一番,却被高阳公主缠住。

李二陛下被她缠的没法,只得敷衍道:“是是是,你说抄的就是抄的行不行?”

高阳公主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是抄袭剽窃啊!简直就是文坛的耻辱!如此德行有亏、下作龌蹉之人,赶紧让李将军率领百骑将其擒拿,斩示众,以儆效尤!”

小公举兴奋得双眼亮,李二陛下却被她吓得满头大汗。

这死丫头,也太狠了……

高阳公主痴缠不休:“父皇,宰了他吧,那家伙最讨厌了……”

李二陛下无语,只得呵斥道:“大姑娘家家的,张嘴闭嘴喊打喊杀,成何体统?更何况那可是你未来夫婿,莫要胡言乱语!”

高阳公主嘟起嘴儿,都能挂油瓶了……

其实李二陛下也以为这词是房俊抄袭的,那个棒槌,若是舞刀弄棒倒很是有几分虎气,上得战场也是个斩将夺旗的猛将;可要是说起舞文弄墨……李二陛下还真就瞧不起他。

哪怕有那卖炭翁珠玉在前。

那卖炭翁,可算是让李二陛下对房俊刮目相看。平铺直叙的手法,浅显直白的遣词用句,平淡中却孕育出一股人肺腑的深刻批判,让人叹为观止。

可是,仅此而已。

在李二陛下看来,那才是房俊的真实水平,他只是胜在从一个阶级对立的角度去叙述一件事情,所以才会让那诗拥有了一种平淡中透出尖刻的韵味,并不是整诗真正就有着多么高的文化素养。

没错,李二陛下就是这么认为的……

而这望江月却完全不同,且不说整词那精雕细琢的文字排列,单单只是字里行间蕴含的那种缠绵悱恻的哀愁凄苦,就绝对不似房俊这样的二世祖作得出来。

词由心生,即便可以虚拟化、夸张化,可若是没有相同的体会感悟,如何能写得出这份情感?

可要是说抄袭的,那么问题就来了,抄谁的呢?

这种水平的诗词,一旦出世,必然会在短时间内传遍士林,可李二陛下昨日将褚遂良喊来,详细问了事情的经过,两人都可谓饱学之士、见多识广,也曾想到是否是抄袭,可想来想去,非但想不出这词的印象,更脸这种风格的诗人都想不出。

难道真是那个棒槌写的?

李二陛下也狐疑不定,连呼怪哉!

被李二陛下呵斥了一句,高阳公主很不满,撒娇道:“那家伙从来不读书,怎么会作出这样好的词?父皇把他抓来打一顿板子,自然就交代了。”

李二陛下揉揉太阳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房俊同自家闺女,还真是相看两相厌,八字不合啊……诶,不对!当初自己可是让袁天罡那老道看过生辰八字,说是什么乾坤相济,女主旺势,成亲以后自家闺女必然是一家之主,这才出口赐婚的!

难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李二陛下头痛了……

悔婚吗?这个真不行。

且不说那样的话让房玄龄老脸往哪儿搁,单是身为帝王朝令夕改,就不知道得遭到多少御史弹劾,魏徵那老贼别看最近挺安分,一旦得了机会,必然吹胡子瞪眼的搞什么死谏活谏的,岂不烦死……

只得安慰闺女道:“房二那家伙最近很有进步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你也不能总是拿以往的事情说事儿,对不对?再说,那小子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杨妃不也说他性情憨厚,当是良配吗?乖乖的,莫要任性了,父皇还能把你往火坑推不成?”

这丫头自幼丧母,跟杨妃最亲,往往他这个父皇说的话还没杨妃好使,这让李二陛下很不爽,不过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只要这丫头安分下来别总是找事儿。

“杨妃娘娘偏帮那家伙的!”

高阳公主小脸一抽,苦着脸叹气:“那家伙帮过三哥一次嘛,所以杨妃娘娘对他好的不得了,怎么会说他的坏话?”

李二陛下倒是忘了这码事,这时候高阳公主提起,他才想起那场“勒石记功”闹出的风波。

似乎……这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高阳公主见自己怂恿不成,心情顿时就不好了,也没心思跟李二陛下逗闷子,一甩手,撅着嘴跑了。

我还就不信了,堂堂大唐公主殿下,就拿一个黑炭头、土包子没法子?

房老二,不给本宫等着,婚约不退,就把你弄死!

李二陛下怎知闺女的想法?好不容易把这丫头弄走了,欢喜还来不及呢,赶紧低头看起桌上的字卷。

一看之下,颇有点惊为天人的感觉。

“嘶……好字啊!这……有点自成一派的味道了啊!”

翌日清晨,房俊刚刚洗漱完毕,便有家仆来报,英国公长子李震求见。

听闻“求见”俩字,房俊顿时脑袋大了一圈。

依着自己跟这位的交情,这农庄那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除了内宅后院,那就跟自己家一样。

现如今用上“求见”,必然是有求与他。

那可是李绩的儿子,所有勋臣二代中的佼佼者!他都搞不定的事情要来相求,可见事情的难度。

房俊最怕就是麻烦了!

可不见也不行,只得唉声叹气的去了前院正堂。

他从后门进去正堂,一进去就见到李震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正惬意的喝着茶水,另有一个窈窕纤细的女士,正襟危坐在他下。

一见房俊,李震便不见外的说道:“这茶不错,走的时候给我带几斤。”

房俊嘴角一抽,几斤……不过李震毕竟是李绩的长子,地位不一样,将来可是要继承国公爵位的,这就不能单独论交情了,只要捏着鼻子认了:“行吧……”

李震颇为意外:“怎么听着这么勉强呢?茶叶而已,小气!”

房俊只好解释道:“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关键是没多少了,这都是去年的秋茶,库存不多了,新茶要待清明前后才能采摘。”

李震倒是好说话:“那行吧,先给我带一斤,等新茶采摘再多给我点。”

闻言,房俊更是提心吊胆了,这么好说话,说明今日所求之事不好办啊……

上架感言

感言这玩意没写过,不会,所以很是找了几本书,好生借鉴了一番。却现,其实都没什么用……

既不在故事情节之内,又不能灌水骗钱……可偏偏谁都写,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即是如此,小弟也只能入乡随俗,废话一二。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真的真的真的没想过这本书会有现在这么好的成绩,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如在云雾的虚无感,自然也有一丢丢的窃喜……

先前也曾写了两本书,但是都tj了,没别的原因,实在是没有空余的时间。小弟不是职业写手,工作之余,很是喜欢泡壶茶,点支烟,找一本小说看看,享受难得的惬意悠闲。然而书龄太长的痛苦就在于——网络上的书越来越多,但看得入眼的却越来越少。

于是,就萌生了自己写的冲动。

然而写下来才现,理想与现实,的确是有差距的。很多脑子里想好的情节,却不能完美的呈现出来,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瑕疵,这般那般的遗憾。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

唯有梦想与坚持,才能让人直达成功的彼岸……

在现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有几人能将爱好变成事业,又有几人能将梦想一路坚持?

写书,可以是职业,也可以是爱好,但我更喜欢将它当成对于梦想的坚持。

嗯……有些跑题了,咱们转回来。

说到上架感言这个东西,其实我是想直接复制粘贴一份过来,后来又怕那个作者去告我,想想还是算了……

当然啦,对于这份感言的真正意义,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无非是涕泪俱下的讲诉生活的困苦、舌绽莲花的表达对于版权要尊重、然后打着滚儿的各种求……

小弟是个俗人,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总是脸皮太薄,这般千篇一律的跟风相随,有些脸红。

但我要说的是,除了上述的那些,还应该再有一点东西。

最起码,要有一份对于事业的尊敬,可以少更、甚至不更,但是写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应该用心去雕琢!粘贴复制灌水,害不害臊?

当然,喜欢看盗版的朋友除外……你不去正视别人的劳动成果,也就不能奢求别人正视你,对吧?

以上,共勉!

2o17年1月2o日午

第一百六十七章 老套的故事

李震指着身边那女孩说道:“这位是红袖姑娘。”

然后又指着房俊,对那女人说道:“这便是房二郎了。”

那红袖姑娘便即起身,盈盈下拜,声若黄鹂:“奴家红袖,见过房二郎。”

房俊摸不着头脑,赶紧虚浮一把:“不必多礼。”

红袖姑娘却是不依,坚持行完礼。

李震大大咧咧说道:“这家伙最是不讲虚礼,不必在意。”

房俊眼角跳了跳,有你这么说人的么……

一一落座,房俊开门见山:“李兄来访,小弟深感荣幸。不知何事用得着小弟,但讲无妨。”

李震一拍大腿,赞道:“爽快!今日前来,实是受这位红袖姑娘之托,想要跟贤弟求一阙佳词……”

房俊很痛快:“没问题。”

“呃……”李震被噎了一下,这还没说小话呢,就答应了?这也太痛快了……而且,咱这话还没说完呢?

房俊眨眨眼,很萌的样子:“您是思文的大兄,便是某的大兄,今儿就只求这一件事,小弟怎能拒绝?虽然以小弟的能力,作出一好词也很是为难,但谁叫您是某的大兄呢,对吧?”

“这个……那个……”

李震有些懵,今儿来可不仅仅只是这一件事啊……可是被房俊这么一说,他有些觉得若是自己的要求太多会很不好意思……

红袖姑娘也有些傻眼,这……被堵住嘴了?

这房二郎不仅脑袋瓜子不慢,这口才也蛮厉害啊,往后谁再说这是个棒槌,老娘就跟谁急!

可是……自己的事情怎么办呢?

心里着急,便看向李震。

李震犹豫了半天,还真被房俊给堵住嘴了,再好的关系也不能贪得无厌不是?可是看看红袖姑娘望着自己的泫然若弃的哀求目光,李震一下子就心软了。

脸皮不要也罢!

便红着脸说道:“其实……还有一事。”

房俊将两人目光往来看得清清楚楚,这李震分明就是被这个女人陷进去了,不可自拔的那种!

苦笑道:“得!您说,只要能办到,绝不推迟。”

李震犹犹豫豫,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道:“愚兄想请二郎帮助红袖姑娘夺得花魁大会的桂冠!”

房俊有些傻眼,花魁大会?

这女人居然是个不怪他如此意外。

这位红袖姑娘长得清丽脱俗,一张淡施脂粉的俏脸嫩滑白皙,黛眉婉约,眸含秋水,整个人有着一股天然去雕饰的清幽淡雅,虽然看不真切年纪,但若说是哪位王侯家的千金小姐,房俊绝对深信不疑。

气质如兰,清新如荷,更像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

先是丽雪,再是明月,这又出来一个红袖,个顶个的绝代佳丽、气质出众,这特么大唐的都这么高的水准么?

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

“大兄,我的亲大兄,这花魁大会又不是我家开的,我哪有那能耐让这位、红袖姑娘夺魁?您这说笑呢吧?”

房俊苦笑着说道,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写词没啥,脑子里多的是,可帮助这位夺魁……难不成自己去那个什么花魁大会赞助个几万贯,然后玩一出潜规则内定冠军的戏码?

李震似乎也知道这是难为人,不要意思的搓搓手,看了一脸神色黯然的红袖姑娘,对房俊说道:“只求二郎用心,能作出一冠盖群芳的好词,至于能不能夺魁,那就只看天意了。”

房俊却破不以为然。

一好词就能夺魁?

扯蛋么……

古往今来,花魁大会也好选美大会也罢,哪一个会是干干净净纯粹的竞争?幕后黑手、暗箱操作这些东西可不是现代人明的,历朝历代都会玩。

再说,这位红袖姑娘虽然气质出尘明净清澈,但是比起明月姑娘那个档次的名妓,水准还是差了不止一筹,即便有房俊的好词,想要一举夺魁也是难上加难。

最最关键的是——房俊自然不会将最经典的诗词凭白给一个岂不是资源浪费?傻子才会干!

房俊瞅了瞅李震,再看看神色黯淡的红袖姑娘,咳了一声,问道:“不知大兄与这位姑娘……”

李震叹口气,说道:“绝不是贤弟想象那样,某与红袖姑娘一见如故,算得上是红颜知己,但清清白白,绝无一丝一毫亵渎之心。”

房俊简直都无语了……

跟谈纯情,你这家伙难道是个情圣?!

李震也觉得房俊似乎不能相信,又解释道:“红袖姑娘身世多舛,让人怜之……”

这居然是一段才子佳人、红拂夜奔的老段子……

这位红袖姑娘本是江南富贵人家的小姐,就像所有的言情小说那般,爱上了一个才华出众的穷小子,以为良配,混不顾家人的阻挠,居然跟人家私奔了……

凄风苦雨的处境、四处漏风的破庙、相亲相爱的男女……

再然后,故事来到固有的套路。

穷小子上京赶考却身无分文,不得已拿着姑娘的金钗典当了银钱充当盘缠,海誓山盟等到高中之后便回来娶她。

结果自然是穷小子高中,然后娶了富贵人家的小姐,辜负了姑娘……

姑娘左等不见爱郎回来,右等不见爱郎回来,又无颜回家面对家人,一个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如何自己生活下去?最终的路途,唯有沦落风尘……

酸的掉牙!

房俊看着被戳开伤疤悲伤不已的红袖姑娘正吧哒吧哒掉眼泪,心里极其无语,很想问一句:女士,你的智商是零么?

但终究不好意思问出口,毕竟人家的境遇也实在是太惨了点。

可心里着实好奇,便问道:“却不知那薄幸男是何人?”

李震愤然道:“贞观七年癸巳科进士之,姬温!”

“噗”

房俊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这名字……很好,很强大!

也只有在唐朝这个包容万物的朝代,也唯有李二陛下这个胸襟宽阔的一代帝王,若是放在明清两朝,单单这个名字,就注定你爱哪哪去,科举想都别想!

实在是太霸道了这名字起的……

房俊就很想把这位抓住问问:“你爹当时起名的时候是咋想的?”

仔细想了想,这个名字实在是没有一点印象。

倒不是他孤陋寡闻,唐初的科举其实并不是很受重视,虽然开科取士是国家网罗人才的大计方针,但世家贵族几百年来一直垄断着教育,寒门士子享受到的教育资源实在太少,很少有出类拔萃的人才。

所以官员的选拔,大多还是依靠举荐,被世家豪族所把持。

这从史书中对于唐初的历代状元几乎没有记载便可见一斑,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个时期实在是名臣辈出、将星闪耀,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都被这些牛人的光芒遮挡得黯然失色也有关系。

总的来说,唐初的状元实在不是一盘菜,没人当回事儿……

房俊奇道:“难不成这位姑娘是想一举成名、艳冠群芳,让那位鸡瘟公子回心转意?”

红袖姑娘冷然道:“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奴家虽身入风尘,却也自尊自爱,万万不敢作践自己。只是心中始终有一份执念,想要让那负心人知晓,奴家即便离了他,也能活得很好!便是沦入风尘,也从不屈居人下!”

这份豪气,房俊很欣赏。不过也正是有这股执拗的性格,才会干出私奔这种没脑袋的事儿……

房俊脑袋里倒真有个想法。

斟酌了一下,便说道:“什么夺魁这种事,小弟实在不敢打保票,倒是有点想法,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那红袖姑娘闻言,惊喜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此奴家便感激不尽了,岂敢奢求更多?”

李震却是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唉声叹气的看着红袖姑娘,显然已是情根深种。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纷至沓来

关于李震对这位红袖姑娘的青睐,房俊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但也正因为看出来了,所以他能够接受,但是不能理解。

这可不是什么崇尚自由恋爱的现代,这里是唐朝,男尊女卑的唐朝,将女人视为财富、视为货物的唐朝!对于李震这种身份地位的贵人来说,美女就像是菜地里的大白菜,高的矮的环肥燕瘦应有竟有,他能够对这么一个有着坎坷经历,并且坠入风尘的女子用情,简直不可思议。

可房俊毕竟长在红旗下,所谓的有情饮水饱,他见过听过,所以可以接受。

在座三人,房俊走神,红袖欣喜,李震落寞,竟是各有心事、神情迥异。

李震心情不好,虽然帮助心上人有了了却夙愿的可能,但终究知道自己在这位姑娘的心里还是比不上那个负心人重要,任是再豁达的人,又怎能不伤心委屈?

见到房俊答应下来,嘱咐他抓紧时间,便带着红袖姑娘离去。

房俊自然起身相送。

这边厢刚刚送到门口,便见到远远的一辆青色碧油锦盖马车,由一匹白色健马拉着,缓缓驶了过来。

到的门前停住,车帘撩开,先蹦下来一个白衣棉帽的小丫鬟,清秀明丽眉目灵动。小丫鬟下了车,撩着车帘,搀扶住自车厢里伸出的一只手。

莹白如玉,十指纤纤,指甲染着淡淡的粉色,轻柔舒美,一只翠绿的翡翠镯子套在手腕处,皓腕如血,浓翠欲滴,构成一幅色彩冲突极其强烈的画面。

就只是一只手,简直完美到极致,毫无瑕疵。

房俊敢誓,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手,便是前世那些所谓的“手模”,也不外如是。

房俊不是个初哥,对于女人,他曾有过很多经验,懂得从何种角度去欣赏一个女人。

能够拥有这么一只纤纤玉手的女人,非但必是人间绝色,更是身娇骨软温润多汁的恩物……

一个浑身雪白的女人,由丫鬟搀扶着走下马车。

乌鸦鸦的秀编盘成惊状之鸟展翅欲飞的式样,插一根银簪,秀美清丽之中添了一丝轻灵,眉如远山,眼似春水,挺翘的琼鼻细腻白皙,樱唇淡施朱红。

脖间为了一条雪白的狐狸围脖,愈映衬得明眸皓齿,花容月貌。

身上披着一件白狐皮的披风,雍容华贵,仪态端庄。

房俊眼神微微一缩,拱手笑道:“竟然是明月姑娘芳驾莅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此女居然便是那醉仙楼新一任的头牌明月姑娘。

明月姑娘秀眸一扫,微微大量了一下房俊身边的李震的红袖姑娘,然后清亮的眸光落在房俊脸上,落在微微矮身福了一礼,樱唇轻启:“奴家不请自来,做了一回恶客,实在唐突。”

莺声娇语,人比花娇,这股子淡泊洒然的气质,却尤为动人。

房俊上前两步,已到明月姑娘身前声息可闻的距离,笑眯眯的近距离欣赏这绝色歌姬,黑脸上一副色授魂与的猪哥相。

明月姑娘微微一皱秀美,但旋即舒展开来,笑意盈盈。

但是房俊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让她这一抹堪比冬日暖阳的笑意僵在脸上。

但听房俊笑道:“是啊,某也觉得是有点唐突。要不……明月姑娘您先回去,下次约个时间再来?”

那秀丽的小丫鬟傻了眼,愣愣的看着笑容可掬的房俊,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呢?

李震强忍着笑,轻轻拉了一下目瞪口呆的红袖姑娘,告辞离去。

至于明月姑娘,现在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窘!

窘得一张吹弹可破的白嫩脸蛋儿染满红霞,窘得微微张开双唇不知如何回答,窘得一双纤手紧紧握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窘得两汪春水般的秀眸“咻咻咻”的飞出无数把小刀子,誓要把眼前这可恶无礼的家伙扎出一身小窟窿……

怎么可以这样?

人家只是单纯的客套一下好不好,你居然就当了真?

明月姑娘轻咬着银牙,笑容不改的看着房俊,柔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房二郎乃是昂藏七尺的男儿,该不会让奴家一个弱女子就在这寒风苦雪之中受冻吧?”

“呵呵……”房俊笑得很和蔼、很阳光,但是说出的话,却让自诩性情温润的明月姑娘恨不得挠他一脸!

只听这货幽幽说道:“姑娘此言差矣,怎就是寒风苦雪了呢?人活一世,烦恼缠身,要学会从乐观的角度去积极的看待人生。比如说,此地清风徐徐,白雪如粉,你我二人郎才女貌、心有灵犀,便席地而坐,来一曲琴瑟合鸣,岂不美哉?”

美哉?

美你个大头鬼!

明月姑娘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恬淡性情和良好的修养都快要消磨殆尽了,眼前之人简直就是世间最最不可理喻、最最无礼之人!

可她同时也疑惑,前后二人相见不过两次,为何此人好像对自己怨隙很深的样子?

明月姑娘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奴家畏寒,若是能讨二郎一杯热茶,应是不错。”

虽然今日前来是带着目的,但是也不能无底线的践踏自己的自尊!明月姑娘暗暗打定主意,只消得这黑脸的小子再有半点刁难,便自转身就走,什么任务也管不得了!

然而她这边主意刚刚打定,房俊这边就跟变脸一般,微微讶然,一拍额头,语带埋怨说道:“哎呀呀,明月姑娘可真是……若是找某有事,直说即可,何必这般兜兜转转的?某这人心眼实诚,还真以为姑娘想走了呢……快快快,这天寒地冻的,赶紧的进屋……你说说你这丫头看着又漂亮又水灵跟棵小白菜似的,咋就这么虚伪呢……”

他嘴里喋喋不休的说着,却是差点把明月姑娘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咱这只是跟你客气两句,你自己当真也好假装也罢,还说我虚伪?哦,这会儿天寒地冻了,刚不是还什么“清风徐徐,白雪如粉”吗?

最最可恶的是,小白菜……那是夸人的话么?

明月姑娘银牙暗咬,脚下却跟着房俊进了大门。

那小丫鬟也伸出小手拍拍额头,今儿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无耻,先前因为一望江月而对这位房二郎产生的美好幻想彻底破灭……

第一百六十九章 你得付出代价

有人在书评区说让我三天爆五十更,你让我死得了……Σ°°︴

对于这位朋友,小弟只想说一句——臣妾做不到哇!!

闲来调戏美女,有益身心健康……

反正房俊就是这么想的。

不知为何,面前这个堪称绝色的美女,总是感觉若有若无对自己隐约有些莫名敌意。

房俊伸手示意两女入座,侍女便将刚刚撤下去的茶盏又端了上来,重新沏了两杯香茶。

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香炭,散着温暖馨香的热气,滚热的茶水清澈淡绿,茶香袅袅……明月姑娘主仆二人静坐在铺着厚厚毡毯的榻上,之前的羞恼连带着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

明月姑娘解开围着脖颈的狐裘围脖,递给身边的小丫鬟。

三人对坐,一时之间竟然相顾无言,却陷入一种莫名和谐的气氛,似乎若这时有人多嘴,反而打破了这种微妙自然的平衡。

当然,世间最难便是这“平衡”二字,而打破这种美妙平衡的,自然也只能是房俊这个大煞风景的家伙……

“咳咳”房俊轻咳两声,惹得对面大小两位美女不悦的看向自己,颇有些莫名其妙。

“房某是个实诚人,不似明月姑娘这般虚伪世故,尚请多多见谅……姑娘莅临寒舍,若是有何指教,但请直言无妨,某心胸开阔,便是姑娘言语有何不当之处,亦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房俊笑呵呵的说道。

明月姑娘都快要气笑了,很想骂一句你才虚伪世故呢!又这么说话的么?世间居然还有这般奇葩之人?真是活得长见得多啊……

那小丫鬟更是瞪圆了眼珠子,很是不可思议的瞪着房俊,似乎房俊的脸上已经长出一朵花儿来。

明月姑娘运了运气,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也不敢兜什么弯子,生怕这位继续“实诚”下去,自己岂非自取其辱?

便端正坐姿,坦诚直言道:“即是如此,那奴家便直言了。此次冒昧登门,实是因为上元夜花魁大会在即,厚颜想请二郎为奴家作词一,到时能助奴家一举夺魁。”

又是求词的……如此这般,自己岂不要成了一代文豪?

就算这时候诗仙诗圣诗佛诗鬼的尚未出世,可大唐以五言七绝而冠绝千秋,总不至于只剩下自己两把刀吧?

再说,就算自己记得诗词歌赋再多,可也是有限的,绝对不可能真的斗酒诗百篇。有限的资源,自然是要用到正经地方,咱倒是没有什么职业歧视,可你大摇大摆的跑来求词,跟你很熟么?还是觉得你自己长得俊?

呃……貌似还真挺俊……

房俊端起茶盏,呷了口茶,决心将“调戏”进行到底,故作为难的说道:“你这人真是……说让你直接点你就这么直接,怎么着也得讲究点谈话的艺术吧?起码要婉转一点,若是我拒绝的话,也尽可能的不伤及彼此情分,对不对?这么平白直叙真刀真枪的光膀子就上阵,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这个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还连连叹气,脸上颇为失望的样子。

明月姑娘今儿算是真的见识了!

这人的脸皮厚度,绝对绝对没有下限!

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里的愤懑,明月姑娘嫣然一笑,眼波流转:“还请二郎垂怜。”

说话间轻轻咬了咬粉润的菱唇,秀眸凄凄,一副温香软玉、我见犹怜的柔弱可人。

房俊心跳偷停了一拍……

这女人果真是媚骨天生、人间尤物,一颦一笑均有惑人神智的魅力,说是颠倒众生或许有些过,但想来也相差无几。

抑制住自己一瞬间的失态,房俊嘿嘿一笑,双眼肆无忌惮的在明月姑娘娇柔玲珑的娇躯上下打量:“某是个粗人,只知道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四个字。”

一旁的小丫鬟瞪着眼,鼓了鼓嘴,很想说一句:分明是八个字!

明月姑娘自然不回去纠结这些,闻言小脸一白,轻声问道:“明月粗鄙,受教了……不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奴家的来意已经道明,还请二郎开个条件吧。”

不愧是久历风尘的青楼头牌,应付男人控制情绪的本领,自然低不了。

只是她天资出色,一入风尘便即名声大噪,往来皆是鸿儒权贵,讲求一个风雅脱俗,何曾见过这般市侩的嘴脸?

很是让人羞愤!

“好!”

房俊大赞一声:“就喜欢你这样的……直接!姑娘既已对房某毫无保留、坦诚相待,房某又岂能遮遮掩掩、临阵退缩?所谓想要有回报,就得付出代价,那个啥,你知道啦……”

又是一阵嘿嘿的笑,眼神在明月姑娘身上流连,神情猥琐到极点……

这番直白下流的言辞,顿时让对面的主仆二人红了脸。

小丫鬟是羞得,毕竟年纪尚幼,随着自家姑娘接触的亦都是彬彬有礼之士,起码看上去彬彬有礼,几曾听过这般等同于市井流氓一般的污言秽语?

至于明月姑娘,则是羞愤无地!

何为清倌人?

那就是只跟你谈理想、谈人生,可以弹琴,可以下棋,但绝对未曾陪客侍寝的妓女。虽然经受过很多床第之间的训练,可毕竟尚未真个上阵。

什么毫无保留、坦诚相待,什么遮遮掩掩、临阵退缩……这般浅显的暗示,对于一个档次高雅的清倌人来说,绝对次听闻,羞得明月姑娘绝美的脸蛋儿艳若桃李!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房俊对自己毫不遮掩的轻视。

美女最不可忍受的,便是这种红果果的轻视、蔑视、甚至于无视!

太伤自尊了……

难道要自己献上初夜,才能求得一不知质量如何的词句?

绝对不可能!

莫说一词,便是金山银山、凤冠霞帔放在眼前,她董明月亦不会有丝毫动心!

真当自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么?

明月姑娘银牙一咬,霍然起身,凝视着房俊,一字字说道:“二郎如此污秽之言,不嫌太过分么?瓶儿,我们走!”

说着,柳腰轻摆,莲步微抬,理都不理房俊,径自向门口走去。

小丫鬟赶紧起身跟上,还不忘幽怨的看了房俊一眼,似是怨这家伙破碎了自己心里“风流词人”的美好形象……

房俊微微有些错愕,想不到这丫头还有这份刚烈。

倒是很难得……

却也并不阻拦。

只是幽幽说道:“玉螺一吹椎髻耸铜鼓千击文身踊……若我所料不差,姑娘脖颈之上,有一处鸟雀纹身吧?”

正气呼呼向外走的明月姑娘,闻言脚下一乱,差点自己把自己拌个跟头!

心口狂跳:这人眼神也太好使了,居然见到自己颈上的纹身?

当然,最可怕的不是见到了自己的纹身,而是这两句诗!

玉螺一吹椎髻耸铜鼓千击文身踊……

这人怎会说出这两句诗?莫非……

明月姑娘心中惊疑不定,脚下却是不敢耽搁丝毫,快步走出门口,跳上马车,待小丫鬟一脸奇怪的上车之后,吩咐车夫出。

小丫鬟很是不满,噘嘴说道:“这个房二郎,真是太过分了,都不送送姑娘吗?”

明月姑娘却没有在意房俊的失礼,只是心里一个劲儿的跳——他都看出什么了?都知道了些什么?

房俊坐在屋里,连动一下都欠奉。

捧着茶盏,眼睛微微眯起,这是他遇到疑惑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惊鸿一瞥之间,他见到这个明月姑娘脖颈上的一个纹身。

并不是这个纹身本身有多神奇,而是……上辈子房俊曾在大学时处过一个女友,恰好,那个女友也有这么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纹身。每当鱼水耳鬓厮磨之时,房俊很是喜欢轻轻的舔舐那处纹身,而女友也很是享受那种程度的温存……

据说,那个纹身是她老家当地一个流传很久远的风俗。

这个明月姑娘,难不成是跟他的那位前女友来自于同一地?

房俊婆娑着茶盏,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第一百七十章 上元(上)

相传西汉文帝时期,为了庆祝周勃在正月十五勘平诸吕之乱,特设此节,以后的每一年,每逢此夜,必出宫游玩,与民同庆,因为这是新年第一个月圆夜,也叫元夕、元夜,这一节日中有观灯的习俗,故又称为灯节。

源在汉代长安的上元节,时光走过了近千年后,还是那座城,还是那些灯,却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上元节前后三天,长安城取消宵禁的限制,以方便百姓赏灯,称为“放夜”。

在这难得的三夜内,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出外赏灯。以致于长安城里车马塞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房俊这几日都往来于庄园与凌波苑之间。

这凌波苑亦是平康坊有数的几大青楼之一,估计是背后有一些李震的股份,是以自从那位红袖姑娘进京之后,便驻留此处,成为凌波苑的头牌,近几日更是再次习练房俊编排的歌舞。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原本对这位红袖姑娘身世经历并不感兴趣的房俊,也只好全心全力。

饱受琼瑶阿姨“荼毒”的房俊心里,比之红袖姑娘凄惨千倍百倍的故事不要太多,早已经免疫力大增……

上元节这天傍晚,房俊带着武媚娘和俏儿,坐着马车回到长安房府。

他是被小妹房秀珠一纸诏令传唤回来的……

唐代风俗较之以往更加开放一些,对于女子的种种桎梏大概是历朝历代最宽松的,尤其是在上元节这一天,“正月十五日夜,灯明如昼,士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上元节破例大解放,连大家闺秀也可上街,往来于熙熙攘攘人群中,那时的长安城上元夜,无疑是最浪漫的夜晚。

小妹房秀珠对于上街赏灯雀跃不已,平素可没有如此撒欢的机会……

但正是因为街上人多,卢氏却严令房秀珠,必有家人陪同方可。

熟料大哥房遗直临时被朋友叫去吃酒兼欣赏花魁大会,急的房秀珠团团转,便是大嫂杜氏也很是气恼,她也想上街去转转……

“二哥最讨厌了,整日里躲在骊山的农庄,只顾和媚娘姐姐卿卿我我,都不管妹妹了……”

房秀珠一见到房俊,便撅着嘴开始控诉,表达对于房俊“见色忘妹”的极度不满。

武媚娘顿时羞得脸儿通红。

房俊却是不以为意,张嘴就胡咧咧:“等到将来你找了夫婿,照样也没空搭理我这个哥哥。”

一句话,将房秀珠说得娇羞不依,小手抓着房俊的胳膊一顿乱掐。

大嫂杜氏笑着嗔道:“哪里有个当哥哥的样子?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说着,揽住武媚娘的手臂,伏在她耳边轻声笑着低语几句。

也不知道说了啥,武媚娘秀美绝伦的脸蛋儿愈娇艳夺目……

房俊瞅了瞅房秀珠身后的漂亮小姑娘,揶揄道:“哎呦,李大小姐今儿可真是端庄啊,这不认识的,还以为珑儿妹妹真是个知书达理温婉娴静的小美人儿呢,哈哈哈……”

李玉珑抿抿嘴唇,笑吟吟的白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大嫂杜氏瞪了房俊一眼,斥道:“少说怪话!珑儿也是要出嫁的大姑娘了,你可得注意着些!”

房俊微微一愣,看了看站在小妹身后的李玉珑,往昔那个秀美灵动、最爱痴缠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居然已要嫁作人妇?

造孽啊,这才十三岁吧……

房俊略带尴尬的摸摸鼻子,要出嫁的姑娘,自然不能像是往昔一般开玩笑,这方面是要注意了,否则传出闲话,他倒无所谓,可就苦了李玉珑这小丫头。

唐朝社会风气的确开放,但是对于女孩子的名节也并不是就不看重了,若是敢跟后世那样没事儿换个男友闲来开个房,打不死你……

听闻杜氏说道自己的婚事,李玉珑小脸儿上并没有多少羞涩欣喜的样子,而是轻轻垂下臻,神情略带黯然。

看起来,又是一桩不怎么幸福的政治联姻啊……

房俊无奈的叹气。

虽然对这种联姻的方式极度不满,可他又能如何?别说这是唐朝,即便是放在那个讲究爱情追求自由的二十一世纪,为了利益此等事也是屡见不鲜。

更何况他房俊自己不也是深受其害……

再是同情,他也没那个能力跟整个社会作对。

看了看身边这些莺莺燕燕,房俊有些头痛,进城的时候便已经见到街上人流如织,这要是到了晚上赏灯时分,那得是多少人?摩肩接踵绝对不是虚言。

赶紧叫来几个身材高大的家仆,跟自己从农庄带来的人一起,组成一个临时保镖小组,严令他们就跟在自己一行人身边,不得远离,随时保护好一众女眷的安全。

“若是有那不长眼的往跟前凑,甭管是谁,给我打得他姥姥也认不出他!出了事我担着!可要是女眷们被冲撞了,回来老子扒你们的皮!”

房俊很是霸气的交代。

众家仆轰然应诺。

卢氏听到院子里的喊声,吓了一跳,急忙跑出来寻问:“二郎,安全为重,切莫生事!”对于自己这个二儿子走到哪里惹祸到哪里的本事,她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房俊敷衍的摆摆手:“母亲放心,只是做好准备罢了,这长安城里,敢跑到某房二郎面前讨便宜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卢氏只好无奈的叮嘱一番。

一众女眷以及家仆闻言,也都群情振奋,话说这位二郎拿着真是跟在长安横着走……

呼呼啦啦十几号人,也不坐车,便出了正门,沿着街道溜溜达达,向朱雀大街行去。

刚刚转上朱雀大街,房俊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实在是不够用。

眼前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自然有许多士子之类的人物,迈着八字步,端颜紧肃的走过;也有那鲜衣怒马的豪室子弟,带着大群的仆从呼啸而去,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间中夹杂着身着轻皮裘,辫,脚穿乌皮靴的突厥人;戴耳环,披肩布的五天竺人;以及身穿小袖袍、皮帽上绣着花纹镶上丝网的中亚胡人昂然而过。

短短的时间里,房俊已经见到了来自数十个不同国家的人,在这长安街头来去。

当然其中最多的,还是各家的家眷女士,难得的放松机会,女眷们都想趁着机会出来见识见识。

如此一来,自然招惹了无数无赖地痞,他们嘻嘻哈哈的混在人群里,嘴里说着下流的话语,眼神搜索着长相俊俏的女眷,甭管是盛装的少妇,亦或是娇媚的少女,只要寻到猎物,便三五成群的挤过去,推推搡搡弄得人群混乱,他们混在其中上下其手,痛痛快快的揩油,被占了便宜的女眷们叫声喝吒,脸红耳热……

房俊赶紧吩咐家中女眷聚拢在一起,被家仆们围在当中,缓缓汇入朱雀大街的人流。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上元(中)

月上当空,灯火璀璨。

在朱雀大街正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灯火辉煌。莲花灯,点亮灯烛,光彩缤纷炫目;羊皮灯,表面用五彩描绘人物,里面点上烛光,外面看起来就像皮影戏一样;剪纸灯,灯上贴有精妙的剪纸;绢灯,上面书写藏头诗,以调笑为宜。

两侧是临街商铺,中间是花灯成行,游人摩肩接踵,喧嚣热闹。

除了赏灯,沿街尚有各式杂艺、买卖。

城内汇聚舞队数百支,傀儡戏数十家,加上富贵人家的私人乐队,可谓“家家灯火,处处管弦”、“拦街嬉耍,竟夕不眠”。城内也有好客的大户人家在这一天打开家门,与民同乐。

舞队人物扮演成和尚、公子、货郎、渔妇等模样,到城市里跳起秧歌,博观众一乐。还有的舞队戴上彩绘假头,扮成山神、童子,游走街巷,人们笑称之为“大头和尚”。舞队以外,又有傀儡戏班。这些傀儡在那天也被盛装打扮,头戴花朵、珠翠,风引水袖,远远望去宛如真人。

女眷们看得大呼过瘾,各个兴奋不已,偶然遇到一件式样怪异的花灯,便会爆出一阵议论,叽叽喳喳指指点点。便是大嫂杜氏这平素端庄腼腆的贤淑妇人,此时也抛却了往日的矜持,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大呼小叫。

房俊唯有苦笑。

朱雀大街人来人往,随着时间的推移,游人愈来愈多,可算是苦了房俊以及一众家仆。一边推开如潮般涌来的人流,一边呵斥一些不长眼的混混,大冷天儿硬是一身大汗,哪里还有心思赏灯?

房俊暗暗叫苦,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不带这些女眷出来。

又是一波人流涌来,房俊等人措手不及,顿时被冲散。

房俊满头大汗,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奋力将周边的游人推开,惹得一阵骂声。房俊哪里顾得上这个?幸好小妹和李玉珑一左一右一直拉着房俊的衣角,被他护在身后,未曾走散。

刚刚松一口气,却陡然觉大嫂不见了。

房俊顿时急了,高声问道:“大嫂呢?谁见到大嫂了?”

几个家仆也吓坏了,连忙四处搜寻,一个高个子家仆大声道:“那边!少夫人在那边!”

房俊翘起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大嫂杜氏被人流裹挟着,不由自主的向大街的另一端走去,不过好在尚有几名家仆护在身边,不虞有失。

房俊拉住小妹和李玉珑的小手,大声说道:“大家聚在一起,往大嫂那边走!”

小妹房秀珠乖乖的跟在二哥身后,李玉珑被房俊牵住手,顿觉凉的小手被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手包裹住,心儿忽地一跳,急忙垂下臻,不让旁人觉自己的羞意,却不挣脱,温顺的任由自己的小手被觉扯着……

房俊哪里顾得这个?

几个家仆得了房俊授意,成“品”字型护在旁边,当先两人身强力壮,犹如冲锋陷阵的先锋队,一路推搡喝骂,惹得游人混乱一片,骂声不绝,却浑不在意,反而趾高气扬。

在几名“恶奴”护卫下,一行人快向大嫂杜氏那边靠拢。

“姐夫!”

人群中陡然响起奶声奶气的一声娇呼。

房俊一愣,寻声望去,却见左侧不远处,正有一伙人驻足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最前边一个总角女孩正跳着脚向自己挥手,一边喊着“姐夫”。

房俊扫了一眼,顿时脑袋大了一圈儿。

不得不停止前进,向他们那边靠过去。

那总角女孩欢喜的小跑过来,扯着房俊的衣襟,扬起一张精雕玉镯一般秀美可爱的小脸儿,开心的笑着:“姐夫!”

房俊苦笑,略微弯腰施礼,说道:“微臣见过晋阳公主殿下……”

总角女孩身后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顿时呵斥道:“兕子,不许叫他姐夫!”

一袭雪白的狐裘,身段纤细,一张小脸儿在灯火的辉映下愈娇艳明丽,正是老冤家腹黑女——高阳公主。

女孩儿嘻嘻一笑:“免礼免礼……”却将姐姐高阳公主的话当做耳旁风,大眼睛一转,便现了房俊身后的房秀珠和李玉珑,顿时惊喜的叫道:“哎呀,秀珠姐姐你也来啦?太好了,终于有人陪我玩儿了!”

房秀珠亦是欢喜,两个女孩抱在一处,叽叽喳喳小声说话,不一会儿便把李玉珑也拉了过去,凑成一个小团伙。

房俊愁的不行,看着高阳公主身边那个面色白净一本正经的小正太,只得再次见礼:“微臣见过晋王殿下……”

晋王李治笑呵呵的摆摆手:“姐夫不必多礼……哎呀!姐姐轻点,姐姐饶命……”

却是被身边的高阳公主揪住了耳朵,疼得吱哇乱叫,一叠声的求饶,刚刚装出来的那点威仪顿时不翼而飞……

高阳公主粉脸通红,愤然道:“再敢乱叫,就拧掉你的耳朵!”

可怜未来的高宗皇帝现在的晋王殿下,被老姐凶悍的揪着耳朵,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不停的求饶,连带着许下一连串不靠谱的许诺,什么父皇赏赐的宝贝送给姐姐啦,什么过年收到的红包分一半啦,什么以后帮着姐姐说话啦……

高阳公主这才悻悻松手。

房俊拱拱手,说道:“家嫂刚刚被人流冲散,房某急着去寻找,先行告辞。”

说着,便要转身领着人去找大嫂杜氏。

高阳公主柳眉一挑,美眸瞪着房俊,咬着银牙哼道:“怎么,本宫是洪水猛兽,还是剧毒蛇蝎,使得房二郎唯恐避之不及?”

甭管自己如何不待见房俊,可见了自己的面就要逃跑,却对一贯傲娇的高阳公主打击甚大,都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怀疑人生了……

本宫丽质天生、金枝玉叶,走到何处不是前呼后拥、极尽逢迎?何以你这个黑面神就敢无视本宫,这是在挑衅么?

房俊闻言,心里有气,你这臭丫头能不能不要胡搅蛮缠?

真当你自己是太阳啊,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

便冷声说道:“公主多虑了,微臣确实急于寻找大嫂。”

高阳公主冷哼一声,天鹅般扬起秀美的小脸儿,成四十五度角望着天上的月亮:“赶紧滚蛋!看着你就烦……”

房俊差点没给气死!

这傲娇女,没治了……

不欲跟她纠缠,房俊忍着闷气,点点头:“告辞!”

拉着小妹和李玉珑,便欲离开。

衣襟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一回头,便迎上晋阳公主那一双水灵灵充满央求的大眼睛。

小公主嘟着粉唇,一脸落寞:“姐夫带着兕子好嘛?兕子好不容易才求父皇答应出来玩儿,可是九哥不带我玩,十七姐总是说我幼稚,禁卫也不敢和我说话……姐夫,求求你了……”

房俊心一下子就软了。

若是换成别的公主,任她是哪个,房俊绝对拍拍屁股走人,爱谁谁。

唯独对于晋阳公主不行。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李二陛下最最溺爱的小公主聪慧善良、性情温和,而是房俊知道,几年之后,这位大唐帝国宠冠天下的小公主,就将在世人的赞颂、父皇的宠溺、兄姐的爱护中,在花儿一样的年纪,悲哀的陨落……

纵观这位小公主短暂的一生,虽然幼年丧母,但却有父亲的抚养,兄长的爱护,成长之路受尽尊宠。而晋阳公主自身又是温柔伶俐的性格,不曾因皇帝父亲的骄宠而任性妄为,观其思念亡母,临摹飞白,解围大臣,可知其才行智慧。

可以相信,公主如若长成,必会是一耀眼的皇室明珠。

然而天不假年,晋阳公主如此顺遂幸运的人生,出众的品行智慧,却也无法弥补早逝的遗憾……

看着晋阳公主粉嫩的脸颊、哀求的眼神,房俊的心里像是春雪一般迅融化。

他弯下腰,反手将小公主背在背上,温和的笑道:“殿下有命,微臣岂敢不遵?今儿,微臣便做一回牛马,伺候我们大唐帝国最最美丽、最最聪明、最最闪亮的小公主,鞠躬尽瘁!敢问晋阳公主殿下,马儿该往哪边走?”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元(下)

晋阳公主起初被房俊背着,很是有些羞涩,不过听到房俊夸张的赞美,顿时笑得像是一朵花儿一般,灿烂明丽,欢喜得不行,便将仅有的羞涩忘到脑后。

从记事的时候开始,除了父皇,还从未有人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将宠溺之情表示出来。长久以来所受到的教育,在她小小的心思里,自己是大唐的公主,那就应该以身作则。贤淑、善良、知书达理……这才是一位公主应该展示给世人的美好形象,亦是皇家的脸面。

可她毕竟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天真烂漫才是她的本性。

这时被房俊背在背上,听着房俊夸张的赞美,晋阳公主本能的亦觉得有些不好,这是不是有些过分呢?好像是那些故事里头穷奢淫逸无恶不作的坏公主才会做的事情……

可是再一想,他是我的姐夫啊,是我的家人!

我的姐夫宠着我、惯着我,愿意哄我开心,这有何不妥呢?

谁也管不着!

这么一想,小公主开心了,也兴奋了!

趴在房俊宽厚的背上,搂着房俊的脖子,小公主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高的灯架,兴奋的大叫:“马儿马儿,去那边去那边!那里有好多灯!”

房俊闻言一笑,低声吩咐身边的家仆前去保护大嫂,然后仰起脖子作怪的学着一声“希律律”的马叫,背着晋阳公主,带着小妹房秀珠和李玉珑,一颠儿一颠儿的小跑过去……

晋阳公主被房俊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立即感到有趣,一张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紧紧搂着房俊的脖子,兴奋的大呼小叫:“马儿快跑!马儿快跑啊,咯咯咯……”

李治羡慕的看着房俊的背影,偷偷瞄了一眼身边冷若冰霜的高阳公主,咽了口唾沫,一狠心,说了一声:“那个……姐姐,我过去看着点兕子……”说完,一溜小跑的追着去了。

高阳公主银牙暗咬,差点气炸了肺。

好哇,你个黑面神!居然当着我的面把弟弟妹妹都给策反了,这是要明刀明枪的跟我作对?

哼哼!本公主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想到这里,恨恨的跺跺脚,提着裙裾也追着走了过去……

晋阳公主一直都是跟在哥哥姐姐身边,她个子矮,眼前见到的都是腿,等闲也见不到什么景色,所以有些烦闷,觉得这灯会也不像宫里内侍宫女们说的那么有意思。

可现在被房俊背在背上,有了高度,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都不够使了,瞅什么都有意思,开心得不得了。

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晋阳公主趴到房俊耳边,低声哀求道:“我想吃这个……我没吃过……这个应该是甜的吧?”

女孩温软的语调和淡淡的香气,让房俊微微有些愣神,

但是糖葫芦这个东西……

可这位是公主啊!大街上的东西谁敢给她乱吃?

晋阳公主下巴搁在房俊肩头,房俊略微侧头,便见到晋阳公主粉雕玉琢的侧脸,小丫头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那红彤彤的糖葫芦,一眨不眨,小嘴儿还抿了几下,显然是馋得很了。

感受到房俊的目光,晋阳公主转过脸,跟房俊对视,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大概是感觉到房俊的为难,小脸儿一抽,有些失望道:“我知道不应该随便吃这里的东西……走吧姐夫,兕子不吃了……”

房俊一下子就心软了。

这个善解人意的小丫头啊……怎么就这么可人疼?

房俊笑了笑,双手将小丫头往背上挪了挪,空出一只手,便在那插着糖葫芦的架子上拔下一串,对身后众人大声说道:“我请客,人人有份!”

房秀珠和李玉珑欢呼一声,也顾不得矜持了,上手自己各自拔下一串。

眼见房俊把糖葫芦递进晋阳公主一只小手里,旁边的禁卫大骇,当即有人阻止说道:“二郎,万万不可!”

身为公主,乃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虽然比不得皇帝那般每一道吃食都要经过严格检验,确保绝对安全才可食用,但这般大街上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吃的。即便无毒,也会因为卫生问题导致拉肚子等等,那可就出大事了!

更何况晋阳公主自由身体娇弱,禁卫怎敢让她吃这个?回头李二陛下能扒了他们的皮!

房俊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也不为难尽职尽责的禁卫,坦然说道:“你等且放心,只是一只糖葫芦而已。若是陛下责问,万事由我担待。”

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凑过嘴,在晋阳公主手里的糖葫芦上要下一颗裹着糖的山楂,咀嚼了几下,除了因为糖的纯度不够导致酸多过甜之外,口味并无异样,蘸糖葫芦的糖水都是熬化的,不至于吃坏肚子。

禁卫互视一眼,不敢言语了,实在是这位凶名太盛,若是惹一顿拳脚,多冤呐?再者说了,这位是公主的姐夫,一家人,有错也找不到他们这些禁卫头上,便都闭口不言。

晋阳公主眼巴巴的问:“可以吃么?”

房俊说道:“没事儿,吃吧,好吃着呢!”

晋阳公主瞅瞅手里的糖葫芦,馋的直咽口水,可还是有些害怕:“姐夫啊……万一父皇生气怎么办?”

“不怕,若是你父皇问你,你就说是姐夫让你吃的……”

得!说顺嘴了,他自己倒是自称姐夫了……

刚巧高阳公主和李治从后赶到,闻言大怒,又羞又气,指着房俊咤道:“无耻鼠辈!你怎敢自称……那个?本宫告诉你,你如果敢给兕子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本宫……就回去告诉父皇!”

房俊怎会怕她?

撇撇嘴不屑说道:“爱说就说呗,早知道你就是个长舌妇!”

高阳公主差点气死,怎么就长舌妇了?是你不懂规矩乱给兕子吃东西,还是我的错了?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依着高阳公主的小暴脾气,绝对冲上去挠房俊一个满脸桃花开……可这街上人流如梭摩肩擦踵,高阳公主还真就没那个勇气撒泼……

倒是晋阳公主懂事,见到姐姐和“姐夫”为一串糖葫芦争执,便丧气的说道:“都是兕子不好,这个……我不吃了,我不要姐夫被父皇责罚。”

这话说的,听得房俊那叫一个窝心……

大男子主义瞬间爆棚:“殿下放心,尽管吃就是了!你这位坏姐姐若是告状,哥哥我认罚就是,反正你父皇又不能砍我的脑袋,对不对?顶了天打顿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哥我三天两头就被你父皇打,也不差这一顿!只要殿下开心,挨顿打也值!”

晋阳公主又是高兴又是感动,闻言就把糖葫芦往嘴里送,先是伸出小舌头舔了舔,酸酸甜甜正对小孩子胃口,顿时笑得两只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有了房俊撑腰,毫不理睬旁边姐姐的威胁。

高阳公主这个气啊,和着就我是个坏蛋?一张粉脸都气黑了,掐着腰开始呵斥房俊:“你说你胆子都肥的没边儿了,居然敢给兕子吃这个?想一顿板子就了事?做梦!本宫告诉你,非得让父皇把你……哎呀!稚奴,你赶紧给我放下!”

却说李治这个小正太眼见身边的小伙伴人手一支糖葫芦吃得美美哒,他也馋的不行,趁着高阳公主和房俊斗嘴,偷偷去拔了一支就往嘴里塞,却是立即就被高阳公主现了。

这小家伙腹黑的属性丝毫不逊于乃姐高阳公主,闻言使劲儿把糖葫芦塞嘴里咬了一颗,咯吱吱的嚼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没事的,到时候你就跟父皇说是姐夫叫我吃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那宿命的相逢(上)

房俊愣愣的看着李治,这个小不点儿还真是缺德啊,这么自然就把咱推出去当挡箭牌了?

高阳公主怒视房俊:“都怪你!”

这下子房秀珠不干了。

这不是欺负我哥吗?

她倒不是冲高阳公主,高阳公主那是她未来的嫂子,虽然不爽也没辙,晋阳公主那么小,还那么可爱,哥哥都说了他担责任,她也认了!

可这个豆芽菜你凭什么啊?

小丫头显然完美继承了老妈剽悍的作风,冲上前去一把将李治手里的糖葫芦夺过来,冷哼道:“吃糖葫芦的是你,到时候挨揍是我哥?想得美!不给你吃……”

旁边的李玉珑倒是想拉住她,没拉住……

李治都傻了,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还沾了一点糖,粘粘的,再看看被房秀珠抢走的糖葫芦,想要去抢回来,可是看着房秀珠小母老虎的凶相,没敢……

这家伙嘴一瘪,一转身,跑到高阳公主身边,扯着高阳公主的手,哭了……

一边抽噎一边告状:“姐啊,那臭丫头把糖葫芦抢走了……”

房秀珠尖声喝道:“说谁臭丫头?”

李治吓得一激灵,这下子只是哭,抬头瞅着高阳公主,眼泪巴嚓的,不敢说话了。

高阳公主无语的一捂额头……

一众禁卫也是齐齐无语,扭头四顾做忠心保卫状。

房俊嘴角一抽,看看这位未来的高宗皇帝陛下扯着姐姐的袖子哭鼻子……这画面太美,你敢想?

晋阳公主凑到房俊耳边小声说道:“九哥最爱哭了,咱们不理他……去看那个灯塔啊,好不好?”说着,还把手里的糖葫芦塞到房俊嘴里,喂他吃了一颗山楂。

房俊也笑:“行,哭鼻子的小孩儿最讨厌了,咱不理他!”

背着晋阳公主,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着一串糖葫芦,向最高最亮的那座灯塔走过去。

高阳公主本想趁着上元节出来溜一溜好生玩耍一番,可现在被李治哭得心烦意乱,满肚子火气不出来,只想赶紧回宫得了。

都怪那个黑面神!

若不是遇到他,怎会有现在这么闹心的局面?

真是讨厌鬼!

尤其是眼看着晋阳公主被房俊哄得眉花眼笑,根本不搭理自己这个姐姐了,高阳公主更是妒忌得不行……

可也不能把晋阳公主自己给扔下,运了运气,把怒火压一压,扯着李治的手紧忙跟了上去,眼瞅着身边游人越来越多,再不过去就要被冲散了。

房俊背着晋阳公主走到不远处这座灯塔近前,抬头一看,竹竿搭成的架子足有一丈高,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有大有小,有花有鸟,有红有绿,每一个灯笼下边都飘着一条彩带,上面写有文字。

居然都是一条条灯谜!

聚灯成塔,很是新奇!

附近围拢了一大圈看热闹的,只见灯塔前有一个又白又胖的中年男子,笑容可掬对着围观众人拱拱手,朗声说道:“此灯有一个名目,唤作锦绣乾坤,各位看好了,所有的彩灯上都附有灯谜一条,只需出十文钱,便可得到一次猜谜的机会,若是猜中谜底,那么相应的那盏彩灯便归你所有!”

说着,他一指身前的一个功德箱,大声说道:“今日所得钱财,不拘多少,都会布施给金城坊会昌寺,由寺内大德高僧主持法会,为天下灾民祈福,本人绝不节流一文一毫!”

“好!”

“这人真是有德行啊!”

“看见没有,这些灯笼做工都不错啊,下面的便宜一些,越是上面的越好看,那几个最便宜怕是也不下于几百文吧?”

“就是有钱人家图个乐子,又不是为了赚钱。”

“是啊,自己出钱做灯笼,得了钱捐给寺庙作法事,大善人啊……”

一时间群情振奋,这位胖子陡然间像是身披了一层慈善的光环,俨然那一张肥脸都变成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十文钱是小事,更何况找乐子之余还能行善,何乐而不为?

当即便有不少人交钱,闹哄哄的去猜自己看中的谜题,有人猜中了,欢天喜地的拿走灯笼,有人猜错了,却也笑嘻嘻的驻足观看,并不失望。

气氛很热烈,连带着将附近的人都招了过来,人越聚越多,越来越热闹。

晋阳公主今日大概是长这么大最开心的一天,小丫头完全玩疯了,被房俊背着挤到灯塔前,一手搂着房俊的脖子,一手指着最上面的一个不停旋转的走马灯大叫:“姐夫,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房俊一行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周遭又有侍卫保护,一见便是权贵人家的子弟。

只不过除了房俊脸有些黑看着有些气势之外,身边几个女孩子各个钟灵毓秀、娇俏秀丽,很是惹眼。

那胖子摊主便笑道:“好俊的小妹妹!只是那盏走马灯的谜题可不简单,不知道你哥哥能不能猜得中?”

晋阳公主搂着房俊的脖子,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道:“这不是哥哥,是我姐夫,我是小姨子!”

高阳公主将将走到两人身边,也抬头看着流光溢彩形状各异的灯笼,却冷不防晋阳公主冒出来这么一句,一张秀丽的脸蛋儿刷一下就变成了大苹果,气得娇吒道:“兕子,莫要胡说!”

她这么一说话,加之脸上羞窘气恼的神情,那就更显眼了。

便有好事的围观者调笑道:“哎呦,姐姐比妹妹更漂亮,小郎君好福气啊!”

更有不少人跟着起哄。

把个高阳公主闹得是又气又羞又窘迫,平素的腹黑早就长了翅膀飞走了,低垂着头不敢见人,可心里有实在气恼,便伸出纤手,狠狠的掐住了房俊腰间软肉……

房俊疼得直呲牙,可背上背着晋阳公主呢,也不好当众呵斥她,只得强忍着,赶紧抬头看那灯谜。

灯笼下边垂下来的红色绸带上,写着一行字:白蛇渡江,头顶一轮红日。旁边尚有一行小字:日常用物。

胖子摊主笑道:“这是比较难的一道谜题,小郎君不仅要猜出答案,而且还要用同等格式,再出一道谜题,才能得到这盏走马灯。”

晋阳公主顿时不满,撅起小嘴不忿道:“别人都是猜中即可,为何轮到我们偏生这许多规矩,不公平!”

胖子摊主有些冒汗,只好说道:“这个走马灯是整个灯塔上最好的灯之一,所以肯定是要有些不一样的规矩……不过小姑娘你这么漂亮可爱,叔叔我今日网开一面,只消得你这姐夫猜中谜底,这灯便送与你!”

晋阳公主这才转怒为喜。

房俊嘴角一挑,傲然道:“不需要!此物乃是油灯,对也不对?”

胖子摊主略微一愣,似是没想到房俊回答的这么快,便点头道:“正确!小郎君果然才思敏捷……”

“休说这些没用的,某便依你的规矩,再出一道谜题……”

“哎呦,那您稍等……”

胖子摊主闻言,便转身在灯塔后面取来笔墨纸砚,还跟着来了一个小和尚。

房俊瞄了一眼,这小和尚细皮嫩肉的,也就二十岁左右,眉如柳叶鼻似悬胆,唇红齿白俊秀英飒,一袭单薄的灰色百衲衣,神情恬淡温润如玉,居然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

这时胖子摊主已将纸笔放到一张胡桌上,说道:“还请郎君给记录下来。”

房俊便微微弯腰,一手揽着背上的晋阳公主,一手拿起毛笔,饱蘸墨汁,一挥而就。

胖子摊主拿起来一看,大声念到:“乌龙卧壁,身披万点金星,仍是日常用物……”

那小和尚走过来,仔细端详这幅字片刻,冲着房俊和什施礼,说道:“郎君这字体自成一脉,圆润秀丽,着实难得!佩服佩服!”

第一百七十四章 那宿命的相逢(下)

这时那胖子摊主已用一根长杆将最上面的这盏走马灯取下来,递到房俊手里,随即将房俊的这幅谜题粘到一盏鲤鱼形状的灯笼上,用长杆再次挂到灯架上。

房俊接过灯笼用一只手高高挑起,背上的晋阳公主欢喜得不得了,伸手接过,小脸儿洋溢着花儿一样的笑容。

房俊这才看着那温文尔雅的小和尚,笑道:“倒教小师傅见笑了,小师傅便是那会昌寺的和尚?”

和尚答道:“正是,这位施主是寺里的香客,今日再次筹集善款,小僧便过来照应一二。”

房俊撇撇嘴,最烦和尚道士之流了。

倒不是本身对他们有什么意见,而是在古代,这两类人不事生产,整天装神弄鬼蛊惑人心聚拢钱财,反过来一次囤积大片土地,导致土地愈集中,农民流离失所,最离谱的是,还不用缴税……

简直就是社会的寄生虫!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最讨厌这样的花和尚了……

房俊猛然一顿,上下打量了这和尚一番,试探着问道:“敢问小师傅法号?”

和尚微微和什:“小僧法号辩机。”

辩……机?

房俊直接就当机!

这特么的,要不要这么巧?

下意识的一回头,便见到高阳公主俏生生的站着,脸蛋儿微红,小眼神不停的往辩机身上瞟……

果然!

奸夫啊!

难道是宿命中早已注定,这两人甫一见面便互生好感?

特么的,能不能要点脸?

房俊浑身僵,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辩机和尚,脸上深色变幻,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立马跳过去把这个花和尚掐死……

这可是命中注定的冤家!

哪怕这辈子没打算娶高阳公主,也不代表房俊在见到辩机的时候就能心如止水、形同陌路!

辩机也见到房俊身后的小娘子似乎一直关注自己,便微微一笑,报以礼貌,忽然觉得周身一冷,讶然看去,正巧遇上房俊眼中露出的凶光,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是自己刚刚跟那小娘子笑,惹得这位嫉妒,他可是听了刚才的话,知道那是眼前这位的娘子,自己却是唐突了。

但是,那小娘子长得真是好看啊……

辩机收摄心神,和什施礼,告一声罪,匆匆转身,跑到灯塔后面去了。

他有种直觉,再在这里呆下去,这位黑脸的小子真能揍自己一顿……

房俊深吸口气,知道此地人多眼杂,自己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能实施。

回头看了高阳公主一眼,忽然问道:“很帅?”

高阳公主愕然:“什么?”

“我是说,那和尚长得真俊。”

高阳公主雀跃道:“是啊是啊,辩机大师可是会昌寺的高僧,很厉害的!”

房俊扭头不理这个花痴,一张脸气得更黑了……

“二哥,我要那个花灯!”

房秀珠见到晋阳公主得到了花灯,心里羡慕,指着灯塔上一个莲花形状的灯笼说道。

房俊眯眼看了看灯塔,心里有了主意。

“放心,见者有份,全部都有!”

不是指着这个灯塔赚钱吗?老子给你弄黄了……

吩咐一位禁卫道:“你去付钱,每次十文,不能多给!”

那禁卫本就负责三位殿下买东西的时候付钱,闻言立即点头。

房俊便站在灯塔下,微微仰……

“一劳永逸……打一地名?长安!”

“走出深闺人相识……打一字?嗯,是佳字!”

“需要一半,留下一半,还是一个字?雷!”

“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怎么都是字谜?日啊!”

……

他就像是个专业砸场子的,就站在那里,禁卫每给十文钱,他就答出一道谜语,摘走一个灯笼。

很快,几个妹妹便都有了灯笼,禁卫们更是人手一个,高阳公主也分到一个……房俊便吩咐把灯笼分给围观的游人,引起一阵叫好声。

那胖子摊主脸都绿了,这些灯笼最便宜的也不止十文钱,贵的都快要几百文了,这不得赔死?

只好陪着笑脸,对房俊鞠躬作揖,哀求道:“这位小郎君,此乃为了捐款祈福,您高抬贵手……”

房俊似笑非笑的瞅着他,还没出言呢,旁边便有人起哄道:“得了吧,你牛德山这个铁公鸡,谁不识得?别拿这些做幌子,那寺庙里的沙和尚信你,咱们可不信!”

“就是!你个缺德鬼骗人很好玩吧?”

“哈哈,你可知眼前这位是谁?响当当的镇关中房二郎便是了!人家按规矩拿钱,凭什么不让人家猜灯谜?”

“房二郎,揍他!”

“揍他!”

房俊大汗,回头怒道:“刚刚喊什么镇关中的那个,给我站出来,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没人怕他,反而惹起一阵哄笑。

房二郎虽然凶名昭著,但那只是对于京中纨绔而言,对于老百姓人家却没有半点狠历。相反,整个关中谁不知道房二郎仗义收留灾民的事迹?

有人叫道:“房二郎,你身边这位真是你家娘子?”

房俊一愣,暗道不好。

果然,立即有人说道:“房二郎的娘子,那岂不是高阳公主殿下?”

“我滴个天!真是公主啊?”

“长得那么漂亮,应该差不多吧?”

“那房二郎背着的那个,会不会是晋阳公主?”

“哎呀呀,今儿好运气啊,居然见到了两位公主殿下!”

听到自己的身份被挖出来,高阳公主没有感到羞涩,而是吓了一大跳。这里边人山人海,若是有人冲撞,躲都没地方躲!

房俊也心惊胆跳,这要是出了事,李二陛下还不得把自己给剐了?

他连忙吩咐禁卫围在高阳公主和李治身边,忽闻人群中有一人大声说道:“那些个和尚都是装神弄鬼,平素他们还放印子钱呢!人家房二郎这才是真的大善人,就算是纨绔,也是咱长安最有人情味的纨绔!”

房俊瀑布汗……

纨绔就纨绔呗,还最有人情味的纨绔?都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前些天不是还弄出来一个什么“长安四害”吗,这一转眼你们这帮家伙就黑转粉了?

最让他惊奇的是,那人这么一说,居然不少人高声回应,很是认同。

人群并没有围上来,大家也都没走,而是微微散开,让开一条道路。

并没有电视剧里头见到皇家便跪地磕头的境况,大家很是好奇的打量着高阳公主和晋阳公主,毕竟平素这样的金枝玉叶可不容易见到。

晋阳公主还好,小丫头今儿很高兴,甚至活泼的冲大家晃一晃手里的走马灯,奶声奶气的说道:“这是姐夫给我赢回来的,好不好看?”

“好看!”

“哈哈,晋阳公主殿下真是可爱啊……”

“而且殿下跟房二郎的关系真的很好啊,刚才我就一直注意着,房二郎可是背着殿下走了好远的路!”

晋阳公主更加得意了,甚至趴在房俊肩头,凑过小嘴儿在房俊脸颊上亲了一口。

人群里哄笑生更大了,大家都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公主。

倒是高阳公主被这么多人注视,平素的跋扈嚣张在就不翼而飞,窘的俏脸通红,手足无措。

好半天,才脱离纠缠的人群。

房俊一身大汗,心知不可能继续待着这几位逛街了,否则指不定出什么状况,便吩咐禁卫将两位公主以为亲王护送回宫。

高阳公主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飞回宫里去才好,晋阳公主却是依依不舍,拉着房俊的手不松开,直到房俊许下无数承诺之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房俊这才喘口大气。

幸好这是在皇家同平明关系极佳的贞观年间,若是放到别的朝代,保准得惹出点大事不可!

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见到远处自家一个家仆急忙忙跑过来,一路冲撞无数行人,惹得骂声四起,他却丝毫不顾,径直跑到房俊面前,满头大汗,惶急的说道:“二郎,不好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家国公算个锤子(上)

房俊心里一紧,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这家仆分明就是之前护卫在大嫂和武媚娘身边的,某非出了什么状况?

果不其然,那家仆惊慌道:“少夫人和媚娘姑娘,被一群人堵在绸缎铺子里……”

房俊二话不说,让那家仆带路,扯着小妹和李玉珑的手赶过去。

尚未散去的人群见到房俊如此匆忙,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任其通过。

不远处一家绸缎铺子门前,围了一大圈人。

那家仆在前头驱散围观游人,房俊紧随其后,进了铺子。

铺子里两帮人泾渭分明,两相对峙。

房家家仆站成一排,将大嫂杜氏和武媚娘挡在身后,其中好几人脸上带伤,衣衫破碎,明显是曾被殴打。

大嫂杜氏正嘤嘤哭泣,武媚娘不住的劝慰。

另一帮人则趾高气扬,各个身躯粗壮,脸上带着狠历,虽然穿着普通家仆的衣物,但相顾之间神情傲然,有几个甚至面上带着刀疤创伤,一见便知不是普通的奴仆,倒更像是一群出身军伍的兵卒。

为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见到房俊走进来,上前一步略微拱手,微笑道:“在下乃是……”

房俊伸手,制止他说话,问在场的一个家仆:“说,怎么回事。”

那中年人面色一僵,料不到房俊如此无礼,不过自家理亏在先,也只好忍了,再次拱手道:“在下乃是……”

刚一开口,房俊已经一个箭步窜过来,当胸就是一脚。

“蓬”的一声闷响,中年人矮小瘦弱的身躯被这一脚踹得倒飞出去,撞在背后的墙壁上。

房俊冷冷说道:“某再跟家仆说话,你没见到?不知死活的东西,某管你是谁!”

中年人身边的这些家仆反应得有些慢,实在是想不到房俊居然二话不说就抬脚踹人,这也太霸道了吧?当即便“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大声呵斥。有两个人赶紧跑过去扶起那中年人,却见他勉强站起,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嘶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再次向房俊拱手道:“在下乃是……”

房俊看都不看他,盯着自家的家仆:“说,到底生何事!”

那家仆是个嘴皮子利索的,飞快的将前因后果叙述一遍。

方才大伙被人流冲散,杜氏和武媚娘并未着急,身边有家仆护卫,也不虞出什么差错,便一边向房俊那边靠拢,一边欣赏着景致。

恰好路过一个绸缎庄子,两个女人便走进去,商量着是不是买一匹花式好看的绸子,做几套夏日的衣衫。

正在这时,一伙人耀武扬威招摇过市,刚好经过铺子门口,为那年轻人一眼就瞅见杜氏和武媚娘两个。

杜氏虽不及武媚娘明艳,但出身书香世家的花信少妇自有一股恬然娴静的温润气质,加之长相亦是清丽脱俗,再加上旁边的武媚娘,当真犹如莲花并蒂、梧枝连理。

那年轻人当即便进了铺子,出言调戏,还轻佻的去摸杜氏的脸颊。

房家仆人怎会容得他如此放肆?立即阻止,却被他年轻人指使下人殴打一顿,好在有人认出这乃是房家的女眷,那年轻人这才悻悻作罢,当先而去,留下矮小中年人想跟房家人道个歉,不知者无罪嘛,起码有个转圜。

房俊大怒,调戏良家妇女都调戏到房家头上了?冷着脸,吩咐几个家仆将几位女眷都护送回府,然后带人过来,现场只留下两人。

杜氏擦擦眼泪,小声叮嘱房俊:“二郎,切莫惹事!”

她虽被调戏几句,到底也没怎么吃亏,深知房俊的脾气,就怕他不依不饶,惹出大麻烦。

房俊轻哼一声:“嫂子且先回去,欺负房家人,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杜氏大急,还待再说,却被武媚娘轻轻拉着,耳语了几句。

武媚娘到底有见地,明白这事儿若是不讨个说法,明儿就会满大街的谣言房家软弱,人尽可欺。

目送女眷离开,房家吩咐留下的两个家仆:“守在门口,不许人进来,亦不许人出去。”

两个家仆领命,站在门口,将围观者挡在外边。

那矮小中年人终于得到说话机会,喘着气艰难说道:“在下乃是……郧国公府上管事,先前是吾家少爷不识得贵妇家眷,有些失礼,还望二郎看在国公与房相同朝为官的份上,担待一二。”

说着话,胸口还闷闷的传不上气,眼前一阵阵黑。

都说这位房二郎是个棒槌,今儿算是见识了,二话不说上来就踹人,果然够剽悍……

不过见他安排人守在门口不许旁人进来,大抵也是有些低调处理的意思,便稍稍放心。

原来是郧国公张亮的家人?

那又如何!欺负了房家人,仗着名头就想息事宁人?

想的倒挺美!

房俊背着手,不搭理他,在屋里溜达一圈,眼神四处乱瞟。

直到看见墙角有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这才施施然走过去,伸手拎起掂了掂,稍嫌短了点,不过轻重倒挺趁手。

郧国公府上这些个家仆,俱是百战沙场下来的老兵,对于危险的嗅觉极其敏锐,见到房俊拿起木棍,就知道不好!

果然,房俊抡起木棍,照着离得最近一人劈头盖脸就砸下去!

那人猝不及防,硬生生被这一棒敲在脑袋上,顿时软到在地,血流满面。

这些战场下来的老兵绝对不白给,反应很及时,呼喝一声,就把房俊围在当中。

那矮小中年人一看不好,急的满头大汗:“给我住手!”

自家本就理亏在先,这要是再把房玄龄的二儿子给打了,陛下岂会轻饶了自家国公爷?无论亲疏远近亦或是功劳地位,咱家这位国公可是拍马也及不上人家房玄龄!

他这一喊,张家的家仆倒是真听话,老兵嘛,对于命令下意识的就回去服从。可他们停手了,房俊可没停!一根木棍舞得虎虎生风,根本不顾头脸,一顿猛敲猛砸!

待到张家家仆意识到不还手不行,却觉根本拿这个黑脸的少年无可奈何!这家伙不仅身手矫健反应敏捷,兼之体质出众力大无比,犹如虎入羊群一般,打得一众张家家仆惨不堪言!

矮小中年人这才明白房俊那句“外面的不许进来,里边的不许出去”是什么意思,这是打算关门打狗啊……

等到房家的家仆将几个女眷送回去,带着一大群家仆呼呼啦啦赶回来的时候,整个绸缎铺子里躺了一地张家的仆人,各个头破血流断手断脚,哀嚎一片,凄惨不已。

围在绸缎铺子外面的观众全都傻了眼,都说这房二郎如何如何能打,如何如何棒槌,今儿算是开了眼!那一屋子六七个彪形大汉,被他一个人拎着根棍子想打兔子死的从头锤到尾……

“全都给我拖着,咱们去郧国公府上,请郧国公给吾房家一个交代!”

房俊吩咐家仆道。

“诺!”

众家仆一哄而上,原本护卫杜氏和武媚娘的那几个家仆这个解气啊!还得是咱家二郎,什么国公爷,呸!惹了咱,照打不误!

张家那中年管事哆哆嗦嗦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都把人打成这样了,你还不算完,还要要一个交代?

房俊却是理都不理他,拎着棍子走在前头,身后一大群家仆呼呼啦啦的跟着,各个或是拽着胳膊或是拖着腿,将一干张家家仆就这么拖着,招摇过市,径直向延寿坊郧国公府行去。

沿途游人见此热闹,岂有不瞧之理?

于是,上元夜的长安城,便出现了一幕堪比花灯更为惹人眼目的热闹事……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家国公算个锤子(中)

太极宫里,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挂在宫墙屋檐,将平素庄严肃穆的禁宫内苑妆点得橘红一片,多了份喜气洋洋的活泼。

往昔大气都不敢出的宫女内侍们,今日也都轻松起来,偶尔凑在一起小声谈论着宫外的灯会,猜测着今年上元夜,陛下会不会微服出城,与民同乐。

内苑的妃嫔们,也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虽然出宫游玩是不可能,但相处得来的坐在一起,吃吃酒说说话,出几个灯谜乐呵乐呵,也能心神一畅,一年的沉郁一扫而空。

自从长孙皇后殡天西去,后宫无主,陛下又迟迟不立新后,这诺大的禁宫内苑之内,便一直有暗潮涌动。

自有那心思高傲者,奢望着能取悦陛下,一朝敕封,统率后宫。但更多的则并无奢求,只求陛下雨露均沾,日子太平安宁。

是以,平素禁宫之内的妃嫔贵人们,为了避免误会,极少相聚在一处,似上元夜这般温和的气氛,极是难得。

可惜这般轻松的气氛也未能维持多长时间。

当神龙殿里一只花瓶被陛下摔到地上,整个禁宫立时进入紧张状态,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

李君羡单膝跪在陛下榻前,甲胄之内的单衣已被汗水浸透。

李二陛下脸色铁青,太阳穴的青筋虬结暴凸,极力压抑着愤怒的喊声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以为朕这个皇帝是个摆设,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

内侍们在墙角跪了一排,李君羡相当于独自承受李二陛下滔天的怒火,心里战战兢兢,苦不堪言,连带着自然是将罪魁祸房俊大骂一通。

李君羡久侍君前,看得出此次陛下的愤怒,比之拳打齐王、作诗败坏魏王名声尤甚,若是此时房俊在这里,李君羡可以保证,即便是房玄龄也挡不住陛下的怒火!

居然敢给晋阳公主殿下乱吃东西?

居然还敢说出“责任由我担”这种话?

李君羡都不知道是应该说这混蛋到底是无知还是无畏,不知道晋阳公主那就是陛下的心头肉、掌中宝?

晋阳公主自幼体质虚弱,易得病,兼之生母长孙皇后已经故去,是以陛下怜之爱之,对这个小公主,可以说比那些儿子更为看重!

打齐王也好,骂魏王也罢,陛下只是愤怒而已,这次给晋阳公主吃宫外的糖葫芦,陛下那是真的想杀人!

李二陛下压抑着怒气,问道:“那混蛋现在在哪里?”

李君羡答道:“刚刚去了郧国公张亮府上。”

李二陛下一愣:“他还跟张亮有交情?”

李君羡飞快的将灯会上生的事情述说一遍,上元夜这么重要的节日,全城开放宵禁,几乎所有百姓都走上街头,“百骑”自然要撒开网,将所有风吹草动都掌握。

房俊将郧国公府一干家仆堵在绸缎铺子里一顿痛打之事,早已传遍京师,“百骑”怎么可能没有消息?

“呵呵!”李二陛下冷笑一声,“这是要大闹郧国公府?”

李君羡略一迟疑,点头道:“很有可能。”

“蓬”

李二陛下抬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咬牙大骂:“这个混蛋行子!也不知怎就有这般好运道?”

心中怒气无处泄,再次把手里的茶盏也丢了出去,随即站起身,负手走出寝殿。

不了了之了?

李君羡可不这么看!

陛下这次是真的怒极,之所以没有作出来,是因为房俊去了郧国公府……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不知这之间的联系,但李君羡作为李二陛下的鹰犬爪牙,自然清楚这里边的勾连。

郧国公张亮其人,简直就是一部典型的励志人物。

张亮早年以务农为业,后投靠瓦岗,隶属于李绩部下,随李绩降唐。后在房玄龄的推荐下,担任秦王府车骑将军。可以说,房玄龄算是对张亮有知遇之恩,也正因为如此,房俊在得知张亮之子调戏兄嫂之时,才会那般恼怒……

张亮在洛阳招募私党时,被告下狱。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人生性怯懦,但当时却一反常态,咬牙受刑,拒不招供,因而有功,后封长平郡公,授怀州总管。

贞观五年,张亮担任御史大夫,改任光禄卿,进封鄅国公,此后又历任豳州、夏州、鄜州三州都督。贞观七年,进封金紫光禄大夫,兼任相州大都督长史。贞观十一年,改封郧国公。

自此,可谓位极人臣矣。

然则此人并不安分,帐下招收“假子”五百人,安插于军中,已为陛下不喜,正寻一个时机,好生敲打一番。

房俊此番前去郧国公府,不出意外定然是要大闹一场。

陛下若是处罚房俊,外人并不会以为是为了擅自给晋阳公主吃糖葫芦只是,只会认为是陛下依旧维护与郧国公张亮,这与陛下的心事不符。反之若顺水推舟,坐视房俊大闹郧国公府,则肯定会被认为这是陛下借房俊之手敲打张亮,正合心意。

当然,陛下会原谅房俊的错误么?

绝对不会!

李君羡几乎可以预见,陛下必然是将怒火憋在心里,待到秋后,新账老账一起算!

被皇帝记了仇,还能有个好?

李君羡已经在为房俊默哀了,你小子就作死吧……

延寿坊,郧国公府。

张亮长子张慎微坐在堂中,一脸无奈。

在他对面,二弟张慎几正说的眉飞色舞:“想不到房遗直那书呆子,居然有个如此俊俏的媳妇儿!那皮肤,那身段儿,啧啧啧,大兄我跟你说,将来父亲为我娶亲的时候,你可得帮我留意着点,我就要找个那样的!那才叫女人,脸蛋儿好看,身段儿柔软,拿得出手见人,夜里上了床一摸那水嫩水嫩的皮肤,啧啧啧……”

这小子就这么个爱好,不喜欢玉洁冰清的大闺女,就爱有夫之妇这一口,也不知说他变态还是会玩……

“砰!”

张慎微忍无可忍,拍了桌子,指着张慎几的鼻子怒道:“你既然知晓那是房遗直的媳妇,可知父亲和房玄龄的关系?居然还敢如此污言秽语,简直不知廉耻、不知所谓!”

张慎几被兄长骂得一愣,随即火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道:“我那不是一开始不知道吗?不知者不罪!后来知道了,我不主动走了么?这算是给他房玄龄面子,他还待怎的?当年不过是举荐父亲一次,就以恩人自居了?我呸!以父亲的能耐,何愁没有出头的机会?”

张慎微差点被气死,这混蛋脑子里都是什么逻辑?

“无论如何,在世人眼中,房玄龄都算是对父亲有知遇之恩,你现在做下如此错事,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混淆是非,可曾想过家法无情!”

他尚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是:说一千道一万,人家房玄龄现在什么身份地位,咱家父亲什么身份地位?真以为一个国公就可以横着走、爱谁谁了?

这满朝文武,谁敢不把房玄龄放在眼里?

简直幼稚!

张慎几对这个兄长并不惧怕,正待反唇相讥,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红袄绿裙满头珠翠的妇人走进来,指着张慎微尖声历喝道:“家法也是你能请的?好大的胆子,这是要趁着你爹不在家,寻机害了你弟弟,好将家产全都归你?告诉你,做梦!只要老娘活着一天,你就休想!”

张慎微闻言,差点气得厥过去。

张慎几道:“娘,您咋过来了?”

妇人哼了一声,恨恨说道:“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被你大哥害死?”

张慎几无奈道:“娘这话说的过了,不至于,不至于!我这边跟大哥说话呢,没事儿!”

“你就是心慈面软,不识人心险恶!等到被人逼上绝路,哭都来不及!”妇人狠狠剜了张慎几一眼,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张慎微默然不语。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家国公算个锤子(下)

张亮在唐军中混出头之后,便抛弃结妻子,迎娶李氏,便是眼前这位。

这李氏生性嚣张、骄横,张亮对她既宠爱又惧怕,家中大小事务,都由其掌握,私心愈膨胀,张慎微作为张亮的长子,天然的继承者,理所当然的成为李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做梦都想着将之除之而后快,所有的家当都由自己的儿子张慎几来继承。

张慎微对于这位继母,真可谓又恨又怕,无可奈何。

她即出现,那必定是全无保留的支持张慎几,无论对错。

张慎微心底暗叹,真当那房家是好惹的?说不得,只能给昨日才启程付相州任上的父亲去信,请他回来向房家解释一二。

心里正犯愁,屋外脚步杂乱,有家人慌慌张张进来禀告:“房家二郎求见大郎!”

张慎微一捂脑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房家果然咽不下这口气,而且来的还是出了名不讲理的房俊……

李氏奇道:“那个棒槌来干嘛?大郎你何时跟他走到一处?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依我看啊,这张家往后还得指望着慎几才行……”

这位尚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张慎几见母亲讥讽兄长,也有些尴尬,连忙制止母亲,对他通报的家人说道:“你且带他进来便是。”

在他想来,自己还是有错的,既然人家来人了,招待一下认个错倒杯茶,也就是了。

那家人哭丧着脸:“那个……他不进来啊,要大郎出去见他……”

李氏顿时就怒了:“放肆!他以为他是谁呀?还要咱们出去见他?你去告诉他,爱来不来,不进来就给我滚!”

这妇人以往仗着张亮的权势,走到哪里不是高人一等,早养出了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脾气,这整个大唐万里江山,也就皇家让她怵,余者皆不足论……

那家人吱吱唔唔说道:“那房二郎说了,他不进来,就在门口等,若是大郎不出去见他也行,每过一刻钟,他就剁一条腿,要是腿都剁完了大郎还没出去,他也就不见大郎了,自己回家去……”

李氏愈奇怪:“剁什么腿?”

张慎几顿时暴怒,不用问,必然是先前自己留在那绸缎铺子的家仆被房俊给捉了,居然敢跑到张家威胁我?

真把老虎当病猫啊?

当下一个箭步便窜了出去。

张慎微也来不及多说,赶紧跟着去了。

李氏脸色一沉,讥讽道:“真是没个顶门立户的样子,遇到点事就慌慌张张的,成不了大事!”

张慎微懒得理她。

郧国公府占地极广,从大门口到正堂,一个来回刚刚好一刻钟。

张氏兄弟脚步飞快,张慎微是怕出事,张慎几是气得……

将将赶到大门口,便见到外边早已被街坊行人围的水泄不通,一个黑脸少年手里拎着把横刀,正在门口踱来踱去。

在他面前,七八个张家的家仆被强行摁在地上,不住挣扎。

见到张氏兄弟出现,被摁在地上的那个中年人管事顿时大叫:“大郎救我!”

张慎几怒道:“把他们放了!”

张慎微也急忙道:“房二郎,有话好说,此事……”

房俊摆摆手,扭头问身边的家仆:“可有一刻钟了?”

那家仆挠挠头,这也没个沙漏啥的,谁知道到没到?便含糊的点点头:“差不多吧……”

张慎微大急:“房二郎,手下留情!”

房俊嘿嘿一笑:“房某吐口吐沫就是颗钉子,岂能食言?”

言罢,手起刀落,一刀砍在他面前的一个张家家仆的大腿上。

“啊——”

随着刀光一闪,鲜血飞溅,那家仆的一条大腿便被砍了下来,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呼。

围观人群出“轰”的一声惊呼,齐齐后退好几步。

还真是说砍就砍,果然是房二愣子的作风!

那李氏将将走到大门口,便亲眼见到这一幕,那飞溅的鲜血,那撕心的痛呼,那犹如莲藕一般的断腿……

李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华丽丽的晕倒。

张慎几目眦欲裂,这些老兵可都是父亲送给他的仆人,正是仗着这些老兵,他才能在相州那边横行霸道无人能制,这才刚刚好推到长安,就被人砍掉了腿!

张慎几是真心疼啊!这往后自己还想出去胡作非为怎么办?指着家里边这些歪瓜裂枣?还不得被人打死……

当即大喝道:“房俊,汝简直欺人太甚!可知家父乃是郧国公么?”

房俊微微一哂,看了张慎几一眼:“郧国公?郧国公是个锤子!老子不认识!”

张慎几肺都要气炸了,还待再说,却被张慎微拦住。

张慎微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今日之事,是舍弟有错在先,我张家绝不狡辩。房二郎若是有何要求,但讲无妨!张家绝不推诿!”

房俊眯着眼:“任何要求都行?”

张慎微也不傻,说道:“只要合情合理,张家断然允诺。”

房俊点点头:“那行,让你家老二跟某立一个生死契,便在此处比斗一场,是生是死,各安天命!不知这个建议,是否合情合理?”

生死各安天命,自然合情又合理。

可问题是,谁不知道你房二勇武过人,让麻杆儿一样的张慎几跟你比武,这算合情合理么?

傻子才会同意!

张慎微踌躇道:“这个……”

他不善于言辞,正琢磨着怎么想个借口推脱呢,谁知道有人却误会了。

张慎几大叫道:“我不跟他比!大哥,你也太毒了!难不成真想趁机把我给除掉,好独占父亲的家产?”

张慎微这个无奈啊,心说老二你是个傻子么?即便我有这个心思,也不能再这大庭广众之下使出来啊!你这么一说,咱家这声誉算是臭了,兄弟夺嫡、自相残杀……

这下子长安城里有乐子可谈了。

果不其然,张慎几这话一出口,围观的人群顿时喧嚣起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郧国公府那些不可见人的秘辛……

房俊也无语了,都说咱是棒槌,这位张二少爷可是比我还像棒槌……

张慎微知道必须尽快解决眼前之事,不仅老二信口雌黄惹起非议,单单只是被人家堵着门不敢声张,就足以使得郧国公府的名声跌落尘埃,日后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以为笑谈。

深吸口气,张慎微抱拳拱手,对房俊说道:“某是真心想解决事情,房二郎有何要求,请讲!”

房俊见他倒是沉稳,也不胡搅蛮缠了,直接说道:“很简单,让张慎几磕头认错,房某便既往不咎。”

张慎微一皱眉,似乎未曾料到房俊依旧如此咄咄逼人,可尚未说话,身旁的张慎几便已经大怒道:“放屁!一个妇人而已,老子看上她是抬举她,调笑几句又不会死……”

张慎微大惊失色,暗道不好!

如此口不择言,岂不激怒房俊?房俊的暴脾气,那可是全长安城家喻户晓!

果不其然,张慎几话音未落,张慎微便见到眼前人影一闪,那房俊一个箭步就从自己面前窜过去,手里的横刀光芒一闪,向张慎几砍过去!

这是要杀人?!

张慎微惊骇欲绝!

张慎几也傻了,眼睁睁瞅着豹子一样扑过来的房俊,还有耀目生花的刀光,连跑都忘记了……

张家乃是将门,府中自然不会缺少身手高的武者。

眼见房俊暴起,当即便有两人横刀出鞘,抢着护在张慎几身前,一人护住张慎几,一人横刀反击向房俊。他们不敢杀房俊,只求围魏救赵。

谁知房俊不闪不避,脚下猛力在地上一顿,前冲之势陡然加快了一分,居然硬生生自两道刀光中突破,眨眼到了张慎几眼前!

张慎几骇然欲绝,只见刀光一闪,手腕剧痛,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房俊卓然而立,浑不惧左肩右肋的两处刀伤,冷冷看着捂着手腕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张慎几:“这一次剁你的手,当是教训!再有下次,就砍你的脑袋!”

张家人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置信。

居然把咱家二郎的手给剁掉了……

这可是郧国公最最宠爱的儿子啊!

这房俊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

张慎微咽了口吐沫,气得脸色青,怒道:“房俊,欺人太甚!家父郧国公必然会去跟房相要一个交代!”

他也只能这么说,什么都不敢干!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房俊果然名不虚传,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棒槌、二愣子!这家伙今日就是抱着见血的目的来的,自己若是命令家仆将其擒拿,必然是一场无法收场的级大事件!

房俊拎着横刀,昂然不惧:“惹了房家,就得做好承受后果的打算!另外,某刚刚说过,郧国公,算个锤子!”

言罢,领着一众对其敬若神明的家仆,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张慎微差点气得吐血!

身边有家仆战战兢兢说道:“大郎……是否报官?”

张慎微阴着脸:“不必!万年县敢把那房二郎如何?此事说到底也是二弟咎由自取,待某修书一封,你且带在身上,快马加鞭送予父亲,由父亲定夺!”

“诺!”

张慎微抬眼瞅了瞅门前指指点点的街坊行人,知道今日张家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佞臣是怎样炼成的

神龙殿里,李二陛下品着香茗,听着李君羡详细述说房俊在郧国公府大门前的所作所为,眼神却随着晋阳公主的小身影来回移动。

小丫头今天格外兴奋,这么晚了也不睡,手里拎着那盏走马灯,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不时出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这让李二陛下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自从长孙皇后殡天,无论自己,亦或是稚奴和兕子这两个孩子,笑声都愈来愈少。

这是观音婢给他留下的骨血,李二陛下誓,要照顾好每一个他跟观音婢生下的孩子,稚奴和兕子太小,所以他破天荒的将两个小家伙安置在自己的寝宫,亲自照顾起居,抚养成人。

古往今来,帝王同子女生活在一起,这是空前绝后的唯一!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长孙皇后的感情,亦可见对于这两个小家伙的宠溺。

所以,在得知房俊擅自给晋阳公主吃糖葫芦之后,会是那般暴怒!

可也是如此,现在晋阳公主快乐兴奋的样子,也让李二陛下不久前因为房俊而起的怒气,不知不觉的消散了不少。

“你如何看?”

李二陛下微笑看着把灯笼挂到床头的晋阳公主,问李君羡。

李君羡自然明白李二陛下问的是什么。

可他更知道自己什么应该说,什么不该说……

“很冲动,名不虚传。”李君羡只能这么说。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杀伐决断、嚣张跋扈、审时度势、得理不饶人……某为何就没看出来哪里冲动了?”

李君羡也不反驳,想了想,补充一句:“身手不错!”

“呵呵”李二陛下笑了笑,叹道:“是啊,次子若是在军中,必能崭露头脚,若是放在官场,想必也能升官财……你说他冲动,可他每一次冲动的表面下,都隐藏着极为缜密的思维,虽然看似过分,却总能不去触及底线,这小子给某一种感觉,就像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总是能在看似荒诞的举止下得到他最想要的结果,怪哉!”

说着,李二陛下又陷入沉思。

这次房俊的举动,确实嚣张跋扈,但他极为清楚底线在哪里,那就是房玄龄对张亮当年的举荐之恩!只要这条线在,错又在张家,那么无论如何,张亮都那他没辙。

即便剁了张慎几的手,张家也没辙。

报官?

世人不会管你到底原因何在,只要这么做了,那么就只会有人说张亮忘恩负义。再说,报官了怎么样?剁掉一只手而已,又不是杀了人,难道还能剁掉房俊的一只手抵罪?大不了赔钱了事,至多打一顿板子。

顶了天就是跟房玄龄扯皮,了断往日的那一段恩义。

可房俊的目的却达到了,说他是敲山震虎也好,杀鸡儆猴也罢,自今往后,如论长安城里世家豪族还是将门勋贵,都得礼让房家三分,有事没事没人敢招惹。

真是不简单……

李君羡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事实上在他看来,能得到李二陛下的这番点评,房俊足以自傲了。

“父皇,你们在说姐夫吗?”

晋阳公主听到“房俊”的名字,赶紧跑过来,扯着李二陛下的袖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皇,哀求道:“父皇你别怪姐夫了好不好?是兕子贪吃,才让姐夫买糖葫芦的,姐夫原也是不肯的,但是兕子一哭,他就没辙了……所以,都是兕子的错,您别打姐夫的板子……”

李二陛下笑着将晋阳公主抱在自己腿上:“哎呦!咱们的小公主殿下,居然还是个讲义气的?”

晋阳公主顺势搂住李二陛下的脖子,奶声奶气的说道:“那当然!父皇要是打了姐夫的板子,姐夫以后就不敢带着兕子玩儿了!”

李二陛下哭笑不得,原来讲义气为的是这个?

“今天玩的开不开心?”

“开心啊!”一说这个,晋阳公主就兴奋了,坐在父皇腿上,两只小手不停的比划:“开始的时候兕子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后来姐夫背着我,我看到好多的灯笼,各式各样的都有,五颜六色,好看的不得了!糖葫芦也很好吃啊,酸酸甜甜的……还有啊,姐夫猜灯谜好厉害的!父皇你都不知道,姐夫一猜一个准儿,那个摊主都快要赔得哭了,咯咯咯……”

看着女儿明朗的笑靥,李二陛下感同身受,心情大好。

“那么明天晚上,父皇带你出去好不好?”

“真哒?”

晋阳公主高兴的大叫:“好哇好哇!父皇从来都没有带兕子出去玩,把稚奴哥哥也带上,再把姐夫也带着,姐夫猜谜太厉害了,兕子还想让姐夫给赢几个灯笼……不过,不要带十七姐行不行?”

李二陛下奇道:“为何?”

晋阳公主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四周,没有现高阳公主的踪迹,这才伏到李二陛下耳边,小声说道:“十七姐和姐夫不对路啊,两个人总是吵架……”

李二陛下不解:“那为何不是带上十七姐,不带那个房俊呢?”

晋阳公主翻了个白眼,鄙视父皇的智商:“姐夫会猜谜啊,而且还能背着我,十七姐除了吵架什么都不会……”

李二陛下被闺女的神情逗得大笑:“好啊,居然敢说你十七姐的坏话,父皇必要去告你一状,看十七姐如何收拾你!”

晋阳公主吓了一跳,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那……那就带上十七姐好了……不过他们要是吵架,父皇你就管管十七姐……”

“这又是为何?为啥不是去管房俊呢?”

“我都注意了,每一次吵架都是十七姐先找茬啊,所以父皇只要管住十七姐就好了……”

晋阳公主一副“我什么都懂”的神情。

李二陛下微微有些吃味了。

那个楞怂货,这才多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小闺女哄得团团转,一门心思给他说好话。

便故意沉着脸,说道:“兕子你可知道,古往今来,凡是谗言媚上的都是大大的佞臣!那房俊如此讨好于你,岂不正是应了这句话?所以,你以后要离那个佞臣远一点!”

还在堂下的李君羡闻言,嘴角一抽……

房俊啊房俊,若是知道你小子这就成了佞臣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哭出来……

“佞臣?”

小公主有些傻眼,她是读过书的,知道一些历史传记,大眼睛眨啊眨的,有些疑惑:“就像庆父和梁冀那样的坏蛋吗?”

李二陛下忍着笑:“正是!”

小公主纠结了,咬着手指,都快哭了……

“可是……兕子好喜欢佞臣啊,怎么办?呜呜呜,先生说,应当亲贤臣远佞臣,可是兕子为什么喜欢跟佞臣姐夫玩儿啊,呜呜呜,父皇兕子是不是也是个坏蛋啊……”

“哈哈哈……”

李二陛下被闺女的表情逗得大笑不止。

李君羡无力吐槽:您也是真够闲的……

同一时间,房府一阵鸡飞狗跳。

房玄龄站在堂中,看着优哉游哉坐在那里喝茶的房俊,吹胡子瞪眼。

卢氏则双手掐腰,母老虎属性爆,对着房玄龄就是一顿喷。

“他张亮是个什么东西?就把他儿子的手砍了,那又如何?若是换了老娘,早把他脑袋瓜子剁掉,省得以后再祸害人!你可倒好,儿子给咱家涨了气势,你不夸两句也就罢了,还张嘴就骂,吹胡子瞪眼给谁看呢?”

房玄龄大怒:“说得轻巧!人家好歹也是个国公……”

话未说完,便被卢氏打断。

“国公怎么了?又不是砍他张亮的手,他儿子天王老子啊,欺负我家媳妇,那就得砍!”

房玄龄都快气疯了:“你这婆娘怎地如此不可理喻?!”

卢氏气势十足:“老娘就不可理喻,怎地?!房玄龄啊房玄龄,你软塌塌一辈子,以前争不过杜如晦我不说你,现在争不过长孙无忌我也不说你,难不成你还怕一个张亮?我儿子说得对,怕他个锤子!”

房玄龄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指了指卢氏的鼻子:“我……我……”

“怎么着,想打我?来啊,你打!”

这时候杜氏从后堂出来,手里端了一盏茶,眉花眼笑的递到房俊眼前,柔声道:“渴了吧?赶紧喝口茶!”

房俊赶紧接过:“谢谢嫂子!”

杜氏摆摆手:“你给嫂子出头,嫂子给你倒杯茶算个甚?”说着,一转身又回到后堂去了。对于正剑拔弩张的公婆二人,她早就习以为常,就当没看见一般……

房玄龄“我”了半天,怂了,转向房俊,喝道:“兔崽子,汝可知错?”

房俊干脆利落:“儿子错了。”

可那副混不吝的神情,哪里有半点知错的模样?

“哼!知错就好!”房玄龄给自己找了台阶,甭管这台阶到底存不存在,反正他当存在就是了……

转身,负手走出正堂。

卢氏咤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房玄龄丢下一句话:“你儿子惹出事,老夫自然要去收拾残局,否则你以为他胆子就真有那么大?”

卢氏一愣,看向房俊:“你爹啥意思?”

房俊嘿嘿一笑:“儿子之间打完了,自然要老子之间斡旋一下……”

“斡旋你个脑袋!你说说你,怎么成天就惹事呢?”

“呃……”房俊有些懵:“刚才你不还跟父亲说我做得对吗?”

“对个屁!”

卢氏恨铁不成钢的锤了他一拳:“我那不是怕你爹要收拾你吗?先给他个下马威,这叫敲山震虎懂不懂?”

房俊顿时为老房默哀——这老婆都开始学兵法了,你这辈子也是注定被欺压得不能翻身……

第一百七十九章 新扎侍郎

工部衙门就在朱雀门内的皇城,房俊坐着马车到了延喜门下车,步行进了城门,脚下就是承天门大街,右边是禁宫大内,左边一溜排开便是尚书省、门下省、大理寺、左右千牛卫以及六部等等衙门。

到了衙门门口,抬脚刚往里边走,便有门子喝道:“唉!那个谁,干嘛的?”

房俊摸摸鼻子,怎么古往今来,这衙门口都有那么几只难缠的小鬼?

便语气不耐的说道:“某来报道!”

那门子一愣神儿,刚刚的死鱼脸顿时宛如春风化冻,笑得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可是房二郎当面?”

对于房俊被陛下敕封为新丰县侯,又指为工部侍郎一事,朝廷里早就传遍了,工部衙门里又岂会不知?这门子虽然不识得房俊,但这么年青,瞅着又一身贵气,还能是别人不成?

房俊不是没当过官的,知道这时若是多话,必然被这门子巴结上来,烦不胜烦,便“嗯”了一声,再无言语。

那门子心说官威还挺盛……

可房俊那是长安城妥妥的明星人物,脾气暴躁那是出了名的,谁敢惹?更何况人家不仅有个宰相老爹,还是陛下的未来帝婿,前程不可限量。

门子也不废话,打前头引路,穿过门房绕过一个照壁,便是衙门大院儿。

门子引着房俊来到衙门正堂,小声说道:“二郎稍待,某进去为你通传一声!”

这就是会做人了!

房俊很满意,顺手掏出一块银子,塞进他手里。

门子一掂量,这足有好几两,房二郎果然是出手阔绰!顿时眉花眼笑,脚底生风的就跑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便转了出来,小声说道:“尚书大人有请,当心吕则颂侍郎,正说您坏话呢……”

言罢,便告辞离去。

吕则颂是谁?房俊皱眉想了想,觉自己有些疏忽了,之前应该将工部的内情稍微打探一下。虽然现在对于做官并不是太热衷,可万一被人被排挤了,岂不是很丢人?

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以后再说吧。

整理一下衣袍,昂挺胸进了衙门正堂。

工部衙门的正堂并不宽敞,只是相当于一间不大的会议室,但是装修极为雅致。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大堂里雕梁画栋,紫檀的架子、黄花梨的桌案、大理石屏风、甚至在正北的墙壁前放置着一个玉石托盘,上面是一块大石头,用红色篆字刻着“泰山石敢当”……

整个大唐雅致中透着奢华,每一样器物都是绝对的精品,不过想想也就释然,工部最直接的职能不就是盖房子修宫殿吗?既然能把皇宫修好,没道理自己的办公地点弄不好。

正座上坐着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头戴三梁进贤冠,穿着紫色圆领绸缎袍衫,领、袖、襟加缘边,在衫的下摆近膝盖处加一道横襕。

须眉皆白,坐在那里笑容可掬,却威仪不减。

看看人家的紫袍,再看看自己身上像是新郎官儿似的绯红色官袍,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也升上那么半级,换一身行头……

大唐官制,三品以上着紫袍,房俊这个侯爵是从三品,所以只能穿绯色的官袍,但也只是差了那么半级,努努力,应该可以吧?

当然啦,绯色也比六品的绿色强,那家伙套上去就跟一只蝈蝈似的……

紫袍老者身边坐着的亦是一位老者,不过岁数看上去小了一些,胡须花白,只是脸上皱纹密密麻麻,看上去像朵菊花似的。

房俊对着那紫袍老者恭恭敬敬的行礼:“卑职房俊,拜见尚书大人。”

紫袍老者哈哈一笑:“不错,看来也是下了功夫的,老朽还以为你张嘴就叫伯父呢。”

房俊憨憨一笑:“公私分明,这是家父时常教导的。”

没有几个领导愿意在单位被下属叔叔伯伯的叫,否则无论如何处事,都必然会予人不公的错觉。

眼前这位,便是工部尚书唐俭。

这唐俭的名气或许不如“房谋杜断”,已不如程咬金秦琼尉迟敬德这些人响亮,但绝对是一号人物!

就跟唐初许多名臣一样,这位也有一个牛的不行的家世……

祖父唐邕为北齐大臣,其父唐鉴与唐高祖李渊为世交,尤为重要的是,唐俭直接参与了李渊太原起兵,妥妥的根正苗红!

贞观初年,朝廷一面派唐俭为使说降突厥,一面派李靖进军。李靖奇袭突厥,生擒颉利可汗,唐俭再立大功!

这人虽然没有拜相,但经历也绝对传奇,曾先后担任礼部尚书、民部尚书、以及现在的工部尚书……

先后担任过三个六部尚书的,历史上怕是唯此一人吧?

而且此人同房玄龄关系一向不错。

一时间上官属下其乐融融。

却有人不满意了。

坐在唐俭身边的那位菊花老者,冷哼一声,斜眼睨着房俊,不屑道:“即是为官一任,便要遵循朝廷法度,替陛下分忧解难。尔小小年纪,甫入官场便联络私宜,其心不正,其术不彰,何德何能,便敢窃据侍郎之位?”

房俊明白了,感情这位是看自己小小年纪便是侍郎高官,心里不平衡了……

唐代工部一般设有尚书一人,侍郎一人。掌山泽、屯田、工匠、诸司公廨纸笔墨之事,分有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部,郎中各一人。

当然,既然说了是一般情况,那么就必然会有特殊情况。

何为特殊情况?

便是陛下或者政事堂的相公们直接安插人进来,属于编外官员,在后世对于这种情况有一个很贴切的词汇——空降……

而对于这种空降官员,无论古代亦或是现代,都极为不受待见。

想想也是,人家都在框架内按照绩效考核以及年龄资历苦熬,按部就班的一点一点往上升,可是冷不丁的空降来一个,顿时打乱节奏,不定就把谁的位置占了,把谁的前程阻了,能招人喜欢才怪了。

眼前这位菊花老者,一见面就不给自己好脸子,估计也是对于自己这位“空降兵”很不爽。

但是你不爽可以,恶心到我,那就是你不对了……

房俊笑了笑:“敢问这位是……”

菊花老者冷然道:“工部侍郎,吕则颂。”

原来就是这家伙说我坏话……

房俊笑容很憨厚,很礼貌的说道:“吕侍郎,对于你欺君罔上、对陛下心怀抱怨、对大唐满怀怨诉之事,房某保留向陛下检举你的权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吕则颂听得稀里糊涂,什么保留权利之类的根本闻所未闻,但是前头那两句可听的清楚,顿时大怒道:“房俊!岂敢信口雌黄?”

房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缓缓说道:“你说我其心不正,其术不彰,岂不是分明在暗示陛下任用私人?这便是你对陛下心怀抱怨!你说我何德何能,便敢窃据侍郎之位?这不是在说陛下识人不明、老眼昏花么?这便是欺君罔上!你说我甫入官场便联络私宜,难道不是对大唐官场的现状不满,因而心存怨诉?亦或者……您想来一个敢叫日月换青天,彻底改一改?”

吕则颂脸都气青了!这什么人呐,这张嘴简直比刀子还利索,转往人脑袋上扣屎盆子?

脸上的菊花纹似乎都平了,霍然起身,戟指怒道:“房俊,竟敢血口喷人?”

房俊微微一哂,战斗力不咋滴啊……

很随意的说道:“最烦别人用手指着我,上一次是郧国公家的二公子……吕侍郎,莫不是想学学?”

第一百八十章 下马威(上)

吕则颂吓了一跳,他如何不知闹得沸沸扬扬的郧国公府门前的事?据说这位剁了张亮小儿子的手,时候房玄龄给张亮去了一封信,这事儿就算完了……

不过随即他也反应过来,这可是工部衙门,自己又没有非礼你嫂子,只不过是看不过你盛气凌人的样子,呵斥几句而已,难道就敢剁我的手?

这么一想,心里底气便足了,挺胸喝道:“吕某草莽出身,一生正直无私,铁骨铮铮!最是不怕倚势凌人之辈,你若敢剁我的手,我便任你剁!”

房俊啧啧啧赞叹:“果然有骨气!还真不敢剁你的手……不过,吕侍郎,你说我暴打一顿,然后对陛下说,是你这个老东西欺君罔上、对陛下心怀抱怨、对大唐满怀怨诉,我年轻气盛,一时没忍住就揍了你……你猜陛下会如何?”

陛下会如何?

当然是不了了之,你这混蛋打了齐王骂了魏王,不也没事人似的?

吕则颂不敢跟房俊犟嘴了,他可听说这人是个楞怂货,搞不好真把自己揍一顿,一把老骨头了,还不得散了架?

吕则颂气得嘴皮子直哆嗦,转身向唐俭控诉:“尚书大人,这人实在可恶,您给我作证,其实……”

一直优哉游哉喝着茶水的唐俭闻言,放下茶盏,抬了抬眼皮,说道:“房俊,适可而止,吕侍郎毕竟是长辈,这么大岁数了,要懂得谦让!”

自打来了这工部,这姓吕的便仗着魏王的信任给自己作对,今日总算是看你这老家伙吃了瘪!

唐俭心头大爽。

房俊就坡下驴:“尚书大人教诲的是,房俊知错了。”

又是知错了……

唐俭点点头:“年轻人,犯错不要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这个茶据说是你弄出来的?很合老朽的口味,赶明儿给我府上送点儿。”

房俊赶紧说道:“属下遵命。”

吕则颂气得要死,你两个给我玩双簧是吧?好,咱们走着瞧!你俩一个老得快死了,一个奶毛还没褪干净呢,老子身后站着魏王殿下,会怕你们?

给我等着!

吕则颂阴着脸,二话不说,朝唐俭一拱手,一甩袍裾,大步离去。

待他走了,唐俭才放下茶盏,叹气说道:“你呀,还是太年轻,心气儿太盛,可把这位得罪死了。”

没了旁人,房俊也轻松许多,走到唐俭身边径自坐下,问道:“这位吕侍郎跟我有仇?分明是针对我嘛,我这要是让步了,往后保准没个完。”

唐俭笑道:“他和你没仇,但他主子和你有仇。”

“他主子是谁?”

“魏王殿下。”

“哦……”房俊恍然。

唐俭又说道:“不止如此。我今年六十多了,这个工部尚书也干不了几年,想来魏王殿下必是对吕侍郎许了愿,将来这个位置就是他的。现在出来你这个变数,他是心慌了。”

房俊苦笑:“我才几岁?陛下怎么可能让我当一个六部尚书,再过二十年还差不多。”

唐俭不以为然:“现在不就是侍郎了?”

房俊哑然。

既然能十六岁当侍郎,谁敢保证就不能十七岁当尚书?

唐俭续道:“挡他的路,还只是可能,但你现在确实挡了另一个人的路,虞部郎中范大庆。若无意外,待老朽告老之后,他吕则颂就是工部尚书,而那范大庆,便是工部侍郎。”

房俊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断人官路,可谓不共戴天了。如此看来,也不怪那吕则颂一把年纪还跟自己叫阵……

换了房俊自己,也不能忍啊!

“这工部衙门,岂不是成了魏王殿下的私货?”

唐俭嘿了一声,一翻白眼:“那你以为陛下要我来干嘛?盖房子啊?”

房俊不禁苦笑道:“看起来,往后这日子清闲不了……”

唐俭不悦道:“小小年纪,怎地这般暮气?好男儿,自当迎难而上,中流击楫,闯出一番事业!”

房俊开始装怂:“这工部又不是我要来的,是陛下硬逼着我的!我的志向,就是美妾成群,家财万贯,混吃等死……”

唐俭听不下去了,这混小子实在是不当人子,正想教训两句,有人走了进来。

来者是个熟人。

唐俭给房俊介绍:“这位是屯田郎中田文远,自己人。前些时日水部郎中病重告假,水部没有主事的人,你便先挑起来,反正这时节天寒地冻的,水部也无事可干。对了,你那个玻璃作坊不是交给工部了吗?正好,让文远协助你,老朽跟你说,这才是头等大事,陛下愁着呢!其他的,不必在意,随他们去吧……”

房俊无语,这都是什么官?明目张胆的告诉属下混日子……

不过,我喜欢!

这样的官才当得爽快,不干活就开饷,都快赶上后世的挂名吃空饷了……

田文远笑眯眯的说道:“侍郎大人……属下带您去水部看看?”

房俊说道:“成!”

起身对唐俭拱手施礼:“中午属下在松鹤楼摆了几桌,宴请同僚,还望老大人赏脸。”

唐俭无精打采的打个哈欠,摆摆手:“人老了,就图个清静,那闹哄哄的地方不去也罢,你们自去。”

既然如此说,房俊也不再多言,告一声罪,退了出去。

工部衙门的大院修得很是整齐,清一水儿的青石板铺地,宽敞的院子中间植了一行六七颗怀抱粗的银杏树,枝桠交错,可以相见夏日里何等亭亭如盖,秋日里落叶缤纷。

树下分东西摆放了两排纹饰繁复的陶瓷鱼缸,不过现在是冬天,里边啥也没有。

东西两趟值房左右对称,房前有一溜回廊,整齐雅致。

田文远带着房俊走进东边第二间值房,门楣上有一块“水部”的小匾额。

值房里温暖如春。

唐朝的官衙办公条件很不错,待遇更是人性化,冬天炭火,夏日会赏冰。工部虽然在六部衙门之中地位不高,但是掌管全国市政建设、负责皇家内苑的建筑修葺,实打实的油水丰厚,待遇非但不差,甚至在六部里可以名列前茅。

水部值房跟后世的机关单位差不多,中间是一条走廊,两侧隔出许多独立的单间,用以各部门办公。最里边是一间宽敞的屋子,厅堂敞亮,后面甚至还有一间供官员临时休息的卧室。

房俊走进来看了一圈儿,满意的点点头。

这件办公室虽然在最里头,但侧面开着窗子,能见到值房后院的小花园,亭台水榭应有尽有,采光不错,环境很好。尤其是夏日喝上一盏香茗,倒在榻上睡那么一觉,一定很惬意……

田文远领着房俊一进门,水部值房里的官员自然便都瞧见了,即便有那一半个没瞧见的,也自有同僚相互转告。

房俊刚到了屋里,便有一个矮胖的官员跟进来。

田文远介绍道:“这位便是新任房侍郎,日后主持水部日常,连带沟通玻璃工坊之事。”

那矮胖官员立即行礼,笑呵呵说道:“在下水部员外郎,任中流,山东莱州人士,见过房侍郎。”

房俊笑道:“这名字不错!往后便是同僚,你我当同心戮力,共为陛下分忧才是。”

“那是那是,”任中流笑得很自然,拍马屁的话说得更自然:“房侍郎如此年青有为,能在您麾下效力,那是我等的福气啊!”

前任水部郎中因治水拨款亏空而被御史弹劾,想来不掉脑袋就不错了,再想回来根本不可能。那么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年青的过分的侍郎,便将是水部司实际上的主宰,搞好关系一准儿没错。

对方如此和善,反倒让房俊有些意外,笑问道:“实话?”

“绝对实话!”任中流指天誓,信誓旦旦:“咱水部司刚刚经历的一场危机,正需要侍郎您这样年富力强的主官,带领我们走出困境,能够一心一意为大唐的水利添砖加瓦!我在这儿表个态,整个水部司,必将以侍郎大人为主!”

按理说,房俊“空降”而来,最有可能阻挡的就是他的前途。

水部主官犯事,那么他这个员外郎顶上去那是理所当然。

可任中流不傻。

且不说不知多少御史现在都把目光盯着水部司,就等着水部司犯错,好群起而攻之,以获得立功的资本。现如今,水部司主官的位置简直就是个火药桶,他任中流即坐不上去,更坐不稳,一不留神甚至有可能万劫不复……

不过眼前这位不一样。

在大唐为官,就没有不怕御史的,一旦被御史弹劾,极有可能破家灭门,遭致杀身之祸!

但是这位不怕。

据任中流所知,朝中御史关于这位的弹劾奏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皇帝陛下那是连看都不看,要么留中,要么打回御史台。

简直就是有铠甲附体,刀枪不入……

能有一个这样的牛人顶在前头,要多傻才会去强出头?

房俊初来乍到,哪里知道这些我弯弯绕?

不过见到任中流态度不错,心情也是大好,毕竟有一个跟自己合拍的下属,那日子必定要顺意得多。

田文远待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去。房俊初来,自然要跟水部的下属见见面,了解一下工作,他是工部司的郎中,留在这里不合适。

田文远一走,房俊便坐到桌案后的胡凳上,下意识的往后一靠,差点没来个倒栽葱摔地上去,这才想起来坐着的是个胡凳,可不是有靠背的椅子……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下马威(中)

唐朝是一个由坐塌、坐席、低案之类的矮足家具,向桌子、椅子等高足家具过度的时代。

初唐时期,还是以榻、床、案等低矮家具为主,长腿靠背的椅子还未出现。后期接近五代十国的时候,带靠背的椅子和高腿桌子,才算在全社会普及了。但即使到那时,甚至直到明清两朝,供人盘腿坐的“榻”也没有绝迹,还在社会各个阶层里广泛地使用着,而且逐渐成为一种逼格的象征——现在红木家具市场上大热的“罗汉床”,就是一种供人盘腿跌坐的“榻”。

后世某些雷剧里,无论汉唐三国还是哪个朝代,一律高桌与椅子乱飞,纯粹是胡编乱造;但某些号称“纪录片风格”的正剧复古复得过了头,贞观开元年代的皇宫里还在坐地席睡地垫,那也不太可能……矮足家具毕竟也是家具对不?没理由不睡“榻”,反而去睡地垫。

“衙门里可有木匠?”房俊扭了一下腰,有点酸。

任中流回道:“咱们工部的木匠,平素都在城里的作坊,不过旁边的将作监肯定有,属下去借用两个过来。不知房侍郎有何用?”

“让他们做点东西……”

这辈子可不能像前世那样,为了升官累死累活,到头来自己一命呜呼,政绩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王八蛋。反正现在的愿望也不是想要当多大的官,要的问题自然是要解决办公环境的问题,正成天坐着个胡凳,早早就得腰托……

任中流沉吟一下,试探着说道:“房侍郎新官上任……是不是召集水部司的下属同僚,一则认认脸,再则安排一下工作?”

您再怎么混日子,也得做做样子吧?上任第一天不召集下属显示权威,反而找木匠……太不靠谱了!

房俊不是没做过官的,怎么会清楚这些必然的流程?

只不过他最近瞎忙,没空出时间打探一下工部的内情,这两眼一抹黑的,安排个屁的工作?

本待过个几日熟悉一下情况再说,不过任中流既然提出来了,那就见一见,不表示态度就行了呗!

房俊无可无不可:“那行,你去把大家都叫来。”

言罢,低头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在纸上写写画画。

任中流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在走廊里呼喝两声,没一会儿,便带着五六个人走进来,站成一排。

众人齐声喊道:“参见上官!”

房俊抬头一看,嘴角一抽……

这几位便是水部司的高级官员了,都是七八品的官阶,按说品级已然不低,外放出去进了府县,起码也是个县令、县丞,震慑一方的人物。可这一个愁苦如老农、一个精瘦似竹竿也就罢了,这位颤巍巍的老爷爷眉毛都白了,有没有一百岁?

好么!这整个水部司,怎么有种老幼病残的感觉?

怪不得这个任中流能当上员外郎,就属他长相周正身强体健……

房俊急忙起身,把屁股底下的胡凳给老爷子递了过去,笑容可掬:“哎呦,你老这么大岁数了,是应该某去拜望您的,怎敢劳您过来?”

老爷子呵呵一笑,也不推辞,便坐了下来。依着他的岁数,便是上了太极殿,李二陛下也是要赐座的……

众人各自自我介绍一番。

水部司架构精简,总计也就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二人、书办五人。

其中郎中是主官,员外郎作为副手协助主官工作,主事负责具体事务,而真正的办事人,便是那几名书办。

虽然报了名字,房俊一时也记不全。

凳子给了白胡子老爷爷,房俊自己也只能站着,还在他也没想在这个小衙门里头显示什么官威,很是和气的说道:“咱们初次见面,往后可就要同僚为官,理当守望相助、团结一心才是。咱也不废话,有事就报上来,没事就各司其职。”

很有一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既视感……

诸位下属面面相觑,略带惊异。

按理说,每一位新官上任,必然要长篇大论一番,点明自己的态度,展示自己的官威,好利于以后的工作开展。

这位就这么干巴巴的两句话,就完啦?

“哦,还有一事……”房俊说道。

这才对嘛……下属们各个腹诽,一次说完不行,非得玩这一套?

“本官中午在松鹤楼订了几桌酒席,权当宴请诸位,往后还望诸位多多关照。行了,都先回去吧,赶紧把手头的事儿忙完,可别耽搁了吃酒的时间啊,过时不候!”

下属们又愣了,按规矩,不是应该他们这些下属凑份子宴请上官么?

而且,松鹤楼啊!那可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酒楼,出了名的贵!不是达官贵人豪商巨贾,等闲不敢进那个门儿!寻常一桌酒席,也得个三五贯,相当于他们几个月的月俸,谁舍得?

当然,这些官员俸禄的大头在于年俸和职田,可那也心疼啊。

不过又一想,这位新任上官,那可是出了名的会赚钱,年前卖了一个什么宝贝,可是得了好几万贯!这点小钱,人家的确不看在眼里。

如此一来,诸人看着房俊的眼神,就有些变化了。

当朝宰辅的公子、未来的帝婿、长安城里横着走、偏偏还腰缠几万贯……这样的上官,注定了前程似锦,就算不能紧跟着脚步,拿出去说说也提神啊!

房俊见众人没什么反应,便挥了挥手:“既然没什么事儿,都散了吧……”

“属下有事禀报。”

有人站出来说道。

房俊微微一愣,看着这人,主事梁仁方,便是那位看着愁苦如老农的,负责水部司的往来账目,算是主管会计。

房俊沉声说道:“说。”

梁仁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似乎没察觉到房俊的不悦,缓缓说道:“今年春汛在即,治河钱粮需得咱们将去年账目呈报上去,然后才能去户部申请拨款。属下想将去年的汇总给房侍郎做个汇报,以便尽早申请款项,及时布置治河事宜。”

所谓的治河事宜,便是治理黄河。每年春夏两季,黄河都会水位上涨,一不留神就会有决堤之厄,到时候但凡摊上关系的衙门,谁都没个好。

按说这绝对是正事儿,可你非得这个时候来说?

任中流脸一沉,呵斥道:“梁主事,侍郎大人甫一上任,尚未知晓水部司的事务,不必急于一时。”

梁仁方梗着脖子,很是正气凛然,反驳道:“属下可以等,但是河汛不能等!”

房俊摆摆手制止任中流,眯着眼看着梁仁方,点点头:“你且报来。”

“诺!”

梁仁方答应一声,站着摊开手里的账簿,一条一条往来账目念出来。

“去年春,正月,乙巳,户部拨款十三万贯,用以治理河汛,劳工、辎重、粮油杂物等等共计花费十五万三千七百六十五贯,差额户部并未补足。夏,四月,戊寅,安州水患,户部拨钱十二万贯,筑成堤坝三十里,花费花费五万四千一百九十五贯,与前次户部拨钱总计,剩余两万八千三百五十五贯,余额截留入库。去年总计……”

“停!”

房俊摆手打断他,说道:“这账目不对。”

众人有些不解,这往来数目听着人眼晕,你就知道不对?

梁仁方脸色一变:“如何不对?这都是我多次计算得出……”

房俊断然道:“我说不对就不对!”

居然敢跟哥哥玩这一套!

仗着我第一天上任,想趁机让我把这个账目坐实了,玩一出瞒天过海?

老子会告诉你咱当年得过全市珠心算竞赛的亚军?

房俊冷冷说道:“进出差额不是两万八千三百五十五贯,而是四万两千零四十贯,缺少的这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五贯,到哪里去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下马威(下)

梁仁方楞了一下,汗“刷”的就下来。

众位属官简直不敢置信,这就算出来了?而且看梁仁方的表情,那是半点都不差!

简直妖孽啊……

未等梁仁方说话,任中流急忙呵斥道:“为何做事如此毛躁?账目之事,关系实在重大,来不得半点马虎大意!梁主事莫非忘了前任郎中是如何被御史弹劾?还不赶紧回去重新计算,在拿来给侍郎大人过目?”

梁仁方一脸羞愧,低着头不敢看人:“是是是,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回去重新审计……”

“不必了!”房俊冷笑一声:“你不是错在审计失误,而是错在立场错误!怎么着,看我房俊年青,拿我当大棒槌?真以为我这个侍郎是吃素的?!”

房俊厉声喝问,梁仁方也不狡辩,低头不语。

这件事的性质极其恶劣,这是给房俊挖坑,让他往里边跳!

房俊因是第一天上班,情况未明,加之年青难免气盛,面对属下的报表,必然会有所疏漏。而梁仁方故意将账目做得混乱,各项大额数据凌乱不堪,一旦房俊未能察觉,签字画押之后,这账目隐藏的一万多贯,那便是他房俊的责任!

简直不能容忍!

欺负人也不能这么欺负吧?哥们第一天上任,你就弄一个天坑让我往里跳!

一旦这一万多贯查实是房俊的失误,丢官去职都是轻的,若是被难缠的御史顶上,充军流配都有可能!

房俊指着梁仁方,冷冷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水部司的官员,收拾收拾滚回家去!”

这种人,绝对不能留!

这还是房俊被前世的思维影响有些手软,或是换了旁人,押入大理寺彻查都是轻的!

梁仁方一脸灰败,紧紧抿着唇,一言不,那张皮肤黝黑极似老农的脸上满是失落,挺直的脊背瞬间弯曲,对着房俊微微躬身,转身欲走。

那一直闭目养神的白胡子老者此时睁开眼皮,微微一叹:“房侍郎,手下留情吧!”

房俊看了他一眼,水部司最年长的主事,郑坤常。

水部司官员三年一任,到期考核优等,即可官升一级。若是一任期满未能提升,再留一任,资历愈加深厚,这也是一个考核的标准,一般不犯错的情况下,必然也会升上一级。可要是三年再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那就不是资历深不深厚了,而是丢弃到墙角的冷板凳……

房俊倒不是捧红踩黑之人,但也没打算给老头留面子,冷然道:“某不是刻薄之人,但似这等陷害上官的卑劣小人,决计不能留!”

笑话,不给你们展示点力度,真拿老虎当病猫啊?

再精明的人也有疏忽的时候,最是身边的人防不胜防,下属都这么干的话,领导不都得被玩死?

郑坤常长叹一声,无奈道:“梁主事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梁仁方垂道:“郑主事,莫说了,事已至此,都是我一意孤行,怨不得侍郎大人。更何况,房侍郎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将某交于大理寺,一世名声就都毁了……”

任中流犹豫了一下,撂了一下袍子,单膝跪地,朗声说道:“梁主事有错,但事出有因,还请房侍郎给他一次机会!”

其余几人见此,亦都单膝跪地:“请房侍郎给梁主事一个机会!”

梁仁方不虞有此,顿时手足无措,却感动得眼泪流了下来。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官场,能有这么一群仗义执言的同僚,便是背了这黑锅,也心甘情愿!

房俊脸色如墨,一言不。

他是真怒了!

怎么着,上任第一天,你们这班家伙就给咱来一个下马威?

真以为联名起来,就收拾不得你们了?

笑话!

那边郑坤常见状,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也待有样学样,下跪求情。

房俊即便怒极,可也不能让这么一个年逾古稀的老者跪他,那名声就完了!虽然他一直也没什么好名声,但这个不同!

嚣张跋扈、任意妄为都没啥,但是不尊老不行!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一个山沟里的古稀老人,只要走得动,都可以直接去太极宫,哪怕理由只是想看一眼皇帝是个啥模样,李二陛下也必须得见!

这是一个民族的传统!

房俊面沉似水道:“您老这是要折煞我?”

太过分了!

郑坤常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事儿没见过?立即知道自己鲁莽了。

见房俊的神情,就知道这位已是怒极,若自己再这么一跪,那就算是在打房俊的脸,事情非但再无转圜的余地,反而会立马升级!

郑坤常只得又坐了回去,看着房俊说道:“房侍郎可否听老朽说说这其中的缘由?”

房俊略一沉吟,也觉得这班人不至于第一天就跟自己往死里磕,必然是有原因的,便说道:“请讲!若是有道理,某可以无视尔等胁迫上官之罪,但我有言在先,梁仁方设计陷害上官,不可饶恕!即便不是开除革职,也得给我离开水部司!”

郑坤常苦笑一声,看了一眼几位同僚:“自作聪明,这下子傻眼了吧?”

然后,缓缓述说事情的缘由。

梁仁方报给房俊的账目,虽然被他故意打乱,显得杂乱无章,但并无一处修改。事实上,水部司的账目里,那一万多贯的确是不翼而飞了,这就牵扯到那位被御史弹劾而病重告假的前任郎中。

那位郎中是有靠山的,能在御史弹劾之下还能安然告假回家,可见靠山的能量非常不一般。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哪怕是被砍了脑袋,也是他咎由自取,没人同情。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一万多贯凭空消失了,对不上账!哪怕是被贪污了,也得有个去处啊!虽然都知道跟那位前任郎中有关,可人家没认罪呢,那就不算!对不上账,人家民部就不给审核,不给审核,今年的拨款就下不来!

水部司是个清水衙门,清一水儿的花钱,没有一个来钱的项目,春汛怎么办?

耽搁了春汛治河,一旦出了差池,打板子是轻的,河水决堤,那得死多少人?

可是偏偏这一万多贯人人心知肚明,想找个人背黑锅都没人信。

眼看春汛就来了,水部司上下急的焦头烂额,可怜见儿的,这时候凭空降下来一位大神!

梁仁方就有办法了。

糊弄着这位新任侍郎签了字画了押,以这位的名声,兼之其父房玄龄的权势,户部那班人怎么会不给面子?

只要审核一过,银钱拨,那就万事足矣!

至于房俊会不会因此担罪,梁仁方也是没办法,若不是他自己想扛也扛不动,早就自己上了。

在他看来,跟黄河两岸的百姓相比,个人受点委屈算什么?

反正房俊根红苗正,又不会被砍头……

房俊都被气笑了!

说实话,对于这样为民着想的官员,房俊还是衷心佩服的,可是在这其中自己居然成了反派,这就不那忍了!

大骂道:“和着你们都是忧国忧民的清官干吏,特么我就是一个冤大头,拿来顶缸的傻帽?”

众人尽皆汗颜,此事虽是梁仁方想出来并且实行的,但大家都是知情之人,总是很心虚。

梁仁方以头伏地,说道:“属下有错,不该设计上官,单凭处置,绝无怨言!”

房俊哼了一声,说道:“你当然有错,大错特错!更令本官气氛的是,你蠢得要死!”

梁仁方不解:“何蠢之有?”

虽然计策失败,没料到这个年青的纨绔居然堪称算学大家,可自己的计策还是不错的,怎么就得了一个“蠢”字?

房俊哼了一声:“某来问你,为何要让某来顶缸?”

梁仁方虽然不明白“顶缸”是个什么意思,但大致也能理解:“因为房侍郎靠山足够硬。”

这是大实话,身后站着房玄龄跟李二陛下,谁还能硬的过他?

房俊一脸失望:“你既然知道某靠山硬,那为何只是想着让某无顶缸,而不是让某去户部讨要拨款?”

梁仁方愣愣说道:“按规矩,去年的账目不能通过审核,民部是不给今年拨款的啊……哎呀!”

说到此处,他才恍然大悟!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情

规矩是给谁准备的?是给他这般无靠山的小人物!

房俊会在乎什么规矩吗?

人家从来不按规矩行事!

若是房俊亲自去民部讨要拨款,哪个敢不给面子?

梁仁方肠子都悔青了,自以为妙策,把自己都搭进去了,居然是一招臭的不能再臭的臭棋!

我特么还真是蠢到家了……

房俊冷哼一声:“虽然你是心为百姓,但意图诬陷上官,罪不可恕!现在……”

“房侍郎!”

郑坤常出言打断房俊,他也顾不得去看房俊难堪的脸色,干脆倚老卖老不要脸了,若是房俊话一出口,那可就再无更改了。

“梁主事有错,理当处罚。但其人深知造船之术,不如将他打到我们水部司下属的莱州船厂,让其戴罪立功如何?”

房俊倒是没有生气被郑坤常打断自己说话,人活得岁数大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特权。

他惊奇的是:“咱们水部司还管造船?”

郑坤常:“……”

任中流:“……”

梁仁方:“……”

所有下属:“……”

众人齐齐无语,老大,您还敢再不着调一点吗?

和着到现在您还没搞明白咱水部司是干嘛的……

房俊尴尬癌都犯了,摸摸鼻子,说道:“某刚刚上任嘛,一时有些混沌而已……造船吗?嗯,这个好,那行吧,既然老人家给你求情,那就好好干……”

见到下属们的眼神,房俊脸皮再厚也有点坐不住了,哥们还以为水部司只管修大坝呢……

“那个啥,离晌午还有些时辰,本官这就去民部转一圈,把拨款要来……”

任中流自告奋勇:“属下跟您过去。”

房俊道:“那行,你们诸位都散了吧……”

说着,拿起桌上的一张纸交给任中流:“找两个手艺好的木匠,按图做出来十个八个。”

任中流接过一看,像是图纸,上面画着一个方方正正四条腿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郑坤常仗着岁数大,也不求进步了,所以在房俊面前也就他敢说话,这时候插了一嘴:“民部那帮关老爷抠门得紧,往年的拨款都是将将好,弄得我们水部司想干点事儿也没钱,房侍郎去看看,若是便利,不妨嘴巴张大点……”

这个套路,房俊可是门儿清。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这个我懂!”

前世当副县长的时候,最头疼的就是跟财政局扯皮,你要一万他给八千,要两千他给一千,那帮子管钱袋的家伙古往今来一个样,都特么属貔貅的,光吃不拉……

郑坤常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个小子也不是啥都不懂,官场上的套路还蛮清醒。

房俊大摇大摆的往外走,“某去民部转转,尔等度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别耽误了中午吃酒。”

众人无语,您就算靠山再硬,真当户部是泥捏纸糊的,任你拿捏?

房俊此时走到门口,又回头喊了一声:“那个梁仁方,中午一起吃完酒再走!”

除了工部衙门,也不用骑马坐车,往左边一拐,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是民部大堂,溜达着就过去了。

任中流从后边紧跑两步,追到房俊近前,神情颇有些忧虑,迟疑着说道:“侍郎大人……可知道民部尚书是谁?”

“是谁?”

房俊边走边问,不过并不在意,管他是哪个,咱光明正大去要钱,他还敢不给?更何况自家老子房玄龄那可是民部最直接的顶头上司,吃了豹子胆敢为难?

任中流一看就知道这位根本不清楚民部尚书是哪个,面色沉重说道:“是韦挺韦尚书。”

房俊一拍巴掌:“原来是他啊,那更好办了!”

任中流有些懵,不得不提醒道:“呃……这位可是齐王殿下的老丈人……”

别人没想起来这码事,以为房俊的名声再盯着房玄龄的名头那就无往而不利,梁仁方却没忘!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当初您拳打齐王李佑的事儿,现在面对人家齐王的老丈人您还一副熟人好办事的样子,这心可真够大的……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民部衙门大门口处。

房俊负手而行,迈着方步大摇大摆的就往里走,一边对任中流说道:“所以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要人云亦云……”

民部的门子不识得房俊,不过见到工部水部司的员外郎跟在身后,估摸着这位不是一般人,出来拦了一下,便和颜悦色的说道:“敢问这位上官,前来民部有何要事?”

房俊大大咧咧说道:“韦尚书在不?”

“敢问上官贵姓?”

“某就问你在或者不在?”

“这个……”门子似乎很少有面对来民部尚且如此盛气凌人的官员的经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说不在,又怕真的耽误了正事;想要问问这人是谁,但这黑脸的小子一身绯色官袍,佩着银鱼袋,又不敢问……

任中流一脑门儿汗,心说您这跟韦挺韦尚书还有过节呢,还有心思在这里为难一个门子?

便上前说道:“此乃新任工部房俊房侍郎,烦请入内通报……韦尚书。”

那门子吓了一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房俊?

幸好自己谨慎,若是像平素那般呵斥几句,搞不好不是要被这楞怂踹一顿?关键是踹了也白踹……

赶紧说道:“二位稍待,小的去去就来。”

言罢,飞快的跑进内院报信去了,边跑边想,你也就跟我这小小门子耍威风,谁不知道你打齐王殿下的那点事儿,还想求见咱们尚书大人?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做梦去吧!

可没一会儿,这门子就回来了,态度较之先前更加恭谨,点头哈腰陪着笑脸:“房侍郎,尚书大人有请!”

房俊“嗯”了一声,对任中流说道:“你在这里稍待。”

晃悠着八字步进了院子,直奔民部大堂。

那门子依旧一脸茫然,没道理啊!这房俊打过齐王殿下,那应该很是不招尚书大人待见才是,可为何刚刚自己去通报的时候,尚书大人非但没有一丝恼怒,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最终,门子得出一个结论:这些豪门之间的关系啊,实在是太狗血了……

民部大堂比之工部更是不遑多让,而且更加气派。

毕竟工部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自产自销,而民部作为整个大唐的财政中心,几乎是所有部门都要仰望的存在,较之“天下第一部”的吏部亦毫不逊色,而且油水丰厚,办公环境自然没得说。

韦挺今年尚不足五十,正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好岁数。整个人个子不高,但气势内敛、温和有礼,一股世家出身的温润气质扑面而来。

“呵呵,贤侄此来,怕是没什么好事吧?”

见到房俊进来,民部尚书韦挺居然亲自起身,亲热的扯着房俊的手,拉到桌案旁落座,差点把大堂里负责斟茶递水的一个小吏吓得眼珠子都鼓出来!

平素自家尚书大人那叫一个矜持,跟谁都是不苟言笑,怕是自己亲儿子来了也没这么开心吧?

房俊也有些受宠若惊,不提这位的民部尚书的官职、“城南韦杜”韦家的家世,单单一个亲王老丈人的身份,也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虽然他与李佑已经“和好”,那么韦挺非但不是对头,还变成自己人,却也不必如此低调。

当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房俊可不认为自己是帅的惊动长安城……

韦挺拉着房俊坐下,笑眯眯的开口说道:“昨日殿下还曾来信,提及与贤侄在齐州的协商,很是有些遗憾啊!不过亦曾说起你二人之间的交情,言辞真切,让老夫很是欣慰。”

所谓的协商,是指房俊当初同李佑约好向海外走私玻璃之事。正旦大朝会上,玻璃之法“被捐献”了,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而所谓的交情,当然是指李佑与那刘黑闼余孽吴家的纠葛一事,这是在提醒房俊,事情都过去了,你可就别再拿来说事儿,大不了老夫这边给你点补偿也就是了……

房俊就笑了,怪不得这么客气,不就是怕自己乱说话么……

不过跟聪明人办事就是舒坦,你啥都没说呢,人家早就准备好了。

人家给面子,咱也犯不着尥蹶子,房俊便略带羞涩的说道:“当初与齐王殿下一场误会,至今思来也很是懊悔。不过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愉快都已过去,小侄与齐王脾性相投,倒是很谈得来。”

那咱也表个态,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韦挺闻弦歌而知雅意,哈哈一笑:“往后谁要是在某面前说贤侄是棒槌、楞怂,老夫就啐他一脸!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房俊便将前任水部司郎中的事情仔细一说。

韦挺不以为然,爽快的说道:“规矩是死的,难道还能为了这点小事,放任春汛于不顾?待会儿某就给度支司传话,工部水部司的拨款,一如往年!贤侄且派个属下去就成,现在也是个侍郎了,用不着事必躬亲,反倒让人看轻了。”

房俊很感激的道谢,然后有些为难的说道:“小侄新官上任,很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给父亲瞧瞧,省得总是骂我不求长进……”

韦挺颇有深意的看着房俊,含笑说道:“哪个父母没有望子成龙之心呢?房相苦心,你也要体谅。老夫与贤侄投缘,有何话不必兜弯子,但讲无妨。”

房俊略有些难为情的样子,踌躇说道:“水部司得了一种新式造船之法,不过碍于经费紧张,一直未能实验。小侄这不想着要干点事儿嘛,便想着若是能将此事提上日程,也算一件功劳,只是小侄也明白,是有些心急了……”

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你们既然要表示态度,那我就给你们机会,让你们表示个够……

房俊当过官,知道抠抠搜搜过日子有多憋屈,便想趁机从韦挺手里多抠出来点儿。

当然,房俊可不认为韦挺是任人拿捏之辈,所以说话很活络,给自己留好退路,免得被人家一口拒绝太尴尬。

谁知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韦挺欣然夸赞道:“有志气!年青人正该如此,不做出一番事业,如何能对得起陛下的信重、长辈的培养?你且回去作份计划,只要不过二十万贯,老夫就批给你!”

房俊大喜,这可是太意外了!

赶紧站起来说道:“多谢尚书大人支持,小侄铭感五内!”

韦挺呵呵一笑,满含深意的说道:“有些时间没见跟房相喝一杯了,贤侄回家的时候,替老夫带个话,多谢房相赏识举荐之恩!”

房俊愣了一下,这才恍然,感情这位是被老爹举荐,要升官了?

原来人家这人情是做给老爹看的,根本没自己什么事儿……

第一百八十四章 穷衙门翻了身

韦挺人情送到底,直接将房俊送到民部大堂的正门口,他站在门口这么挥手相送,可算是将民部上下惊掉了一地眼球。

这自家姑爷的冤家对头,怎地到了此处反倒如此和谐友爱?咱家尚书大人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据说当年前隋那会儿,那也是敢跟现如今的陛下顶牛的纨绔……

不过自有那心明眼亮的,从韦挺的举动,联想到此次其擢升京兆尹,便知必是房玄龄在其中起了推手,韦挺韦尚书这是再投桃报李。

不论如何,韦挺如此举动,民部上下自是心里有数,起码在韦挺尚未调任之前,房俊的事情必须特事特办。即便韦挺调任,人家那也是擢升,前途无量,只需新任尚书不是跟房俊实在不对付,也不会有人去可以为难房俊。

房俊自然看的更清楚。

总而言之,这就是纨绔的好处了,可以随意的接收老爹的政治资源……

到了门房,吩咐任中流留下:“你现在就去度支司等着,本官已与韦尚书说好,他批下去,度支司就拨钱。”

任中流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利,那位韦尚书难道不应该难为一下吗?

不过到底是好事,水部司这边没米下锅,都快愁死人了,赶紧答应一声,向度支司跑去,这民部大院他来过无数次,早就熟门熟路。

跑了两步,想起一事,又折返回来,问道:“不知上官报了多少数目?”

“呃……”房俊觉得自己真的患上尴尬癌了。

居然把这茬忘了!自己这穿越过来,似乎思虑不如以前严谨,行事亦过于随性,是心态膨胀忘乎所以了,还是无欲无求精神懈怠了?

简直丢尽了“全省优秀干部”的脸……

“那个……二十万贯如何?”房俊想了想,说道。

任中流吓了一大跳,和着您根本没提具体数额?

顿时哭笑不得说道:“房侍郎,别闹了!这春汛拨款,是每年的定例,不拘花了多少,不够可以再要,剩下可以截留。其余整修水利、维护堤坝、清理河道、宫殿营造修葺、以及应付突灾情,都是可以单独申请的……”

房俊明白了:“也就是说,这春汛的拨款,越多越好,而且跟全年其他事项的花费没啥关系?”

任中流点头:“没错,越多越好,春汛花剩下的,咱们想干嘛就干嘛,只要别揣自家腰包里,谁也管不着!”

房俊摸摸鼻子:“部里也管不着?”

若是给别人做了嫁衣,他才不干。

任中流犹豫了一下:“理论上如此,但是……”

房俊摆摆手,心情好:“只要规矩如此即可,咱为人最讲规矩,谁要是跟咱不讲规矩,那咱也不跟他讲规矩!真要是不讲规矩,这满长安城,还真就没怕过谁!”

任中流被一串“规矩”弄得有些晕,不过他惦记着正事儿:“那咱们到底申请多少?”

房俊沉吟了一下,韦挺既然能答应他给予不过二十万贯的额外支持,那就说明这老家伙打算再调任之前,利用手里的权力,在规则之内尽可能去偿还房玄龄的人情。

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反正老爹也不稀罕韦挺那点人情,正好便宜咱……

“就要二十万!若那度支部推三阻四,你就说,某与韦尚书已经说好,他若是不信,自去寻韦尚书求证便是!”

任中流心领神会,这是打着韦尚书的幌子招摇撞骗啊……

他这边感慨,房俊又说道:“还有一事,韦尚书答应本官,会给予一笔不过二十万的额外款项,专门用于新式海船的试制,你顺带着跟度支部提一下,让他们尽快准备好。”

任中流完全傻眼。

二十万之后又二十万,自己在工部衙门干了半辈子,何时见过这么多钱?

房侍郎,您这是要飞啊……

中午时候,房俊在松鹤楼宴请同僚。

席间任中流亢奋的说出今年春汛的拨款数额,顿时引起一阵狼嚎!

工部是个清水衙门,更别提有功劳看不到有责任就给拎出来的水部司,几时见过这么大一笔钱?

水部司诸位同仁瞳孔都变成了方型……

自家老大实在是太给力了,有这样的领导,哪个不是干劲儿十足扬眉吐气?

既然有钱了,那就得琢磨一下应该怎么花。

郑坤常岁数最大,生活经验也更丰富,端着酒杯说道:“据我的经验,今年春天怕是要大旱!黄河春汛的治理,可以适当放松一些,将精力多多放在灌溉水利之上。”

主事毛玉璋奇道:“冬天刚刚遭逢一场罕见的雪灾,说明今年的雨水必定丰沛,郑主事何出此言?”

任中流嘿了一声,说道:“毛主事年前到任,大家相处时日尚浅,所以有所不知。郑主事看阴阳察气候的能耐,便是太史局那帮人也都个个服气,没见到李太史隔三岔五就找郑主事请教?郑主事说今年春旱,那十有就是春旱!”

房俊来心里一跳,太史局……那不就是李淳风那个妖道的地盘?

“郑主事认识李淳风?”

郑坤常谦虚道:“常常探讨气候时令而已,可不敢高攀李太史!”

话虽如此,可神情之间明显对于认识这位大唐的传奇人士颇为自得。

房俊最怕的就是李淳风、袁天罡之类的“妖道”,因为他来路不正啊……

当即脸一黑,冷声说道:“水部司乃是工部要地,机密众多,绝对不可让闲杂人等自由进出,若是日后被本官得知,那李淳风私自进了咱水部司,必定重重责罚与你!”

只要能躲开,那还是不见面的好,实在是心虚……

众人无语,啥时候水部司也成了工部重地?还有那什么机密众多,我们怎不知道?

郑坤常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认为这位上官怕是跟李淳风有什么龌蹉,对其极为不喜,连忙答应下来。

警告了一句,见气氛有些沉闷,房俊便说道:“既然郑主事有这方面的能力,那吾等便相信他。回去之后,商量一下做出一个规划,今年的任务侧重于水渠灌溉等水利工程。对于水部司的具体工作,我是不懂的,但我在这里说一句,只要目标定下,那么无论对错,本官都会全力支持,稳稳的站在你们身后!”

众人大喜。

不插手具体事务,还能勇于担责的上官,谁不喜欢?再加上背景强大,便是民部这样的大部,也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半天之内就将水部司的人心尽收。

或许也有那么一两个心里藏着心思的,可能量差距实在太大,也只能悄没声息的乖乖跟着喊口号……

即是欢迎新上司,房俊自然是酒席的主角。

官员们酒杯频举,此起彼伏,默契的商演车战。

房俊见势头不好,他便是再能喝,也架不住这么他自己……

借着倒酒的间隙,笑问一侧默不作声的梁仁方:“怎么,心里还有气?”

梁仁方一愣,连忙说道:“下官不敢!只是在这工部干了半辈子,突然之间离开,有些难受而已,但绝无半点怨恨之心。”

房俊似笑非笑:“那就还是有。”

梁仁方大急,连忙起身道:“下官真没有……”

房俊摆摆手打断他,示意他坐下说话,看着他郑重说道:“派你去莱州船厂,依然直属于工部编制之内,不过是正常调动而已,何来离开之说?要调整好心态,保持住你的本心,把你的能力拿出来给本官看!”

梁仁方恭声应诺,不过神情之间难免颓然。

莱州那地方,可是鸟都不拉屎的穷山僻壤,但是潮乎乎的海风就让人受不了,怎么调整心态?怎么保持本心?即便是有能力,谁又能看得到?

这黑脸小子,倒是会说漂亮话……

第一百八十五章 骚年的征途,在星辰大海

房俊见他神情,微微摇头。

性情耿直,是个忠厚之人,亦懂得变通,不拘泥于规则,但性格略显浮躁,恐难堪大任。

任中流跟梁仁方关系不错,便说道:“说句实在话,我都想调去莱州!”

众人惊异,梁仁方更是不解。

任中流看了一眼房俊,见其并未阻拦,便说道:“诸位可知,今日去民部除了要来二十万春汛拨款之外?尚有何收获?”

不待诸人询问,任中流便兴奋的说道:“尚有二十万贯新式海船的试制拨款!”

“嘶……”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简直不敢置信,但看到房俊得意洋洋的神情,便知此时假不了!

二十万贯?!

额滴个天爷!

虽然都是二十万贯,但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春汛的二十万贯看似很多,但专款专用,一分一毫都得清清楚楚,加之刚刚商定今年还要多加兴修水利,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算来算去,也剩不下多少。

但是另外二十万贯可完全不同!

既然是房俊要来的所谓新式海船的试制拨款,那么顾名思义,就是由房俊一手掌控,别人根本无权过问!

尤为重要的是,既然是新式海船的试制,那么自然就容许试制过程一定程度的浪费、损耗,甚至你搞来搞去没搞成,别人也无话可说。

何谓试制?

自然是容许失败的!

房俊既然再次说起此事,那么此次试制海船的地点,必然是莱州船厂了!

众人这时候看着梁仁方的目光,那满满的全都是羡慕嫉妒恨!

这家伙陷害上官不成,居然还能因祸得福,这特么说出去谁信?

不过再一想,梁仁方之所以能干出陷害上官这等事,还不是因为他生性耿直、爱惜百姓?妥妥的充满正能量啊!这样的人,上官或许很讨厌他,但是绝对相信他的办事能力!

最起码心底无私啊!

梁仁方整个人都傻掉了,好半晌开回过神来,一张脸迅即涨的通红,嘴唇开阖几下,没说出话来,猛地起身离席,后退几步,单膝跪地,颤声说道:“多谢房侍郎信重!某必将鞠躬尽瘁,不辜负房侍郎的信任,定然要将新式海船试制成功!”

房俊微微一哂:“得了吧,什么新式海船,根本没影儿的事儿,本官就是拿来糊弄民部,找个借口讨要欠款编出来的……”

梁仁方傻眼……

郑坤常……

任中流……

所有人齐齐扶额无语,咱家这位上官,太不着调儿了……

房俊微微眯眼,将众人神情一一看在眼中。

呵呵,船当然要造,只不过不是现在,更不是那个莱州港……

郑坤常有些担心,建议道:“若是全无动静,怕是御史那边会找麻烦,不如随便试制个几艘,新式不新式无所谓,只要能堵住别人的嘴,否则一旦被御史盯上了,可不轻松。”

众人皆以为然。

古代的监察制度源远流长,主要有御史制度和谏官制度构成,其中御史制度是其主干内容。御史制度源于秦汉,定型于隋唐,李二陛下极为重视。

唐朝的御史,相对来说是很厉害的,尤为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不畏权贵”。

唐初曾经在数次战斗危险中保护过李二陛下性命的左卫将军丘行恭,就曾因“与兄争葬母”被御史弹劾受到“除名”处分;房俊的老爹房玄龄、魏徵、温彦博、李靖,也都曾因“军令无法”被御史弹劾,从而被处罚。

所以从权力制约的角度上看,作为监察官员的御史,对于全国官员而言,都是一种有形的权力制约因素,保障了政权在朝廷纲纪和律令法典范围内正常运行。

尽管御史制度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但在当时的历史时代,它对维护唐代的统治秩序、净化官场风气、维护小民利益起到了重要作用。

即便是在唐后期权臣当道、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的恶劣政治环境中,也有御史敢于挺身而出。

不管做官还是做人,谁敢说自己就真的两袖清风、玉洁冰清?

是以,只要被御史盯上,那必然被挖出污点,等着倒霉吧!

房俊却不以为意,淡然说道:“船自然是要造的,不过不是现在。”

他看向梁仁方,郑重说道:“本官派你去莱州,并不是要你去造船。莱州作为大唐最大的船厂,最让本官看重的,是人才,是那些造船的工人!至于海船也还河船也罢,也就那样了……”

诸人再次无语,您到底是自信还是无知呢?

作为工部直属的船厂,莱州船厂无论规模还是技术,都是大唐顶尖的水平,所造船只承担了全国漕运、海运的七成运力!

也就那样了?

呵呵……

房俊才不管这些井底之蛙在那边鄙视自己,续道:“所以,你此去莱州,唯一的任务,便是给本官培训工人,大批的工人,大批的熟练技术工人!以便等到将来新式船厂建立之后,却苦于无人可用!”

现在的船厂能造什么船?

无非一些平底的河船,以及模仿海鸟而创制的海鹘船。这种船两侧有浮板,以适应海上作战的要求。稳定性还不错,但太小,根本无法适应大规模远洋航行的要求。

至于隋朝杨素造的“五牙”大舰,起楼5层,据说高1oo余尺约合295米,能容战士8oo人,有6个高5o尺约合1476米的拍竿。且不说这种船房俊现在从未听说,更未见到,便是确实存在,那也只能在内河耀武扬威,一旦出海,用不着大风,高的重心只凭海浪就能使其舟覆人亡……

当然,由于没有电焊,铁制的战船只能是梦想。

但是以风帆为动力的大型木质战舰,完全有可能造出来!

比如长盛不衰的“盖伦帆船”……

这种船并没多高的科技含量,最难的不过是龙骨的铺设以及结构的设计。以目前大唐的造船水平来说,想要建造出来绝对不是天方夜谭,能够制约的也只是创意与财力,以及形成战斗力所需要安装的火炮。

偏偏这几样对于房俊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最难的滑膛火炮,他也有信心弄出来,时间长短而已。

最为一个忠实的bb党,只要畅想一下驾驶着“海上君主”号纵横四海,便让人心驰神往,热血奔腾……

或者,咱能学那位三保太监一样,率领着当世最雄壮的舰队,下几次西洋?

毕竟,每一个骚年的征途,似乎都在广阔的星辰大海!

当然,下西洋可以学,做太监不能学,星辰大海可以以后再去征服,现在家里就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女皇陛下等着自己去征服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心结

傍晚下值,房俊没有回房府,而是直接骑马回了骊山农庄。

他今天有点亢奋。

重生一回,房俊并没有什么想要称王称霸的野心。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刀枪不入的buff,更没有可以制霸全球的黑科技。

只是得意于他那个时代的知识大爆炸,所以他懂得比唐朝多一些的知识和见识,当然,这些足以使得他在唐朝比一般人混得更好。

若说理想,他或许只是想留给这个时代一些小小的改变,留下自己曾经来过的一个印记。

我来,我见,其实不一定要征服……

当然,每一个热血青年的梦想,其实都在于那一片星辰一般的大海,只是碍于能力、机遇、环境等等不可抗因素,只能在幻想中yy。

房俊现在有了追逐梦想的机会。

他有重生的优势,有显赫的家世,有牛的不行的老爹,居然还当了一个意外的好官职……

当这些因素汇聚在一起,若是不折腾点什么,怎么好意思说一句自己是个穿越者?

只不过征途漫漫,阻力重重,一切还待按部就班,现在他急需将自己的亢奋泄出来……

“郎君……轻一点……哎呀……”

武媚娘倒在火炕上,身下铺着厚厚的毛毡,娇颜似火,星眸迷离,拱起修长白皙的脖颈,出一声天鹅中箭一般的哀鸣,玉瓷一般优美的娇躯一阵响尾蛇一般的颤动……

身上的男人俯下身来,唇舌吮吻着香汗漓淋的娇嫩肌肤,一双大手爱怜的抚摸着。

直到完全满足,那颤动才渐渐平息。

武媚娘只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抛到九霄云外,神智悠悠忽忽,娇嫩的身体像是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冲击着,每一处都敏感无比,随着那双大手登山涉水无所不至的抚弄,出一声细细的吟哦。

“唔……”

房俊将她晶莹如玉的耳垂咬在嘴里,作怪的啃噬着,低声坏笑道:“小娘子可是尚未吃饱?”

敏感的耳珠传来一阵阵酥麻,武媚娘打了个激灵,香软的娇躯蛇一样扭了几下,娇吟着说道:“奴家吃饱了,郎君可饶了奴家吧……”

房俊哼哼道:“可我还未吃够,怎么办呢?”

武媚娘都要哭出来,搂住他宽厚的肩膀,两副身体毫无缝隙的紧贴,以免他的大手继续作怪,轻声哀求道:“奴家快被折腾散架了……”

说着,她轻咬着红唇,秀眸水一般荡漾着无尽的春意:“要不……奴家把俏儿唤进来,服侍郎君?”

房俊故做不满,恶狠狠道:“恶婆娘,这是打算祸水东引,亦或厌倦了本官?”

武媚娘“噗呲”一笑,娇靥如花,奉上香吻,娇笑道:“哎呦我的大老爷,这才当了一天官,就回家跟娘子耍起官威了?啧啧啧,您可真有出息……哎呀……不行……奴家错了……唔唔唔”

胆敢挑战官老爷的权威,自然要受到惩罚。

房俊猛冲一阵,直至将火气尽数泄,这才偃旗息鼓。

武媚娘勉力打起精神,强忍着酸软的身体,起身收拾残局。

房俊四仰八叉的仰躺着,神清气爽的眯着眼,这时候若是抽一支事后烟,简直不要太舒坦……

歪过头,看着武媚娘不停的清理下身,奇道:“你干嘛呢?”

武媚娘没有说话,直到完全清理干净,才上炕钻进被窝,搂着房俊健硕结实的腰身,出满足的一声轻吟。

“我问你刚刚干嘛呢?”房俊对于她刚刚的行为有些好奇,好像是……

武媚娘将臻抵在房俊肩窝,轻轻拱了两下,寻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才轻声道:“奴家现在不能怀孕……”

房俊默然,伸展手臂,搂住她瘦削的肩膀。

她刚刚是用皇宫里那些事后避孕的手段吧?

正室的公主尚未进门,有侍妾侍寝没什么,但若是侍妾先行受孕,甚至诞下孩子,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对不起,难为你了,都怪我只顾着自己……”房俊歉意说道。

这种事,虽说过瘾的是两个人,但女人毕竟麻烦一些。

武媚娘柔软的娇躯倏地一僵,扬起头,两只亮晶晶的眼眸充满诧异与感动。

她不仅仅是因为礼数,从而不能再公主进门之前先行受孕。

更重要的是,她有个心结。

她之所以能够进入房家,是因为和高阳公主的那个协议——试探房俊到底是不是个“兔子”……

事实上,房俊若是个兔子,那么自己就是一根香甜可口的大萝卜,被吃的干干净净……

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的行为属于“监守自盗”。

虽然“试探”本身就要达到最亲密的程度,可问题是自己不仅身体“亲密无间”了,芳心更是彻底沉沦……

最最重要的是,她有些纠结了,纠结于不知要不要跟高阳公主说房俊是个正常人,因为一旦那样,房俊同高阳公主的婚事便不可避免。

可哪个女人愿意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爱人呢?

即便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即便女人只能沦为男人的附属,即便几乎所有的女人面对男人纳妾表面上都是宽和大度……

但是,嫉妒是女人的天性不是吗?

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只是一个男人的附属品,待到公主嫁过来之后,自己更是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花瓶、宠物!

可是,房俊的这一句道歉,却让武媚娘彻底将所有的念头都抛弃了。

这种事,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向女人道歉呢?

因为……他从未将自己当做一个侍妾、一个花瓶、一个宠物、一个泄欲望的容器……

在他的心里,一直将自己当成他的女人!

是的,是一个“人”!

武媚娘芳心掠过一丝颤栗。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似乎他的观念、想法,从来就不与这个世界的规则相同,他能破家舍财将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收容,亦能对自己这样一个陛下赏赐的侍妾真心相待、平等相对。

遗世而独立吗?

武媚娘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自己怎能自私的想要独占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尚一位公主对于房俊的重要性,房玄龄终究会老、会死,那么以后,一个“驸马”的身份才是房俊安家立命的根本。

更何况,就算房俊与高阳公主的婚事取消,以房俊的家世,也必然再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自己这个陛下赏赐的玩物的一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成为房俊的正室……

武媚娘翻过身,趴在房俊的胸口,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情的凝视着,爱怜的用纤长的手指婆娑着他刀锋一般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略厚却很好看的嘴唇,秀眸里的爱意浓郁得化不开……

房俊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她亮晶晶的眼眸盯得有些毛,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怎地,本郎君长得太好看,让娘子爱不释手、情根深种了?”

武媚娘唇角一挑,露出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甜美笑容:“就是有点黑……”

房俊笑容顿时僵住,恼羞成怒:“臭婆娘找打?”

话音未落,武媚娘的香吻已经雨点般落在他的脖颈、胸膛,沿着棱角分明的腹肌、性感的人鱼线,一路向下……

然后,嘴里像含住什么东西一样含糊不清:“敢打我,我就把它咬断……”

“嘶……”

房俊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像是弓弦一般绷起。

未来的女皇陛下给自己“咬”……

那种精神上的强烈刺激,无数倍的强大于感官本身湿热柔软的触觉,即便是刚刚厮杀一番,房俊也只是坚持了那么一小会儿。

熊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孔子曰

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的炭盆也已渐渐熄灭,被窝里的两人交颈缠绵,也不喊丫鬟进来添上炭火。相拥着感受彼此的体温,体会着心灵的契合,水乳交融,浑然不觉寒冷。

房俊把柔若无骨的香软娇躯拥在怀里,精神格外亢奋,毫无睡意。

“媚娘,郎君给你唱个小曲儿吧?”

房俊闲极无聊,又贪恋怀里的娇躯不愿起身,便没话找话。

“嗯,那就唱呗……”

武媚娘哼哼一声,她又困又乏,被房俊几次三番折腾得快要散架,浑身骨头都软了,却不愿违逆郎君的兴致,只得勉力打起精神。

房俊却浑然未觉,嘿嘿一笑,低声唱道:“数九寒天冷风嗖,转年春打六九头,正月十五是龙灯会,有一对狮子滚绣球……滚呀么滚绣球……”

武媚娘嘟嘟嘴,略显不满:“怎么又是唱这个……哎呀,你唱就唱呗,摸那儿干嘛呀……”

胸前雪腻腻的一对小兔子被捉,武媚娘顿时娇嗔着躲闪。

“嘿嘿,正好唱到滚绣球啊,触景生情嘛,咱也有一对绣球……”

“郎君好邪恶……”

“娘子此言差矣,怎么能叫邪恶呢?此乃夫妻天伦,人间至正之道也……”

“奴家不信,分明就是借口……”

房俊佯怒道:“怎么说话呢?孔夫子都说食,色,性也,难道夫子还有错?”

“咯咯……”武媚娘笑得花枝乱颤,娇软的身子像是一条美女蛇一样在房俊怀里扭个不停。

房俊奇道:“有什么好笑?”

“奴家……要笑死了……”这妮子似是得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对雪腻隐在被子下面,半遮半露,更添动人姿色。

房俊咽了口吐沫,一翻身将其压在身下,四肢缠上去将其固定,动弹不得,恶狠狠道:“到底在笑什么?”

武媚娘被他压住四肢,相当于两人各自成“大”字型摞在一起,不对,有一个是“太”字……

感觉到房俊有些恼羞成怒,武美眉弯着眉眼笑不可抑:“奴的好郎君啊,多读读书吧,食,色,性也,那是孟子说的……哎呦,不行了,笑死我了,咯咯……”

房俊愣住。

这特么就尴尬了……

不是孔子说的么?

要说这些个古人他也奇怪,你正正经经的起个名字不行么?非得孔子孟子墨子韩非子,这个子那个子,傻傻的谁能分得清?

房俊觉得自己最近流年不利,尴尬癌犯病的次数呈几何状上升……

太丢人了!

一张黑脸黑里透着红,红里裹着黑,精彩极了……

他越是这样,武媚娘越是觉得好笑。

这个男人就是那么可爱,他会想得出“勒石记功”那样让全关中富商巨贾恨得牙痒痒也莫可奈何的阴损招数,也能犯下弄错孔子和孟子这样低级的错误。

很幼稚吧?

可偏偏,他会因为自己的错误尴尬、难堪,却轻易不会因为别人指出他的错误而迁怒于人。

这才是一个男人最宽广的胸怀,最成熟的魅力!

房俊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娇躯不停的扭动,火热、细腻、纤细、光滑……各种细致的触感不停的撩拨着他的神经,让他的火气再一次涌上来,立即跃马挺枪,耀武扬威。

“哎呦……不行!”

武媚娘现自己乐极生悲,灼热的家伙以及抵住自己,顿时吓得花容变色:“不行,都有点肿了呢……”

“嘿嘿!”

房俊狞笑一声,剑眉一挑:“肿了,那便是血脉不同、气血不畅,运动运动,疏通一下就会很快消肿……”

武媚娘哪里肯听他胡说,勉力躲避着房俊的进攻,可惜四肢俱被房俊固定,要害始终处于对方射程之内,如何逃的脱?

终于在一次扭动之后,不慎误入敌阵,被敌人单骑突破……

“唔……”

武媚娘咬着银牙,娇喘细细,眉儿轻蹙,鼻息渐渐粗重起来……

一夜荒唐,即便房俊年青力壮体质出众,也不免有些腰肌酸软,大清早赖在炕上不起床。

武媚娘那他没法,只得将早膳端来卧房,让房俊在被窝里享受了一把饭来张口的纨绔生活。

房俊一边吃着饭,一边打量着被灌溉得容光焕、娇艳欲滴的武美眉,一边啧啧赞叹。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古人诚不我欺哉!”

武媚娘哪里受得了这般粗俗的话语,羞得脸儿红红,水波一样的美眸千娇百媚的横了房俊一眼。

房俊吃着饭,突然说道:“媚娘,有空多读些书吧,尤其是算学之类。”

武媚娘略感诧异:“为何?”

房俊淡然说道:“昨日我已与韦挺韦尚书说好,由他给齐王李佑去信,给陛下讨要东洋的玻璃经营权。玻璃虽以献于陛下,但目前仍在我的掌控之中,所以齐王的这笔买卖,也会有我房家一份,我打算交给你来管理……哎呀!臭婆娘,你打算烫死我啊?”

却是武媚娘手一抖,将一汤匙热粥全都送进了房家嘴里,差点烫的他一嘴泡……

武媚娘有些恍惚,不可置信道:“交给……奴家?”

房俊知道她为何如此震惊,意料之中。

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出嫁从夫,这是几千年来女子必须恪守的准则,决定了女子的附属地位。

即便是社会风气相对开放的大唐,女子的地位较之其他朝代略有提高,但男尊女卑的本质并未改变。

男人让女人抛头露面去做事情,这简直不可想象……

房俊当然不会这么想,因为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女人能顶半边天”,是“巾帼不让须眉”,即便魂穿到这大唐,也不可能在思想上让他入乡随俗,彻底改变早已形成的世界观、人生观。

女人能做事有什么不好?

该给你戴绿帽子,多得是机会给你戴,还能锁着不见人?

而且武媚娘绝对有能力。

这不仅仅是房俊能看透历史才这么认为,单单这是这些时日将农庄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归心,便可见一斑。

说实在的,若非房俊对高阳公主那些现时尚未生的“斑斑劣迹”有心魔,他倒真是想干脆就做一个帝婿、驸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多舒坦?

当然,其实房俊也知道,用“尚未生的恶劣事件”给高阳公主扣上帽子,是不怎么公平的,但是谁家他心魔难除呢?

按说武媚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娘们儿当上皇帝之后也是面无数。可是一来这是陛下赏赐给他的侍妾,他推却不得,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二来人家武媚娘好歹是在李治死后才乱来,李治活着的时候,可是老老实实的,房俊才不会让一个寡妇去守什么名节。

至于武媚娘在李二陛下活着的时候勾搭李治一事,那又如何?

老夫少妻,李二陛下对武媚娘有几分真心、几分疼爱?就像二十一世界的那些守着有钱老头的小三,不红杏出墙才怪了,出墙了才正常好不好……

说到底,其实房俊相信武媚娘的关键,在于他看得出来武媚娘是个事业性的女人,她骨子里有一种不甘于平淡的韧劲,这不等于她非得要当什么一代女皇,而是在什么环境下,就想要干得更好、走得更高,说明她比别人强,甚至比所有的男人都强!

所以,你把武媚娘放在学校,她会努力去做到校长;放在企业,她会努力做到老总;放在皇宫,她会绞尽脑汁的当上女皇帝……

武媚娘又是紧张有事激动,更有些茫然,她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高兴?

那么郎君会不会认为我是个不安分的女人,从而嫌弃自己?

平淡?

那么郎君会不会失望?

紧紧握着粉拳,娇躯微微颤抖,武媚娘不知怎么才好。

房俊却没想那么多,自顾自的说道:“不过现在的那些算学书籍都很渣啊,不如我自己编一本得了……”

哥们拿出初中代数几何,估计就可以秒杀这世上所有所谓的算学家了吧?

起码那个“妖道”李淳风在这一方面跟自己相比,就是个渣……

武媚娘惊呆了:“郎君……要自己著书?”

第一百八十七八章 其实,我是一个诗人(上)

著书这种事,对于房俊真没什么难度。

要是让他写一本讽古喻今的华彩文章亦或是暖人肺腑的心灵鸡汤大抵不行,可若是回想一下念书时候的数学课本瞎编一本,也只是多新陈代谢一些脑细胞而已。

但他真的想干点什么。

数学是一些科学的基础,这是后世人所共知的常识,但是在我们古代,却长时间处于最弱势的地位。

历史上的儒学大师、国学大师满坑满谷,但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却凤毛麟角,能叫上名来的不过祖冲之等几个人,还有几个装神弄鬼的炼丹家,抽冷子干了点与化学有关的活儿,此外简直就是空白。

出现这种结果,跟封建社会的选才制度有关。

科举考试只考四书五经,“学而优则仕”,大家当然都争先恐后地学习四书五经。如果科举考修脚,估计一定能涌现出一批修脚大师,修脚水平领先全世界……

事实上,唐朝时曾一度把数学纳入了科举范围。

便是在现在,每三年一届的科考还有一个“明算科”,选拔算学人才。

等到李治这个正太上位之后,在国子监开办了数学专科学校――“算学馆”,招收学生三十人,设置算学博士和算学助教主持日常教学工作。这样,国子监内就有了国子、太学、四门、律学、书学、算学六个学馆。

“妖道”李淳风还编订了十部算经,即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孙子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缀术、五曹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术,统称算经十书,作为官方教材。

让数学入科举,数学过关就可以做官,这在当时,可说是开了世界之风气。

尽管那时数学还不是很达,但先把架子搭起来,建立起有效的激励机制,沿袭、展到今天,难保不让中国成为数学大国,进而推动与此相关的科学进步。更甚至,几个诺贝尔数学奖、物理奖都到手了。

但奇怪的是,到了晚唐,明算科考试停止了……

本有可能大踏步前行的数学科目,在神州大地戛然而止,此后只靠几个民间数学爱好者支撑。

停考的原因是,应试的人太少。

为什么呢?

因为国家做了个规定,国子博士的官阶是正五品上,算学博士的官阶却是从九品下,是官阶中最低的一级。其间,算学馆停了开,开了停,没有个连续性,学生们也觉得没意思,老师才是从九品的芝麻官,学生还不得憋到二十品去啊?!

干脆另谋出路吧……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历代当政者都不重视以数学为中心的科学,而只注重玄而又玄的国学、儒学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数学对于制度毫无用处……

一样的国学典籍,你可以这样理解,我可以那样理解,每个统治者都能随便挥,拿来为我所用,将其变成统治的护身符。

天文学便是如此。

“妖道”李淳风同时还是个天文学家,数学学的挺好,还会看星星,他居然可以根据天象推断出武则天在四十年后要篡位……

但星星的位置跟武则天篡位有个鸟毛的联系?没有,反正天象就这么说……

国学的功能与此类似。

为什么大臣必须效忠皇帝?没有理由,孔子这么曰的,孟子这么云的,儒家经典就是这么说的,你就得这么做。

相比之下,数学就不行了,因为一加一等于二,所以就应该由我当皇帝?这不像话。

为了像话,为了权力,统治者们不约而同纷纷把数学扒拉到一边去了……

可以说,我们古代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坏在统治者身上。

不是这些统治者太愚蠢、太短视、太肤浅,相反,正是因为他们太聪明、太有见地、也太自私,只要是利于维护自己的统治,能够“家天下”的一代一代享受着绝对的权力,就会扼杀一切有可能影响统治的隐患。

汉武帝不明白儒家学术种不出粮食、织不出布匹吗?

康熙不知道火器的威力吗?

他们全都知道,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们一个选择支持儒家学术,一个选择扼杀火器的展……

这是整个民族的悲哀。

房俊不觉得自己真的能改天换地,鼓吹几句口号就能扭转统治阶层的意志。

虽然不至于像是某些鼓吹“宇宙无限”的家伙那样被烧死,但是想要动摇这个早已根深蒂固的顽疾,不比蜉蝣撼树容易多少……

数学被全社会弃若敝履,这是现实。

所以房俊想要为数学正名,不能仅从数学本身着手。

在这之前,他需要先做一件别的事情。

扬名……

在这个刷脸刷名望的时代,名气是比真金白银还要可靠的资本,有了名气,不管干什么,都是事半功倍。

吃过早膳,房俊正在书房里享受着久违的“椅子”,脑子里构思着“成名养望”的计划,便有吴王府的仆人找上门来。

却是安州地处南楚,冬日气候湿寒,久处关中的李恪水土不服,年前病了一场。待到临近上元节,愈病的严重,李二陛下担忧不已,命“百骑”派人将李恪接回长安治疗。

当然,这是官面的说法。

至于私底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此事,房俊却是略微显得有些失望的。作为皇子亲王,难得有机会远离进城,执掌一地,正是励精图治干出一番事业显示自己能力的大好机会,却如此白白浪费。

收拾一番,换了套蜀锦暗花锦袍,头上戴着幞头,腰间佩了一块羊脂白玉,干净利落的出了门。

马车沿着新丰城外的官道向西而行。

今日无风,气候已经回暖,房俊坐在马车上挑开车帘,远观那长安城,心中更多的感觉还是一种恢弘大气的厚重与苍茫,及至过了灞桥,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灰黑城墙以它的阔大与雄浑给了房俊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比后世之西安旧城还要广大十倍的雄城,正前方的明德门高约二十余丈,五个各容四辆马车并行的阔大门洞一排并立,各色人等自其中川流不息却又各行其道,说不尽的繁华之意。

其时旭日初升,万道霞光披洒在那一望无际的城墙上,城门上那琉璃作顶的门楼反射出道道金辉,此时唐离眼中的长安,陡然幻化成为一座只应在仙山妙境中出现的恢恢黄金之城。

虽然已不止一次由此城门出入,但抬片刻,依然受不得那金光的逼射以及多朝古都自然生成的沧桑与厚重,至此他已无语去形容心中的感觉。凝望许久之后,方才喃喃自语一句:“长安,果然是长安……”

正是在这座城中,李二陛下手创贞观盛世,被天下万族共尊为“天可汗”;若干年后,这座城的主人换成一世风流、将大唐带入极盛之世的李家三郎。

多少次王朝兴替,长安见证了大汉的兴起与衰落;见证了强隋的迅腾起与同样迅的灭亡;如今,它正见证着李唐的崛起与步步极盛……

天气回暖,城里车如流水马如龙,人们纷纷走上街道。

有许多士子之类的人物,迈着八字步,端颜紧肃的走过;也有那鲜衣怒马的豪室子弟,带着大群的仆从呼啸而去,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间中夹杂着身着轻皮裘,辫,脚穿乌皮靴的突厥人;戴耳环,披肩布的五天竺人;以及身穿小袖袍、皮帽上绣着花纹镶上丝网的中亚胡人昂然而过,而行人毫无惊奇之色。

房俊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一副上辈子只能在画卷中看见的盛唐气韵,心神欲醉。

马车到得吴王府,房俊跳下马车,吩咐车夫在门房等候,便在门子的引领下,信步入内。

刚刚走进大门,便被身后一声娇声呼唤吸引,转过头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其实,我是一个诗人(中)

上一章名字打错,这个不能改,呜呜呜……

明月姑娘正自一辆碧油马车上下来,脚步轻盈的走过来。

一套石榴色的襦裙轻衫薄袖,裙束较高,上披短小襦衣,两者宽窄长短形成鲜明对比。上衣短小而裙长曳地,使体态显得苗条和修长。

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

秀丽的俏脸上带着温润的微笑,似乎如同知心好友偶然相逢,带着淡淡的惊喜,似乎前几日骊山农庄的不愉快完全不存在。

明月姑娘微微一福,未语三分笑,柔声道:“见过房二郎。”

房俊对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清倌人很是警惕,摸摸鼻子,敷衍道:“姑娘不必多礼,房某就是一粗人,自在一些更好……”

“粗人?”

明月姑娘似笑非笑,明媚的眼眸横了房俊一眼,娇嗔道:“现在谁不知道房二郎有子建之才,您若是自称粗人,叫那些文人士子如何自处呢?”

房俊不解:“怎就有子建之才了?人家曹子建才高八斗,房某顶了天就只有七斗半……”

“噗呲”却是明月姑娘的丫鬟被房俊的说法给逗笑了。

明月姑娘亦是眉眼弯弯,笑靥如花:“二郎自谦了,上元当日花魁大会之上,红袖姐姐一曲白狐震动长安,舞蹈之曼妙、词曲之凄婉,谁人不夸赞一声别出蹊径、自成一体?”

这个说法,房俊倒是默认。

李震带着他的那位红颜知己红袖姑娘找自己写词,自己灵机一动,便脑洞大开的弄出一个白狐的v……还是叫歌舞剧吧,不仅样式新颖,而且与红袖姑娘的经历高度吻合,演绎起来更有一番缠绵悱恻蚀骨的意境。

只不过当时自己实在是心里没底,唯恐这种歌舞剧的形式不受欢迎,表演的时候便没敢去,而是领着家里的女眷们去逛街……

事实上反应却相当不错,虽然跟“一曲成名天下知”尚有些差距,却也让本是名不见经传的红袖姑娘一跃成为当红名妓,最终排名花魁大会的季军,凭借她并不突出的音色与舞技,也算很是不错的结果了。

花魁自然是被眼前这个千娇百媚的明月姑娘夺得,也算实至名归。

房俊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打岔道:“明月姑娘今日也是应吴王殿下之邀?”

这姑娘也不知是心大亦或是城府太深,当日自己可是将其好一顿招惹,怎么今天却跟没事儿一样,对自己有说有笑,不要钱的菠菜一个劲儿的丢过来?

明月姑娘尚未说话,身边的小丫鬟已经扬起尖俏的下颌,傲然说道:“我家姑娘新近排练了一段舞蹈,是吴王殿下邀请来献技的!”

那傲娇的小模样,倒是不讨人嫌。

吴王李恪向来以文采风流、潇洒倜傥名动京华,兼之出身高贵、品位出众,是以最是受那些名妓、清倌人追捧,更将能被吴王李恪看中视为极高的荣誉。

房俊有些郁闷了,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要说比出身,比不过李恪他也就认了,事实上不认也不行,天壤之别啊……

比帅也比不过,那家伙非但继承了其父李二陛下的英气体魄,更遗传了其母杨妃的精致秀美,帅的惊动大唐三省六部左右仆射……

名气更是云泥之别。

人家李恪被长安百姓称之为“贤王”,风评甚佳;被士子文人追捧,奉为偶像;被名妓清倌人爱慕,视为知己,若能与之春风一度,简直美死……

而自己呢?

呃……自己有名声吗?

嗯,也是有的!棒槌、楞怂、二傻子……

房俊郁闷又自卑,或许今儿就不该来。

话说,李恪那个闷骚该不会就是打着用哥们这块土坷垃,来衬托他自己是颗珍珠这种龌蹉的念头吧?

“二郎?”

见房俊有些走神,明月姑娘心里直咬牙,这个棒槌居然对自己如此无视,简直可恶!

“啊!不好意思,想起点事情,姑娘,请吧!”

房俊微微侧身,敬请女士先行,姿态很有风度。

明月姑娘轻声道:“您也请。”便一提裙裾,当先而行。

吴王府这是一个占地巨大的宅院,其间格局采用的时下最流行的四合舍,由正门而入,分别排列着大门、亭、中堂、后院和正寝,东西两厢各有三处廊屋,尤其是那个后花园更是阔达十余亩。

此宅据说之前是一位前朝大官的府邸,改朝换代之后,那位大官未能经受得住政治的考验,大浪淘沙,给淘汰了……李二陛下碍于种种限制,并未对其赶尽杀绝,只是任其赋闲在家,前不久才寻了个借口,将其全家充军流配,家产籍没,将这一处宅子赏赐与吴王李恪。

李恪此次回京,便居于此处,他以前的宅子,又被赏赐给别人。这里虽然因为久不住人疏于管理而花草凋敝,但规模宏大,其间亭台楼榭的设置依然可见前时盛况。

吴王府的家仆引着房俊并明月姑娘主仆,穿过庭院房舍,来到一处半壁阁子,恭敬说道:“吾家王爷尚在会客,房二郎,明月姑娘,请暂于此雅阁稍侯”,这仆人奉茶毕,便转身自去了。

房俊坐下来,捧着茶盏,四处打量。

半壁阁与寻常的亭子却是不同,虽然形制一样,但却于四璧齐胸处垒以泥墙,而上面的空旷处却是覆以厚厚的旃檀,可放可收。此时阁中旃檀大多已放下,里边更燃着火龙,青铜兽炉里点着檀香,不仅清神醒脑,也着实温暖的很。

手捧茶盏,靠着锦榻打量着外边的风景,房俊寻思着这的确是个冬日赏雪的好所在,李恪这个花花公子“皇二代”的确会享受,等到骊山农庄建起新庭院的时候,不妨也照样来上一个。

明月姑娘坐在房俊对面,纤手亦是捧着茶盏,素手纤白,白瓷细腻,相得益彰。

见到房俊望过来,明月姑娘抿唇一笑:“房二郎待会儿还要沉稳一些才是。”

房俊微恼:“莫非在姑娘眼中,房某便是一个冲动好胜之人?”

那小丫鬟顿时把小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大表认同……

明月姑娘“咯咯”娇笑,揶揄道:“你看,便是吾家小妹都知道二郎的行事作风……”

她所说的小妹,是青楼中姐儿对身边亲近小丫鬟的昵称,表示亲近,却不是真的妹妹。

房俊问道:“却不知姑娘所指何事?”

明月姑娘略感惊奇:“您不知道?”

房俊更奇怪了:“某应该知道?”

明月姑娘这才莞尔一笑:“奴家还以为二郎早知道此次酒宴的来客名单呢。”

“那是有哪一位房某的对头要来?”

“岂止对头?”明月姑娘有些幸灾乐祸:“说是生死仇敌亦不为过。”

房俊好奇的不得了:“到底是说啊?说来听听,某估摸一下,看看单打独斗的话,能不能被揍得很惨!”

那小丫鬟听得有趣,插嘴道:“男儿汉大丈夫,自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对头很厉害,也要迎难而上吧!”

房俊翻个白眼,说道:“你当我傻啊?既然明知打不过,当然是转头跑掉!”

小丫鬟怔住,如何没节操、没气概、没廉耻的话,也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明月姑娘亦是莞尔:“二郎是真君子!”

房俊没好气道:“某是真小人!说来说去,那人到底是谁?”

明月姑娘眨眨眼,俏皮说道:“你猜?”

小丫鬟亦觉得自家姑娘难为房俊很有趣,掩唇而笑,大眼睛乌溜溜的盯着房俊,想要看他被捉弄时懊恼的糗样。

房俊气道:“一点提示都没有,某哪里猜得到……”说着,脑中灵光一闪:“某非是那个金榜题名抛弃旧爱的人渣?”

明月姑娘主仆二人先是惊讶于房俊思维敏捷的错愕,接着便是被“人渣”这个词汇都得笑出声儿来。

“人渣?嗯,这个词倒是贴切得紧。”明月姑娘笑意盈盈。

房俊慨然道:“社会的败类、人中的渣滓,不是人渣是什么?”

阁子里谈笑晏晏,其乐融融,似乎前几日在房家农庄生的些许不快,都似烟云一般神奇的消散了……

脚步声响。

吴王李恪当先而入,锦袍玉带、温文尔雅,粉面如敷,眉飞色舞,哪里有半点“身染重疾”的模样?

“人言房二郎木讷拙言、性情憨厚,以本王看来,实是谣言一桩,分明是一个花丛高手嘛!能将清冷孤傲的明月姑娘哄得如此开心,着嘴皮子上的功夫,可着实令本王艳羡!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李恪满面春风,一进来就调笑房俊一句。

他身后尚有三四人,看见房俊的时候,却是神情各异。

房俊居然见到一身男装,做一个俊俏儿郎打扮的高阳公主跟在李恪身后……

这丫头真是闲的蛋疼么……

而且看几个人的神情,大抵并不知道高阳公主的真实身份,只当是李恪一个女扮男装的皇族堂妹或者表妹。

房俊大咧咧的坐着,也不施礼:“殿下谬赞。”

说着,眼神从李恪身后几人面上扫过,皮笑肉不笑道:“至于赐教,实不敢当。能够哄得明月姑娘开心的原因很简单,但是恐怕殿下学不来。”

故意看看高阳公主,公主殿下却面无表情。

第一百九十章 其实,我是一个诗人(下)

李恪在房俊身边落座,示意其余几人随便入座,让高阳公主坐在自己的另一边,笑问道:“何以见得呢?”

房俊说道:“因为您是一位亲王,可房某……是一位诗人!”

哪有这么大言不惭说自己是诗人的?

脸皮果真厚的可以……

明月姑娘嫣然一笑:“所以,奴家说房二郎是真君子,心怀坦荡,怎么想就怎么说,比之那些口是心非的虚伪小人,要可爱得多!”

高阳公主瞟了一眼巧笑嫣然的明月姑娘,心里有些不爽。

那黑面神再怎么不好,也是本宫盘子里的菜,怎么谁想吃一口就都能来夹一筷子?

骚蹄子,不要脸……

跟随李恪进来的一个白面男子闻言亦是沉不住气了,瞅了瞅明月姑娘,眼中的阴狠一闪而逝,转而面向房俊,冷哼一声:“哼!大言不惭!房二郎即是诗人,可能即兴在姬温面前赋诗一?”

李恪面色一沉,斥道:“姬兄,房二郎乃是本王的贵宾,慎言!”

姬温面色一僵,闭嘴不语。

房俊淡笑着看了李恪一眼,暗自摇头。

所谓看一个人的境界,看他身边的朋友就能有数。

这姬温自然便是红袖姑娘口中的薄幸郎,贞观七年癸巳科进士之。

作为有志于问鼎那个之尊宝座的李恪而言,居然将姬温这样性情凉薄、寡恩薄幸之人视为肱骨,可见眼皮子实在太浅,也难怪最终亦无法得偿心愿。

最重要的是,这个姬温作为状元,高中之后六七年来声名不显、仕途窘困,显然是个没能力的,居然在这样的人面前说什么“房二郎是贵宾”,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姬温是你夹带中的自己人,而房俊是外人么?

是这人的能力比我房俊强,还是你同他的关系比我近?

房俊有些郁闷,瞄了素净着一张小脸的高阳公主。

要知道,他虽然未打算娶高阳公主,但是在世人眼中,那必然是要成亲的。以高阳公主和李恪的亲密关系,他房俊天然就是李恪这一阵线上的人。

现在居然因为这个“瘟鸡”被排挤了?

李恪不是笨蛋,一看房俊的脸色,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让这货不满了。可是高朋满座,亦不能道歉,只得讪讪道:“二郎既然自称诗人,想必是最近有什么佳作问世?”

他是知道房俊的那卖炭翁的,这诗等同于直接斩断魏王李泰的半条胳膊,让他很是兴奋了好多天!

但是对于上元夜花魁大会上的那曲白狐歌舞,却是毫不知情,那时候他正在由安州赶回长安的路上。

李恪这么一问,别人倒还罢了,姬温却是面孔涨红,恨恨的瞪着房俊,咬牙道:“房二郎若真是有才,不妨作一佳作出来,嬉笑怒骂,姬某全都佩服,可千万别弄那些见不得台面的市井俚曲,恁地让人耻笑!”

对于那一曲白狐,姬温是深恶痛绝!

直接将他的名声彻底撕碎,碾落尘埃,还要在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自从家门惨遭不幸以后,他辛辛苦苦攻读诗书,所为何来?还不是一朝高中,能够平步青云,重新恢复家门的荣耀!

好不容易攀上吴王李恪这条线,只消得能辅佐李恪承继大统,那他姬温就是从龙之臣、不世之功!

可就是眼前这个黑脸的混蛋,将他最最依仗的声望,彻底击溃!

他如何不恨?

简直就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

红袖那个贱人到底如何把你伺候得舒爽了,要如此跟一个冉冉升起的未来宰辅作对?

他只是愤怒与房俊对其声誉的打击,却从未思考过那个苦守爱郎却最终希望破碎坠入风尘的痴情女子……

李恪奇道:“二郎果真作了什么佳作?”

旁人都讷讷不言,没法说啊,那一曲子他们大都听过,那简直就是将姬温的面皮血淋淋的剥下来丢地上,太狠了……

房俊斜睨着姬温:“瘟鸡兄,真的要某作一?”

姬温咬着牙,恨恨道:“房兄,莫拿别人的名字玩笑!”

若不是有李恪在场,姬温恨不得直接掀了桌子!当然,就算李恪不在他也不敢,因为他有自知之明,论诗词文学那是他的长处,可论起拳脚,他打不过房俊……

房俊略微点头,痛快得道歉:“对不起,瘟鸡兄……”

高阳公主无语,这人……太惫懒了!

姬温差点气死,却也拿房俊没法,只得压制着怒气,咬牙道:“房兄请!”

房俊正色道:“瘟鸡兄既然看不上市井俚曲,那么在下便从善如流,如你所愿,作一正儿八经的……市井俚曲!”

他左一句瘟鸡,右一句瘟鸡,姬温觉得自己已经免疫了……

可房俊这句话说得,却让在座诸人都哭笑不得。

这么捉弄人,真的好么……

“噗呲……咳咳咳!”

却是高阳公主不爱看房俊牛哄哄掌控全场的表现,低头喝了一口茶,却被房俊这句话里的惊天转折逗得笑出来,把茶水呛进鼻腔,咳得狠了,眼泪都出来了……

李恪吓了一跳,埋怨道:“你这丫头,怎么喝个茶也这么不小心?好些没有?”

高阳公主顺了顺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依旧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却瞪了房俊一眼,那意思是说:都赖你!

房俊无语,你喝茶水呛到,也怪我?

无意跟她纠缠,他根本没有如同众人想象那般什么构思什么思考,望着阁子外明媚的日光,然后回头看着明月姑娘,张嘴便漫声唱道:“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李恪也好,姬温也罢,甚至是在座所有人,都有些理解不能。

咱且不说这平白得无限接近于白话的诗句,单单这诗意就驴唇不对马嘴好不好?

哪里有月亮……

不过紧接着,却是恍然,这“天上月”,莫非是指的明月姑娘?

唯有高阳公主差点咬碎了一口小银牙,粉拳在桌下攥得紧紧的,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在这个黑面神脸上来一拳!

好歹本宫也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你个臭黑面神居然当着我的面敢调戏名妓,真当我李漱不存在呀?

却听房俊续道:“……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阁子里一片安静。

这诗……怎么说呢,一如房俊以往的风格,开头平铺直叙,然后气势陡然拔起,最后收尾必是紧扣主题,不说振聋聩,亦是令人尽享极其深刻。

但是,太损了……

越是好诗,越容易流传,若是一经典,流传个几十上百世不成问题。

几乎可以想见,如同魏王李泰被那卖炭翁搞得声威大减,这诗自此间外传之后,姬温必然步上魏王的后尘,甚至犹有甚之。

哪怕男尊女卑的思想再如何浸入骨髓,似姬温这般为了前程富贵抛却旧爱、从而导致一个痴心女子坠入风尘的作为,也极为令人不齿,必然会被那些标榜道德高尚的士林清流所厌弃。

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是一回事,做完之后被别人知道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曲白狐,令士林对那个痴心一片却遭遇凄惨的红袖姑娘抱以同情的同时,亦即是敬佩;而今这么一尚不知名字的词作,足以将一个文人士子的所有名声信誉一举击溃。

姬温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这么一词作问世,自己将会遭遇怎样的境况,非但官场之上无法再作寸进,即便自己赖以生存的清誉,也将不存在。

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李恪神色阴沉,不见喜怒。

但是心底里,却对房俊很是埋怨,明知道这是我的人,为何还非得要一帮子彻底打翻在地?你可知道,在太子与魏王的夹缝之间,我是何等的艰难?

但是同时,李恪也终于清醒的意识到,房俊还是那个房俊,还是那个弹指间一个“勒石记功”便让所有关中富贾叫嚣怒骂,却束手无策的房俊。

即便是进士之,这个姬温的能力,相比房俊仍然不足。

这让李恪开始反省今日的所作所为,如此明显的捧高姬温,会否令房俊有所不满,致使以往亲密的关系裂开一道缝隙呢?

满席宾客,唯有高阳公主今次对房俊极其满意。

对于一个生长于皇家而又正处于满脑子对未来的粉色幻想的女孩子来说,几乎天然的对于红袖姑娘的经历产生同情。因为正是红袖姑娘的遭遇,令一个女孩子对于忠贞、对于爱情的美好希冀全部破碎。

有时候她甚至会惶恐的去想——万一自己也遇到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渣,自己怎么办?

想想都不寒而栗。

所以,房俊一词将姬温的伪装彻底撕碎,高阳公主好像是遇到了古时路见不平、仗剑任侠的侠客……

每个小女孩都是崇拜英雄的,即便这个英雄不久之前还是个黑面神……

高阳公主以一种极其罕见的温柔姿态,对房俊柔声问道:“不知这词的名字是什么?

房俊愕然望向高阳公主,两个人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斗嘴,相看两相厌,几时见过如此柔和温婉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被他盯得有些窘,暗骂这人好生无礼,不过却没有怒,而是娇嗔着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呀?”

房俊“咕咚”咽了一口吐沫,惊讶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就好像在他面前生了一幕火鸡突然变成孔雀那么不可思议……

高阳公主终于恼了:“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眼看这个傲娇妞儿飙,房俊反倒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这才对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床前,明月,光(上)

见到房俊如释重负的模样,高阳公主只觉得受到了莫名的羞辱,和着本公主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撒泼打混的泼妇,温柔一下就会让你难以置信?

简直岂有此理!

明月姑娘好笑的看着两人,她虽然看得出高阳公主是女扮男装,却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觉得这小女孩子真是漂亮,就连生气都那么可爱。

便自以为是的想要平和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微笑着插口道:“二郎还未回答这位妹子的问题呢?”

面对明月姑娘,房俊显然轻松得多,随口说道:“就叫望江南天上月吧……”

众人闻言,神色古怪。

明月姑娘白玉也似的俏脸微微一红,暗自睨了房俊一眼,心说你这家伙不是对我不屑一顾么,为何还要如此讨好于我?

她自是将这词的名字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以为这是房俊的一种暗示,一种示好,殊不知自己却是会错了意。

这词的名字本来就是望江南天上月,房俊还未无耻到剽了别人的词,连名字都给改了……

明月姑娘自以为替高阳公主解了尴尬,殊不知此时高阳公主愈恼火了。

因为不仅是她误会,高阳公主也误会啊……

我问你,你就傻呆呆的不理我,这个狐狸精问你,你干嘛就回答的那么痛快?

还取了这么引人遐思的名字,这是要勾引她吗?

真是气人!

难道本公主比不得这个狐狸精漂亮?

高阳公主涨红着秀美的脸蛋儿,气得咬牙切齿。

姬温算是坐不住了,神色惨然的站起,对着李恪一拱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属下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告辞了,请殿下恕罪。”

说罢,也不待李恪同意,踉踉跄跄的告辞离去。

他先挑衅于房俊,却被房俊一词毁了自己的名声,偏偏自己还毫无还手之力……

一切豪情壮志都成了海市蜃楼,自今以后,大唐的官场再也不会容得下他这个绝情负义、负心薄幸之人。

姬温这样热衷于功名的人,当最大的奢望一朝成空,不啻于被掏空了灵魂,一无所有。

李恪长叹一声:“二郎啊,太狠了……”

言语之中颇多埋怨。

房俊闻言倒舒服了一些,若是李恪像没事人一样,他反倒会更加失望,说不定不顾情面提前离席,今后再不往来。

挑了下眉毛,房俊悠然道:“是他自取其辱,非得要我做一诗词,我做出来了,他反倒不开心了,这可不怨我。”

李恪苦笑:“你呀,还是这么冲动,以后可得改改,不然容易吃亏。”

房俊给他面子:“多谢殿下教诲。”

明月姑娘明亮的眼眸眨了眨,看着房俊,柔声道:“二郎……能否再以奴家的名字,作一诗词?”

说完,心里有些忐忑。

她不怕被房俊作诗损几句,而是怕房俊拒绝。前几日在房家农庄自己被房俊言语捉弄的灰头土脸,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但房俊的诗词对于明月姑娘的诱惑力又实在太大。

她的职业特质,决定了她不惧怕什么好名声癞名声,只怕名气太小,更何况她自认为自己又没有魏王李泰、姬温那般令人或是鄙夷或是不齿的黑历史,那就不怕被揭短。

对房俊的“才华”她是彻底佩服得五体投地。

房俊被她水汪汪的小眼神勾得心肝儿都颤了几颤。

似明月姑娘这种级别的美女,又身处青楼懂得取悦男人之道,即便仍是处子,亦有不同于良家的烟视媚行,对男人的诱惑力自是极大。

房俊亦不免有些心猿意马,幻想着若是能将这极品妖精弄上手,肆无忌惮的大加鞑伐,该是何等的畅快……突觉周身一冷,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愕然转头,便见到高阳公主那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俏脸寒霜,杀气四溢,那眼神好似一把又一把小飞刀“咻咻咻”的往房俊身上戳……

房俊被高阳公主的反应搞得有点懵,这丫头……难不成是在吃醋?!

额滴个天!

咋回事?

难道哥们的魅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将这个傲娇女降服的程度?

太可怕了……

只要想想这个臭丫头有朝一日腻着自己的样子……那画面太美,根本不敢想!

怎么办,必须将这妞儿对自己的一点点崇拜扼杀在萌芽之中!

房俊脑筋急转,笑着对明月姑娘说道:“承蒙姑娘看得起,房某若再是推脱,岂非不知好歹?只是说实话,房某这思路,一般情况下从不走正常路数,姑娘就不怕落得刚刚那位瘟鸡兄一般的下场?”

小丫鬟在明月姑娘身后闻言,想起房俊至今为止所作诗词似乎都在骂人,顿时急了,伸出指尖悄悄捅了一下自家姑娘的胳膊,暗示她还是拒绝了吧,这位房二郎一看就要起坏心思……

只不过明月姑娘心有魔障,急需一举成名从而达成心愿,花魁大会毕竟是民间的一个热闹,上不得大雅之堂,那些真正的名仕从未看在眼里。

而快提升自己名气的最佳做法,唯有房俊的诗词!

虽然明知房俊这人不靠谱,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哪怕被骂,只要能入得某些人眼中,她也认了!

打定主意,明月姑娘无视小丫鬟的提示,秀眸看着房俊,凛然正色道:“二郎才华横溢,奴家受教便是!”

房俊哈哈一笑,见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高阳公主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似乎要瞪出两把杀人的刀,将自己碎尸万段,便赶紧正襟危坐,装模作样的思考一下,才朗声吟道:“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的诗好不好?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这位诗仙大人生平作品无数,狂则狂矣,傲则傲矣,但诗意奔放、卓尔不群,极少有平庸之作。

这静夜思,更是千百年后亦家喻户晓,被当做孩童的启蒙读物。

众人听上去,依然是房俊的风格,文字平白,却又兼有平淡于爽朗之胜,语言质朴自然,而又极为精炼。

第一百九十二章 床前,明月,光(下)

这小诗,既不追求想象的新颖奇特,也摒弃了辞藻的精工华美;以清新朴素的笔触,抒写了远客思乡之情。境是境,情是情,那么清新,那么逼真,那么动人,然而却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李恪赞叹道:“二郎的这绝句,信口而成,所谓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当得起妙绝天下四个字!”

高阳公主气得鼓着嘴,一肚子气。

她的文采修养比不得在座的文士,但也不是毫无鉴赏能力,因此愈加气愤!这个死房俊、臭房俊,该死的黑面神,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给那个狐狸精作诗,不仅非要作,还作得这么好,诚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臭蛤蟆,你给本宫等着,这事儿绝对没完……

唯有明月姑娘却有些怅然,这诗……当然是极好的,也有自己的名字在其中,浑然天成,显然房俊是用心了的。可为什么总是觉得有点牵强附会的意思?

虽然有自己的名字,可更像是说天上的明月,而不是她这个明月……

耳听得诸人交口称赞,房俊黑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拍了拍巴掌,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笑容可掬道:“诸位,看来你们都没看出房某的良苦用心啊……”

众人愕然不解。

房俊一本正经说道:“先,这是一词,虽然没有相对应的词牌,但它绝对是一词。”

李恪讶然道:“分明是五言绝句,你若说是词,那要如何断句?”

房俊笑道:“且听房某好生为大家解析一遍。”

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吟道:“床前,明月,光……这是第一句,要这么来读。什么意思呢?咳咳,就是说在床前,有一位明月姑娘,嗯,她是光着的……”

“咣当”

李恪一个不留神,失手打翻了一个盘子,残菜油渍沾了一袖子,他却浑然不觉,瞠目结舌看着房俊。

房俊不管不顾,续道:“第二句疑似地上霜……啥意思呢,就是说明月姑娘肌肤洁白,似雪如霜……”

“举头望明月……这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抬着头看着明月姑娘……低头思故乡,啊,想起来远在故乡的家中,尚有候我归家的糟糠之妻、嗷嗷待哺的婴孩,明月姑娘虽然秀美绝伦,比之秋日的清霜亦更加洁白好看,可我又怎能贪图美色从而一晌贪欢,却忘记家中妻儿呢……”

所有人都傻了眼。

这特么……还能这么解释?

明明一格调简直可以凡脱俗的名诗,居然还能解析成如此这般俗不可耐的……淫诗艳词?

明月姑娘死死咬着嘴唇,气得娇躯抖,头上的髻微微颤动,显示着此刻愤怒的心情。

这家伙,果然是个坏蛋!

身后的小丫鬟却是一脸幽怨,早就提醒你了啊姑娘,那家伙脸黑黑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而且是有前科的……

在场之人,有的震惊、有的好笑、有的愤怒、有的幽怨,但要说最开心的,莫过于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只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已经无法形容,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开心,一会儿恼火,一会儿又美得不行……简直像是传说中大海上的波浪一样,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弄得人家潮来潮往的……

公主殿下看着俏脸涨红的明月姑娘,心情开心的不得了,哼!谁叫你到处卖弄风骚,这下子丢人丢大了吧?

活该!

再看向房俊的时候,也不生气了,觉得原来黑脸的家伙也挺好看……

好吧,看在你立场坚定没有被这个骚蹄子勾引的份上,今儿就不与你计较了。

小公主抿着唇偷笑,顾忌明月姑娘的面子没有开怀大笑,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房俊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高阳公主非但没有如他所愿,愤怒于他居然当众吟出一“淫诗”,反而对他勇于调侃明月姑娘的行为点了个赞……

这也只能说,房俊这货哪怕是两世为人,智商情商都在平均水准之上,但是对于女人的心思,还是一个呆瓜一样毫不了解……

李恪神色古怪之极,毕竟明月姑娘是他请来的客人,虽然是个清倌人,但李恪便是怜香惜玉的性格,从不会当众让一个女人难堪。

干咳一声,李恪有些无奈的说道:“二郎啊,有些过分了吧……”

话说一半,却被人打断。

明月姑娘咬着樱唇,秀眸微红,盯着房俊咬牙说道:“房二郎果然天纵之才,奴家斗胆,敢问房二郎,可否再作一?”

李恪愕然,柔声说道:“明月姑娘,二郎也不过玩笑尔,此诗虽然有些过分,但是调侃揶揄的意味居多,即便传扬出去,亦不会对姑娘的声誉造成太大的恶劣影响……”

明月姑娘凄然一笑,轻声说道:“奴家身入贱籍,沦落风尘,还有何清誉可言?今日只是想见识房二郎的七斗半之才,可否仍能以奴家的贱名,再作一?”

她是身处风尘不假,但有谁知道她的难处?

似她这般冰清玉洁的女儿家,若非逼不得已,怎愿意沦落至讨好卖笑的地步?

所处的环境、耳听的言语、遭受的非礼,早已令这个出身高贵如今却不得不生活在囹圄一般地方的女孩儿处在崩溃的边缘……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什么样的诗词,亦不管将自己的尊严打击到何等低贱的程度,拼着命咬着牙忍着便是。

只消得自己名声传入那些自命清高的大儒文士耳中,那么任务就有可能尽早完成,自己就能尽早脱身……

房俊闻言,却是默然。

他故意这般曲解这静夜思,固然是心里对这个明月姑娘有很大的警惕,也未尝没有玩笑的成份。

但是现在,却有些微微后悔。

他不知道这个明月姑娘为何一直纠缠着自己讨要诗词,但是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儿并不是自甘堕落,不管是因为生活遭遇亦或是别有用心,她一直谨守着自己的尊严。

那是一条不容侵犯的底线。

所以,当房俊的这歪诗触及到这条底线,顿时将她的内心割裂得鲜血淋漓……

房俊苦笑着举杯,歉然道:“今日才思枯竭,怕是再无心力吟诗作赋。若姑娘有心,不妨待以后有闲暇,房某好生斟酌一诗词送予姑娘便是。这杯酒敬姑娘,房某唐突了!”

一饮而尽。

似李恪这等生于帝王之家的皇子,耳聪目明心如七窍,自是调节气氛的好手,见状立时举杯,邀请众人同饮。

气氛渐渐热烈,明月姑娘也再不提求诗之事。

房俊也不知是心怀歉意,亦或是最近心思过重,没有控制好酒量,居然很罕见的喝多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高阳公主,见到房俊醉醺醺的样子,秀眸转了转,嘴角挑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验货

这顿酒吃得一波三折,最后居然尽欢而散。

两世为人皆有一个好酒量的房俊,终于不胜酒力醉倒当场。

房家的家仆正在门房守候,诸人走后,李恪原意是打算将其喊进来,自家再打两个人将房俊送回去。

高阳公主却轻声说道:“今日三哥怕是有些鲁莽了,抬举那个姬温虽然没错,但借他压制房俊,未免不够分量,事实也正是如此。房俊此人脾气刚烈,怕是已对三哥的做法心怀不满,何不趁此机会将房俊留宿,缓和一下关系?”

李恪虽然宠爱这个妹妹,但是对其心智亦极为敬佩,闻言深以为然。

高阳公主便挥挥小手,随意的吩咐身边的两个小宫女:“还不将房二郎搀扶去客房,侍候安寝?”

“诺!”

两个小宫女是高阳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贴身侍女,闻言低眉顺眼的应了,上前将早已酣睡的房俊扶起。怎奈房俊看似虽不魁梧,但筋骨结实肩宽背厚,两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孩儿勉力架起房俊,一左一右将房俊的手臂搭在自己单薄的香肩,咬着牙吃出吃奶的劲儿,方才摇摇晃晃步履踉跄的“扛”了出去。

李恪起先觉得有些不妥,在自己府上,怎好让高阳公主的侍女服侍房俊?不过转念一想,这二人虽然好似冤家一般相互不对盘,但圣意难违,终究还是要成亲的,自己的侍女去侍候未婚夫婿,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自己也迫切希望由婚姻拴住房俊这条鱼,以自己和高阳公主的亲密关系,只需得成亲之后,房俊便必然站在他这一边。

李恪现在对房俊越来越看重,这人看似粗鄙鲁莽,实则心有锦绣,非但诡计百出,亦有陶朱之能、敛财有术,更有不世之文采,异日必定光华耀目,名动天下。

兼之自己同房俊之间的友情,如此人物怎能不为我所用呢?

想到此处,也便听之任之,一切交由高阳公主去打理。

吴王李恪的这座府邸虽然刚刚接手不久,尚未来得及大规模的改建扩建,但以前留下的底子甚好,稍微拾掇一下,富贵堂皇的大气便显露出来。

两个侍女将房俊搀扶进客房,“丢”在床榻之上,房俊迷迷糊糊的翻个身,嘴里嘟囔了两句什么,继续呼呼大睡。

“天呐,这人重死了……”

红色襦裙的侍女娇喘吁吁,靠在榻上轻声埋怨。

“就是,这一身肌肉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生硬生硬硌得人疼。”

另一个绿色襦裙的侍女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嘴里抱怨着。

“唉,你说为何殿下要我们服侍他呀?这里是吴王府,理应由王府的侍女来才对嘛。”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将来也是我们的驸马,我们也不是外人吧?”

“这倒也是……”红裙侍女想了想,小脑袋瓜一歪,咬了咬嘴唇,脸儿红红的凑到伙伴儿耳朵,轻声细语道:“你说……将来殿下同这位成了亲,我们俩会不会……当成通房丫头啊?”

“呸!”

绿裙侍女啐了一口,白净的脸蛋儿羞得通红,掐了红裙侍女一把,羞道:“瞎说什么呢,不害臊……”

红裙侍女委委屈屈说道:“怎么就瞎说了?我们两个自幼跟着殿下,最是贴心的,若是换了别个当通房丫头,殿下就不怕被那些骚蹄子争宠?”

绿裙侍女一想,也有道理哎……

将来会跟着公主殿下嫁到这个家伙家里吗?

心里有些忐忑,悄悄回头,瞄了沉睡的房俊一眼,忽然觉得,这位房二郎虽然长得不是那么俊俏,但也很是耐看,尤其是健壮的体魄,刚刚搀扶的时候紧贴在一起,那股健康男人的体味很是好闻呢……

这么想着,小脸儿已经似晚霞般烧起来了……

“咦?你们俩干吗呢?”

高阳公主莲步轻摇,自门口走进来,见到两个侍女一个站着呆,一个靠在榻上揉着胳膊,脸儿都红红的,情况很诡异啊……

两个小侍女被突如其来的高阳公主吓得像是中箭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

高阳公主亦或的看了一眼两个小侍女,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回事。

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思搭理她们,走上前两步,见房俊犹自睡得香甜,便吩咐道:“把他一副脱了!”

“诶?”

“啊?”

两个小侍女傻眼,以为出现了幻听。

高阳公主急的跺脚:“快点动手!”

两个小侍女你看我,我看你,再一起看着高阳公主,囧着两张小脸儿,期期艾艾的问道:“这个……有些不妥吧?”

高阳公主心里着急,不定什么时候三哥万一过来,那就没机会了。

柳眉一挑,咤道:“难道要本宫亲自动手?”

两个小侍女不敢说了,慢慢吞吞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榻前,动手替房俊宽衣解带,心里委屈得不行:这还没成亲呢,就要把我俩搭进去啦……

房俊虽然谁得很沉,但两个侍女是惯会服侍人的,三两下将房俊的外衣脱去,只剩下月白色的中衣,红裙侍女拽过一床被子,想要给房俊盖在身上,以免醉酒沉睡受了风寒。

“干嘛停下?继续脱!”

高阳公主两只秀眸亮闪闪的,继续号施令。

两个小侍女彻底傻眼,瞅了瞅房俊身上单薄的中衣,在瞅瞅自家殿下:“那个……还要脱?”

再脱就什么都没啦……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细腻的脸蛋儿不满红晕,语气却坚定不移:“都脱掉,然后……试试他……是不是兔子……”

两个贴身小侍女彻底傻掉了。

红裙侍女都快哭了:“殿下……这个,不好吧?”

高阳公主也有些羞涩,毕竟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指使另外两个白纸一样的小丫头干这等事,实在是严重过心理所能承受的极限……

可是想想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那就什么也都忍了。

“外间都在盛传,这房俊是个兔相公……将来本宫是要与其成亲的,这人若果真是……那个兔子,本宫的下半辈子岂不是全毁了?所以,你们两个试试他,本宫的幸福,可就全都在你们手里了!”

高阳公主不停的给两个小侍女打气,事实上她也心虚得很,毕竟这事儿……实在是太荒唐,可她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需证明这房俊身有恶习,禀明父皇,那自然可以取消婚事。

绿裙侍女羞得快要把衣襟都揪撕了,期期艾艾说道:“殿下不是已经排了武媚娘去试探他吗?”

高阳公主挥了挥小拳头,没好气道:“说起那个武媚娘,本宫就来气!本来是派她打入敌人内部的,结果呢?居然被这个家伙给收买了,本宫几次派人问她实情,都极力替这混蛋说好话!她的话已不可信,自能我们自己来!”

话说到这里,两个小侍女再是不情愿,也不敢违背高阳公主的意愿。

她们两个就像是连根树根下稚嫩的小草,全凭高阳公主这棵大树为她们遮风挡雨,别说是“验验房俊的货”,即便是将她们当成礼物送人,也得乖乖承受。

高阳公主看着两个侍女像是两只小鹌鹑一样抖抖索索的上前,将房俊最后的衣物脱去,赶紧转过身,站到窗前,颤抖着语调说道:“动作快点,本宫……给你们把风……”

“哦……”

两个小侍女无奈的答应一声,然后你眼望我眼,都看到对方俏脸如同火烧一般红彤彤的,却一时谁也不敢伸手,局面有些僵持。

“你先吧……”

“我不敢啊……还是你先吧。”

“可你是姐姐啊,应该你先……”

“这时候想起我是姐姐了?你先!”

“可是……这东西好吓人啊,我不敢唉……”

两个小侍女窸窸窣窣窃窃低语,高阳公主简直快要气死了!就干这么点事儿,也怕得要死,怎么就这么蠢呢?

“你俩快点,难道要本宫亲自动手?”

两个小侍女心说:那最好不过了,你的男人,自该你自己摆平啊……

可也只是想想,终究不敢说。

互看一眼,知道是躲不过了,只好一咬牙一瞪眼,异口同声说道:“一起吧……”

于是,两个人紧张的闭上眼,四只纤秀白嫩的小手,抖抖索索的伸出去……

幸好这是在大唐,若是明清朝,干出这样不知廉耻之事,这两位的下场恐怕也只有浸猪笼一途了……

只可惜纯洁得像是一朵白莲花儿一般的高阳公主殿下,自是不知道这世上的“兔子”其实也是有分别的,最起码按照行为来说,就有两种,一者为“攻”,一者为“受”……

更别说,“兔子”这种生物,大抵是因为一些心理的因素,抵触一些正常男人所钟爱的事情。但是当他们醉酒而意识不清之时,面对身体遭受的物理刺激,只会天然的引独属于性别本身的天性。

归根结底,高阳公主殿下的“验货”方式,是极其无知、极其愚昧、极其可笑的,错误的方法,注定了不可能得到事实的真相。

犹在梦中的房俊,做了个梦。

梦里他终究还是与高阳公主成亲了,为了避免这个臭丫头出去勾搭和尚,他终日使劲浑身解数,不分昼夜旦旦而伐,誓要将这妖精收服,令其再无心思出去勾三搭四……

而高阳公主最终还是败在自己的“威风”之下,哭哭啼啼的求饶,房俊正舒服得不行,岂能收兵罢战?高阳公主无法抵挡,只得又叫来两位妖精助阵。

房俊浑然不惧,愈战愈勇,直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一泄如注……

第一百九十四章 晨起

高阳公主在绣榻上慵懒的伸个懒腰,把看了一半的搜神记放在脚边,一手扶着略感酸软的纤细腰肢,推窗眺望。

这几日天气回暖,但累积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清晨阴冷,屋脊、树梢、地面白皑皑地铺上了一层寒霜,从糊了棂纱纸的窗棂映进来的光线比平常明亮了很多,屋子里就有了一种晶莹的清辉。

心情莫名的疏朗起来。

但是转瞬之间,便见到榻边书案上的那一副宣纸,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高阳公主盈盈站起,走过去俯视着那宣纸,纤细莹白的手指沿着淋漓的墨迹轻轻勾画。

纸上是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那是她的笔迹,记录的则是房俊昨日的两诗词。

皇族女子自幼便读书,经名师教导,虽然不一定博学多才,但起码都有一手好字,高阳公主独爱卫夫人簪花小楷,写的很有几分神韵。

“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娴雅婉丽,清婉灵动,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笔断意连,笔短意长,极尽簪花写韵之妙。

便是当世书法大豪褚遂良、虞世南亦不止一次褒赞。

字是好字,词亦是好词,只可惜……

“唉……”

想起昨夜“验货”的结果,高阳公主便幽幽一叹,很是苦恼。

那家伙实在是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人面红耳赤……

想要以此法逃避与房俊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殿下!”红裙侍女秀玉端着热茶和小酥饼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公主殿下的额头抵在一旁的窗棂上,正悠然的欣赏外头的景致。

“您又把窗户打开了,今天有北风,当心染了风寒。”说着,秀玉将茶盘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今天做的是梅花馅的酥饼,您尝尝。”

高阳公主嗯了一声,直起身子,掩好窗子,将寒气与景色一同关在外面。坐到了桌前,接过秀玉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

醇厚的红茶,加上豆蔻香葱,还有一点点的蜜蜂——这是她的最爱。

高阳公主的眼睛不禁微微地眯了起来,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至于某个黑面神鼓捣出来的所谓炒茶,公主殿下是敬谢不敏的,也不是说就不好喝,只是一想起跟那个讨厌鬼的关系,就自然觉得不好。

秀玉看着,嘴角就翘了起来,转身去收拾凌乱的书案。

见到宣纸上好看的簪花小楷誊抄的两诗词,秀玉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便自然想到昨晚在公主殿下的指使下,自己和小伙伴秀香干的那件让人脸红耳热的羞事……

白皙的耳尖都红起来。

高阳公主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放下茶杯,用指尖捏了一块小酥饼放进樱桃小口,轻轻的咬了一口,说道:“看你那点出息!那事儿你知我知还有秀香知道,那家伙睡得跟死猪一样,又不会知道,有什么可害羞的?”

“诶?”

秀玉被自家殿下的逻辑给弄的混乱了,自己害羞应该是因为这件事情的本身羞于启齿,跟房俊知不知道有关系吗?若说有,那也是若被他知道,自己怕是羞得活不成了……

高阳公主手捧着温热的茶杯,状似随意的问道:“秀香在干嘛?”

秀玉将书案上胡乱摆放的笔墨纸砚一一归置到原位,回道:“秀香姐姐在侍候房二郎更衣起床呢。”她心灵手巧,不一会儿就将凌乱的书案收拾干净。

可不知为何,屋子里收拾整齐了,这心里却有些乱糟糟的,总是不经意的去看西边跨院里的客房……

房俊醒来的时候,宿醉的后遗症非常严重,浑身轻飘飘的毫不着力,脑袋乱哄哄阵阵鸣响。

打量一下四周,不是自己家里,看来昨天被李恪留宿了。

揉了揉疼的脑袋,一转头,便见到一个娇俏的身影自门口走进来,步履轻盈,绿色的襦裙紧裹住曼妙纤细的腰肢,手里端着一个大瓷碗。

“二郎醒了?”

绿裙侍女秀香甜甜笑着,清秀的脸蛋儿带着点淡淡的婴儿肥,显得俏皮活泼。

只是将瓷碗放在榻边案几上的时候,抬头正好碰上房俊看过来的目光,一张脸蛋儿像是被火烧着一般,飞快的腾起两朵红晕,急忙避开房俊的目光,心儿怦怦乱跳。

毕竟昨夜曾做过那般不雅之事,虽说公主殿下的懿旨不可违背,仍是羞不可抑。

房俊却懵懂不知,只觉得这漂亮的小侍女太容易害羞了,这是没见过男人么?

“这碗里是什么?”

瓷碗里是浓浓的汤汁,散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味,意外的有些好闻。

“这是奴婢刚刚熬好的解酒汤,醪糟汁、橘子瓣、葛仙米、青梅、山楂糕、、糯米粉、雪梨……好多种材料,熬了将近一个时辰,对宿醉之后的头疼乏力很是有效,这可是宫里的秘方!”

秀香如数家珍,将自己最拿手的技能相近述说一遍,浑然忘了刚刚是如何的尴尬羞涩。

房俊看着她叽叽喳喳的样子,有些好笑,不由想起自家的妹子……

便说道:“这么厉害?那我可得尝尝!”

说着,端起瓷碗,轻轻啜了一口。

秀香顿时有些紧张兮兮的看着房俊,唯恐不合他的口味。

房俊见状,促狭心起,故意抿抿嘴,叹了口气。

果然,秀香一张小脸顿时就垮下来,咬了咬嘴唇,很是失落的说道:“不好喝吗?听秀玉的少放一些糖霜就好了……”

然后房俊才叹着气,状似无奈的说道:“我是说……这么好喝又管用的醒酒汤,以后再酒醉的时候怕是喝不到了,不如姑娘去城里开一家铺子,专门卖这醒酒汤如何?房某担保,姑娘这手艺,绝对生意盈门,财源广进!”

“真哒?”

秀香一喜,然后反应过来房俊这是在逗她玩,便嘟起嘴,哼哼两声:“殿下果然没有说错,房二郎坏着呢……”

房俊挺喜欢这个小侍女的天真娇俏,闻言也没有在意,以为她口中的“殿下”是指李恪。

他又如何想得到,回事高阳公主的侍女来服侍自己?

榻边放着一套崭新的衣服,秀香解释道:“您昨天的衣服染了酒气,殿下为你特意准备了一套新衣服,奴婢侍候您更衣?”

房俊点点头,坐了起来。

才现被子下面的自己身无寸缕,这个尴尬了……

反倒是秀香虽然害羞,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最晚可是连他身上最隐秘的部位看了个清清楚楚,甚至摆弄了好长时间……

穿好衣衫,房俊觉着这件新衫上有一股淡而幽怨的清香隐隐传来,闻着竟然有清心之效。

正为她系着腰带的秀香见到他的神色,躬身之间浅笑道:“您这套衣都是用干湿香熏过的,特别是这熏香的配方,还是殿下亲手调制的呢!”。

“熏香?”房俊有些无语,自己终有一天也要入乡随俗,过上“敷粉熏香”的纨绔生活?

秀香一边侍候更衣,一边口齿伶俐的说道:“这个方子除了殿下,只有奴婢知道!干香乃是用藿香、零陵香、甘松香各一两,加丁香二两,捣成微小颗粒,以绢袋装入衣箱中熏制;至于少爷衫子内置香囊所用的湿香,则是用沉香、白檀香、丁香、麝香、苏合香、甲香、熏6香、甘松香八种,以蜜和之后,用瓶盛埋地底二十日,取出合丸放于衣内香囊中。当日殿下吩咐时说,这两种干湿香并用,出来的衣衫就是冷香,不仅香味极淡而绵长,尤其能防虫蚁。”

听秀香口舌连动,不住口吐出这十来种香名儿来,把个房俊听得佩服不已:“你倒还真有个好记性!”

心里却嘀咕,那个李恪莫不是要变态?一个大老爷们儿,熏点香也无所谓,可犯得着这么苦心钻研熏香的配方?

收拾停当,房俊说道:“某也不去与你家殿下告别了,家中尚有事亟待处置,这便告辞了。”

言罢,匆匆离去。

秀香歪着头看着他的背影,似是想起昨夜的羞人之事,脸儿再次晕红,咬了咬唇,转身去到公主殿下的房间。

这个人,还真是挺和蔼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个棒槌!

不得不承认,李二陛下虽然这皇位来路不正,饱受诘责,但其本人确实气量恢弘,尤其是当上皇帝之后,对以往隐太子李建成的部属并未赶尽杀绝,只要投靠过来,大多知人善用,委以重任。

“百骑”的建立,与其说是维护京师长安的稳定,还不如说是李二陛下对于刺探别情而组建的一个“试验品”,只不过看其湮灭于历史之中的情况,大抵是没有挥预想中的作用。

李二陛下自信心一向爆棚,虎牢关敢率三千亲军冲入十万人的战阵,因为他自信自己战无不胜!敢对隐太子的部属委以重任,因为他自信自己掌握着军队的绝对控制权,就算有一两只小鱼也翻不出浪花!敢放任几个成年的儿子为了一个皇位争来夺取,因为他自信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绝对不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况!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人,是耻于组建一个“特务”部门去监视自己的臣子的。

他手握乾坤,可予以威,亦可予以利,谁敢造反?谁会造反?

因此,当李君羡训练“百骑”之时,李二陛下严令不可收集大臣的隐私,一些无伤大雅的情报可以作为谈资,但是一些触及底限的消息,哪怕是无意之间收集到,亦必须即可销毁。

当李二陛下下了早朝,正在寝殿之内饮着茶水休憩之时,无意间问起最近长安城中有何趣事生,李君羡很是纠结了一阵。

知人善任是李二陛下一个很出色的技能,对于手下的性情才华,他几乎可以做到了如指掌。

故此,李君羡稍一犹豫,他便看出异样。

“说来听听。”李二陛下淡然说道。

“诺!”

李君羡应了一声,稍微阻止一下语言,简明扼要的将一件事情禀报皇帝陛下。

闻听是吴王李恪府上生之事,李二陛下有些神色不豫:“某不止一次说过,莫要去刺探那些大臣府里的秘辛,哪怕某是九五至尊,也不能强迫所有人心口如一,若是稍有抱怨亦或不敬之语,便大加鞑伐甚至以罪加身,必然永无宁日、国将不国,汝如何不听?”

说道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李君羡赶紧单膝跪于堂中,心里即为李二陛下的气魄感到心折,又很是委屈。

我本来不想说的,是你让我说,等我说了,你又骂我……

李二陛下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柔声说道:“某只是敦促于汝,切记紧守本分,万万不可依仗权势,在长安城里兴风作浪。”

李君羡恭声应诺。

“行了,你既然想说,想来也不是什么私密之事,说来听听。”

李君羡心里吐槽:我没想说,是你让我说的……

便将吴王李恪府中设宴的经过述说出来。

尚未开说,便不忘加上一句:“陛下明鉴,此事绝非属下故意打探,而是当时赴宴之人中,有人回府之后当做笑谈,与朋友提及,这才在城中传扬开来。”

李二陛下微微颌,上位者要随时督促手下,可也不能无休止,那便成了怀疑,成了不信任,亦会令属下产生厌烦心里,此乃明君所不为。

李君羡说此事乃是因为房俊又有佳作流传,李二陛下便问道:“那楞怂又作诗?”

心里很是有些惊奇,想到那卖炭翁对于李泰的打击,青雀那孩子现在整日里窝在王府不露头,显然是被那诗弄得焦头烂额。眼下群情激愤,尤其是朝中的御史,逮着魏王这条大鱼,打了鸡血似的把一些陈年旧事鸡毛蒜皮的都拿出来说事儿,大有不把这个“祸国佞臣”绳之以法决不罢休的态势。

于是便问道:“莫非这次又是骂人?”

李君羡点头道:“是。”

李二陛下:“……”

这混球莫非一天不惹点事就睡不着觉?想那房玄龄老成持重、光风霁月,乃是君子之典范,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混蛋儿子……

“这次骂的是谁?”

“癸巳科进士之,姬温。”

“姬温?嗯,这人某知道。才学是有的,但为人浮躁,心性凉薄,一心钻营却无心任事,难堪大任。上元夜花魁大会,那房俊不是为一个歌姬写了一曲子,将其冷嘲热讽了一通吗?怎地还没完没了?”

李君羡苦笑:“此次倒非是房俊惹事,那姬温受到吴王殿下邀请,前去赴宴,大抵也是因为上元夜那件事,对房俊很是不满,言语之间颇多挑衅,于是……房俊便作了一词骂他。”

李二陛下听到姬温受李恪之邀前去赴宴,便暗自一叹,这个三儿子啊,性情果决才华出众,“英果类己”,可惜眼界却终是浅薄了点。

那姬温作为进士之,七八年却始终徘徊于秘书监,再无寸进,可见能力有限,非是肱骨之才。但是李恪任凭这样一个人在席间对房俊百般挑衅,最后房俊不得不作词反击,可见当时必是李恪听之任之,未加阻止。

房俊是什么样人?

李二陛下自认没有几个人能比他更清楚这瓜怂的脾气与才华。

那是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小家伙!

为了一口气,他能视亲王如无物,一拳打得李佑鼻血长流;

为了一个老翁,他敢写出卖炭翁那样的诗作将李泰的声誉打击得支离破碎;

他甚至敢将治书侍御史刘泪摁在身下猛锤……

李恪居然让姬温这样一个人去压制房俊,可见房俊必然要强力反弹。

论起作诗骂人,房俊可比抡拳头打人更在行。

李二陛下饶有兴致的问道:“作了何词?念来听听,不得不说,那货还真是个天才,尤其是在诗词之道上,若是参加科举,拿个状元也说不定。”

这时代的科举制度,极度不完善,考试的试题大多只是一些诗词歌赋,所以做得一手好诗,是极有可能独占魁当上状元的。

李君羡不敢插话,直到李二陛下说完,他才轻声将房俊作的那望江南天上月默念出来。

只是经过一晚,这两诗已在长安城里传播开来,由此可见,房俊的“文名”已是颇有人认同。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李二陛下跟着默念一番,连连点头,赞道:“词为诗之余,次子能将词写到这般返璞归真的境界,很是难得了。另一也是骂人的?”

李君羡犹豫了一下,道:“不是……但是……那是一艳词,不过现在市里坊间争议最大的,便是这一。”

李二陛下奇道:“有何争议?”

“大家都说这是一极佳的五言绝句,但房俊自己却说是一词……”

李二陛下有点懵:“诗和词各有起形制,这有何分不清?你且念来听听。”

“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君羡小心翼翼的念到。

李二陛下捋了捋颌下美髯,品味一番,大加称赞:“平淡的语言娓娓道来,如清水芙蓉,不带半点修饰。完全是信手拈来,没有任何矫揉造作之痕,正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可算是不世出的佳作!此诗分明是五言绝句,何来争议之处?”

李君羡苦笑道:“因为房俊自己说这是一词……”

李二陛下怫然不悦:“那瓜怂就是特立独行,明明是诗,却非说是词,他要如何断句?”

李君羡咳嗽一声,道:“据说,他是这么念的……床前,明月,光……”

李二陛下茫然不解:“这根本不通啊!”

“陛下莫非忘记,这诗是有前提的?乃是应名妓明月姑娘之邀,才有这作品。当时在场之人也提出此疑问,房俊……是如此解析的!”

李君羡将房俊当时的解析叙述一遍。

李二陛下眼珠子都瞪圆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诗……居然还能这么写?

“床前……有个叫明月的姑娘……光着身子?去他娘个驴日的怂货!”

李二陛下怒然大怒,咬牙切齿,将桌案拍得山响:“如此妙句佳词,居然隐藏着如此龌蹉的心思,可惜了这几足以流传千古的诗作,简直暴殄天物,气煞我也!”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春行

春雨惊春清谷天,过了惊蛰,便是春分,昼夜平分。

古代的春分分为三候:“一候玄乌至,二候雷始声,三候始电。”便是说春分日后,燕子便从南方飞来了,下雨时天空便要打雷并出闪电。

待到春分一过,便是清明。

清明,源于“清明风”。春秋时国语中记载:一年有“八风”,其中“清明风”属巽,即“阳气上升,万物齐巽”。汉朝刘安所作的淮南子天文训中也有“春分后十五日,斗指乙,则清明风至”的记载。

燕子来时春社,梨花落后清明……

清明一到,气温升高,正是春耕的大好时节,故有“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之说。

然则今年的清明,老天爷似乎显得并不开心,不愿在春耕到来之际,降下一场如油的春雨。

太史局的那帮钻研历法天文的老学究们,给了李二陛下一个郁闷的推论——今年春季少雨。

别说生产能力极为原始低下的唐朝,即便是号称科技大爆炸的二十一世纪,气候对于粮食产量的影响亦极为重要。干旱、洪涝,当人们面对大自然的天威,才能察觉到自身是如何的渺小,在天威面前,除了眼睁睁的看着,束手无策。

李二陛下愁的头都快白了。

一年之计在于春,若是春耕不理想,这一年的收成能好的了?

好不容易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十几年,方使得这个国家有了强盛的根基,吏治清明,国泰民安,只差那么一点点,便可迈入盛世之列,成就不朽之伟业!

差的是哪一点?

天时!

李二陛下领着群臣百姓,将所有能做的都做了,甚至可以说已经做到最好,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只消得风调雨顺那么几年,让老百姓攒下一点家底,便将河清海晏,丰衣足食!

可是这最关键的时候,居然要迎来一场大旱?

李二陛下在太极宫里呆不住了,心烦意乱几乎处理不好公务,便嘱咐房玄龄留守长安坐镇,自己则收拾驾辇,摆驾骊山行宫,出去透透气。

自打过了年,魏徵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因此,李二陛下出宫的行为并没有受到诘责阻拦,这让李二陛下松了一口气大有“天高任鸟飞”感触的同时,也有一些唏嘘嗟叹。

李二陛下虽然恨不得杀了魏徵那老货,可他也明白,正是由于魏徵的存在,才使得他不得不打消很多任性之举,在“明君”这条道路上大踏步前进。

现在魏徵快要老死了,也无人再会如同魏徵那般毫不留情的诤谏于他,让他颇有些茫然……

尽管李二陛下不喜排场,但帝王出行,必然车马辚辚,大张其事。

浩浩荡荡的车队途径新丰城外,李二陛下于御驾之中想起一事,撩开车帘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官路两侧,不由甚是好奇,摆手将护卫出行的“百骑”统领李君羡招过来。

“若某没有记错,此处应该聚集着大量灾民,如今都去了何处?”

年前的时候,李二陛下还曾微服到此,见到连成一片的棚户,灾民衣不遮体,面黄肌瘦。虽然房俊那厮承诺将收容这些灾民,李二陛下可不认为他能在短时间内做到。

且不说收容这些灾民所需要的庞大金钱近乎一个天文数字,单单只是这么多人的房舍问题,就足够房俊挠头了。

李君羡骑在马上,张望一下四周,回道:“据末将所知,房俊正在房家湾大兴土木,实验新式的灌溉器具,将这些灾民都招去做工了。”

李二陛下差点气笑了。

好家伙,你自己跟朕吹牛皮,说是能收容这些灾民,朕也是信了你,免税免租大力支持,回过头来却是用工部的银钱替你养着这些灾民……

想了想,没有当即火,又问道:“那这些灾民现如今居住何处?”

这才是个大问题,虽然已经进了春天,但夜晚的气候依旧湿寒,若是无房舍居住,很容易生病。房俊那厮能拿工部的银钱养着那些灾民,却不能把这些人都送去工部过夜吧?

“这个……末将不知。”

李君羡深知自己手上这支“百骑”的力量,很是自律,不该自己去管的事情,绝对不越雷池一步。所以房俊最近的所作所为,他是真的不知道。

李二陛下好奇心起,这城下原本供灾民住宿的棚户已然拆除,必是房俊给灾民找到住宿之所,可是几千人的房舍,他是怎么建起来的?

难不成……那厮就是将这些灾民作为免费的苦力,驱策着为他创造财富,却对这些人的死活不管不顾?

李二陛下不相信房俊是个这么灭绝人性之人,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房俊是如何解决这些灾民住宿问题的。开春化冻这才几天,就能盖起来供几千人居住的房舍?

一路上李二陛下忧心忡忡,刚一到骊山行宫,更换了一身常服,便要微服出行。

“父皇这是要干嘛?”

高阳公主正好过来寻李二陛下说话,见到李二陛下换了常服,顿时兴致勃勃的粘上来,扯着李二陛下的衣襟不撒手。

李二陛下本想将这个古怪精灵的女儿打走了,可见到这丫头一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瞅着自己,那眼神好似再说“带上我吧带上我吧”……

李二陛下心软了,再一想即是去房俊那里,也是无碍,只得吩咐她去换了一套男装,然后将李君羡找来,带了几个武艺出众忠心耿耿的“百骑”精锐,自己带着高阳公主乘着马车,微服前往房家湾。

沿着渭水策骑缓行,迎面吹来春风,却不觉寒冷。

河面上船行如织,往来如梭。

高阳公主一身箭袖胡装,身姿窈窕,英姿飒飒,撩开车帘,兴致勃勃的四下张望,手指着河面上的船只问道:“为何有这么多船?”

李二陛下也是不知,按说此时虽然正是关中各家商铺进货之际,可往年却绝无这许多船只。要知道这些船只在河面上远看不甚起眼,但其所载货物每一艘都不是个小数目,这许多货物一起运至关中,单单一个存放地点便不好寻找。

于是,李二陛下看了看车外亦步亦趋的李君羡……

李君羡摸摸鼻子,苦叹一声:“回公主殿下,末将……亦是不知。”

次,李二陛下觉得是不是应该将“百骑”的权责扩大一些,起码要遍及整个关中,这种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的莫名事件,让掌控欲极强的李二陛下颇为不爽……

这一次,李二陛下还是依着上次前往房家湾时的路线,路过那块屹立于渭水之畔的巨大石碑。

马车之上的高阳公主腰杆挺直,眯起秀眸看着这块如今再关中家喻户晓的石碑,心里颇有些不明意味。

便是这一块石碑,将关中无数富商巨贾戏耍于股掌之上,明知其中毫不掩饰的阳谋,却不得不心甘情愿的入彀。

那个黑面神,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傻傻的……

一路前行,绕过一处河湾,便见到无数船只停靠在渭水两岸,樯橹如云星罗棋布。

两侧河岸上,一排排高大敞阔的房舍鳞次栉比,一船船货物被河岸上高大的吊杆吊上岸去,直接放入宽大结实的马车,立时就有挑夫将货物从一个麻绳编制的往兜里将货物搬出来,撤走网兜,货物被整齐的码放。

那马车并无车厢之类,只是一个平板,货物放上去稳稳当当。

直到一辆车装满,车夫一扬马鞭,鞭梢在空中炸响,拉车的几匹健马奋起一身腱子肉,吃力的拉动马车,足足八个车轮一起转动,缓缓驶离码头,立时又有另一辆空马车填补空位。

工具之奇,效率之高,令马车上的李二陛下瞠目结舌……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所见

关中几时出现如此规模的码头?

而且就在距离长安不远的新丰,李二陛下感觉跟诡异,仿佛这个码头便是一夜之间就凭空出现,像是海市蜃楼一般让人不敢置信,却又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马车缓缓前行,加入岸边忙碌的人流之中。

有人想打个招呼让这一行人赶紧让开,却被这一行人的气势震慑。护卫在马车周围几匹高头大马品种优良,似乎比起十六卫的精骑所用的马匹都好上几分。皮质的马鞍边角居然包着黄铜饰件,马鞍上不仅挂着长柄马刀,还插着上好的雕木漆弓和皮质箭囊。

马背上的彪形大汉们腰里还佩着另一把刀,看刀鞘厚度,恐怕是上好材质的横刀,一般的军士没经过几年打熬力气,可是使不动这些家伙。

这可不是一般人家的护卫,关中权贵遍地,谁知道一个不小心惹上哪尊大神?还是少招惹为妙……

于是,旁人对这辆有着好几个护卫的马车纷纷避让,任其畅通无阻的行到码头近前。

李二陛下对这处码头极是好奇,虽知必是那房俊的手笔,可那厮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建成此处诺大的码头,又是如何将这许多客商汇聚于此?

他待要下车一看究竟,可怕李君羡没吓死!

李君羡苦苦阻拦,就差当场下跪了:“陛……官人,万万不可,此处人多繁杂,谁知有没有居心叵测之辈混迹其中?若是有个万一,小的百死难恕其罪!”

高阳公主虽然跃跃欲试,想要下车,却也知此地危险,拉着李二陛下的手不松开。

李二陛下也是无奈,只得作罢。抬眼望去,却见一座石拱桥就在前面不远处拔地而起,飞跨渭水两岸,将两岸的码头连成一片。

只是这石拱桥显然刚刚修建不久,尚未完工,不曾有人从上面经过。

李二陛下眼睛一扫,便见到桥头处一个熟人,正指挥着工匠干活。

对李君羡耳语几句,命其将那人叫过来。

李君羡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了几句什么。那人先是一愣,吩咐了身边工匠几句,便随着李君羡走过来。

这人好奇的张望一下马车,恰好李二陛下撩起车帘向他看来。这人愣了下神,揉了揉眼睛,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忙要单膝跪地,却被李君羡阻止。

李二陛下温和笑道:“若某没记错,汝是工部员外郎任中流吧?嗯,这名字有特点,好记,呵呵。”

任中流激动得都快打摆子了,陛下居然知道自己这个小小的员外郎?眼泪都快出来了,结结巴巴说道:“陛……陛下,正是微臣。前年陛下营建骊山别苑,微臣那是还是工部司主事,有幸觐见天颜……”

李二陛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问道:“此处码头,可是房俊的手笔?”

任中流点头:“陛下明鉴,正是房侍郎手笔。”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真是生财有道啊,拿工部的银钱,为他自己谋利,房玄龄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任中流唯一错愕,随即明白李二陛下所说何意,赶紧说道:“陛下错怪房侍郎了,营造这一处码头货场,征用灾民上千人,前后耗时月余,靡费银钱上万贯,却没有动用工部一分一文。吾等工部官员虽然亦有出力,但房侍郎都是支付报酬,绝无一丝假公济私的行为。”

“哦?”

李二陛下颇感意外,这房俊还真是个正直无私之人?便哼了一声,说道:“可是尔等既然身为工部官员,自当做好本职工作,如此不务正业,真当朕是菩萨心肠,不会治尔等失职之罪?”

任中流度过刚见李二陛下时的激动,情绪平稳下来,不急不徐说道:“还请陛下明鉴,吾等虽然帮助房侍郎营造货场,实则都是为新式营建之法积累经验。陛下请看,这座拱桥十五日之前施工,但在主体已然完成,再有一月,便可竣工。竣工之后,桥上可同时通行二十辆多轮马车,重大十万斤的货物也不虞有坍塌的危险……”

李二陛下悚然动容:“此言当真?”

“岂敢欺骗陛下!”

李二陛下是真的惊到了。

谁知任中流继续说道:“此桥的建造,采用了一种叫做水泥的新式建筑材料,这种水泥平素呈粉末状,遇水之后迅凝固,固若磐石,坚不可摧!可惜工序太过繁复,产量极少。房侍郎有言,若是等到可以量产之后,以之建筑城墙,则吾大唐所有的城池,都将固若金汤!”

李二陛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一撩车帘,便蹦了下来。

李君羡阻拦不及,只得吩咐“百骑”精锐四下警戒。

李二陛下大步流星来到桥前,只见整座桥已经骨架初现,正有工人用吊杆将一块一块厚达半尺的石板吊起搭建。只是那石板方方正正,看去并不是普通的石材,断口处依稀可见铺有铁筋。

应该便是任中流所说的“水泥”所造。

冲一名“百骑”精锐招招手,吩咐道:“砸碎它!”

那“百骑”精锐虎背熊腰体魄健壮,闻言大步走过去,四下一张望,正巧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工人正手持一柄铁锤钉木桩,便走过去劈手夺过来,高高举过头顶,两臂肌肉奋起,猛地砸下。

“咣”

一声闷响,那“百骑”精锐被反震得手臂麻,低头去看,那石板却完好无恙,只是被击打之处出现一个小坑。

“百骑”精锐有些傻眼,不信邪,再次举起大锤,“咣咣咣”的一通猛砸。最后整个手臂都差点废掉,那块石板也只是龟裂开来,因由铁筋的缘故,依然不碎。

李二陛下不淡定了!

如此材质,若是用之建筑城墙,果真便如房俊所说那般,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转身盯着任中流,急问道:“此物如何难以量产?”

任中流这些日子都跟房俊一起厮混,对水泥的详情了若指掌,解释道:“此物乃是用石灰石、黏土、石膏等物研磨成粉末状,混入窑中煅烧。原料易得,只是这研磨成粉的工序实是不易。”

李二陛下鼻息都粗重了几分,研磨不易,那就加大人手便是,岂能因噎废食,将此等绝好的材质弃之不顾,只是用来修桥铺地?

那瓜怂果然专门给自己添堵!

李二陛下没好气的问道:“房俊那厮现在何处?”

任中流吓了一跳,他可从未听闻李二陛下喊一个人为“那厮”,也不知是恨到骨子里了,亦或是亲近到毋须寻常礼仪……

“房侍郎正在田里,组织人手搭建水车。”

“水车?那是何物?”

“一种以之从地处提水至高处,灌溉农田的器具。”

“带某去看看!”

李二陛下来了兴致,归根结底,此次出来透气,便是被太史局那个“春旱”的推论给闹腾的,此时听闻有能从地处提水至高处的器具,自然要去看看。

“诺!”

任中流躬身领命,嘱咐了修桥的工匠们几句,便在码头处找来一条驳船,将李二陛下连同“百骑”都驳到对岸。

站在驳船上,望着两岸如梭的舟船,密密麻麻林立的吊杆,李二陛下很是有些神情恍然。

“那吊杆好似能提得起很重的货物?”

“正是,房侍郎说,那叫……杠杆作用,很有四两拨千斤之神奇。”

任中流详细解说一边杠杆的原理。

李二陛下很聪明,一点就通,赞道:“这道理真也明白啊,抬东西的时候,横杆越长越省劲儿,可也只有房俊将这道理运用到码头上,还算有点歪才!”

任中流嘴角一抽,这还叫“歪才”?陛下您对房侍郎可真够有成见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所闻

李二陛下似乎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因为很多东西都大大过他的认知,就比如这河面上如梭如织的货船。

“朕注意了一下,这里几乎汇聚了江南江北的商家,这些商家为何都要将货物卖于房俊?”

任中流笑道:“陛下明鉴,这些商家可不是将货物卖于房侍郎,只是将货物囤积于此而已。与其千里迢迢的运货到此,还要挨家挨户的上门推销,怎比得上租几件库房,将货物屯于此处,等着商家上门来买?”

李二陛下大敢惊奇:“即便有商家上门来买,可这么多货物汇聚一处,必是好坏参杂,价格混乱,怎么去处理这种情况?”

任中流自信的一笑,指着岸上刚刚用吊杆吊上岸的一船货物,说道:“陛下请看,每一船货物上岸,必有从关中各处请来的内行,对其产地、数量、品质进行记录,然后分门别类,清点入库。每一种商品,都会将其的详细情况并货主打算售卖的价格写在一个木牌上,挂牌出售。买家买货之时,不必跟卖家沟通,只需在交易大厅内,按照挂牌出售的货物衡量即可。货物多了,价格自然下降,买家闻风而至;买家多了,出货量自然大大增加,就算薄利亦可多销,卖家自然汇聚而来。良性循环之下,自然成为……关中货物的集散地!”

这是房俊的原话,任中流现学现卖,拿来忽悠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觉得这法子不错,货到低头买家压价、付钱之后货物质量不行等等商品交易中极易遇到的情况都极大程度的避免了。

只是他有一样事情想不通:“房俊如何赚钱?”

说到这个,任中流便连连叹气:“房侍郎之想法,确如神来之笔,凡人不可揣度也!赚钱之处有三,其一是码头的装卸费用,这笔钱财房侍郎分文不取,尽归东大唐商号,以之支付码头工人的薪酬以及码头的日常维护;其二是库房的租赁,但是价格极低,将将够维持整个库房的管理之用;其三是在交易时收取百分之一的交易税,这个数量就很大了;但是房侍郎说,最最赚钱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十日后交付货款。”

李二陛下深感自信受到打击,脑水有些不够用……

想来自己也是天授之资、聪慧绝伦,为何对于这房俊的手法总是莫名其妙?

“那不还是得交付么?可也不能变成他自己的钱……”

李二陛下还是有胸襟的,不耻下问。

任中流赞叹道:“当初微臣也有此问,但是等到码头的生意日渐兴隆之后,微臣就懂了。”

你懂……你懂个锤子!

李二陛下很是有些忿忿然,懂了你倒是说啊,难道还要让真不耻下问?

房俊那个瓜怂,手底下的人也讨人喜欢……

幸好任中流没有等陛下问,便说道:“交易契约中有规定,卖方必须十日之后,买房无正常投诉之举动,才可支付货款。但是这笔货款,买家在提货之时就依然交清,所以是留在房侍郎手中的,这让买卖双方都很同意,可以避免很多龌蹉。看上去,房侍郎只是将货款截留十日,最后还是要交出去。但是事实上,只要这货场存在,那么每日便有货物卖出去,所以每日亦都有这种货款进账……于是,微臣现,其实至始至终,都有一笔钱是一直留在房侍郎手中的,这等同于他自己的钱,他想用来干嘛就干嘛,而且随着货场的扩大,这笔钱还越来越多……”

李二陛下终于懂了。

这特么就是空手套白狼啊!

以一个货场搭建一个交易的平台,买卖双方就心甘情愿的将钱交到他手里……

而且看看这码头的兴隆模样,可以相见每日流入房俊手里的钱财该有多少。

不出意外的,李二陛下深感嫉妒了……

朕这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赚钱,都快要给老百姓加税了,人家房俊这边随便出个鬼主意,就有人心甘情愿的送钱上门。

这特么什么世道?

高阳公主乖巧的站在李二陛下身边,抿着樱唇,秀眸看着四周这新奇的一切,心神微震……

直到驳船到岸,李二陛下重新坐进马车里,也未曾再一言,心情很是不爽。

任中流和李君羡均不知这位之尊缘何面色阴沉,亦不敢随便开口,一行人沉默着穿过码头区,径直向码头后面的山坡行去。

刚一出码头区,迎面便过来几骑骏马。

李二陛下从车帘看出去,正巧见到为一匹马上端坐这一位少女骑士。

那少女容颜殊丽,箭袖胡服,脚上蹬着马靴,英姿飒爽。

码头区当即有大一群人小跑着围上去,将少女骑士围在当中。

那少女骑士甩蹬下马,面上巧笑嫣然,却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

见到一众商贩模样的人围着这少女,宛如众星拱月一般,李二陛下惊奇道:“此女何人?”

高阳公主闻言,撇了撇嘴:“自然是皇帝陛下您赠予房俊的那个侍妾……”

语气中浓浓的酸味,怎么也遮不住。

李二陛下恍然,细细一看还真是那武媚娘。

只是昔日在宫里之时,这姑娘很是清减,有一种钟灵毓秀的清秀;现如今不知是不是房俊那厮滋养得法,变得有些珠圆玉润,却绝不是胖,而是多了一份雍容的艳丽,明媚照人。

李二陛下便笑道:“听你的意思,这是在怪父皇了?要知道,当时可是你提议将此女赐予房俊,好看看房俊是否真是个兔相公……某还未问你,那房俊到底有无此事?”

高阳公主俏脸微红,心说那黑面神不知多么健壮,正常得不行……

李二陛下看向不远处的一众商贾巨富簇拥着的武媚娘,不由皱起眉头:“房俊那厮为何如此容许自己的侍妾抛头露面?”

就算大唐的风俗再如何开放,如此一个尚未出嫁的侍妾混迹在一群豪商巨贾之中,终是不妥。

车外的任中流时时刻刻留意着车内的情形,闻言解释道:“陛下不是将玻璃的东洋贸易交由齐王殿下负责吗?齐王殿下与房侍郎交情莫逆,各自占有一半份额,另外,尚有房家工坊出产的肥皂等物,便是那个东大唐商号的资本。其中房侍郎的那一部分,则是由武娘子全权负责。”

高阳公主吃了一惊:“那房俊就不怕这位武娘子携款潜逃?”

任中流笑道:“大抵是不怕的。”

李二陛下则关心另一件事:“码头那边有工部的官员帮衬,商号这边交给这位武娘子,那房俊在干嘛?”

重要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办理,难道他自己在家数钱?

任中流一脸敬佩之色,无限崇拜:“房侍郎……在家著书立说!”

著书立说?!

这下子,无论高阳公主还是李君羡,亦或是自觉养气功夫即为到家的李二陛下,齐齐无语。

作两歪诗,就能著书立说?

这可是一个文人毕生的最高成就!

既能将自己的思想传承下去,又能避免满腹才华不因生命的终结而湮灭,更能得到世人的承认,在汪洋历史中给自己留一个名留青史的地位。

可著书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锦绣文采、坚毅性情、士林的支持、雕版的巨额靡费……

让大多数文人望而却步。

现在,那个十七岁的房俊,居然要著书立说?

对此,李二陛下是很不以为然的。在他想来,著书并不难,房俊无非是仗着自己丰厚的身家以及老爹房玄龄的名望,胡编乱造一本不成体统的书籍,随便出版个几十上百本,亲朋故旧的赠送几本,便也算是过了著书的瘾头。

但是要说到“立说”,那纯粹扯蛋。

你一个棒槌、楞怂,有什么观点、有什么思想是能让那个天下士人认同的?

不过李二陛下也不得不承认一点,房俊这厮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马车晃晃悠悠沿着一条水量丰沛的小河溯流而上,来到半山坡处,便听到不远处一阵号子声震天响起。

第一百九十九章 水车

房家湾原本是一处无人无田的荒滩,因为房俊来了,自新丰县衙购得一部分土地,后来李二陛下为了鼓励房俊收容灾民,又赏赐了一些,所以这一块儿就成了房俊不是封地的封地,天老大他老二,取名叫房家湾……

然而现在,仅仅一个冬天过去,往昔那个无人一顾的荒滩,却处处充满着惊人的活力。

李二陛下粗略估算一下,单单这一个码头,起码养活上千人。若是再加上往来运输的脚力、临河即将兴起的住宿吃食的各种商铺,简直无以计数。

毫不夸张的说,房俊那厮就是凭着这些无人问津的荒滩野地,凭空造出了一座城……

这简直就是经世济国之才!

李二陛下简直不敢置信,那房二自小到大不声不响的,为何突然展示出如此卓的才华?

一路揣着疑惑,到了房家湾后山的半山腰,李二陛下再一次被眼前的情景震了一下。

一侧河畔上,聚集了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人,这些人分成两排,各自拽着一根鹅卵粗细的麻绳,卯足了力气,将一个方圆足有三丈的巨大圆形木架搭建的轮子立起来。

人们一边用力拉紧绳索,一边整齐划一的喊着号子,另有两伙人举着高高的竹竿扎成的三角形架子,将不断立起的圆形巨轮固定,使得它不会再度倒下去。

齐心协力,分工明确,半个时辰之后,这支巨大的圆轮终于屹立在河道之中,参与劳作的人们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这就是那个什么水车?”

李二陛下问了一句,眼睛却在人群中现了一个特殊的身影。

这人身材结实,一身绯色官袍皱皱巴巴,下摆掖在腰间,赤着两只脚,官袍上沾满了泥水污渍,形象极其邋遢。

但是那一张黑脸上却洋溢着阳光一般的微笑,他不停挥着手,喊着什么,所到之处,人们都会大声欢呼,兴高采烈。

任中流看了看人群里撒欢儿的房俊,那一身多少官员梦寐以求的绯色官袍被他穿出了乞丐味道,心里不由得一紧,李二陛下素来强调官员要着装整齐,见了房俊这副尊容,不晓得会不会火?

听到陛下询问,任中流连忙收拾心神,回道:“正是。”

李二陛下将目光从邋遢的房俊身上收回,重新审视那座立在水中的巨大圆轮,皱眉道:“这玩意有何用?”

任中流是全程参与水车设计制作的,可以说这世上除了房俊之外,数他最熟悉,从容答道:“陛下请看,那水车的边缘有一排斜放的竹筒,河水流过,浸满竹筒的同时,推动挡板向前,水车便轮随水转,永不停歇的转动,与此同时,浸满河水的竹筒转到高处下落的时候,河水边从竹筒内倾斜而出,注入河畔搭好的水道,流入不远处的蓄水池。无论晴雨干旱,只要河水不竭,这片田地永不会干涸,庄稼都能极好的生长!”

只要河水不竭,田地永不干旱……

李二陛下觉得手在抖,嗓子干,使劲儿咽了口吐沫,却没有丝毫缓解……

天下田地,多数都在河边,但是因为落差的原因,却很少有田地能直接浇灌河水,还是得指望老天爷的脸色。雨水充沛的年份,收成就好一些,老百姓缴税之余,还能吃得饱饭;可雨水枯竭的年份,便是缴税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饭吃?

若是此水车能通行天下,大唐起码两成土地不畏干旱!

这能在大灾之年救活多少人?!

李二陛下看着赤着脚浸在冰凉的河水里,全身浸湿的房俊正指挥着工匠劳工将那巨轮用木架支住,缓缓移动至事先筑成的两道平行的石墙之间,次觉得这个楞怂的小子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那笑得灿烂的笑容,那露出的一拍白牙,都是那么亲切,那么顺眼……

李二陛下背负双手,站在河堤上,静静的看着河水中的人们安装这辆巨大的水车。

高阳公主站在父皇身后,心底的震动丝毫不亚于她的父皇。

眼前的房俊,比以往更邋遢、更无形像、更像个泥腿子土包子……可是为何,自己却偏偏生不起一丝鄙视之心?

原来,男人不一定要貌比潘安、也不一定要丰神如玉、更不一定要温文尔雅……只需能在千百人面前指挥若定、挥洒自如,便自有一种魅力!

此刻的房俊就站在河水里,衣衫尽湿、狼狈不堪,但他干的起劲儿,周围那些灾民工匠们,会下意识的用一双粗糙的大手去替他抹去脸上的泥巴,结果却越摸越脏,但是房俊毫不嫌弃,他笑得爽朗,那一排牙齿都闪着光……

高阳公主固有的人生观、审美观,在这一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终于明白,一个男人的魅力,不在于熏了什么香、长得有多俊、话语有多甜,而在于他是不是能得到身边人的认同,他做的事是不是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给更多的人带来好处。

一个男人的存在价值,才是他的魅力体现。

河水中,当房俊最终将一根插在水车轮毂之间的木棍抽出,那辆巨大的水车开始缓缓旋转,第一桶水被注入河畔用竹子搭建的水道之时,所有人都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

他们在房俊的带领下,用勤劳和智慧,战胜了老天爷,从今儿起,这一块田地,再也不用仰仗老天爷的脸色!

任中流见到河水中的房俊正好抬头望过来,赶紧使劲儿招手。

李二陛下抬手制止他,说道:“我们下去看看。”当先下了河堤,高阳公主和李君羡立即跟上,几名“百骑”精锐紧随其后。

房俊正坐在河畔歇息,刚才很激动,倒是没有察觉什么,这时候闲下来,才现全身衣服都已经湿透,轻风吹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水车已经建成,这种几乎没有技术难度的器具,工部的那些官员带着一干灾民足以完成收尾工作,他打算回去换件衣服。刚刚见到任中流那厮,居然冲自己摆手让自己过去?

真是翻了天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因为最近将码头建设交给他,手底下又指挥着几百号工人,所以开始膨胀了吧?臭毛病,得治治!

便不搭理他,站起来准备回去。

远处的任中流吓得头都竖起来了,怎么着,陛下在这儿呢,您非但不赶紧过来见礼,还掉头就走?就算没看清也不行啊,陛下不开心,还管你有理没理?逮着机会,一准儿往死里收拾你!

但下边人太多,总不能大喊三声“陛下驾到”吧?

任中流瞥了李二陛下一眼,见他脸色不算太难看,便加快脚步,去把房俊拦住。待到越过李二陛下一行人,任中流变成小跑起来,不巧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受不住势,顿时跌倒,皮球一般向河堤的坡下滚去。

高阳公主撅了撅嘴,鄙夷道:“马屁精!”

李二陛下莞尔一笑,说道:“能在皇帝面前仍想着维护上官,这样的马屁精亦是少有,房俊能将此人收服,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高阳公主娇哼一声,故作不屑道:“估计是不听话就往死里揍,揍几次,就都服气了!”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现自家闺女这话还真是对房俊的风格,想象一下,那厮上任之后领着跟棍子,谁不老实抽谁,顿时哈哈大笑,状极欢畅。

那边房俊抬腿欲走,任中流已经“滚”了过来……

看着脏兮兮一身狼狈的任中流,房俊极度无语:“任大官人,您这是中风了还是腿瘸了?”

不理房俊的调侃,任中流龇牙咧嘴忍着疼,喘着气道:“陛下……陛下来了……”

房俊吓了一跳,抬头仔细一看,还真是李二陛下!他只是想不到李二陛下会在此处出现,所以没去细看。

赶紧小跑几步,迎到李二陛下面前,躬身见礼:“微臣见过陛下,未能恭迎圣驾,还望陛下恕罪。”

第二百章 学堂

李二陛下背着手站在房俊面前,饶有笑意的上下打量一番,揶揄道:“免礼吧!如此公忠体国、不顾形象与民劳作的官员勋贵,实是吾大唐的瑰宝。正直无私、道德高尚,更是千百官员的楷模,朕应该号召天下官员,学习房侍郎踏实做事、低调做人的伟大情操……”

前面说的房俊美滋滋的,但是说到“正直无私、道德高尚”这句,即便是房俊早已修炼到脸皮可以锉刀,也不禁脸红了……

打个哈哈,不好意思说道:“陛下谬赞了,其实……微臣也不是陛下说的那么完美,哈哈,那个……小毛病还是有一些的……”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还算有自知之明!”

旁边的高阳公主则给了房俊一个大大的白眼,俏脸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嫌弃房俊的不要脸。

房俊心说这丫头怎么也跟着来了?

见到后面的李君羡,赶紧也打了招呼。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河堤后面,跑过来一个粉裙绿罩衫的娇俏小丫鬟,远远的便脆声喊道:“二郎——上课的时候到啦!”

李二陛下奇道:“你还去上课?嗯,知道上进,多读书总是好的,不错!虽然年龄大了点,不过只要下苦功,还是能有一番成就的。朕观你的那些诗词,虽然有一种浑然天成之感,但字句太多平白,比不得那些锦绣华彩的文章,还要努力!”

“这个……”房俊尴尬的笑笑,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李二陛下的侧脸,慢吞吞说道:“其实……是去给孩子们上课……”

高阳公主惊呼道:“你当先生啦?”

房俊翻个白眼:“房某才高七斗半,当个启蒙先生很奇怪么?”

李二陛下却愠怒道:“胡闹!仗着有几分文采便误人子弟,岂是君子所为?简直不像话!”

房俊这个委屈啊,您才不像话呢,啥都不问,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给咱扣一大帽子……

当下梗着脖子说道:“但是微臣觉得教的还不错!”

李二陛下气笑了:“还教的不错?来来来,把论语给某背一遍,背出来,某就承认你这个教书先生的身份!”

房俊顿时卡壳。

论语……除了几句什么学而时习之、三人行、其余完全不知道……

原本的房遗爱基本不看书,而房俊即便是大学毕业,可哪里学过这个?

房俊不服:“您这不是难为人么……再说微臣也不教学生读这些玩意。”

高阳公主鄙视道:“直接就说不会得了……”

房俊瞪她一眼,臭丫头不要捣乱!

李二陛下气道:“好好好!让你背一遍论语,你居然说某难为人……那你说说,你教学生什么?”

房俊眼珠子转了转,提议道:“要不……待会儿微臣去给学生上课,您旁观一下?”

李二陛下痛快的说道:“成!某就去看看你这个七斗半的才子,到底是教书育人,还是误人子弟!教的不好,别怪某收拾你!”

房俊对那小丫鬟说道:“俏儿,你且先给我拿一套干净的衣衫,送到学堂那边,我随后就到。”

“哦!”

俏儿不认得这个看上去气质很好、长得很帅的大叔,答应一声,转身欢快的跑远。

一行人向着庄子里的学堂行去。

房家农庄原本不大,但是自从接受了上千灾民之后,不得不急扩建,现在的规模几乎是之前的四五倍。

沿着开矿开出的一大块平整的土地,红砖的房子整整齐齐的排列出去。这些房子虽然间量不大,但胜在规划统一,干净利落,看上去很是震撼。

男人们大抵都去了码头和河岸,留下来的都是家中妇女和老人,出来进去的收拾房子,各个脸上虽然满是疲劳,但更多的却是灿烂的笑容……

李二陛下惊叹道:“这房子用的什么材料,怎么会建造得这么快?”

从开春化冻开始,这才几天的功夫?

房家解释道:“是用就地挖取的粘土混以煤渣,放入窑中煅烧,这种红砖不如青砖坚固,以之修砌城墙或许不成,但是盖房子却绰绰有余。开春以来,庄子里新建了七座砖窑,日夜不停的煅烧,产量不少,但直至目前,尚有大概两成的灾民无处安身。不过半月之后,所有人都能分到这么一间足以安身立命的房子。”

烧这种砖不求质量,只求数量,所以产量很大。

李二陛下点点头,算是无言的称赞。

等到了学堂,李二陛下也好,高阳公主也罢,即便是一向冷脸耍酷的李君羡,全都目瞪口呆。

高阳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一排高大宽敞、窗户上安装的全是平整光滑的玻璃的房舍,呐呐道:“这是……学堂?”

房家挺了一下腰,傲然道:“某跟这里所有人保证过,在房家湾,最高大、最宽敞、最明亮的那座房子,永远都是学堂!”

李二陛下负手站在学堂前,审视着周边的一切,心潮起伏。

高大的房舍建在山坡的高处,不虞有被水淹的危险,墙壁大概就是用红砖加上那种新式水泥砌成,看上去坚固耐用。屋顶没有覆以瓦片,而是几乎平整的顶部,稍稍在中间屋脊处找出滚水,使得雨水能流下来,不至于留在屋顶造成渗水。

最晃人眼球的是那一块块平整光滑的玻璃,太奢侈了!

直至目前,工坊仍然不能掌握平板玻璃的技术,所造的玻璃大多是残次品,偶尔的成品,都被外面的商家炒成天价。

这一溜儿窗子上的玻璃,造价怕是就不下于上千贯!

高阳公主有些艳羡,冬日里,她想将自己住处的宫殿换上玻璃,结果算来算去,换不起……

而现在,房俊居然将最好的玻璃全都给这间学堂装上了,简直暴殄天物啊!

便撅起嘴,有些不爽的说道:“这也太浪费了吧?”

房俊领着他们向学堂旁边的一间办公所用的屋子走过去,一边说道:“再苦不能苦学生,再穷不能穷教育!”

李二陛下赞道:“说得好!只要你这番心意能保持下去,某敢说,二十年之后,大唐的朝堂之上,必有此处的学子!”

房俊闻言,稍稍一顿,站住身转过来,面对李二陛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陛下此言差矣,微臣心中的设想,是在十年之内,让我房家湾学堂的学子,成为大唐所有官吏的标准!”

“做梦吧你!”

高阳公主觉得这个房俊今儿是疯了,这都说得什么鬼话?

房俊哈哈一笑:“公主殿下,请拭目以待!”

说着,转入一间屋子换衣服去了。

李二陛下沉默的看着眼前这座窗明几亮的学堂,不知为何,心里却对房俊刚刚那句话产生了一种畏惧感。

没错,就是畏惧。

堂堂大唐皇帝陛下,会因为一句话而产生畏惧,是不是很好笑?

一点也不!

因为从房俊的身上,李二陛下看到了一种改变,一种绝对不同于以往经验的改变……

码头、水车、学堂……尽皆与以往所见不同。

人对于未知的畏惧,是天性使然。

李二陛下不知道房俊带来的这些改变,究竟对大唐是好还是不好,所以他才会畏惧。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棒槌一刀砍了了事?

可转瞬他就摒弃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因为在这里所有人的脸上,他都看得到那种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于明天会更好的憧憬。

或许可以看一看,这改变究竟如何?

正有些走神,房俊换了一套长衫出来,将腋下夹着的一本书向李二陛下扬了一扬,黑脸上满是诡异的笑容:“待会儿,微臣有一件礼物献于陛下。是一件级大礼包,陛下您或许现在就应该想想,是不是将微臣这个侯爵,换成一个公爵……”

李二陛下没好气的道:“赶紧去讲你的课吧!满嘴胡说八道……”

房俊哈哈一笑:“微臣敢保证,这件礼物,陛下就算是用一座城池来换,也能感觉值!”

言罢,推开学堂的门。

开门的一刹那,李二陛下看到学堂里的学子齐刷刷站起,整齐划一的扯着嗓子大喊:“老师好——”

……

第二百零一章 大儒

李二陛下制止了任中流搬个凳子到学堂里头的建议,就负手站在外面,透过明亮的玻璃注视着学堂的一切。

不得不说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大孩子给一群下至七八岁上至十二三的小孩子上课,这画面很违和,而且房俊这厮长得还毫无文艺气质……

学堂里的摆设跟时下的大多数学堂皆不相同。

取消了几个人共用的长条书案,而是一种单人的高脚书桌,学子们亦不是席地跪坐,每人一个带着靠背的胡凳,坐在上面很是轻松,避免了长时间跪坐产生的血脉不畅。

房俊亦不是寻常塾师那般席地开讲,而是独自站在前边,面前一张略宽的高脚讲桌,身后有一块涂了黑漆的木板,挂在墙上。

房俊笑容温和,问道:“昨日所学,可曾忘记?”

学生们大声回答:“不曾!”

房俊点头嘉许,说道:“很好!既然如此,那大家就拿起书本,将昨日所学过的朗读一遍。”

堂上的学生们纷纷翻开面前的书籍,这让李二陛下又是吃了一惊。

居然人手一本书籍?

这厮可真是舍得下本钱……

在这个时代,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并不是想读就能读的。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书籍太贵!

纸张没有改良,要么是贵的要死的宣纸,要么是质量极差的竹纸,两者都很难满足书籍的大量普及。因为,“抄书”就成了一件很风雅的事情,其实更多的是无奈,无他,既然买不起,只好借来抄……

另一个,是雕版印刷昂贵的成本和繁琐的工序。

为何世家大族能垄断教育,几乎所有的人才都是出自他们,而寒门子弟甚少可以出头?

就在于教育的成本实在太高,寒门子弟根本承受不起!

教育被世家大族所垄断,代代出人才,而寒门子弟根本没机会读书识字,如何同那些世家子弟竞争?此消彼长,世家大族越来越多的掌控住社会资源,天下官员皆出于此,世交、联姻、结盟……他们组成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同盟,维护着他们自己的利益,却弃国家利益于不顾。

他们强大到无视朝廷的政令,甚至操纵廷议的结果!

因为,几乎所有官员都是他们的“自己人”……

自李二陛下登基即位以来,世家大族的顽疾愈明显,这直接导致贫富差距加大,土地兼并严重,社会矛盾愈尖锐。李二陛下做梦都想打破这些世家大族建筑起来的顽固藩篱,扶持寒门士子崛起,那样才会让朝廷、让天下趋于平衡,而不是世家大族一家独大。

平衡,才是最完美的状态。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世家大族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们极力打压寒门士子,垄断教育资源,根本不给普通人家子弟读书学习的机会。不读书,不能明理,如何跟他们争?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教育的成本太高,高到即便是皇帝,也做不到让全天下的人都有书读……

所以,房俊刚刚说“在房家湾,最高大、最宽敞、最明亮的那座房子,永远都是学堂!”这句话的时候,李二陛下很激动,也很认同,房俊能凭借一己之力让房家湾的孩子有书读,有大魄力!

可是当房俊说出另一句“再苦不能苦学生,再穷不能穷教育”的时候,又有些嗤之以鼻。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区区一个房家湾,你自然可以这么说,可是放到整个关中、整个大唐,要花费多少银钱?

站着说话不腰疼!

然而现在当孩子们人手一本书籍,李二陛下不得不赞叹,这厮是真的舍得下本钱!

李二陛下神思飞跃,却被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唤回现实。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李二陛下有些茫然:“这是什么书?”

他不仅能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亦能上马执槊冲锋陷阵,更能熟读经史博览群书,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想起来哪本书里有这么一段话。

三字一句,合辙押韵,读起来朗朗上口,文辞通俗、顺口、易记,更蕴含着至理……

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莫非……

李二陛下看向身后的任中流。

任中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与有荣焉的说道:“正如陛下所想,这本三字经,便是房侍郎所著。”

“可有成书?”

李二陛下目光灼灼。

“自然,陛下稍待。”任中流告罪离去,去了旁边办公的屋子,不一会儿取过来一摞装订成册的书籍,给了李二陛下一本,被高阳公主要去一本,其余都塞给李君羡:“拿回去送给族中子弟,读一读,很是不错的启蒙书籍。”

李君羡哭笑不得,虽然也很好奇这本书都写些什么,但自己正当值呢,岂能背着一摞书到处走?

“可否请任员外送去某府里?”

“哦!”任中流一拍额头,歉然道:“忘记李将军正在当值,没问题,待会儿就遣人给将军送去。”

李君羡感激道:“多谢。”

李二陛下站在学堂之外,手捧书籍,越读越是心惊,越读越是敬佩!翻到最后,至“唐高祖,起义师,除隋乱,创国基”时戛然而止,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意。

这本三字经浅显易懂,取材典范,包括文学、历史、哲学、天文地理、人伦义理、忠孝节义等等,而核心思想又包括了“仁,义,诚,敬,孝。”孩童背诵三字经启蒙的同时,就了解了常识、传统国学及历史故事,以及故事内涵中的做人做事道理。

语句短小精悍,琅琅上口。

这是一个不曾就学的楞怂作出来的?

这特么简直就是大儒的水准啊!即便那些声名远扬的饱学大儒,大抵也没几个能作得出这样一本书!

太震撼了!

李二陛下几乎可以保证,此书一出,必将风靡天下,成就孩童启蒙的最佳读物!

到那时,房俊的名字亦将家喻户晓,妥妥的一个“大儒”称号跑不掉!

这小子难道真是一个天才?

亦或生而知之?

半个时辰一瞬而过,即便是最爱闹腾的高阳公主,亦罕见的很安静,乖巧的站在李二陛下身边,细细品读这本三字经,不时瞄一眼学堂里挥斥方遒的房俊……

待到房俊授完课,李二陛下一扬手里的书籍,问道:“先前说要送予某的大礼,便是此书么?确实不错,某很满意!”

房俊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误会了……”

开什么玩笑?

就指着这本“穿越唐朝之前必备神器”捞取声望,成就自己的名声呢,岂能白送与你?

给个国公也不干啊!

高阳公主见房俊不理自己,瘪瘪嘴,讽刺了一句:“不识抬举!”

房俊不敢跟她说话,因为恶人之间几乎每一次都是以吵架终结,这当着李二陛下的面欺负他闺女,以李二陛下护犊子的性格,弄不好要挨揍……

“陛下请随微臣移步。”

房俊领着李二陛下等人绕过学堂,进了山坡处一个小院子。

庄子管事房全正领着几个工匠在一个池子里鼓捣什么,用几根短粗的木棒将池子里的东西捣成黏糊糊的糊状,见到房俊,赶紧迎了上来。

“二郎您这是刚下课?哎呦,还有客人呢!几位请进屋稍坐,带小的给各位沏壶茶,刚刚到的雨前龙井,几位有口福了!”

现在房全的下辖人员已经过两千,那规模比之一个下县的县令都牛气,整个人的精神头儿都不一样了……

光顾着显摆,却忽略了房俊不停眨啊眨快要眨抽风的眼睛,待到注意到了,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赶紧补救道:“啊!这个……茶是好茶,只是可惜啊,这量实在太少,也就那么十几……七八……二三斤?咳咳,就只有二三斤,却是少了点,送人都拿不出手……”

房俊这才瞟了他一眼,还好反应够快,没见到身后杵着一个什么好东西都想往家里哗啦、还光吃不拉的大个儿貔貅?

李二陛下冷不防在后面踹了这货一脚,冷声道:“瓜怂还学会抠门儿了?真是越来越没出息!走的时候,把茶叶给某带上!”

房俊都快心疼死了,不敢对陛下不满,只能恶狠狠的瞪着房全。

这明前茶是清明节前采制的茶叶,受虫害侵扰少,芽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是茶中佳品。同时,由于清明前气温普遍较低芽数量有限,生长度较慢,能达到采摘标准的产量很少,即便实在茶园遍地的后世,也有“明前茶,贵如金”之说。

更别说此时杭州那边的茶园规模极小,这产量就更少了。

今儿却被李二陛下打了秋风……

房全眼见这位极其自然的踹了自家二郎一脚,那姿势很随意,显然不是第一次踹……更让他傻眼的是,向来脾气暴躁的二郎居然连一点不悦的神情都没有……

什么人能让咱家这位二郎如此惧怕?

长孙无忌、程咬金、尉迟敬德、李绩……恐怕自家房相公都不行!

这世间唯有一人——当今皇帝陛下!

房全腿肚子都有些转筋,皇帝啊……

房俊不理这个得意忘形害得自己散财的老货,带着李二陛下径直进入正屋。

与其说是正屋,不如说是一间工坊更为恰当。

一进门,房俊就向李二陛下展示他的最新科研成果——

堂中密密麻麻的摆放着无数正方形的铅块,做工精致,码放工整。

每一个铅块上,都铸有一个反体的文字。

房俊一挥手,豪气干云:“这便是微臣要送予陛下的级大礼包——印刷术!”

第二百零二章 印刷术

对于房俊来说,几个月时间鼓捣出这一系列的明创造,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这些东西严格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充其量就是一个创意的问题。

人类历史上的很多明都是如此,并不是某一样东西有多么神奇、多么难以制造,难就难在犹如一层窗户纸一样的创意、想法上。捅破了,什么都做出来了,人类文明就前进了一大步,捅不破,那就云山雾罩,永远也捅不破……

为何要将活字印刷术献给李二陛下,而不是自己留着大其财?

不是房俊有多么高尚,而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玩不转这个东西……

很奇怪吧?他“明”出来的东西,他自己玩不转?

话题又得回道世家大族垄断教育这边。

世家大族凭啥垄断教育?

很简单的一个条件,就是书籍!因为书太贵了,纸贵,印刷成本也贵,老百姓买不起,自然无书可读。靠着辛苦抄来的那么几本书,如何跟自幼生长在书海中经受文学熏陶的世家子弟相比?

可是人都是有私欲的,当这些世家大族的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无视国家,无视公德,只要不利于自家利益的事情,就会去反对,甚至去消灭!

五姓七宗为什么那么狂、那么傲,居然敢公然叫嚣不与有外族血脉的李唐皇族通婚??

就是因为他们子弟经受着最好的教育,掌握着大多数的官位,控制着社会的资源!

便是英明神武如李二陛下,也不得靠编纂氏族志这种低劣的手段去强制削减他们的威望。

对于房俊来说,世家大族这样的利益集团,是社会的绊脚石,因为他们太团结、太强大,强大到甚至为了一己之私可以兴一国灭一国,干掉一个皇帝再扶持一个皇帝……

世家大族,是社会的最大不稳定因素。

活字印刷术相比于雕版印刷,极大节省了成本,它的出现,会将书籍的成本大幅度下降,寒门子弟多了读书的机会,寒门士子就多一个,水滴石穿集腋成裘,终有一日能将世家大族的垄断打破。

世家大族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所以只要房俊推出活字印刷术,必将会立即遭到无情的打击,房玄龄也护不住他!

既然如此,还不如献给李二陛下,既能向李二陛下卖个好讨个赏,还能把李二陛下推出去顶雷,自己趴在后面,闷声造纸的大财……

李二陛下看着眼前如山似海的铅字,很有一种玄幻的感觉,只不过一时之间却有些似懂非懂。

房俊让房全拿来一块模板,上面有横平竖直的凹槽,再把高阳公主手里的三字经拽过来,惹得高阳公主气咻咻的怒目而视……

房俊翻开三字经,随便找了一句话,给李二陛下看:“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然后按照部检字法,很快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铅字中寻找到这些字,将之嵌入模板上的凹槽之内,再拿过一只沾了墨汁的滚刷,在铅字上一滚,将整块模板印在一张宣纸上。

字迹清晰,墨迹俨然。

“这些铅字,”房俊指了指四周,傲然道:“可以印刷任何一部书籍,印完之后,”他将铅字从模板上扣下来,一一放回原位:“可以周而复始的循环使用,只要这些字模不损坏,那便可以一直不停的印下去,而所需的成本,就只有这一套字模……”

李二陛下今日所受的震撼实在太多,多到他已经有些麻木。

即便如此,当明白这套活字印刷所能将印刷书籍的成本降到一个何等地步之后,依然兴奋莫名!

为什么“科举”这种选拔人才的制度一直没有兴盛起来?

便是因为每一次科举,十之的考中者都是世家子弟,“科举”并未实现它最原本的招揽天下人才为我所用的目的!

只要书籍人人买得起,读书的人自然就多,相对应的必然涌现出更多的寒门学子,那么世家大族对于教育的垄断自然不攻自破!

房俊见到李二陛下果然很兴奋的样子,趁热打铁说道:“嘿嘿……陛下您看,此物是否利国利民、足以影响千秋万世,被无数的文人士子顶礼膜拜?”

“必然如此!”李二陛下大手一挥,给予肯定:“二郎啊,这一套活字印刷术,简直称得上定国安邦之神器!”

房俊心里美翻了,赶紧说道:“那个……微臣这功劳不小吧?话说咱也不是居功自傲的那种人,但是您看啊,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才是明君气度、盛世景象吧?所以啊,嘿嘿,您看……”

一边的高阳公主、李君羡以及任中流都有些不忍直视,这人还真是够现实的,没见过讨赏这么直接的……

李二陛下一副“朕懂得”的神情,亲昵的拍了拍房俊的肩头:“朕岂是吝啬寡恩之人?你放心,这套印刷术,朕会明旨颁行天下,将之定名为房氏印刷术,让全天下的寒门学子、文士大儒,全都记得你的恩德,更能让你的名字传遍天下,青史留名!”

任中流羡慕得不得了,文人最大的追求是什么?

不外乎一个“名”字!

名动天下、青史留名啊……

“下官恭喜房侍郎……”任中流真心替房俊高兴。

可房俊一张黑脸更黑了……

一脚将任中流踹到一边,急忙对李二陛下说道:“不是……陛下,此等为国为民之事,乃是吾辈官员本份事,怎敢贪图如此荣誉?这种千古功绩,理该陛下您享受才是,随随便便赏微臣一个公爵什么的,也就行了,至于这冠名权,微臣以为,不如叫贞观印刷术更妙……”

开什么玩笑,“房氏印刷术”?

你是要我死啊!

咱耗费无数脑细胞折腾出这么个玩意,却白白送给你,还不就是害怕此物一旦流传,会遭到世家大族的反扑报复?

咱只要点实惠的,比如把这身绯色官袍换成紫色的,至于所谓的名声,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李二陛下怫然不悦,训斥道:“此言差矣!二郎虽然为国敬献印刷术有功,但怎能如此市侩?鞠躬尽瘁、甘于奉献,这才是名臣的气度!”

我奉献你个脑袋……

房俊是真的急了,和着你这老貔貅打算吃白食,便宜占了,好处却一点也不往外吐?

“子贡赎人还收钱呢,微臣殚精竭虑、冥思苦想、废寝忘食……才做出这个印刷术,仿佛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今敬献于陛下,陛下却只许下一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令微臣很失望!“

房俊开始用激将法。

李二陛下悠然道:“那你就自己留着用!”

房俊傻眼:“……”

我要是能自己用,你以为我会给你啊?

忿忿然瞪着李二陛下,却现李二陛下促狭的对他眨眨眼,那意思是说,你的小把戏朕已完全看穿……

你要是能自己用,你会给我?!

房俊眨巴眨巴眼睛,蔫了,这老家伙大大的狡猾……

只是可惜这四大明之一的活字印刷术,居然连个一官半职都没给自己争取到,就这么被李二陛下白白拿走了……

房俊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李二陛下回头吩咐李君羡:“立刻安排……崇文馆学士前来此处,将这套活字印刷搬回去,有何不解之处,向房侍郎请教。”

崇文馆是今年刚刚过完年之后李二陛下新置,有学士二人,掌经籍图书,教授诸生,属东宫系统,以侍讲宫中,为皇太子读书之处。

同时也是一所贵族学校,并且规定:“崇文馆生二十人,以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

另外,崇文馆也是宫内秘籍图书校理之处,是一个大型的皇家图书馆。

房俊眼神微凝,李二陛下这个安排,有点意思啊……

第二百零三章 讨官

李君羡立即出门,打守在门口的“百骑”精锐去崇文馆送信。

李二陛下这才环视了这些密密麻麻的铅字一眼,随意说道:“朕有些饿了,去备膳吧。”

房俊无语,这活字印刷术献出去了,什么没捞着,还得搭顿饭?

“啊!这个……”房俊打个哈哈,搪塞道:“庄子里的厨师今日请了病假,无人可用啊……”

高阳公主眼睛都瞪圆了,她算是见识了房俊的胆大无耻,拒绝皇帝不算,还敢用这么蹩脚的借口?

任中流也有些傻眼,呆呆的看着自家侍郎大人,崇拜得无以复加,您是真牛哇……

倒是李君羡素知房俊性情,吃了亏耍点小脾气,太正常不过了。而陛下今日得了大礼,想来也会与他计较。

果然,李二陛下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素闻房二郎乃是不世出的烹饪高手,只是不知某可否有幸一尝?”

房俊这个郁闷,话说到这里,他敢说一个不行?

保准大脚丫子踹过来……

没办法,只得带着这一伙吃白食的去了新建的住处。

所谓新建的住处,便是在温室附近,靠近温泉的地方,建起了一个宅院。

由于开春才开始动工,只是建了个大概,尚未来得及精装修,两间正屋尚可住人,其余连框架都未完成。

任中流倒很是想留下,毕竟像他这个等级的官员,等闲基本没有同皇帝陛下亲近的机会。所谓干得再好,也得入领导的眼啊,哪怕是端个盆递个碗把陛下侍候舒坦了,升官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怎奈房俊心情不好,把他给轰走了,多做一人的饭就得多受一份累不是?

房俊既然心情不好,也就没心思对于菜品精雕细琢,大鱼大肉倒是不少,绿油油的青菜放锅里一顿爆炒,就算完事儿……

即便这样,很少吃到正宗炒菜的李二陛下也吃得很爽。

炒菜本就是从房俊这里流传出去的,皇宫里的那些厨子所学到的只是皮毛,差得远了。

高阳公主吃得嘴唇亮亮的沾满油渍,现刚夹了几筷子的爆炒莴苣被父皇几下子就吃完了,撅了撅嘴,敲着盘子对房俊说道:“房俊,我要吃这个,你再去炒一盘。”

房俊眼皮都不抬,随口敷衍道:“抱歉,没食材了。”

高阳公主鼓了鼓嘴,忿忿的用筷子戳了戳干煸羊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于房俊完全没用,那家伙根本不给自己面子,只得转移目标。

酒足饭饱之后,李二陛下看着屋子后面那个覆盖了玻璃的房子,问道:“哪里是什么?”

房俊看了看,李二陛下指的不是那个育种的温室,便说道:“是温泉。”

李二陛下顿时来了兴致:“走,吃完饭泡一泡,那才是舒爽!”

您还是赶紧回宫吧……

房俊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李二陛下去了。

高阳公主有些抓瞎,一群大男人去泡温泉了,自己咋办?总不能在这里干坐着吧……

幸好房俊先前去河边寻他去上课的那个侍女说道:“去把媚娘喊过来,陪着这位……殿下去另一间温泉。”

俏儿微微咂舌,感情这位还是个殿下?

瞅了瞅高阳公主的年纪,以及清秀绝伦的脸庞,又突然想到,该不会这位就是以后的主母吧?

小丫头也是个长眼力的,顿时殷勤起来。

“唔……”

滚烫的温泉水烫的浑身皮肤红,李二陛下枕着一块打磨光滑的石枕,舒服的呻吟一声。

活字印刷术平白被人讹走了,房俊心情极度不爽,身子缩在温泉里,一言不。

李二陛下也不搭理他,自顾自泡着温泉,眼睛被头顶透明玻璃洒下来的阳光刺得眯着眼,慵懒的说道:“赶明儿也给朕的行苑修一个这样的池子,用这种玻璃做屋顶。嗯,就明天吧。”

房俊拒绝:“陛下,微臣没空……再者说,那不在微臣职权之内。”

李二陛下也不生气:“你不是在工部嘛?工部不就管着盖房子!”

房俊狡辩道:“微臣现在掌管水部司,盖房子不在微臣辖内……”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说道:“温泉池子啊,不也有水么?有水就得归你管!”

房俊:“……”

突然现,居然无言以对了……

可又不甘心被李二陛下指使着干活,便说道:“这种池子花费极大,有些奢靡过度,陛下不怕被御史弹劾?”

李二陛下无所谓道:“魏徵那老货都快老死了,只要他不找麻烦,朕还怕的谁来?再说,只是个池子而已,到底花费多少,御史们不会在意,也不会知道……”

房俊幽幽说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君王为天下表率,自当勤俭持家,严于律己……为了大唐万世江山,微臣怎能甘做佞臣,为虎作伥?说不得,微臣会去向御史台举报的……”

李二陛下大怒,拽过一个装水果的托盘,就向房俊丢过来:“不过一个印刷术而已,至于这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房俊一闪身,托盘调进池水里,溅了一头水,闻言毫不相让:“我小肚鸡肠?陛下身为帝王,有功自然当赏,便是赏微臣一个公爵又如何,大不了不要俸禄行不行?”

李二陛下气笑了:“还一个公爵?你可知满朝这些公爵,哪一个不是开国之初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了,如此定鼎天下之功,你能比得上?”

房俊不服气:“他们帮陛下打天下,微臣帮陛下坐天下,殊不闻得天下易,坐天下难乎?”

李二陛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公爵是不可能的,就你这点功劳,没人服气。你自己也知道,这活字印刷术一出,必然遭受到极大的反弹,若是这时候朕升你的官,反倒对你没好处。”

“这个……”房俊再一次无言以对。

面对极有可能打破教育垄断的活字印刷术。世家大族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千百年来,这些世家享受着钟鸣鼎食的生活、万人敬仰的地位,怎会容许那些寒门崛起,与他们争权夺利?

这也是房俊将活字印刷术献于李二陛下,而不是他自己操作的原因。

他这小胳膊小腿儿的,顶不住……

李二陛下再次眯起眼睛,缓缓说道:“工部这个地方,对你来说的确有点大材小用,爵位不可能再升了,但是官职可以调整。说说吧,想去哪个衙门?不如,将你调去政事堂如何?作为宰相来培养,朕对你不薄吧……”

房俊眼角一跳,鄙视的看了李二陛下一眼,腹黑,太腹黑了!

说得好听,还作为宰相来培养?

政事堂里可是有自己老爹在呢,怎么可能让父子二人同时进入国家中枢?

纯粹唬人么……

房俊眼珠儿转了转,小心翼翼的问道:“政事堂就算了,其他衙门是不是任选?”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房俊试探道:“沧海道大总管,陛下以为如何?”

隋朝时设沧海道,也称作平壤道,统管山东至高句丽之间万里海疆,并管理一众水军、军船事宜。

隋亡之后,此官职不常设。

李唐立国,直至李二陛下东征高句丽,才任命张亮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

李二陛下闻听此言,双眼霍然睁开,盯着房俊。

“沧海道并不常设,现在大唐水军所属凌乱,而且此官职只是虚衔,要之何用?”

“没有小官职,只有干不出事儿的人。陛下既然有志于东征高句丽,不妨让微臣去打个前站如何?”

房俊腆着脸讨官。

对于房俊知晓自己有东征之意,李二陛下并不奇怪。这厮看似鲁莽,实则心细,必是从房玄龄日常言谈之中窥见端倪,而当着自己的面谋求此职,想来应是在房玄龄那里吃了瘪。

不过感厚着脸皮当着面讨官,李二陛下登基以来还真就没见过……

第二百零四章 监工

若是旁的什么无关紧要的官职,李二陛下当场就应下了。

毕竟这个活字印刷术所能产生的影响,实在是太重要,正如房俊所言,有功不赏,不是李二陛下的作风。

但沧海道大总管这一官职事关日后东征之时的粮草辎重运输,很是重要。

最重要的是,一旦东征开始,这个官职必然加上“行军”两字,变成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手握一方军权,成为节制水军的统帅。虽然李二陛下并未对水军在东征之中有何厚望,可那毕竟是一镇节帅,岂可轻易交给房俊这个楞头楞脑的小子?

但是纵观房俊近日所作所为,确实有一种不落俗套、不羁常理的才华,若是真把这官职交于他,谁知道会不会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沉思半晌,李二陛下才缓缓说道:“不必急于一时,且先沉下心,做出一番成就再说。”

房俊松口气,只要没有当面拒绝就好。

反正东征必然是在消灭高昌国之后才能提上日程,而且必须事先做一些部属,时间来得及。

泡了一会儿温泉,李二陛下神清气爽,摆驾回骊山上的别苑。

临走之时,还不忘嘱咐房俊:“明儿清早,便带着工部的工匠来修池子。”

房俊只得不情不愿的答应了,这边一堆事儿呢,谁耐烦去给你修澡池子……

骊山“崇峻不如太华,绵亘不如终南,幽异不如太白,奇险不如龙门”,然而三皇传为旧居,娲圣既其出冶,周、秦、汉、唐以来,这里一直作为皇家园林地,多游幸离宫别馆,绣岭温汤皆成佳境。

上古时期,女娲在这里“炼石补天”;西周末年,周幽王在此上演了“烽火戏诸侯”的历史典故;秦始皇将他的陵寝建在骊山脚下,留下了闻名世界的秦兵马俑军阵;一百年后,唐玄宗与杨贵妃也将在此演绎一场凄美的爱情故事……

骊山风景秀丽,相传周幽王在此建骊宫,秦始皇时改为“骊山汤”,汉武帝时扩建为离宫,唐太宗营建宫殿取名“汤泉宫”,这便是“华清池”的前身。

当然,此刻非但没有“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池,亦没有瑰丽堂皇的“汤泉宫”,那得到十多年后李二陛下才会修建……

春风微拂,万物复苏。

院子里的杨柳芽吐鹅黄,花圃里的牡丹亦抽出新叶,便是远处的山峰也披上了一层青绿。

春困秋乏,按说在这样的气候,这样的时辰,最美莫过于喝一壶小酒,拥枕高卧……

只可惜给皇帝当差,谁也不敢大意,房俊歪倒在凉亭里的石墩上,无聊的看着工部的工匠小心翼翼的将整块玻璃镶嵌到屋顶的木格子里,恨不得用根草棍儿把眼皮支起来……

人家帝王别苑的装饰、用料,自然非是房俊那个土里土气的房子可比。

为了镶嵌玻璃屋顶,李二陛下下令将原本的屋顶全都掀了……

整个汤池子共分五间,虽然没有什么高大恢弘的雄伟,但典雅精致、内敛奢华,房子主体用楠木制成,内里铺设花梨木地板,所有器具皆出自邢窑的白瓷。

如果让房俊评价,那么就是一句话:高端大气上档次!

或许,回去之后在家里鼓捣一个汗蒸房?房俊恹恹的想着,打个哈欠,眼皮不受控制就耷拉下来,黏在一起……

鼻孔有些痒,房俊耸了耸鼻子,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又痒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便听到耳边想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房俊一伸手,便抓住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惹来一声惊叫。

房俊睁开眼,果然是晋阳公主在作弄自己。

拉着她肉呼呼的小手,拽到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肚子上,佯怒道:“扰人清梦,是不可赦之罪,难道你的父皇没有教过你么?”

晋阳公主颠了几下,觉房俊的肚子坐上去软软的很舒服,便不起身了,盘起两条小短腿把房俊当凳子,下巴支着下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房俊,奶声奶气说道:“姐夫骗人!父皇又不是昏君,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罪名?还有啊,兕子不是扰你的清梦,兕子是在督促你干活儿,你太懒了!”

这小丫头,简直有周扒皮潜质啊……

嗯,不愧是你爹的闺女!

房俊瞄了一眼干得热火朝天的工匠,吹嘘道:“所谓上位者用人,中位者用脑,下位者用力,现在我这个用脑的中位者,被你父皇那个用人的上位者指使着监工那些用力的下位者,这叫做各司其职,怎么能叫懒呢?”

“诶?”

小公主虽然聪慧,但毕竟幼小,被房俊绕的有点晕晕的:“是这样么?”

“兕子妹妹,他在骗人!”

李治这个小正太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义正言辞的揭露房俊的诡辞。

晋阳公主有点懵:“可是姐夫说的不错啊,父皇让姐夫修池子,难道还要姐夫亲自动手?自然是安排工匠们干活啊,反正只好把活儿干好了,那姐夫想睡觉就睡觉,谁也管不着!”

房俊乐不可支,双手支着小丫头的咯吱窝,将她轻飘飘的身子架起来,凑过去亲了一口脸颊,夸赞道:“还是兕子聪明,比你这个傻乎乎的九哥强多了!”

出乎意料的,兕子居然被房俊的亲昵搞得有些忸怩。

挣扎了几下,羞羞的说道:“宫里的嬷嬷说,兕子是女孩子,不能让男孩子亲……”

房俊楞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话是不错,但姐夫不是别的男孩子啊,是姐夫嘛!”

旁边的李治对于房俊说他是“傻乎乎的九哥”有些不忿,可他是真的打怵这个姐夫,也不敢争执,眼珠儿转了转,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顿时计上心头,大声说道:“姐夫,父皇叫你修池子,可你在这里睡大觉,就是你不对!”

房俊嘴角一挑,有些好笑,这小子果然一肚子鬼主意,腹黑的属性难道是李二陛下的遗传么?

便说道:“殿下此言差矣,功过赏罚,那是治国之道。可你姐夫我立下大功,你父皇非但不赏,反而打我过来干活儿,你认为是谁对谁错?”

李治有些愣神:“这个……”

晋阳公主已经坐在房俊肚子上攥起小拳头,彻底站在房俊一边:“是父皇不对,赏罚不分,父皇是个昏君!”

“咳咳咳……”

房俊差点被这丫头吓死,口水把自己给呛到了。

李治也傻眼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李治身后的月亮门后走出,一张方脸黑似锅底。

晋阳公主也傻了,差点把拳头塞进自己的小嘴儿里去,呆呆的叫了一声:“父皇……”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太阳穴腾腾直跳,对于自己的小闺女投诚到房俊一方说自己的坏话,非常的不爽!

“房俊,是不是很闲?”

感觉到李二陛下压抑的怒气,房俊咽了口吐沫:“那个……微臣这就进去监视工匠干活,真是的,这帮家伙离了人眼就偷懒……”

爬起来将晋阳公主放到石凳上,一溜烟儿跑进去干活儿。

剩下李治洋洋得意,晋阳公主则愁眉苦脸皱着小脸儿,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父皇……兕子错了。”

对于自己这个小闺女跟房俊亲近,李二陛下也很是无奈。虽然并不反对房俊哄着兕子玩儿,可那厮总是唆使兕子说自己的坏话,这就让人恼火了!

当然啦,一切的错都是房俊那个混蛋的,跟自家纯洁可爱小公主没有一毛钱关系……

把房俊撵走,李二陛下立即多云转晴,拉起兕子的小手,笑道:“你那黑姐夫做菜很有一手,晚膳就让他来做如何?”

兕子立时瞪圆了眼睛:“真哒?”

李二陛下正色道:“千真万确!”

兕子顿时挣脱李二陛下的手,蹦蹦跳跳的跑去找房俊:“我去跟姐夫说我想吃什么!”

李二陛下无语的看着跑远的晋阳公主,有些嫉妒了……

第二百零五章 家宴

李治赶紧跑过来,扬起笑脸萌萌的看着父皇。

李二陛下总算舒服一些,好在朕还有儿子……

这时,一个顶盔掼甲的武将在几名“百骑”跟随下,走进院子,单膝跪在李二陛下面前,朗声说道:“末将,阿史那结社率,参见陛下。”

李二陛下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朕会在此处驻留一段时间,护卫安全务必要尽职尽责!”

那武将应声道:“诺!”

李二陛下点点头:“最近多有御史弹劾于你,是朕压下来了。你在大唐为官,便应熟记大唐律法,切不可依着以往性情行事,莫要连累你的兄长!”

武将吓了一跳,却是不敢辩解,只得唯唯应诺。

敲打一番,李二陛下才柔声道:“且退下吧,只需用心做事,忠心侍主,朕绝不亏待与你!”

那武将这才躬身告退。

若是李二陛下让房俊担当御厨的重任,房俊说什么也得耍赖不干,凭什么啊?

可是萌萌哒晋阳小公主殿下说了,房俊就硬不起心肠拒绝,只得捏着鼻子下厨,被晋阳公主逼着,换着花样儿的使出手艺。

做菜的时候没见到别人,到了晚膳,神神鬼鬼的都出来了……

宴席在一处露台上举行。

此次随扈出行的妃嫔,是李恪的生母杨妃,以及另一位杨氏,虽然没人介绍,但是房俊也猜得出来,这位极有可能便是那位“巢王”李元吉的妻子……

两位杨氏,风华正茂的两个女人,一个娇媚入骨一个清澈娴雅,敬陪在李二陛下左右两侧,一样的笑语嫣然,百种心思却回转于你来我往间。

房俊则只远远端坐侧欣赏这场所谓的家宴,与这场家宴中的明争暗斗。

他有些不解,按说这杨氏的儿子也不知道出生没有,即便出生了,能有多大点儿,还能参合到争储中去?

与典雅贤淑的杨妃不同,杨氏的确讨巧,懂得什么人,什么场合,最喜欢听什么话,往往三言两句便都得李二陛下“龙颜大悦”,难怪曾有传闻,若是李二陛下立后,则必是这位杨氏。

至于高阳公主,今儿却是让房俊有些惊艳了……

这小妞儿今天几乎没有什么话,菜也只是挑着爱吃的夹了几口,倒是频频举杯。

葡萄美酒似流波般漾于玻璃酒杯,映衬得美人双颊酡红如醉,一袭蜜合色鎏金线长裙,既不张扬,亦不至过分黯然,让人直直略过了去,浅杏披帛松松挽于藕臂袖口处是镂花的蔷薇暗纹,平添三分娇媚可人。

不得不说,温婉起来的高阳公主,到也挺可爱的……

席间,杨妃显得跟房俊很亲近,频频劝酒,笑语嫣然。

房俊也觉得跟杨妃的性子很合得来,便往往酒到杯干,气氛还不错。

只是心里却有些茫然。

一杯饮尽,酒盏落案,自然而然目光循向了主位的李二陛下所在,骊山一行两位妃嫔自是千娇百媚为博龙颜一笑倾尽全力,只是这种亘古不变的勾心斗角,难道李二陛下就不曾厌烦么?

大后宫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可与艳福齐享的同时,那聒噪争斗的烦恼,也不是好受的。

房俊便不去理会这些,只是一个劲儿的给晋阳公主夹菜,一心一意侍候这位可爱的小公主。

对于晋阳公主,房俊可以说是由怜生爱。

熟知这段历史的他,很为这个小小年纪便逝去的命运嗟叹,他不是学医的,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去治愈晋阳公主的病情,只有竭尽所能的让她更开心一些,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尽可能多的去感受生活的美好、欢乐。

可是接触下来,他却现这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可爱了。

李二陛下对晋阳公主的宠爱,世人所知。

当晋阳公主还在孩提时,长孙皇后就病逝了,李二陛下痛失相濡以沫的妻子,悲恸之下做出了一个震惊世人的举动——亲自抚养了长孙皇后所生的晋王李治与晋阳公主。

于是唐会要上就此留下了这样一笔令人瞩目的记载:“晋王及晋阳公主,幼而偏孤,上亲加鞠养。”

试想中国上下五千年出过多少位皇帝,又册封过多少位公主,却从来没有第二位公主能够如同晋阳公主这般亲自被皇帝抚养长大。

但李二陛下对这个女儿的宠爱远远不止于此。

众所周知,晋阳乃是李唐王朝的龙兴之地,唐高祖李渊就曾说过:“朕起义晋阳,遂登皇极。”旧唐书地理志中亦记载:“北京太原府……领晋阳、太原、榆次、太谷、祁、阳直、寿阳、盂、乐平、交城、石艾、文水、辽山、平城、乌河、榆社十六县。”

而“晋阳”这么一个荣宠至极的封号,就这样被李二陛下封给了自己的女儿晋阳公主……

最为难得的是,即便生于帝王之家,出生便钟鸣鼎食、荣宠备至,却没有让这位小公主生出一丝骄纵任性之气。

晋阳公主看到父亲对大臣们火了,便上前娇声劝解,而唐太宗看着女儿与妻子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小模样,立马没了火气,因此朝中大臣们无不对小公主感到由衷的喜爱与感激。

李二陛下常常将宝贝女儿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下,晋阳公主习得了一手飞白体,小小年纪就能写出风格遒劲的字体,模仿李二陛下的笔迹更可鱼目混珠,拿给周围的人看,大家都分辨不出哪个是皇帝写的哪个是小公主写的。

如此钟灵毓秀、冰雪伶俐的女孩儿,谁能不喜欢?

在房俊心里,这个小公主是跟自家妹子房秀珠一样的存在,甚至因为其命中注定的悲剧,更加怜爱三分……

晋阳公主吃得很开心,不停的指挥房俊夹这个夹那个,甚至叫房俊去夹杨氏面前的一盘炒笋丝,房俊也欣然领命,丝毫不顾及此举是否犯忌,起身就夹……

李治很是气恼,他个子小,也有很多菜够不到,但是房俊理都不理他……

李二陛下看着席上最活跃的这两个家伙,有些欣然,亦有些惊讶。

房俊那言听计从毫不违逆的态度,那望向晋阳公主的眼神里满是浓浓的柔情与宠溺,李二陛下善识人心,那决计不是装得出来的。

说实话,若不是因为晋阳公主年纪实在太小,他都怀疑房俊这厮是不是看上自家这个小闺女了……

那巢王妃杨氏也觉得有些新奇,臣子对皇家表现得亲近一些,那是正常的,但是如同房俊这边近乎于宠溺的举止,则大不寻常。

因而笑道:“真是想不到,名满关中的房二郎,居然也是个体贴心细的好儿郎,这番温柔体贴,怕是不少名门闺秀都芳心暗许吧?”

这话说的……很歹毒!

是在说房俊有意染指晋阳公主么?

亦或是说高阳公主看上了房俊,这才由李二陛下指婚的?

总之,有些过分。

李二陛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滞,却没有说话。

房俊却当时脸色就沉下来,眼睛微微眯着看了一眼这位天香国色的女人。

怕是因为高阳公主在宫里跟杨妃走得太近,所以被这位杨氏针对了吧?

那自己可就真真是受了池鱼之灾……

愿意宫斗你就斗,为何要把我扯进去?

是不是斗争已经深入骨髓,随时随地都想着斗一把?

只是这地图炮有些过分……

斜眼看了一眼身侧的高阳公主。

哥哥可是被你牵连了,不打算说两句?

深邃的苍穹洒下细碎的缱凉星光,高阳公主水眸眼瞳睫毛微垂,一身浅色便装勾勒出曼妙的体态。

俏丽的容颜在月色下显得有些红润,樱唇如酒,却是一言不。

房俊的眼波掠过李二陛下身侧的那一对风华绰约的红莲并蒂,最终又落回在高阳公主笑意合宜、眉目婉约的侧脸,醇酒染了微醺醉意的姣美面容,心底暗叹。

他有太多话可以将杨氏堵回去,但他懒得搭理。

遂起身,微微鞠躬,说道:“时辰已晚,微臣明日尚有职务,这便告退了。”

李二陛下略微点头。

房俊再向杨妃施礼:“微臣告退。”

却是理都没理那杨氏……

杨氏气得俏脸青。

晋阳公主追起来,急问道:“姐夫你明日还回来陪兕子玩儿么?”

房俊粲然一笑:“当然,明儿给小公主准备一件级好吃的吃食。”

晋阳公主高兴的蹦了一下,去拍房俊的手掌:“一言为定!”

房俊伸出大手和她拍了一下:“驷马难追。”

晋阳公主笑靥如花。

第二百零六章 犯阙(一)

离席退出,走出院子,被风一吹,房俊顿时感到一阵头晕,脚有些软。

按说以他的酒量,今日这点酒不在话下。但自打新年之后,码头、架桥、印刷术、学堂等等事务,差不多耗尽了他的心力,只是年纪好体格壮,才勉力支撑着。

想着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却被连夜铺设玻璃的工匠给拦住了。

现在的玻璃工坊,平板玻璃的技术已经大致掌握,但产量却远远上不去。学堂、以及自家汤池子几乎用完了存货,等到搜刮了库房,加上工匠加工加点,才勉强凑够李二陛下之用。

不巧的是,下午从工坊将玻璃运输过来之时,马车不慎翻车,摔碎了好几块玻璃,这样一来,玻璃就不够用了。

工匠请示他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让李二陛下的池子停工,除非他房俊吃了豹子胆……

学堂不能动,那就只能动自己家。

“去把我家的汤池子拆下几块玻璃,运过来赶紧把这边弄完。”

工匠领命,不过今晚是不行了,先将手头的工作收尾,明日请早再去房家湾拆房子吧……

房俊愈觉得头晕,身子也很是乏力,四肢酸软,便靠在封了一半顶棚的汤池子里歇息一会儿。只是头越来越沉,渐渐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因是他睡的这屋子才是汤池子外间,工匠们也并未注意,等到所有工匠都散去,独留下房俊一个人蜷缩在木质地板上睡得死沉……

月上中天,清辉寂寂。

骊山行苑历代修缮,至此时,汤泉凡一十八所,第一是御汤,周环数丈,悉砌以白石,莹澈如玉,面皆隐起鱼龙花鸟之状,四面石坐阶级而下,中有双白石莲,泉眼自瓮口中涌出,喷注白莲之上。

每到冬季,温泉喷水,在寒冷的空气中,水汽凝成无数个美丽的霜蝶,故此,御汤之旁的寝殿,名飞霜殿。

夜已深,寒气袭身。

高阳公主瞅了眼身后已在榻上安睡的晋阳公主,看到她两条小短腿不时踢着被子,莞尔一笑。随即,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清冷的空气迎面袭来,令人精神一振。

“殿下为何还不安寝?”

小侍女秀玉挑亮油灯,走到高阳公主身后,将一袭披风披到她瘦削的肩头。

高阳公主幽幽一叹,却不说话。

秀玉眨眨眼,有些疑惑。自家殿下从来都是爽利的性子,可不会去学那些名门闺秀无病呻吟的小女儿态,今儿自打晚膳回来,便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难不成是在陛下那边受了委屈?

却是不敢再问。

高阳公主痴痴的在窗口站了一会儿,不知何时明月已被乌云遮住,整个别苑笼罩在迷茫的夜色里,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目光自然而然的移到正在更换玻璃屋顶的星辰汤,有些黯然……

“出去走走吧。”

高阳公主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轻轻转身,走下楼梯。

秀玉愣了愣,看了看外头黑漆漆的天色,不知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赶紧去把窗子关上,提了一盏宫灯,小跑着追着下楼去。

宫灯的光晕随着脚步飘飘忽忽,别苑精致的景色在夜幕之中居然别有一番韵味。

高阳公主莲步轻摆,不知不觉的,便走到正在改造的星辰汤。

屋顶已经装了一半,可惜无星无月,否则泡在池子里,仰看着明月星汉,的确是一件很惬意的享受。

高阳公主坐在池边的一个玉石墩子上,素手托着下巴,呆呆的看着那装了一半的玻璃屋顶,有些失神……

那家伙,究竟是怎么想到要给房子装一个玻璃屋顶呢?

还有,那个立在河道里的巨大的水车,只要被水流一冲,就会把河水带到高处,实在是太聪明了……

尤其是那个新式印刷术,父皇当时眼睛里都在放光,可见是一件极好的东西。想起那家伙急赤白咧想讨要封赏,却被父皇耍赖气得无可奈何的样子,高阳公主“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哪里有这样跟皇帝摆明车马要赏赐的人?

不怕被皇帝惩罚么?

或者,他就是仗着未来帝婿的身份……

高阳公主觉得脸儿有些热,心里却更是迷茫纠结了。

在自己的幻想里,未来的驸马必然是丰神俊秀、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世家公子,只有那样的男人,才能配得起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也只有那样的男人,才会和自己有共同话语,让自己心甘情愿的和他携手生活……

可是……为何今天总是在脑海里不知不觉的出现房俊的影子?

为何那家伙站在河水里一身泥巴邋遢不堪的样子,自己会觉得很随和、很真实,而不是讨厌得要吐?

为何那家伙腆着脸跟父皇要封赏,自己只是觉得有趣,而不是鄙视瞧不起?

为何……心里总是不经意的想起他?

难道自己……

高阳公主摇了摇头,把这个差点吓死她的念头抛开。

开玩笑呢,那个泥腿子哪里配得上自己……

秀玉傻傻的看着自家公主殿下,心想着难道殿下今儿得了什么癔症?要不怎么愣愣的呆,又是笑又是唉声叹气。

就在此时,一声犹如野兽喘息一般的声音响起。

“啊呼——”

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主仆两个互望一眼,脸色瞬即惨白。

高阳公主呆滞的转过头,看着身后那间房间,想跑,却觉得自己的腿软,带着哭腔低声道:“那里……什么东西?”

秀玉头根都站起来了,这皇家别苑,怎会有野兽出没?

两人互视一眼,再也不敢说话,唯恐将那声的东西招来……

过了好一会儿,两女胆战心惊的现,似乎再无动静。

秀玉胆子大一些,觉得即便是野兽,也不应该是老虎豹子之类的东西,那些野兽根本不可能避过外围的禁卫溜到院子里来,顶天也就是野猫之类的。

便给高阳公主一个安心的眼神,蹑手蹑脚的向门口走过去。

高阳公主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秀玉身体僵直,咬着牙奓着胆子走到门口,探着脑袋往里一看,顿时松了口气。

回头对高阳公主哭笑不得的说道:“殿下,是房二郎呢……”

高阳公主一愣,站起来走过去,挤到秀玉身边一看,果然房间地板上躺着个人……

秀玉提着宫灯,走到近前照亮。

房俊正皱着眉头,睡得正香,嘴巴不是吧唧一下,出奇怪的声音。

高阳公主心头火起,这混蛋害得自己睡不着觉,他自己倒是睡得挺香,看着就来气!

提起纤纤玉足,就在房俊大腿上踢了一脚。

房俊正在酣睡,冷不丁被踹了一脚,一个激灵就爬起来,刚巧打翻了秀玉手里的宫灯,惹得秀玉尖叫一声。

这一声差点没把房俊的魂儿都给吓飞了……

任谁睡得正香,被惊醒之后耳畔就像响起这么尖厉的一声尖叫,不得给吓个好歹?

房俊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面前这主仆二人,迷迷糊糊问道:“你俩这是干嘛呢?什么时辰了?”

高阳公主没好气道:“还问我们,本宫还要问你呢,夜宿皇家别苑,那可是大罪,你意欲何为?”

房俊呲了呲牙:“意欲何为?难不成殿下以为房某是打算对你……那个啥?呵呵,放心吧,您想多了……”

什么叫我想多了?

我想什么了?

简直无赖!

高阳公主气得不行,刚要反驳,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那一声声脚步,整齐、密集、彷如战鼓一般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入耳朵,一记一记敲在心头。

高阳公主骇然抬头,正碰上房俊深邃的双眼。

二人都是心中一震。

这里可是皇家别苑,四周驻扎着精锐的“百骑”,以及左右羽林军!现在李二陛下就在寝宫内安寝,谁敢如此大规模的调动人手?

原因只有两个!

要么是李二陛下生不测,比如突然病重之类的情况,需要军队护驾!

要么,就是有人私自调动军队——犯阙!

第二百零七章 犯阙(二)

阿史那结社率今年三十三岁,正是壮志雄心的人生巅峰。

只是可惜,他的官路并不亨通,他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剪去羽翼关在笼子里的雄鹰,向往着辽阔的草原,却只能站在笼子里看着花园里的小草……

按说,他的出身足够高贵,他的父亲是始毕可汗,叔叔是颉利可汗,哥哥是突利可汗……一家子都是草原的王!

可惜的是,主宰草原的王者阿史那氏家族,败给了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陛下,而他也不得不在七年前跟随哥哥突利可汗入朝,被唐朝任命为中郎将。

这本来也不错,阿史那结社率虽然继承了阿史那氏强健的体魄。勇猛的武力,却并没有多少父兄们的坚韧霸道,能在繁华的唐朝当一个大官,锦衣玉食美女佳肴,也挺不错的……

但是中郎将这个官职,显然并不能保证阿史那结社率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

他努力表现,尽心职守,可李二陛下就是不肯升他的官!

至于原因,阿史那结社率倒是清楚……

当年他年少任性,居家强横,对于兄长突利可汗的斥责多有怨气,于是便趁着一个机会,向李二陛下密告其兄突利可汗谋反。

结果呢?李二陛下根本不信不说,还对他极为轻视。

想想也是,一个能出卖自己兄弟的人,谁会对你高看一眼?

为此,阿史那结社率后悔得不行。

既不能升官,李二陛下对他也不重视,阿史那结社率觉得在唐朝待着没意思,做梦都想回到草原上。

可是他一个唐朝的中郎将,私自回草原等同于叛国。

现在大唐兵威正盛,谁肯为了他得罪大唐?所以天下之大,阿史那结社率居然现,自己无处可去……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

当某个贵人派人跟他说,只要干掉李二陛下,新皇登基,他阿史那结社率就是从龙之功,封王封侯不在话下!

不得不说,突厥人有时候真的一根筋,这货居然就信了……

他不但自己信了,还拉上自己的侄子,突利可汗的儿子贺逻鹘,打算找个机会把李二陛下宰了,到时候就返回大草原,咱也当一回可汗……

此次李二陛下出宫至骊山别苑暂住,阿史那结社率作为羽林军中郎将,亦在随扈之列。

他现,每一日的四更天,晋王李治都会出别苑返回长安,至弘文馆学习。而此时晋王李治的仪仗依次驶出别苑,别苑门户大开,正是纵兵犯阙的大好时机!

阿史那结社率同贺逻鹘议定,贺逻鹘领着纠集起来的四十多个突厥同族,趁晋王出宫的时候犯阙,自己则作为内应,伺机刺王杀驾!

外间脚步声乱,随着一声大喝,一阵弓弦震响,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惨呼喝骂。

屋子里的三人终于知道,这是有乱臣贼子犯阙,要刺王杀驾!

高阳公主大骇,起身就要往外跑。

房俊吓了一跳,一把拽住她的衣襟,怒道:“你疯啦?一冒头就得被这帮人杀掉!”

高阳公主哭道:“我得去警告父皇……”

秀玉也冲上来死死抱住高阳公主,哭道:“殿下,不行的,你只要一出去,就会被这些人给害了……”

几个人这么一折腾,许是弄出了声响,被外间的叛军觉,立时有人大喝一声什么,随即响起踹门声。

高阳公主惶然道:“是突厥话……”

房俊四下一打量,这屋子是作为洗浴之后休息所用,饰物简单,根本没有可以藏人之处。

外间的房门“轰”一声被踹开,一阵杂乱的脚步响起。

房俊大急,心说你们这帮蠢货不是犯阙吗?那还不赶紧的去刺杀李二陛下,还有心思到处搜人?

只要进得这里间,三人便无处遁形,房俊再是自负,也不敢说能带着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杀出重围、逃出生天,唯一的结局便是被乱刀剁成肉酱……

情急生智,房俊瞄见那床榻,这是采取自家火炕设计的,石板之下有炕洞。跑过去一把掀开上面铺着的一张竹席,果然因为尚未完工,炕板并未抹上一层黏土。

房俊用力掀开石板,下面果然是深深的炕洞。

“你们俩赶紧躲进去!”

事已至此,两女早已没了主意,自是对房俊言听计从,闻言乖乖的钻进炕洞,也顾不得脏不脏了……

高阳公主钻了进去,蹭了一脸土,转头扬起小脸儿,惊问道:“房俊,你干嘛?”

房俊正把石板放下来,快说道:“这屋子太小,若是三人都藏进去,他们一定会搜,也一定会把咱们搜出来。现在你们俩藏在这里,我出去把他们引开,记住,无论生什么事,打死也不能出来!”

高阳公主心里一颤。

聪慧如她,自然知道房俊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是要用它自己做饵,引开那些叛军,保全她们两个……

可他只有一个人,如何是那许多叛军的对手?

下场几乎已经注定……

房俊哪里容得她多想?

要么三个一起死,要么赌一下那些叛军只顾着追他忽略了这两个丫头,从而死了他一个救活两个,当然,运气逆天的话,自己也许有一线生机……

不是他多么伟大,而是足够理智,很简单的算术题,谁都算得明白。

但也不是谁都能做到。

生死攸关,有几人敢于直面死亡,从而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

高阳公主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声音。

朦胧的泪眼里,随着石板彻底放下,房俊的脸再也看不到,只剩下一片漆黑……

房俊将将盖好石板,铺上竹席,脚步便在身后响起。

他想都不想,随手抓起一个花瓶,反手掷出去。

“啪”的一声,花瓶正巧打在一个叛军脸上,四散破碎,那叛军也仰天跌倒。

眼前人影幢幢,估计得有好几个身着大唐制式革甲的叛军,房俊来不及多想,一俯身,将地上晕倒那个叛军丢掉的横刀捡起来,舞成一团刀光护住全身,反身向门口冲去。

出不了这个门,自己就是瓮中的老鳖,一点活路也没有!

那几名叛军围在门口,见到身前的同伴被一只飞来的花瓶打破头,尚未缓过神,便惊讶的现一条人影从屋里冲了出来,措手不及之间,居然被他冲出门口!

几个叛军哇哇大叫,手里雪亮的横刀上下翻飞,齐齐往房俊身上砍去。

房俊武艺再是出众,也没有什么“夜战八方藏刀式”之类的绝学,竖起手腕架住砍向自己胸前的一刀,背后腿上同时一痛,依然受伤。却也顾不得察看伤势,奋起余力,大喝一声,手中横刀顺势一斩,在身前一个叛军的脖子上抹过去。

一股滚热的鲜血冲天飙起。

那叛军手捂着脖子,但是动脉咽喉一齐都隔断,再也堵不住汹涌喷出的鲜血,软到在地。

房俊被喷了一头一脸的血,不过也得了空子,向前猛冲!

他清醒的知道,一旦陷入重围,那就必死无疑!

几个叛军被他的彪悍吓懵了,一愣神间,已被他冲到外间门口,眼看就要冲出去了!

叛军这才醒悟,哇哇大叫着疯狂追来。

房俊眼看就要冲到门口,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却是被砍了一刀的左腿估计伤到筋骨,已然毫不受力。

咬着牙,全凭着一股韧劲儿,再次冲向门口!

“蓬”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边踹开。

一个顶盔掼甲的武将手持横刀走进来,正好堵住了房俊的去路。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身负重伤……

房俊嘴里苦,暗叫一声:吾命休矣……

第二百零八章 犯阙(三)

虽然已陷绝境,但坐以待毙,不是房俊的风格!

既然怎样都是死,何不搏一回?

房俊咬着牙关,奋起余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里横刀像是一条匹练一般斩向面前之人。

锋锐的刀锋切豆腐一般割入皮肤,然手顺势一拖,甚至能感觉到刀身破开皮肉,刀锋在骨头上滑过的滞涩感……

然后,这位顶盔掼甲的武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仰天跌倒……

房俊有些傻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染满鲜血的横刀,难道不知何时我已继承刀术的神髓,傅红雪、胡一刀、天枫十四郎灵魂附体,在这一刻,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

不过此时不是多想的时候,房俊一刀将此人砍翻,门口大开!当下脚步不停,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门外居然诡异的安静,杂乱的嘶喊声已经延伸向日华门那边去了,身后门里居然无人出来追杀自己,都在那儿大呼小叫哭天抢地,也不知道闹腾个啥,妄房俊通晓三门外语,这突厥话却是半点不会……

不敢多做停留,一手拎着刀,一手按住腿上的伤口,步履踉跄的向西跑去。李二陛下今夜应该宿在前殿,房俊自此向西,翻过一道围墙,便是太子汤,绕过太子汤,便是前殿!叛军走的是日华门,他抄的是小路,应该先一步抵达前殿。

这时候身后才传来追赶的脚步。

虽然明知李二陛下必然无事,否则哪里来的贞观盛世?

可正是明确李二陛下定会安然无恙,房俊才要赶去投机……

没错,就是投机。

说实话,若是李二陛下真的被围在千军万马之中,即便是李二陛下的铁粉,房俊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转身就跑……

既然明知李二陛下无事,那可就是千载难逢的护驾良机!

瞧瞧,多么忠贞的臣子,为了维护自己的皇帝,不畏艰难,无视危险,奋不顾身,舍生取义……简直是大唐王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重臣的模范,道德的标杆……

这可是救驾之功,哪怕是破一城、灭一国,也比不得这个!

房俊挑拣的尽是偏僻之处,罕有人迹。

翻过一道围墙,将将绕过琼楼阁宇的太子汤,钻出参天的林木,迎面便碰上一群脚步匆匆的羽林军。

为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全副武装脸色凝重,冷不丁被钻出林子的房俊吓了一跳,大喝一声:“什么人!”

腰间横刀“锵”的一声就拔出鞘,身后的羽林军也各个刀剑出鞘,迅围了上来。

房俊赶紧举起手中的横刀,叫道:“阿史那将军,我是房俊!”

那将军很是意外:“房二郎?你为何在这里?昨夜没有离开?”

房俊苦笑道:“昨夜陪陛下饮酒,贪了几杯,一时困顿不慎在汤池子熟睡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史那结社率神色不善的瞅了房俊几眼,这才还刀入鞘,冷冷说道:“有叛军作乱……二郎为何从这林中出来?”

房俊不虞有他:“某就在星辰汤那边,树林中有一道稍矮的围墙,翻过来便到此处。”

阿史那结社率眼神微微一凝,瞅了一眼房俊身后的树林……然后才看向房俊:“某前去护驾,二郎伤势可否要紧,可是要同行?”

房俊连忙点头:“自是要同去的……不過,高阳公主尚在星辰汤,还请将军派人前去救援。”

自己还是去李二陛下面前刷刷功绩,那臭丫头就让别人去救吧……

阿史那结社率居然笑了一下,痛快的点头:“正当如此。”

身边有人道:“将军,某去吧。”

阿史那结社率看了这人一眼,摇头道:“不用,你跟在本将身边即可,王忠,你带两个人,去星辰汤,救援高阳公主殿下,切记呃,一定要将公主殿下待到安全地方!”

另一个校尉模样的武官自他身后走出:“诺!”点了两个人,大步去了。

一行人汇合了房俊,急忙向前殿赶去。

绕过少阳汤,前殿在望,已可见飞起的檐角隐约出现在树林之中。

厮杀声也打了起来。

这还是房俊第一次接触大规模的冷兵器冲突,虽然说不上千军万马,但鲜血飞溅血肉横飞的场面,仍看得房俊面色白胃部抽搐。

房俊刚刚就杀了人,但这跟杀一两个人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前殿门前几乎成了修罗地狱,两股人马交缠不休,舍命死战!

那种断肢残臂肠穿肚烂的惨状,宛如置身屠宰场,即便是最凶残的凶徒,亦会两脚软!

房俊一瘸一拐随着阿史那结社率小心的绕过交战的人群,快步走进前殿。

他们的任务不是击杀叛军,而是擎天保驾!

李二陛下面色肃然,身着常服,双手负后站在前殿的门口,冷眼注视着战阵厮杀。

李君羡带着一干“百骑”精锐,重重护卫,确保万无一失。

阿史那结社率到了台阶下,脚步微微一顿,然后用手扶了一下腰侧的刀鞘,迈步走上台阶,向李二陛下走过去,直到被“百骑”拦住,才惶然的单膝跪地,口中大呼道:“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房俊微微一撇嘴,刚才镇定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又哭又喊的表忠心?忒虚伪了点儿。刚刚看你的神情,还以为巴不得陛下快点完蛋呢……

诶?

一想到这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星辰汤外面,叛军说的是突厥语;自己斩杀那个将军模样的人之后,那几个叛军叫得也是突厥语;而这个阿史那结社率,他是突利可汗的亲弟弟,也是个突厥人……

房俊吓了一跳,莫非……

他抬眼去看,正巧看到阿史那结社率距离李二陛下已不足五步之遥,他的手刚刚好隐蔽的背在身后,放在刀柄上……

房俊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护驾!”

手中的横刀猛地一刀向阿史那结社率背后斩去!

这一声喊,震动了前殿门口所有人!

李二陛下惊愕的望向已经抽刀在手的阿史那结社率,满脸不可置信。

李君羡飞身向李二陛下身前扑去,想要挡住阿史那结社率进击的路线,挡在李二陛下身前!

阿史那结社率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眼看就要偷袭得手,特么是谁喊这么一嗓子?

没等他回头,身后的刀刃破空之神便已传来。

阿史那结社率暗骂一句,知道依然全无击杀李二陛下的机会,一咬牙,大喝一声:“a!”

说的是突厥语,房俊没听懂……

不过没关系,随着阿史那结社率这一声喊,刚刚随着前来的队伍之中,数十人暴起,抽出横刀将身边猝不及防的同僚砍翻在地,然后嘶吼着向李二陛下冲去。

李二陛下身前的“百骑”结成阵势,死死守住,一步不退!

与此同时,阿史那结社率回身挡住房俊的一刀,并不恋战,在手下冲上去动自杀攻击的时候,他却抽身疾退!

原来打的注意是要手下去送死,挡住追兵,而他自己则见事不可成,想要全身而退!

房俊恍然,此次犯阙,居然是里外夹击!

不过他也如同“百骑”一般,被疯狂的叛军挡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史那结社率从容离去。

面对精锐的“百骑”,再加上大部终于陛下的羽林军,叛军的反扑就像是扑火的飞蛾,虽然看似凶残狠历,实则不堪一击,转瞬间就被清剿干净。

房俊身上又被砍了一刀,血迹斑斑,喘着粗气来到李二陛下面前,嘶声道:“微臣救驾来迟……”

特么的本想混个大功,谁知道居然弄了一身伤,真是够悲催的……

李二陛下皱皱眉,劈口问道:“你为何在此?”

房俊赶紧解释一番,若是不说明白,别说什么救驾之功,搞不好被李二陛下怀疑是叛军同党,那可就悲剧了……

“微臣昨夜醉酒,至星辰汤处,不堪酒力,熟睡过去……”

说到这里,他猛地愣住了。

第二百零九章 犯阙(四)

李二陛下倒不至于以为房俊跟叛军一伙,没动机……

见他神情异样,问道:“生何事?”

房俊猛然想到,这个阿史那结社率居然是叛军,那么自己刚刚将高阳公主藏身之处告诉他,岂不是将高阳公主送入虎口?

房俊脸都白了!

几乎可以想见,高阳公主落到这个穷途末路的家伙手里,下场必是惨不忍睹……

房俊猛地一转身,顾不得腿伤,踉跄着飞奔出去,一面大吼道:“高阳被那贼子捉了!”

李二陛下面色大变,刚才兵荒马乱的,一时竟未想起高阳公主以及晋阳公主昨夜在飞霜殿安寝,而叛军正是由飞霜殿那边的开阳们进入……

一想起自己两个闺女落到阿史那结社率手里,李二陛下再也不淡定了,刚刚一副谈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做派瞬间消失,暴喝到:“前去救援公主殿下!”

“诺!”

禁军轰然应诺,李君羡带着一队人追着房俊的脚步,留下一队人收拾残局。

大唐立国一来,虽然如同此次的叛乱极少生,但是这些禁军都是征战四方的剽悍之士,眼前的情况算是小打小闹……

房俊瘸着一条腿,身上的几处刀伤疼得直呲牙,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疼得亦或是心里害怕,身上汗水涔涔而下。

飞快的强忍着痛楚,跑回星辰汤这边一看,那炕板已被掀开,黑乎乎的炕洞里空空如也。

房俊眼前一黑,最担心的情况生了……

连忙回头,正巧遇见一队士兵押解着一个叛军从面前走过,房俊一愣,这里怎么还有叛军?

心里一动,一瘸一拐走过去问道:“这人从哪里抓的?”

为的兵卒显然是识得房俊的,恭声道:“是在御马厩那边,叛贼刚刚抢夺了马屁逃了,杀伤了很多弟兄,这人因为臀部有伤,骑不得马,被抛弃了……

他话还未说完,眼前的房俊已经飞快的向御马厩那边跑去。

御马厩距离星辰汤不远,转瞬即到。

等到了地方一看,差点气得骂娘!

阿史那结社率这货太坏了,不仅抢夺了大量御马厩的马匹,还把还不及带走的御马全部砍死砍伤,御马厩中污血横流、残肢处处,不少仍未死去的御马痛苦哀鸣、挣扎翻滚。

不少兵卒正在四处搜索,看有无漏网之叛军。

作为最爱马的民族,突厥人生来在马背长大,对马匹最是亲厚,如同兄弟般相待。

阿史那结社率此举,简直就是突厥人的耻辱!

而且很缺德……

让追兵一时无马可追。

房俊拖着伤腿,五内俱焚。

只希望阿史那结社率没有丧失理智,明白挟持高阳公主作为人质会让他的生机大大增加。可即便如此,那个宫女秀玉怕是也难逃厄运,死都是最好的结果……

都怪自己!

干嘛就告诉阿史那结社率高阳公主的藏身之处呢?

真是嘴贱!

若是高阳公主与那宫女秀玉遭遇不测,房俊会一辈子都内疚,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正懊恼之间,耳中突然传来一声马嘶,中气十足、音域优美……

房俊如聆仙乐,瘸着腿跑到最外侧的一间马厩,一把推开门,就看到一匹浅棕色的骏马,似是闻到隔壁同伴的鲜血味道,正昂悲嘶,四蹄刨着地,焦躁不已。

这匹马并不十分高大,很体型匀称结实,头型很漂亮,前额稍短而宽、成楔型,脸的侧面有些凹陷。眼睛特别地大而且突起,此时有一种深遂且流露感情……

背短而直,鬐甲长且突出,肩膀强壮,顷斜角度良好,鬐甲突出,马尾灵活的甩来甩去,高高翘起。

这特么是一匹正宗的阿拉伯马!

这种马以吃苦耐劳和富有持久力闻名于世,是世界是最著名的耐力赛马种,是世界耐力赛夺冠主力马种。

房俊也不管怎会有这么一匹“漏网之马”,走进马厩,一手拎着刀子,一手解开缰绳,将它牵出马厩。

这马刚刚还焦躁不已,这时候却异常温顺,任由房俊跨上马背。

这个动作让房俊疼得一哆嗦,却也顾不得许多,双腿一用力,夹着马腹,一手扯着缰绳,骏马便“得得得”的跑出御马厩。

出了日华门,手里的横刀刀背狠狠的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痛,“希律律”一声长嘶,奋起全力,四蹄翻飞,狂奔而去。

这时候李君羡也到了御马厩,一看满地死马,顿时目眦欲裂,大吼道:“赶紧找马!”

今夜犯阙虽然有惊无险,但他的责任巨大。

“百骑”最主要的任务是宿卫禁宫,结果陛下差点被叛军害了;另一个任务是刺探军情,结果叛军杀到眼皮子底下还懵然不知……

这也就是李二陛下,虽然说不上心慈仁厚,但胸怀大气,不会因他的失职而大肆诛连。若是换了以往脾气暴躁的皇帝,全家抄斩都有可能……

若是在让那群突厥崽子跑回草原,他李君羡干脆自己抹脖子了事!

房俊策马一路狂奔,沿着山道就下了山。

到了山下,却是毫不停留,向着新丰城左侧的那条官道就追了下去。

阿史那结社率等人刺杀不成,必然一路北返草原,只有到了那里,才是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随随便便找个小部落一躲,谁也找不到他!

而北返草原,就只有这一条路。

因为,新丰城附近,只有一个渡口可以度过渭水!

房俊早已因失血过多而疲惫不堪,脑子甚至一阵阵眩晕,身上的伤口已经渐渐麻木,可他紧紧咬着牙,一刻也不停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

哪怕用自己的命,也得把那两个女孩子救回来!

无尽的懊悔像是毒蛇一样啃噬着房俊的良心,他不能坐视两个花儿一样的少女因为他的愚蠢而凋谢,死也不能!

骏马一路狂奔,却是不出汗不气喘。

阿拉伯马的优点就是耐力出色,虽然绝对度不快,但是绝对持久!

眼前渭水在望!

房俊的心却沉了下去……

自此也未追上阿史那结社率一行人,只有一个解释,对方早有预案,事先必是在渭水之畔备好舟船,及时摆渡过河。

果不其然,等到房俊一路狂奔至渭水岸边,只间河水茫茫,两岸苍苍,哪里有叛军的身影?

房俊死死咬着嘴唇,咬破了唇皮鲜血流入嘴里亦自不觉,两眼都充满了血丝。

虽然身体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伤口再次崩裂开,马背上一片血糊糊的,但他依旧紧咬牙关,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弃!

只要追下去,那就还有一丝希望!

若是放弃,那就万事皆休……

房俊骑着马,疯了一样沿着河岸向上游狂奔,哪里有一个村落,或许可以找到渡船。

天不负苦人心!

直奔出十数里,上游处晃晃悠悠一叶扁舟顺流而下。

房俊大喜,手舞足蹈的将那小船招了过来。

之前离得远,那船家以为有客上门,所以向岸边靠过来。待到得近前,看清楚房俊一脸血污、情形狼狈,顿时吓了一跳,以为遇到逃跑的歹人,吓得连忙操舟,又往河中间划去。

房俊大急,伸手摸索了一下,本是想找银钱的,却摸到了装着侯爵印绶的银鱼袋,也顾不得许多了,用尽力气向那穿上掷去,大叫道:“某乃是朝廷命官,奉命缉拿盗贼,汝且快快靠岸!”

还好准头足够,那银鱼袋正巧落在船上。

船老大居然是个识货的,捡起来一看,吓了一大跳,这是个大官啊……

这个万万不能得罪,若是事后追责起来,自己岂不是要遭殃?

只得又把船划到岸边。

房俊从马上跳下来,却因为失血过多,双腿一软,“噗通”便跪在地上……

船老大吓了一跳,赶紧也跪下来,都快吓哭了:“侯爷,小老儿当不得啊……”

第二百一十章 忘死

这船老大以为房俊是在给他下跪……

房俊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咬着牙道:“帮某把马牵上船!”

说着,自己勉力爬到船上,顿时四仰八叉的躺下。

船老大老老实实的将马牵上船,船撸一摇,小船晃晃悠悠离开岸边,向河中心划去。

房俊趁机喘口气,催促道:“快点!”

“唉!”

船老大迎来送往,也是个有见识的,什么也不问,粗壮的手臂一较劲,快摇动船撸,小船飞快的驶向对岸。

“刚刚有无连人带马的一队人渡河?”

房俊撕开自己的衣衫,将腿上的刀伤简单包扎一下,问道。

“有,就在不到一炷香之前,小老儿刚刚摆渡一船杂货到上游的村子,刚巧路过,所以看见了。”

房俊精神一振:“有多少人?”

“三艘船,具体人数不晓得,但吃水很深,有人有马,估摸着,得有二十人左右。”

船老大什么也不问,却知无不言。

这一段河水不宽,片刻之后小船驶到对岸,房俊深吸一口气,觉得气力回复了一些,一面牵着马淌水上岸,一面冲船老大喊道:“某身上未带银钱,你且去骊山下房家湾,就说是某房俊说的,让管事取一吊钱与你充作船资!”

那船老大呆了一下,惊问道:“可是房相公府上二郎?”

房俊点头:“正是!”

船老大大呼道:“小老儿岂敢收取二郎的银钱?莫要祖宗都蒙了羞!去岁大雪,十里八村都遭了灾,若不是二郎勒石记功逼得那些大户都拿出钱粮赈灾,我等怕是都冻饿而死!”

房俊一呆,自己居然也有善名了……

那船老大又道:“小老儿不知二郎追谁,但绝对是坏人无疑!据小老儿观察,那些贼人必是一路北上,着渭水可以摆渡,但是前面的泾水在此处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却是摆渡不易!那泾水之上有吊桥一座,贼人必是从那里过!”

房俊问道:“可有近路?”

船老大肯定道:“有!”

房俊大喜,问道:“如何走?”

船老大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道:“那山间有一条小路,虽是山路,但行人不少,甚是平整,可以骑马通过!翻过小山,便是那吊桥之处,由此过去,可以节省一半路程!”

房俊大喜过望,刚到岸边,便翻身上马,大叫道:“若房某不死,必有重谢,驾!”

驱策骏马,扬长而去。

船老大摸摸脑门,疑惑道:“说甚死不死的?像是这般大善人,自是要长命百岁才好咧……”

房俊听不到有人快要给他立长生牌位了,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一些!再快一些!一定要赶在那帮叛军之前截住他们!

至于截住之后,凭他单枪匹马的能干啥,他没空去想!

此刻的房俊,甚至可以说是那命去弥补自己愚蠢的错误……

山路很窄,确实还算平整,但是马匹跑不快。

这一路纵马疾驰差不多五六十里,也就是这种耐力奇佳的阿拉伯马,才挨得住这般一刻不停歇的奔跑。

上到山顶……

山脚下一条奔腾的河水宛如一条玉带,蜿蜒流过。

房俊心急如焚,好在纵马驶下山坡,度比上山快了许多。

山道弯曲,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段笔直的山道,径直对着泾水河岸,那里正有一座吊桥。

而就在距离吊桥不远的地方,一队骑兵正疾驰过去,眼看就要踏上吊桥!

房俊心里一跳,眼睛一扫,便见到两个身形纤弱的女子被绑在两匹空马的马背上,马缰则被两个骑兵牵着,走在队伍的最后。

这是最后的机会!

一旦跨过这座吊桥,这帮家伙便如鱼入大海飞鸟归林,再也别想追到他们!

房俊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做了一个最愚蠢、最直接、也最悲壮的决定!

甩掉一侧的马镫,将腿跨过来,完全凭借一只脚的力量支撑全身,整个身子缩起来紧贴马身,这样从叛军的一侧看上去,这就是一匹无人的空马!

然后挥着刀子一刀刺在马臀处,骏马痛的长嘶一声,放开四蹄,沿着下山的山路狂奔而去。

阿史那结社率灰头土脸的待着仅剩的二十几个同族手下一路狂奔,那心情简直郁闷的要死!

中郎将没了,梦想中的大汗之位没了,就连这些年66续续安插在长安的内线也一下子消耗殆尽……

还是小瞧了李二陛下啊!

谁能知道,就仅凭着几十个“百骑”的精锐,就抵挡住击败叛军的冲击?

当然,最最关键的,还是那个该死的房俊!

若不是他在那紧要关头的一声喊,自己说不定就把李二陛下给宰了!他深信,只要李二陛下一死,那些“百骑”也好,羽林军也罢,会当即群龙无,弃械投诚,难道谁还会傻到为了一个死人卖命?

早知如此,就应该在刚现他的时候,不去顾及手底下尚没有收服的那些兵卒的疑惑,直接一刀宰了了事!

只可惜,事已至此,天下之大,今后就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了……

不过阿史那结社率倒是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

回头瞅了一眼那被绑在马背上的小美人儿,阿史那结社率嘴角扯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最喜欢大唐的美娇娘!

身娇、肉嫩、水多、就连叫声都那么荡人心魄……

尤其是南朝的公主,那可是全天地下的王者都渴望得到的极品奖励!

信义公主嫁泥厥处罗可汗、华容公主嫁高昌王曲伯雅、当然还有自己的嫂子,突利可汗的老婆淮南公主……

李二陛下最是宠爱这个高阳公主,说不定等到自己尝过了这位美丽公主的滋味,生米煮成熟饭,李二陛下捏着鼻子认了自己也说不定……

只是不知道那个坏了自己好事的房俊,在得知未婚妻被自己骑在胯下婉转承欢的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他娘的,只要想想就解气!

正胡思乱想间,突闻一阵急促的马蹄由远及近的响起。

阿史那结社率吓得亡魂大冒,追兵这么快就追来了?

抬头四下眺望,却见一匹骏马自一侧的山上疾冲而下,四蹄翻飞、鬃尾飞扬,却是一匹空马……

阿史那结社率已是惊弓之鸟,不敢有一丝疏忽。

此地怎会有一匹空马陡然出现?

太诡异了!

整个队伍都被这批突然出现的空马弄得有些诧异,行进度顿时缓下来。

那骏马越跑越近,阿史那结社率心头的危机也越来越严重,陡然间想起一事,顿时魂飞魄散,大叫道:“拦住它!拦住它!那马上有人!”

队伍一阵慌乱,手下面面相觑,明明马背上空着的,哪里有人?

许是就在中原,这些人早已忘记马背上的岁月,也忘记了“镫里藏身”那般的绝技……

阿史那结社率满头大汗,抽出横刀不停的挥舞叫嚣:“拦住它!其他人赶紧过桥!”

他反应得不可谓不快,但是命令下达的却有些不靠谱……

当下队伍里有人想拦截,有人想过桥,交错穿插相互误会,乱成一团。

高阳公主被绑住手脚捆在马背上,娇嫩的肌肤被绳子勒得破了皮,火辣辣的疼,却都抵不住心底的绝望寒意。

被这些野蛮的蛮子掠走,她清楚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悲惨遭遇,那是比死还要屈辱一万倍的下场……

到时候,自己是要咬舌自尽呢,还是寻一块硬物一头撞死?

高阳公主再是傲娇,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儿,又是害怕又是绝望,芳心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从山坡上疾驰而下,叛军队伍乱成一团。

听着阿史那结社率的叫嚣,高阳公主陡然升起一阵希望,单人独骑,难道是……他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舍生

可是,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高阳公主不傻,房俊再是厉害,再是能打,也不可能是这二十多个突厥精锐的对手,何况叛军阵中还有阿史那结社率这样的高手。

来了,也只是送死而已……

可房俊傻吗?

他比谁都聪明,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他还是来了。

一瞬间,高阳公主泪流满面。

她紧咬着牙,暗暗在心里大喊:赶紧走吧,只要来了,就已经足够,大不了我高阳公主李漱,一死为你守节便是……

可是见到的却是一匹空马,高阳公主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却也有些小小的失望。

好像……

还是希望他能来啊……

骏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自山坡上狂奔而下。

到得不足十几丈处,叛军纷纷大惊失色,呼喝出声!

到了近前,自然再藏不住身形。

房俊灵巧的翻上马背,依旧紧贴着马鬃,咬着牙关,控制着自己因为恐惧而有些失控的面部肌肉。

单人独骑,想要自二十余骑中冲阵而过,与找死何异?

可这,却是唯一挽救高阳公主的希望!

死,也要试一次!

下一刻,房俊冲入敌阵!

他不去反击,不去试图斩杀敌人,杀掉一两个,于事无补。

只是紧紧贴着马背,护住前身要害,努力的驱策胯下骏马,加!再加!快!再快一些!

马儿神骏,似乎知晓自己背上这个人的心意,靠近敌阵的时候,仰“希律律”出一声长嘶,意态豪勇,威风凛凛,居然将前方的几匹马吓得躲避开去,让开一条道路,硬生生让他冲进己阵!

但是更多的叛军涌了过来,刀光四起,不分人马,举刀就砍!

反击一手持刀,不停的格挡,根本顾不上反击,后背、大腿一阵剧痛,眨眼间已被砍中三刀,却仍旧咬着牙,耳听身后风声响起,赶紧一低头,一把横刀擦着头顶削过,差点让他人头落地……

却也被他得到难得的机会,上身伏在马背上,手中横刀极其隐蔽的斜刺里一捅,捅进一名叛军的肋下。反击一刀得手,快抽回,同时催马提。

一股鲜血自那叛军肋下飙出,跌下马背。

反击根本不去管后阵的高阳公主,他心里明白,即使这时候靠近了高阳公主,也不可能带着逃离。

唯一的希望,就是组织这些叛军度过泾河!

他了狠,咬着牙,勉力抵挡身前身后砍来的刀剑,本事神力过人的他此时已是油尽灯枯,实在挡不住,便稍稍错开要害部位,任其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蓦地压力一松,眼前一亮,居然已被他突出重围!

吊桥就在眼前!

反击大喜过望,根本不回头,不顾阿史那结社率在身后的咆哮,催着骏马向吊桥处奔去。

到得近前,想要跃下马背,但是早已力竭,“噗通”一声跌在桥头地上,溅起一蓬尘土。

房俊死死握着刀,连滚带爬到得桥头,横刀伸出,搁在粗若儿臂的绳索上。

四根绳索,两上两下,上面两根作为护栏,下面两根铺设厚厚的木板,便于人马通过。

只消得切断下面的一根,铺设的木板便会掉到河水里,吊桥便是毁了,谁也过不去。

阿史那结社率眼睛都绿了,感情这小子拼死也要冲过去,就是要斩断吊桥?

自己真特么蠢死了!

可是房俊的刀子就放在绳索上,只要轻轻一切,大唐制式横刀锋锐的刀锋便会不费吹灰之力的切断绳索。到时候自己可以有一万种方法将这可恶的小子弄死,可自己也跑不了……

不用去想,“百骑”的精锐和羽林军的大部队必然正在赶往此处,下一刻,自己就可能陷身重围!

贺逻鹘被这小子一刀杀了,自己连个垫背的都没有,李二陛下岂会饶得了自己?

阿史那结社率快要急疯了,却也不看贸贸然冲过去,眼珠子一转,立即调转马头,走到队伍后头,一把拽起高阳公主披散的长,雪亮的刀刃就架在她修长白皙的脖子上。

咬着牙吼道:“房俊!你敢砍断绳索,老子就一刀宰了她!”

他也没有蠢到家,知道房俊不依不饶单枪匹马的追来,大抵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以她做人质,一定不会错!

只是可惜,他想到倒是不错,却嘀咕了房俊。

一个能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岂会如此轻易的被要挟?

房俊跌坐在地上,倚在桥头,觉得自己的力气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随着身上的血液快流失,再这么下去,不用阿史那结社率来杀,流血就流死了!

可既然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岂会轻易放弃?

房俊笑了笑,喘了口气:“随你,只要你动她一下,你们就全都跟着陪葬……”

突然觉得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内脏受伤了啊……

阿史那结社率快要气疯了,怎么就遇上这么一个不要命的玩意?

深吸一口气,阿史那结社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开高阳公主,收起刀子,高声道:“好!我不碰她!房俊,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如此不依不饶?我所求的,是渡河逃命!你所求的,是把你的女人救下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各退一步,我把你的女人还你,你让我过河,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让后到了草原,我阿史那结社率以恩人之礼待你,如何?”

房俊倒是真想答应他,因为他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了……

人的意志力不是无限的,在坚强的神经,都有一个承受的极限,过了这个极限,身体的机能就会强迫你进入休眠状态。

房俊现在便是如此,随时随地都会昏迷过去。

可他还是得撑着,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让开,阿史那结社率就会第一时间杀了高阳公主,然后把自己宰了。

他就得守在这里,不能退!

房俊使劲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神志清醒一些,勉力说道:“你放她们离开,我就让你过去!”

阿史那结社率暴怒:“你放屁!房俊,逼急了老子,大不了鱼死网破!”

房俊心里一颤,他知道,这个二百五一怒之下,还真就能干出不管不顾的事儿来。想想,刺杀李二陛下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这人得多没脑子?

想了想,只好说道:“你先把那个宫女放了,你留着他也没用。”

“行!”

阿史那结社率倒是干脆,直接回身抽刀斩断秀玉身上的绳索,喝道:“滚!”

秀玉被捆在马上太久,手脚早就麻了,站都站不住,坐在地上爬了几步,却是放声大哭,哀求道:“你们放了公主殿下吧,我……我给你们当人质好不好?”

阿史那结社率懒得听她聒噪,怒道:“再不走,就剁了你!”

说完,也不理秀玉到底走不走,策马向着房俊缓缓靠近,问道:“怎么样,按我说的做吧,大家都好,是不是?”

房俊呲牙一笑:“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斩绳子!”

阿史那结社率那他没法,只得勒马站定,恼火道:“你到底要怎地?”

房俊说道:“让她们都走吧,我就在这里,还能飞了?我不是要跟你作对,只是想救这两个女人。只要他们没事儿,你去杀陛下也好,干什么都行,我才懒得管你。”

说话的有点多,眼前一阵一阵黑……

阿史那结社率过了桥,真的会放过房俊?

这话谁也不信。

那货保准一靠近就一刀宰了房俊……

但房俊不得不这么说,他只能让阿史那结社率相信,他相信他阿史那结社率……

也就是说,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换高阳公主的命……

第二百一十二章 绝境

是伟大的爱情吗?

扯蛋么……

直到此时,房俊也没打算娶高阳公主,只要想想这丫头的恶劣“前科”,就心塞得不行,娶个蛋啊娶……

但是他不能放任阿史那结社率将其带走,死也不能。

毕竟是因为自己的错误,才致使高阳公主陷入现在的险境,以房俊的性格,绝对不能装鸵鸟,置之不理。

否则他一辈子也不安心。

阿史那结社率神色变幻,似乎在考虑房俊这个提议的可信程度。

说实在的,这个高阳公主貌美如花、肌肤细嫩,他是真舍不得放了……

若是先放了,以这女人的体质,能跑多远呢?

杀掉房俊之后,再捉回来也来得及!

问题在于……房俊会想不到么?

阿史那结社率想了想,觉得自己能想到的,这个房俊必然也想得到,自己想来就不是以智商出众……

既然能想得到,他为什么还要这么提议?

阿史那结社率想不通,此时他心急如焚,脑子里乱糟糟的,也完全静不下心来去想。

干脆一咬牙,管他娘的!就依着这小子,看看他耍什么花样,再将高阳公主捉回来也不迟,她跑得快,还能有马腿快?

阿史那结社率手一挥:“把她放了!”

手下人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为了个女人惹上房俊这个滚刀肉,本来就不划算,现在还要冒着随时被追兵追上来的危险在这里墨迹,这不是傻么?

可阿史那结社率一向脾气暴躁,谁也不敢说他……

当即便有人策马奔过去,斩断高阳公主的绳子。

高阳公主手脚麻痹,堕落地上,缓过劲儿来的秀玉连哭带叫的爬过去将她扶起来,两个女孩子抱头痛哭!

房俊听得心烦意乱,怒喝道:“还不走,等死啊?”

高阳公主抬起头,抹了一把泪眼,小脸被散乱的头挡住,脏兮兮的,狼狈到极点。

这丫头也是刚强,知道这是房俊拿自己的命给她换回来的活命机会,若是再矫情下去,那就得一起死!

咬着银牙,大声说道:“房俊!我李漱在此誓,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若是死在此处,我李漱便终身不嫁,替你奉养双亲!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房俊苦了脸……

就怕你这样,以身相许什么的,最讨厌了……

哥哥只是在自我救赎啊,真心不是想要英雄救美!

不过无所谓了,自己的穿越之旅,到此也就该终结了,只是可惜了,耽误了武媚娘那丫头。

对于高阳公主,则是爱咋咋地了。

临死有个姑娘能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死了也算是值了,虽然历史已经证明,这姑娘其实人品不咋滴……

房俊撇撇嘴,说道:“我的双亲用得着你?我有大哥大嫂呢……赶紧的滚远,看着你就烦!”

高阳公主定定的看了房俊一眼,使劲儿抹了一把眼泪儿,跟秀玉相互搀扶着,起身就走。

嗯!拿得起放得下,不矫情,这一点房俊还是很欣赏的。

可是谁知道这臭丫头是不是说两句好听的,其实心里头巴不得长出一对翅膀赶紧飞的远远的……

阿史那结社率看着高阳公主渐渐走远的身影,脸色阴沉的看着房俊:“我已经按约定放了她,你怎么说?”

房俊笑了笑,觉得胸口有些闷,咳了两声,又吐了一口血……

喘了口气,笑道:“房某言出必践,哪怕是对你这个猪脑子!”

说着,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手里的刀却始终不离绳索一寸之地。

阿史那结社率差点没被他气死,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老子特么也不要命了,非得在这儿剐了你不可!

当然这只能想想,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说道:“那你还不让开?”

房俊笑笑:“这就让……”

然后,退了一步。

阿史那结社率变色道:“你耍我?”

房俊摇摇头,强自依靠扶手绳索支撑着身体,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欠奉,只是勉力说道:“你当我不知你心中所想?还不是想上了桥然后把我宰了,还有时间再把高阳公主抓回来……”

阿史那结社率快被房俊弄疯了,大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房俊道:“不想怎样,我就在这里看着,直到我确认她们到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就会让你们过桥。”

阿史那结社率大吼道:“追兵眼看着就追来了,我还跑个屁?”

房俊虚弱说道:“追兵来了,高阳公主就彻底安全了,我会立即让你们过桥。过了桥斩断绳索,追兵也那你没没辙。”

阿史那结社率阴森森说道:“老子现在就像先宰了你,然后拼着命游泳过河……”

房俊好笑道:“吓唬谁呢?你们要是会游泳,还会跟我在这儿墨迹?”

阿史那结社率被噎得不轻,他是彻底拿这个软硬不吃的滚刀肉没辙了……

身边一个手下一看这样不行啊,便凑过来,小声说道:“要不……干脆宰了这小子得了!大家就各安天命,谁游的过去就活命,游不过去就死在河里,反正干出这事儿,大家也都没想能活着回去……”

阿史那结社率一听,真后点一动,跟房俊这厮还指不定墨迹到什么时候呢……

可就在这时,远处烟尘腾起,蹄声阵阵,显然追兵来了!

阿史那结社率急了,瞪着房俊咬牙道:“让开!”

房俊看了看远处,已经依稀可以见到追兵的身影,想来此时阿史那结社率也不敢回身去追高阳公主。

长长吁了口气,对着阿史那结社率笑了笑,只是笑容怎么看都有些不甘:“老子这条命可是很金贵的,陪着你这种傻蛋一起死,还真是不值……”

阿史那结社率勃然色变,他总算看出来,这房俊就知道自己没打算放过他,已然抱了必死之心!

不仅如此,就算死,这混蛋也要拉上自己这帮人垫背!

当即催马上前,大喝道:“宰了他!”

众手下听命,齐齐呼喝一声,催动胯下坐骑,向着桥头冲去!

房俊哈哈一笑,连眉头都不眨一下,手起刀落,斩断绳索。

斩断一根还不算,刷刷刷刷,四根绳索全部斩断!

那吊桥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倏地飞走……

阿史那结社率目眦欲裂,一颗心沉到海底,催马舞刀,就待要冲上来将房俊碎尸万段!

房俊大笑一声:“后会有期!”

说罢,纵身一跃,跳入滚滚泾河之中。

阿史那结社率奔势太急,到得岸边,堪堪勒住马头,呆呆的看着滚滚河水,哪里还有房俊半点身影?

再一回头,滚滚烟尘扑面而来,追兵已经杀到!

阿史那结社率面如土色,知道自己完蛋了……

先前叫嚣着跳入河中生死各安天命的那个手下也不说话了,反而被迎面而来的追兵激起凶性,咬牙道:“横竖是个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何苦去跟那河水作对?淹死了也憋屈!”

阿史那结社率也无奈了,投降吗?

那李二陛下即便出于稳定突厥各部的想法不杀自己,也得是个流放琼州的下场。自己盛于草原,长于草原,这些年在长安更是醉生梦死享尽了荣华富贵,这要是放到瘴气遍布、蛇虫横行的琼州,还不如来一刀爽快呢……

一咬牙,厉声道:“死则死矣,大家随我杀敌!”

一马当先,冲入战阵。

既已抱定死志,倒也勇猛难当!

一种手下也各个悍不畏死,紧随其后,杀入敌阵!

便像是一只烧红的烙铁插入……海水里,“呲”的冒出一股白烟,也就没了声息。

这些人虽然有些草原战士的勇悍,但是多年在长安养尊处优,早已忘记当年驰骋草原的杀人本领,兼之此际人困马乏,战斗力挥不出平素的一半,面对巨大优势的羽林军,宛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两个纤细的身影自羽林军的人群中奔出,四处翻看尸体,却是屡屡失望。

高阳公主披头散,双目赤红,像个疯婆子一样,完全没有了公主殿下的半点威仪。

一边翻找,一边流着泪喃喃道:“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剁碎了也得剩个脑袋啊……”

与此同时,桥头之下。

河岸有一处凹陷,一条小船晃悠悠的被水波带动,载浮载沉。

船老大小声说道:“二郎,上面正找你呢,不出去看看?”

房俊一点力气也无,失血过多加上浑身伤势,没死也仅剩下半条命,虚弱的说道:“算了……被他们找到,又得好一通折腾,还是在这里躺一会儿舒服……对了,你怎出现在这里?”

船老大顿时得意了,说道:“您这刚一走,我就寻摸着,您这单枪匹马的,想要拦住那一队人马可不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斩断吊桥……万一您这要是脚下一滑,掉河里了,也不知道水性咋样,这要是淹死了,那多可惜啊?就划着船悄悄过来了!可不正好,您就掉水里了……”

房俊虚弱得不想说话,只能勉强竖了竖大拇指,以示称赞……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君臣(昨晚的承诺,加更!)

整个关中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一般,沉闷、压抑、人心惶惶。

陛下巡幸骊山行苑,居然有中郎将阿史那结社率内外勾连、犯阙刺驾!

这可如何得了?!

时下虽然战火不休,但是帝国腹地却承平日久,谁能想得到,便在关中居然有此事生?

一时间,“百骑”暗访,武侯明察,左右羽林军、左右千牛卫严阵以待,出入四关者严加盘查,整个关中风声鹤唳。

太极殿。

李二陛下脸色阴郁,一言不。

房玄龄苦劝道:“此事皆由阿史那结社率而起,此僚既已授,便应告一段落。至于是否有人暗中指使,且由百骑秘密查访便是,实不易大动干戈。眼下关中各地,已是人心惶惶,无论商旅行客、中外人等,但有可疑者,必被下狱盘问。然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陛下,须得提防有心怀叵测之辈浑水摸鱼,公报私仇、混淆视听!若是处置不当,眼下多年经营之大好局面,怕是要毁于一旦!”

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陛下遇刺,朝廷震动,有些人为了撇清关系,必然极力追捕、大肆声张,以示自己的忠心!

这其中会不会有人趁机打击报复、排除异己?

肯定会有!

李二陛下不知道这个道理么?

他比谁都清楚!

而且,一个不成气候、仓促而起的刺杀而已,见惯风雨、豪气冲天的李二陛下其实并不在乎,像是此等跳梁小丑,便是再来两个、十个,又能如何?

土鸡瓦狗耳!

怎能任凭这么一个鼠辈,将君臣多年来夙夜难眠、殚精竭虑经营来的大好局面破坏?

他早就想收手。

可他心里别扭的是,朕这是被刺杀啊!虽然没有被杀死掉,但是你们这些大臣起码也要表达一下对朕的关心、紧张好不好?

就比如这个房玄龄,张嘴闭嘴苦口婆心的让朕收手,听听这话里什么意思?

反正又没有被杀掉,算了吧……

和着你们就等着朕真的被干掉了那一天,才会怒火冲天的揪出主谋为朕报仇?

那还有个卵用……

李二陛下心里不痛快,阴着脸,任凭房玄龄说的嘴皮子都破了,也不一言,毫不松口。

他是皇帝,但他先也是个凡人,是人就有情绪……

房玄龄也没辙了,该说的都说了,他相信陛下也都懂,可为啥就是不松口呢?

没办法,只好瞥了一眼旁边的程咬金以及长孙无忌,你俩别在那干瞪眼,倒是也说两句啊……

长孙无忌是个老狐狸,他也没有摸准李二陛下的脉,打死也不会轻易参合。

程咬金不管那个,让我说两句?那成,就说两句!

这老货瓮声瓮气的忿然说道:“简直不知死活!那些突厥崽子都是吃了豹子胆,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陛下,且给老臣一支令箭,老臣即刻点齐十二卫精锐,将关中所有突厥人统统缉拿归案,枭示众!某倒要看看,以后还有哪个敢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房玄龄脸都吓白了,怒道:“闭嘴!你可知关中各地内附了多少突厥人?不用你真的去干,只要这番话传扬出去,都必然引得关中震动、群情汹汹不可,简直胡闹!”

真要是按着程咬金说的这么干了,房玄龄敢保证,立马就是关中大乱之局面,不可收拾……

李二陛下也不淡定了,程咬金这货说话虽然糙了点,可谁知道外面有没有人也打着这种心思?这万一有那心怀叵测之辈,打着替朕报仇、捉拿元凶的借口,弄出这么一出……

嘶——

李二陛下倒吸一口凉气,刚刚还觉得房玄龄未免有些不通人情,现在才反应过来,此乃老成之言,这种事实在是太有可能生了!

可就这么算了,面子还是有些下不来……

“太子最近如何?”

李二陛下开始打岔。

房玄龄一愣,这怎么就跑到太子身上去了?

他是太子少师,以前是太子詹事,跟太子李承乾的关系很亲近。

闻言回道:“太子自年前便不曾离府嬉玩,每日里尽在崇文馆刻苦学业。”

李二陛下微微颌,略感欣慰。

对于太子,他心里纠结得不行。

李二陛下虽然作为大唐帝国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可汗,但是在面对自己的儿子时,却只如同天底下千千万万个最普通的父亲一般,细心栽培耐心教导,特别是自己的这个长子将要继承自己的帝业,李二陛下更是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与精力。

太子不足六岁时,李二陛下便让赫赫有名的儒学大家6德明教导他;十二岁时,李二陛下便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其处理政务的能力;在太子年岁渐长不循法度后,李二陛下亦是煞费苦心地想要将他引回正道,甚至一听说有人猜测太子储位不稳,立马将魏徵任命为太子太师以绝众望……

对朝中人心了如指掌、对天下大势运筹帷幄的李二陛下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个“性聪敏、特敏惠、丰姿峻嶷、仁孝纯深”的儿子,怎就变成如今荒诞不经、奢靡浪费、任性骄纵的模样?

想了想,便说道:“终日读书也不是学习之道,还需劳逸结合才是。此次叛军犯阙,遗爱功劳甚大,不仅擎天保驾,更舍生相救于公主,现在既已告病在家,便让太子代朕前去慰问一番,多多赏赐。”

房玄龄连忙代儿子谢恩,也算是明白了李二陛下的意思,这件事儿就这么算了……

可是刚刚为什么还一副“朕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的态度呢?

房玄龄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摸不清李二陛下的心思……

程咬金“嘿”了一声,大咧咧说道:“赏赐什么啊?那小子有的是钱,前儿官家去采买府上用度,买回来两斤雨前新茶,呵!好家伙,猜猜多少钱?一斤十贯!依我看啊,这天底下的钱,终有一天得被老房家都给赚去了……陛下您还是看看赏个什么官儿吧。”

房玄龄尴尬的笑笑,心里暗骂:你个老杀才!不就是嫌弃茶叶买得太贵,想跑到咱家打秋风被老夫拒绝了吗,至于跑陛下面前上眼药?

那雨前茶实在太过稀少,早就没有了啊……

长孙无忌笑道:“据我所知,这雨前茶产量极少,却堪称茶中精品,所谓物以稀为贵,又不是米面粮油等生计民生的必需品,便是贵一点,也无伤大雅,喝不起就不喝呗!”

他跟房玄龄不对付,但并不意味着随时随地都跟房玄龄唱反调,弄得像仇人似的,太低级。

这也正是他的聪明之处。

李二陛下容许臣子不合,甚至彼此之间有些龌蹉,这样有利于他平衡朝局。你要是嘻嘻哈哈大家好得穿一条裤子,愁的就该是李二陛下了,搞不好哪天这些大臣一商量,就把皇帝给换了……

可若是时时刻刻针尖对麦芒,李二陛下照样不爽。

李二陛下是个大气的人,同样也希望手底下的大臣们也一样大气。

政见不一,闹些矛盾很正常,可要是事事都想着去揪对方的小辫子,处处下绊子,这样的人李二陛下不喜欢。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所以贞观一朝,大臣中彼此面和心不和的大有人在,但是弄得跟生死对头似的整日里争吵不休,几乎没有。

李二陛下笑道:“官职……就算某不封,人家房二郎也会来讨……”

对于房俊跟李二陛下讨官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李二陛下自己就当一个趣事在后宫念叨了好几回。

程咬金顿时哈哈大笑:“这楞怂的脾气,我喜欢!而且长得跟我一样黑,简直太像我儿子了!”

房玄龄顿时脸黑如锅底,恼道:“几十岁的人了,缘何胡言乱语?”

程咬金乐不可支道:“这咋叫胡言乱语?唉,陛下,长孙老狐狸,你们给评评理,房俊那小子跟我长的像不像?”

长孙无忌忍着笑,像模似样的端详一番,啧啧有声:“哎呀你还别说,这么看来还真有点像……”

调侃房玄龄的机会,那可是来之不易。

这老家伙整日里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任何事情都滴水不漏,让人想找点错处都束手无策。

李二陛下捧腹大笑道:“房爱卿,不如回家去问问你家夫人,这到底是何原因?”

如此龌蹉的话题调戏大臣,简直如同市井无赖之徒,哪里有半点帝王的样子?

房玄龄恼羞成怒,面红耳赤,刚要说话,却被程咬金打断。

这老杀才翘起兰花指,捏着嗓子,尖声尖气的对李二陛下道:“哎呀,陛下讨厌,明知道人家不敢问的嘛……”

“呕!”

“哈哈哈!”

长孙无忌笑得差点倒仰过去,上气不接下气,难得有机会调戏房玄龄一番,实在是太开心了!

李二陛下被程咬金这个大黑熊似的老爷们儿捏着兰花指的样子吓得差点吐出来,却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房玄龄怒不可遏,拂袖而走!

什么皇帝啊,一点规矩都没有!

不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劝退

房玄龄下值之后,阴着一张脸回到家。

刚一进正堂,便见到一家人都在。

躲在骊山庄子里多日不见的二儿子也回来了,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绑了一层又一层纱布的腿放在面前一个矮凳上,长媳杜氏坐在他旁边,用一个小锤子敲碎核桃壳,把里边的核桃仁挑出来,放在房俊面前的碟子里。

房俊就像等着喂食的小狗似的,杜氏剥一个,他就吃一个……

卢氏一脸阳光,不停的问着伤势如何如何,老大房遗直则捧着一本书,不时的吸溜一口茶水。

家庭和满、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场面温馨……

很是感人的一副人间天伦的画面。

但房玄龄觉得不爽。

老子累死累活在外头,一天不知道干多少活儿,受多少闲气,你们倒好,吃香的喝辣的优哉游哉……

杜氏一抬眼见到房玄龄进来,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爹爹。”

房遗直也起身喊了一声,坐下去继续看书……

房玄龄脸黑如炭,从鼻子里“嗯”一声,然后训斥杜氏道:“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嫂子,长嫂如母,怎能像个下人仆役似的侍候小叔子?不像话!”

“哦!”

杜氏悄悄吐吐舌尖,被公爹教训了一通,却不怎么害怕。

别人家都是媳妇儿见了公爹恨不得绕着走,只有他们家不是,别看房玄龄在朝中威风八面,在里头被老妻欺压着,着实没什么地位……

果然,卢氏拉下脸,白了丈夫一眼,揶揄道:“哎呦,这是在外头受了谁的气,回家拿媳妇儿撒气来了?”

房玄龄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和着在外头受了气,回家也没个好脸色?

真以为我房玄龄是泥捏纸糊的?

房玄龄忍了忍,忍住了……

气呼呼的坐下,杜氏很是乖巧,立即手脚麻利的泡了壶茶端过来。

“爹爹喝茶。”

“嗯。”

房玄龄结果接过茶盏,脸色依旧不好看,不过不能总是说儿媳妇,便瞪着房遗直说道:“你自己的媳妇儿,被你兄弟指使得跟个丫鬟似的,你就不管管?”

杜氏回到房遗直身边坐好,垂头不语。

房遗直这才放下书本,有些疑惑的看看火气冲天的老爹,又看看自家媳妇,再看看房俊,疑惑道:“她愿意侍候,那就侍候呗?她是嫂子,老二不也就是她兄弟,无妨。”

老二出手大方,又会来事儿,现如今不仅是侯爵,更是从三品的官儿,他乐得见到叔嫂和睦。难道这样不好,非得相看两相厌、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才好?

老爹有些莫名其妙啊……

房玄龄差点气得厥过去,这平素最听话的老大也敢跟他顶嘴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要造反?

卢氏眼见今儿自家老头有些反常,便凑过来给他捏了捏肩膀,关切问道:“生什么闲气呢?”

房玄龄心说还真就生的闲气,跟陛下生的……

居然拿种事开玩笑,简直不当人君,过分!

最离谱的是,居然当着别人的面说我回家连问都不敢问?

赤裸裸的打脸啊!

虽然自己真的不敢问……

他敢保证,自己要是真的不知死问了,等待他的将是长达数月甚至半年的书房……

心里生着闷气,房玄龄下意识的就向房俊看去,越看越是郁闷。

你说咱老房虽然不说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可也是面皮白净儒雅不凡,这老二咋就长得这么黑呢?外貌倒还罢了,尤其是性情,老房我沉稳厚重谋定后动,这老二却是毛毛躁躁任性冲动,差距也太大了……

当然,怀疑自己妇人的念头那是既不敢也绝对不可能有,总之很郁闷,越看越不顺眼。

房俊正跟嫂子说着话儿,突然感到身上凉飕飕的。

一抬头,就见自家老爹死死的盯着自己,神色极为不善……

房俊不由自主的打个哆嗦,赶紧想想自己最近可有什么不靠谱的事情惹毛了老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

可老爹这眼神有点吓人,房俊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爹,可是有话对孩儿说?”

房玄龄一惊,刚刚有些出神了。

尴尬的咳了两声,说道:“春耕之事可否妥当?”

房俊自请收容千余灾民,又得了大片土地,这春耕便必须重视起来,否则事到临头出了差错,影响的可是一年的生计。

对于此事,房俊那是信心满满。

说起种田之事,放眼整个大唐,爱谁谁!

“父亲放心,就这三五日,水稻、春麦便可耕种,粮种、农具、耕牛、人手业已安排妥当,一切尽在掌握!”

房俊信心百倍,房玄龄又不爽了……

最烦这一副稳如泰山指挥若定的架势了!

你一个十六七的毛孩子,怎么就比长你十岁的老大还要老成持重的样子?

房玄龄神色不豫:“有自信是好事,但是自信过了头,就是自负!为人做事,当谦虚谨慎、仔细计较,切不可鲁莽大意、自大骄傲,否则早晚摔跟头!”

房俊有些傻眼,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算是明白了,老爹这不是在教育他,这是找茬儿呢……

翻了个白眼,打定主意逆来顺受。

“父亲教育的是。”

爱说你就说呗……

卢氏看出房玄龄今日的异样,担忧的问道:“夫君今日可是有事?”

房玄龄一愣,耸然而惊,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了!

什么时候,他房玄龄也会回家拿老婆孩子撒气了?

赶紧说道:“没事,没事,就是今日有些倦了……”

房俊插话道:“父亲可是最近压力太大?”

房玄龄点头叹道:“确实如此。以往处理政务,便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亦是精神抖擞毫无差错。可最近……总感觉事事不称心,精力不如以往,愈疲倦……”

这才是他今日总是无缘无故脾气的主要原因。

入春以来,关中未降一滴雨水,渭水、泾水等主要河流尽皆水位下降,太史局的预测已然成真。

一年之计在于春,若是误了春耕,影响的便是一年的收成。

秋天收不到粮,不知有多少人要挨饿!

作为尚书仆射,事实上的宰辅,怎能不忧心忡忡、夙夜难寐?

至于李二陛下的玩笑之言,故然让他不爽,却也不至于忿忿然乱了心智。

正堂里的气氛沉默下来。

自从房玄龄当年在秦王府典管书记一来,从未如此刻这般意志消沉、唏嘘嗟叹!

房俊想了想,试探道:“不如……父亲辞官吧?”

正堂里落针可闻。

卢氏眉毛一竖,斥道:“混小子,说什么浑话呢?”

便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房遗直也不悦道:“父亲身兼要职,乃是陛下的左右手,位高权重,岂能说辞就辞?此话万万不可再说!”

房俊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舍不得放弃手里的权力,舍不得放弃这宰执天下的位子?可归根到底,还不是得有那一天?与其等到缠绵病榻、油尽灯枯的时候不得不放手,还不如趁着现在能动弹,主动卸去这如山政务,颐养天年、安享天伦,何不美哉?”

这货越说越来劲,怂恿道:“父亲文才俱佳,只是这些年政务缠身,从无安心做学问的空隙。若是真的辞去官职,便去儿子那学堂里,担一任塾师,教几个学生,闲来可著书做学问,儿子给你出版,行天下,如何?”

房遗直愤然道:“老二怎地说起胡话?那宰辅之位,不知多少人想破了头亦不可得,岂能怂恿父亲辞官?此事大大不妥!”

简直不知道这老二脑子里想些什么,不可理喻……

杜氏瞅了瞅公爹的脸色,再看看婆婆的神情,伸手悄悄捅了捅自家相公。

房遗直茫然不解……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太子

激流勇退?

房玄龄真的动心了!

自打当年进入秦王府典管书记开始,数年来殚精竭虑,半辈子政务缠身,从来不得一刻清闲。以前年轻体壮时尚可,亦曾因为位高权重而沾沾自喜……

可是最近几年,时常感觉力不从心,去岁关中大雪,那庞大的压力压迫得房玄龄彻夜难眠,几乎崩溃。

为何?

精力不足矣……

若是真能退下来,无事一身轻,倒也不错。

到了房玄龄这个年纪、这个地位、这种人生境界,俗人眼中的权力、名誉、金钱,早就看得淡了。他在乎的是这个国家的政事能否自如运转,在乎的是那些饥寒交迫的老百姓能否好好的活下去,在乎的是李二陛下的沉重信任……

若是真的退下来,教教学生,做做学问,闲来三五老友品茗饮酒,赏月吟风,的确是一大乐事。

便如老二说的那样,再是恋栈不去,不也有不得不去的那一天?

只是可惜啊,陛下岂会允许?

无论情面上,亦或是政事上,李二陛下都不会允许的。

房玄龄悠然长叹……

开春以来,关中最热闹的地方是哪里?

不是名妓荟萃、脂粉风流的平康坊,亦不是香客云集、信众如云的慈恩寺,更不是游人如织、文人汇聚的曲江池,而是新丰城外、骊山脚下的房家湾。

若是在一年前,问起房家湾这个地方,便是长安城最熟络的脚商,亦会茫然不解。

可是在现在,即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亦能说出个一二三……

汇聚天下客商,流通关中百货。

此处,现已成为关中货运集散地,新式的吊杆装卸、新式的仓储运输、新式的交易方式……

这是一个全新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包涵着新奇。

一身锦袍的李承乾走在街上,饶有兴致的游目四顾,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

父皇亲自下旨,要他对房俊表示慰问,结果一大早自己准备去房府的时候,才被东宫的属官告知,房俊已在房家湾休养多日,并不在府中。

李承乾很好奇,他生于长安,长在关中,为何却从不曾听闻房家湾这个地方?

却不知这是他自上次因遭御史弹劾,被李二陛下申饬之后便东宫、崇文馆两点一线,有些孤陋寡闻了……

当然也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起码房俊拳打齐王李佑、卖炭翁骂得魏王李泰闭门不出之事,他还是清楚的,当然,也很喜闻乐见……

只是并没有觉得这小子有什么本事,比较胡闹罢了。

但是骊山行苑陛下遇刺一事,却让李承乾对房俊的印象大为改观。

而且不仅是他,此事一出,上至朝堂大佬国公亲王,下至贩夫走卒地痞无赖,哪一个不得挑起大拇指,说一声“房二郎有种”?

泾水桥头单骑阻敌,将公主殿下救出,而且最后关头勇断吊桥,致使叛军走头无论全军覆没……这情节现下已被编成各种各样的段子,被各家茶楼的说书先生翻来覆去的夸得天花乱坠!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看着人来人往繁忙兴盛的码头,感叹道:“第一次现,房二那个夯货不仅拳头够硬,脑子也不错……”

身旁一袭皂色长衫、眉清目秀的杜荷也有些恍然:“是啊,那家伙就像突然开窍了似的……”

两人互视一眼,都有些难以置信。

说起来,房俊的年纪虽然和这二人相比有点差距,但是以往相处的很不错。房玄龄担任太子詹事的时候,房俊便经常跟着父亲到东宫玩耍,同李承乾的关系很是熟稔。

可是一直以来,房俊给人的印象都是木讷沉闷不善言辞,虽然力大无比拳脚娴熟,却总是怯懦怕事没有主见。

但是自去年入冬之后,这人的变化实在太大。

这一方面,杜荷的感官要比太子李承乾直观得多,毕竟李承乾只是耳闻,杜荷却是亲眼所见。

只要想想醉仙楼狠狠锤在齐王李佑脸上的那一拳,以及禁宫大内殴打临川公主驸马周道务时的那股子混劲儿……

同样是一个人,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李承乾看着渭水之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叹道:“这么一处码头,想来日进斗金不是难事吧?”

唐朝的流通货币是铜钱,但大宗交易有时候也会以黄金来结算,但是绝对不会出现用银子来结算这种事情。

从秦汉时代起,黄金就是珍贵价值的代表,西汉的各位皇帝特别专程喜欢赐金给臣下。黄金直到现代也是最盛行的保值品,经过五胡变乱几百年大分裂大动荡,直到隋唐,大家都甘愿容许接受金子作为大额支付手段。

但银子不同。

银子是不是钱?

可以算是,但不流通。就比如在二十一世纪,你会在四儿子店买车的时候支付多少多少银子吗?就算你给了,人家会要吗?

直至宋朝以前,银子大多作为一种帝王赏赐臣下的财物,它值钱,但不流通。

比如房俊可以随手打赏家仆一角银子,家仆很高兴,这是钱啊!但是拿去上街买东西就不成,没人要……

杜荷挠挠头,心说我哪儿知道?

他就是一名副其实的二世祖,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可是要问他经济之道,那无异于问道于盲。

可是太子问话,不回答也不好……

一抬头,就见到不远处一人行色匆匆,杜荷脸上一喜,赶紧一招手:“怀恭!”

那人一愣,听到有人招呼自己,茫然扫视一圈,才现穿着像个骚包二世祖的杜荷……

赶紧小跑过来,赔笑道:“哎呦,二郎您也来这种地方?可真是难得!”

杜荷不耐烦道:“家里在这儿也有生意?”

此人正是新丰杜家的长子杜怀恭,闻言笑道:“二郎这话说的,这关中有点资财的人家,哪个在这房家湾没点买卖?呃……”

正说着话,杜怀恭冷不丁的看到杜荷身后的李承乾,开始还没敢认,瞅了好几眼,这才确认了。但他也是个灵醒的,知晓此间人多眼杂,也不叫破身份,只是恭恭敬敬的给李承乾施礼:“见过……大郎!”

这一声“大郎”,叫得李承乾心里很是舒爽。

李泰你再是会讨父皇欢心又如何?

还不是得乖乖都叫我一声大哥,哥哥是老大!

便和颜悦色的说道:“出门在外,不必拘礼。你也是杜家的?”

杜怀恭道:“回大郎的话,家父杜连仲。”

李承乾点点头:“哦。”

不认识……

杜荷大咧咧道:“你这是要赶着去那儿?着急忙慌的,年轻人有有点定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嘛!”

杜怀恭嘴角一抽,拉倒吧,就您这上不了台面的狗肉席,还教训我?

只不过杜如晦虽不是杜氏主家,也死了多年,但虎死威风在,这大唐朝廷上上下下,跟杜如晦交情好的多着呢,以后用得着杜荷的地方可不少,所以必须得保持尊敬。

再者说,人家杜荷那也是驸马都尉,帝王佳婿,时不时的觐见天颜,地位不一样……

便陪笑道:“二郎教训的是……只不过家奴回报,说是昨日半夜时分,码头新近到了一船蜀地桐油,这不家里铺子正好缺货,家父便遣在下去买一些。”

李承乾奇道:“即是买货,为何不去河边码头,反而往这边走?”

他们走的方向,是向着码头的中心,亦是去房家湾后山的道路,与码头正好相反。

杜怀恭笑道:“大郎有所不知,这房家湾码头,想要买卖货物,不能私下交易,都要去交易所才成。”

“交易所?”

李承乾茫然。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交易所

对于这房家湾的一切,李承乾都感到新奇,自然要去这个什么“交易所”看看。

杜怀恭跟他父亲杜连仲一样,都是魏王李泰这条线上的人,可也不能凭白得罪太子李承乾,遂在前边引路。

一路穿行在密密麻麻的高大仓库之间,直至转了好几个弯,方才见到一栋房舍矗立在街边,门开五间,轩敞气派。

粉墙黛瓦,雕梁画栋下,是气派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是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交易所……

恰在此时,一辆双马驾辕的马车由远而近驶来,到得交易所门前停住。

车帘撩开,一个盛装丽人款款下车,在一群护卫以及丫鬟侍女的簇拥下,莲步轻摆,进入院内。

李承乾愕然道:“这是谁家娘子?好大的气派!”

杜怀恭笑道:“当然气派,现如今这房家湾谁不识得武娘子?这整个房家湾都是她家的!”

“莫非就是陛下赐予房俊的那个侍妾?”杜荷想起这码事,问道。

杜怀恭道:“正是。”

李承乾奇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那房俊搭好架子,现在几乎不怎么过来这边,这个码头以及交易所的日常运作,全都是这武娘子做主。”杜怀恭解释道。

李承乾啧啧称奇:“这房二果真处处出人意料!居然将这么大一个家当交于妇人管理?”

杜荷则酸溜溜的说道:“这小子是真好命啊,这武娘子当真是艳如桃李……”

武媚娘一身盛装打扮,雍容华贵。

身上是嫩黄颜色的罗银泥九褶裙,上身穿着一件儿五晕罗银泥衫子,衫子外闲披着一袭大幅的单丝红地银泥帔巾,头一改往日九贞髻而梳成成熟的倭堕髻,饰也由金步摇簪子换成更显淡雅的乌木珍珠簪,淡远的远山眉中心处有轻轻一点艳红欲滴的芙蓉形花子,正与嫩吴香的唇样相得益彰,唇眉之间的脸上淡扫腮红。

她本就是艳丽无双国色天香的美娇娘,这番精心的盛装打扮出来,更是漂亮的扎人眼。

难怪杜荷这般见惯美色的纨绔,也有些想入非非,很是嫉妒房俊的艳福。

李承乾却只是笑笑,未作评论,信步向院内走去。

杜怀恭咧咧嘴,心说难不成这位太子殿下真如外界传闻那般,不喜欢千娇百媚的美娇娘,而是喜欢“兔子”?

三人一同步入这交易所,护卫李承乾的禁卫想要跟进去,却被李承乾拦住,命他们在外等候。

步入会堂,便见其中采光充足,布置富丽堂皇,在大厅中央,呈口字型的整齐排列着四行宽大的交易台,每行一共九个窗口,一共三十六个。

在中央交易台的周围,大厅的东西两面,是一排排带靠背和扶手的座椅,这是供前来拍卖行交易的商人就坐歇息,观看水牌的。所谓水牌,便一块块悬挂在交易台顶上的木牌,每个交易台对应一块,上面贴着三、四种商品的当曰指导价……这个价格由拍卖行结合上一曰行情给出,以供交易者参考。

“那这玩意是怎么交易呢?”李承乾好奇问道。

“是这样的。”杜怀恭虽然纨绔,但是基本业务还算熟稔,解释道:“每只交易柜,兼做三、四种不同的商品……就像您看到的,上面的水牌写什么,下面的柜台就做什么交易。先货主要提前一天,将要出售的商品在柜台登记,然后由拍卖行派出专员验货、并封存,最后统计出总件数,在水牌上写出来……这个数,便是翌曰可供拍卖的该类商品数。”

“然后呢?”

“第二天开盘时,柜台后的经纪人,便将自己负责的几类商品的指导价写出来,然后接受报价。”

杜怀恭很熟悉其中的流程,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交易了。

“然后价高者得?”

李承乾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个三岁的孩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看不明白,这感觉很不好,皱眉道:“有些哄抬物价的感觉,还是我想岔了?”

他虽非商贾,但是长期被李二陛下作为未来继任者培养,怎能不知经济之事?

“没那么简单。”杜怀恭微笑道:“房二当时创立这个交易所,打的就是平抑物价的招牌,维持稳定是他的宗旨。”

说着,很是叹服的说道:“房二却是有些本事,他设计的方法,可以有效遏制哄抬物价和囤积居奇;为交易各方提供一个稳定且合理的物价,这也是现如今房家湾贸易如此兴盛的基础!”

李承乾寻了个空座位坐了,饶有兴致的说道:“且给某好好讲讲这里边的道道儿。”

杜怀恭并未入座,有些焦急的看了看交易台上悬挂的水牌,没见到有桐油出售,这才稍稍松口气。

此时他是万万不敢走开的,别看这位太子殿下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也不是个好脾气的,自己若是甩手走开,必然惹恼了他,到时候就算是魏王殿下也拦不住这位的怒火……

便详细讲解道:“当交易台接受报价时,购买方便可以参照指导价,将自己预备购买的数量,和愿意支付的最高单价写下来,密封在放在信封里。然后放进相应柜台前的木匣里。”

杜怀恭指一下身边柜台上,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道:“每个匣子正面,都写着相应的商品名,不会弄错的。”

见李承乾点头,杜怀恭接着道:“投标时间,从每天的辰时到未时,一共四个时辰,未时一过,便停止接受报价,由经纪人当众打开匣子,将所有价格按从高到低的顺序,写在水牌上。出价最高的,会得到他需要的所有件数;次高的会得到剩余件数中他所需要的,以此类推,直到该商品全部分完……所有得标的价格都叫成功出价。其中最低的一个,叫最低成功出价。”

“那岂不是一样的东西价格不一?”李承乾虽未见识过这种交易模式,但他脑子绝对不笨……要是真的笨,李二陛下也不至于幸幸苦苦培养他这么多年,老早就换太子了……

杜怀恭笑着解释道:“殿下……大郎问得好,不过那房二解决的更巧——等所有件数分配完毕,所有得标者都按最低成功出价成交,公平着呢。”

李承乾细细琢磨,越琢磨越觉着这法子真是绝妙,先公平、公开,白纸黑字做不得伪,价高者得呗。

而且这种一口价、容不得反悔的竞拍,使恶意哄抬变得非常困难……除非你准备用高价包圆,不然就别想用托儿,将某样商品的价格炒上去,对买家来说,这无疑是个福音。

而且这种比单价不必总价的做法,对于那些有迫切需要的商家更是有利,只要把价格开得高些,总会拿到的……且成交价大多会低于开价,不担心损失太大。

“这对买家的保护,确实到位了,”想一想,李承乾点了个赞,随即疑惑道:“可卖家呢,怎么保证他们的利益?”

“是这样的,”杜怀恭道:“这交易所卯时开门,开门即公布指导价,如果卖方觉着不满意,可以在辰时前撤单或者压单,退出这一曰的交易。”

杜怀恭续道:“同时在交易过程中,如果想避免成交价被恶意拉低,还可以向柜台申请价格保护。”

“怎么个保护法?”

李承乾觉着自己简直就是个笨蛋,完全折服于这一系列奇思妙想中。

房俊的一系列举动,以及完全过了李承乾对于商品交易的认知,都有点惊为天人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钓鱼

杜怀恭笑道:“其实就是提前出价,按照自己的心理底线,先在交易台投全标,这样一来,便可将低于心理底线的价格,挡在成交价外。”

“自己卖给自己,要不要交税啊?”李承乾问道。

“人家本来就不收税……所有者不变更,交易所也不会给贴花……没有贴花提不了货,自然没有没有格外的费用。”杜怀恭侃侃而谈,显然已经将整套规则烂熟于胸了,道:“而且出现这种情况,相当于没有交易,交易所自然不收交易佣金。卖家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申请提前出价的手续费,比起可能的损失来,还是可以接受的。”

李承乾终于无话可说,佩服得五体投地道:“高,实在是高!”

整个交易过程,完全建立在公平、公正、公开的基础上,现在在李承乾心里,房二郎几乎已经成为毫不利己,专门为大众服务的青天大老爷了!

然而他意识不到的是,在温情脉脉的面纱下,最重要的定价权,却牢牢掌握在了房俊手中……

房俊不是专业的经济界人士,但他有时代的头脑和见识,他很清楚在各种贸易中,谁拥有了定价权,谁就拥有了绝对的主导权,别人就得被牵着鼻子走。这才是他建立交易所的初衷所在!

就是为了用这种看似公平的温和手段,将定价权牢牢掌握在手中——那个带着富有迷惑力的指导二字的每曰价格,只要操作得宜,便可将所有的商家玩弄于鼓掌之间!

不过这个年代的商人,基本都处在一种原始交易当中,几乎不明白什么叫做定价权,即便朦朦胧胧知晓一点,也还远未认识到定价权的重要性……

春和景明,野草刚刚抽出嫩芽,远处的山坡泛着淡淡的绿意。

李承乾难得呼吸新鲜空气,便同杜荷闲逛着沿着平缓的山路上山,禁卫以及几辆马车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杜荷抱怨道:“你这脚……坐车就好了嘛,干嘛非得摆出一副三顾茅庐的架势?他房俊可没那个谱儿!”

李承乾有脚疾,人尽皆知。

虽然尚未到瘸腿的地步,但是长时间行走,便会疼痛难当。

而且毕竟算是隐疾,平素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这个,也就杜荷这类死党,不然一准翻脸。

今天李承乾心情不错,也知道杜荷这是关心他,瞅了瞅这货一张秀气的小白脸,奇道:“孤怎么觉着,你好像有点怕房俊,不敢见面似的?”

杜荷脸一红:“哪有?我会怕他?呿!”

他是真的不愿意见到房俊,倒不是怕,而是不好意思……

当初可是他拉着房俊去醉仙楼喝花酒,结果房俊同齐王李佑冲突,他却站在一边吓得腿软,显得不够义气,心里总是矮了一截儿,底气不足。

自那以后,他都尽量避免跟房俊照面,尴尬……

李承乾嘿了一声:“那孤叫你陪着来的时候,干嘛推三阻四?是不是也觉着孤这个太子已是风雨飘摇,指不定哪天就被父皇给废了?”

杜荷脸孔涨红,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就算是,您也不能当着面儿这么说啊,多难为情……

李承乾呵呵笑了两声,再不言语,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的风景。

已经平整的迫地早已犁过,就待种下种子,稍微平缓的地方都整出一畦一畦方格状的池子,蓄满了河水。

李承乾感到惊讶,这些池子显然是打算种植水稻,但是这些池子单个虽然平整,但是相互之间高低错落,有的已经在半山腰了,这水是怎么弄上去的?

还有,此时虽然天气转暖,但是耕种时期还差着好多天呢,这么早蓄满水干嘛?

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突兀的立在河道里随着水流转动,源源不断将河水提出河面的巨大水车……

迎面几骑快马顺着山路而下,奔至李承乾和杜荷面前的时候,马上骑士稍稍留意了一下,却未停留,打算直接越过去。

杜荷大少爷当惯了,也不管这是不是他家的家仆,伸手就把人给拦住了。

“你家二郎可在?”

他与太子李承乾此番前来,是受了陛下的旨意,事先并未与房家沟通,算是突然袭击,这房俊要是不在家可就不美了,难道要太子殿下等着?

一对骑士不得已勒住马缰,见这一伙人衣饰华丽气度不凡,不敢大意,为一人跳下马拱手施礼道:“刚刚有家人来报,有人在码头闹事,所以吾等前去看看。至于吾家二郎……应该是在钓鱼吧?”

“钓鱼?”

杜荷撇撇嘴,倒真是好兴致……

李承乾则笑问道:“还有人敢在码头闹事,不怕你家二郎揍他?”

那骑士憨憨一笑,说道:“总有那么几个不开眼的……二位贵人且沿着河水直上,至一座石桥处左拐,哪里有一处小溪,二郎大抵便是在那处垂钓,请了!”

言罢,拱了拱手,翻身跃上马背,与一众骑士呼啸而去。

杜荷笑道:“不知哪个倒霉鬼,估计又要挨揍了。”

“若是房二在场,闹了自家生计,自是要出手教训一番,这些人不过是房家家仆,也敢出手打人?”李承乾奇道。

“呵呵……”杜荷不以为然的笑笑:“房俊那厮出了名的护短,上元夜张亮家的那事儿您听过吧?”

见到李承乾点头,杜荷续道:“且不说那厮追到人家府上把张亮小儿子的手给垛了,单说当时陪在房家大少奶奶身边的几个护卫,您知道房俊是怎处理的吗?”

没等李承乾说话,杜荷自顾自的说道:“他告诉家仆,若是他们在主母受委屈的时候站出来,杀了人,他摆平!被人杀了,将他们全家!可现在你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对不起,房家不要这样的废物,全给扔山里挖矿去了……”

这年头什么职业最危险?

挖矿!

安全意识以及安全措施严重缺乏的这个时代,黑乎乎的矿井就像是一个个噬人的猛兽,进去一百个,大抵也只有三四十个能囫囵着回来……

所以在杜荷看来,这种处罚方式几乎不啻于砍头……

李承乾到底腿脚不便,将将见到河上的石桥,便有些气喘吁吁,额头见汗。

杜荷想要把马车叫过来,却被李承乾制止。

“呵呵,孤这幅懦弱的样子,怕是那些兄弟们都喜闻乐见吧?”

自嘲的笑笑,李承乾抿着嘴唇,继续艰难的走着。

杜荷微微一愣,觉得今天太子殿下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石桥左边,是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注入这条由山上直接流到山下注入渭水的河流。

河水清净明澈,岸边遍植垂柳。

万物刚刚复苏,柳树的枝条已经抽出嫩黄的芽孢,露出一个绒绒的叶尖,鹅黄满眼,随风飘拂。

柳树后的山坡上,值满桃树,正值桃花盛放之际,满山红粉,如同点燃的胭脂。

溪畔的草地嫩草青绿,一人歪在一块平整光滑的青石上,昏昏欲睡。一支吊杆斜斜的伸进溪水里,也不知鱼钩上的饵是不是早就被鱼儿啃光……

李承乾看着这幅画面,突然觉得有些嫉妒了。

自己生于天家,父亲是威镇宇内的“天可汗”,自幼便被当做这个老大帝国的唯一继承人,看似繁花锦绣、人生得意。

可是实际上,自己承受了多少压力、多少苛责、多少阴谋诡计?

日益失望的父皇、步步紧逼的弟弟、狂风暴雨的指责……

从记事起,可曾有过一是片刻,像是这般悠闲自在的小憩在溪边青石上,任凭春风轻拂,无忧无虑、浑然忘我?

突然之间,李承乾觉得若是自己放下一切,如同这般享受着快意悠闲的人生,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当然,仅仅只是刹那之后,这个念头便烟消云散。

因为他明白,就算他自己舍得退,也有人不让他退……

那些人,要他死!

第二百一十八章 赏赐

溪水欢快的奔流,浪花追逐,汩汩作响,激起雪一样的泡沫。

便是在这诗情画意如同画卷一般的优美景致中,房俊昏昏入睡,浑不知人间何世……

便是杜荷这纨绔子弟也有些醺醺然了,这环境,这景色,这溪水,若是能再有美妓相伴,红桃绿柳、溪水潺潺,来一出儿青天帷幕绿草为席的鸳鸯会,那简直美滴很……

李承乾也觉得一路走来的疲惫被这清澈的溪水一卷而空,心神涤荡,颇有些心旷神怡。

制止住身后禁卫前去叫醒房俊,李承乾踱着步子走到溪边,探着身子看了看清澈的溪水下,果然,那鱼钩上空荡荡的,鱼饵早就被鱼儿叼走了。

抬头看看这山,这水,这柳树,这桃花……

神韵悠然。

似乎,这是与九五至尊、御极天下相比,又一番不同的境界。

房俊被身边的脚步声惊动,悠然转醒。

微微眯着眼,适应着已经有些刺眼的日光,看着身边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这人年岁大至二十许,眉目疏朗鼻直口方,头上戴着束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着描金石青起花蜀锦长衫,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脚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丰神俊秀、贵气逼人!

“呃……”

这谁呀?帅的要冒泡,看着有点眼熟……

转了转脖子,便见到另一边不远处正把鱼篓里自己睡觉之前钓的鱼放掉的杜荷,顿时就清醒过来,大喝道:“住手!”

杜荷见房俊睡懒觉,心里边极是不爽,这也太享福了吧?见到一边放置的鱼篓,恶趣味顿起,悄悄拎起鱼篓,正在溪边鹅卵石上,将鱼篓倒过来,里边的两三条鲶鱼噼哩啪啦倒进溪水里。

这一幕正巧被房俊见到,这一声大喝,把杜荷吓得一个哆嗦,脚下一滑,立足那鹅卵石顿时不稳,一跤跌进溪水里……

好在溪水不深,将将没腰,却浑身湿透,呛了几口凉水,狼狈不堪。

房俊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跑过去拎起掉在岸边的鱼篓,打过来空了空,一条鱼也无……

顿时就怒了,将那鱼篓朝着杜荷摔过去,骂道:“你大爷!老子钓两条鱼容易吗?啊?!”

杜荷躲着鱼篓,脚底下才在河底的石头上,一个不稳,坐进溪水里,差点把他呛死,狼狈不堪的爬起来,扯着脖子喊道:“你要淹死我啊?”

房俊气得不行,一大早跟武媚娘夸下海口,钓几条鲶鱼做一道水煮鲶鱼。可是鲶鱼岂是那么好钓的?费了一早晨的劲,也不过钓了两天手掌长短的,结果被杜荷这个家伙给放了……

自己一个半残人士,钓鱼容易么?

房俊越想越来气,见到杜荷居然还敢站在河水里叫嚣,再想到这货往日种种不讲义气、自私自利的行为,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抄起鱼竿,拽掉鱼钩,挥舞起来照着杜荷的脑袋就抽过去。

杜荷站在溪水里,躲避不及,被鱼竿正抽在脑袋上,“哇呀”一声惨叫,差点没晕了!

大叫一声:“殿下救我!”

这还没完,紧接着那鱼竿雨点一般打来,只能举起手臂护住头脸,被抽的吱哇乱叫,狼狈不堪。

最后实在躲不过,只得连滚带爬呛了好几口水,才跑到溪水的对岸。

房俊收了鱼竿,疑惑的看向那锦袍青年,殿下?

仔细看了看,这才想起来,原来是李承乾啊……

本来认识的,但是房俊是传过来的,这以往的记忆有时候就有些混淆,有些模糊。长时间不见的人,就有些遗忘了。

前两天老爹还说要太子殿下来慰问他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看来李二陛下也意识到大张旗鼓的追查“犯阙之事”的余党有些不妥,把李承乾放出来安抚那些突厥人——为啥是李承乾呢?因为这货从小喜欢突厥语言,也喜欢穿突厥人的衣服,内心特别崇拜突厥的颉利可汗。因此,没事的时候,他便和同伴一起,穿上颉利可汗的衣服,玩突厥人的游戏……

他同突厥人的关系很好。

这也算是一种态度的释放。

总体来说,这位太子殿下是很不着调的……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房俊呲牙咧嘴的弯腰施礼,以示自己重伤在身,这腰也就到一半……

李承乾倒是没注意这货连敬个礼都要打折扣,一把抓住房俊的肩头,连连说道:“免礼,免礼!孤今日前来,是受父皇之托,一则慰问爱卿的伤势,二则对爱情忠勇报国的行为以示嘉奖!”

房俊的眼睛便瞄向路边停着的几辆马车……

慰问什么的就算了,不要钱的好话说两句,跟没说一样;嘉奖就不同了,起码宝贝什么的赏赐两件吧?想来以李二陛下的水准,不至于干出赏你铜钱几车这种俗事……

房俊便义正辞严的说道:“岂敢当得陛下挂心?精忠报国、死而后己,乃是吾辈之本分!不过,这个嘉奖……”

李承乾被他转折得有些措手不及,前半句还在慷慨激昂的爱国主义,后半句直接就跑到嘉奖上头去了……

“陛下口谕,赏赐房俊金十斤、蜀锦五十匹、银饼……”

唠唠叨叨一大堆,全是钱。

李承乾叨咕完了,见到房俊明显失望的神情有些奇怪,难道自己是否有什么忘记说的了?想了想,确定并无遗忘,这才问道:“二郎何不谢恩?”

房俊这才愕然道:“完啦?就这些?”

李承乾道:“啊,就这些,都在后面车上呢,二郎可是要点查清楚?”

房俊翻个白眼,郁闷得不行。

俗,俗不可耐!

难道哥们拼死拼活,就是为了钱?

就算不下一道明旨取消与公主的婚事,起码也得升个官吧?

给一堆钱,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咱是那样的俗人?

咱现在有的是钱……

李承乾搞不明白这人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这可是皇帝陛下的明令嘉奖,那是要写进履历里头去的,这玩意可比宰辅家少爷这个出身要好使十倍!

这么说吧,以后房俊无论靠着老爹房玄龄的门路脸面升官还是调动,不能说不行,但是总会有御史缠上来说三道四,房玄龄的脸面总是要的吧?那么多御史盯着,总要顾忌一二。

但是有了这倒嘉奖就不同。

这是功劳,是硬杠杠的政绩!

房俊哪里懂这个?

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人情的社会,一切讲究人治,只要有人,就有一切。

升不升官,那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走不走后门,那得看自家老子人脉硬不硬!

整这些虚头八脑的玩意有个屁用?

心里不爽,这态度自然就不好,甭说一个即将要完蛋的太子,便是李二陛下现在在面前,这货也敢甩脸子……

“那个,时辰已然不早,山里风寒,殿下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如……呵呵……”

李承乾一时没弄明白,这是……送客?

顿时眼珠子都瞪起来了,东西送到了,连饭都不管一顿?

再怎么说,孤也是堂堂太子殿下,未来国之储君!

房二你不要太过分!

“呵呵,这山里风景秀丽,景物怡人,孤难得出来一趟,房二郎不请孤上门坐坐?话说这一路行来,甚是累人,素闻二郎的香茗乃是茶中极品,可否讨一杯喝?”

李承乾笑呵呵说道。

你想撵人就撵人?本殿下偏偏不走,你能奈我何?

房俊这才想起,眼前这位看上去文雅俊秀风度翩翩,其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论起作死,自己也得甘拜下风……

这样的人,岂能随便打?

只得闷声闷气说道:“承蒙殿下看重,微臣受宠若惊,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李承乾笑得很灿烂:“那就刁扰二郎了!”

房俊闷哼一声,将鱼竿一收,也不要鱼篓了,就待往回走。

一转头,就见到李承乾得意洋洋的笑容,顿时心里堵得慌……

便停下脚步,笑的人畜无害,说道:“殿下久居宫闱,想来必是烦闷不堪,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便在这溪水之畔,饮酒品茶,岂不快哉?”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连门都不让本殿下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溪畔

李承乾对房俊一直很有好感,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太子殿下不见得听过这句话,但这个道理他懂。

房俊一卖炭翁对魏王李泰的声誉造成无可估量的打击,也算间接对李承乾的助攻,这个人情李承乾必须得领。

说起来此次“犯阙”房俊立下大功,却只是赏赐一些不靠谱的钱财,这其中必然有李二陛下对房俊的怨气在里头,为啥?还不就是因为房俊一诗把他最喜爱的青雀害惨了……

但是现在,李承乾对房俊的那点好感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羞辱感!

孤乃是堂堂太子,父皇这还没把我废掉呢,你就敢对我如此无礼?就算将来真的废了,我也是天潢贵胄,怎敢如此羞辱与我?!

简直欺人太甚!

房俊自然注意到李承乾的神色变幻,微微叹了口气。

喜怒形于色,心浮气躁容易情绪化,如此性格,怎能适应争储这种世上最最惨烈的竞争?

没错,就是争储!

就算已经被立为太子,也不代表就等着接收天下!

若是换了别的朝代、换了别的皇帝还好说,但是李二陛下就不好说了,这是注定的。

就算李二陛下一心一意想要长子继任,哪怕为了护持朝局的稳定、为了李氏王朝千秋万代的稳定,这个长子是头猪他也捏着鼻子人了,照样不好使!

为什么?

因为从李二陛下走进玄武门,对自己的兄弟挥舞起刀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后代必然会这个天下至尊的位子充满了觊觎之心!

因为,李二陛下以身作则,告诉自己的后代们,老二也可以逆袭上位!

有他这个最好的例子摆在哪里,试问,他的儿子又怎么会没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别说什么谁对谁错,在最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房俊前世在大学时曾交往一个女友,历史系的才女。

二人曾经对李承乾这个人的遭遇做过多次并不愉快的探讨,结果自然是房俊这个学农业的认输……

按照房俊看来,李承乾的一切结果,都是自作自受。

用一句不太讲究的话来说,那就是自己作死!

你都当上太子了,你老子也明确表态支持长子继位,朝中那么多重臣牛人站在你这边,你还非得搞那么多事儿,骑马摔断腿、搞同性恋、暗杀胞弟李泰、甚至要谋反干掉老爹……

不是作死是什么?

可是女友的观点却截然不同。

按照她的说辞,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亦或者“树欲静,而风不止”……

既然坐在那个位置,既然有父辈的先例摆着,那就注定了要经受来自觊觎者的挑战!

李承乾为何要骑马,以至于摔断腿留下隐疾,仅仅是意外?

明知道身处险境如履薄冰,为何要去喜欢一个男宠,招致李二陛下的极度不满?

暗杀胞弟这件事已经足够愚蠢了,为何还要愚蠢至被人识破?

至于想要谋反干掉老爹李二陛下……他得有多大的心,才会认为自己能动摇那些武将的意志,跟着他去做掉李二陛下?

这虽然只是辩证法,并没有证据,但房俊深以为然。

所有的一切,其实都隐藏在历史的迷雾中,后人见到的,都只是一些既得利益者想要让人见到的,这就是历史……

所以对于李承乾,房俊的心理其实挺纠结,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没有这样那样性格上的毛病,又怎么会被人针对,又怎么会被人得逞?

而他的这声叹气,则被李承乾真真切切的听在耳内。

他没搞明白,你是在对孤失望吗?

你有什么好失望的?

你有什么资格失望?!

怒气在李承乾胸中集聚,正待开口追问,却被杜荷的聒噪打断。

“房老二,不就是两条鱼么?至于要把我打死啊!老子告诉你,我不是打不过你,是让着你!你个棒槌、瓜怂,我……”

这货在溪水的对岸,自以为房俊腿上有伤拿他没辙,跳着脚的破口大骂,以此挽回自己刚刚被抽的羞窘恼怒。

房俊顿时火了,四下打量一眼,见到地上还有一个木匠柳老实打制的小马扎,伸手抄起来,奋力朝对岸的杜荷掷过去。

“你大爷的!”

“房二你再骂我,我就……哎呀!”杜荷正跳着脚,却不防房俊这一下准头奇佳,那小马扎在空中飞接近,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正中杜荷额头,将他一下子砸翻在地。

世界清静了……

李承乾眼角狂跳,这人,还真敢下手……

赶紧指挥带来的禁卫前去救人,这要是给房俊一下子打死了,他也得跟着吃寡佬挂落……

几个禁卫赶紧淌着水跑过去,七手八脚的查看一番,现只是额头肿起一个鹅蛋大小的包,连血都没流。

李承乾苦笑道:“何必出手这么狠?”

房俊随意道:“谁知道他反应那么差,力气都使到女人肚皮上去了。”

李承乾楞了一下,狐疑的看了房俊一眼,尴尬的摸摸鼻子。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最近御史弹劾他宠幸男乐,已然闹得纷纷扬扬,整个关中无人不晓……

房俊指着一个东宫禁卫说道:“你……对,别看别人,就是你,去庄子里传个话儿,就说某跟太子殿下要在这溪水之畔赏景吟春、畅谈风月,让家仆赶紧的美酒佳肴全都置办过来。”

那禁卫愣了愣神,心说老子东宫禁卫也是你能指使的?看了看李承乾,见到李承乾无奈点头,这才转身去了。

那边杜荷也不装死了,淌着溪水又回来,脱掉湿透的衣服,把一个东宫禁卫的衣服扒下来穿到自己身上,不顾那禁卫幽怨的眼神,将一堆湿衣服塞入他怀里,骂道:“不情不愿的干啥?没见过世面的怂货!知道本少爷这一套衣服值多少钱不?就算拿去当铺当了,也能当个三五贯!”

那禁卫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庄子的家仆闻听太子殿下来了,岂敢怠慢,立即在房全的带领下,呼呼啦啦出动了二十几号人,迅整治了一桌席面,桌椅板凳碗盘杯碟全都搬到小溪边。

太子再是不受待见,那也还是太子,招待档次自然不能太差。

李承乾喝了一口“烧刀子”,火辣辣的酒液像是一把小刀子似的刮得喉咙生疼,却又火烧火燎的过瘾!

张嘴吐出一口酒气,赞道:“果然好酒!以往便曾听说二郎府上这烧刀子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烈酒,尚且不信,现在才知传言不虚,可谓冠绝当世矣!”

限于酿制工艺,没有蒸馏法提纯酒精浓度,唐朝的酒大多是甜甜的,顶了天十几二十度,哪里见过此等经由蒸馏而出的烈酒?

只是因蒸馏酒需要耗费大量的粮食,房俊生怕被李二陛下所恼,所以一直都只是小打小闹,只是自家饮用,不敢大肆生产。

杜荷抿了一小口,辣的直吐舌头,这娘炮本来就没什么酒量,如何受得了这酒?

不过见到房俊必是的眼神,杜荷臊得脸红,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刚刚不是说什么赏景吟春么?这景也赏了,为何和却迟迟不吟一诗来听听?”

被房俊先是抽了一顿又砸了一鱼篓,现在又被鄙视一番,杜荷心中不忿,便想扳回一城。

赏景吟春,不过是个情趣而已,谁个非得真的吟诗作对?

李承乾不知怎么想的,也附和道:“二郎可有腹稿?”

房俊斜着眼睛看着一身禁卫装束不伦不类的杜荷,笑吟吟说道:“小杜啊,真的让某来一?”

“呃……这个……”

第二百二十章 渔翁

闻听房俊叫自己“小杜”,杜荷很是不满,待要反驳,但是听到后半句,顿时卡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的诗词,每一都是上佳之作,这已是公认的。

但令人蛋疼的是,这货的每一诗词,都是有内涵的。

他骂人……

想想卖炭翁,想想望江月,想想静夜思……

杜荷有些心虚,吱吱唔唔道:“这个……”倏地眼睛一亮,说道:“殿下纡尊降贵,给你送来慰问以及赏赐,作一应应景提提情趣,不为过吧?”

你这棒槌敢不敢再作一诗骂骂太子殿下?

李承乾也是听过房俊作诗爱骂人这事儿,顿时冒汗,恨恨瞪了杜荷一眼,对他这手祸水东引极其不悦。

房俊见二人神色,颇为得意,哥也能成为以笔为刀的大文豪?

想了想,便道:“即是如此,殿下,房某便送您一词吧。”

李承乾吓了一跳,他可不想如同自家兄弟李泰那般被一诗骂得不敢出门,再说,他的“斑斑劣迹”可一点不比李泰少,这要是房俊揪着一件事弄出一词,自己还活不活了?

正待婉言谢绝,便见得房俊望着流淌的溪水,已然漫声吟道:“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快活如我有几人?”

……

李承乾顿时愣住。

溪中水流翻滚着泛起泡沫,望之如雪;岸边的桃林落英缤纷,桃燃似火;一壶浊酒,一杆钓竿,清风流水,逍遥快活……

既是一副优美的画卷,又是一种脱的境界。

李承乾却唯有苦笑。

自他出生开始,伴随着锦衣玉食、贵极天下而来的,便担负起承祧衍庆、懋隆国本之重任。

他也曾努力的去学习,努力的去体悟,力图做到父皇心目中完美储君的标准。

但是,太难了……

他必须压抑着本性,循规蹈矩,不敢有一丝轻忽,否则必将招致文臣御史毫不留情的诘责弹劾;他必须一丝不苟的完成学业,不然既会被师傅们责怪,更不敢去看父皇失望的眼神……

不仅如此,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几个弟弟越来越优秀,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没有一样比他差!

而父皇愈来愈暧昧的态度,更让他如坐针毡,近乎崩溃!

他不能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因为他明白,如果他的那位才华横溢、聪敏绝伦的好弟弟李泰上位,必将他除之而后快!

谁会留着一个当了十几年太子的人在自己身边?

所以,李承乾害怕!

他后退无路,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然而前面,依旧是迷雾重重,一片迷茫……

杜荷啧啧嘴,品味一番,有些不服气。

你若是词藻华丽引经据典也就罢了,可偏偏就是一些寻常的词句,可以说是平白如水,拼凑到一起咋就立马意境悠然,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简直见鬼了!

李承乾愣愣出神。

面前美酒佳肴,身边风景如画,却是食不甘味。

半晌,才长长叹息一声,说道:“确是好词,只不过孤心有羁绊,万万舍不下周遭一切,做一个快活的渔家翁。”

房俊笑道:“殿下以为,微臣在劝您放手一切,归隐山林?”

李承乾愕然道:“难道不是?”

又是浪花又是桃花,又是酒壶,又是钓竿,不就是要孤放掉一切烦恼,做一个快活的渔家翁?

房俊老神在在,呷了一口酒,吐了口气,又吟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这比之刚刚那,如何?”

一样的格律,一样的意境,张口就来……

李承乾可不认为房俊早早做好了词等着他上门,然后好生显摆一通。人家这是真的出口成章,真的才高八斗……呃,据这货“自谦”的说辞,是七斗半……

可是李承乾品了品,细细琢磨一番,还是刚才那的意思啊,不就是描述放弃俗事置身江湖,快意逍遥吗?

见他依然不懂,房俊微微叹气,略带失望的说道:“殿下,已入巢臼矣……”

杜荷对房俊神神叨叨扮演诸葛亮很是不爽,嗤笑道:“别特么装神弄鬼,你还能把这两词解释出来别的意思?”

房俊伸手去拿酒杯,杜荷正防着他呢,“噌”的蹦出老远……

房俊鄙视的看看杜荷,嘴角一扯:“胆小鬼!”

杜荷满脸通红。

李承乾却是不理两人胡闹,正色道:“愿闻其详。”

房俊叹着气,说道:“殿下认为,渔翁长年生活在青山绿水之间,看起来自由自在,所以在世人的眼中,是潇洒、脱俗的典范,是隐士的标准,对也不对?”

李承乾愣愣道:“难道不是?”

房俊说道:“可惜的是,这词中的渔翁,却是很难在现实中存在的。有钱的人,都有自己的事业,没有时间去享受如此写意的生活,他们想休息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始终摆脱不了世俗的纷争和压力;而真正的渔翁,他们有着很重的苛捐杂税,打鱼是他们的劳动,他们必须辛勤劳动才能换取食物、衣服、还有娶媳妇养孩子的本钱,再说了,一个人偶尔打鱼觉得很悠闲,但是如果当成是一项一辈子的工作,还能觉得这工作愉快吗?就算是当地风景如画,天天看也会审美疲劳没有感觉的。”

李承乾和杜荷仔细想想,还真是有道理。

偶尔钓一次鱼,那是陶冶情操、亲近自然,可要是一辈子钓鱼……

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可房俊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俊见他两人依旧不懂,并没有耻笑。

他想起当初他的老领导,在开导因为失去升官名额而懊恼的他的时候,念的这两词,自己也是久不知其意。

“其实,微臣这两词的真正意思,是想要告诉殿下一个道理,人,不能总是不满足,而且,不能总是羡慕别人的好……就像渔翁一样,在我们看来,是快活如我有几人,是万顷碧波得自由。但是事实上呢?他依然要为生活所迫。反过来,渔翁会不会羡慕我们的生活?”

会不会?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锦衣玉食、妻妾成群,谁不羡慕?

李承乾茫然不解其意。

房俊耐心说道:“殿下总是以为自己很苦,很压抑,兄弟觊觎您的位置,陛下对您失望,朝臣对您苛刻……是也不是?”

李承乾有些不自然,默不作声。

这是默认。

房俊点点头:“可是殿下您想没想过,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您呢?”

为什么?

李承乾咬咬牙:“因为有人不安分,想要把孤拉下来,他自己当太子;因为父皇总是将他的标准套到孤的身上,可是孤的资质,不如父皇多矣;因为那些大臣要么想把孤塑造成一个千古圣君,要么就是搞风搞雨,作为自己幸进的资本……”

可以说,李承乾从未在人前这般吐露心声。

他压抑得太久、压力太大,他的神经就像是一根常年绷紧的弓弦,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却毫不犹豫的将心底话泄出来。

他也想得到承认,更想得到同情!

本殿下,其实也很苦!

然而,房俊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同情的神色,有的,只是无尽的嘲讽……

李承乾勃然大怒,咤道:“房俊!实在戏耍于孤么?”

房俊摇摇头,他终于知道,为何小时候那么优秀的李承乾,会在成年之后做出那么多不可思议的脑残事情。

不是源于压力,不是源于陷害,而是源于心态。

他根本就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

房俊悠然道:“殿下可否听过这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李承乾茫然,这是哪位先哲的话?

啥意思?

只听过皇冠,皇帝冠冕嘛,这王冠是个啥?

亲王冠冕?没听过……

第二百二十一章 十渐

“欲达高峰,必忍其痛;欲予动容,必入其中;欲安思命,必避其凶;欲情难纵,必舍其空;欲心若怡,必展其宏;欲想成功,必有其梦;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房俊娓娓念道。

无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亦或者李恪,甚至是李治……对于房俊来说,这些人无所谓善恶,只是历史将他们推上那条必定荆棘密布的道路。

为了自保也好,为了欲望也罢,都不过是人之本性。

李二陛下制霸天下、光耀一生,可惜十几个儿子,却没有几个得了善终,一个比一个冤,一个比一个惨,不得不说是个悲剧。

别提武则天,这一切的根源,其实都在“储位之争”,与旁人无关。

即便没有武则天,看似人畜无害的李治,在自家兄弟有可能危及到他的宝座甚至是生命的时候,会坐以待毙?

武则天只是李治的一个枪手而已,只是他没有料到,在他死之后,这个枪手把老李家一枪全部撂翻,改朝换代,一统江湖……

可以说,在李二陛下动了“易储”心思的那天起,悲剧其实就已经注定。

“殿下只会抱怨,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可您是否想过,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就只是在于——您是太子?”

李承乾悚然而惊。

房俊续道:“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咳咳,微臣是说,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您既然是太子,既然注定了要继承这个伟大的帝国,又怎么可以不去付出,只想着坐享其成呢?”

李承乾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

他终于明白房俊的意思……

既然你是太子,那么就应该面对兄弟的觊觎,谁叫你是太子呢?

既然你是太子,那么就应该体会陛下的严苛,谁叫你是太子呢?

既然你是太子,那么就应该接受大臣的诘责、苛刻、甚至是打击,谁叫你是太子呢?!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既然你是太子,那么你就得承受这一切!

不要去怨这个怨那个,那些兄弟一生出来就得管你叫大哥,想要这个位置得想破脑袋去计算、去谋划、还要担着天大的干系,可你只是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了……

他们去怨谁?

既然命中注定你是太子,那么就所有的一切便都是必然!

李承乾有些懵懵的,双眼无焦距,手里紧紧握着酒杯,满脸惶然……

神龙殿内,李二陛下捂着额头,一脸惨白,双眼无神,冷汗涔涔而下。

太医们跪了一地,各个面色惶然,心惊胆战。

陛下临朝之时气疾作,胸闷头疼几欲晕厥,此乃故症顽疾,然此次病情况极重,一众太医却束手无策。

好半晌,李二陛下才算缓过神来,摆了摆手,把惊慌失措的太医们统统撵走。

他这病已有些年月,名医延请不少,药方换了无数,却始终不见好转,可见必是顽疾,毋须对这些太医撒气。

房玄龄立在堂下,见李二陛下缓过气,这才稍稍放心,温声道:“魏徵直言,天下皆知,陛下何必与那老货一般见识?江山万里,社稷千秋,陛下还应舒缓心率,保重身体才是。”

李二陛下气道:“某岂会不晓得这道理?可某就是气不过!”

就在刚刚朝会之上,魏徵那老儿呈上一份奏疏。

不克终十渐疏!

“臣奉侍帷幄十余年,陛下许臣以仁义之道,守而不失;俭约朴素,终始弗渝。德音在耳,不敢忘也。顷年以来,浸不克终。谨用条陈,裨万分一。陛下在贞观初,清净寡欲,化被荒外。今万里遣使,市索骏马,并访怪珍。昔汉文帝却千里马,晋武帝焚雉头裘。陛下居常论议,远希尧、舜,今所为,更欲处汉文、晋武下乎?此不克终一渐也……”

洋洋洒洒上千言,列数李二陛下今年“不克终十渐”!

这一份直言进谏的名篇不克终十渐疏,指出李二陛下的志业与贞观初年相比,在十个方面都出现了今不如昔的变化,求治之心锐减而骄逸之心渐萌。

若是单单如此,李二陛下尚不会大动肝火,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这道奏疏的最后一段话!

“夫祸夫祸福无门,惟人之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今旱之灾,远被郡国,凶丑之孽,起于毂下,此上天示戒,乃陛下恐惧忧勤之日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臣所以郁结长叹者也!”

祸福不是天定,全是人自己招来的。不犯错误,不吉祥的现象不会生!现在旱灾遍及全国,佞臣在陛下身边蠢动,这是上天出的警告,这也正是陛下提高警惕努力治国的时候。千载一时的好机会错过了就不容易再遇到了。像陛下这样圣明的君主,本应该有所作为,而现在不去努力,这怎能不使我忧虑苦闷,叹息不止呢!

这简直是将李二陛下今年的所作所为批判得一无是处!

最近魏徵身体不佳,鲜有声,李二陛下惬意得不行,终于没有这老货在耳边聒噪,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可特么谁知道,这老货不是不吱声,在家等死了,而是在憋大招!

一道奏疏,便惊天动地!

差点没把李二陛下给气死!

太过分了!

“此田舍翁,眼中只有正直之谏名,岂有朕乎?”

李二陛下暴跳如雷。

房玄龄默然不语。

李二陛下蹦跶一会儿,翻来覆去将魏徵骂得狗血淋头,却现大殿里唯有自己的声音,房玄龄连附和一句都欠奉,不由渐渐冷静下来。

“爱卿莫非也以为魏徵说的有道理?”

李二陛下神情不善,你房玄龄也要跟魏徵学,跟朕做对不成?

房玄龄微微沉默,沉声说道:“其实,陛下心里是很清楚的,何必问老臣呢?”

李二陛下说不出话来。

魏徵所言,一针见血,他又岂会不知?

问房玄龄,实则也只是寻一个台阶下,谁知房玄龄竟然视若无睹,装聋作哑,就把他放在那里晾着!

李二陛下真的震惊了!

魏徵一直以来就是个炮筒子,两天不放炮他就不舒坦,没事儿被他喷上几炮,李二陛下几乎一句习惯了。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恼怒,其实不过是面皮被魏徵扇得有些疼,想要自己给自己转圜一下。

但是房玄龄不同!

一直以来,房玄龄都是诚谨君子,是厚道人!

可是现在,连厚道人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了,这……

难道朕的错真的那么严重?

李二陛下捂着额头,坐回榻上,沉默不语。

他依旧生气,但更多的却是在反思。

大殿里沉默无声。

君臣相对,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房玄龄打破沉寂,缓缓说道:“其实,最近几日,微臣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李二陛下闻言,沉声问道:“何事?”

房玄龄轻叹一声,略显落寞,说道:“微臣侍奉陛下身边几十年,一直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夙夜难寐,不敢说什么功劳,起码当得起恪尽职守,不负陛下托付。”

李二陛下闻到一丝不好的味道,沉声道:“爱情可是也在怨某?”

房玄龄苦笑道:“陛下何出此言?魏徵之言虽然老成谋国、并无虚妄,但微臣深知,陛下心中始终未曾忘记初衷,只是一时放纵,终会反思过来,魏徵,有些杞人忧天了。”

李二陛下心里舒坦了!

还是房玄龄贴心啊……

谁知房玄龄续道:“但老臣近年确是觉得精力渐渐不济,政事之上多有疏忽。前些时日,吾家二郎也曾言,既是年老体衰,心有余而力不足,何不早早放下朝政,即可含饴弄孙颐养天伦,亦可为后进让路,老臣亦能在一边敦促教诲。否则将来老臣一旦不测,这如山政务,岂非要出岔子?”

他说的情真意切,李二陛下却只是关注其中一句话!

不由得恨恨咬牙道:“房二,焉敢怂恿某之肱骨,生出淡泊隐退之心?简直可恶!”

房玄龄愕然,这是……给儿子招骂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科研

“犯阙”那一夜,房俊所受之伤着实不轻。索性都是皮肉之伤,脏腑虽有损伤,并不严重,宫内太医日日前来诊脉察看,各种名贵药材天天赏赐,加之房俊年纪好,体质绝佳,恢复起来很快。

自打太子李承乾来了一次,被房俊的心灵鸡汤灌得晕晕乎乎之后,房俊便躲到庄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可他也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闷极无聊,便开始摆弄各种“明”,为大唐帝国的科研事业添砖加瓦光热……

这一日春光明媚,房俊正在后院,带着一群“学徒”烧锅炼油。

没错,他打算跟“猪油”耗上了……

上学的时候是做过这个“猪油”的实验的,只不过年代太过久远,当时只是当个乐趣,之后再也未曾接触过,所以忘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但房俊总是觉得这猪油除了做肥皂之外,还有不少用途。

所以今日重拾“炼油大业”,打算试试“触景生情”会不会勾起一些记忆。

当然,以房二少今时今日的地位、官爵,能动嘴指使家仆的时候,那是绝对不会亲自动手的……

支好锅,架上火,开始炼制猪油。

再拿来生石灰,溶水制成石灰浆,再把小苏打倒入其中,这玩意自打被房俊第一次弄出来,随着肥皂产量的增加,存货很是不少。

乱七八糟的东西加入锅中,锅中的猪油已经开始了反应,最上层的油黄色皂质开始逐渐凝固。

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猪油皂,会带有一股子油腥味,就算做完肥皂,也没人愿意用它弄得一身猪油味。

所以最近肥皂的销量虽然不错,因为确实好用,但是诟病也不少,毕竟都是富贵人家才得起这东西,这些人间爱都是讲究品质的,大多嫌弃这玩意儿有味儿。

家仆把还未完全凝固的皂质挑纯净的,最大面的一部分撇出来,加入事先准备好的胭脂粉搅匀静置。

这也算是一次改进,不过不是房俊研究出来的,而是作坊的工匠自己想出来的。其实道理很简单,既然有猪油味,那就加进去点别的东西,将这股味道掩盖住不就行了?

很简单的一个想法,很简单的一道工序,房俊却赏了那个提出这个想法的工匠十贯钱,将他的月俸提升一倍。

这是千金买马骨,就是给别的工匠看的,只要你能创造出价值,本少爷不吝奖赏!

这一招相当有效,最近房家所有的工坊里,工匠们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也不好好干活儿了,无论做肥皂还是干什么,都想着是不是能改进工艺亦或者创新产品。

结果自然是成本大大增加,产量却有所下滑。

不过房俊非但不恼火,甚至乐见其成。

这个时代不缺少手艺精湛的工匠,但是缺少变通的头脑、改变的意识。

故步自封,是国人最大的毛病。

房俊相信,只要激起这些工匠的创新意识,他们必将还给他大大的惊喜。

因此,他还给工匠们留了一个后门……

加入胭脂的肥皂会变得有香气,这已经算是初级劣质的香皂,如果将猪油或者植物油等原材料进一步提纯,再加入花瓣提炼的香精,那就是正宗的香皂。

不过,这一步还是让工匠们去现,算是一道作业题……

做完肥皂,锅中还剩下一些浑浊的皂质和底层的碱性废液。

按照以往的工序,制作肥皂到此为止,这些东西都是要倒掉的。

但是房俊知道,这些“废物”其实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只不过他忘记了这里边都有些什么成分,怎么才能做出别的东西……

房俊制止了家仆将锅里的废物倒掉,摸着下巴,瞅着锅里的东西极力的会议当初在实验室的情形……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工匠家仆们愕然望去。

这个院子,几乎是庄子里的“禁地”,非是工匠和极少数家仆之外,等闲不得靠近,因为这里有太多“秘方”,若是泄露出去,房家赖以敛财的产品就烂大街了……

等到看清出现在门口的人,工匠和家仆们这才释然。

武媚娘是二郎的侍妾,在二郎这里,对于武媚娘完全没有秘密可言,没见到码头那么大的生意都交给这个武娘子,完全撒手不管?而且武媚娘在庄子里的威望真不是盖的,对于她的手腕,没有人不服气。

至于另一位……高阳公主殿下,那就更没问题了。

这可是未来的主母!

有必要对她保密?

况且最近这些时日,高阳公主三天两头的跑到庄上来,大家早就见惯不怪,连忙上前见礼,口称:“见过公主殿下!”

高阳公主微微颌,和颜悦色,目光转到房俊那边,却是微微一凝。

房俊正闭目深思,看都没看她一眼。

高阳公主暗自咬着银牙,微微气愤。

本宫纡尊降贵,前来探望与你,居然敢跟我摆架子?

莫非以为救过本宫一次,本宫就什么都得忍着你?

傲娇脾气作,鼓了鼓小脸儿,不悦道:“房俊,见到本宫,如何不施礼?”

房俊连头都没回,脑子里那些久远的记忆已经渐渐有了一点轮廓,正是最最紧要的时候,只差一点点,就想起来了,如何肯打断思路?

记忆这东西最是难以捉摸,若是此次打断,那极可能前功尽弃,下一次想起来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呢,便是再也想不起,那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他来说,什么东西最珍贵?

自然是那些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记忆!

眼见房俊居然还是不理自己,高阳公主火大了,咬了咬嘴唇,就待去教训教训这个混蛋!

武媚娘赶紧拉住高阳公主,悄悄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殿下且慢,二郎……好像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甚至房俊的“天赋异禀”,对于许多新奇的事物都有不可思议的见解,无论肥皂还是玻璃,简直就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所以每当房俊思考的时候,武媚娘总是静静的站在一边,不敢打扰。

高阳公主却是不忿,凭什么呀?

你想东西,就可以将本宫视为无物?美得你!

正待说话,却见房俊“嗷”的一嗓子,吓得她花容变色,以为房俊恼了……

却听房俊语气极快的说道:“卤水,庄子里可有卤水?”

工匠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知道这个?

武媚娘闻言,想了一想,说道:“庄子上有个豆腐坊,应该可以有。”

一个家仆当即说了一句:“我去拿!”飞也似的跑去豆腐坊。

房俊骂道:“毛毛躁躁的,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那家仆却已经去得远了,便有一个工匠凑上来,陪笑道:“二郎尚需何物,小的去找来便是。”

大家实在是太佩服房俊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了,总是用一些平素常见的很不起眼的东西,烧一烧,就烧出一样神奇的东西……

房俊完全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根本没功夫理会身后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臭着一张脸俏脸,嘴里碎碎骂着,却也只是乖乖的站着,不敢打扰房俊。

人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在乎,那么随他怎么都没问题;可要是在乎了,就会担心他的喜怒哀乐,就会变得低了一头……

房俊先让家仆做了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这玩意很简单,把大小不一的碎石、细砂,木炭,放入水中洗净,待洗好之后,房俊便指挥家仆拿出一个带细竹管的坛子,在坛底铺上棉布,放上一层块儿大的木炭,又铺一层布再铺小块炭,之后是细沙、小块卵石、大块卵石,整整码了五六层,铺满了大半个坛子,这个粗糙的过滤器就算完成了。液体倒入坛中,再从坛底的竹管流出,就能起到过滤的效果。

过滤效果最好的当然是活性炭,但是房俊这个两把刀怎么作得出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宝贝

过滤装置做好,那去取卤水的家仆也回来了。

命人把中层浑浊之物撇出,单放入一个盆中,这里面的成分主要是末反应完全的猪油和杂质,还有少量皂质。

房俊让人把兑好的卤水加入其中,用力搅拌。

不多时,盆中的猪油再次生了变化,逐渐凝固。

房俊看着泛着油光的猪油块,心里激动的不行,以往在实验室做过的实验,现在完全想起来了!猪油之中加入火碱,反应之后会得到肥皂,加入盐酸,则会生成另一种物质。

蜡!

也就是用来照明的蜡烛。

但是在这个年代,蜡是一种奢侈品,上等蜡是由白蜡虫分泌的物质做成,或者是蜜蜡,简直是天价唉!即便最普遍的都是用上好的油脂炼制出来的,所以经常叫做牛油大蜡,贵的不行!

而寻常百姓人家照明,最普遍的是用油灯!

只要这猪油蜡一出,凭借低廉的价格、远油灯的品质,必可风靡天下!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啊!

房俊美滴冒泡!哥太有才了……

连忙命人又拿来一段绵线。

注意,是“绵线”,不是“棉线”!

有差别么?

差别大了去了!

在棉花传入中国之前,中国只有可供充填枕褥的木棉,没有可以织布的棉花。宋以前,中国只有带丝旁的“绵”字,没有带木旁的“棉”字。

“棉”字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的。

可见棉花的传入,至迟在南北朝时期,但是多在边疆种植。在较远的古代,我国人民的衣服原料主要是丝、麻和葛。御寒的衣物被褥也是用这些材料做成,里面可以充塞一些动物家禽的羽毛。

至少在唐初,棉花绝对没有在中原地区出现!

不经意间,房俊又现一处商机,心情大好!

把自己的茶盏当做模子,现场做了一个简易蜡烛点燃。

一灯如豆,光天化日之下,却依然看得出很明亮,而且,几乎没有油灯点燃时的黑烟!

一个工匠兴奋道:“额滴天!这可比牛油大蜡的成本便宜多了,而且质量几乎犹有过之,这可是能赚大钱啊!”

房俊哈哈一笑,这不废话么?这种油蜡之中的杂志几乎达到这个时代的最低水平,所以点燃之后的烟灰也比一般蜡烛少得多,油灯更是不能比!

当然,这还没完。

房俊目光灼灼的盯着最后的半锅“废液”,这才是皂化反应的精髓!

这些废液之中含有一种比皂和蜡更加珍贵百倍、千倍的物质——甘油!

甘油是一种无色味甜的澄明黏稠液体,是极为重要的化工原料。用途之广,几乎涵盖了大多数的化工领域。在食品加工、制药、化妆品制造、工业机械润滑、有机合成、塑化等等领域都有应用。

在二十世纪初,甘油更是制造炸药的主要原料!

当然,以现在的技术和房俊的水平,这个基本是不用想了……

但是只要有了甘油,那么一切就有可能!即便他自己作不出,也有了最好的基础,后人想要在他的基础上更进一步,那就容易得多!

而且,这些东西现在也不是一无是处,经过简单的稀释澄清,便能从废液之中提取一种甘油甜水。

吩咐家仆剔除碱性沉淀物,剩下的便是甘油甜水,这东西呈淡黄色,而且腥臭难闻,一众工匠捂着鼻子,不知道这臭水有什么用。

房俊让一个家仆把臭水缓缓倒入早就做好的过滤坛中,不多时,坛底的细管之中就有水流缓缓涌出,让人颇为惊讶的是,流出的不是黄水,而是清澈透明的液体。

“大根叔,前几日您从家里带来的那坛桃子酒,可还剩下?”

房俊问一个年老的工匠。

那老工匠脸一抽,满脸皱纹宛如沟壑密布:“别提了,家里那老太婆去岁身子不爽利,秋天酿酒的时候都是媳妇经手,手艺不行,那桃子酒愈涩的厉害,一坛都未曾卖出。那日老朽带来一坛解解馋,结果只喝了两口……”

骊山多荒地,许多地方不适合种植粮食,荒废了又可惜,便有老农栽植一些果树,秋天结了果子,拿去城里换些钱物,但也卖不出几个,剩下的大部分又不舍得扔掉,便会装进缸里酿制成果酒。

唐人好酒,这种果酒的销量也不错。

只不过这种酒虽然有果子的香气,但口感酸涩,实在不怎么好喝。若是手艺差了些,简直难以下咽。

房俊便说道:“你且去拿来。”

老工匠楞了一下,还是点头道:“那行!”便转身去了。

房俊看着坛子底部渐渐流出的清流,仿佛看到一吊吊铜钱从细管里涌出来,散着金光闪闪的光芒……

这清澈的甘油水,只要简单的蒸馏,便能提取纯净的甘油,而现在,它还能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论桃子酒亦或是葡萄酒,都会在酿制的过程产生一种叫做单宁的东西。不论哪种果品酵之后,单宁都无法分解,残留在酒液之中,自然酿出的果酒口感就又苦又涩,极为难喝。

单宁,是果酒之所以口感苦涩的罪魁祸,但是在后世讲究果酒品质的时候,它又必不可少。单宁的多少可以决定酒的风味、结构与质地。缺乏单宁的果酒会显得质地轻薄,没有厚实的感觉。

其实,单宁具有抗氧化作用,是一种天然防腐剂,它可以有效地避免葡萄酒因为被氧化而变酸,使长期储存的葡萄酒能够保持最佳状态。所以说,单宁对于红葡萄酒的陈年能力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一瓶好年份的红葡萄酒,放到十年以后可能才会渐入佳境。

这就是单宁的威力。

但是现在需要的是可以即酿即饮的果酒,谁耐烦去把它密封起来存个十年八载?

那么就需要到甘油水。

甘油水中的甘油,可以分解果酒中的单宁,有效的去除酒中的苦涩之味。而且,因为甘油带着淡淡的暖甜味儿,还能大大地提升果酒的品质和口感,是绝佳的果洒添加剂。

只要去除果酒的苦涩,再把酒液过滤澄清,那甘甜清亮的果酒,必定会成为一种极受欢迎的酒品。

一旁的高阳公主早已忘记房俊冷落她的事情,更别提什么火了,已经完全被震惊了。

她瞪圆着一双杏眸,看着房俊把这么一锅臭哄哄的猪油折腾来折腾去,居然就能折腾出这么多的花样,简直不可思议到极点!

难道这人真的会那种点石成金之术?

房俊指挥着家仆重新做了一个过滤装置,然后把那半锅甘油水煮一遍。甘油的沸点比水高,只要把含有甘油的甜水加热至百度,把水份蒸掉,就能得到纯甘油。

当然纯度肯定不行,但是用来添加果酒则完全没有问题。

没一会儿,老根叔便捧着他的那坛子桃子酒来了。

房俊命人将一坛子酒分成十份,分别加入不同数量的甘油以及几个鸡蛋清,再分别记录添加的数量,因为他不知道最佳的比例,只能这么实验。充分搅拌之后,将其过滤纯净。

一份份澄明透亮的桃子酒便出现了。

单单看这色泽,便已经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然后自然是挨个试验后感,就让老根叔一份一份品尝,反正这玩意好喝歹喝也喝不死人。

当然,房俊自己肯定是打死不会喝这种实验室制出的半成品……

高阳公主凑了过来,疑惑的看着老根叔“以身试毒”的壮举……

“这玩意真的能喝?”公主殿下不确定的问。

“您可以试试,口感很不错哦!”房俊露出大白牙,怂恿道。

“咦!”高阳公主皱皱小脸,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房俊瞅着这位秀丽娇媚的公主殿下,笑了笑,却是脑仁儿疼……

第二百二十四章 私密

略呈琥珀色的酒液,清甜可口,甚至能品出清香的桃子味儿。

房俊命人按照老根叔的品尝选出口感最好的那一份,虽然以后还需不停的实验甘油水添加的数量,但是基本算作大功告成。

不仅是骊山,整个关中都有无数的果酒积压,最后喝不完、卖不掉,只能倒掉。

若是将这些积存的果酒收过来,处理之后再卖出,必能添置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亦能为关中的百姓开辟一条财路,算是一举两得,善哉善哉。

然而房俊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身边的高阳公主殿下……

这位殿下自从被房俊在乱军之中解救之后,似乎一下子将观念彻底转变了,以前是懒得看房俊一眼,即便见了面,也是“土包子”、“黑面神”咒个不停。现在可好,三天两头的往房俊这边跑,每一次都绫罗绸缎人参何乌什么一大车,美其名曰给房俊补补身子……

尤其是那小眼神水灵灵亮晶晶,秋天的菠菜不要钱似的拼命的甩……

房俊就郁闷了。

这是要闹哪样?

哥知道自己英明神武魅力无法挡,可是你个臭丫头怎么说也是堂堂公主殿下,这么死气白咧的倒追,真的好么?

你是不知道,你越是这样火热火热的,哥这心里越是想起你的“黑历史”,心里没底啊……

堂屋里,房俊有些走神,高阳公主则拉着武媚娘坐在软塌上,研究刚刚制作的那块蜡烛。

“这东西用着挺好,但是也太丑了!”

高阳公主很嫌弃这“块”蜡的形状。

武媚娘伸出纤纤玉指,婆娑着蜡烛,感受着细腻油滑的触感,轻轻笑道:“丑怕什么?只需弄一个模具,想让它变成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这种蜡的质量比一般的牛油蜡都好,火焰明亮,烟少,只要上市,肯定大受欢迎!”

她尽力的表现自己的天赋,试图填补自己在高阳公主面前的自卑。

以前房俊不愿意这门婚事,高阳公主自己也很是抵触,还有一丝希望能让陛下收回成命。但是现在高阳公主一反常态,似乎认定了房俊,那么这门婚事便不会再有波折。

哪怕房俊再是反抗,也是徒劳……

武媚娘没想过去和高阳公主争什么,也争不过。

但她不愿像是寻常人家的侍妾那样,沦为一个花瓶、摆设、附属品,无论家主还是主母,都不会在意她的存在。

她不愿意像是寻常妇人那般,成亲、生子、相夫、锁在粉墙高楼里,数着院子里的梧桐叶子,等待着韶华老去……

那片渭水之畔的码头,招来了天下各处的商贾,汇聚了流水一样的金钱,将一个新奇的世界,展示在她的面前。

也点燃了她心底的欲望。

然而这一切,极有可能会随着高阳公主嫁进房府,变得烟消云散。

她没有公主的显赫家世、尊贵地位,但是她让高阳公主知道,房俊身后的那个日益庞大、最终定会成长为巨兽一般的金钱帝国,是由她在撑起!

或许那样的话,自己便会得到高阳公主的重视,不会轻易的将她现在拥有的东西全都抢走……

房俊不在,两个女人的话题便随意了许多。

高阳公主虽然傲娇,但是对于亲近的人,并不难相处。

在她眼里,武媚娘是跟自己同一阵线的……

“媚娘,你说……”

高阳公主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侍女,确定听不到她与武媚娘之间的谈话,却依然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房俊……到底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这话说出口,即便高阳公主一向性格爽利,也不由得羞红了脸。

实在是难为情……

但她又不能不问,以前对于这件事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但现在却仿佛成了她心口的一根刺,万一那个家伙真的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

武媚娘白皙的脸蛋儿“腾”的一下升起红霞,宛如胭脂一般娇艳欲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羞涩的说道:“不是……”

其实她很想说“是”的,那就是一个兔相公,你们都别要了,给我留着吧……

可是她明白,即便没有高阳公主,自己这个御赐侍妾的身份,也不可能成为房俊的正室夫人。既然早晚都要来一个正室大妇,那还不如“自己人”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觉得自己浑身燥热,舔了舔嘴唇,往武媚娘身边靠了靠,几乎已经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这才扭捏着问道:“你和他……圆房了没有?”

即便是两个女孩子,谈论这样的问题也让人羞不可抑,武媚娘觉得身上像是有条虫子在乱爬,浑身不自在,低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似乎是怕高阳公主误会什么,赶紧又说道:“当初是殿下让奴家试探与他,所以奴家才……”

高阳公主却对武媚娘是否抢在她之前拔了房俊的“头筹”不感兴趣,两只秀眸亮闪闪的,紧盯着武媚娘问道:“本宫不是说那个……本宫是问……嗯……感觉怎么样?”

武媚娘快要羞死了,哪有这么问的?

证明不是兔相公就行了呗,这问题叫人怎么回答?

“你俩说什么呢,凑这么近?”

身后突兀的传来说话声,将两人本就羞涩难当的姑娘吓得尖叫一声,倏地分开。

房俊走进来,疑惑的看着高阳公主已经羞得红透的耳尖,咧了咧嘴:“殿下心虚了……”

高阳公主强装镇静,吱吱唔唔道:“本宫……那个……有什么好心虚的?不过是跟媚娘说一些女儿家的私密事而已,你一个大男人,凑什么趣?不知羞!”

语气虽硬,但是眼神躲闪,神情惊慌,肯定有问题!

这臭丫头若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会如此神态?

房俊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在儿女身上来回巡视,想要找到儿女说谎的破绽。

高阳公主如坐针毡,只觉得房俊的眼神像是一把小刀子,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剖开,所有的与秘密全都无所遁形,赤裸裸的展示在他面前……

终于支撑不住了,高阳公主俏脸如火,瞪了武媚娘一眼,小声嘱咐道:“不许和他说!”

然后慌慌张张的起身便跑掉了。

只剩下武媚娘孤掌难鸣,面对房俊逼视的目光,有些抵挡不住,露出一个极度不自然的笑容,起身也想要逃跑。

却被早有准备的房俊一把拽住小手,一用力,武媚娘便“嘤咛”一声,被房俊强壮的胳膊搂在怀里。

看着怀中的美人儿犹自如同陷入陷阱的小兽一般惊慌挣扎,房俊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给本郎君老实找来,否则,家法侍候!”

听到“家法侍候”四个字,武媚娘顿时软成一滩水儿,苦着俏脸求饶道:“不要……这大白天的……”

房俊嘿嘿一笑,揽住柔软纤细的腰肢,一双大手开始登山涉水:“白天怎么了?又不是没试过……”

“不行,郎君,求你了……晚上,晚上好不好,怎样都随你……呀!”

最后一句却是被拿捏住了要害,惊叫一声,整个香软的娇躯便都软在房俊怀里。

星眸如水,眼波朦胧,两片粉润的红唇微微开阖,像是一条离岸的鱼儿一般急促的呼吸,鼓鼓的胸脯急剧起伏,漾起一点点波浪,看得房俊两眼直。

尤物!

这才多大呀?就育得这么好,再过个几年,又有新的动作可以操作了……

虽然心头痒痒的,不过房俊终究没有将这妖精就地正法,使劲儿拍了一下挺翘的臀儿,吩咐道:“等晚上再收拾你……去把某的官服准备好,陛下刚刚遣内侍来传信,命我即刻进宫。”

武媚娘稳了稳心神,奇道:“这个时辰,有什么事?”

房俊无奈道:“谁知道呢?某也就是一个侍郎,除了大朝会的时候可以进太极殿列班,平素连进皇城的资格都没有,谁知道叫我什么事儿?”

或许,李二陛下寂寞难耐,又要在哪里盖房子?

一想到这个,房俊就无奈的连连叹气:哥在大唐相当于科学家叫兽啊,不是包工头儿……

第二百二十五章 廷议(上)

夕阳斜下,余晖透射在太极宫拱起的琉璃瓦上,闪烁着耀目的金光,为这座恢弘庞大的殿宇蒙上了一层庄严神圣的色彩。

房俊到的时候,才知道李二陛下可不单单只是“青睐”于他,几乎在京的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尽皆候在太极宫外。房俊官职原本差了一格,但是其“新丰县侯”的爵位令其跻身勋贵阶层,是有特殊待遇可以临朝列班。

宫门前的官员都扎堆儿的候着,相熟的走得近的都聚在一处,窃窃私语,思量着陛下这个时候把大伙儿叫进宫来,是出了什么大事。

房俊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独立站在宫门前孤零零的很是显眼,不少人的目光都向他看过来,让他有些不自在……

正琢磨着是不是凑到程咬金那伙武将里头,便听得有人唤道:“遗爱,这边!”

声音有些苍老,房俊寻声望去,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唐俭正在对他招手,房俊便赶紧跑了过去。

唐俭周围站了不少官员,既有工部本衙的,亦有其他六部的,原本这些人还在喁喁低语,见到房俊过来,又都齐齐住了嘴,只是看向房俊的时候难免有些异样。

最显眼的就是那与他同级的工部另一位侍郎吕则颂。

这老头正吹胡子瞪眼,一副媳妇儿被房俊祸害了的气愤状……

房俊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何处惹了这位愈老肝火愈旺的侍郎大人,先给唐俭施礼:“见过尚书。”

唐俭微微点头。

然后再向其余人等拱手一揖:“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哼哼哈哈的回礼。

然后房俊不再搭理任何人,眼观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八风不动。

唐俭眼皮一挑,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

吕则颂脸有些黑,刚刚房俊在作揖施礼的时候,偏偏漏过他这个方位,若说不是针对,傻子都不信。

这让老吕本就沸腾的火气愈压制不住。

见到上司唐俭迷迷糊糊走神的模样,知道不会插手,便瞪着房俊斥道:“不分长幼,率诞无礼,何以立身?”

房俊眼皮都不动一下,完全将他当成空气。

吕则颂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满脸涨红,这种无视甚至比房俊反唇相讥更让他憋火!

但是人家不搭理你,你能怎么滴?

于是吕则颂便转移话题。

“房俊!莫要仗着令尊的名头,便无法无天!工部不是你家开的,何以民部的拨款全都被你私自截留,连同属工部的其他部门借调一下都不行?钱是民部给工部的,你有何权利擅自做主,简直没规矩!”

虽是怒极,但吕则颂仍然极力压低声音,毕竟这是在太极宫外,若是大声喧哗,说不得就要被御史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房俊嘴角一勾,原来症结在这里!

自他从民部要来大额度的拨款,这比款项立马成了工部上下严重的大肥肉。在他们想来,你一个小小的水部司,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有福同享,见者有份,分给我们一点,大家帮你花呗……

按说这也不算过分,钱虽然是你要来的,但毕竟不代表就是你的财产,最终还是要花在工部不是?

所以,对于那些隐晦提出“帮衬一二”的,房俊婉拒的同时,亦是陪着笑脸,毕竟分属同僚,自己不卖人情,还不得给个笑脸?

但是对于那些打着“暂且借调”的幌子,明目张胆前来提要求的,房俊一概回绝。

便如同面前这位吕侍郎,当时房俊正在养伤,只是嘱咐任中流严词拒绝,连面都没见。

这就种下仇怨了……

其实,吕则颂就愿意腆着脸求到房俊这儿?

若非逼到悬崖边儿,打死他也不干,他也要脸啊……

吕则颂主官工部司,是工部下辖第一大司。其在任多年,将工部司经营得俨然铁通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上上下下全是他的心腹。

但是老资格,也有老资格的烦恼。

工部司掌经营兴造之众务,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咸经度之。油水确实很足,但是麻烦也很多,单单一个“土木之缮葺”便让吕则颂愁白了头。

“土木之缮葺”是个什么意思?说白了,那就是盖房子的!

当然,既然是工部下属,那么就只是为朝廷服务,皇宫、行苑、各王府邸、官署、衙门、太学、太庙……这些建筑的修建维护,都在其职权范围之内。

但正是因为吕则颂是个老资格,人头数,又掌握着这么一个权势,自然有无数人找到他头上。

干什么呢?

我家房子塌了,您帮个忙,派几个人给修一修……你能说不去么?

我家小儿子结婚,另起一座府邸,您是专家,这事儿您得帮忙……你说不去行不行?

但凡能跟他这个侍郎张嘴的,那不是亲王就是国公,哪个他也拒绝不得。要是派点人、操点心那也就罢了,关键是还得搭材料,谁叫你们工部都是好东西,咱有钱也买不着呢……

长年累月,长此以往,吕则颂算是不大不小的在工部司弄出一个黑窟窿……

若是放在平常,这也不算是个啥,哪个部门不都是寅吃卯粮?

可坏就坏在前几天,魏徵不是上了一个什么十渐疏么,结果李二陛下大光其火!好,你不是我挥霍无度、渐入奢靡吗?那我就奢靡给你看!

一道圣旨进了工部司,要求立马在骊山修建汤泉宫!

吕则颂吓得脸都白了,为啥?

工部没钱了……

吕则颂去求背后靠山魏王李泰,可李泰最近被房俊那一卖炭翁搞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管他?

万不得已,只要硬着头皮去找房俊。

结果,当然是脸皮被人扇得啪啪响,一分钱也没弄来……

房俊对于这种人很不屑,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求人还要摆出一副臭脸,谁欠你的啊?你要是笑容满面低三下四的……虽然那也不行,但起码事情应该那样做!

话说,这老头在自己上任第一天就给自己甩脸子,房俊可是清楚的记着呢!

房俊看着吕则颂,伸出一根手指,淡淡的说道:“第一,我就仗着我爹的名头了,你能怎么着?不服啊?不服你也去找个有能耐的爹……”

“噗”

“噗”

有两个年纪轻一些的官员,当场就笑喷了,笑完之后一脸尴尬,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没忍住……”

没笑出来的,其实也忍得很幸苦,房俊便看见唐俭使劲咬着后槽牙,腮帮子上的肉都一颤一颤的……

吕则颂差点气疯了,可是仔细一想,人家房俊说的没毛病!

人家就是有个好老子,老子名头好用,干嘛不用?

房俊笑眯眯的看着吕则颂,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钱是我要来的,拨在水部司的账上,我就不给你,你有意见?”

吕则颂满脸赤红,眼珠子都充血了!

欺人太甚!

咬牙切齿怒道:“狂妄小儿,还有没有点老有尊卑了?”

围观的几个官员也觉得房俊此举不妥,好歹人家吕则颂年岁摆在哪里,比你爹都年长一些,如此不尊敬确实有些过分。

但是紧接着,他们就知道还有更过分的……

房俊笑容不改,伸出第三根手指:“房某要是在这里揍您一顿,您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唐俭一愣,皱着眉毛斥道:“放肆!此地是可以胡来的地方么?”

房俊微微一笑:“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吕则颂的,那意思很明显,您要不要试试?

唐俭无奈,这混小子,驴脾气上来,没人制得住……

第二百二十六章 廷议(中)

吕则颂则完全呆滞了。

他当了大半辈子官儿,见过清廉的,见过贪婪的,见过奸诈的,也见过胡作非为的,但就是没见过这么楞的……

吕则颂这才想起来,这位可是长安出了名的大棒槌、楞怂货,起火来,亲王也敢打!

这要是真的在这太极宫外揍自己一顿……会有什么后果呢?

且不说别的,自己这把老骨头,搞不好得被这小子给拆了……

然后呢,陛下必然震怒,太极宫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无视天威,简直找死!

死……倒不一定,但是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地了,而且配岭南都是轻的,亲眷儿女也必然受到牵连。

而房俊呢?

吕则颂认真的想了想,才现,房俊好像什么事儿也不会有……

充其量就是个罢官去职,可人家在乎这么吗?

自己爬了半辈子,才爬到如今的职位,人家这才十六还是十七,已经跟自己平起平坐了……

吕则颂终于悲哀的现,似乎自己为了替魏王李泰出头,在房俊第一天上任的时候就找茬,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根本不是同一个等级啊……

而围观的六部官员,也算是彻底认清了这位房二郎的秉性。

这货根本不讲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就是仗着有个好老子,你能奈他何?

这种混不吝的官儿,往后还是离得远点的好,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幸好太极宫的内侍这时候打开宫门,高声唱班,群臣按照顺序一一入内,这才是缓解了吕则颂的羞辱。

吕则颂只觉得这一辈子的脸似乎今儿一块丢光了,恨不得转身走人,这地儿实在待不下去。可又不敢走,今儿这廷议,搞不好就要提起这兴建骊山行苑之事,自己若是不在场,恐怕所有的屎盆子都得扣自己脑袋上。

可他又最怕李二陛下提起此事,最好是魏徵那老货再放几炮,逼得陛下打消兴建骊山行苑的念头就最完美了……

然而放眼四顾,却没见魏徵的身影,吕则颂心里失望,忐忑不安的走进太极殿。

即便是白天,太极殿里也显得有些阴暗。乌鸦鸦的官员们一走进来,愈显得气氛沉重,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

房俊自觉的站在唐俭身后,像是他这个品级的官儿,是没有资格列在第一排的。

回头瞅了瞅,吕则颂那老头本应站在自己旁边,此时却跟自己岔开了一个身位,看起来像是旁边礼部的官儿……

房俊笑了笑,这种倚老卖老的傻帽儿,看着就烦。

诺大的太极殿里涌进来几十号人,却无一人说话,落针可闻。

房俊探出唐俭的肩膀,往自己这一列的前头看了看,自家老爹老神在在的捋着胡须,正微闭双目,似是养神。刚刚没见到老爹,原来是事先进宫与陛下商议事情,这不魏徵也在老爹身边呢。

不知为何,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房俊刚刚探出头,养神的房玄龄便睁开眼睛,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和房俊对视。

然后,老房就狠狠瞪了房俊一眼,示意他老实点。

房俊咧开嘴,露出大白牙,还给老爹一个灿烂的微笑,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唐俭注意到房价父子的互动,心底很是艳羡的一叹,父子同殿为臣,可是不多见的佳话,房玄龄这人不仅立身持正、才干无双,这教子也是很有一套。

房俊这小子虽然看似不讲规矩,动辄伸手打人,实则谨守为官的底线,所作所为全都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绝不去干自己无法收场的事情,很有分寸。

这就很不错。

而且,刚到了水部司没几天,就能将上下拧成一股绳,这份能力也不可小觑。

没过一会儿,李二陛下身着明黄色五爪团龙袍,头戴通天冠,走进来端坐御座之上,威武庄严,霸气测漏!

这时魏徵出班,颤颤巍巍的喊道:“上朝!”

他是门下省侍中,一般的朝会都是他主持。

众大臣齐齐跪下,隆重的行了一个稽礼,然后再拜稽,口称“见过陛下”。

李二陛下面相庄严,沉声道:“免礼,平身!”

大臣们这才爬起来,跪坐在事先准备好的茵褥之上。

房俊这是第一次正式参加朝会,也是次见识唐朝朝会之上的利益流程,没有传说中的三跪九叩,李二陛下端坐御座,大臣们也都跪坐在下,很人情化。

再然后,魏徵就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疏,骈四俪六的念出来,语调抑扬顿挫,很是好听,只是以房俊的文化水平,硬是一句也没听懂……

不过没听懂也没关系,他也不能总是这么掉书袋,累不累啊?

所以魏徵将奏疏念完,李二陛下便在御座之上开口了:“此次犯阙谋逆之事,乃是突厥部阿史那结社率勾连贺逻鹘内外交攻,失败后尽皆诛杀。然突厥各部人心惶惶,深恐朝廷大肆株连,目前各地臣服之众皆不安稳,隐有变乱生。此次廷议,便是与众卿家商讨,如何处置眼前之局面?”

先前李二陛下纵容各部大肆搜索阿史那结社率之余党,终于引起内附的突厥各部动荡,这是大事件,一个处置不当,极易造成深远的影响。

当然,这些突厥残部还翻不起什么浪花,所谓的影响,其实是对李二陛下的影响……

贞观九年,李二陛下曾吹嘘自己的三大成就,其中之一就是民族和解,他说:“从周朝秦朝,周边民族时有入侵。如今周边民族都已经臣服,就是说从怀柔远人的方面看,我又越古人了。”

可是现在倒好,稍稍有点压力,那些突厥人就顶不住了,蠢蠢欲动。

魏徵出班奏道:“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陛下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尤不可处以河南也。”

李二陛下面露不悦。

刚刚他派人将魏徵、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皆事先叫来,就是要沟通一下自己的主张。

按照他的意思,是将这些突厥人全部内迁,让其慢慢的丧失掉草原民族的狼性,渐渐被大唐同化,为我子民。

可魏徵这老货怎么也说不通,果然到了廷议便给自己难堪……

这是,褚遂良站出来,朗声说道:“天子之于万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破除,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宜处之河南。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厚恩,终无叛逆。”

听到这话,李二陛下的神情稍稍缓解,很显然,这便是他的主张。

房俊微微撇撇嘴,说得跟唱得似的,你把狼崽子养家里,就成狗了?

这种读书读傻了的家伙,房俊懒得理,对这种事情他也没兴趣,反正基本没有自己插嘴的机会,便稍稍往后退了退,太极殿里有七十二根鎏金柱子,直径达三尺,身旁正好有一根,房俊往柱子上一靠,刚刚好将前方御座过来的视线挡住,便微微垂下头,闭上眼睛养神……

这几天琢磨“黑科技”,很费脑子,加上身体重伤初愈,精力难免有所下降,这眼睛一闭上,就有些昏昏沉沉的,眼皮也沉重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

这下子,可算是把大殿里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呵!这位果然棒槌啊,廷议的时候睡大觉,啧啧,也是没谁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廷议(下)

廷议尚在继续。

褚遂良的怀柔政策,引起魏徵的不满,然而这次未等魏徵开口,房玄龄便出班奏道:“晋代有魏时,胡部落分居近郡,江统劝逐出塞外,武帝不用其言,数年之后,遂倾瀍、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褚遂良之言,将突厥各部遣居河南,所谓养兽自遗患也。”

汉武帝不听江统的劝告,一意孤行将湖人部落分居京畿左近之郡县,数年之后,终至瀍、洛大乱,被胡人作乱攻陷。瀍、洛皆是地名,都在河南,于今日之情形何其相似?

所以他说“前代覆车,殷鉴不远”……

褚遂良面色阴郁。

他与房玄龄结交甚早,原本交情很是亲近。但是贞观十年,褚遂良出任专门记载皇帝一言一行的起居郎的时候,房玄龄认为他“性敏通达,然性格软弱,无坚毅之恒心”,也就是说他性格不坚定,虽然眼光和能力都有,但不能将自己的观点坚持到底,很容易变成墙头草……

自那时起,二人之间便隔阂日深。

刚刚李二陛下召集几名宰相内部商议之时,便已将观点阐述清楚,正是褚遂良现在说的。

但是刚刚商议之时,房玄龄一言不,并未明确反对,现在却当廷反驳他的话,这在褚遂良看来,房玄龄是在刻意的针对他。

否则,为何陛下如此说的时候,你不站出来明确表示反对?

他可不认为房玄龄不敢诤言直谏……

心里有火,褚遂良便又说道:“臣闻圣人之道,无所不通。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收居内地,教以礼法,选其酋,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且光武居河南单于于内郡,以为汉藩翰,终于一代,不有叛逆。”

见魏徵与房玄龄面无表情,显然并未动摇,而李二陛下则面露欣然,便再接再厉道:“隋文帝劳兵马,费仓库,树立可汗,令复其国,后孤恩失信,围炀帝于雁门。今陛下仁厚,从其所欲,河南、河北,任情居住,各有酋长,不相统属,力散势分,安能为害?”

其实在褚遂良心里,对于到底如何处置突厥各部,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自己是否能够紧跟李二陛下的脚步,与此同时还不被外界认为他在“媚上”,那就最完美了,至于突厥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说白了,他就是在政治投机……

他这几番话,确确实实说道李二陛下心眼里了。

在李二陛下想来,将突厥驱策于外、分而攻之,这事儿汉武帝、隋文帝、甚至隋炀帝都干过,他现在也做到了,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就像他在贞观九年说的那句大话,“从周朝秦朝,周边民族时有入侵。如今周边民族都已经臣服,就是说从怀柔远人的方面看,我又越古人了。”他认为这才是越历代帝王的光耀之处!

内附的各个突厥部落日渐不安?

这不叫事儿!

便如褚遂良之言:从其所欲,河南、河北,任情居住,各有酋长,不相统属,力散势分,安能为害?

只是魏徵、房玄龄、李绩三人一同上奏本要求商议此事,言及不可轻忽,李二陛下这才召集几位重臣商议,但是观点相悖,僵持不下,没奈何才召开廷议。

细说起来,作为帝王,李二陛下这人毛病其实不少。

欧阳修说他:“其牵于多爱,复立浮图,好大喜功,勤兵于远,此中材庸主之所常为。”

文天祥说他:“太宗全不知道闺门之耻、将相之夸、末年辽东一行、终不能以克其血气之暴、其心也骄。”

……

历代史学家对其基本没什么好话,但都是在私人品德上说事儿,对于其功绩,却多持肯定态度。

说来说去,“好大喜功”是最重要的一个。

所以,李二陛下才会如此吹嘘自己的功绩。

至于什么杀兄弑弟、逼父让位、将兄弟之妻妾纳入后宫等等,只是屬於私人道德問題,对于国家展没有什么影响……

若是如魏徵和房玄龄所言,岂非就说明当初将内附胡部迁至关中河南是错误的政策?简直自打自脸!这对于极重名声的李二陛下来说,绝对不可忍受。

正反双方,僵持不下,说也说服不了谁,但是明显魏徵、房玄龄等人在支持率上稍占上风。

就在这时,李二陛下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纠缠下去,否则大半官员支持魏徵、房玄龄,岂非将当年自己的堵回来,打他的脸?

至于突厥会不会真的乱起来,李二陛下认为那不叫事儿,兵剿灭就是了……

在草原上能打得他们狼奔豕突,在咱自家地盘反而奈何不得了?

简直笑话!

李二陛下干咳一声,将朝臣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一锤定音道:“自幽州至灵州,置顺、佑、化、长四州都督府以处之。自突厥颉利破后,诸部落领来降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殆与朝士相半。若拓拔不至,即遣招慰之。”

言罢,目光灼灼的盯着廷上朝臣,大有“谁敢反对,我就要谁好看”的蛮横意味。

房玄龄心下一沉,与魏徵对视一眼,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李绩,终于轻叹一声,再不言。

脑子里却陡然浮现二儿子的一句话:不如辞官,回家颐养天伦,做做学问吧……

现在四海昇平,群蛮镇服,即便高昌之类偶有峥嵘,亦不过跳梁小丑矣,不足为患。

按说,这本是一个心有万民的官员最好的年代,有宽松的外部环境,可以去大展手脚,将万里江山经营的繁花锦绣,让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有所衣、有所食、有所养,开创一个亘古未有之堂皇盛世!

然而,房玄龄现,李二陛下的心态变了……

正如同魏徵在那道不克终十渐疏中所说,再不是即位之初那个励精图治、以仁义治天下的有道明君了。虽然远未至“昏庸”的程度,但一意孤行、好大喜功,却令房玄龄很是心冷。

现如今,他现自己的理念同李二陛下再难保持一致……

见到群臣缄默,李二陛下隐隐傲然,挺腰危坐,气度俨然,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这廷上诸臣,一字字说道:“众爱卿,以为然否?”

正说到此处,李二陛下突然眼角一缩……

房俊不理会朝堂之上的争议,那对他来说有些遥远,穿越者就可以牛皮哄哄产于国家大事、甚至说句话就改变国家政策?

扯蛋么……

就这么听着又着实无聊,一阵困意袭来,便打起瞌睡。

因是跪坐于茵褥之上,对于旁人这是久经训练的礼仪,浑不当事,但是对于房俊,却是极为难受的一件事。坐了没一会儿,便感到双腿渐渐血脉不通,小腿肚子都隐隐胀。

没办法,只得上身微微前倾,以减轻对双腿的压力。

再加上困得不行,上身就不自不觉探出身边用以遮掩的廷柱,打着瞌睡,脑袋便一点一点的,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赞同……

唐俭正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像是这种廷议,没有他参加不行,资格够老啊,可是他来了也等同于没来,从来不表意见,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比亲近,比得过长孙无忌、房玄龄?

比骨头硬,比得过魏徵?

比才干,比得过马周李绩褚遂良?

既然咱谁都比不过,那还去起什么哄、现什么眼?

老老实实的混资历,再过几年将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传给儿孙,自己两腿一蹬,就算了事……

突然感到身上遗憾,唐俭猛一抬头,便见到李二陛下目光向他这边扫视过来,然后就猛然顿在自己身上。

唐俭吓了一跳,您看我干嘛?我什么也没说啊,打酱油好多年了,您不知道哇?

然后,他现李二陛下不是看自己,顺着李二陛下的目光,唐俭稍稍回头,脸上的肌肉就是一抽。

房俊这个小混蛋,居然在廷议之时睡着了!

唐俭无语的伸出手,在房俊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你说你睡就睡吧,可偏偏还被李二陛下给抓住了,等着哭死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臣反对!

房俊是真困了,对于这种话题的廷议,实在是提不起一点精神。

这有什么好争的?

褚遂良满嘴的仁义道德,简直具有玩笑性质,会不由自主的让人联想到宋襄公,再来一次类似于“犯阙”的事件,就足以使得这种怀柔政策的破产。

听得让人想睡觉……

耳边嗡嗡嗡的议论纷纷,犹如催眠曲,于是,他就真的打起瞌睡。

倏地腿上一疼,房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身前的唐俭正对他挤眉弄眼,便心知不妙,微微转头,果然见到李二陛下正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一脸铁青!

房俊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这咋就睡着了呢?

完蛋……

心里一慌,房俊就想着补救,正好李二陛下这句“可有异议”声犹在耳、犹有余音,下意识的便脱口而出道:“有!”

随即,就想一个耳光自己把自己打死算球……

人家问“可有异议”,那几乎等同于肯定句,即便是要回答,那也得顺着家人的语气说“没有”,你说“有”,这不是唱反调儿么?

房俊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的这声“有”,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颇有一种慷慨激烈、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振聋聩、人深省,在扩音条件非常好的太极殿里悠悠回荡,震慑心神、涤荡乾坤……

诺大的太极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房俊身上,见到房俊如此意志坚定、一往无前的硬顶李二陛下,各种心思却是五味杂陈。

吕则颂欢喜得都快疯了,你小子这是要作死么?谁看不出来陛下的心思?就连魏徵那老货都默然不语,你还要跳出来?哈哈,等着陛下将你挫骨扬灰吧!

房玄龄的角度看不到房俊,但是自然能听得出来这是自家儿子在说话。听到这声“有”,房玄龄先是焦急,再是欣慰,最后居然有些惭愧……

焦急与如此顶撞陛下,必然招致陛下不可遏止的怒火,结局殊为难料;欣慰则是满朝文武装聋作哑、万马齐喑之时,儿子能坚守自己的见解,不畏皇权;惭愧与自己一向自诩公正克明,却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至于魏徵,则是一脸赞叹,仿佛在临死之前终于寻到一个根骨奇佳、天赋异禀的奇才,将他的传承延续下去,勇于对抗无上的皇权,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当然,其实最能体会房俊心情的,还得是唐俭。

唐俭就坐在房俊身前,一回头就见到这小子脸上的茫然、后悔、害怕等等情绪,就知道这小子大抵是根本没有弄清楚情况,就顺嘴胡说,结果惹了大祸……

至于李二陛下,那表情就好像便秘了一个月,顿在马桶上使劲儿拉啊拉,脸憋得通红,却还是拉不出来,堵的心肝脾胃肺管子都疼!

小儿,焉敢如此欺我!

李二陛下双眼冒火,恨不得手提三尺青锋,一个箭步跳下御座,将房俊这厮摁在地上剁剁剁剁剁,剁成个十块八块,方消心头之恨!

眼见李二陛下就待作,魏徵站了出来。

老魏微微躬身,声音洪亮:“老臣,有异议!”

老夫战斗一生,岂能让一个小辈站在自己身前?必须要站出来,帝王之怒便让自己替他抵挡,好保住这棵幼小的树苗,将这股战斗精神延续下去……

李绩犹豫了一下,瞅了瞅房玄龄,见其低眉垂目,顾忌父子身份没有出声,便也随着魏徵站出来,说道:“臣,有异议。”

接着,程咬金也出班,奏道:“臣,亦有异议!”

再下来,尉迟敬德、侯君集、李大亮、马周……

这些人其实都是反对李二陛下这个政策的,但是在李二陛下强力推行之下,也都有点默认的意思。不过由于房俊的“乱入”,突然让形势有了转变,这些人亦不再沉默。

眼看着群情汹汹,李二陛下差点气炸了肺,狠狠的瞪着房俊!

他不怪这些大臣,因为他自己也明白,这些人是不同意自己这个怀柔的政策的,只不是是摄于自己的威势,一时妥协而已。

都是这个房俊!

若不是他,怎会让形势生转折?

若是怀柔政策不能施行,那么自己以往所说的什么“如今周边民族都已经臣服,就是说从怀柔远人的方面看,我又越古人了”之类的,就全都是屁话!

既然都已臣服,为何还要防范?

所以,李二陛下是宁可这些胡部在自己死后造反,也要守得自己活着的时候的太平!

他死了再反,那是他儿子的事情,谁也不能赖到他的头上!

况且,他的儿子敢把错误推到他的脑袋上?

所以,哪怕怀柔,哪怕“以中國之租赋,供积恶之凶虏,其众益多,非中國之利也”,他也不在乎!

可以说,李二陛下现在一句钻进了“千古圣名”的牛角尖儿,出不来了……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于房俊坏了自己的大事,又是何等的愤怒!

运了运气,李二陛下将胸口的暴躁杀意压制住,不理那些反对的大臣,目光森冷的盯着房俊,一字一句问道:“愿闻其详!”

众臣悚然动容!

皇帝怎会对一个臣子用这种客气的语气说话?除非是刘备对诸葛亮说的……

房俊是诸葛亮么?

显然不是。

就算他是,李二陛下也不是软弱无能、心无定计的刘备!

所以,李二陛下这个语气,只能说明心内已经怒极,但是碍于国律例,不能因为质疑自己的决定便擅自处置大臣,那是昏君才会干的事儿……

但是,你必须得给李二陛下一个足够的理由!

说得有道理,那么这笔账以后再算;说的没道理,现在就要你好看!反正早晚都得跟你算账……

众臣不由得都为房俊捏了一把汗,当然,也不缺如同吕则颂这般幸灾乐祸的……

房俊咽了咽口水,被李二陛下愤怒的目光吓得心惊胆跳,但此时后悔已是无用,难道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刚刚其实在睡觉,根本没听陛下的言,所以才造成误会?

那情况更糟!

现在这样,还能说是坚持己见,敢于诤谏,若是皇帝讲话你在睡觉,那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收拾收拾去海南度假吧……

当然,其实大家都看见他在睡觉的,只不过这种事谁敢出头、谁愿意出头,去得罪房玄龄?

就连将房俊恨之入骨的吕则颂,以及就在房玄龄身边不远的刘泪也不敢……

那就是结下死仇了!

房俊心跳得砰砰响,不过也自知是挨不过去的,必须说点什么。

刚刚廷议的内容,他也不是一无所知,虽然在打瞌睡,但终究不可能睡熟,迷迷糊糊还是听了一点。

很简单,李二陛下要怀柔,褚遂良捧皇帝臭脚,自己老爹和魏徵、李绩这伙人则主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套,将突厥残部有多远滚多远……

自己既然“表态”反对李二陛下,那么就是站在老爹这一边了。

不过房俊不打算说那些不痛不痒的老调,必须得让李二陛下觉得咱反对的是有道理的,起码也要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不然被一个皇帝误会你是在专业拆台,还要不要混了?

所以,他决定拿褚遂良开炮!

既然要回答皇帝的话,当然不能依旧跪坐在茵褥上,那样不敬。

于是,房俊站起身来,走出朝班队列,站到大殿正中,只是双腿不知是因为血脉不畅亦或是吓得,一直控制不住的颤抖……

定了定神,房俊没去看御座之上李二陛下噬人的目光,一拢袍袖,指着褚遂良道:“国之奸佞也!”

褚遂良一脸懵逼……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有老夫之风范

褚遂良不太看得上房俊,他认为这小子才华是有的,但是傲气凌人、锋芒毕露,不符合儒家对于君子自省、克己、慎独、宽人的优秀品德。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房俊差的太远。

但是无论如何,这小子总是房玄龄的儿子,自己同房玄龄的关系虽然今年有所冷淡,大多只是政见不同,是以当房俊出声反驳李二陛下的时候,褚遂良还隐隐替他担心。

然而下一刻,这小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国之奸佞”,则彻底让褚遂良懵逼了,他甚至都没来及愤怒……

房俊站在殿中,给李二陛下试了礼,然后一脸愤然的指着褚遂良,义正辞严开喷!

“自古以来,无论汉之匈奴还是今之突厥,皆是人面兽心、形若禽兽之辈!他们不跟你讲什么孔子曰孟子云,不跟你讲什么仁义道德礼义廉耻,他们崇尚的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会在暴雪到来的时候,让老弱妇孺站在最外围替青壮者遮风挡雪,只为了部族的繁衍,不至于在暴雪过后,被别的部落杀死孩子、淫辱女人、抢走牛羊!你去跟这么一帮子崇拜野狼的蛮夷讲什么教以礼法,选其酋,遣居宿卫,畏威怀德,某只想问一句,褚侍书,你是傻子么?”

褚遂良没房俊骂得脸红如血!

马周微微皱眉,他虽然赞同魏徵和房玄龄的观点,认为不应将突厥残部迁入内地,尤其是京畿左近,但是房俊这么责骂褚遂良,有些过分了。

刘泪更是恨不得扑上去咬房俊两口,小儿实在狂妄!

殿内不少文臣,都对房俊的行径不以为然,咱们是君子啊,深受圣人教诲,自当严于律已、宽以待人,怎么能跟蛮夷一般见识呢?蛮夷既然归附,那自应当择善之地而处之,让那些蛮夷见识我们儒家子弟的风采,教以礼法,感化其心,否则,我们与那蛮夷何异?

然而几乎与文臣截然相反的是,殿内武将基本都对房俊的这番话不停点赞同。

为何会出现这般差异呢?

武将们这些年东征西讨,与漠北蛮夷大大小小打了无数架,死了多少手足袍泽?他们能够更清楚的意识到那些蛮夷的理念与中原截然不同。在蛮夷眼里,所有的行为都可以有一个解释——生存!

只要能生存下去,那么你的行为就是理所应当的,就不会有人去指责!

而只因文臣大多只是处理内政,握笔杆子、动嘴皮子,那些从奏疏、文牒上看来的塞外部族如何如何残暴、如何如何反复无常,终是如蒙纱幔隔了一层,觉得距离自己很是遥远,没有切身之害,反应便平淡了一些。

便如同现在,刘泪觉得房俊实在是嚣张,你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居然敢指责褚遂良这样的高官,口口声声将蛮夷部落说得这般凶残不堪,难道想永开边衅,这仗就一直打下去?

刘泪觉得这说法实在荒谬,而且这时候打击房俊那可是名正言顺,连房玄龄也说不出什么!

便站出来历喝道:“无知小儿,休得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尔口口声声蛮夷、凶残、灭绝人性,岂有半点君子忠恕之道?胡人即已内附,便同是陛下子民,自当一视同仁!忘却昔日恩怨,感以德怀,让吾儒家恩德将其感召,若是你杀吾一人,我便杀回去,吾等与那蛮夷何异?”

褚遂良好不容易在房俊那句“国之奸佞”中缓过神来,听得刘泪之言,连连点头,这才是王道教化、儒家精髓啊!

房俊对刘泪之说嗤之以鼻:“若是某弄死你儿子,祸害你媳妇儿,你还能说出这么以德报怨的话,那么某便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怎么样,刘御史,你能不能做到?!”

“噗”

一声怪异的响动,来自于对面武将那一排的程咬金。

程咬金老脸微红,尴尬道:“那个……不好意思啊,老夫……没忍住,抱歉抱歉……”

只是那一脸的揶揄,哪里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站着说话不腰疼,显示风度、展现器量,这个谁都会,但是如此以德报怨,真的就是治国之道么?

李二陛下仍旧一脸便秘之色,气得太阳穴直跳,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房俊这话太粗了,也太混账,也太特么有道理!

刘泪血灌瞳仁,暴跳如雷!

差点没气死当场,颤巍巍的指着房俊,怒道:“大殿之上,焉敢如此粗俗,侮辱大臣?”

房玄龄嘴角直抽,这儿子,特么太丢脸了……

房俊却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怒声道:“哦——我只是说说,刘御史就说我是侮辱大臣?那边关无数被蛮夷残杀的无辜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谁在侮辱?那无数至今仍在塞外被蛮夷奴役,像是牛马一样驱策的汉人,是谁在侮辱?尔身居高位,受天下百姓税赋供养,却说出那等冷血荒谬之语,讲那些凶手等同视之,到底是谁在侮辱谁?”

刘泪气得嘴皮子直哆嗦,却是说不出话来。

魏徵微微一笑,看了身边的房玄龄一眼,悄声揶揄道:“老房啊,有个好儿子,真是羡慕你!不过,很有老夫之风范,呵呵……”

房玄龄一翻白眼,差点伸手揍人!

程老匹夫说自家儿子长得像他,你这老货又说有你之风范,特么的都跑来跟老夫抢儿子还是怎么滴?

不过话说回来,自家这个老二,啥时候修炼得嘴皮子这么利索,面对褚遂良和刘泪这种老狐狸,不仅能侃侃而谈毫不怯场,还能至始至终占据着道德制高点,言语之间毫无破绽,将两人牢牢压制,简直就是妖孽级别的表演啊……

眼看大殿之上嬉笑怒骂沸反盈天,李二陛下这个气啊!

褚遂良、刘泪,你俩这点出息!

平素高谈阔论口若悬河,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被一个黄口孺子说得哑口无言?

真是废物!

李二陛下不得不亲自镇定局面,他朗声说道:“房俊,将朕的话当耳旁风吗?莫扯这些没用的,回答朕的问题。”

此言一出,李二陛下自己也不禁老脸一红,这相当于拉偏架啊……

果不其然,房玄龄当即就不乐意了。

是谁把你的话当耳旁风?是褚遂良,是刘泪!

我儿子说的好好的呢,是褚遂良跳出来胡诌八扯,你不去说他,反而说我儿子?

这屁股也太偏了吧!

可他也不想想,你儿子不说人家褚遂良是傻子,褚遂良闲的啊站出来?

房俊朗声说道:“臣,遵旨。”

微微顿了一顿,说道:“大唐之所以兴盛繁荣,军队之所以所向披靡,盖因四海臣民之支持!由此可见,吾中华百姓,乃天下之根本,四夷各部,犹似枝叶。现在褚侍书扰其根本以厚枝叶,以此想求得长治久安,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实在是痴人说梦!现今吾大唐,内政清明,兵强马壮,陛下千古圣君,自当化中國以信,驭夷狄以权,开创万世不朽之帝国基业!”

大殿上再一次肃静。

大家都有些惊奇的看着房俊,原来还以为这货只会胡搅蛮缠,却不想还真有点水平。

春秋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这说明人家房俊不是胡说八道,是有根据的!

房玄龄看着殿中卓然而立,英姿勃的儿子,欣慰极了,原来这小子也是有看书的啊……

房俊看过春秋么?

关云长在内室之中面对两位千娇百媚的嫂嫂时读过,至于房俊,呵呵……

第二百三十章 公主

房俊之所以能说得出这番话,是在于他以前看过一篇新帝國主义策略,印象很深。

“化中國以信”,这句话好理解。

中國古代君主追求“四夷宾服”的政治理想,前提都是修内政,从而实现“天下晏然”。

也就是说,李二陛下前期民族政策的成功,取决于内政的成功,诸如对话机制、权力监督机制的确立,倡导廉政、节俭、朴素等价值观,重视农田水利建设等等;但更主要或显而易见的是,由于内政的成功,国力大增,在对突厥、吐谷浑、高昌、安西四镇、漠北薛延陀等历次征伐中取得胜利,正是“驭夷狄以权”所挥的效果。

换句话说,即使大唐王朝经济再繁荣,文化再昌明,再怎么提倡民族平等,如果对外战争老是吃败仗,李二陛下的“天可汗”帽子是否戴得成,实在是个问题……

蛮夷现在为什么服你?

因为你内政清明、军备强悍,打不过你,当然要服软,跟什么仁义道德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

只要哪一天你内政乱了、军备废弛了,这些蛮夷分分钟扑上来咬死你。

到那个时候,你跟人家说:兄弟,且慢!当初我可是对你不薄啊,又是以德报怨,又是内迁安置,现如今你怎能以怨报德呢?

呵呵……

这可不是褚遂良之流的创意,历史上,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礼仪文章的所谓大儒,无数次的强调所谓的儒家思想,在中原占据优势的时候,对边疆民族施以怀柔、妥协的政策。

结果呢?

这些蛮夷就一次又一次的打他们的脸。

只要中原王朝露出衰弱,他们就会张开锋利的爪牙,狠狠的扑上来!

只要有机会,就会来一次靖康之耻!

只要有机会,就会来一次五胡乱华!

然而怪就怪在,一次一次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可总是有那样的道德大儒冒出头来,继续鼓吹……

化中國以信,驭夷狄以权

开创万世不朽之帝国基业!

李二陛下现,自己的策略无法实施下去了。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有忍着把以前说过的话吞回来的冲动!

可是……自己吞回自己的话,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最终,李二陛下也没有做出决定,草草宣布散朝,此事容后再议。

不过却在退朝的时候,冷冷的看了一眼房俊,说道:“房俊留下,朕有话要说。”然后扬长而去。

只留下房俊疑神疑鬼,风中凌乱……

宫城重楼飞檐,朱门细柳斜风,哪怕阳光普照,仍然显得有些萧瑟而深沉。

为什么几乎所有的皇宫都是这种压抑到极点的感觉呢?

房俊跟着一个内侍,一步一步的走入深宫大内,心底更多的是陷入未知境地的担忧。李二陛下今天对他的愤怒几乎已经到达顶点,虽然没有当堂作出来,但房俊可不认为这是他表的那一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观点的功劳。

李二陛下为啥要把自己留下来?

该不会是演一出白虎节堂?

让一个内侍将他带到一处机密之地,然后诬陷他窃取国家机密,埋伏在门外的三百刀斧手闻到李二陛下摔杯为号,齐齐杀出将他房俊枭示众……

咳咳!

房俊也对自己有些散的神经无奈,李二陛下想杀人,用得着费那个劲?

在宫城内走了片刻,转过某处拐角,景致忽有一变,眼前粉墙黛瓦,内有雕梁画栋,透过敞开的一内宫门望进去,里面牡丹开遍,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大异于此前庄严肃穆的城阙气象,应是宫眷居处了。

这里不是神龙殿,以前从没来过。

房俊神经又有些紧张,没有白虎节堂,难不成是来一出美人计?派出一个宫娥或是妃嫔,上演贵妃出浴,正巧被自己见到,那变成了居心叵测觊觎后妃,别说是老爹房玄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就不得他……

不过想想李二陛下只占便宜从不吃亏的德性,似乎也不会舍得下这么大本钱。

还是那句话,想要杀他房俊,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捏蚂蚁要李二陛下亲自动手,杀他,一句话足矣……

内侍领着房俊进入这道宫门。

一阵微风吹过门内,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草木清香,柔和而温暖,房俊不自禁地唇角上扬,他见到了一个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宫裙,像是一只蝴蝶一般,沐着春日明媚的阳光奔跑在花木葳蕤的花园里。

她手里拿着一个网兜,却是在追逐着真正的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那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小女孩儿总是捉不到它,却并不烦恼,反而不是洒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追着追着,在一株高大的紫色牡丹下面转了一圈,正巧就看见站在宫门处,正对她微笑着的房俊。

小女孩欢呼一声,飞快的跑过来,轻轻一跃,便扑到房俊怀里,勾住了他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呼道:“姐夫,快点抓住那只蝴蝶!”

房俊抱住她柔软轻盈的身子,心里一片温暖爱惜。

看了看兀自在花间起舞的蝴蝶,房俊心下忽然有些黯然,轻声说道:“为何一定要捉住它呢?兕子,你看,它自由自在的嬉耍玩乐,无拘无束,多好啊!可要是被捉住了,被关起来,或者死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这一只蝴蝶,正像是你一样呢……

美丽而短暂的一生,何不快快乐乐,无拘无束的活着?

晋阳小公主眨眨眼,似懂非懂的歪着脑袋想了想,展颜笑道:“既然姐夫给它说情,那兕子就不去捉它!姐夫,给兕子讲个故事吧?”

这年头就流行给孩子讲故事了么?

房俊看着小丫头亮闪闪充满渴望的大眼睛,心里涌起怜惜。

哪啦李二陛下再是宠爱,可毕竟是一位公主,除了李二陛下和与她亲近的晋王李治,平素就再也没有人陪她嬉耍玩乐。看她乐嬉嬉的在花园追蝴蝶玩,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寂寞?

房俊双手一举,便将晋阳公主小小的身子扛在肩头,抬脚往花园里走去。

晋阳公主先是被房俊的动作吓一跳,惊呼一声,接着就对这种前所未有被人扛着的姿势感兴趣了,有些紧张的搂着房俊的脑袋,嘴里却兴奋的大呼小叫,小脸蛋像是一个红苹果一样可爱。

房俊边走边故作傲然的说道:“说起讲故事,兕子殿下可算是找对人了,放眼大唐芸芸众生,论起讲故事,我房二若说第二,那就没人敢自称第一!”

这话还真就不是吹牛,论起脑袋里的知识储备,即便这个时代最最博学多才的大儒,也不够看,知识的传播和接受途径摆在哪里呢,这个时代的人,一辈子能看几本书、听说几件事?

花园中央有一间雅室,红花环绕,绿树扶摇,端的清幽雅致,静谧得怡。

房俊扛着晋阳公主走进去,将她放到一张胡凳上,自己则坐到她对面。刚刚在太极殿上“舌战群儒”,口水浪费得有些多了,这时候有些口渴,环视一圈,却没有寻到茶盏,不禁微微失望。

兕子很聪明,见到房俊的神情,便问道:“姐夫口渴吗?”

房俊点头道:“是啊,怎么你这里都没有侍女服侍的么?”

放任这位李二陛下的心尖子自己在这花园里嬉戏,那些侍女内侍也真是心够大的,这要是有一丁点儿的闪失,李二陛下还不得剐了他们?

第二百三十一章 童话

晋阳公主慧黠的眨眨眼,轻声说道:“我骗他们说我的香囊丢了,这会儿他们正在水池那边找呢!”说着,她自觉有趣,咯咯娇笑起来。

房俊无奈的看着她,这小丫头也不是个乖宝宝啊!

不过这样更可爱……

兕子蹦蹦跳跳的到茶几那边拿起一个茶壶,娇声说道:“我给姐夫倒茶!”

房俊大咧咧说道:“多谢!”

丝毫没有身为臣子的觉悟……

兕子给房俊倒了茶,看着他“咕咚咕咚”将一壶温热的茶水喝个干净,便坐到他身边,白腻的小手支着下颌,眨巴一下大眼睛,催促道:“姐夫,快讲啊!”

房俊想了想,有点乱,说道:“这个……想听什么类型的呢?”

脑子里故事太多了,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郑渊洁童话,聊斋鬼故事……一时居然不知道讲什么好。

兕子却以为他刚刚只是在吹牛,其实并不会讲什么故事,便有些失望,无奈的叹口气,说道:“随你的便吧!”

房俊被她小大人的神态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那姐夫就给咱们的小公主将一个关于公主的故事。”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地方叫做欧罗巴,住着一个国王和王后,他们渴望有一个孩子,于是很诚意的向上苍祈祷。不久以后,王后果然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这个女孩的皮肤白得像雪一般,双颊红得有如苹果,头乌黑柔顺,就像是殿下你这么漂亮可爱……因此,国王和王后就把她取名为白雪公主……”

房俊前世当过官,做过无数次的报告,最懂得如何抓住人所关注的重点,所以故事讲起来抑扬顿挫,趣味无穷,兕子听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当讲到王后去世的时候,晋阳小公主却突然了流下了眼泪。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长孙皇后故去的时候,兕子已经三岁,依稀记得母亲的美丽和慈爱。现在虽有父皇的宠爱与关怀,但那总弥补不了母爱的柔顺和温暖,此时被房俊的故事勾起心事,顿时两眼泪汪汪的,很是伤心。

房俊便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哄了几句。

“每一个人都会逝去,我们的母亲,父亲,朋友,甚至我们自己……这就像花儿终会枯萎一样,谁也躲不开、逃不掉。不要总是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里,那于事无补,要把这份思念和悲伤,化作更温暖的亲情,去关怀我们身边还活着的人。比如,陛下现在鬓角多了很多白,兕子会不会感到很心疼呢?那么,兕子就应该让陛下每一天都更开心,那样,陛下的白就会越来越少,身体也会越来越健康……”

兕子摸了摸眼泪,郑重的点点头:“姐夫说得对,天上的母后,也会很高兴的看到兕子对父皇更关心……”

房俊宠溺的摸着她的头,亲了一下她广结的额头。

兕子羞得把小脑袋钻进他怀里。

房俊哈哈大笑:“咱们继续……”

“……小矮人傍晚回家的时后,看到白雪公主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他们马上把她抬到床上,尽力的施救,可是白雪公主仍然没有醒过来。小矮人们哭哭啼啼的把白雪公主,放在一个装满鲜花的玻璃棺材内,准备举行盛大的葬礼……”

讲到这里,兕子紧张的问道:“白雪公主死掉了么?”

房俊敲了敲她的额头,佯嗔道:“乖乖的听下去!”

“哦……”小公主捂着额头,鼓了鼓嘴,乖乖的继续听。

“……这时,邻国的王子正好路过森林,看到了玻璃棺材里美丽可爱的公主……王子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她……白雪公主苏醒了过来,好像是从长睡中醒来一般,她的脸颊和唇依旧是那么的红润……”

“哇!这个故事好有趣啊,比父皇讲得好多了!我可以不可以讲给九哥听?”

兕子欢快的娇呼。

房俊笑着点头:“当然。”却下意识的将兕子往怀里搂了搂。

小丫头,你可会知道,再过不了几年,你也会像白雪公主一样安静的睡去,再也不理这世间的美好与哀伤,就像枯萎的花朵一样,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于沉寂……

但是,或许在你临睡着的那一刻,心里会想着这个故事,会认为自己也会像白雪公主那样,只是睡一觉,然后会有一个英俊的王子前来轻轻的吻你,把你唤醒……

或许,那样会让你多一个希望,少一些害怕吧?

阳光透过窗外的花树,斜斜的照进屋子里,在地上洒了无数细碎的光斑。

时光无言,岁月静好。

呃……只是一声咳嗽,打破了房俊稀少的文艺感怀。

李二陛下阴着脸,还是那套朝服,背着手走进来。

晋阳公主立即欢呼一声,从房俊怀里跳起,蹦蹦跳跳的向李二陛下跑去,抱着他的大腿,扬起小脸儿:“父皇来啦!姐夫刚刚给我讲故事呢,可好听了!”

“嗯……”

李二陛下面皮一抽,有心火,但是见到自家闺女花儿一般的笑靥,忍了忍,忍住了……

房俊赶紧从榻上爬起来:“见过陛下!”

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底。

李二陛下瞅了瞅房俊这张黑脸,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沉声对晋阳公主说道:“兕子,你先出去玩儿一会,父皇有事跟房俊说。”

晋阳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这丫头冰雪聪明,立即意识到父皇的怒火,姐夫惹到父皇了?父皇可是好久没有这么大的火了,晋阳公主下意思的吐吐舌尖。

转头去看房俊,见到房俊正偷偷对她使出“求救”的眼神,便抱着李二陛下的大腿不松手,奶声奶气的撒娇道:“兕子不出去!父皇是不是要揍姐夫啊?那您揍就是了,兕子绝对绝对不给姐夫求情!哼,父皇你都不知道,刚刚姐夫还把我弄哭了呢,讨厌死了,揍他!”

说着,还对房俊调皮的眨眼……

房俊脸都绿了,小祖宗!全指着你救命呢,你可倒好,非但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补上一刀?

额滴个天!

怕是哥哥在太极殿上顶撞李二陛下一百次,也不如惹哭了你这位小公主一次吧?

一次就要命……

出乎意料的,李二陛下并未怒,而是婆娑着闺女的头顶,无奈的说道:“怎么,居然向着外人,跟父皇作对了?”

晋阳公主垂着头,不好意思的说:“哪儿有?兕子不是说了吗,您想揍姐夫就揍呗,再说,姐夫也不是外人啊……”

要不怎么说,李二陛下对这位小公主宠得没边儿呢?

对于李二陛下的情绪,实在是把握得太到位了!

她故意这么说,故意不离开,因为她深信,只要她在,李二陛下就会收起暴虐的一面,无可奈何!

房俊也明白了,暗暗对晋阳小公主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

小丫头,果然没白疼你,仗义!

李二陛下满腔怒火,也被晋阳公主缠的没法,只得狠狠瞪了房俊一眼,咬牙切齿道:“房俊,果然好手段,居然哄得兕子给你求情,是不是以为如此便可让朕放过你今日顶撞于朕之事?”

房俊赶紧说道:“微臣不敢。今日大殿之上,微臣之所以冒犯陛下天威,实是因为心中所想便是那般,怎能因为害怕惹得陛下不满,便不敢直言?况且,微臣也深信,陛下只是一时尚未从臼巢中转出来,以陛下之英明神武、文成武德……自是能正确决定国家的方向!”

这马屁拍得……

晋阳公主吐吐舌尖,做个鬼脸,一脸嫌弃的表情,无声的对房俊说了三个字,看口型,应该是“马屁精”……

第二百三十二章 以功勋换自由

李二陛下岂会被他的马屁拍得晕过去?

拍拍晋阳公主的肩膀,走过去端坐榻上,哼了一声,问道:“朕且问你,先前观你行事,应是在不断的自污名声,想来是不同意朕的指婚,以此让朕主动放弃这门婚事,为何后来又半途而废?”

晋阳公主乖巧的给父皇盏茶递水。

房俊正色道:“因为微臣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哦?是何道理,说来听听。”

房俊沉吟了一下,语气萧索的说道:“金子便是埋在土里,它还是会光……”

“噗!”

李二陛下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呛进鼻腔,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晋阳公主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到父皇身后,伸出小粉拳帮着捶背,担忧的问:“好些没有,父皇?”

李二陛下憋得满脸通红,好一会儿才算是缓过劲儿来,伸手指着房俊的鼻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论起面皮的厚度以及无耻的深度,李二陛下自认不输给任何人!

他搞出了玄武门之变,亲手杀了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和弟弟。史书记载的玄武门之变,写得非常收敛而隐晦,但实际上,在杀这几个人之后,他还做了几件事情。先他把自己的哥哥和弟弟家里所有的孩子,一个不剩,都杀掉了,够残忍吧?另外,齐王元吉有个老婆杨氏很漂亮,他二话没说,收到自己的宫里……

无论让什么人来评价,这都是一件极其没有道德事情,那么李二陛下是怎么为自己辩解的呢?

他说此事好比周公诛管蔡,大义灭亲有利于天下,自己杀他们俩是有利于天下的。另外他紧跟着又做了一件事,从自己儿子里面找了一儿子,说元吉家里没有儿孙了,没有香火了,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他续香火,不忍心见元吉家香火断。

做人脸皮这么厚,真的好么?

不忍心见人香火断,杀人全家干嘛呀……

可是现在,李二陛下算是遇到对手了,这个房俊脸皮已经厚得惊天动地!

晋阳公主毕竟年岁还小,没能理解房俊这句话中隐含的绝代风骚,疑惑的看看房俊,不知道为什么能引起父皇这么大的反应。

李二陛下面皮一阵抽搐,若非晋阳公主在场,说不得就要大脚丫子一顿乱踹才能解得心头之恨!

运了运气,问道:“那么现在,你这块金子是不再抵触这桩婚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二陛下心里着实堵得慌,想我李世民富有四海手握乾坤,我的女儿金枝玉叶钟灵毓秀,居然也会有一个棒槌不想娶?

谁给你的胆子?

房俊沉默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与李二陛下直视,坦然说道:“未曾变过初衷,只是换了一个方式。”

李二陛下并未怒:“朕怎么没察觉出来,你这用的是什么方式?”

“微臣想,以足够的功绩,换取陛下收回成命!”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接着哈哈大笑。

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李二陛下笑道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道:“怎么,难道你认为一个玻璃,就能抵得上朕的公主那冰清玉洁的名声?”

房俊郁闷,高阳公主有个屁的名声?呃……这么说也不对,应该是这丫头以后就没名声了……唉,怎么说也说不通啊!

不过他有些奇怪:“这跟公主有什么关系?陛下大可以将一切都推到微臣身上,说微臣品德恶劣、脾气暴躁、率诞无学、薄情寡义……甚至喜好男风、无能、人渣,反正怎么都行。”

觉得李二陛下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好像对于他抵触婚事这件事并不是太生气,所以他也是拼了,想要趁机说服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奇道:“人渣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词汇,他尚是次听闻,不解其意。

“就是人中败类、世间渣滓……”

李二陛下点点头:“名副其实。”

房俊:“……”

您取消婚事,我才心甘情愿当人渣,您还没取消呢,这不是占人便宜么?

晋阳公主这时候插话道:“姐夫,父皇想要将十七姐嫁给你,房伯伯也答应了,你为什么不要十七姐呀?你不喜欢她么?十七姐很漂亮哎,而且很有钱……”

在晋阳小公主眼里,经常得到父皇赏赐的高阳公主那是富得流油,她虽然赏赐也不少,但她是小孩子啊,父皇赏赐的都是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也不给金钱……

房俊想了想,可不敢说你十七姐就是仙女儿我也不想要,那得被李二陛下掐死……

便婉转的说道:“这与高阳公主殿下无关,微臣不是抵触公主,而是反对包办婚姻。”

晋阳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呆萌,理解不能……

李二陛下更是从未听过什么“包办婚姻”,不过仔细一琢磨,由字及义,就明白了。

明白归明白,但是不等于赞同。

“全天底下,谁人不是包办婚姻?朕是,你爹你娘是,所有人都是,为何偏偏你就不是?”

李二陛下对于房俊的奇葩思维简直不可忍受,这小混蛋脑子里成天都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房俊抖擞精神,侃侃而谈:“在以往的时代,婚姻的缔结都是由父母包办,儿女则安心顺从。如此一来,夫妻双方所仅有的那一点夫妇之爱,并不是主观的爱好,而是客观的义务,不是婚姻的基础,而是婚姻的附加物……”

房俊也是拼了,把马恩的话都给整出来了……

“多少人的悲剧,便是由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中诞生?成亲之前,男女双方甚至不知对方长相,尤其是女人,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到遇到好一点的人家尚可,若是遇到暴虐之辈,则只能任人宰割,任人奴役,苟延残喘的悲惨生活!陛下难道不认为,这其实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吗?”

不得不说,房俊的演讲水准绝对一流,将李二陛下说得若有所思,捋须不语。

晋阳公主歪着脑袋似懂非懂。

不过……

李二陛下问道:“这与你何干?莫非你与高阳也是互不知长相?还是说,成亲之后你敢让朕的女儿任人宰割、任人奴役,苟延残喘的悲惨生活?别人的事情,你操心何用?”

房俊眨巴眨巴眼睛,无言以对……

是啊,这个好像跟我无关?

坏了,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干嘛跟李二陛下说这个呢?

便赶紧说道:“说起功绩,微臣可不仅仅是玻璃一项。”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那你且说说,朕怎么就不知道除了玻璃,你尚有何本事?青州那件事不算,就算没有你,那帮跳梁小丑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晋阳小公主搂住李二陛下的胳膊,萌萌的说道:“姐夫救过十七姐呢,这个也算吧?”

“这个……好吧,既然兕子帮你说话,那就算是吧。”

房俊冲晋阳公主伸出大拇指,小公主义薄云天!

晋阳公主就甜甜的笑。

李二陛下心不甘情不愿,心里还有一点点吃味,这可是咱家闺女啊,平素宠着惯着,这么大点儿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其实,”房俊看着李二陛下,缓缓说道:“微臣可以在两年之内,将高句丽一千里山川地形,巨细无遗的呈现给陛下。”

李二陛下心中“砰”的一震,鼻息陡然粗重起来。

简直不可置信!

李二陛下沉声问道:“你如何做到上百名细作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打仗,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打得就是情报!

隋朝在杨广的倒行逆施之下终于亡了,亡得很悲惨,起而代之的便是日益昌盛战无不胜的大唐帝国。

龙虎济,风云会,这是一个英雄的时代!

雄心万丈的李二陛下登基之后,平南扫北,突厥已然崩溃,高昌灭亡在即,薛延陀苟延残喘,吐蕃虽然强盛,然地广人寡,不过癣疥之患,国家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展的道路,此时横垣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高句丽!

早在贞观九年,李靖打破土谷浑之后,李二陛下便已派遣细作前往高句丽,探听兵甲虚实,山川地形,然则当时细作回报,若想对高句丽的山川地形了若指掌,非十年之功不可成。

在这个通讯、交通极其落后的时代,这个时间已经是很不容易。

然而现在房俊却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两年之内,就能完成此事?!

听他说上百名细作,房俊傲然道:“在东大唐商号的金库之内,锁着一份微臣制定的计划书。按照那个计划,两年之内,东大唐商号的货物将遍及朝鲜三国,高句丽境内各州县都将处于臣的视线之下!”

几百人?

当东大唐商号这个怪物完全成型,当商业的威力裹挟着每一个商人在高句丽肆虐,咱足以动成千上万人去准确记录每一个村落、每一条道路、甚至每一口水井!

你以为,咱这个名字来源于后世“thehonourab1eeastdiay”的东大唐商号,是吃素的么?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春耕

李二陛下有时候细细想来,尽管不愿承认,但房俊这小子的功勋的确不少。

玻璃、水泥、印刷术……哪一样拿出来都能挣一个泼天的财富,都足以传之子孙、世代昌盛,甚至震动天下、撬动天下大势。可他并没有藏着掖着,无论被迫还是自愿,最终都拿出来,为大唐帝国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为他李二陛下的统治更加稳固。

即便那看似只能为个人谋来好处的三字经,一经流传,亦必然影响深远。

不知不觉的,这个小时候怯懦木讷、长大后叛逆火爆,他李二陛下嘴里的楞怂、棒槌,已经渐渐成长为一个腹有锦绣、才华卓越、羽翼渐丰的后起之秀!

尤其是这小子再自己面前,胸有成竹的说起“两年之内将高句丽的山川地形放在陛下面前”的时候,那股子沉稳、大气、自信,说明这已经是个人物了!

廷议之上被顶撞的不满与愤怒,便不自觉的淡化下来。

李二陛下的性格有些分裂,有时候很无耻,可有的时候却坦荡得可爱……

这一次的谈话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对于房俊大言不惭的想要“以功勋换自由”提议,李二陛下不置可否,便将他赶走。

房俊自然不敢问,他又没有犯贱到非得人家大脚丫子踹他才舒坦……

但是翌日清晨,正在把庄子上所有农户叫到一起打算开一个“春耕动员大会”的房俊,便接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圣旨。

来传旨的不是太监,而是一个门下省年青官员。

“门下:工部侍郎房俊,文武兼全,忠勇皆备,勤于任事,秀毓干城,敕封为军器监监丞,钦赐。中书令杨师道制诰。”

房俊有些晕,李二陛下玩的这是那一出儿?

咱这工部干得好好的,投入十数万贯的莱州船厂那里还有一盘大棋呢,岂非给别人做了嫁衣?

郁闷个天的!

官员等房俊双手接过圣旨,这时候可没有明清两朝动辄“塞红包”的毛病,便要告辞离去,房俊赶紧拉了一把,拱手客气的说道:“这么老远跑一趟,吃盏茶再走不迟。”

那官员笑着推辞道:“今日陛下调阅近年往来胡部各处文书,门下、中书皆忙成一团,本来下官还要去郧国公府上传一道旨意,但郧国公刚刚自相州回朝,尚未安置妥当,所以下官才舍近求远,先来房少监府上,这马上就要去郧国公府,然后尚要会门下听用,所以房少监好意,下官只能愧辞了。”

房俊一听是郧国公张亮,不由好奇问道:“郧国公不是担任相州大都督府长史么,这是回朝另有任用?”

“这个……”

那官员略一沉吟,方才笑道:“按规矩,是不能事先将圣旨内容透漏出去,不过片刻之后某便去郧国公府上传旨,用不了一时三刻,这道圣旨也便晓谕关中了。”说虽如此,可还是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将郧国公调回,是担任工部尚书。”

说完,微微一笑,给了房俊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房俊与郧国公张亮的恩怨冲突,整个关中无人不知。当初您牛气冲天,杀上郧国公府将张亮次子的手腕剁掉,相当于将张亮的面皮剥下来狠狠的踩。

当时张亮估计房玄龄的威慑,一时隐忍,可不等于心里不将房俊恨之入骨。

现在房俊得了一个军器监少监的官职,可工部侍郎的本职却并未撤去,也就是说,郧国公张亮马上就将成为房俊的长官。

以张亮睚眦必报、阴狠歹毒的性情,您当心着吧……

送走那位传旨的门下省官员,房俊闷闷不乐。

别人或许不知李二陛下此举何意,房俊却是一清二楚。

李二陛下这是再为东征高句丽做准备了啊……

此时的大唐水军虽然不算赢弱,但也绝对说不上多么了得,尤其近年朝廷的力量都投入到6地上,资源倾斜相当严重,对于相对来说更加耗费经费的水军来说,几乎等于废弛。

可高句丽远在朝鲜半岛,虽然6路依旧是主力,但水军若能担起运输粮草辎重的重任,必能极大的减轻6路的压力。

大唐的所有船舶全部归于工部水部司管辖,想要打造一支能够担负起运输辎重任务的船队,就必须整合目前所能调动的船只,未雨绸缪。

而张亮,便是被李二陛下委以此任。

要不然,也不会再东征开始之时,将所有船舶水军交给他统领,并且敕封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

房俊有些丧气,那天跟李二陛下要官之时,李二陛下并未明确拒绝,他还以为李二陛下有些意动。

现在看来,人家是早有腹稿,就像是下棋一样,每一个棋子的作用早就思量清楚,岂会轻易变动?

不过……

既然是下期,那么就存在着无尽的变数,谁敢说整盘棋尚未开下,便已将所有步骤想通想透、尽在掌握?

事在人为!

房俊自己给自己打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不是能将大唐推上另一条与历史截然不同的道路,是不是能打破千百年来儒家思想根深蒂固的束缚,能不能拿下高句丽,是重中之重!

那一片广袤的大海,岂能任其波涛翻涌,唐人却无法染指?

接下来的“动员大会”,房俊火力全开,将一干庄客、灾民鼓舞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大雪压塌了你们的房屋,冻死了你们的亲人,让你们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灾民!那些广厦百间、良田万顷的世家大族、勋贵富贾,对你们冷漠相待、任你们自生自灭!天下之大,却再无你们立锥之地,粟如沧海,却再无你们裹腹之食!你们,就像是被天地抛弃的孤儿,天不收,地不管,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房俊站在农庄正门外临时搭起的一个高台上,环视了一眼面前场院上聚集的被他勾起伤心往事、担忧未来生活的灾民,使劲儿的挥舞着手臂,语气铿锵的说道:“告诉我,你们愿意像是野狗一样流浪,无处安身、忍饥挨饿、不知哪一天倒闭在阴沟里、大路边吗?”

“不愿意!不愿意!”

“那么,你们告诉我,怎么办?”

黑压压的人群先是一静,接着便有人三三两两的在人群中喊:“跟着二郎走,二郎给我们饭吃!”

“跟着二郎走,二郎给我们饭吃!”

有一就有二,场院上的灾民和庄客瞬间振臂高呼,响成一片,颇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

这几个“托儿”表现得不错……

房俊暗夸一句,高高举起手臂,示意安静。

瞬间,整个场院上近千人齐齐收声,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房家湾所有的人,无论是以前的庄客,还是现在的灾民,从此以后,就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房家的家仆!我,房俊,再此立誓: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许房家湾饿死一个人!老天要饿死你们,我就带着你们,干死他个贼老天!从此以后,我们精诚团结,共渡难关,将房家湾建成我们最美好的家园!现在,我宣布,春耕正式开始!”

话音未落,场院上已经响起一片山呼海啸的欢呼。

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许房家湾饿死一个人!

这个将自己和亲人从地狱的门口拉回来,给了他们房子、给了他们吃食的男人,就这么斩钉截铁的许下如此郑重的承诺!

这些灾民,原本就指着官府的救济,不知何时饿死,不知埋骨何处。

可是陡然之间,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宰辅房玄龄的家仆,单单是这个,就足以让整个关中的老百姓嫉妒的眼睛红!

为啥?

种地不纳粮!

现在,又有对他们来说等同于救世主一般的房二郎许下如此承诺,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个字,干!

当房家湾这帮打了鸡血一般的农户咬着牙、较着劲的将种子一颗一颗种到地里,将水渠一条一条修筑完成,那股子疯狂劲儿,只要是在骊山附近有田产的人家,全都瞠目结舌。

房家湾,这是要疯啊?

第二百三十四章 遣唐使

在旱育稀植技术推广以前,水稻都是直接种在地里的,“大把扬”或者是条播都可以,但是由于积温的关系,亩产千斤就算比较高的了,更别说在肥水管理和选种育种技术几乎等于零的唐朝,产量简直少的可怜。

而且“大把扬”或者是条播这种“打撒谷”的播种方式,导致的结果就是秧苗不均匀和杂草难以清除。

现代的水稻都用旱育稀植,也就是育苗移栽,这是为了延长生育时间,获得更高产量。

唐朝人哪里见过这个?

眼见房家湾的庄客家仆将已经一巴掌高的稻苗从暖棚里挑出来,在水田里一行一行的插秧,附近长孙家封地的管事好奇的带着两个仆从过来观看,没过一会儿,长孙家的次子长孙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晃晃悠悠的也来了。

长孙涣穿着一件青低团花的绸衫,头戴平巾帻,面如冠玉相貌堂堂,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只是那跨着膀子倒拎马鞭的纨绔样,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长孙家的管事一见这位二爷就头疼,心里直嘀咕,老爷把这位二世祖打过来,也不是监管春耕啊还是给春耕添乱……前天刚到庄子上,一刻都没清闲,拎着弓矢牵着猎狗就要上山打猎,差点没把管事给吓死!

您当这是什么地方?

翻过山脊,另一边就是陛下的行苑,虽说陛下此时已经回了长安,但是刚刚生“犯阙”之事,您这全副武装的过去了,不是找事儿么?好不容易安份下来,却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上上下下的仆人吓得心惊胆颤,端茶递水都得倍加小心。

管事见到房家比之节气早了得有大半个月就开始春耕,心里好奇,便带着两个人过来看看,却没想到这位也来了。

长孙涣骑着马沿着水田之间的垄台踱步,挥了挥马鞭,大声问道:“你家二郎在不?”

长孙家的管事吓了一跳,赶紧小跑过来,赔笑道:“二郎,这开春儿天气,似暖还寒,您穿着单薄了点儿,当心受了风寒,老奴陪您回去吧……”

那房二是关中出了名的棒槌,咱家这位二郎那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二位都是脾气暴躁半点不容人的主儿,这要是弄一块儿,一言不合那可就是火星撞地球……

当然,管事不知道这句话,但是担心一点都不少。

长孙涣斜眼睨着他,掂了掂手里的马鞭,冷声说道:“高管事,小爷的事儿,你最好少管,否则,可别怪某不懂尊老!”

这老头仗着是祖母的族人,在长孙家资历深厚,成天到晚的管闲事,尤其是得到父亲的命令看着他,这个不许那个不行,简直烦人透顶,恨不得套个麻袋狠狠的揍上一顿才消气!

高管事气得老脸涨红,却也不敢多说,这位爷可真不是个好脾气的……

长孙涣抬头看了看忙着插秧的房家庄客,奇道:“为何房家已经开始春耕,我们长孙家却还要再等半月?”

高管事无奈道:“这种事先将水稻育苗之法,老奴从未听说,更不懂其中详细。”

“哼!”长孙涣不屑道:“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你无能?偏生要找这许多借口。”

高管事默然不语,任他去说,若是争执反驳,岂不是自找气受?反正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长孙家都不是你主事,大不了敬而远之好了……

长孙涣见他不应声,觉得无趣,在马上又高喊一声:“房二何在?”

早有庄客注意到长孙涣,这人无论穿着打扮还是田间地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都实在是太过骚包,想让人不注意也难。

便有人答道:“二郎正在坡下的田里。”

长孙涣一夹马腹,骑着马溜溜达达往山坡下的另一处水田走去。

高管事也懒得管他,径自带着人回庄子去了,他得琢磨一下是不是也在庄子里按上几座水车,这种将河水提到高出的水车实在是太方便了,居然能将山地变成水田……

长孙涣骑马绕过一道挡水的土坝,走下山坡,顿时便笑喷了。

但见房俊穿着一身缺胯衫,光着赤脚,裤管高高挽起,小腿上沾满泥巴……

所谓“缺胯,是指在袍衫两胯下开“衩儿”的形制,圆领、窄袖、缺胯,为衣长至膝下或及踝,以利于行动。因此,这种袍衫被作为一般庶民或卑仆等下层人的服装,更多的时候是劳作时候的穿着。

穿这种袍衫,一般内着小口裤,劳作时,可将衫子一角掖于腰带间,谓之“缚衫”。

房俊长得本就比一般人黑一些,此时再穿着这么一件衣衫,那造型,活脱脱就是一乡下泥腿子……

长孙涣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哈哈……房二,你这闹的是哪一出?”

房俊回头瞅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继续指挥水田里的庄客们干活儿。

唐朝农民干活儿,在房俊眼见那就是一个惨不忍睹,根本没有科学的劳作方法,做什么都很是随意。便是插秧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是行不直穴不匀,缺穴漂苗更是不在话下。

气得房俊干脆拉根绳子,抻直了两头用木楔钉住,就给我照着线插,插歪了,漂苗了,中午你就别吃饭了……

长孙涣见房俊不搭理他,也不以为意,跳下马,甩着马鞭就走过来,刚想要揶揄房俊几句,才现他身边还站着一人。

初始还以为是房家的庄客家仆,但是走进了,才现这人衣饰整洁,在场就连房俊都一身泥巴,家仆会这么干净?

仔细一瞅,果然现不同之处。

这人身材比较瘦小,虽然穿着一身汉服,但明显有些大,显得很宽松。长得瘦小也就罢了,看着岁数不大,还偏偏满脸络腮胡子,看上去极不协调。

“这人谁呀?”

长孙涣瞅了一眼,随口问了一句。

“倭国的遣唐使!”房俊说道。

“哟呵!倭人?”长孙涣来了兴致,围着这人打量了一圈,像是现什么稀有品种一样,问道:“会说汉话不?”

那人虽然被长孙涣看得心里毛,还是很尊敬的弯腰致敬:“在下遣唐副使吉士驹。”

音有些生硬,但吐字还算清晰。

长孙涣似乎对倭国来的遣唐使挺有兴趣,不停的问道:“你们倭国真够奇怪的,上一次记得是贞观四年的时候吧,你们就来了一回,现在怎么又来?某若没记错,好像那次陛下赏赐了不少宝贝,这回该不会也是你们那什么天皇又穷得没钱了,派你们来打秋风?”

吉士驹对长孙涣的刻薄并未恼火,而是诚恳的说道:“并不是那样,我们的天皇陛下派遣我们前来天朝唐国,是为了促进两国的交流,派遣留学生学习唐国的先进知识,为了维护我们两国永不衰竭的友谊!”

“呵呵……”

听到这话,房俊撇撇嘴,不屑的笑了。

这帮鬼子也配谈友谊?简直就是侮辱这个词汇……

从始至终,倭国就像是一个被邻居大叔摁着的小矮人儿,又敬又怕又羡又妒,中國强大的时候,他们就乖得像是个兔宝宝,人畜无害;一旦中國衰弱,他们就会露出獠牙,扑上来狠狠的撕咬一块血肉,贪得无厌!

作为半个愤青的房俊,对这个国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好感。

他也没闹明白,这个吉士驹不去长安,跑来找自己干嘛?

“我这忙着呢,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放完就赶紧滚蛋!”房俊如此说道,一点敷衍的意思都没有。

长孙涣哈哈一笑,冲房俊伸出个大拇指。

这态度,好滴很!

房俊心说你这家伙莫非也是从后世穿越来的,否则干嘛对倭国这么没好感?

吉士驹脸孔涨红,不过他脸上全是毛……胡子,再红也看不出来。

为什么一路以来,所遇到的无论唐国的官员还是普通百姓,得知他的遣唐使身份之后,都是尊敬有加,一路好吃好喝礼送而来,怎地到了此处,却遇到两个如此不客气之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虾夷

吉士驹再是谦恭,房俊以及长孙涣的轻视也让他极为羞恼。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谚语倭国虽然没有,道理他却是懂得的,更何况,此番找上门来,他是有求于房俊……

吉士驹瞅了一眼长孙涣,略一犹豫。

房俊摆摆手,说道:“这位是我好友,无不可言之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磨磨唧唧的耽误事儿。”

“是!”

吉士驹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举着,恭恭敬敬的递给房俊。

长孙涣赶紧拦住房俊,他被房俊这句话说得心窝热乎,却代表他是个没分寸的人,长孙家那样的世家豪门,子弟们的家教怎么能差的了?

“听说你家又来了一批雨前茶?某去找俏儿,沏上一壶尝尝!”

说着,长孙涣牵着马,大摇大摆的走了。

房俊这才看看手里的信。

这封信是一个叫做野村的虾夷人领写的。

信上并没有太多话语,只是说听闻阁下的工坊出产的玻璃、肥皂等物极为珍贵,希望可以进行贸易。

房俊看了看吉士驹,问道:“你是虾夷人?”

吉士驹沉默了一下,恭声说道:“是!但是,还请阁下为我在遣唐使团中保密。”

房俊点了点头,眯起眼睛思考起来。

他不待见倭国人,但做生意没问题,谁会讨厌钱呢?

再说这可是虾夷人,来自于倭国的北海道……

现在是贞观十三年,换算一下公历,那就是六三九年,倭国这时候是什么形势?房俊完全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个天皇那个将军,他完全捋不清。

“为什么找上我呢?”房俊可不认为自己的名气已经漂洋过海威震倭国,他们想做生意,有的是大唐海商找上门,还是那句话,谁会讨厌钱呢?

吉士驹大概是专门了解过房俊的性格,知道这是一个极其有主见、脾气也极为暴躁的人,所以他也不绕弯子,坦诚直言道:“前年,也就是舒明天皇九年,唐国贞观十一年,为了反抗天皇军队的勒索无度,我们虾夷人进行了激烈的反抗,但是……我们力量太弱小,遭到上毛野形名将军的残酷镇压。现在,我们被天皇惩罚,兽皮、粮食、铁矿等等货物,只能得到以往三分之一的价格。我的族人每天都被冻死饿死,所以我们来请求您,因为别的人都只和天皇贸易,希望您能挽救我们!”

说道后来,吉士驹几乎是声泪俱下。

房俊不在乎什么虾夷族还是大和族,都死干净才清静……

他现在明白,这些虾夷人一定是听说了东大唐商号,这才偷偷摸摸的接着遣唐的机会找上门来。

这可是一个大财的机会!

唐朝现在对于倭国的贸易极不达,只有朝廷的官方贸易,每年的成交金额不过区区数万贯。

而且两国是有邦交存在的,官方贸易自然不可能越过倭国天皇,直接找上相当于叛逆的虾夷人。

房俊权衡一番,点头说道:“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更珍贵,也没有什么东西,比一块能够让子孙后代繁衍生存的土地更珍贵……我会嘱咐我的商号,让他们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与你们进行交易,具体的事情,你们可以详谈。”

吉士驹欢喜得哭了!

“噗通”一声,他跪在地上,涕泪俱下道:“您是最仁慈的人!虾夷人的神灵会保佑您子孙昌盛,公侯万代!”

房俊咧咧嘴,特么倭国人对汉族文化的研究可真是透澈,这两句成语等闲可说不出来!

房俊神秘的笑了笑,凑到吉士驹耳边,低声道:“告诉你的族人,让他们坚持住自己的家园……就在今天早上,陛下刚刚调任我为军器监少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吉士驹霍然抬头,鼻涕眼泪还残留在满脸胡须上,两眼圆瞪,不可置信。

军器监?!

对于隋唐官制再了解不过的他,当然清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研、改进、制造、维修武器装备的最高机构!

天皇陛下为何能统治诸岛。群臣敬服?还不就是那一千铁甲军!

若是虾夷人能得到唐国既具盛名的光明铠甲……

吉士驹激动得都打摆子了!

“阁下,此言……何意?”吉士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房俊呵呵一笑,温和的说道:“大唐以仁爱立国,不仅仁爱国人,也仁爱一切世人!帮助弱者更好的生活,一直都是大唐坚定不移的国策!只有整个东洋都安定繁荣,大唐才能蒸蒸日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就以为你们会玩“大東亞共荣圈”那一套?

老子也会!

而且不要忘记,这个世界什么生意最赚钱?除了鴉片,就是軍火!

说不得将来能买下北海道……

窗外春光明媚,室内茶香氤氲。

俏儿跪坐在榻上,素手皓腕,将壶中沏好的茶水注入长孙涣面前的白瓷茶杯。

白瓷晶莹剔透,茶水嫩绿清澈。

长孙涣捏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入喉,清香隽永,回味悠长……

房俊一进正堂,就见到长孙涣这么一副文青派头,顿时无奈道:“长孙二爷居然也能品得出茶味?快别装了……那啥,俏儿,离这人远点。”

长孙涣顿时怒道:“凭啥瞧不起人?某这是不正学着饮茶么。”

俏儿以手掩唇,乐不可支,起身替房俊端来清水净手洗脸,只是腿上的泥巴却要沐浴才能洗去。俏儿问要不要烧水伺候他沐浴,房俊摆摆手,将她撵了出去。

长孙涣不悦道:“你说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不过一个小丫鬟而已,跟你要你还不给,你不也没碰过她么?”

这时代,贵族之间相互赠送侍女甚至是侍妾,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可房俊哪能接受得了这个?别人他管不着,他自己是坚决不干。

坐到长孙涣对面,自己拿起茶壶自斟一杯,缓缓饮尽,这才说道:“在我这里,你想都别想。”

长孙涣愤然道:“没见过你这么护犊子的!”

房俊盘腿坐在榻上,给长孙涣斟了杯茶,问道:“有情绪啊,在家里又受气了?”

“哼!”长孙涣闷哼一声,一脸便秘之色,气苦道:“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说同是一母所生,就因为长幼有别,待遇就差那么大?”

对于长孙涣的家事,房俊多多少少也听说一些。

在长孙老狐狸眼里,所有的儿子加在一起,也抵不过长子长孙冲一个人。

长孙冲自幼聪慧,温文尔雅,长成之后更是玉树临风,姿容无双,少负才名,才是第二代勋贵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世人多有赞誉。尚李二陛下嫡长女长乐公主,更是荣宠备至,光耀一时。

长得帅,学问多,性格好,家世好,媳妇娶得更好,简直就是天生的人生赢家!

也难怪长孙无忌对这个长子满意的不得了,在家里,长孙冲就是榜样,总是被他拿出来教育其他儿子。

房俊笑了笑,理解长孙涣的苦闷。

不仅是长孙涣,这几乎是所有勋贵世家中,次子的共有悲哀。

因为是次子,天然的便丧失了勋位的继承权,你太出色,会被长子忌惮,极力打压;你不学无术,又被骂为纨绔,被长辈斥责……反正里外不是人,到处夹板气。

长孙涣一脸愁苦,叹气道:“真羡慕你啊,同是老二,你看看你这日子过得,再看看我,唉!”

这话,房俊可不能苟同。

他现在如鱼得水,连老爹房玄龄都放手不管,任其胡乱折腾,凭借的是他自穿越以来的一件件功绩,以及对房家带来的改变!

时代的桎梏,可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只要有利益,就有纷争,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你今天来,不是跟我诉苦的吧?我很忙的,分分钟几十万上下……”

第二百三十六章 伙伴

“停停停!”长孙涣无奈的制止房俊,现在他这句“分分钟几十万上下”几乎成了长安的流行词汇,朋友之间相互打趣,简直就是必备词语。

“前几日偶然听我爹提起,好像要让大哥找你,跟你商讨入股你那个商号之事。”

长孙涣闷闷的说道。

房俊奇道:“那你跑来是什么意思?怕我不同意?还是想要拉拉感情,扯你大哥的后腿?”

“扯后腿?”长孙涣苦笑一声:“扯了又如何?反正什么也轮不到我……”

说着,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以茶当酒来喝……

房俊见他这副郁闷的样子,想了想,就笑着说道:“那这样,你回去告诉令尊,让他别让长孙驸马来了,来了也没用。”顿了一下,续道:“咱们兄弟一起干吧!”

长孙涣愣住:“你……你说啥?”

房俊耸了耸肩:“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一世人两兄弟,有好处的事情,干嘛不带着自己的兄弟?”顿了一顿,又说道:“改日把李思文、程处弼、屈突诠几个都叫上,咱们好好聊一聊。都是家里不受待见的,日子过得想必都不开心,家里的东西轮不到咱们,那咱们就拧成一股绳去拼一把,就算挣不来封侯拜将,也得挣一个家财万贯!”

长孙涣想到当初给房俊当“托儿”,这小子一个莫名其妙的“神器”狂敛四万贯的事儿,顿时激动的不行,探过身来一把搂住房俊,大叫道:“说得好!咱就大干一场,老子也不想当一辈子废物!”

他也是被打击的够了……

大哥长孙冲样样出挑,温文尔雅,娶得又是陛下宠爱的嫡长女长乐公主,在父亲眼里那就是最佳接班人,满意的不得了,与之相比,其他兄弟难免都逊色许多。但其余兄弟年岁尚幼,差距太大也就被人忽视,于是,比长孙冲小了三岁的长孙涣变成了最佳背景帝,总是被老爹拎出来同大哥比较……

谁还没有个三分火气?

他就想着,自己也得做点事儿出来,让父亲看一看,咱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无能!

现如今“东大唐商号”虽然成立时日尚短声名未显,但是朝廷了有识之士都明白,这条大船扬帆起航的日子也不会远了!哪怕将玻璃献于陛下,就凭着肥皂、烈酒、水泥这几样东西,也将横行整个大唐,无人可制!

谁能上得了房俊的这艘船,谁就能获得巨大的利益,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房俊的背后杵着房玄龄这尊大神,又有未来岳父李二陛下这尊神,即便再是垂涎三尺,也没人敢动歪脑筋,扑上去撕下一块肉来。

自己家里想要让长孙冲加入进来,也不敢狮子大开口空手套白狼,而是拿出家里的支柱冶铁行业的绝大利润,却和房俊置换。

现在呢?

你就算是长孙无忌的长子又如何?人家房俊不带你玩!

而我这个你们从来看不上眼的老二,却能轻易的被邀请上车!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长孙涣更有存在感了,这家伙兴奋的差点嗷嗷叫!

而房俊呢?

向长孙涣伸出橄榄枝,固然有拉兄弟一把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出于对未来的谋划。

异军突起,一枝独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房俊怎会不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利益均沾,将大家绑到一条船上,才是长远之计。

长孙涣等人虽是次子,承袭家业无望,各家的家主其实也多少都有些愧疚亏待的心理,都是自己的儿子,谁不愿各个都过得好?若是次子能拼一份前程、攒一份家业,家主们自是乐见其成,亦会不遗余力的支持。

等到“东大唐商号”这只噬血的怪兽长成,它的触角必然已经延伸至大唐的各个阶层,到那个时候,恐怕就算是李二陛下,也无可奈何。

而现在,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一个商号能够在未来取得什么样的成就……

长孙涣一刻都等不及,火烧屁股一样骑着马跑回长安,挨个向那些狐朋狗友纨绔二代传递房俊的话去了。

长孙涣走后,房俊坐在堂中,缓缓的喝着茶,琢磨着自己的布局。

一直以来,他都是东一耙子西一扫帚,逮住什么算什么,从来没有对于未来的细致规划。玻璃如此,肥皂如此,水泥如此,甚至印刷术也是如此,想到了就去弄……

只有在建设房家湾码头的时候,才算是有了一点计划——将其成为“东大唐商号”的一个起航之处。

至于“东大唐商号”这个名字,不得不说实在是房俊的恶趣味,因为曾经有一个令无数国人恨之入骨的“东印度公司”……

“东大唐商号”将来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比臭名昭著的“东印度公司”强多少,当然,这是对于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国、占城、林邑那些国家来说的。

它将为大唐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以及无与伦比的统治力……

而这一切,都必须寄托于强大的海上力量。

本来房俊对于莱州船厂的布局很是一招神来之笔,投入巨大的金钱打造一支成熟的工匠团队,等到时机成熟,便会开始建造新式的海船,趁着李二陛下的东征,纵横大洋,笑傲七海!

但是随着李二陛下的捣蛋,很可能功亏一蒉,至少也是为别人做嫁衣,这让房俊很郁闷。

军器监少监……

怎么说呢,这么职务对于房俊来说还是不错的,他可以凭借越千年的目光和知识,帮助大唐军队设计、改造、制作更加精良、更加先进的武器,让唐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但是和造船相比,很明显不符合房俊的预想。

眼前之计,只能将精力放在商号上。

随着房家湾码头的建成,现已成为关中地区货物的集散地,而他的那种“水牌”标价拍卖销售的模式,稍微改动一下,就会成为最原始的股票交易……

只是他现在还在犹豫,是不是“股票”要将这个足以引全国动荡的怪物释放出来,若是操作不当,造成严重的金融紊乱导致物价飞涨,那可就大大不妙。

以房家湾码头为核心,商号旗下的各种独步天下的产品,迅铺遍关中以及河南山东等地,不久之后,也必将遍及江南富庶地区,带来巨额的回报。

但这远远未让房俊满足……

“在想什么?”

温软的话语在耳畔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好闻的香气,房俊回过头,武媚娘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只是自己太过出神,居然没有察觉。

“在想梦想。”房俊笑了笑。

“梦想?”武媚娘的眸子亮了起来,屈膝跪坐在房俊面前,黑漆漆的眸子盯着房俊,饶有兴致的问道:“郎君的梦想是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很摸不准房俊的态度。

轻而易举的就能鼓捣出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每一样都能赚取海量的财富,可他偏偏好似全不动心,任凭自己这些人去操作,他却撒手不管。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钱呢?

要知道,每一天轻点房家湾码头金库的时候,武媚娘的瞳孔都会变形,变成铜钱的形状……那山一般的金钱,简直能让任何一个人疯!

可是这些钱的拥有着,却不屑一顾。

不喜欢钱,现在又是侯爵在身,那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七章 报信

“梦想啊……其实,也很简单,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让自己周围的人过得好一点,然后,在可能的情况下,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好一点……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房俊伸出手臂,将武媚娘柔软的腰肢揽住,轻笑着说道。

“哎呀……你这人,怎么总是在白天的时候……”

武媚娘挣扎一下,没挣动,事实上她也没用力气,就娇嗔着白了房俊一眼。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房俊问道。

平素的这个时候,武媚娘基本都是在房家湾码头的,这丫头不愧有女皇基因,事业心特别重,是那种要么不做,做就一定做到最好的性格。

而且很显然,房家湾巨大的吸金能力,对武媚娘的诱惑无比巨大。

“没什么,今天有些不舒服,就早早回来了。”武媚娘有些恹恹的说道。

码头渐渐走上正轨,需要操心的地方其实以及不多。

房俊担心的问道:“怎么回事?有没有找郎中看过?”

这年头医疗卫生条件太差,头疼脑热的还好,一场痢疾什么的简直就要人命,所以房俊最担心的就是生病。

据说这个时候那位传说中的“药王”孙思邈还活着,若是能把那位老神仙找到,弄回来当个家庭医生,才算是有了一层保障。

他完全不担心这位曾经拒绝了李二陛下的老神仙会不会被他蛊惑,只要拿出一些先进的医学常识,绝对会让老神仙如获至宝,乖乖的当他的家庭医生。

当然,前提是你的把这位神龙见不见尾的老神仙找着……

见房俊追问,武媚娘白皙的脸颊微红,扭捏着说道:“那个,不碍事的,老毛病了……”

见她的神情,房俊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老毛病?

老亲戚才是真的……

房俊想起来什么,起身从后堂拿出来一个托盘,里面有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放到茶几上,然后又去后堂拽出来一把刚刚让柳老实打制的摇椅,放到茶几旁边,说道:“坐上来试试。”

武媚娘看着这个东西的式样好奇怪,跟房俊以前制作的那些椅子有所不同,起身小心的坐上去,向椅背上一靠,那摇椅便向后倒去,吓得武媚娘尖叫一声,叫声未竭,身下的摇椅晃悠悠的又摇了回来……

“咦,这椅子好有趣。”武媚娘像是现了宝贝,一摇一摇的乐不可支。

房俊从怀里摸出一柄连鞘的小刀,拔出鞘,刀身雪亮弯曲,布满繁复好看的花纹,锋刃锐利,这是他从一个阿拉伯商人手里买来的大马士革刀,花了足足一千贯。

上辈子这种刀几乎只能在历史文献中出现,存世的大多是后人仿制的赝品,即便如此,世界三大名刀之的名头,依旧让爱刀之人趋之若鹜。

轻轻将苹果剖开,分成均匀的八个等分。

房俊笑道:“这摇椅现在只有两把,另一把送进宫里给晋阳公主了……来,吃一块苹果,每个月不舒服的这几天,吃点苹果对身体好。”

用刀尖插了一块,递到武媚娘嘴边。

武媚娘脸颊微红,有些娇羞,虽然已是男女最亲密的关系,但是谈及女儿家的私密事,仍然有些难堪。微微垂眼,声若蚊呐的“嗯”了一声,樱唇轻启,用扁贝也似的玉齿咬住苹果,轻轻咀嚼,甘甜水灵的味觉充斥着口腔。

也充斥了整个心房……

高阳公主今日早晨去跟父皇请安的时候,不经意听到父皇和房玄龄、侯君集商讨事情,当时便吓得心慌慌的,用过早膳之后,愈坐不住了,便出宫前来给房俊通风报信。

黑面神这次怕是要被自己的爹爹给卖了……

来到庄门口的时候,下人们自是要赶紧入内通报,却被轻车简从的公主殿下拦住了。

高阳公主最近往来频繁,而且是这个庄子的未来主母,仆人如何敢违逆她的意思?便任由其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入内。

庄客们都已去田里春耕,春日里的农庄静悄悄的,房俊的这处宅子虽然在公主看来实在是简陋了一点,但干净整洁,有些返璞归真的味道,这让高阳公主心里升起一丝静谧轻松的感觉,好似比在沉闷的皇宫里自在得多……

只是,当脚步轻快的高阳公主来到正堂门外,向里张望的时候,便见到很无语的一幕……

武媚娘此刻正坐在一张奇形怪状的胡凳上,那胡凳没有凳腿,而是一个圆弧形状的底座,人坐在上面足尖轻轻点地,那胡凳就前后摇动,很是舒适的样子。

武媚娘就在这张会摇动的胡凳上一边晃悠着一边在读着一本书,意态慵懒,神情惬意,绛红色的锦裙下摆微微皱起,露出两只雪白罗袜……但看她将书几乎凑到了额头上,显然不是认真在读书的样子。

边上放着一张圆几,上面摆着茶壶、茶杯和一个果盘。

而房俊此刻则搬了盘腿坐在圆几边的软塌上,用一柄小刀切着苹果,当武媚娘转过头来似乎开着玩笑的时候,房俊便极为熟练地用刀尖将一片苹果塞到了武媚娘的口中。

两人之间那惬意的状态、如水的温柔,让高阳公主心里泛起一阵酸味……

这个死房俊、臭房俊,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这么好?

况且,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卑躬屈膝的宠着侍妾,真的好么……

武媚娘刚刚将一瓣苹果吃在嘴里,便见到突兀出现在门口的高阳公主,蓦然一惊,差点把自己噎着,赶紧从摇椅上站起来,躬身万福道:“见过殿下……”

房俊也没想到高阳公主悄没声息的便进来了,心想这要是自己刚刚憋不住跟武媚娘做点什么爱做的事情,不是被堵个正着?这个臭丫头也太不见外了,连门都不敲……

心里腹诽,却也站起身来,敷衍的拱拱手:“殿下你好……”

高阳公主瞥了一眼房俊,不理他古怪的强调,而是盯着那个兀自在摇动不止的摇椅,心里愈的酸楚。

“这便是你送给兕子的那个摇椅?”殿下鼓了鼓嘴,闷闷的问道。

似然兕子的确很可爱,但是这个坏家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兕子,好像兕子才是他的小媳妇儿……

房俊随口道:“是啊,不过庄子里的工匠只做了两个,等多做几个,也送殿下一个,这玩意挺不错的,提升生活质量增加生活情趣……”

两个女人没有注意的是,在说到“增加生活情趣”的时候,那笑容有点怪怪的……

高阳公主提了提裙角,莲步轻摆的走过去,轻轻坐上去,结果也犯了刚刚武媚娘的错误,没有控制住平衡,一下子向后仰过去……

“哎呀!”公主殿下尖叫一声,手臂挥舞了一下,正巧抓住房俊的手,于是紧紧的抓着不松开……

房俊低头看了看握着刀子的另一只手,心说这么巧你怎么没抓住这只手呢……

武媚娘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动两下,视若不见。

高阳公主脸儿羞红,赶紧松开手。

她虽然泼辣,却也不至于不知羞臊的抓着男人的手不放,刚刚只是意外而已……只不过刚刚握着房俊的大手,自己的小手被紧紧的包裹住,很温暖的感觉……

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高阳公主吸口气,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便看着房俊,轻声说道:“你知道父皇为何将你调去军器监么?”

房俊眉头一挑,诧异道:“为何?”这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正困惑着呢。

“因为父皇和房伯伯商讨,要让你随军去西域!父皇还说,要给你一个将门的出身,若是你干得好,将来也能勋门立戟!”

高阳公主显得很是担忧,有些愁闷的说道:“父皇也真是,好好的当个文官就行了呗,随军打仗多危险啊……”

房俊却心里一跳,次觉得,有一个李二陛下身边的小奸细果然是一件听不错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八章 青鸟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闪亮,粉红的花灯将平康坊装点的亮如白昼的同时,也为它蒙上了一层朦胧春色。月出东山,花灯刚刚燃起不久,已有管弦丝竹之声响起平康坊在经过白日的沉寂后,终于苏醒着散出最感人的魁力。

醉仙楼的花厅里刚刚吩咐人挂上花灯的薛妈妈此时心情又喜又忧,喜的是午间便接到豪客上门将丽春院包下的同时,光赏金就给了不下百贯之多:但让她忧虑的是这些客人虽然出手大方却实在不是什么好路数。

李思文、程处弼、长孙涣、屈突诠、李德奖……

简直就是长安勋贵二代的大集合!

当然,最让薛妈妈担心和忌惮的,还是起这次集合的那个棒槌——当朝尚书仆射房玄龄的儿子房俊!

你瞅瞅,这都是些什么人?

全是家里边承爵无望、不思进取、整日里走马观花胡作非为的纨绔!

再有那房俊牵头,今儿搞不好就得把这醉仙楼给拆了……

而且意外的是,最先到来的李德奖和程处弼,就在最大的包厢里坐着喝酒,也不叫姑娘陪着……还有比来青楼只喝酒却不叫姑娘更诡异的事情么?

最诡异的是,那个大棒槌房俊,早早来了便躲在明月姑娘的房间里头不出来。

薛妈妈又是担心又是气恼,那可是醉仙楼的招牌,自打丽雪走了之后,醉仙楼差一点一蹶不振,好不容易重金卖了一个明月姑娘,姿容才情都是绝佳之选,可别在稀里糊涂的飞了。

明月姑娘可是清倌人,房俊你个小混蛋可别给老娘偷偷摸摸的吃了……

在平康坊中混了大半辈子的薛妈妈,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威胁和不安。

满脸堆笑的去大包厢又转了一圈儿见这两位少爷依然没人叫姑娘陪酒薛妈妈再不做徒劳之举,包院的钱巳轻给了,他们不叫,姑娘们倒可以闹个清闲。好生休息一晚,也免得要出什么事儿时殃及池鱼。

只是求神拜佛保佑,这些纨绔莫要生事才好……

临上楼前,心中忐忑难定的薛妈妈又扭头看了看院门处那两盏上书“包院”的花灯,心里舒服了许多。

以往平康坊中便妓家无数,青楼上百,今年越的兴旺起来,原本一直独占鳌头的醉仙楼,如今地位也受到浓浓的威胁,幸好醉仙楼尚有底蕴在,才能压得住那些新锐一头。

便像是这几百贯包场,也就只有醉仙楼值得这个价钱。

只是走上楼梯的时候,薛妈妈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二楼左侧那个房间,心里担忧得不行……

醉仙楼二楼左侧。

屋内从卧塌到帘募,全都是素白颜色。两支红烛明灭跳跃之中,使原本素净优雅的房中多了几分诱惑旖旎的盎然春意,这春意恰与那名身着淡粉罗群的姑娘眼眸中流出的一般无二。

“二郎,纵然奴奴蒲柳之姿,岂不比那楼下的庸脂俗粉好看?”

醉仙楼头牌红阿姑明月姑娘娇声说话的同时,眼波流转,肩头的白腻在一片粉红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诱人。

房间完全接受不了这个姑娘如此巨大的风格转变:“哪里,哪里,姑娘丽质天成!”

这姑娘以往可是矜持得很,虽然身在风尘,但气质纯净清爽,更胜一般小家碧玉,便是调笑几句都会粉脸微红,今儿这是怎么了?

似乎感受到房间的诧异,明月姑娘“嗤”的一笑,自榻上站起,为房俊斟了一杯茶,莲步轻摇,素手奉上。

“现在整个关中,都在追捧二郎的这种清茶,奴家也甚是钟爱,只是可惜,实在是太贵了,以奴家的家底,怕是喝不了几次就要破产呢。”

明月姑娘轻声娇语,心里倏地一跳。

从她站立地角度看去正好由上及下的见到房俊高耸的鼻梁,飞扬的双眉,以及瘦削的侧脸。

正是这特殊的角度,竟使明月姑娘诡异的生出一种惊艳地感觉,为一个男人“惊艳”,这对于见惯俊俏公子的醉仙楼头牌红阿姑而言,确实是前所未有地经验。

更别说,还是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坏家伙……

身处青楼迎来送往,明月姑娘早就见惯了俊俏少年。

然而在这一刻,烛光与月光交相映照下,房俊的侧影却使她猛然生出惊艳的感觉,这种感觉的由来不是因为相貌,更多的来自于他身上散出的那股味道与环境地完美融合。

亦或者,来自于他的能力和自信。

几乎每一天,明月姑娘都能听到豪客们对于房俊的赞叹,这位往昔的楞怂、棒槌,用他一个又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已经脱离了“长安三害”的范畴,向着“长安第一纨绔”的至高境界前进……

这话可不是挖苦取笑,而是实实在在的敬服。

房家湾那一片码头就像是一个财神爷赐下的聚宝盆,在汇聚着河水一般金钱的同时,也吸引着无数觊觎的目光。

更别说,这还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俊彦……

静静的站了片刻明月姑娘咬了咬嘴唇,决定放弃所有故做矜持地诱惑手段,这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想要接近他,获取他的信任,也许她该楼中的那些姐妹们,用上更为直接地方法。

这么做虽然不是她愿意的,但是为了心中的目标,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自己……

垂在身侧的兰花指轻轻捏了捏衣角,明月姑娘深深吸了口气,轻移莲步,她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美丽姿势踩着厚实的游檀悄无声息的向房俊靠了上去。

她的心跳的像是要从饱满的胸膛里蹦出来……

手臂轻抒,挽住房俊颈项的同时,明月姑娘已顺势坐在了房俊的怀中。探向前,素手轻轻抚摸房俊让她惊艳的侧脸,随后嘴唇凑近耳际,用甜腻的要滴出水的声音道:“你看奴奴美嘛?”

柔软的红唇碰上耳轮,房俊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浑身僵直。

他不会为了这种程度的挑逗而崩溃,而是因为这个他一直心存疑惑和戒心的姑娘,突然一反常态的投怀送抱,让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危机。

脑子里甚至掠过一个画面:美艳的女子蛇一样的娇躯缠在男人身上,而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纤纤素手却握着一柄锋锐的匕,轻轻刺入男人的心脏……

好吧,房俊承认是自己的电影看多了……

今日召集一种纨绔,就是为了商讨合作之事,既然人还没有来齐,趁这个机会尝尝明月姑娘红唇上胭脂的滋味,也是一件不错的享受。他伸出手去环着明月姑娘纤细腰肢的同时低声轻笑一声,疏导哦啊哦:“当然!醉仙楼第一头牌自然是艳冠满京华!”

即便做出了献身的准备,但是在腰肢刚被环上的刹那,明月姑娘就似全身没了骨头一般,娇躯轻轻一颤,咬了咬牙,似水一般彻底软倒在房俊怀中,而那张桃花似的粉脸也紧紧贴了上去……

满怀温软在抱,胸前坚挺而柔软,房俊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晶莹如玉的耳廓:“真腊胭脂,波斯抹红,明月姑娘好奢侈!”

“你这没良心的,以为奴家对谁都用这个嘛?”

呢喃娇声,耳鬓厮磨之际,明月姑娘含糊的声音带着无穷的魅惑:“人都说波斯抹红沾身三日不散,二郎要不要尝尝……”

低糜的语声未竟她已俯身,送上了红唇。

房俊在她丰润的红唇上啄了一下,便沿着嫩滑的脸蛋儿吻上修长白皙的脖颈,低笑着问道:“姑娘脖子上的这只三足青鸟,纹得真好看……”

柔软似火的娇躯,陡然变得僵硬。

明月姑娘原本迷茫的秀眸倏地睁大,露出满眼的不可置信……

第二百三十九章 集会

温香如兰,软玉在怀,房俊岂会客气?

一手揽住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体会着薄衫下光洁紧致的肌肤,另一手则攀上柔软挺翘的胸膛,隔着衣衫,紧紧的握住。

耳中想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呢喃之声,在胸前肆虐的大手被一只雪白如玉的纤手摁住。明月姑娘俏脸似火,眼眸中却透着一股如雪的冰寒,扁贝也似的玉齿紧紧咬着下唇,声音清冷:“不知二郎在说什么?”

传说西王母驾临前,总有青鸟先来报信,青鸟色泽亮丽、体态轻盈,共三只。

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另山海经海内北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又山海经大荒西经:“三青鸟赤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小鵹,一名曰青鸟。”

明月姑娘不相信房俊真的知晓三足青鸟的来历,应该是误打误撞。

知道三青鸟的饱学之士应该不少,但是知道三足青鸟的人……除了自己的族人,怎么可能存在?

房俊轻笑一声:“你知我在说什么……”手上动作却是不停,揉捏得那圆润的挺翘不住变换形状。

也许是因为衣服的厮磨,也许是那双大手的刻意而为,不知何时,明月姑娘那单薄的春衫已悄然滑落于地,雪白的肌肤困为内里一袭全无遮蔽效果的素白纱衣,更多了几分诱惑的朦胧,粉红的烛光,粉红的纱衣使那对正变换着形状的丰隆也染上了诱人的粉色……

明月姑娘只觉得心中最大的秘密已然全为这人所知,心神震动,难免一时失神。待到胸前一热,才陡然现那只大手已经从敞开的领口寻隙游了进来,毫无隔阂的捉住自己的丰盈,那股酥麻的触感令她心尖儿都颤了两颤,赶紧伸手将其摁住,口中的缨泞声声越愈的暗哑婉转。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在怀疑房俊知晓自己真正身份之后,却又有些迟疑了……

若自己的来历真的被这人所知,那么自己奉献出珍贵的贞节,还能得到预想的回报吗?

红烛跳动的光焰愈摇曳迷离,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和煦而充满男人魅力的笑颜,心底竞控制不住的越跳越快起来,随着房俊俯身越靠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难以自主。待到两张脸庞终于将要贴在一处时,明月姑娘轻叹一声,缓缓闭上了眼晴……

美人如玉,肌肤胜雪。

房俊伸出舌头,在那两片粉润的菱唇上舔了一下,引起女孩一阵颤栗的同时,却收回了那只登山涉水无所不至的手,俯在明月姑娘耳边轻笑道:“世人皆贪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留下一念想,回忆起来才会如酒一般香醇,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是不是更美好呢?”

明月姑娘只觉得身体一松,睁开眼睛时,房门微开处,房俊那结实宽厚的背影巳消失不见,怅怅半晌,坐直身体,任由那衣衫半解,风致乍泄。

口中喃喃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身后门声响动,明月姑娘也不回头,待到脚步声走到近前,小丫鬟的声音轻轻响起:“姑娘,为何放那房俊离去?你不是已经决定……”

伸手轻轻掩住衣襟,明月姑娘抬头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清丽的容颜展露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不是我放他离去,而是……他不要我。”

“诶?”

小丫鬟呆呆的吃了一惊,不可思议道:“这人……难道真如传说一般不近女色,喜好男风?”

她实在想不出,这天底下还有男人能在自己姑娘面前抽身而退,除非这人就不是个男人……

明月姑娘咬了咬樱唇,俏脸羞红:“只能说这人定力实在太强……”

不好女色?怎么可能呢,刚刚顶着自己臀尖的那股炽热坚挺,可是让她心乱如麻,身子都酥了半边……

那种情况下,自己已经任其施为,这房俊却还能谨守心智、悬崖勒马,意志力实在是太强了!就算是自己这种经过严格训练的专门人才,怕是也没有几个比得过……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虽然夭折了,却守住了贞洁。

也不知应该庆幸,亦或是懊恼……

房俊出了门,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制住心里翻腾的火焰。

对这个明月姑娘的好奇心却是越来越浓烈。

这姑娘丽质天生,没有一丝一毫风尘之气,仿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清冷孤傲,兼且几次三番被自己捉弄,不视为仇敌就算不错了,为何今日却一反常态主动投怀送抱?

再加上那个三足青鸟的纹身……

实在是太诡异了。

房俊还没有到达精蟲上脑便随心所欲的地步,因为房家湾码头、因为东大唐商号、因为肥皂烈酒、甚至因为他老爹房玄龄的身份地位,最近有太多的势力扑到自己身边,处处暗流涌动,不得不加倍小心。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一个千娇百媚的处子?

只是想想刚刚那颤抖的娇喘,挺翘的山峦,白皙滑腻得像是牛奶一样的肌肤……房俊就觉得胯下硬的疼。

年青确实是好,只是这火力是不是有点太过旺盛……

憋的难受!

沿着楼梯走到最大的包厢,这才勉力压制住几欲沸腾的血液。

包厢最正中放置了一个诺大的案几,时鲜水果美酒香茶应有尽有,长孙涣、程处弼、李思文、屈突诠尽皆在座,甚至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萧老二几时回京,也不通知吾等?可别是怕某追你还钱啊。”

房俊见到这人,笑呵呵的走过去,径自坐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说在房遗爱那几乎称得上匮乏的记忆里,还有那么一半个深得他的信赖、也是真心为他之人,这萧楷绝对算得上一个。只是去年春天闯了祸,被他老子宋国公萧瑀狠狠揍了一顿,打回兰陵老家,严令读书。

兰陵萧氏早在东晋末年就已经为天下门阀,自此之后,一直至唐朝末期五代十国时才与天下世家走向衰落,可谓延绵中古的千年世家、顶级门阀。

虽未在五姓七宗之内,但无论家世尊贵亦或家族势力,都不遑多让。

兰陵萧氏初次兴起,是在西汉宣帝时期大臣太子太傅萧望之开始的,而自东汉至西晋末年二百余年中中落,至西晋末年南迁之时,因家族之大而被安置于江苏武进,并侨置兰陵郡,史称“南兰陵”,故仍以兰陵萧氏相称,为南朝“四大侨望”,贵不可言。

北宋文豪欧阳修曾说:“名德相望,与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之”。

宋国公萧瑀才是前朝隋炀帝之国舅,其姐便是隋炀帝的萧皇后,既是六十岁仍被李二陛下收入后宫的那位传奇人物……

可以说,同房俊、李思文、程处弼、长孙涣这些人性相比,人家萧楷才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公子、顶级纨绔!

萧楷比房俊年长一岁,但长着一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脸,看上去却比房俊年青英俊得多。

颜值啊……不得不说实在是房俊的硬伤。

萧楷闻言,咧咧嘴不屑道:“得了吧,你现在可是混的风生水起,当初借你的那点钱值当一提么?不过话说回来,房二,可真有你的啊!据说是柴令武那小子把你给打开窍的?啧啧啧,要不哪天也去寻那病秧子,让他也打我一回?”

现在的房俊,与一年前相比,那差距简直让人不敢信……

第二百四十章 股份

每个人都有潜力,哪怕平素再低调的一个人,也会因为环境、年纪、遭遇等等因素,偶然迸出不同以往的能力。就像隐藏属性一样,一旦被激活,就可以完成越级挑战……

但是你总得有个限度吧?

像是房俊这样,从默默无闻的酱油选手,一跃而称霸全服,你敢信?

反正现在萧楷见到房俊,就像是见到怪物一样……

房俊就笑道:“既然你萧老二也回来了,那咱们兄弟就一起联手,干一番大事业!什么长安三害,什么大唐四公子,都完蛋去吧,自今以后,整个大唐就得流传着醉仙楼五虎聚义的传说……”

李思文没听清,不满道:“是新取的绰号吗?为什么是五鼠,太猥琐了啊……”

刚说完,就被房俊一脚揣在大腿上,疼得直咧嘴。

房俊怒道:“是五虎啊五虎!哪里来的五鼠?你耳朵塞了驴毛么?”

这小子傻乎乎的,特么的你怎么不来一个“五鼠闹东京”?

李思文现在对房俊那叫一个服气,被踹了一脚也不敢还手,只是嘟嘟囔囔的不知说些什么。

“别跟这货瞎掰扯,房二,还是赶紧说说今日到底怎么个章程。”

相比来说,长孙涣估计是这屋里对这个聚会最上心的。

那日在房俊那里得到承诺之后,回到家便迫不及待的找到老爹长孙无忌。

干啥?显摆呗……

别以为你拿你大儿子当个宝,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根草!想要上“东大唐商号”这条船?

行!可人家只认咱长孙涣!

咱凭借的那是交情,至于您赵国公、当朝国舅的那点颜面,人家根本不在乎!

呵呵,私下里,人家可是叫你长孙老狐狸呢……

结果,长孙无忌拉着长孙涣,在密室里一谈就是大半天。

生平第一次,长孙涣感受到来自父亲的重视,要知道,以前他从未在这个密室里待得时间过一刻钟,每一次都是和大哥商议完事情,把自己叫进去听通知……

房俊拍了拍手,将屋里的侍女全都赶了出去。

待到侍女鱼贯而出,关好房门,房俊才开口说道:“先要说明一点的是,东大唐商号由我开创,所有的技术、产品都出自我的工坊,所以,一半的股份,是我自己的。其余一半的股份,才能拿出来我们五个人分。”

他自己要一半股份,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大家本来就是占便宜的,还能占了人家的根本?

但是对于其余一半的分配,房俊还要参与其中,萧楷问道:“可是怕我们这些家中不吃香的,拿不出太多成本入股?”

房俊摇摇头,说道:“大家都是兄弟,告诉你们也无妨。那一半股份,也不可能是我自己的……”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众人恍然。

“东大唐商号”这么大一个摊子,怎么可能不入陛下的眼?

而依着那位属貔貅的性子,呵呵,不咬一口才怪了……

当然,人家也不是白咬,代价多多少少还是付出了的,虽然只是画了个饼,给了一根鸡毛让你当令箭……

“商号的船队,将会冠以皇家的头衔。”这是自己老爹去跟李二陛下争取来的,若是换了房俊去说,呵呵,那自然是好处李二陛下拿,根本没付出那一回事,人家李二陛下一直吃的就是免费的午餐……

李思文嘶了一声,惊讶道:“这次陛下出手可挺大方啊……”

这话的意思,那就是李二陛下以往都是只吃兔子从不撒鹰……也就李思文这个纯正的夯货能说出这话,但凡有点心眼儿,谁敢这么说李二陛下的坏话?

藐视皇帝么……

大伙纷纷鄙视一番这无脑的行为,不过自是不会去告状。

冠名“皇家”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在座几人虽然聚齐了在大唐军政两界都极有影响力的家族,但是诺大的帝国,也不可能辐射到每一处城镇角落。这时候“皇家”的名声就会显现威力,谁敢为难李二陛下的买卖?

尤其是再跟番邦交易的时候,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名正言顺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国家贸易几乎为零,唯一数得着的就是朝贡贸易,但那个以物易物的实质更多一些,而且基本都是大唐收到一堆“土特产”,然后再赏赐出去真金白银,妥妥的贸易逆差……

除此之外,也就是民间的小打小闹。

萧楷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虽然他同房俊的关系其实要比在座的几个都深厚一些,但总是硬插进来,难免有人会有意见。

便说道:“却不知商号的股本,每一成要多少钱?萧家可以在这个价格上,再适当上浮一二。”

都不是笨蛋,他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萧楷这是堵大家的嘴。

长孙涣便不悦道:“没必要,房二带上我们大家,难道是为了钱么?若是为了钱,大可以公开募资,有的是人要多少给多少!”

房俊也道:“矫情了!”

萧楷略带尴尬的一笑,赔罪道:“某的错!待会儿给各位敬酒赔罪!”

屈突诠的性格不房俊还暴躁,拍了拍桌子,不耐烦的说道:“磨磨唧唧的烦不烦?房二你赶紧的说个价格,某回家去筹钱!”

这话正对程处弼的胃口,这货一直一言不,这时候也说道:“家父有交代,无论房二要价多少,给多少股,不给的咱不争,给咱的不外让,说多少就多少,没二话!”

见到众人表态,房俊便将自己细思之后的计划和盘托出。

“有两个方式,大家任选其一。每人十万贯,半成股份,不参与海外贸易;或者,每人五十万贯,一成股份。”

萧楷有点懵:“房二,这账不对吧?按你所说,也便是海外贸易的那半成股份,值四十万贯?”

房俊点头道:“没错,因为海外贸易要筹建船队,所以要多。”

长孙涣可不是个草包,脑子很快,心算一下,亦道:“便是大唐境内,也是要有船队的,这个可以去收购旧船或者干脆将大型的船队买下来。为何海外的船队要靡费这么许多?海船即便造价比河船贵,也贵不上五倍吧?”

这些家伙平素在家里边都是摸不到正事的,家中有事,都是长辈之间商谈,至多带上长子,他们这些人早早就被人打到一边玩去了,何曾这么商谈过这么大一笔买卖?

张嘴就是几十万贯,大唐能拿得出十万贯现钱的家族,绝对不过五十个!能拿得出五十万贯现钱的,绝对不过十个!

这种感觉太带劲儿了,所以议论得热火朝天。

房俊肯定的说道:“四十万贯,也只是我预算的数目,实际上,随时都有可能增加。我把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要求增资,谁拿不出或者不愿意拿,那就得减持股份。”

李思文倒吸一口凉气:“房二啊,我的亲祖宗,你这是打算造一个多大的船队?不是要弄一个水师出来吧……”

“呵呵……”房俊一笑,心说你还真就说对了……

不过这话现在可不能说,否则这帮一个比一个低调的家族很可能大退堂鼓,一个商号,你弄一支水师出来,干嘛,要造反啊?

将这些个大家族全都绑上战车,这才是现阶段房俊的主要目的。

这就像是一个级挡箭牌,只要这些家族站在自己身后,随便自己怎么折腾,都立于不败之地。

想让我房俊倒台?

那行,做好你们的钱全都打水漂的准备吧……

但还是得给这几个家伙吃个定心丸:“我们的船队,将会建造一种全新的海船,以风帆为动力,无论东西南北风,都可以前进!”

第二百四十一章 高昌

萧楷奇道:“顶风也能前进?你可别扯了!”

房俊傲然道:“当然!”

难道让哥哥给你讲解一番什么叫“伯努利效应”?

古代船舶在海上航行主要依靠风力。秦汉时期,船舶应用风帆和随季节变化的季风,为大规模的航海活动提供了条件。

唐朝后期,直至宋朝之时,人们对季风规律的利用更加娴熟,东南亚太平洋航线和南亚印度洋航线利用太平洋、印度洋夏季吹东南风,冬季刮西北风来航行。朱彧萍洲可谈说:“船舶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王十朋诗云:“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乐。”

“那岂不是一年四季都可出海远航?额滴个天,要大财了!”

长孙涣鼓掌大叫。

房俊说道:“只是这种船造价太高,而且船帆的用料更是昂贵,所以才有每家四十万贯之说。”

这么一说,就合情合理了。

谁也不想被别人比下去,这种世家大族,面子比天大,饿死了都得撑着骨架子,何况做买卖?当下拍板,每家都是拿出四十万贯入股一成。

房俊想将各大家族绑上他的战船,各大家族又何尝不是想要借着他这条战车,更加巩固彼此之间的利益?所以明知道房俊的用意,大家却欣然上船。

你利用我,我利用你,说到底,利益才是最牢靠的纽带,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正事议定,大家叫来酒菜,也不用歌姬陪酒,围成一桌边吃边说些闲话。

长孙涣喝着酒,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若是太子以及诸王那边想要加入的话……房二,该是个什么章程?”

在座之人中,属他长孙家同皇家最是亲密,而且因为长孙皇后的缘故,李二陛下的几个嫡子都跟长孙家关系很微妙。

太子自不必说,便是目前易储呼声最高的魏王李泰,那也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长孙涣的表哥。“东大唐商号”这么大一块肥肉,无论太子还是魏王,都必然不会眼睁睁的放过,这可是赚取金钱与拉拢人心最便捷的平台,傻子才不在乎。

房俊早就思量过此事,当下便说道:“按理说,既然股份归了各位,那么各位是不是私下里分润出去,某是管不到的,某也认你们兄弟几个,别人一概不理会。”

见大伙都神色郑重起来,便语重心长的说道:“自古以来,储位便是各方角力的重点,因为他牵扯这巨大的利益,甚至是整个家族的前途。但某还是想奉劝各位一句,不管是太子,亦或是哪一位亲王,他们都是臣!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们效忠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只要我们忠于帝王,就永远不会犯错!只要陛下还在,就不要去想着什么从龙之功,别功劳没得到,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这可是透过历史迷雾得来的肺腑之言,无论支持李承乾,还是支持李泰,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等到李治那个小正太上位,挨个儿跟你们秋后算账,谁都没个好……

但是各大家族的利益牵扯实在太过繁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又是也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朝堂之上与江湖之远,某种程度上那也是一样一样滴……

他也只是尽到兄弟情分提点一句,至于听还是不听,各有考量,那也随的他们。

萧楷举杯跟大家碰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说了一句:“要开战了!”

李思文惊问道:“吐蕃?”

萧楷摇头,说道:“是高昌国。”

众人恍然,屈突诠更是兴奋道:“蕞尔小国,也敢冒犯天朝虎威,当遣一上将讨之,吾辈亦有机会随军出征,攻城掠地,建立一番功业!”

这一伙人,脾气不好的就数房俊,但是要说到胆子肥,那还是得屈突诠,房俊拍马难及……

不过西征高昌国,到的确使个刷战功的好机会,一战而定啊……

历史上,有这么一个小国。

它的先民大部分是来自中原内地的汉民,因了某种特殊的历史原因而远迁塞外。偏居一隅,远离天朝,有时也能赢得一定的展机遇,得以建国理政。

它的周围是强国环伺,谁都不能得罪,日子过得也很艰难。

一度,它曾依附于中华天朝,不仅受到国家安全上的庇护,还获得了许多经济上的好处。后来,彼国出了一个妄自尊大的领导,不知恩图报不说,还听信其他强国的怂恿,表面上与天朝“友好”,暗地里却干些伤害天朝的损事……这个国家是谁?

当然,它不是湾湾,也不是南越,更不是棒子……

它是初唐时期的漠外小国——高昌。

高昌王麴文泰早在贞观四年就曾亲自到长安觐见唐太宗李世民,贡献方物。后麴文泰依附西突厥,阻遏西域各国通过其境向唐入贡,并兵袭扰内附的伊吾、焉耆等国。

也不知道这个鞠文泰是怎么想的,由于高昌位于大唐通往西域各国的交通要道,此举等同于截断了丝绸之路,李二陛下能忍?

简直是在花样作死……

当然,麴文泰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以为长安离高昌有七千里之遥,沙漠阔约两千里,地无水草,气候异常,唐朝不会以大兵相加,实在是太遥远了。

他实在是太小看李二陛下的气魄,也小看了大唐虎贲的骁勇剽悍!

去年冬月,李二陛下下书切责,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与议事,鞠文泰拒绝,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颉利败亡之后,原来被突厥裹挟的汉人都逃奔至高昌,李二陛下下诏令文泰归之,鞠文泰蔽匿不遣。

至此,战争已经迫在眉睫。

房俊心中一动,看来李二陛下将自己调往军器监,也有这场战争的考量。

所谓三军未动,可不止是粮草先行,各种军备辎重,都要很长一段时间去调度筹集。而武器甲胄的维修建造,更是重中之重。

关键是,这场战争虽然是劳师远征,但没有怀疑结果。

纵横天下难遇一败的大唐府兵,对上高昌这么一个蕞尔小国,结果难道还要去猜测么?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所以,这场战争必然会成为一众勋贵二代刷功勋的好副本……

很幸运的,房俊也差于其中,还是李二陛下亲自安排的。

让房俊高兴的是,李二陛下既然如此做,显然是对房俊另眼相看,日后东征高句丽的时候,也必然会加以重用。

在房俊心里,东征高句丽,那才是他踏上历史舞台的最佳时机!

也必然一飞冲天,震撼整个大唐!

“砰!”

萧楷敲了一下桌子,惹得众人一惊,只听他喝道:“一个个的都特么不是好东西!吐蕃去年不是遣使来求亲么?被陛下拒绝了,那个什么赞普恼羞成怒,在松州战了一场,潞国公侯大总管领着牛进达、执失思力把他们打败了,结果呢?今年居然又来求亲!不只是吐蕃,连土谷浑那个瓜怂的大汗,叫什么诺曷钵的居然也来求亲……和着咱们皇家的公主就这么吃香?”

李思文也愤然道:“好在陛下不会答应,要不然咱大唐都快成卖女儿的了!”

“不服就打,也是烦人,磨磨唧唧的,谁会把公主嫁给他们这些蛮子?”程处弼瓮声瓮气的说道。

他大嫂就是公主,而且那位清河公主温淑知礼,秀外慧中,程家上下对其既是爱护又是敬重,所以程处弼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对于每一个公主都天然的好人卡……

房俊却是轻叹一声,你们确实不知,李二陛下答应的那叫一个痛快,嫁妆给的那叫一个丰厚。也正是由此开始,拉开了大唐王朝的“公主和亲”政策……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四姓家奴

春日的太极宫里,杨柳依依,百花争艳。

层层宫阙似乎都少了一份往昔的压抑深邃,多了一些明媚疏朗。

只是房俊的心情着实不怎么好。

现在身兼两职,怕是以后清闲的时候少得可怜。趁着尚未痊愈的当口,组织家中工匠重开炼铁炉,却被李二陛下召见,不得不将自己所知的炼钢流程写下来,让工匠们预作准备,自己则急急忙忙跑进宫来,心里腹诽不已。

又是传旨,又是召见,你闲不等于别人也闲啊,也不知道这位陛下是闹哪样……

这次陛下召见的地方,不是太极殿,亦不是神龙殿,而是在神龙殿后,千步廊边,靠近东宫的山水池阁。

那千步廊,便是房俊穿越之后第一次进宫,偶遇高阳公主,说出那一番“你要宠着我”的时候所经之处。

此时春和景明,廊下的温泉汩汩流淌,已无半丝蒸汽,看不出这才是一道温泉。

廊畔有小池,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沿着千步廊走上数步,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

内侍领着房俊进到一间门禁大开,雕梁画栋的正屋,便退着身子告退。

李二陛下正端坐在一张胡凳上,面前是一个诺大的书案,正凝神细瞧着什么。见到房俊进来躬身施礼,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且在一边儿站着,某与欧阳率更有话说。”

房俊乖巧的应了一声:“诺!”便走在一边,看着那个站在李二陛下身边的老者。

这老者,怎说呢……丑!

丑的出奇!

五短身材,瘦似竹竿,面庞黝黑,尖嘴猴腮。

两肩微微耸起,都快把细长的脑袋夹住了,后背微驼,双臂长及膝盖,整个人活脱脱像是个猿猴……

这也太丑了长得!

欧阳率更?

没听过,不过……他倒是想起了一位名人。

欧阳询!

史书记载,欧阳询“貌寝侻,敏悟绝人”,意思就是说,“我很丑,但是我很聪明”……

据说当初长孙无忌见欧阳询姿形丑陋,嘲笑道:“耸膊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狝猴。”欧阳询反讽道:“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缘心混混,所以面团团。”李二陛下笑问:“询此嘲,岂不畏皇后闻邪?”

看这位的长相,估计就是那位被称作“初唐四大家”之一的欧阳询了。

对于这两互怼的打油诗,房俊举双手赞成,太特么贴切了……

估计是见到房俊面色古怪,那欧阳询笑着问道:“小友是否觉得,某长得很丑?”

若是换了旁人,估计会赶紧否认,再说上几句好话,总不能当人面笑话人家的缺点吧?

但是房俊才不!

这货点点头,一脸正气的说道:“是!”

斩钉截铁,正气浩然!

欧阳询也未料到居然有这种人,被噎了一下,一时居然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实在是太意外了……

李二陛下无语的摇摇头,对欧阳询说道:“你莫理会他,这人就是一棒槌,气死人不赔命的那种!”

房俊心说李二陛下果然是知己啊……

那欧阳询眼珠转了转,倒也不生气,笑呵呵说道:“素闻房家二郎文武双全,不学而知之,惊才绝艳,非但填词作诗皆是经典,便是这书法一途亦有大家风范,吾那劣徒周傅,便不止一次在某跟前夸耀与你。怎么样,要不要露一手,给陛下与老夫瞧瞧?”

房俊有些不悦,您当我是打把式卖艺的么?

还露一手……

便露出一口白牙,展现一个人畜无害的纯洁笑容:“岂敢岂敢,有您这样经历丰富、历尽劫难却修成正果的老前辈在,晚辈怎敢班门弄斧?”

他说话的时候,笑得很纯真,倒真是像一个学生在老师面前的谦恭姿态,只是在说到“经历丰富、历尽劫难却修成正果”这句的时候,却故意加重的语气,那意思可就耐人寻味了……

为啥?

这就得说说欧阳询的生平。

欧阳询此人的一生,不论其文学成就,单单颠沛流离的人生,便已是传奇。

欧阳询的父亲欧阳纥二十岁随父从军,骁勇善战,后来子承父业,任都督交、广等十九州诸军事,廣州刺史等职。陈宣帝因猜疑其怀有二心拜其为左卫将军。

欧阳纥于是据廣州起兵反叛,第二年春兵败被擒,举家上下仅欧阳询一人因逃匿而豁免,其余悉数被杀。此时欧阳询年仅十三岁,此后两月,皇太后驾崩,大赦天下,欧阳询因此而免死,逃过一劫,并被父亲生前好友江总收养。

隋炀帝时,欧阳询任太常博士;宇文化及于扬州自称天子,欧阳询作为朝臣亦被他掳持;窦建德攻破聊城,欧阳询被夏国留用,授予太常卿一职;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二陛下大破窦建德于虎牢,平定河北,欧阳询又一次死里逃生,后来因为他在隋朝时与高祖李渊交情甚厚,所以被授予侍中一职,当时年已六十五岁。

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一次又一次的逢凶化吉,最后在大唐盛世他累迁银青光禄大夫、给事中、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

莫名的,房俊就想起了另一位名贯古今的大人物——吕布!

张三爷骂吕布是“三姓家奴”,只是不知三爷若是穿越一回见了这欧阳询,怕不是得掰着手指头好生数一数?不过幸好,据说张三爷其实是个文化人,算术想来也不差,不至于算错……

如此毫无气节的2臣,便是有再高的文学成就,也不会让房俊这等人去敬佩。

他倒会去尊敬一个国家危难在之际仗义死节的屠狗辈……

果不其然,欧阳询再是好涵养,也不禁变了脸色,那一张两颊凹陷颧骨耸起的脸上,肌肉猛地一抽,有些狰狞。

李二陛下已经断然喝道:“大胆!岂能如此目无长辈,不知尊卑?”

房俊赶紧俯认错:“诺!微臣知错,只是……陛下,目无长辈之罪,微臣甘领,不敢狡辩;但这不知尊卑之罪,请恕微臣不能领,按勋位,微臣乃是侯爵,欧阳前辈不过是男爵,论官职,微臣乃是从三品工部侍郎兼军器监少监,而欧阳前辈不过是正五品弘文馆学士,理当以微臣为尊。但是微臣自进殿来,欧阳前辈未曾施礼,未曾问候,所以,微臣以为,这不知尊卑之罪,陛下应该送予欧阳前辈。当然,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要欧阳前辈给微臣行下官之礼……”

李二陛下一捂额头,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容易受气的,只是不知为何看欧阳询这般不顺眼?

欧阳询则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人家房俊说的没错,句句在理,无论爵位官职,自己都低了不止一等。

可自己地位然啊,那是陛下时常要请教的饱学大儒,你能按照寻常爵位官职相比较么?

可人家既然比较了,他也反驳不得。

既然身在官场,那就不能不要官场上下尊卑的规矩,否则大家拎出来比比岁数比比资历就行了,成何体统?

只不过,心里堵得慌啊……

呆立半晌,欧阳询老脸一红,拱手施礼:“下官欧阳询,见过房侍郎……”

“哎呀呀,都说了某不是要您施礼……”待到欧阳询腰弯下来,房俊才“噌”地一下跳过去,一把拉起欧阳询的手,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您这是折煞我呀!您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怎能以爵位官职来评论呢,您是前辈啊,是我们这些后辈学习的榜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欧阳询这个郁闷呐,早不说这话,非等我行完礼了才说?

不就是揶揄你一句吗,至于这么狠狠的打我的脸?这孩子怎么这么坏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黄鹄歌

李二陛下无奈的看着房俊做戏,这点事儿又不值当骂他一顿,就只得当做没看见,随口说道:“都说你这字写的不错,朕观之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最近可有新作?写一下来,让朕与欧阳率更品鉴一番。”

对于房俊的诗词,李二陛下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那种开头平铺直叙、平淡若水,然后奇峰陡起,结局意境深远的风格。

欧阳询平复了一下心情,活了这么大岁数,啥没见过?虽然吃了点亏,也不当的什么大事,寻机找补回来就是了,不能再陛下面前怄气,凭白失了风度。

便附和道:“是呀,老夫居于家中,对二郎的词作也有耳闻,尤其是那卖炭翁,看似平淡,实则字字珠玑、鞭辟入里,实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足以传耀后世!”

房俊嘴角一抽,这老东西,报复得还真够快的……

果不其然,听到卖炭翁,李二陛下脸色就是一黑,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这诗,可把自家的青雀害苦了!

房俊一缩脖子,装怂……

李二陛下却没打算放过他,冷着脸说道:“怎么,当着朕的面就江郎才尽,当着那醉仙楼歌姬的面就才思泉涌?”

房俊冒汗,您可真能扣大帽子……

心里琢磨一下,有了主意,便说道:“新作是真没有,最近忙着春耕呢,哪里有闲心填词作诗?不过前些时日看书,却得了一古诗,颇有些感慨,便借花献佛,供陛下一娱如何?”

“那就写来看看。”李二陛下自胡凳上站起,将书案让给房俊。

便有侍女走过来,皓腕胜雪,素手研墨……

房俊拿起毛笔,饱蘸墨汁,柔软的笔锋游走于雪白的宣纸之上,却显得腾挪起伏曲折自如。

欧阳询当然是识货的,在旁边捻须观看,想要挑点毛病,却“咦”了一声,现挑无可挑……

这倒不是说房俊的水平真就是达至宗室境界,已经浑然天成,只是这一手赵体字,才是欧阳询前所未见,你叫他怎么挑?

你都没见过奔驰宝马,焉知孰优孰劣?

赵孟頫与欧阳询皆是楷书四大家之一,房俊这一手字,用笔沉稳,章法分明,外貌圆润而筋骨内涵,其点画华滋遒劲,结体宽绰秀美,平中寓险,点画之间呼应十分紧密,既保留了唐楷的法度,又不拘泥于唐楷的一招一式,在楷书中经常有一些生动俊俏的行书笔法与结构,笔划形态生动自然。

可以说承袭与唐楷,却又脱于唐楷,温润闲雅,轻盈流动;笔法精致秀美充满了书卷气与富贵气。

李二陛下负手站立,轻轻点头。

如此年纪便能自成一家,开宗立派,确实难得。

一时来了兴致,便随口吟着房俊写下的诗词。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那股子浓浓哀怨与思念跃然纸上,令李二陛下一皱眉,问道:“这是何诗?”

欧阳询亦皱紧双眉,苦苦思索。不过很显然,这老家伙虽然为人没骨气,但学问真不是盖的,没过片刻,便展颜说道:“这诗名为黄鹄歌,乃是西汉细君公主所作。”

“黄鹄歌?细君公主?”

李二陛下有些懵,这位公主的封号,他尚是次听闻,一点印象都没有。不由斜眼看了看房俊,心中有些不爽。学问比不得欧阳询咱就认了,可你个不学有术的小子,凭啥比朕会的都多?

欧阳询解说道:“汉武元封中,以江都王女细君为公主,嫁与乌孙昆弥。至国而自治宫室,岁时一再会,言语不通,公主悲愁,自作此黄鹄歌,每每思念家乡,便娓娓歌颂,以解思家之苦……”

细君公主远嫁乌孙,远离家乡,出嫁时珠泪成行。

更不幸的是,猎骄靡年事已高,不久病危。按乌孙父死子妻后母的习俗,猎骄靡辞世前令细君改嫁孙子军须靡,细君不从,上书汉武帝,汉武帝令其从俗,细君只得与军须靡成婚。后来其生下女儿,因产后失调,加上心情恶劣,不久就忧伤而死。

细君死时才二十五岁,只留下那黄鹄歌供后人悼念。这诗也被称为历史上的第一边塞诗,并被班固收入汉书,后来又收入汉诗,称为“绝调”。

全诗弥漫着细君内心痛苦、思念故乡而又无力改变现状的复杂心情。此诗从乌孙传到长安,汉武帝为之动容。汉书载:“天子闻而怜之,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

李二陛下神色变幻,若有所思,捻须不语。

便是那研磨的小宫女,显然也被这诗里那浓浓的思念、绝望、与悲伤所感染,轻垂臻,秀眸微红。

欧阳询却道:“身在帝王之家,便应有舍身为国之责任。以一介女儿之身,担负起和亲之重担,乃是无上的荣光。否则,兵连祸结,多少男儿葬身沙场,又间接破坏了多少家庭,使得多少婴孩成为孤儿?”

李二陛下默默点头。

“呿!”房俊嗤笑一声,一脸不屑。

欧阳询愕然道:“房侍郎以为如何?”

房俊笑眯眯说道:“若是这些沙场健儿都能学欧阳先辈一般,也不见得能死几个,无论匈奴亦或突厥,总是要抓俘虏的吧?”

欧阳询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再拿自己墙头草的人生说事儿啊!

差点没把老家伙气冒烟了,大怒道:“房侍郎,莫要太过分,老夫何曾招惹与你,几次三番讥讽于某?”

李二陛下也一脸不悦,打人不打脸,你这混小子怎么专门往脸上打呢?这话,说谁谁也顶不住啊!

不过他并未插言,看看房俊倒是要干什么,因为……房俊说得没错!

房俊收起笑容,看着欧阳询这张丑脸,淡定说道:“丑,与生俱来,既丑之,则安之,不管是丑得飞沙走石,还是鬼斧神工,都不能没有骨气和自信,丑就要丑的够潇洒,丑的有才气,丑的与众不同,丑的让人佩服。嗯,说到底,您还是丑……”

顿了一顿,见到无论欧阳询还是李二陛下,亦或那位站立一边的研墨侍女,全都一脸呆滞,似乎都被他的文采所慑服,便又添了一句:“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是,长得丑还要这么无耻,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欧阳询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差点一个趔趄晕过去,满脸血红大怒道:“竖子!安敢辱我?”

房俊正色道:“因为你无耻!”

“某如何无耻?”欧阳询快要气疯了,这人是疯狗吗,逮谁咬谁?简直莫名其妙!

房俊厉声说道:“以你所说,男人们怕死,便将女人推出去远嫁塞北大漠,用女人去苟求国泰安康,用女人去换取尔等的安逸享乐,这不是无耻是什么?而且,长此以往,男人们都把脑袋夹在裤裆里,一有蛮夷寇边,便将一个公主丢出去挡灾消难,大唐男儿的血性何在?身为军人,自当保护身后的女人孩子,自当决胜沙场,马革裹尸!便是血染黄沙,亦能为我大唐浇筑起铮铮铁骨,汉家气魄!若是这骨头塌了,便是活到七老八十,亦不过一米虫尔,于国何益?”

欧阳询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字字句句,就像是刀子一样往他的心口里剜,一刀一刀的那叫一个疼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奏对

那位研墨的小侍女,双手紧紧绞着一方罗帕,抿着唇儿,水灵灵的眸子偷偷的往房俊脸上瞟了无数回,若不是这个场合,估计都能飞扑上去献上自己的香吻……

这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哪里像那些读书读傻了的腐儒,一遇到事儿,就把女人推出去,还美其名曰“和亲”……

若是身前站着这样的儿郎,便是你战死了,我们女儿家也能拿着刀披上甲,上阵杀敌!

死亦如何?

不过马革裹尸而已,有何惧哉……

她在这边路转粉,欧阳询可受不了了……

这么一大把年纪,怎受得气如此羞臊?老家伙只觉得这半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哪怕当年陷身军阵之中也未曾如此,自己名声在外,任何一位有志天下的君主都对其礼敬有加,大不了换个老板接着干……

可是现在,这张面皮被房俊血淋淋的撕下来,那叫一个疼!

欧阳询再也待不住了,满脸血红的对李二陛下一抱拳,躬身施礼道:“老夫身体不适,暂且告退……”言罢,甚至都不等李二陛下说话,转身便急步离去。

只是走到大门口,脚下一个踉跄,确实一头栽倒在地。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赶紧唤来禁卫,将其扶去暖阁休息,再命太医去给他诊治一番。

待到禁卫急急忙忙把欧阳询弄走,李二陛下阴着脸转回来,见到房俊这厮居然一脸若无其事的欣赏着自己的“墨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小子无法无天么?”

房俊一点也不害怕,不慌不忙的说道:“微臣以为,欧阳前辈历尽坎坷,经验丰富,这抗击打能力定然比寻常人强上许多,谁知道这么差劲?再说,陛下明鉴,微臣所说虽然不中听,但是并无一丝冤枉。”

李二陛下运了运气,也觉得房俊说的不错,但是……你特么就不能委婉点?说的这么难听,搁谁也受不了哇!

“哼!巧言令色!”

李二陛下骂了一句,转回到书案前,看着那黄鹄歌,怔怔出神。

房俊肃立一旁,亦不作声,心里琢磨着李二陛下大抵已经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组织着语句应付即将到来的询问。

出乎预料的是,李二陛下怔了半晌,突然问道:“为何还未去军器监赴任?可是对朕的安排,有所不满?”

房俊被打乱了思绪,只得说道:“微臣不敢,只是伤势尚未痊愈,家母反复叮咛注意疗养,微臣不敢令母亲担忧。”

所起房玄龄的那位大妇,李二陛下也是没辙,只得换个话题,说道:“据闻,你在民部要了一批拨款,说是要试制新式海船,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

“说来听听,这个新式海船,比之以往有何进步?”李二陛下回到书案后坐下,命那小侍女奉上茶盏,又为房俊添了一张胡凳:“说下说。”

房俊躬身谢过:“诺!”端端正正的打横坐在李二陛下下。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君前奏对”?

没来由的,房俊居然有点紧张……

轻咳一下,才说道:“以往之海船,皆须依靠洋流和季风作为动力,才能前行,所受制约太大。比如船下南洋,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乐,然而一年之内只能出海一趟,且必须在冬天季风起时,若是错过季风,则一年都得待在港口之内。”

李二陛下皱眉道:“北风航海南风回,远物来输商贾乐?这什么破诗,平淡无奇,韵脚全无!”

房俊嘴角一抽,您关注这个干嘛,这不是重点好吧?

再者说,这可是人家王十朋写的,关我毛事?当初大学的时候为了追妹纸而参加帆船队,那时候恶补的知识能到现在不忘,就算咱对得起你了……

没理会李二陛下的无厘头,房俊继续说道:“据微臣研究所得,船只在海面上航行,并不全是依靠从后方吹来的风推动船只前进,其实风的动力是以两种形式作用在船帆上,而且最大的动力绝对不是来自后方的风力推动,而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

当下,房俊便将“伯努利效应”囫囵着拿出来说了说,反正说深说浅,李二陛下估计都听不懂。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被忽悠得一脸懵逼,他再是英明神武,却如何去理解这种时代的知识?可是脸面得要啊,这个棒槌能凭空想出来,朕居然听都听不懂,说出去多丢人?

而且,这厮说得自己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房俊巴拉巴拉童装一通说,说得口干舌燥,看了看李二陛下书案上的茶盏,咽了口吐沫,对那个花瓶一般悄无声息的小侍女说道:“劳烦,能不能给我也来杯茶?”

那小侍女一呆,估计是从未遇见过敢在陛下面前要水喝的官员,一时有些茫然,转头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小子就不能懂点规矩?”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摆手让侍女给他斟了杯茶。

房俊渴得要命,也没那心思品品这茶什么味儿,反正都是被李二陛下勒索来的自家产品……“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这货舔舔嘴唇:“再来一杯!”

小侍女偷偷瞄了一眼一脸黑线却并未阻止的陛下,忍着笑脚步轻快的又为房俊续了一杯。

两杯茶喝完,将茶杯递给小侍女,展露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

别人帮忙,自己礼貌的道谢,这是他的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也没打算改。就算穿越到了一千几百年前,身份地位和环境都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能再遵循以往的那一套,可房俊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些坚持。

哪怕这些坚持有些不合时宜,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可只有这样,他才会感觉自己还是那个房俊,而不是这个时空的房遗爱,自己还没有被厚重的历史尘埃所掩盖,自己还是自己……

比如道谢,比如不歧视女人,比如逼着自己的家仆手下必须每天洗澡……

小侍女得了一声谢,小脸蛋羞得红红的,轻咬着嘴唇从房俊手上接过茶杯,退到一边。

李二陛下黑着脸,瞅着房俊,觉着怎么瞅怎么别扭。

这厮长着一张黑脸,虽然不难看,但是比起那些俊俏公子还是差的有些远,为啥这女人缘却看起来不错?

若是以往,李二陛下必然斥责两句,看不上就骂你,有何不妥?

可是现在,李二陛下对房俊的印象早已大为改观,只是哼了一声了事。

“朕虽然让张亮去担任工部尚书,但是不会让他插手新式海船之事,你且全力以赴,不必有所担忧。至于这个军器监少监,其实是你父亲为你求来的,他见你整日里与商贾为伴,俗不可耐,怕你误入歧途,想让你这次随军西征,好生磨砺一番,日后也能成为朝廷栋梁,汝要用心,必不可辜负汝父之期盼!”

李二陛下打开了教子模式……

这话若是别人听到,怕是得激动得打摆子,能得到李二陛下如此敦敦教诲,那可是无上的荣耀,更代表着往后仕途通畅、一路青云!怕是鼻涕泡都能美出来……

但房俊却不以为然,面上唯唯诺诺,心里却腹诽:装!您接着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卖了自己老爹的人情,只是您这心里怕是报复咱坏您家那位青雀名声的心思更多一些吧?

呵呵,其实咱早已将你看穿……

第二百四十五章 国之气节

李二陛下自不会去揣摩房俊的心思,你看穿与否,又能如何?反正全世界都知道朕这是卖你老爹的面子,那就行了。至于你小子?呵呵……

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商号筹备得如何?”

房俊恭声道:“一切尽在掌握。”

李二陛下被噎了一下,他现跟房俊聊天真的很难心平气和,因为这厮从来不会按照你的预想去说话。比如这一句,朕问你,那你就详细的说说,如此笼统的来一句“一切尽在掌握”,有个屁用!再跟朕邀功么?

眼看李二陛下神色不善,房俊也很无语,这人脾气也太古怪了,动不动脾气,难道是更年期……

口中却赶紧说道:“微臣已与长孙、屈突、程、萧、李几家商讨过了,每家出资四十万贯,各占一成份子。”原本是想自家也在这半数份额里再拿一份的,后来想想吃相还是不要太难看,便忍痛放弃了。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瞪了房俊一眼,早这么说不就完了?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非得学诸葛亮,还“一切尽在掌握”……

按照他跟房玄龄的约定,这个商号他将会占三成份子,代价是给予“皇家”的称号,也就是说,房家翻手之间,凭空为他带来一百二十万贯的财富。

这小子,真是个运财童子啊!

李二陛下捋了捋胡须,心里思讨着不如将这小子弄去民部当个尚书?那民部可是连年亏空……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就算房俊在敛财之上颇有天赋,但他也不会认为这小子能玩得转掌管一国财政的民部,年纪太小,尚未定性,不过可以重点培养。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又皱眉问道:“为何对欧阳率更如此不敬?”

房俊撇撇嘴,说道:“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是他欧阳询不敬我在先,陛下何以单单诘问与我?”

若不是那欧阳询一上来就对我没有半分敬意,我又何必如此?

李二陛下不悦道:“说到底,人家那是名满天下的老前辈,身为后进,怎能不尊老?”

“岁数大就能摆谱?再者说,名气再大,才华再高,做人却全无气节,如何尊之?”房俊反驳。

李二陛下倒也没恼:“不能如此说,毕竟时过境迁,现在欧阳率更教书育人,行事低调,颇有返璞归真之境界,不可总拿以往的经历说事儿。”

房俊不以为然:“此人毫无气节,教出的学生也都是软骨头。听说他还是太子殿下的侍讲?呵呵……”

李二陛下终于恼了,斥道:“有话就说,如此阴阳怪气,岂非找打?”

“微臣以为,为师者,次重学问,而重气节!学问不足可以学,但气节若是不足,能教出一群怎样的学生?人不可无气节,国更不可无气节!”房俊看出李二陛下没有真的恼他,倒也不惧。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何为国之气节?”

终于说到这里了,房俊松了口气,这大弯子绕的……

便站起身,恭恭敬敬给李二陛下施了一个大礼,说道:“微臣偶得几句文章,窃以为厚重深刻,可以为国之气节,可否为陛下书写下来?”

李二陛下欣然道:“有何不可?”站起身让出书案。

这小子字写得好看,诗词也很对口味,李二陛下满心期待。

小侍女又上来给房俊研磨。

房俊执笔,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然后,便后退两步,垂手而立。

李二陛下细细一看,眉毛顿时就竖起来了!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看上去冲天的气魄、盖世的豪情,却令李二陛下怒不可遏!

“砰”的一声,李二陛下一脚将诺大的书案踹翻,笔墨纸砚散落一地,笔洗镇纸到处翻滚,吓得那小侍女“啊”的尖叫一声,随即醒悟自己君前失仪,俏脸煞白,死死捂住嘴,身子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帝王之怒,她一个小侍女如何当得?

李二陛下怒冲冠、血灌瞳仁,大喝道:“来人!”

殿外呼啦便闪出四个禁卫,齐齐单膝跪在廊前。

李二陛下恶狠狠的瞪了房俊一会儿,一挥手,指着那个小侍女:“带出去,杖责三十!”

“诺!”当即便有两个禁卫如狼似虎的冲过去,一人一只胳膊,小鸡崽一样架着那小侍女便往外走。

小侍女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陛下饶命……呜呜……”却是被一个禁卫堵住了嘴,娇弱的身子奋力挣扎,怎奈禁卫的手臂硬若铁条,却是纹丝不动。

房俊大喝道:“住手!”然后面对李二陛下,单膝跪地,恳求道:“陛下怒火皆因微臣而来,若迁怒于无辜,恐有损不陛下圣名,还望陛下三思!”

说着,另一条腿也跪在地上,改为拱手至地,头也至地,行了个稽礼。

禁卫押着小侍女,回头看看李二陛下,见李二陛下未出声,便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等待指令。小侍女被堵住嘴,眼泪却哗哗的往下流……

李二陛下咬着牙关,一步步走到房俊面前,讥讽道:“竖子心无君王,以往即使行此大礼,亦多是虚应故事,其心不诚。今日,居然为一个侍女诚心拜服与朕?”

房俊朗声道:“微臣非是因为这侍女而跪,微臣是为陛下千秋圣名而跪!”

一说到这个,李二陛下再也压制不住,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房俊肩头,将他踹了屁墩儿,然后大脚丫子不分头脸,一脚狠似一脚的往房俊身上踹。

便踹便骂道:“巧言令色,国之奸佞!尔将魏王的声誉重创,现如今也让朕的名誉毁于一旦吗?朕叫你不和亲,朕叫你不赔款,朕叫你割地,朕叫你天子守国门,朕叫你君王死社稷……你特么敢躲?老人,给老子摁住他!”

几名禁卫互视一眼,放开那小侍女,扑上来将房俊双手双脚齐齐捉住,奈何集四人之力也压制不得!不过房俊也知道不能太过,不让李二陛下把这口气出了,那以后更得遭罪!

便再不躲闪,只是伸出手臂,护住了英俊的脸……

李二陛下足足踹了盏茶时间,这才气喘吁吁的怒喝道:“给老子滚蛋!”

这得多大气,都自称老子了……

房俊疼得吃牙咧嘴,闻听此言,连滚带爬的撒腿就跑,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

李二陛下气得呼哧带喘,呃,也有可能是累的……斜眼看了看鹌鹑一样的小侍女,挥了挥手:“你也滚出去!”刚刚确实是被房俊气得疯了,这才迁怒于她,此时冷静下来,自是不再追究。

小侍女如蒙大赦,两腿软的踉跄退走。

李二陛下回身坐在胡凳上,眼神不由自主的又看向那副凌乱的字卷,脸色阴晴不定。

有侍女进来收拾残局,却被李二陛下喝止:“全都出去!”

“诺!”

侍女连同原先的禁卫,齐齐退了出去。

堂内一片寂静。

李二陛下就静静的坐在堂中,由上午直至午间,一言不,脸色阴郁。

所有宫女内侍们都傻眼,这怎么回事?莫不是那房俊这次真的把陛下气出了好歹?

直到未时初刻,才有内侍站在门外廊下,恭声道:“房玄龄求见。”

李二陛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让他进来吧。”

等到房玄龄进来,行了礼,李二陛下冷笑道:“房卿,果然生的好儿子!怕是有一天,朕就得被这个混账气死!”

这话可严重了,房玄龄赶紧再次施礼,急道:“老臣惶恐!”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便说道:“那混账可是回了府上?”

房玄龄点头道:“正是,次子胡言乱语,简直无法无天,老臣怒极,将其狠狠抽了一顿!”

李二陛下讶然道:“这次敢违逆尊夫人的意志了?”

房玄龄咳了一声,尴尬道:“这次……夫人去城外清源寺上香,没在家……”

李二陛下噎了一下,气道:“房玄龄啊房玄龄,你瞅你那点出息!”

第二百四十六章 劝谏(上)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房府正堂,房玄龄手里拎着一个鸡毛掸子,横眉立目,怒斥道:“你个不孝子,你想把老子气死才开心嘛?给我跪下!”

房俊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在堂中,撇嘴道:“怎么会呢?您走了我也什么捞不着……”这倒是实话,长子是人家房遗直,爵位也好,家产也罢,都是房遗直继承,房俊顶了天也就是分一些钱财庄园,这里边还有一大半都是他自己挣得……

可问题是,这实话有的时候其实不能说,说出来比较难听,容易招祸……

这下把房玄龄气着了,怎么着,按你这说法,老子是死是活跟你没啥关系了?不孝子,找打!

老房二话不说,拎着鸡毛掸子就是一顿抽,抽得房俊鬼哭狼嚎,上蹿下跳,一地鸡毛……

抽了儿子一顿,房玄龄神清气爽,坐在家里工匠新近打制的太师椅上,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混小子。

“你说说你,一天到晚的总是惹祸,平素在外边横行霸道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跑去宫里招惹陛下?是不是觉得有我这个爹在,陛下就拿你没法子?”

房俊揉了揉后腰,被李二陛下踹了一顿,又被老爹一顿抽,虽未伤筋动骨,但皮肉也疼得厉害,值得委屈说道:“儿子这是进谏啊,直言进谏,这可是清官直臣才会干的事儿,您不夸我就算了,怎还打我?若是一味谗言媚上,歌功颂德,怕不是就成了大大的奸臣?”

房玄龄吹胡子瞪眼:“直言进谏是好事,可为什么非得跟陛下对着干?你以为各个都是魏徵,有那个资格唱一出铁骨铮铮?就算是魏徵,总是这么干也没个好下场,那可是帝王,手执乾坤、位尊九五的帝王!”

这话房俊认同,那魏徵直言进谏一辈子,漫天地下的官员百姓都知道这是个大大的清官,李二陛下还把他当“镜子”,可结果呢?人死了,李二陛下就把墓碑都给砸了……

这是唐朝,君权至上,帝王至尊,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他说谁死,谁就得死!

可是……有些话,总得说吧?

房俊可以无视李二陛下,甚至可以无视自己锦绣的前程,但是他不能无视这个朝代。

归根究底,这个时代属于他的归属感,也就是那两个万世流芳、千百世汉人引以为傲的字!

大唐!

阡陌红尘,沧海桑田,哪怕神州6沉,哪怕帝国崩溃,哪怕列强的大炮轰碎了紧闭的国门,无数汉人沉沦在外族的铁蹄之下苟延残喘,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个骄傲,那在依稀间隐见的那抹盛世唐朝荣光……

那是属于这个民族的图腾,它流传千百年,开枝散叶,遍及这个星球的每一个角落。因为他,这个血脉的传承者有了一个响亮而充满骄傲的名字——

唐人!

房俊能够给自己寻找到的人生意义,就是让这个朝代更加辉煌一点、更加伟大一点,也更加刚强一点……

房玄龄不知儿子心中所想,但他看得出儿子的倔强。

那种百折不回、宁折不弯的倔强!

他有些惊诧,这种态度,极少在这个越来越油滑的儿子身上见到。

房玄龄微微沉吟,口中呢喃着房俊写给李二陛下的那几句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铮铮傲骨、赳赳雄心,一览无遗!

即便沉稳如房玄龄,也不得不击节赞叹!若是真的能做到这样,那这个国家将会一个何等伟岸的存在?

但是……

房玄龄苦笑道:“汝可知,这简直就是在戳陛下的伤疤?”

房俊怎会不知?

不和亲,李二陛下要将公主远嫁土谷浑和吐蕃,以此拉开唐朝公主和亲政策的序幕,有唐一朝,外嫁和亲的公主多大二十几人;不赔款,不纳贡,当年李二陛下被突厥逼着立下渭水之盟;不割地,这事儿李二陛下没干,但是他的后代唐德宗签署了中國历史上第一个丧权辱国清水盟约……

简直就是再大李二陛下的脸!犹好脸面的李二陛下,如何不怒?

而房俊认为,从李二陛下决定和亲政策的那一天起,大唐军人的骨头就断了!

一个靠着女人去祈求和平的国家,还有何脊梁可言?

明朝的国策,“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多么雄心万丈铁骨铮铮?就这,居然还有人说明朝顽固不化,所以灭亡得那么快……

若是按照这种思维,袁世凯的二十一条岂不是重大的外交胜利?

论繁荣威武,唐朝胜过明朝几倍。

然而明朝灭亡时,国民与城俱在,“留头不留,留不留头”,城破人亡,八十日带效忠,十万人同心死义!

唐朝灭亡的时候……老百姓在哪里?

这就是一个国家的气节,他可能很穷,可能很落后,也可能跟**,但那时他会有一股凝聚力,让人甘心效死、玉石俱焚的凝聚力!

浩气长存、震古烁今的凝聚力!

房俊昂然抬头,语气铿锵:“堂堂男儿,岂能苟活在女人裤裆下,将女人推出去祈求和平?气节这种东西,一旦丢掉,那可就找不回来了,况且……”

他顿了一顿,大声说道:“自古以来,和亲何曾换来过真正的和平?那不过是当权者为自己的不思进取、耽于安乐扯来的遮羞布而已!”

然后,房俊一字字说道:“耻辱和亲,送去公主,玩完再杀,照样入侵!”

房玄龄勃然变色,猛地抄起鸡毛掸子,大叫道:“老夫打死你这个孽子!”

房俊岂能再挨打?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还不逃之夭夭,更待何时?

脚下一个箭步窜出门口,狼狈逃窜……

山水池阁。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透过浮尘,形成一道道割裂的光柱。

君臣对坐,凌乱的屋子早已收拾干净。

李二陛下叹息道:“朝中坊间,持房俊之观点者,怕是不在少数吧?”

房玄龄略一沉吟,说道:“是。”

“唉!”李二陛下再次叹息,语气有些萧索:“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苦心?”

房玄龄默不作声。

“难道房卿你也不赞同朕?”李二陛下若有所觉,不悦说道。

“陛下……可否再次斟酌?”房玄龄缓缓说道,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也不赞同和亲政策。

李二陛下恼火道:“北狄世为寇乱,今吐蕃倔强,土谷浑朝秦暮楚,皆须早为之所。朕熟思之,惟有二策:选徒十万,击而虏之,涤除凶丑,百年无患,此一策也。若随其来请,结以婚姻,缓辔羁縻,亦足三十年安静,此亦一策也。”

见到房玄龄不置可否的态度,有提高音量,隐有恼怒道:“朕为苍生父母,苟克利之,岂惜一女!”

房玄龄是他的左膀右臂,政务之上,比大舅哥长孙无忌还要更加倚重三分,若是连房玄龄都不站在自己这边,难道朕真的要成为孤家寡人?

可朕这是为了自己吗?

朕是在为大唐千秋万世着想,是在为千千万万平民百姓着想,一旦开战,兵连祸结,刚刚有了眉目的贞观盛世,岂非毁于一旦?

简直混账!

房玄龄依旧默然。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李二陛下为何一心想要通过和亲稳住土谷浑与吐蕃……

通过和亲以后的姻缘关系,以达到稳定边防的政治目的,和亲不同于武力扩张,可见,李二陛下的和亲思想根本上还是为其政治服务的。

因为在李二陛下心里,土谷浑也好,吐蕃也罢,反正打打停停,互有胜负,能征便征,不能征也无所谓……

他要平定后方,为东征高句丽让路!

只有高句丽,才能让他的圣名越历代帝王,成为千古之一帝!

第二百四十七章 劝谏(下)

房玄龄沉默稍许,温言道:“可是陛下,老臣窃以为,吾那劣子有一句话说的却是有道理:气节这种东西,一旦丢了,怕是很难再找得回来……”

你不能只想着自己的千秋圣名,却将大唐的气节毁于一旦!

房玄龄与李二陛下不同,他看重的是这个国家,而不是一个人的名誉!

“气节自存心中,如何谁丢就丢?若是这般容易便丢了,那又要之何用?”李二陛下怫然不悦。

房玄龄慨然一叹:“怕只怕陛下这和亲的先河一开,后世子孙一旦遇到困苦,便以此为鉴,叫嚣着遵循祖制,实则却是好逸恶劳贪生怕死,只知以女人和亲,却不去励精图治奋勇征战,那吾煌煌大唐,岂非崩于此等不屑子孙之手?”

若是房俊再此,必然给老爹点个赞,简直有穿透历史之眼光!

正是那号称“唐明皇”的李三郎,耽于享乐不思进取,将好好一座锦绣江山葬送与鞑虏之手,弄得身死国破,河山破碎,而他之后的子孙,则将“和亲”奉为圭臬,一个又一个公主嫁出去,将大唐气魄挥霍一空……

可即便是那样,又真的换来和平了么?

李二陛下依然坚持:“此为缓兵之策也,堂堂公主下嫁,身份高贵,在陪嫁以农学医科百工之匠,胡虏焉敢不尊若神明?有公主在其间缓和,起码得三十年太平。而吾大唐正可趁此期间历兵秣马,方可与胡虏一决雌雄!”

房玄龄想起了儿子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语:耻辱和亲,送去公主,玩完再杀,照样入侵!

真真是一针见血!

偏偏一向英明的李二陛下,却被千古圣名所累,迷了心智,看不透这其中的利弊得失,还在天真的对胡虏报以幻想。

房玄龄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二陛下,沉声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李唐虽有胡人血脉,然则即已得继大宝,便是中原正统!陛下若是赐予胡虏蛮夷农学医科百工之匠,与养虎为患何异?”

李二陛下呆了一呆,豁然惊醒!

李家皇族,本身就有鲜卑胡人血统,在他的眼中,那些胡虏蛮夷同汉家根本并无太大差异!对他来说,将公主嫁与胡虏,其实跟嫁入他房家亦无分别……

可问题是,现在他是李唐的皇帝,是这个帝国的皇帝,是整个华夏神州的皇帝!

怎么能以这种目光却看待问题呢?

他自己视天下为一家,然而那些号称正统的中原世家、儒家门生,却从骨子里视胡虏蛮夷为仇!自己岂非

即已主宰中原神州,那么天然的便与塞外民族划清界限,世为寇仇!

别看那些大臣明面上支持他的和亲政策,那是因为如此一来可以暂时远离战争,不会伤害他们的经济利益;可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说他一意孤行、毫无气节,因为那又涉及到大臣们的名誉,便会一股脑的都推到他李二的脑袋上!

如此一来,好处都被他们得了,翻过来还要在舆论上抹黑他李二,史书上回怎么写?

写史书的也是他们的人!

估计是缺德事干的太多,李二陛下心里虚,就怕有人说他坏话,宁可干出篡改史书这种没品的事,也要保持自己的完美形象!

房玄龄一眼便看出李二陛下的纠结,心底唏嘘,所以只要一涉及到名声问题,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分分钟脑残……

便诚恳的说道:“春雨如膏,滋生万物,农民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秋月如镜,普照四方,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恶其辉光,天地大尚不可满足人愿,何况人乎?”

春雨像油一样珍贵,农民喜欢它对庄稼的滋润,但是走路的人却厌恶它在路上产生了泥泞;秋天的月亮像镜子一样,漂亮的女子喜欢它有明亮的光辉能够用来欣赏,但是盗贼却怨恨它的光辉。普天之下,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满两全其美,何况是人呢?

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这是天地至理!

李二陛下默然半晌,轻叹道:“人言可畏,为之奈何?”

你说的道理朕都懂,可那些大臣胡说八道,我也真是怕了,难道都抓起来砍掉脑袋,不让他们说话?

说来说去,就是怕拒绝和亲之后,边衅再开,被那些个大臣将屎盆子全都扣在他的脑袋上,然后口水四溅,大肆鞭挞!

可是不和亲,就必须对土谷浑和吐蕃保持足够的军事压制,如此一来,东征高句丽的计划便遥遥无期,自己千古一帝的梦想……也就遥遥无期!

房玄龄自然知道李二陛下的心思,说道:“陛下春秋鼎盛,正当励精图治,吾大唐兵甲之盛,傲视环宇,岂是前隋可堪比拟?只需稳固内政,三五个丰收之年,便可集聚粮秣,那时大军所指,区区高句丽何足道哉?”

李二陛下再次沉默。

目光凝视在桌上的这幅字卷,俊秀圆润的字体,霸气冲天的字句,像是一把火在李二陛下心底熊熊燃烧。

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若是真的做到如此地步,大唐将会是怎样一个煌煌的国度?若是真的做到如此地步,那我李世民,便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又能如何?

树起这巍巍大唐的铮铮傲骨,朕之功业,怕是比之荡平高句丽,亦不遑多让了吧?

可是,那可是高句丽啊,无数代帝王都未曾真正征服过的高句丽……

李二陛下陷入深深的纠结,看着面前苦苦谏言的房玄龄,李二陛下心底微微有些遗憾。

诚然,房玄龄足智多谋,忠心不二,能力群,他所说所想,均有其道理,却让李二陛下愈加迷惑纠结。

若是……克明仍在,或许勿用这许多理由,只需得一句话,他便可欣然从之。

说到底,房玄龄善谋,却不善断!

自己是否应该听他的意见呢?

朝中关于和亲之事,群情汹汹,争执不下。

赞成的人认为这是一个极具战略性的政策,可以为大唐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整军经武厉兵秣马,方可一举荡平西域之胡虏。

反对的一方则认为以女人换和平,那不是真正的和平,非但丢掉了大唐武人一贯的傲骨,让整个国家蒙羞,更会助长胡虏蛮夷的嚣张气焰:兵一围虚张声势,便可让大唐又送闺女又送嫁妆,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到时候所有的西域蛮夷都效仿之,你怎么办?跟你要闺女和亲,你给不给?给了,无休无止;不给,之前的丢算白搭了,该打还是得打……

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服谁,谁也说不服谁。

而无论李二陛下亦或是房玄龄、长孙无忌、李绩等重臣,却是三缄其口,保持缄默,一直未表态度。

这更令朝野上下对陛下的态度猜疑颇多。

而在此期间,房俊却是声名鹊起,只不过这个名声是在李唐皇族的女眷之间流传……

那一凄婉哀绝的黄鹄歌,那几句霸气四溢的国之气节,正气凛然硬刚李二陛下的反和亲态度,令其在李唐皇族贵女之间的名声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一遇到事儿就把女人推出去算什么本事?

连带着,家中有适龄女眷的皇族,全都对房俊好感大升。

其实大家都明白,就算李二陛下开启和亲,也不会将公主嫁出去,没有合适的了……

几位成年的公主都已许下婚约,剩下的几位要么年纪尚幼,要么尚在牙牙学语,怎么嫁?

即是如此,自是寻找皇室之中的适龄女子,赐予公主封号……这谁都明白。

比如江夏王李道宗……

第二百四十八章 伏请

江夏王李道宗坐在榻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嘤嘤垂泣的长女,方正黝黑的面庞毫无表情,心口却针扎一样的疼。

与世人重男轻女不同,李道宗对两个儿子素来严厉管教,绝不可在外惹是生非,一旦犯错,必是重罚。却对两个女儿当作掌上明珠,宠溺之情无人不知,视若珍宝。

眼见长女雪雁刚刚及笄,已是出落得窈窕清丽、花容月貌,李道宗自是愈宠爱,平素温言软语,不舍得说一句重话。求亲的媒婆几乎踏破了江夏王府的门槛,却都被李道宗一一婉拒,他要好生斟酌,为女儿寻一个踏实稳重的夫婿。

平素温婉如水知书达理的女儿哭得梨花带雨,李道宗如何不心疼?

可是,李道宗也只能这么看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敢给女儿哪怕一个虚假的承诺!

“父亲,您去跟陛下求情好不好?女儿不想嫁到土谷浑,更不想嫁到吐蕃!女儿马上就出家为道,这辈子都不嫁人,就守在父亲膝前尽孝,好不好?”

李雪雁双眸垂泪,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滑过清丽白皙的脸颊,哭得肝肠寸断,凄婉哀绝……

李道宗嘴角抽搐一下,心如刀割,却依然沉默。

他能不能去求李二陛下?能!别说是求,便是让他为了女儿去死,都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问题是,求了有用吗?

自从传出陛下打算答应土谷浑和吐蕃的求亲,李道宗便感到不妙。陛下家里没有适婚的公主,按照旧例,便会在宗室之中寻一个年龄合适尚未婚配的女子,赐予公主封号,外嫁和亲。

谁愿意自家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闺女嫁到塞外荒漠,去吹北风吃沙子?

于是,家中有适龄未嫁女的,便着急忙慌的托媒婆找人家,哪怕不能立刻成婚,也得赶紧定下亲事,造成既定事实。陛下再是霸道,也不能让咱把婚退了外嫁和亲吧?

长安城里倒是掀起了一阵成亲风潮,天天都有成亲队伍敲锣打鼓的在街上招摇过市……

可是别人这么干可以,他李道宗却不行!

前几日陛下将他召入大内,斥责一番,说的是他当年因贪赃被御史台弹劾,从而罢免官职消除封邑的事儿。当时李道宗不明白,这都过了好几年了,也惩罚过了,您还翻出来说,有意思吗?

等到临走之时,陛下貌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汝家雪雁,已然及笄了吧?”李道宗还以为陛下这是要为自家闺女指婚呢,还挺高兴,这证明陛下并未因贪赃之事而疏远自己。

可是随即,宫中便传出陛下欲答应土谷浑和吐蕃求亲之事。

李道宗这才恍然大悟,这是要把自己闺女给嫁出去啊!

若是没有房俊闹得那一出,李道宗相信,现在册封雪雁为公主的诏书估计早就下达了!

李二陛下的决定,谁能更改?即便房俊进谏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李道宗可不信李二陛下会听从劝谏,打消和亲之策。李道宗自己就是大唐数得着的名将,自然不会看不出李二陛下稳住土谷浑与吐蕃,却志在高句丽的谋划!

与李二陛下的野心相比,所有的一切都得让路,谁也拦不住!

可是看着自家的女儿……他是真心疼啊!

若是可能,他都想自己代替女儿嫁娶蛮夷得了……

李雪雁自然也明白父亲的难处,哭了一阵,泄一番,知道此事大抵已不可更改,便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凄美的笑容,抽噎着说道:“女儿非是任性,实是不愿远离父亲,还请父亲不必为女儿担心,女儿会乖乖的嫁去蛮夷,承担起和亲重任!”

李道宗看着乖巧柔媚的女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揪,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吾李道宗堂堂七尺男儿,冲锋陷阵杀敌无算,难道连女儿都护不住?

若要将吾的女儿嫁出去,除非……让吾死!

李道宗霍然起身,对李雪雁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温言道:“吾儿放心,为父这就入宫,若陛下执意选你和亲,就让他先取了某这颗项上人头!”

言罢,一振锦袍,大步走出门口,喝道:“来人,备马!”

府中部曲立时忙碌起来。

李道宗赶到太极宫的时候,李二陛下正与几位大臣在太极殿议事,闻听江夏王李道宗求见,李二陛下微一皱眉,还是宣他进殿。

李道宗大步进殿,见到在座诸位大臣,心里微微一惊,却也不迟疑,单膝跪地,朗声道:“臣李道宗,恳请陛下遣某去松州,宁愿战死于松州,但有一口气在,必不让吐蕃蛮夷踏入吾大唐一步!”

殿内肃静。

李二陛下温言道:“吾弟何出此言?松州那边,朕早有安排,汝尽可在府中调养……”

这一声“吾弟”,让李道宗心里一热,以往追随在陛下身边冲锋陷阵之时,陛下便常常以此称呼,以示亲近。李道宗明白,陛下将多年不用之称呼喊出来,便是让他老老实实的听话,虽然曾因贪赃一时处罚于他,但终究不会让他吃亏。

但李道宗还是执拗的以头顿地,大声道:“臣,伏请!”

为了闺女,他也是豁出去了!

若是放在以往,他万万不敢如此顶撞于李二陛下,可现在形势有变,房俊这么一闹,如论朝堂亦或坊间,舆论都已经开始想拒绝和亲倾斜。

再看看眼前,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徵、李绩、马周……这么多重臣在座,怕也是在商讨和亲之事吧?

果然,陛下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此事,还有的一搏!

李二陛下脸现怒气,却也拿李道宗没法。因贪赃一事将其削官去职,已是极限,还能怎么样?二人乃是同宗兄弟,李道宗十几岁的时候,便跟在他屁股后头打仗,破刘武周,破王世充,灭东突厥,李道宗每每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立功无数……

更难得的是,这位堂弟立场无比坚定,至始至终都对他李二忠心耿耿!

李二陛下忍着气,淡然道:“汝且退在一边,此时稍后再说。”

李道宗却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哪怕舍了脑袋也得逼着李二陛下答应他,否则一旦众臣议定,那可就回天无术……

再次以头顿地,道:“臣……”

眼见李二陛下额头的青筋都迸起来,房玄龄连忙说道:“江夏王稍安勿躁,且入座共商国事。”

李绩亦笑呵呵说道:“且来某这边坐。”

“这个……”李道宗迟疑一下,他也不是傻子,本想拼着惹怒陛下,也得让陛下打消拿自家闺女和亲的主意,但是此刻见到房玄龄的维护,以及李绩的转圜,他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头,赶紧瞅着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李道宗吁口气,连忙起身做到李绩身边,还不忘给房玄龄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对于李道宗的不请自来,李二陛下无可无不可。

李道宗虽然身份不够,但也是皇室宗亲,兼之忠心不二,听听也无妨。

但听李绩说道:“以目前的兵力,以及军粮储备,维持土谷浑与吐蕃边境的现状,没有太大问题。而且只要征高昌国顺利,能够一鼓而下,必会对各部胡虏造成震慑,胡虏必然不敢擅动。只是……”

说到此处,瞄了一眼李二陛下,轻声续道:“东征之事,就不得不暂时搁置,而且没有个三五年风调雨顺粮食大收的年头,亦不能提上日程。”

说来说去,就是兵力不足、粮草不济,不能同时在东西两线屯聚大规模的兵团。

李二陛下郁闷的吐出一口气,闷声说道:“东征……暂时搁置吧!”

就在群臣都松了口气的时候,李二陛下想起了那个将自己逼到墙角的家伙,咬着牙问道:“房俊那厮去了军器监报道没有?”

第二百四十九章 钢铁(上)

房玄龄闻言,心底暗叹,这是惦记上自家儿子啦……

赶紧回禀道:“回陛下,尚未去赴任。”

李二陛下恼火道:“年纪轻轻的,这么许久伤势仍未痊愈么?朕可是记得,昨日踹他之时,那闪转腾挪可是灵巧得很,怎地未见丝毫有伤在身之情形?汝回家去,让他赶紧给朕去赴任,还有,工部水部司的职司也得用心。小小年纪不寻思着多多替朕分忧,整日里游手好闲,成何体统?”

你娘咧,把朕逼得如此狼狈,你倒在家优哉游哉,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房玄龄尚未回话,却听长孙无忌苦笑一声:“游手好闲?陛下怕是冤枉了那小子。据吾家老二说,房二郎领着家中工匠,改进了一套冶铁之法,不仅在提高产量的同时大大降低成本,便是这精铁的质量,那也是大幅度提升,怕是要不了多久,老夫的那点家底儿,都得被房二郎给挤兑黄了不可……”

起始于春秋时期齐国管仲提出的“官山海”政策,控制山泽之利,即对盐和铁一起实行专卖。古代山海所产主要就是盐和铁,官府垄断经营,寓税于价,使人民避免不了征税,又感觉不到征税。

东汉时取消盐铁专卖,实行征税制。三国、两晋注重专买,南北朝时征税制复起。隋朝至今,由于国家财政尚可,取消盐的专税,和其他商品一样收市税,只有冶铁业收取专税,但仍不专营,任由民间商贾冶炼贩卖。

而大唐最大的铁商,便是长孙家。

而现在,长孙无忌居然怕房俊把他给挤兑黄了?

马周惊奇道:“当真如此?”

长孙无忌不悦道:“老夫难道还会说谎?具体如何虽不得而知,但那房二郎研制出新式冶铁之法,确是不争之事实。”

李道宗素来与房玄龄交好,兼且笼罩心头的阴霾一朝散尽,对房俊更是好感陡升,便对长孙无忌说道:“即便如此,赵国公也未免有些夸大。长孙家之铁厂,遍及大江南北,任那房二郎如何折腾,亦不过是小打小闹,如何能对长孙家构成威胁?”

他历来对长孙无忌这个阴坏阴坏的家伙不爽,见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说得就是这种人……况且,他因为贪赃一事被李二陛下严惩,差点爵位都丢掉了,现在不得不猫在家里无所事事,而这位李二陛下的大舅哥,却是掌握着全国最大的铁厂,明里暗里的钱财流水一样。

他是大舅哥不假,我也是堂兄弟啊,差距咋就那么大?

只不过今天他先是惹恼了李二陛下,所以不敢太过放肆,只能这么不痛不痒的讥讽一句。

长孙无忌瞅了瞅李道宗,撇撇嘴,没言语。似这般粗莽的人物,他历来不放在眼里……

对于李道宗,李二陛下也觉得有些苛责,只是当时御史闹得太厉害,不得已才处罚李道宗。而且他也知道,这些御史的背后,难免有那些山东士族亦或江南贵族煽风点火,以此削弱李氏皇族的力量。

现在时过境迁,也该给李道宗一点补偿了。

人家拼死拼活的给你卖命,弄点小钱儿花花,算的什么大事?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便说道:“承范啊,过几日,便官复原职吧?”

李道宗大喜,没想到来了一趟太极宫,居然双喜临头?赶紧起身施礼谢恩……

几十名房家的家仆、庄客,聚集在农庄后山。

房俊亲自主持下,一座肚皮宽大,颈部逐渐收窄,外观有点类似花瓶的高炉,在距离山间那条溪水之畔,一片沉积岩台地的地基上树立起来。

高炉的建造并不复杂,五十年代末的“大跃进”,号召全国人民炼钢铁,甚至有的小学学生、生产队村民、副食品商店售货员都组成一个个炼铁小组,建造高炉来炼钢炼铁。

房俊没见过真正的炼铁炉,但是他的知识,足以让他从原理去逆向推测,建造出一座完全符合科学的炼铁炉。

这座大唐史上第一座高炉,高四丈五尺,高炉容积约十五立方米——比这个时代任何一座炼铁炉都大,但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国内二百立方以下的高炉都必须强制关停,倭国甚至已经在使用五千立方米的高炉了……

石墨不算什么稀奇东西,房家的那个矿洞里有的是,只不过这个时代的人不明白它的用处,这玩意绝逼是最好的耐火材料。

其实若只是建造一座炼铁的小高炉,直接使用粘土筑造,或者用红砖砌都没很大问题,关键是房俊希望提高它的使用寿命,于是在高炉内衬中,使用了现代炼钢炉才用的高级耐火材料。

鼓风机是个大问题。

没有鼓风机提供充足的氧气帮助燃烧,炉温是很难达到炼铁的目的,更别提炼钢……

现代高炉都是专用的风机,马力强大,但在唐朝,还是使用的风箱。这时代的风箱更像手风琴,上下是木板,四周围着折叠的皮革,用的时候一下一下的踩踏鼓风。

这种风箱使用久了皮革会老化,必须淘汰。

风箱的原理是很简单的,就跟农村的“洋井”差不多。房俊指挥柳老实父子,制作了一个新式的风箱,大木箱子,有活门,用水车提供动力,利用偏心轮把旋转运动变成往复运动。

整个高炉布置了四台风箱、四个风道,另外做了两台备用的风箱,以防意外。

进气道最后入炉前的一段并在一起,下方设有和进气道隔离的火池,内盛燃煤,空气在进炉前,就被预热到一定程度。

别小瞧这一步,空气预热,这是现代钢铁生产中,提高炼铁效率的最关键一步,看似毫不起眼,却可以使得炉温直接上升两三百度!至少在明末以前,全世界都没掌握这门技术。

庞大的炉身外,还用扎实的木头搭建了支撑点落在地面的独立式检修塔

另用滑槽、滑车和滑轮组组成了炉顶上料系统。

高炉炼出的铁水是含碳量高、杂质多的生铁,但是已经可以用来铸造大型铁件,比如铁锚之类的东西,于是在出铁口外接一条沟槽,平时封闭,如有需要就打开,烧红的铁水直接注入模具,浇铸大型铁件。

高炉旁边修建了一台大型炒铁炉,其实就是反射式搅炼炉。

这台炒铁炉的外形有点像功夫茶的茶杯,是焰、铁隔离的反射炉型。它用耐火砖整体建造,炉床底部中间凹陷,四周是拱形炉壁,下部为燃烧室,进风道在燃烧室底部。

它的结构可以看作三层楼,三楼和二楼互相隔离,一楼和二楼之间是多个可翻动的铁栅栏。使用时铁水从高炉流到三楼,二楼煤炭躺在铁栅栏上燃烧,加热楼上的铁水,煤炭烧过后翻翻铁栅栏,炭渣就掉进了一楼的除渣室,铁栅栏放平,又能从斜向下45度的进煤道向它上面添加煤炭。

同样是水力鼓风,与高炉不同,它的侧面还修了个高高的烟囱。

炒钢法很早以前就有记载,具体诞生的年代已不可考,以前是用铁棒搅拌,使得生铁之中的碳燃烧、去除,从而使含碳量达到熟铁的成份要求,这就是熟铁,可以锻造成各种器具。

甚至能得到品质不同的钢材,不过因为无法精准控制各元素的含量,钢材的品质就要看运气了,想要得到足以锻造刀剑的更菜,那简直就是像中大乐透一样的概率……

不过这个倒是难不住房俊。

他没炼过钢铁,但是他懂得原理,只要知道钢是介于生铁和熟铁之间,那就足够了。

第二百五十章 钢铁(中)

从老爹那里得知,李二陛下催促他赶紧去军器监赴任,同时也不能放下水部司的工作。

说到水部司,房家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所以李二陛下才会再将其调任军器监的同时,并未按照惯例让其卸任,当然也可能是李二陛下更加在乎新式海船的试制,或者纯粹就是李二陛下的恶作剧,你小子不是能作吗?那就多给你压压担子,累死你……

房家的水车,随着工部将图纸明示下天下各道州府县,但凡有条件的地方,都支起几座,以作灌溉之用。

尤其是关中地区!

自打开春以来,关中滴雨未下,大旱之势已成,多地无法正常播种,粮食减收已成定局,甚至绝收!司农寺的官员急的一嘴燎泡。好在唐初继承了大量隋朝义仓,储存着大量隋朝余粮,并不会导致粮食危机。

而在此时,房俊的水车终于挥作用!

唐代的关中,号称八百里秦川,“八水绕长安”,水利资源极其丰富,很适应水车的普及。

一座座水车屹立于河道之中,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的通过沟渠流入干涸的天地,总算解了大旱的危机。

不过房俊暂时还不想去上班,炼铁炉只是粗制,一切都从简从快,力求尽早确定新式炼铁的方式方法……

炒铁炉开始普及,实在明朝,那时候是用人力搅拌,炉边总有一位身强力壮的大汉,拿着根粗壮的熟铁做的炒铁棒,挥汗如雨的来回搅动……

深受工业时代熏陶的房俊,显然不会让工匠们做这种严重损害健康、而且效率极其低下的工作,他在炉顶上做了个支架,正中悬挂着一个大圆滚子,下面有三根熟铁棍子斜斜地伸向炉床,仍旧是水车提供动力,就有了机械化的炒铁设备。

不得不说,水车简直成为房俊手中的万金油,哪里需要哪里上……只不过现在水车的构件依旧是木制,损毁率实在太高,等到炼制出合适的钢材,制成钢制齿轮和轴承,效果会大大改善。

工业展,本就是相辅相成的事情。

只不过目前来看,任重而道远啊……

以往生铁是冷却成锭后再加热,炼成熟铁;而现在这种技术,是把高炉出来的生铁水直接炒成熟铁,本来是要到明朝才会出现的方法,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有记载。当然,所有的一切全靠一点基础原理,然后所有步骤完全靠“蒙”的房俊,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熟铁就可以直接制作锄头铁锨之类的农具了,当然,制作过程需要锻打、渗碳和淬火,熟铁柔软,可锻性强,加工性能优越。

说到锻打,不得不说一件既具有时代的技术、又具有傻瓜式简便操作的神器——水力锻锤!

这玩意原理简单到令人指,便是学过一点物理的小学生都能做出来,可是让房俊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古代能明出将水能转化为机械能的水碓、水排和水磨等机械工具,却唯独明不出水力锻锤?

房俊又指挥工匠们修筑了一台锻炉,这东西的基本结构,和所有农村铁匠修理锄头铁锨等农具的打铁铺没有什么区别,就是要加大、加厚,加大是为了锻造大型铁件,加厚是为了保温。

每台锻炉边上都有一台水力锻锤,锻锤下是厚厚的铁砧,砧下垫着厚实的柞木墩子,再下面是水泥、石子浇铸的混凝土基座,多层复合受力结构,能够承受锻锤落下的巨大冲击力。

锻锤重两百五十斤,冲程三尺,每分钟落锤三十次。这只是实验之用,按需要还可以制造更小、落锤更快的小锻锤,大锻锤用于粗加工,小锻锤则是精加工——实际上也精不到哪儿去,毕竟仍是锤子敲,说到底,水力锻锤的加工技术,和铁匠们一锤一锤敲打,实质上没有区别,仅仅是效率提高。

炼铁高炉、鼓风机、水力锻锤、炒铁炉……

房家的席铁匠王小二一脸懵逼,祖祖辈辈也没有这么炼铁的啊……

矿洞里的石墨排上了大用场,房家命工匠先把石墨粉碎粉碎加水过筛成细泥,再像塑瓷胎那样在飞旋转的木盘上手工成型,最后放到专门的高温窑中烧制十个小时,石墨坩埚就新鲜出炉了。

熟铁的炼制早已有之,房俊的方法也并不能提升品质,只是最大程度的降低成本,大幅度的提升产量而已。

最大的价值,还是在于钢!

古代炼钢,主要有炒钢、百炼钢、灌钢三种工艺。

炒钢实际上就是炒铁,那炒铁炉就能生产,只不过炒出的主要是熟铁,还有少量中低碳钢,质量很不稳定。

百炼钢用炒钢作为原料,加热后反复折叠锻打,或用数种成分不同的原料反复叠锻得到的,工艺复杂成本高,只适合制造宝刀宝剑,当然,有了水力锻锤,百炼钢的工艺难度立马降低了好几个档次,毕竟百炼钢最困难的地方就是反复折叠锻打,水力锻锤咣咣咣一通砸,得比人力快多少?

灌钢法在梦溪笔谈有记载:“世间锻铁所谓钢铁者,用柔铁屈盘之,乃以生铁陷其间,封泥炼之。锻令相入,谓之团钢,亦谓之灌钢。”

这三种工艺都不适合大规模工业化生产。

房俊要炼的,是坩埚钢。

自从春秋时明坩埚炼钢法以来,到汉朝最为兴盛,用它炼出的钢铁制成坚固的鱼鳞甲、锋利的环刀,才有了战无不胜的大汉军,才有了将匈奴从蒙古高原打到欧洲的辉煌胜利,才有了“犯汉者,虽远必诛”的赫赫声威!

也许是五胡乱华的战争,也许是其它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坩埚法在南北朝时期失传了,反而墙内开花墙外香,在印度得到展,阿三们用此法炼制的乌兹钢,制作的大马士革军刀锋利无比,曾经斩下无数十字军的头颅。

当然也许是印度的铁矿石质量比较好的缘故……

坩埚法在人类社会中使用了两千多年,直到十九世纪中后期才被新式平炉炼钢法逐渐取代,但二十世纪兴起的转炉、电炉又可以看作坩埚法的变种,坩埚法在两千年后焕了新生。

高炉、水车、炒铁炉、水力锻锤……

房俊瞅着这一切,一股豪情直冲心臆!

若是实验成功,那么剽悍的大唐府兵将会装备上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的锋利武器,驰骋疆场、笑傲大漠,还有谁能挡得住汉家儿郎征服世界的脚步?!

武媚娘一袭箭袖胡装,一头青丝用一方素白的丝带绾住,干净利落,尽显窈窕的身段。

站在房俊身边,看着数十名工匠在房俊的指挥下建起这一座神奇的作坊,心里佩服得不行,更添几分爱慕!能力,才是一个男人的真正魅力!

郎君这脑子真是不知怎么长的,为什么总是能想得出这么许多匪夷所思、却又神奇至极的东西?

他总是笑嘻嘻看似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但当他沉下心来,立即就会迸出无与伦比的潜力!仿佛这世间,就没有他干不成的事情……

房俊指着忙碌的工匠、矗立的炼铁炉,豪气说道:“至今以后,那些肥皂、玻璃等物,皆成附庸之物,这里,才是我们房家最值钱的东西,是足以立足于大唐而百世不衰的根本!所以,”房俊转过头,笑眯眯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掌控这里的一切吧。不能给你正室的名分,那就用这座铁厂,向你证明,你在我心中的价值!”

武媚娘仿佛觉得喉咙被一只手给紧紧的攥住了,心脏像是被狠狠的锤了一下,吃吃说道:“郎君是要……把这个铁厂交给奴家?”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为了这个铁厂,房俊谋划了多久,有多么的重视!哪怕冒着被陛下降罪责罚的风险,也要在西征之前将这座铁厂建起来!

与其说把这座铁厂交给她,不如说房俊把自己的根本都交到她手里……

第二百五十一章 钢铁(下)

这是何等的信任?

尤其是这个男尊女卑,女人等同于财产的时代,足以惊世骇俗!若说之前房俊将码头和各个工坊交给她,足以使她心里甜的如同吃了蜜一般,那么现在,武媚娘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个男人手里了。

若非爱到极致,怎会予以如此信任?

除了死心塌地的呆在房俊身边,武媚娘想不出任何办法,她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看似粗鲁的男人,有着一种让女人心甘情愿沉沦其中的魅力。

她是这样,在泾水之畔说出“你死了我也不嫁别人”的高阳公主亦如是……

房俊却没有体会到身边女人的感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的女人,有问题吗?

他相信自己栓得住武媚娘,也相信武媚娘的能力,这就足够了……

“二郎,一切准备妥当,可否点火炼铁?”

王小二一脸黑灰,五旬年纪却腿脚如飞,跑到房俊跟武媚娘面前兴奋的问道。

前几日对各个设备都曾试验过,没有一丝毛病,高炉炼了一炉铁,虽然质量不佳,但是炉体上下里外没有任何裂缝开纹之处,滑轮组、飞轮、水车的轴、滑车、活塞式风箱等等活动部件,全都运转良好,现在上足了油,运转起来没有一点阻塞,保证万无一失。

今天,是第一次全流程试炼!

房俊笑着对武媚娘点点头。

武媚娘唯一错愕:“郎君是让奴家……”

王小二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恢复如常,炼铁行业虽有女子不得开炉一说,但是对于管事的是男是女,却并无要求。况且这么娇滴滴一个大美人,谁舍得让她那双葱白似的小手去开滚烫的炼铁炉?

而且武媚娘在农庄中的评价甚高,由于二郎不怎么管事儿,武媚娘这个实际上的当家人,早已通过圆熟的手腕和出色的调度能力,得到一致认可。

王小二便含笑说道:“武娘子,下令吧!”

武媚娘紧紧攒着粉拳,呼吸有些急促,瞅了房俊一眼,迎上他鼓励的眼神,一咬樱唇,娇喝一声:“点火!”

所有工匠扯着脖子大声附和:“点火!”

王小二拿起松脂火把,从底部出铁口扔进了高炉。

出铁口的活门是用生铁做的,内侧敷了一层厚厚的耐火泥。等炉中阵阵青烟从口子里倒卷出来,王小二的一个徒弟趴在口外,眯着眼睛朝里面看了看,大声喊道:“师父,燃得旺咧!”

说罢顺手关上了活门。

王小二大手一挥:“鼓风!”

另一个徒弟立即扳下机括,水车在水流冲击下缓缓转动起来,引流渠中的水冲击着挡水片,把由高处流下的动能传递给水车,再由偏心轮把水车的旋转运动变成风箱活塞的往复运动,伴随着一阵阵唧唧嘎嘎的木器转动,新鲜空气从风道吹进高炉中。

起初水车转得慢,鼓风机的风压小,炉内供氧不足,从炉顶冒出浓浓的黑烟,随着水车越转越快,炉内氧气供应充分,冒出的烟就由黑转青,由青转白,颜色越来越淡,最后,一大股火焰从炉顶的出烟口蓬勃而出,直冲而上!

除了木炭,炉内还装了些经过洗选和土窑煅烧的铁矿石,另有石灰石作为造渣剂,现在火势大了,可以继续加料。

这可不是房俊的金手指,而是老铁匠们的经验,他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炼铁,只不过技术所限,炉温始终达不到融化铁水的高度而已……

另有一人操作另一架水车,使得和水车联动的绞盘转动起来,通过一组滑轮,拖拽加料翻斗车的绳索慢慢收紧,翻斗车就沿着倾斜着的滑轨爬上高炉顶,底下的人一扯控制索,翻斗车上的挡板掀开,车内的矿石就倒进了高炉里。

翻斗车又慢慢的退回来,工人们把木炭铲进去,它就又一次爬上炉顶……

预热池里的煤炭早已点燃,进炉的空气经过预热,吹进炉中加剧了燃烧反应。

木炭和铁矿石在炉体内翻滚燃烧,释放出的火焰烟尘冲出炉顶直扑天际,映得炉前的工匠一脸酡红!

所有人都呆在炉旁,观看这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景,以前的炼铁炉只是呼呼的冒着黑烟,哪里有这般炽热的火焰?所有工匠都明白,如此炽热的炉温,那是前所未有过的,只怕真的能炼出一炉好铁!

哪怕炉温再高,铁矿石融化也要一段时间,但所有人都不离开,就连房俊和武媚娘,都是在附近的工棚里吃得午饭。

饭后,两人正喝着茶,武媚娘还不是紧张的向炼铁炉那边张望,便见到王小二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孙子都能去放牛的一个老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激动得带着哭腔:“二郎,神了!神了!快去看,已经烧成铁水了!”

房俊尚未有动作,武媚娘已经忽然起身,惊喜叫道:“真的?!”

王小二抹了一把脸,把头点得像是小鸡吃米:“千真万确!”

武媚娘起身就走,刚迈出步子,想起房俊,一回头,便见到房俊揶揄的目光,呲着白牙的笑容……

知道自己表现得太心急了,武媚娘俏脸一红,羞涩难当,期期艾艾的说道:“那个……郎君,一起去看看?”

房俊哈哈大笑:“淡定!怎么,是不是自己的东西更加上心呢?”

武媚娘羞道:“什么自己不自己的?你的还不就是我的?快走吧,人家急得不行了……”掐了房俊一把,推着他出门。

王小二比她还急,买门槛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房俊笑道:“老王啊,至于的吗?”

至于的吗?

绝对至于啊!

以前王小二跟着他师父炼铁,那炼铁炉比二郎鼓捣的这个小得多,一次出的铁也少,可费的功夫、费的木炭却多几倍,没有一天一夜,休想将铁矿石融化,可即便是融化,大多时候也就是熔融状!

现在呢,才半天时间,放以前铁矿石还没烧红呢,这里就炼成水了?!

他还不知道,这里头最大的功臣,就是预热的空气!

常温下摄氏二十来度的空气,吹进上千度的高炉内,无异于火上泼冰水,炉内木炭既要加热铁矿石,还要把空气烧热,这空气刚刚烧热了,又从炉顶跑了,风道吹进来新的冷空气……

温度能升的上去那才怪了!

空气预热就不一样,木炭正和铁矿石,这边好几百度的炽热空气还给他喂虎鞭、灌鳖汤,能不热火朝天么?

从高炉侧面的观察口可以看到,铁水聚在炉底,呈现出迷人的橘红色。应该开炉出铁了!

王小二的大徒弟穿上了好几层厚厚的葛麻衣服作防护,手持长柄铁钳,把高炉下部出铁口的活门捅开,橘红色的铁水欢快的奔腾流出……

这些铁水混合着炉渣,铁重而渣轻,炉渣大都浮在面上,大块点的在沟槽上就被一块生铁做的挡板挡下来,工匠们拿着长铁棍子,把炉渣扒到一边。

此时用于浇铸的沟槽大开,地上早就摆好了模子,除掉大块炉渣的铁水,从沟槽流进模中,铸成一个个生铁锭子。

不一会儿,铸了两百个生铁锭子。

王小二已经完全傻掉了,据说当时最大特长长孙家最大的那一座炼铁炉,一炉出铁上千斤,可这地下摆着的,就有将近一万多斤了!

他猛掐了一下大腿,颤声道:“二郎,我没看错吧?一万斤生铁,天下最大的炉子,也得足足炼上十天半月呐,这才不到半天……”

武媚娘只觉得自己的眼角不受控制的跳动,也不知道是被炽热的铁锭子烤的,还是心理头兴奋的……

若是再有这么三五座高炉,岂不是把长孙家的铁厂都给过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精钢

第二百五十二章 精钢

生铁足够,炉里的铁水还有更大用处。

工匠关上用于浇铸的沟槽,打开通向炒铁炉的沟槽,炒铁炉窝在地平线之下,铁水便自己流进已然烧了小半个时辰的炒铁炉。

这种炒铁炉外观像个功夫茶的茶杯,但杯底和杯壁是中空的,铁水装在杯中,煤炭在杯子底部燃烧,火焰通过拱形茶杯璧,把热量反射到杯内对铁水加温,然后从烟囱里抽走。

烟囱根部从炉子延伸出来的那一段,就埋在铁水流入的沟槽底下,起到预热铁水的作用。

加热炉中铁水,对入炉沟槽上的铁水预热,为吹入底部燃烧室的空气加温,火焰一路发挥余热,将自己的能量最大化利用,最后才变成一缕烟气消散在空中……

房俊看着这浓浓烟尘,心底打鼓,不知道会不会把长安变成世界上第一个雾都?

燃料和铁水完全隔离,就可以使用煤炭了,直接挖出来就用,比需要在窑里烧制的木炭成本低多了,反正不和铁接触,硫、磷等有害物质不会掺进铁水里。

煤炭可以炼焦,据房俊所知,焦炭炼铁那才是最正宗的方式,只不过眼下实在时间紧迫,也顾不得木炭的成本高昂。

此时铁水经过加热,已经泛起星星点点的亮光——那是混在铁水中的细小炉渣……

工匠开动了搅炼设备,炉顶的大圆盘慢慢旋转,带动熟铁棍子在铁水里转圈搅动,铁水翻滚,显然比人力的作用强上百倍。

高炉炼出的生铁水一经搅动,碳和空气中的氧在高温下剧烈反应,产生二氧化碳,放出大量的热,铁水开了锅,气泡咕嘟咕嘟的冒,把炉渣推到炉边堆积起来。

生铁熔点比纯铁低,当碳与氧气结合,生铁水中的碳含量逐渐降低,它的熔点就逐渐提高,于是炒铁炉中的铁水逐渐变得浓稠,由清汤到酱汁,由酱汁到果冻……

最后聚成一个个外形很可爱的铁团儿,呈熔融状。

停下搅拌,工匠们用长嘴钳子夹起一块铁团儿,放到锻锤下面敲打。

丁丁当当一阵响,铁团中的碳元素以单质石墨的形式被挤了出来,和内部的细小渣滓、表面的氧化铁碎屑一起,因为高温而在空气中化作了点点火星。

这个锻打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为了除去杂质,工艺非常简单,就用钳子夹着在锻锤下随便敲打几下,熟铁在高温下很软,所以造型容易。

挨过敲打的所谓“熟铁”,其实并不是现代教科书意义上的熟铁。国际冶金界没有生、熟铁这种说法,现代钢铁工业上,含碳量小于002的国内称熟铁,国外称纯铁,质地非常柔软;含碳量在002-211的叫做钢;含碳量在211以上的国内称作生铁,国外称铸铁。

而在我国民间,以高炉直接从铁矿石炼出来的称作生铁,以经过炒铁炉或者炒钢炉炒炼的为“熟铁”。

这种“熟铁”的碳含量,和炒炼时间成反比,炒得久,碳氧化得多,铁的碳含量越低,反之亦然,所以其碳含量能在001-15之间浮动,包含了现代意义上的“纯铁”和“钢”。

所以古代炒铁等于炒钢。

只不过工艺很难把握,炒出的成品以铁和中低碳钢为主,狗屎运能得到一两块高碳钢——那概率和彩票中奖没差多少……

钢铁产品中,碳含量越低越柔软,越高则越脆、硬。

中低碳钢柔软,用来制作刀剑则不锋利,古人也把它视作“熟铁”,只能制作农具等普通铁器。只有高碳钢的韧性、硬度、强度符合制作武器的需求,那才是“钢”……

碳含量的高低决定了钢铁的软硬,于是通过被锻锤敲打时的表现,有经验的铁匠能够分辨哪块是软铁,只能打制锄头,哪块能好钢,可以锻造锋锐无比的宝刀宝剑。

至此,房俊的历史任务全部完成,可以安心谢幕了……

能不能出来好钢,他也不知道,他的知识水平只能让他懂得原理,却从无实际操作的经验,这一方面,他甚至比不上这些打了一辈子铁的唐朝工匠。

“师傅师傅!您快来看,我打的这块可能是钢!”

一个小徒弟在那边哇哇大叫,把闲着的人全都吸引过去。

王小二亲自过去,长嘴钳子夹起那块铁,放在锻锤下当当当敲了几下,沉声说道:“还差得远咧,打一把菜刀还成,做锛子凿子也勉强,宝刀宝剑不成!”

“哦!”

小徒弟略带失望,闷闷的应了一声。

王小二见状,伸出巴掌狠狠的在徒弟后脑勺拍了一记,骂道:“瓷怂货!怎地如此不知足?你师傅我打了一辈子铁,见过几块钢?便是你手里这块,已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旁边的学徒一阵窃笑,那小徒弟苦着脸捂着后脑勺,讷讷不敢言。

这是,王小二的大徒弟闷声闷气的喊道:“师傅,您来看看这块!”

他钳着一块熟铁,在锻锤下繁复敲打,随着锻锤的每一次敲击,火花四溅,却留不下任何痕迹,这块铁又韧又硬,很显然是一块上等的好钢!

“额……额滴天!”

王小二眼睛都红了,浑身激动的打摆子,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二郎,您简直神了……不是,是祖师爷爷下凡!老朽打了一辈子铁,却从未见过第一炉炒铁就炒出精钢,不可思议啊!”

对于这个问题,房俊倒是不以为然,撇撇嘴说道:“不过是概率罢了,你以前一炉铁多少,现在这一炉铁是多少?这么多熟铁,工匠们从炒铁炉中夹出来的时间先后不一,这含碳量就有多有少,总应该有那么一两块好钢,这个不值当太高兴!你要注意的是,出好钢的这一块铁,是在什么位置、什么时间出炉的,把这个撞大运的概率,变成一种可以掌控的技术!那以后,想要多少钢,就有多少钢!”

王小二呆了半晌,猛然醒悟,“嗷”的一嗓子叫出来,兴奋得眼睛都红了!

以前炒铁先将生铁捶成碎片,和木炭一起放入比这个小得多的炼铁炉里,风箱从炉子顶上鼓风。

烧得久了,生铁融化,再拿棍子搅拌,直到铁凝聚成团,最后取出锻打挤渣。

这样一次不过炒几十百多斤铁,而二郎的这个炒铁炉,直接用高炉炼出的铁水,一次炒铁上万斤,相当于以前炒百多炉的铁,出一两块精钢,本就不值得惊讶。

再加上摸索经验精准控制……额滴天!

那不是要多少钢就有多少钢?

“谁会写字?赶紧给老子记下来……”

王小二怒目圆睁,吓得旁边的小徒弟抖抖擞擞的举手:“那个……师傅,俺在学堂跟先生学过写字,但是会的不多……”

王小二一巴掌就拍过去:“小犊子,不会写的就画圈圈……”

看得武媚娘抿着嘴笑。

房俊看了一眼四周的工匠,褪去笑容,正色说道:“此法乃是我房家的根基,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而你们,也将世世代代作为房家的工匠,凭着这门手艺,就将接受世人的推崇尊敬,所以,此法必须严守秘密,若是有人泄露出去,别怪某不讲情面!”

众人齐齐变色。

都不是傻子,这等可精确掌握精钢炼制的手艺,必将让那些铁厂红了眼,威逼利诱一定数不胜数。

且不提大家对房家忠心耿耿,对房俊惊为天人,便是被别家铁厂挖角过去,房俊能放过他?依着房俊的性子,你就是躲到耗子洞里,他也得给你拽出来,拧掉脑袋!

王小二赶紧表态:“吾等匠人,既是房家的家仆,便断无可能投奔别处。况且此法虽然不难,但重要环节都是老朽的徒弟在操作,即便是他们,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万万不会将此法泄露,二郎但请放心!若是有的一点差池,老朽就带着八个徒弟,把各家几十条人命,一齐赔给二郎!”

房俊默然不语,瞅了武媚娘一眼。

武媚娘会意,浅笑道:“王师傅何必如此?郎君不过是叮嘱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吗。但是自今以后,你等出入庄园,必须事先报备,且必须三人以上同行,相互监督方可。希望王师傅能理解。”

王小二释然道:“武娘子放心,老朽理会得,应该的,应该的,谁要是敢不听,不用您动手,老朽亲自打折他们的腿!”这等秘密之事,必然要严加防范,房家如此做,已是宅心仁厚。若是换成别家,说不得跟你签下生死契约,一辈子都别想踏出铁厂一步……

第二百五十三章 钢铁与柔情

第二百五十三章 钢铁与柔情

王小二看着那块精钢心痒难耐,问道:“二郎,这块钢……能不能让老朽来打?”

房俊一脸黑线:“难不成要某自己来打?”

一块钢而已,往后有的是,有什么好稀罕的?这老头儿少见多怪,此时心痒难挠,过不了多久,怕是这样的活计都得安排给徒弟,自己看都懒得看一眼……

“好咧!”

王小二欢喜得眉开眼笑,高兴地夹起钢锭,先放到火上烧得通红,再用錾子敲下大约三斤重的一块,放到精锻锤下敲打。

钢锭被锻锤敲成了薄薄的一片,温度降低,钢铁烧透的金红色消退了,王小二又把它放到锻炉上烧得红热,拿錾子敲了中间几下,铁钳一用力,就从中间折弯了叠在一起,再放到锻炉下敲打。

边敲边和围拢来的徒弟们讲解:“这种锻打法,打出来的就是百炼钢,做成宝刀宝剑,可以断金切玉,砍头平过、杀人不见血。不过好钢难得,我跟我师傅打了二十年铁,总共也没打过几回,你们这帮小子有福了,都给我睁大眼睛盯着,不许走神!”

一众徒弟赶紧围得更近了,眼珠子瞪得溜圆,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可是百炼钢啊!

那些传说中削铁如泥切金断玉的神兵利器,可都是这么打造出来的!

钢片再次被敲薄,再次折叠,冷了就放到锻炉上加热……所谓百炼钢,是指每回炉加热一次叫做一炼,回炉百次称百炼,当然只是大概的一个数字,有些夸大。

在没有使用水力锻锤的时代,一般是师父拿铁钳夹钢片,徒弟拿铁锤敲打,人力抡锤敲得慢,敲不上几下钢胚就冷了,必须回炉加热,折叠一次往往要回炉四到六次,所以顶了天也就三五十炼,若是真的百炼,一把刀估计得打个三年五载……

水力锻锤每分钟敲击几十下下,又快又有力,密如鼓点般锻打到钢胚上,比人力快了岂止十倍,重了岂止十倍?

王小二赞叹道:“真是太快了!你们小王八蛋享福了,站着看师父打铁。想当初你们师祖爷打百炼钢,师父我在边上抡锤子,整整三天两夜没合眼,两边膀子肿得透亮……”

所有徒弟每一个搭话的,眼睛紧盯着王小二的手,生怕学不会这百炼钢的手艺。

王小二嘴上给徒弟们忆苦思甜,手上的活儿可没停下来,水力锻锤打得快,钢胚折叠一次才回炉一次,二十次回炉就折叠了二十次,达到百炼钢的水平了。

现在要用锻锤给钢胚成型了,最后回炉加热了一次,王小二把它拿到锻锤下,乒乒砰砰的一阵敲,渐渐显出形状了。

原本圆滚滚的铁团儿,变成一根扁平狭长的铁条,依稀看得出是一把刀身狭长、刀头呈尖角状的横刀。

虽然只是半成品,但刀身云纹若隐若显,如流水、如星汉,寒光闪闪、刀气冲霄,直有挂于壁上作龙吟之态……

王小二却于此时停工了。

房俊正看得津津有味,奇道:“为何不打了?”

王小二想要鄙视一下家主,没敢……只好解释道:“这么好的钢,不能白瞎了,老朽得在这刀身之外再包一层韧性好的熟铁,开刃之后还要淬火,这样才能得到一把最优质的唐刀!”

房俊恍然大悟。

唐刀为军队战刀,最大的作用就是作战,其制作工艺严格,并且还要考虑到战斗时的另一个用途,那就是破甲以及耐用。

破甲需要硬度,并且刃口窄,耐用则需要韧性,所以唐刀采用了最先进的包钢工艺。以熟铁为外皮,中间夹百炼钢,部分刃口采用局部淬火技术,即覆土烧刃。刃口坚硬可以劈砍破甲,同时刀身韧性不变形,耐用。

这也是和倭刀最大的区别。

房俊点点头,他也想看看用超时代的钢材结合最优秀技术打造的横刀,会是如何的砍头平过、杀人不见血……

离开铁厂回到庄子里,房俊顿时歪在炕上,眼皮直打架,只想睡觉。

这些日子鼓捣这个炼铁厂,几乎耗尽了他的心血。

由于他不是专业的冶炼人士,对于所有技术都只是先从理论原理着手,然后结合自己的记忆,摸索着在这一片迷雾的中世纪走出一条科技之路……

有一些心力交瘁的感觉。

还好结果不错,虽然仍有不足和瑕疵,让那些工匠们在实践过程中慢慢发现、改进便是,他就不信,再是牛气冲天的穿越者,能在一片科技的荒漠中,凭空弄出一个工业革命?

扯蛋么……

昏昏沉沉间,两只柔软的小手搭上自己的肩头脖颈,微微用力的按摩起来,房俊舒服得呻吟一声。

淡淡的香气随之而来,衣袂拂动间,一个温软的身子贴在身边……

房俊一伸手,便准确的将一截儿纤细的腰肢揽住,武媚娘出其不意被吓了一跳,口中发出一声娇呼,紧张的扭头观望。外边人来人往的,不时有丫鬟侍女路过,若是被人撞见,多难为情啊?

可刚才房俊毫无保留的将铁厂交给她打理,这份信赖让她心里柔情泛滥,明知这样不妥,仍是硬不起心肠拒绝,便往炕上蹭了蹭,靠在房俊身上,任凭他紧紧的揽住自己,俏脸微晕。

“呵呵,这么饥渴?看来本郎君耕耘未够,还需继续努力啊……”房俊低笑一声,睁开眼揶揄道。

“哪儿有!”

武媚娘羞不可抑,轻轻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微嗔道:“奴家看郎君这几日太过劳累,所以想给您放松一下而已。不过您自己不检点,捉住人家的身子,小女子如何挣得脱?”

房俊笑而不语。

武媚娘红着脸颊,咬了咬樱唇,水汪汪的杏眸看着房俊,知道自己的心思绝难瞒住这个男人,便柔声问道:“为何……对奴家这般好?”

这句话,武媚娘埋在心里很久。

房家湾的生意滚雪球一般越做越大,渐渐成为关中的商品集散地,每日里进账的银钱流水也似,房俊却不闻不问,任凭她折腾……

她也看得出,房俊能赚钱,却绝不看重钱,在他眼里,再多的钱也只是一个实现某一个目标的工具。将码头和肥皂、蜡烛、水泥等等货物交给她打理,也说得过去。

那么,为何这个铁厂也要交到自己的手里?

武媚娘感觉的出来,这个铁厂绝对不同于那些只为了赚钱的生意,房俊对它的重视前所未有……

房俊宽厚的手掌隔着薄衫婆娑着她细致光滑的脊背,感受着那一份动人的韧性,微笑着说道:“这世间,父母养我育我,兄弟信我重我,却终究只是过客,唯有妻子,能相濡以沫,伴我一生。既然能对父母尽孝,对兄弟仁义,为何不能对妻子倾心相爱、毫无保留?”

相濡以沫,相伴一生?

倾心相爱,毫无保留?

这时代的女人,何曾被自己的男人说过这样的承诺?这简直比任何情话更能让女人的心防崩溃,这样一个男人,哪个女人不会爱得发狂、甘愿奉献所有而无怨无悔?

武媚娘只觉一股汹涌的爱火在心底升起,一瞬间便将自己完全燃烧……

燃烧就燃烧吧!

哪怕烧掉所有,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个男人……

武媚娘情动不已,俯下身去,献上红唇。

自己何其幸运,兄长容不得自己,没法子只得自荐入宫,却未得到帝王的宠幸;委身房俊,本以为此生此世便这样作为一个侍妾,委曲求全,惶惶度日。

却不料天亦怜我,将叫我遇到这样一个心胸宽阔的极品男人……

此生此世,夫复何求?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军器监

为了铁厂一事,房俊“销假”的日期一拖再拖,直到被老爹房玄龄叫去训斥一顿之后,终于再拖不下去了。

一想到身兼两职,房俊就烦的不行。

就让我老老实实的呆在水部司,给大唐搞出来几条超时代的新式帆船,岂不更好?但是去军器监是老爹提议,李二陛下钦点,而且也是为了他捞一些军功,这是好事,实在是拒绝不得。

也没胆子拒绝……

万一惹得老爹和李二陛下齐齐发怒,自己还不得像乒乓球似的,被两人来一个混合双打,一顿神拍?

好在工部和军器监都在延喜门内,只隔着一条街,出了门转个弯就到。

相比于工部衙门的外表低调、内里奢华,军器监衙门则是外表低调、内里更低调……

看着一间间油漆剥落、青砖古旧的值房、仓库,房俊极度无语,这已经不是低不低调的问题了,富裕一点的乡下学塾都比这里亮堂一些吧?

这军器监好歹那也是五监之一,国家直属正部级单位,何以如此寒酸?

门子将房俊引到监正的值房,弯腰退去。

房俊敲了敲门,听到里边传出一声咳嗽,不由得撇撇嘴,一个军器监监正而已,摆这么大的谱干啥?

一推门,那估计不知是前隋亦或是南北朝遗留下来的古旧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让人牙根发酸的声响,房俊眼角一跳。

再是装清廉,也有点过分了吧?

不由想起那句话:世间清廉者,非大贤大德,便是大奸大恶……

不过,若是大奸大恶,也没理由守在军器监吧?像是军器监这种专业性很强的衙门,官员与别的部门之间交流是很少的,更像是一个獨立的小天地,自成一系。

推开这扇老掉牙的房门,房俊抬步入内。

因此时正值卯时三刻,艳阳已高高升起,陡然由阳光普照的外边进入房间里,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昏暗的光线,居然有点“睁眼瞎”的窘迫……

娘咧!

你是把窗户全都用牛皮纸糊上了么?

这屋子里实在是光线太暗了!

突然由光明坠入黑暗,房俊猛劲儿眨着眼睛,也无法看清房间里的情形,施礼都不知道冲哪个方向……

耳边想起一个声音:“呵呵,你便是房相的二公子,陛下钦点的新任军器监少监,房俊房遗爱?”

这嗓音温润平和,听上去年纪似乎也不太大,语气带着些亲切。

但是房俊很不爽。

老子看不见你的脸啊……

只得冲着隐隐糊糊一个坐在胡凳上的人影拱拱手:“正是,属下见过长官……”

那人呵呵一笑,起身朝房俊走过来,说道:“不必多礼,当年老夫也曾在房相手下做事,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了。”

这人走到房俊面前,亲切的执起房俊的手,房俊这才看清此人的相貌。

脸颊清癯,高鼻深目,颌下三缕长髯,文质彬彬眉清目秀,居然是一个气质长相都极为不俗的中年帅大叔。只是一身官袍虽然平整洁净,但或许是浆洗的次数过多,绯色的袍子隐隐有些发白。

房俊心底一叹,果然有什么样的长官,就有什么样的衙门……

以他两世经验来看,似此等一脸正气、两袖清风之人,最是性格苛刻、秉性执拗,等闲不会和光同尘,倔强的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从不妥协!

这等人,最是难以沟通,很难打交道。

房俊长楫一礼,语气恭敬道:“时常听家父言及温叔叔,教诲晚辈多学习温叔叔持身以正、两袖清风的高尚品德,晚辈早已心向往之。以后再温叔叔麾下做事,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温叔叔不吝赐教。”

这位军器监的监正,姓温名书桐,山东青州人士,与房玄龄算是半个老乡,以往尚在秦王府的时候,在房玄龄手底下做过事,很得房玄龄器重。

他左一个温叔叔,右一个温叔叔,先把关系坐实。然后说咱犯错误的时候您要“不吝赐教”,而不是“但请责罚”,实是用心良苦。

都叫您叔叔了,您也不好太过苛刻吧?

温书桐哈哈大笑道:“素闻房二郎性情耿直,可这一见面,就拿话把某给堵住了,以后某若是要责罚与你,都有些不好意思!滑头,相当的滑头!呵呵……”

房俊礼貌的笑道:“说实话,进了这军器监,晚辈实在是心里惴惴不安,这刀枪剑戟的,您要是让我耍耍,不是吹大气,整个长安城,还真就不服谁!可您要是让我监造,那可就墙上挂帘子——没门儿了!晚辈脑子笨,您让我学也学不会,所以就只好耍个赖,求您高抬贵手了……”

温书桐越发笑得开心了,同时心底赞叹,瞧瞧这话说的,多漂亮!

这是耍赖求饶么?

这是在告诉他温书桐,咱来军器监,那就是走走过场,等到西征结束,军功到手,自然便会离开!军器监这一亩三分地儿是您的,没人跟你抢,所以您睁一眼闭一眼,就别管我了……

这么点年纪,套话说得一溜一溜的,房玄龄教的好儿子啊!

便拉着房俊的手,走到书案边坐下,笑容不减的说道:“这可不行,陛下钦点你来这军器监,若是整日里无所事事,必然恼怒,贤侄可不能让咱给你背这个黑锅!这样,军器监下辖甲弩二坊,你随便选一个前去监管,坊中都是世代工匠,手艺人品皆毋须怀疑,也可学点门道,你看如何?”

虽然对于房俊这样的“空降部队”很恶心,恨不得将其锁在角落里,可要是房俊的真的什么事儿也不干,那也不成。

陛下和房相会认为这是房俊自己的主意吗?肯定不会!一准儿以为是他温书桐给房俊穿小鞋,排挤他……

甲坊署、弩坊署都是温书桐的嫡系,从坊令到监作都是他的人,所以将房俊打发去这两个地方,并提点他:你就去这儿呆着吧,什么也不用做,就算想做,你也做不了……

房俊微微眯眼,心里有些不爽。

咱都说得这么明白,不会跟你争权夺利,何以仍旧这般提防?

难不成,这军器监还真就是你温书桐的一言堂?

便笑而不语,目光从温书桐脸上移开,打量着值房内的陈设。

温书桐笑容就有些僵……

随即醒悟,可能视自己的排斥表现得太过,让这位二世祖心里生了抵触之心。

似房俊这般的纨绔公子,性格极是好胜。

我不想要的,你给我,我也不要;可你若是不给我,明明我不想要,却非得要……

温书桐有些头疼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二郎可有何想法?若是有,只管说出来,某并无不可。”

这算是低了头,承认自己刚刚的处置有些不当。

房俊也不为己甚,顺水推舟道:“晚辈心里还真有些想法,尚需温叔叔支持。”

温书桐道:“但讲无妨。”

“晚辈新近得了一些想法,想要试制一样新式武器,不知温叔叔是否能在城外的军器监作坊里,给晚辈划一块地,拨几个人?”

新式……武器?

温书桐差点拍案叫绝!能在长安城创出名号的纨绔,果然不一般,这脑子果然够用!

军器监每年都会对旧式的武器进行一些改良,甚至是凭空试制一些从未有过的新式武器,这是为了保证大唐军队的武器能够与时俱进,时刻对其他国家保持优势,而进行的必要改进。

但既然是“试制”,那就得允许失败,这一点确定无疑。

这房俊便是打着“试制”的名号偷懒,到时候陛下也好房相也罢,若是问起,便随便弄一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交差:咱“试制”一种新式武器,但是没成……

谁能说他其实啥都没干?

完全没毛病!

温书桐捋了捋颌下胡须,当即点头:“完全可以!具体说说,划多大一块地,拨多少人,要什么工种?”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交易

温书桐算是想得很开了,“空降兵”虽然很讨厌,但他也完全不能拒绝不是?生活就像那啥,依然不能反抗,不如调整心情,乖乖享受……

不过好在房俊这人很是识趣,人家不但不给你添麻烦,在打算找个地儿自己去玩,温书桐有何理由拒绝呢?

所以他答应得很痛快,根本连房俊要干什么都不问,就爽快的表示要地给地、要人给人!

“地方自然是越大越好,条件简陋一些也没关系,至于人……您看着调拨几个就行,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老弱病残也无所谓。”房俊笑得很纯洁,很好说话的样子。

如此一来,温书桐更坚信房俊就是打着“试制新武器”的名头,偷懒怠工溜奸耍滑。

温书桐欣然说道:“咱们叔侄俩什么关系,怎么能不支持呢?你且放心,下午某便安排下去,绝对让二郎满意便是。哦,对了,自打吏部的文书下达,某便已经派人给你收拾了一间值房,这都许多天了,怕是又落了一层灰,待会儿你且领人自去收拾一番,只是这和军器监实在是清水衙门,条件实在简陋一些,二郎便委屈一下吧!”

既然房俊表态不找事儿,那温书桐也乐得一个你好我也好,态度如沐春风,好的不得了。

况且他也不糊涂,以房俊的年纪,加上身后陛下和房玄龄这两作靠山,只要不是太白痴,那前途妥妥的无量。他这辈子怕是就得窝在这军器监了,可他还有儿子啊,结下善缘,日后哪怕是求人办事也好张嘴不是?

房俊赶紧摆手道:“温叔叔不必为小侄操心,小侄待会儿还得去工部衙门点个卯,这以后也会长期在城外的工坊驻扎,随时监督新式武器的试制情况,所以这军器监的衙门也不会常来。只是有一事,小侄不知当说不当说……”

温书桐笑道:“你我叔侄二人,一见投缘,有话便说。”

房俊略带矜持,忸怩了一下,这才说道:“听闻甲坊署最近打算添置一匹甲胄,不知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贤侄问这个做什么?哦,难道是想……”

温书桐先是略带诧异,接着反应过来,房家那也是有铁厂的,难道打算走个后门,把生铁卖给军器监打造甲胄?

脸色便沉了下来。

温书桐这个人,很有点性格分裂……

一方面,待人接物尚算圆滑,轻易不肯得罪人,也低的下头;另一方面,对待自己任内职司,却兢兢业业、毫不马虎,天大的官儿想要在他的一亩三分地出幺蛾子捞钱,绝对不干!

听见房俊的话,自然的便以为这小子是在提条件了,不需说,他打算卖给军器监的生铁,必是质量不合格的劣等货,想要狠狠的捞一笔。

他温书桐只需点头,依着房俊这油滑的性子,必是少不了好处。

可房俊捞了钱,拍拍屁股滚蛋了,自己咋整?

那甲胄可是得穿在将会身上,上阵杀敌冲锋陷阵的,若是出了任何差池,那可不单单是一条人命,甚至能导致一场战争的失败!

老子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却让你们这种昧心财?

他温书桐打死也不会干这种事!

房俊感觉到温书桐态度的变化,心说你是真的大公无私兢兢业业呢,还是早有门路不稀罕我这趟车?

不过显然你是想岔了,我房俊要赚钱,会用这种低级、低能、低智商的把戏?

瞧不起人么……

房俊淡定的说道:“小侄可以向军器监提供精铁用以打造甲胄,这批精铁的价格是军器监以往购买价格的七成,质量至少是以前所用生铁的两倍,温叔叔可以当场检测,若是达不到小侄所说的品质,小侄分文不取,全都白送给温叔叔,只是不知温叔叔是否给小侄这个机会?”

温书桐沉默了。

军器监也有自己的炼铁厂,但是由于近年朝廷大小战争不绝,武器损耗日益加剧,产量远远无法达到要求。所造矛槊、弓矢、排弩、刃镞、甲胄,所需铁料一大半均需采买购置,如此一来,军器监便成为所有铁厂眼中的香饽饽。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加入这个门槛的……

除了铁料的质量、价格,即便是温书桐这样尽忠职守之人,也不得不考虑人情往来。

一句话,就是在价格、质量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还是得照顾关系户。

谁是关系户?

军器监最大的关系户,便是长孙家。

陛下的大舅子、赵国公长孙无忌的长孙家!

若是房俊的铁料真能如他所说,温书桐自然不吝于卖这个面子。

“贤侄这话可当真?你须知道,论人情,你我情同叔侄,可若论共事,某可不讲任何情面!”温书桐不得不敲打了一句。

房俊哈哈一笑:“即是如此,明日小侄带来铁料,温叔叔一看便知。您说行,那就行;您说不行,小侄绝不多说一句让温叔叔问难的

废话,如何?”

开什么玩笑,就现在那种冶铁水平,炼出来的铁能比得上咱家的?

温书桐这才表态:“那就这么说定,明日上午,你带来铁料,若是品质过关,价格也如你所说,只是以往的一半,那某自然给贤侄这个面子!”

二人敲定此事,房俊告辞离去,还得去工部那边点卯呢。

唉,这个劳累命啊,咋穿越一回,还是改不了呢?

古时候衙门在卯时查点到班人员,叫点卯。

也就是说,你得在早晨七点之前上班,那叫点卯,若是过了时辰,总不能叫点辰、点巳、点午……

房俊去军器监的时候,就已经卯时三刻,又跟温书桐拖拉这么长时间,瞅瞅日头,大概得九点多了,也就是辰时,很显然迟到了。不过好在这年头没有指纹打卡机,就算是迟到了,像是房俊这种二世祖,也没人敢管。

晃晃悠悠来到工部衙门,门子殷勤的上前问好施礼,房俊这才进了院内。

刚到门口,院内冷不丁钻出来一个人,差点把房俊撞个跟头。

房俊怒道:“眼瞎啊?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他现在身兼二职,又是侯爵,加之上辈子就当官,这官威不知不觉的便日盛一日,这一怒,倒确实有那么几分威严气势。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弯腰道歉,只是这腰弯下去一半,却突然像按了弹簧似的跳起来,大叫道:“房侍郎,您可算是来了!”

房俊被他这大嗓门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任中流……

只是这位员外郎此时哭丧着脸,一副死了亲爹的模样,房俊奇道:“咋了这是?”

任中流都快哭了……

摊上这么一位上官,也算是到了血霉了!

房俊拍拍屁股在家养伤,只是嘱咐了一句:本官不在,水部司一切照旧,那笔“试制新船”的资金,除了他,谁也不许擅动一分一毫!

话说得倒是轻巧!

您房二在,就算别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咋样,哪怕被那笔银钱馋的掉牙,也只能忍着;可您不在,一个两个都像马贼土匪一样杀上门来,我这小胳膊细腿儿的,迟早有一天得被人给拆了……

任中流哭丧着脸:“房侍郎,您可算是来了,下官这都要去您家里找您了……”

房俊奇道:“到底什么事?”

任中流道:“属下实在是顶不住了,所有人都盯着那笔银钱,大神小神一起出动,非得咬一口不可……”

房俊皱眉:“莫非又是那吕则颂?这个老东西,难不成真以为某不敢揍他?”

那老家伙真是不消停,那日在太极宫门前就该好好给他点颜色,省得他一天到晚找事儿!

任中流却面露难色:“不是吕则颂……是新任张尚书……”

“张亮?”

房俊郁闷了,这家伙一来就找茬?

可房俊也不想想,你把人家儿子的手给剁了,你老爹还压着人家不敢说话,那仇怨大了去了,张亮岂会善罢甘休?

便在这时,水部司值房的门“砰”一声从内撞开,白胡子老爷爷郑坤常颤颤巍巍从里头走出来,边走边扯着脖子大喊:“老子在工部干了一辈子,所有的工匠都得喊老夫一声老叔,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说让老子滚蛋就滚蛋?我滚你娘的蛋!”

老爷子岁数不小,嗓门儿也不小,这一吵吵,顿时把整个工部衙门都给惊动了,各个值房的门窗都打开,不少人扯着脖子观看。

爱看热闹,果然是国人千百年不变的优良传统……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我爹是XX

“噗呲”

房俊看着胡须皆白的郑坤常耍无赖,顿时笑喷了。

的确如同郑坤常刚刚说的那样,一个人在一个衙门里头混的年头儿多了,徒子徒孙一大群,哪怕再平庸,明里暗里也都有人支应着,地位一点一点的就熬上来了。

何况这郑坤常那也是快要成精的人物,若非几次三番被人连累,蹉跎了岁月,使得官职停滞不前,怎么的也得是个员外郎,便是唐俭那样的官位资历,没事儿的时候也拽着郑坤常喝喝茶聊聊天。

“哎呦,郑爷爷,这是谁把这位爷爷您给惹毛了?您跟我说,我敲断他的腿,给您出气!”房俊笑呵呵的走过去,开了句玩笑。

郑坤常气呼呼的站在值房门口,听到有人说话,循声望来,见到是房俊,顿时一喜,待到听了房俊的话,两条雪白的眉毛都扬起来,大声问道:“当真?”

“呃……”

我当真你个脑袋!

房俊差点没噎死,咱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玩笑啊懂不懂?

一点没有幽默感……

房俊尴尬的笑笑,想给这位老爷子解释一下,咱只是随便说说,便惊到郑坤常身后的门里走出一人,吆五喝六的嚷嚷道:“特么谁要敲断老子的腿?是哪个兔崽子?”

这人三旬左右年纪,五短身材,手粗腿粗,一张紫红脸膛上虬髯如戟,双目似铜铃,整个人肌肉扎实,呈倒三角形状,肩膀宽厚,隆起的肌肉显得脖子都没了……

房俊沉下脸,盯着他问道:“兔崽子说谁呢?”

那人不识得房俊,见是个黑脸少年,鼻孔朝天,傲然说道:“刚刚是你要敲断老子的腿?”

房俊微微一笑:“没错,本官问你,兔崽子说谁呢?”

那人狠狠盯着房俊,脸上显出一丝狞笑:“那兔崽子就是说你……”

“噗呲”

工部衙门里一阵奇怪的喷气声,无论近处围观的还是趴窗瞧热闹的,明知道不应该笑,可还是忍不住。

这人也太傻了……

那人先是被大家笑得莫名其妙,但总算有点脑子,稍微一思索,便明白自己中了这黑脸小子的语言陷阱,顿时气得哇哇大叫:“尔是何人,胆敢戏耍于我?”

还不算笨到家,知道先了解一下房俊的底细,看看自己是不是惹得起……

房俊哂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官乃是房俊,现任工部侍郎。”

想了想,这货又很恶趣味的加了一句:“我爹是房玄龄……”

真特么爽啊!

以前上网的时候,总是觉得某某某牛皮哄哄的说“我爸是xx”的时候很傻很挫很幼稚,可是现在他亲身体会一下,却现居然很顺嘴,心情更是爽得飞起……

我爸是xx,我骄傲!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目光阴翳起来,丑脸上那一抹狞笑愈清晰,盯着房俊,沉声道:“很好,不愧是长安城有数的纨绔,有胆色!老子尸山血海爬过来,还真就没见过几个如你这般嚣张的纨绔,今日倒要讨教一番!”

说着一抱拳:“在下张慎防,素闻房二郎神力无敌、拳棒娴熟,今日请赐教!”

脚下不丁不八,后背微弓,整个人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死死盯着房俊!

房俊却不以为意,哑然失笑,回头看了看尚书值房那扇半开的窗户,冲这个张慎防笑道:“你是郧国公的义子吧?听闻郧国公有五百义子,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你是不是认为摆出一副江湖人士相互抬脚的架势,然后废了我的胳膊腿儿什么的,就没人找得出你的毛病?”

张慎防被说中心事,气势微微一滞,冷然道:“多说无益,莫非房二郎怕了在下?那也行,只需得从某这胯下钻过去!”

房俊笑着摇摇头,这人脑子的确不灵光……

老子傻了才会跟你用这种江湖手法讨教!只看这一身沉稳的杀气,便知是军中不可多得的悍将,军人跑来工部衙门,除了受那张亮的指使,前来打我的脸之外,你还能干嘛?

房俊抖了抖身上的官袍,正色道:“本官且问你,此处乃是工部衙门,你身处何职,前来我工部何事,为何在工部大声喧哗?”

那张慎防有些愣,我这边姿势都摆好了,你居然跟我谈什么工部不工部?

偷偷瞄了国公爷那间屋子一眼,没得到什么指示,张慎微一咬牙,梗着脖子说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某只问你,敢不敢和某比划比划?”

房俊笑得愈开心,不理他的话,继续说道:“身份不明,无故扰乱六部衙门,导致公务无法进行,这可是大罪,轻则配岭南,重则锒铛入狱,你可想好了?”

“这个……”

张慎防有些傻眼,真的假的?

岭南那地方,可不是个好去处,至于锒铛入狱……不晓得自家国公爷保不保得住自己呢?

想着,他又往那间值房看去……

当了一辈子兵,只消得听命令,一声令下,刀山火海眉头不皱一下,但是很少有自己思考的时候,所以这时候被房俊忽悠得有点懵,就想着还是得将军拿主意……

房俊有些好笑,心想那窗户后边的张亮,此时怕不得气歪了鼻子?派这么一个夯货来挑衅自己。

果不其然,只见尚书值房的窗户这是打开,露出一张瘦削的刀条脸,先是冷冷注视了房俊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此乃工部值房,慎防不可胡闹,还不赶紧退下?”

张慎防得令,松了口气,收了姿势。

房俊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径自从他身边走进水部司的值房。

但就在两人错身之际,房俊突然出手,右手化掌,一记手刀狠狠的砍在张慎防脖颈的动脉上。

张慎防早已放下防备,正要回去张亮那边回报,突然耳边风声作响,多年战阵经验让他本能的矮身低头。

房俊这一记势在必得的手刀居然被他躲过……

不过虽然躲过了脖颈,却狠狠的击打在张慎防的太阳穴上!

轰!

张慎防直觉脑袋像是被铁锤狠狠敲击一般,脑子里轰然作响,眼前金星乱跳,短暂的眩晕片刻。

房俊岂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一击得手,猱身而上,右手叼住张慎防的手腕,左手猛地一切,张慎防上臂骨头顿时折断。张慎防疼剧痛不已,惨呼尚未出,已被房俊一脚踹在膝盖处。

“咔擦”一声脆响,张慎防的一条腿呈现一个诡异的反关节,以这个年头的医疗水平,算是彻底废了。

紧接着,房俊一个过肩摔,将张慎防矮壮的身躯狠狠摔在值房的墙壁上。

轰然作响!

烂泥一样瘫倒在地的张慎防,这才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像是虾米一样佝偻起来……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工部一众官员只是觉得眼前一花,那个每日跟随郧国公张亮前来上任,整日里耀武扬威的张慎防,便手断脚断,被房俊狠狠的撂翻在地!

众人齐齐到此一口凉气,这房二的战斗力,居然强悍若斯?

紧接着,大伙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尚书值房。

这可是您的狗啊,现在被打的这么惨,您这面子咋办捏?

张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他一直站在这里,亲眼目睹了房俊的整个偷袭过程,气得差点把牙都咬碎了!

房二,好胆!剁了亲某儿子的手,现在又废了某义子的手脚,这是要与某不死不休么?

当即大喝道:“房俊,怎可出手伤人,你要作死么?”

房俊理都不理他,冲着门房的几个门子喊道:“此人擅闯工部衙门,扰乱日常工作,导致公务无法进行,对目前极为重要的抗旱赈灾工作影响甚大,且一身痞气,要与朝廷官员斗殴,某怀疑他是某处的土匪响马,将其押解往長安縣衙,亦或是金吾卫,查清其真实身份!”

值房里的张亮闻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查清真实身份?

特么你不知道?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仇怨

张亮因次子被房俊剁掉一只手之事,可谓是威望扫地,任谁都能讥讽几句,这已是死仇,不可化解。之所以被房玄龄一封书信压制住,一是因为自己的儿子确实理亏在先,而且调戏人家媳妇这种事,实在是太龌蹉,便是平素与他交好之人,也无一人替他说话;二来,则是房玄龄现在圣眷正隆,他实在惹不起……

但是指使一个部曲废了房俊,事后往部曲身上一推二五六,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便是陛下亦无可指责。

谁知设想挺好,事情的进展却脱离了剧本,完全偏转了方向……

房俊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这次面对这个张慎防,却是毫不留情,直接废了手脚。因为他看得出,这人必是受到张亮指使,想要狠狠教训自己一番。这种“教训”的程度,绝对不会比自己现在的出手轻多少。

对于当初剁掉张慎几的手,房俊一丝一毫也不后悔。

他要的就是一个震慑的效果,震慑那些对房家有某些心思的人,若是想动手,就得考虑后果。

这是唐朝,不是法制健全的二十一世纪,以人治为主的社会,威望、名气都是可以保身的法宝,若是威信崩塌、声望扫地,成了人见人捏的软柿子……

尤其是现在的房家财源滚滚,不知道多少人对码头、肥皂、蜡烛这些东西垂涎三尺,一旦这些人现房家原来不过是头纸老虎,当即便会在利益的驱使下,扑上来咬掉房家的血肉!别说是钱财,便是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这种情况,房俊绝对不允许出现!

重生一回,若是连身边亲人都护不住,还不如撒泡尿淹死自己算球……

张亮自是不能让房俊将张慎防送去長安縣衙,养子被废,已是奇耻大辱,若是再被送到县衙审问,那可就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张亮背负双手,自值房走出,阴着脸说道:“不必!此人乃是军中将士,如今不遵军法,不听号令,自有卫尉寺依照军法处置,長安縣乃地方衙署,无权过问军中之事。”

在场工部诸人,尽皆低头无语:您也太无耻了……

卫尉寺为九寺之一。北齐设立卫尉寺,卫尉改称卫尉寺卿或卫尉卿,副官称卫尉少卿,隋唐两宋相沿,掌管仪仗帐幕,只是比之秦汉之时,早已成闲职。如今军中法令,都是将军在军中决断,一言而定,卫尉寺就是个摆设。

况且卫尉寺乃是军法机构,与军队自是一家,当兵的自然要偏颇当兵的,他们可不在乎房玄龄是谁,你再大的官,也管不到人家头上,不是一个系统!

“行吧,既然郧国公出面保他,那下官这委屈也只能咽下去了。”房俊倒是很痛快,反正只要有张亮在,就不能把这个张慎防怎么样,多做纠缠无益于事。

张亮闻言却是差点气死,怒道:“某何时要保他?军人自当有军法处置!”还有啊,你特么还委屈?你把我干儿子的手脚都废了,还有脸自己说自己委屈?

真是不要脸!

房俊毫不相让,给他顶了回来:“您不是要保他?那成,在下这就把他送去長安縣。”

张亮怒道:“某说了自有军法处置,你听不见?”

房俊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神情:“你看看,您这不还是要保他吗?想保他您就保他,咱也没说什么不是?行了,您郧国公保的人,整个大唐谁敢动?在下这委屈也忍了……只不过,郧国公,以后您这部曲可得严加管束,堂堂工部衙门被他当做菜市场呼呼喝喝,还要跟在下讨教几招?这人也不知道谁给他撑腰,在下怎么着也是朝廷命官、陛下金口敕封的工部侍郎,不当在下当回事儿,也就是不把陛下当回事儿,不把大唐律令当回事儿!谁给他的胆子?!”

张亮一张清癯的脸膛瞬间血红……

这小子实在是太嚣张了!

口口声声坐实自己想要保住张慎防这个扰乱工部的罪人,言外之意便是坐实自己指使张慎防去找房俊的麻烦。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说出去丢人啊!

强插不行反被捅,那简直就是大笑话!

而且如此挖苦讽刺,居然完全不将他这个国公放在眼中,这是啪啪的打脸啊……

张亮阴毒的目光盯着一脸混不吝的房俊,咬着牙关一字字说道:“此人有罪无罪,该当如何惩罚,自有卫尉寺定夺,你还管不着!况且,这工部的尚书是某,不是你,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号施令!”

他这人的性格,是阴毒阴毒的。

阴毒的意思,就是玩阴的毒死你……反过来说,就是太阴沉了,绝对不让自己站和敌人对垒的明处。

所以在旁人看来,这却是相当于怂了……

把你干儿子手脚都弄废了,你就这么不疼不痒的说几句就完了?

那你还弄这一出儿干嘛呀,不是闲的么……

一场交锋,没有胜者,算是意料之外的平局,之所以说是意料之外,是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因为房俊不可能刚得过张亮。

人家张亮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那是堂堂郧国公、工部尚书!追随陛下鞍前马后打了半辈子仗,是朝中数得着的名将。

你房俊是个啥?不就是有个好爹,有个好丈人么……

可偏偏是这个脾气火爆的棒槌纨绔,硬生生压得张亮不得不偃旗息鼓!

如此一来,房俊在工部的名声那是彻底竖起来了。

最起码,水部司一众官员,对于房俊那是心悦诚服……

“房侍郎,虽然今儿这事儿算是过去了,但是以下官看来,您还是的早作准备,毕竟咱们这笔钱款实在是太招人眼馋了,您拍拍屁股回家了,留下我们这些虾兵蟹将的守着这笔钱,可真是难为我们了!这一天到晚这个来借用那个来周转,咱可是把工部上上下下都给得罪到头了……”

整个水部司,也就郑坤常仗着年岁倚老卖老,敢这么跟房俊说话。

老爷子扯头,任中流也愁眉苦脸的说道:“谁说不是呢?咱现在是彻底被各个衙司孤立了,谁瞅着咱们都不顺眼……”

这倒是实情。

官场历来如此,无论多大的靠山、多大的能耐,都讲究一个有肉大家吃,就算这钱是你要来的,可你自己捂着吃独食儿,还是招人恨,嫉妒这个东西,那也是人性,是人他就免不了……

房俊琢磨了一下,提议道:“不如把这笔钱运到莱州船厂那边?他们总不能追到山东去借钱吧?”

郑坤常吓了一跳,连忙摇手道:“万万不可!长安距离莱州,不说万水千山,那也是山高路远,这么大一笔钱,若是中间出了任何差池,咱们在座几个人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运送途中要是遇到沉船翻车这等意外,银钱有了损耗,谁能说的清楚?到时候御史台盯上来,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房俊也愁了,若是有银行就方便了……

可也只是想想而已,以现在大唐的软硬件水平,完全达不到成立银行的条件。

房俊烦躁的抓了抓头,索性耍起无赖:“某不管,其它的事情任由你们折腾,出了差错,自有本官给你们挡着!唯独一件事,这笔钱一个子儿不能少,给本官牢牢的看住了,谁来借都不行,爱谁谁!那个,本官家里还有点事儿,先走了啊,明天也不能来……对了,中午的时候,去馆子叫一桌酒席,大家伙改善改善,正常下账,等本官签字画押……”

说完,他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几位下属面面相觑,尽皆无奈的叹口气,这种得罪人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为铁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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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我的兵营我的兵(上)

重生之前,某个电视节目说唐朝人的平均年龄将将三十岁,房俊是不怎么信的。若说是唐初隋初那会儿还差不多,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捉对厮杀,平民百姓十不存一。

至于现在,房俊就更不信了……

瞅瞅眼前这几位,白苍苍老态龙钟,单单他们几个,就能把整个关中的平均年龄拉升好几个百分点……

“这……”房俊指着这十几位老太爷,不可思议的看着温书桐:“监正大人是让他们给下官干活,还是让下官给他们养老?”

这几位老得头花白,脸上的皱纹都快赶上风干的橘子皮了,便是哪一位都不低于六十吧?也是难为温书桐了,搜遍整个关中也不见得凑齐这么几位……

温书桐也有点尴尬,确实是年纪大了一些,但是年轻的自己都留着干活呢,跟你去混日子不是浪费资源吗?

“贤侄切不可小瞧这几位,年岁虽然大了一些,但各个都是心灵手巧的老工匠,各个都是咱军器监的无价之宝!整个军器监里头,几乎都是他们几个带出来的徒弟……”

温书桐温言解释道。

房俊瞅瞅他,心说恐怕这几位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都开始带徒弟了吧?

不过算了,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看上去身子骨还算强健,自己给他们安排的活计也不重,年纪大一些倒更稳重一点。

温书桐见房俊默认了,赶紧招手把书记官叫来。

“你去把咱们城南作坊的地图拿来,让房少监选一块地,作为试制新式武器的工坊。”

那书记官赶紧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寻来一块比例严重失真的地图。看着这地图,房俊就不由得咧咧嘴,山川河流就像是小学生涂鸦似的,不过大致方位还算清楚。

他知道古人并没有意识到大地是球形,不懂得投影技术,所以绘制地图的时候并不是基于大地投影的比例尺,而是一种“计里画方”的技术,所以看上去才会严重失真。

他需要的地方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是人越少越好,于是便在地图上靠近终南山的地方随便画了个圈,圈了大概有二十几亩地。

临走的时候,大抵是温书桐觉得自己把这十几个老掉牙的工匠指派给房俊确实有些不厚道,便又给了一个叫做李陀的书记官。这人三旬左右,身材粗壮敦实,而且眼目灵动,一看就是个机灵的,也好供房俊差遣。

总不能跑个腿,还得指派那些个老爷爷吧……

领着一群老太爷出了军器监,房俊越看越是心塞,咱这是要搞老年秧歌队么?

只得打那送铁锭子的车夫,回去庄子叫上十几二十个青壮,顺带弄几辆马车,自己则带着人晃晃悠悠慢慢的走着。

没办法,想快也快不了啊……

好在家里的家仆给力,从骊山的庄子出来,过了灞桥,不入长安城,而是绕着城墙直接往南边走,没到一个时辰便追了上来。

房俊让老工匠们上了平板马车,自己则带着家仆骑着高头大马,顺着沣水河岸的小路,一路赶到终南山下。

军器监的工坊一片连着一片,在山脚下铺开,宛如一座小城镇。

房俊选的那块地在这片工坊的最里边,不过等到到了地方,却看见南边的半山腰处,隐隐有一排破落的房舍。

房俊皱皱眉,他不需要多好的硬件设施,但是保密是头等大事,自己若是在此处设立作坊,其不等于完全暴露在别人眼前?

“上面那处是人家亦或村落?”

房俊问那个叫李陀的书记官,这位挠挠头,明显也不知道,却听马车上一个老工匠说道:“那是前隋一座兵营,不过武德年间就废弃了。由那处再向上,翻过几道山脊,便是子午谷军营。”

在古代,穿越秦岭去往西南及周边地区的道路主要有六条,从西到东依次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武关道。

秦岭地区山高谷深,尽管这六条大道全都占据险要,但在古往今来的战争中,它们仍然许多次或被攻破,或被偷渡,这其中,子午谷里的子午道,却是这六条古道中,唯一一座多次被人谋划偷渡、但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的险峻要塞。

所以,才有“秦岭六道,子午为王“的赞叹。

既有军营,又有如此要塞,保密条件简直就是得天独厚,房俊大喜,问李陀道:“某可否将工坊设在那里?”

“少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这一片都是荒地,无人耕种,那兵营又是废弃已久,肯定没问题。”

李陀神态很恭敬,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只要你不在军器监里捣乱,咱们监正大人自是什么都随的你……

这处废弃的兵营处于一个不大的山谷,谷地中间甚至有一条小溪流过。只是废弃太久,黄泥垒砌的房屋风吹雨淋早已残破不堪,实在不堪入住。

不过这难不住房俊……

他没有去工部调人来帮助修葺房屋,倒不是风格有多高,而是工部司的主事乃是吕则颂,房俊怕张了嘴却被人堵回来,太丢脸……好在房家自带工程队,柳老实那个被娘舅拐带着“不务正业”的二儿子柳天养,自打从房俊这里学去盘炕的手艺之后,在新丰一带很是得了些名气,纠集了一帮子泥瓦匠,盘炕、盖房、砌墙,很是接了不少活计。

而开春之后大量的灾民住房则算是让这只七拼八凑的“型工程队”得到了宝贵的练手机会,终于算是有模有样了。

房俊一声令下,柳天养推掉手头所有的业务,领着五六十号人就杀上终南山。

一车车红砖,一袋袋水泥,连续不断的运到山里,原本残留的兵营全部推倒拆除,一间间宽敞亮堂的房舍拔地而起。

同时,得到温书桐“大力支持”的房俊,命军器监负责采购的官员,按照自己开出的清单采购“试制新武器”所需的物品。

硫黄、窝黄亦为硫黄的一种、焰硝、麻茹、干漆、淀粉、竹筎、黄丹、黄蜡、清油、桐油、松脂……

弄得那位负责采购的官员晕头转向,即便是温书桐在见到这份清单的时候,都两眼花:这是试制武器,还是做狗皮膏药?

房俊自然不会去解释,难道告诉他们哥们这是要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

没错,他就是打算将黑火药搞出来!

农耕民族对上游牧民族,总是很吃亏的,哪怕兵威鼎盛的汉唐,亦是互有胜负,强盛时将这些草原民族赶得远远的,一旦自身衰弱,那些草原民族又死灰复燃,铮铮铁蹄踏破关防,烧杀劫掠。

遍数历史,对付草原骑兵最有功绩者,莫过于朱元璋朱棣这爷俩。

这爷俩是怎么做的呢?

“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神机营配合步兵、骑兵作战,大破蒙古铁骑,追亡逐北!

可以说,只有火器,才是遏制骑兵的唯一途径!

现在房俊弄不出连珠枪,甚至连火绳枪也弄不出来,但他可以弄出黑火药!

黑火药,从八世纪就在中国炼丹师的笔记中出现了,但硝石、硫磺、木炭配制火药的最佳配方,至少要在明朝中晚期才会同时出现在中国和欧洲。此后,它杀人盈野流血漂橹,伴随着欧洲人殖民者的脚步征服了大半个世界。

房俊等于提前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历史的进程将截然不同。

但是,他不能将黑火药直接拿出来……

第二百六十章 我的兵营我的兵(下)

有句话说得好,领先别人一步是天才,领先十步,那就是妖怪了……

虽然率学无诞但是出口成章,这个可以理解为才高八斗、才华横溢,算学修为惊为天人,这个也可以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以上这两样虽然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但总体可以接受,亦能作为一个美谈传之天下。

可房俊若是凭空弄出威力巨大的黑火药,恐怕李二陛下第一反应,不是夸奖他为大唐军队的现代化改革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而是视为妖孽将其捆起来点天灯……

在这个科学技术体系几乎为零的时代,有一些超过人们理解范畴的东西,极有可能引发巨大的恐慌。

所以房俊打算说自己得了一个道士的指点,得到了一种可以在燃烧时产生有毒的浓烟的东西,然后弄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将其交叉搭配,不知所云的弄出多份配方,挨个试验,然后自己“去芜存菁,精益求精”的盖淘汰掉错误的、或者不合理的配方,最终“英明睿智”的从中发现真正的黑火药配方……

虽然繁琐、无聊,但却是最好的伪装。

房子盖的很快,五月份的天气温度渐高,在户外干活一会儿就汗流浃背,加之根本不下雨,房子没几天就去了潮气,添置一些简单的家具物件,便可以拎包入住。

对于房俊的折腾能力,李二陛下非但见怪不怪,反而抱了很大期望,虽然他并不认为奏表上的这个所谓的“能产生有毒浓烟”的东西,到底能有多大的用处……

但是房俊每每能在不经意间给予惊喜,这一点,李二陛下倒是很认同。比如那一套活字印刷术,被李二陛下守在宫里头,任何人不得外传泄密,他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给予那些世家大族一次足以毁灭根基的致命一击……

现在实验刚刚开始,几乎每一天,都会在兵营对面的山坡上冒出一股股浓烟,伴随着一声声轻重不一的响声,惊得附近山里的走兽飞鸟几乎绝迹。

虽然大多数所谓的配方都只是房俊胡乱搭配,没有任何的实质效果,但总有一些配方所产生的效果是接近于黑火药的。

再一次闷响过后,老工匠中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的赵根旺连滚带牌的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激动说道:“少监,成了!”

房俊正在自己远离实验室的办公司里,用一只玻璃工坊最新产品凹透镜制成的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对面山坡上的试验情况。

这个配方已经比较接近黑火药的真正配方了,只是除了木炭硫磺硝石的比例不对之外,还夹杂了一些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桐油和松脂。

爆炸之后高温的桐油和松脂被喷溅到附近的树木上,呼呼燃烧起来,所幸现在已经快要入夏,植物潮湿遍地嫩草,否则所不定就得引发一场山火。

“淡定!赵爷爷,还差的远呢,永远不要满足于现状,永远要相信下一刻还能做得更好,要再接再厉才行!”房俊闭着眼瞎忽悠。

闻言,赵根旺还真就镇定下来。

在这个试验场里,房俊绝对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身为军器监少监,可以说是这些老工匠最顶头的上司,兼且又有侯爵在身,必然说一不二。

但事实却非是如此。

这位上官从来不歧视工匠,无论是他们这些老掉牙的,还是那些盖房子的……正常的是说话都是和气的很,有什么想法,也都尽可能的跟大家商量,互相讨论一番,拿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方案。

所以试验场的气氛很好,有时候这些老工匠甚至在想:已经为大唐劳累了大半辈子,若是能在这么以地方终老,到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没错,大家都以为房俊只是因为偷懒,才跑到山里来,美其名曰试制新式武器,实则就是耍滑。

但是随着实验的不断深入,这些老工匠们不淡定了。

前两天,一些能够剧烈燃烧的粉末配制出来,然后房俊命人将其放入一个陶罐,用一根引线引燃。

然后……“砰”的一声,将一块三尺方圆的山坡夷为平地,破碎的陶罐碎片甚至钉进旁边的树干一大半……

渐渐的,大家觉得不对劲了。

这哪里是偷懒耍滑,这是真的要研制出来一种前所未见的新式武器的节奏啊……

若是将那个陶罐点火后投入突厥骑兵的阵列之中,怕是能将那些突厥战马吓得全都惊了!

大家对房俊的态度由亲近,渐渐变得尊重与重视起来。

房俊默默的看着山坡上滚滚的浓烟,倒是引发了灵感。

谁说只有黑火药才是最终极的目标?

燃烧弹有时候也能完成更为深远的战略目的……

试想一下,在围城久攻不下的时候,用投石机将这种燃烧弹投入敌方城内,不说杀敌多少,对敌人的士气打击绝对是致命的!若是能寻找到石油等等易燃不易扑灭的东西,那将会威力倍增。

成千上万的投射过去,烧也能将一座城池烧成白地……

从此之后,人类的战争史将会重新改写!坚城厚墙,将不为所持,在铺天盖地的燃烧弹攻势之下,所有“固若金汤坚如磐石”都将不复存在,即便是真的石头,也能给它烧裂纹!

这时,一骑快马出现在望远镜里。

马上骑士威风懔懔,策马沿着山路奔来,转眼便奔至兵营之中。

一群身着皮甲的士兵当即围上去,将这骑士逼得不得不停下战马,虽然距离太远听不见说些什么,但望远镜里还是看得清楚,那骑士气急败坏的呵斥着什么,围着他的士兵却不为所动。

终于,那骑士恼了,挥舞着马鞭想要驱散这群士兵,但是没成想,刚刚抽了一鞭子,就被扯住鞭梢,从马背上拽了下去……

“嘶……轻点!”

程处弼赤着上身,兵营的郎中给他脸上抹活血祛瘀的药膏,被触及伤处,大呼小叫。

房俊就在旁边乐呵呵的看着。

程处弼怒道:“有什么好笑?好虎架不住群狼,真要是单对单,老子一只手就让这帮小崽子都趴下!哎呀,轻点……”

郎中忍着笑,抹完药膏,这才躬身退下。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群小子?下手挺狠啊!”程处弼也不穿衣服,大马金刀的坐着,嘴里抱怨。

“都是从庄子里挑出来的,有家仆,也有原先的灾民,这里太过重要,必须得有人看守,所以把这些青壮集合起来,当个护卫。”

房俊笑着解释。

虽然现在李二陛下对这个兵营并不重视,但是可以想见,一旦黑火药研制成功,让李二陛下见识到那种超越时代的强悍威力,必然将之视为帝国之绝密!

而在此之前,房俊必须保证黑火药的配方不能外泄,否则非但功劳捞不着,甚至很有可能被李二陛下猜忌。这种威力巨大的东西流传出去,皇帝老子还能睡得着觉?

自己把这批青壮聚拢起来,加以训练,自后将会成为自己的部曲亲兵。等到这里被李二陛下的御林军接管,自己也将会随军西征,到时候也能将这些人带在身边,保护自己的安危。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总是有备无患,房俊可不想万一被蛮夷捉去下了馄饨面……

“这里以后还是少来为妙,有什么事,打发个人来说一声便是。”

房俊不得不提醒一句,此处关系着黑火药这个巨大的机密,程处弼完全没必要沾边。

程处弼翻个白眼,瓮声瓮气的说道:“你当某愿意来啊?还不是你那位高阳公主,缠着吾家公主嫂子要去庙会凑热闹,某这才被指使着来通报与你,到时无比担任侍卫重任,保护佳人安危……”

高阳公主啊……

房俊有些郁闷,这丫头好像看上自己了,这可咋整呢?

唉,魅力太大,也是烦恼……

第二百六十一章 悠闲

程处弼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自己策马上山,家里的一辆马车紧随其后。等到程处弼挨了揍,那辆马车才晃晃悠悠的上山,被卫兵们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才放其入内。

马车上带了不少好东西,都是程咬金送的。

按照程处弼的说法,老程是怕房俊这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待在山里吃苦,所以挑着好吃好喝的送了一车。

程处弼出去从车上捧下来一个陶瓷罐子,其余东西则摆摆手,吩咐车夫都直接送到库房去了,都是些吃的,赶紧着做出来吃掉,不然就变质了。

捧着陶瓷罐子回到房俊屋里,程处弼寻来两个大碗,起开罐子的封口,将粘稠呈琥珀色的酒液倒进碗里,一股淡淡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居然是上佳的西域葡糖酒!

“伯父破费了!”房俊说了一句,不是客气话,是真的有些感动。

程咬金那是什么人?即便是在李二陛下面前,那也是个混不吝的角色,牛脾气上来,照顶不误!常常惹得李二陛下火冒三丈,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完全拿他没辙。

而在其他人眼里,程咬金更是一个混世魔王的本色!

有便宜就占,绝不吃亏,不服就打!

爱谁谁!

偏偏大家都认为这货就是一个楞怂、没心机的,有火气就发作出来,翻过脸还能跟你勾肩搭背,没事儿人似的!所以提起程老魔头,所有人都咬牙切齿,但即便是最阴险的长孙无忌,也不会去记恨什么。

这就是一个混不吝的,跟他置什么气?

可现在,程咬金居然专程给他送了礼物,着实让房俊有些受宠若惊。甭管是不是因为商号的事情将大家拴在了一条船上,起码程咬金的身份地位还能表现得这么亲近,都是一件让人很开心的事情。

“这酒贵的要死,喝着也不咋地,还不如你家那些果酒呢。”

程处弼喝了一口,开始抱怨。

房俊抿了一口,口感还行,没有关中当地果酒那种非常严重的单宁的涩味,绵甜醇厚,相当不错。

这种西域葡萄酿,在市面上价格极其昂贵。

倒也贵得有理,且不说酒的品质如何,单单这沿着丝绸之路大漠戈壁跋山涉水的运来,即便不算路上的损耗,这运费就是一个天价了!

估计是天气太热,酒液有些微温,影响了口感。

房俊拎着酒罐子,去了厨房,程处弼眨眨眼,也跟着去了。

硝石这玩意现在兵营里多的是,都快要堆满一整间库房了,命厨子寻来几大块,一股脑丢尽一口大水缸里。

看了看茫然的程处弼,房俊很臭屁的说道:“哥请你喝冰镇葡萄酿!”

程处弼眨巴眨巴眼睛,心说你这水缸里的水也不凉啊,有啥用?

然后下一刻,他就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水缸里的水在加入硝石之后,开始剧烈反应起来,水花翻滚,不时有爆破声传出,像开了锅似的。凉开水这种东西只要是房俊在的地方,几乎必须保证随时都有,从水壶里将凉开水倒进一个铜盆,待水面平稳,放进水缸里,那铜盆便飘在水面上。

然后在程处弼难以置信的大眼的注视下,水面开始有白色的冰纹出现,盏茶功夫水缸面上就被白色的冰覆盖了,铜盆里的水也开始结冰……

程处弼小心地拿手碰一碰冰面,倒吸一口凉气,甚至跑到门口抬头看了看天上高高挂着的太阳,然后一脸震惊的问道:“兄弟你怎么做到的?这可是五月天啊,水居然会结冰,说出去谁信?”

这已经严重超越了他的认知,若非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信!

房俊无所谓的说道:“你不信的事情多着呢,哥哥我学究天人,才是不世出的奇才,跟着哥,好处多着呢!”

“这戏法可太厉害了!”程处弼兴奋极了,摩拳擦掌道:“如今尚未至夏日,朝廷也未开始对官员赐冰,以兄弟这法子制出冰来,拿到市面上售卖,能赚大钱!”

房俊无语了,这么个闷锤子,居然脑瓜子这么灵活,还能想得出这么机灵的法子?

“没问题,待会儿哥哥就把配方写给你,你还可以将糖霜和一点香料溶在水中,然后将水放入盆子里;还可以在里面加上水果或果汁,甚至加上果浆和牛奶……”

这特么就是大唐版的冰淇淋了吧?

程处弼兴奋极了,一拍巴掌:“回家就去研究一番,没说的,算你一份……不过话说回来,你是谁的哥哥啊?”

房俊懒得理他,眼下能喝到冰镇葡萄酿才是正事。

兵营的门口有一排柳树,旧房子扒掉的时候,房俊把这些树留了下来,实在是英明的决定。

柔软的柳条舒展的垂下来,偶尔有风吹过,便像是小姑娘柔软的腰肢一样轻轻摇摆……

倚着柳树,眺望着远方的山峦,喝着爽口的冰镇葡萄酿,顿感暑气全消。晶莹的冰块撞击着碗壁,叮叮作响,此时听来就像一曲动人的小曲,让人从头顶舒爽到脚心。

二人谁也没了说话的心思,只是看着翠绿的山峦以及时不时喊着“一二三四”迈着整齐步子走过的卫兵发呆。程处弼一口抽干碗中美酒,乘着凉意倒头就睡,不一会,如雷般的鼾声响起。

房俊倒是毫无睡意,小口的抿着碗里的美酒,时而捞起一块冰块儿放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很是惬意。

远处的山坡上有腾起一股黑烟,然后闷响声才传进耳朵,那些老工匠发现自己研制的“新式武器”似乎有很强大的威力,正为了寻找最佳的配方夜以继日的不停试验,似乎焕发了人生的第n春,完全不知疲累……

房俊倒是愿意见到他们真的能研制出一硝二磺三木炭的最完美比例,这能省去他不少麻烦。而“火药发明者”这个头衔,他是真的不稀罕。只要想想这头魔兽被他释放出来之后,对人类文明所造成的巨大的改变,就有些不寒而栗。

很多时候,看别人做是一回事,自己做又是一回事……

可是为了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对于自我价值的体现观念,以及对于这个饱受游牧铁骑欺凌的民族的怜惜,他又不得不将这个潘多拉的魔盒亲手打开……

程处弼睡了一大觉,醒来之后精力充沛,问明白房俊硝石制冰的法子,快马加鞭便回家而去,打算鼓捣自己的发财大计。对于他来说,虽然被房俊吸纳进“东大唐商号”的股东之列,但是实际上却只是个傀儡,着实没有什么发言权,年轻气盛的小子别看平时闷闷的,实则心里也很是争强好胜,有着很强烈的表现欲。

这是好事,没有欲望,人类如何进步呢?

吃过晚饭,房俊将一众不分昼夜的老工匠都赶回各自的营房去睡觉。一把年纪了,不眠不休的这是要作死啊?

整个兵营都安静下来,只是偶尔有卫兵巡视的脚步声在窗外传来。

房俊毫无睡意,伏在书案上,一本一本研究着这个时代的数学著作。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孙子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缀术、五曹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术……这些数学著作,代表了中國古代数学的光辉成就。

只是对于房俊而言,书里边的语言实在是太过晦涩难懂,看起来很是吃力,但是又非看不可。

否则等他拿出超越这时代一千年的数学,却连最基本的这些古代算经都没看过,那就实在是太反常了。

这就跟现在研制黑火药的“故布疑阵”一样,尽可能的让别人少一些对他的怀疑,否则样样件件的积累起来,他这个妖孽就得现原形了……

正看得头昏眼花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开,卫兵里头年纪最小的卫鹰探进头来,先是羡慕崇拜的看了看秉烛夜读的房俊,家主真是有才华有努力的读书人啊!

然后才兴奋的说道:“家主,发现一个探子!”

房俊吃了一惊,这就被人惦记上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摸金校尉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

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诗句的意境是美好的,只可惜没有雨,桃花也过了花期,山中的溪水倒是潺潺流淌,深夜里听来分外清晰,和着虫鸣,意韵悠闲。

马三平挠着后脑勺,左右张望,一脸茫然:“家主,刚刚我们发现了有可疑人,记着您的嘱咐不许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就偷偷的跟着,然后跟到此地,那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突然就不见了,我等以为……以为……”

“以为见了鬼?”房俊哼了一声,四下打量。

鬼是绝对没有的,但是死人却有……

娥眉弯月悬在西方天上,清冷迷茫的月光下,林深叶茂,一座孤独的墓碑掩藏在杂乱的草丛里。

许是前朝贵人的坟茔,从四周的树林和草丛里东倒西歪、残破不堪的石人石兽,依稀推断出主人生前的显赫地位。

时间是世上最快的一把杀人刀,无论你是万世将种,还是绝代佳人,到头来都逃不过这把刀的索命。任你生前荣耀显赫亦或姿色倾城,到头来不过黄土一抷,枯骨荒冢,有谁还记得你生前的是否美绝尘寰,是否权倾天下?

但到底还是有人会记得,只是这些人不会在乎你的如花美貌,亦不在乎你的滔天权势,他们只在乎你死前究竟把多少财宝带进你自己的棺材……

为了满足这个好奇心,他不介意把你挖出来仔细研究。

陕西有句名言曰:河南的才子,河北的将,关中只能埋皇上……

自从曹操许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关中坟茔都被盗掘一空。这片黄土地下不知埋葬了多少王公贵戚,为曹操凑集军资提供了大量财富,然而这虽是老曹一时的权宜之策,没想到却贻害万年。

甚至为了不遭报应,相传曹操给自己弄了七十二座疑墓,而真正的坟茔到了千年以后都没被发现。

房俊的目光在草丛树林间搜索,他对那些“摸金校尉”很感兴趣,之前只是在书上读到过,现在却可能亲眼见见,心底着实有些兴奋。

这是一群极纯粹的人,有信仰,有原则,身配黑驴蹄,怀揣白糯米,鸡啼烛灭不摸金……

“家主,您在找什么?”卫鹰跟房俊很亲近,所以别人都因为尊敬而跟在身后,只有他站在房俊身边,见到房俊不停的用手里的横刀扒拉开杂乱的草丛,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洞。”

“洞?”卫鹰呲呲牙,不懂……

房俊也不懂,所谓隔行如隔山,谁知道这个最神秘的职业有哪些特别的地方,可以露出蛛丝马迹?但他好在是个穿越者,穿越者最的优势就是知识的纯储量照比古人特别多,以及信息获取量的极度不对称。

因为信息传播途径的制约,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对于摸金校尉这个职业甚至都没听说过,只有极少数亲近的人才会略知一二。

但是房俊不一样,最起码他看过盗墓笔记……

哪怕你再是神通广大,最起码的一点,你想去盗一座墓的时候,必须挖一个盗洞!

不打洞,你怎么进去墓室里,将那些价值连城的陪葬品拿出来?

以为你自己是土行孙啊……

手里的横刀砍断几根干枯的树枝,一个黝黑的洞穴赫然出现在一丛杂乱的茅草中间。

“真的有洞?”卫鹰兴奋的跑过来,就要点燃怀里的火折子。

房俊赶紧将他拦住,吩咐众人围在四周。

摸金校尉?

这个职业还真是有意思……

墓室里充满着腐朽的气味,一支蜡烛在东南角燃起。

田黑狗摸了摸鼻子上蒙着的用特殊药液浸泡过的布巾,用一根细长的撬棍撬开了石椁的盖子,用力将其挪到一边,露出了里边虽然腐朽但形状尚算完好的木棺。

撬棍轻轻一搭,尚未用力,已经腐朽的木棺便裂开。

手上戴着特制的鹿皮手套,这是避免在开馆的时候摸到什么有毒的东西。手伸进去,摸索一会儿,布巾下的嘴巴不由得裂开了花。

顺利的摸出一块龙型玉佩、一顶金冠、若干金器,甚至还有一颗放着莹莹光晕的珠子……

这次买卖实在是太顺利了!

田黑狗很开心,光是这颗珠子,便足够在长安换取一所不小的宅院了,当然前提是能够顺利出手。要知道按照大唐律例,盗发他人墓穴者毁砖者徙三千里,破棺者绞,这万一被人识破乃是陪葬品,那可就完蛋大吉……

不过运气这东西是玄乎的,顺的时候那就一顺百顺。

前几天听闻这山里隆隆作响,有人说这山里估计是有什么宝贝,这响声像是地龙翻身……田黑狗觉得有理,便前来查探一番,果然发现了这个墓葬。只是那群小崽子卫兵很是难缠,刚刚要不是他快速钻进盗洞里,怕是就被逮住了。

不过既然这么顺利的摸到宝贝,那想必出手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蜡烛还在角落里燃烧着,发出莹润的光,这种房家工坊出产的蜡烛当真是好东西,虽说比一般蜡烛贵了快一倍,但火苗大、烟气小,用来晚上读书最好不过了,当然,用之盗墓也不差……

蜡烛的火苗很稳定,看来这位墓主人对于自己的到来并无不满,但田黑狗依然是个很讲究的人,他尊重自己的职业,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并没有将所有的陪葬品一卷而空,而是捡着不值钱的留了两件,然后甚至将破败的棺木稍微整理了一下。

将陪葬品用一个包裹装了,背在背上,田黑狗吹熄了蜡烛,沿着盗洞返回。

到了洞口时,他警惕的停了一下,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没有发现不妥,这才放心的爬出来。

空气真好啊……

田黑狗贪婪的深吸一口树林间清新的空气,然后这口气就憋在胸口,没吐出来,他被吓着了。

因为,他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从一株树干后探出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嗨!晚上好……”

房俊饶有兴致的翻检着这位摸金校尉的装备,韧性很好的绳子,不是时下普遍的麻绳,伸手抻了抻,看不出材料;三五跟白蜡,是自家工坊的产品;一柄小巧很边缘很锋利的钢制铲子,相比是挖洞用的,虽然比不得百炼钢,但钢质居然很不错;一根细细的小撬棍,跟铲子是同样的材质;一个火折子;另外还有一包裹陪葬品,不过房俊对哪个没兴趣,只是看了一眼,就丢在一边。

没有黑驴蹄子,没有朱砂,更没有穿山甲的爪子做的摸金符……

房俊略微有些失望,是盗墓笔记瞎写,还是因为时代的进步以后才会出现哪些东西?

“喂,东西都在这里了?没落下什么?”

房俊走到这个盗墓贼面前,有些失望的问道。

田黑狗被几个卫兵用一个牛筋绳驷马倒攒蹄捆得结结实实,还用一根木棍在中间穿过,架在一个木架子上,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最让他惶恐的是,这个架子好像是用来烤全羊的……

“绝对没有,除了几件不值钱的留在棺材里,全都在这里了。这位郎君,小的也不过是糊口饭吃,既然栽在您手里,没说的,东西都归您,只请您放小的一马,小的感激不尽。”

这种姿势不是生受的,说话的时候得用力抬起脑袋,田黑狗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冲,用不了多久,不用人家动手,自己就完蛋了。

房俊低头俯视他,微笑道:“别那么紧张,这么吊一会儿,有助于血液循环,可以极大的缓解血栓堵塞,还能锻炼身体的柔韧性……某也不难为你,只需得回答某一个问题,就放了你,东西也都归你,如何?”

“行!”田黑狗咬着牙,答应得很痛快。

不痛快不行,他听不明白什么血栓堵塞、什么身体的柔韧性,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脑袋都快爆炸了,哪怕这位黑脸的小子问他老娘穿什么颜色的裤衩,他都立马交待……

第二百六十三章 逼供

房俊一直不相信“无巧不成书”这种话,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偶然不过是必然在某种介质下的一种转换形式。

当你认为生命中某一件事情过于巧合的时候,要么你已经丧失了对于未来的进取心,要么你就是被烟雾蒙蔽了眼睛。

这句话记不起是谁说的,但房俊认为很有道理。

他不认为自己是前一种情况,所以他坚信是有一团迷雾将自己包裹其中。

“那么,告诉本官,是谁让你来的?”

房俊盘腿坐在田黑狗面前的地上,这样可以和他平视。

“是我自己来的,我听到山里有响声,很奇怪,认为这是有宝藏于此的异象,所以就过来看看,然后就找到了那座墓葬。这位上官,我真的没撒谎,我说的都是实话!”

田黑狗很镇静,嘴里说着求饶的话,眼神却没有多少闪烁。

房俊就笑,看了看旁边的卫鹰,笑道:“看来,得给这位壮士换一套行头,他现在估计脑子有点晕,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诺!”

卫鹰兴奋的一跃而起,指挥着两个卫兵将穿着田黑狗手脚的木棍从木架上抬起来,像抬着一只待宰的山羊一般抬进最西边的一间屋子。

田黑狗有些紧张小眼睛滴溜溜的直转,这个黑脸的小子看起来不太好对付啊,根本都不跟自己废话。

他心里也很懊恼,知道人家这是怀疑他的来意了,可是哪怕自己老娘裤衩的颜色能说,这件事也绝不能说!无非就是给自己上上刑罢了,咱老田还怕这个?

暗暗打定主意,便紧紧的闭上嘴,打算当个锯了嘴的葫芦。

几个小子将他抬到屋里,放到一张硬板床上,身下泛起深寒的凉意,田黑狗明白这是一张铁床。双手被解开,他也没有做无谓的挣扎,逃跑是不可能的,只能多受一些苦,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表现得朴实一点。

身上的牛筋绳被解开,但是手脚绑在床头床尾的柱子上,人呈一个“太”字躺在铁床上。

然后,那个黑脸的小子出现在自己的上方,这一脸笑容的俯视着自己。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阴森森的,让田黑狗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据说,人最难受的死法,是窒息而死。口鼻被堵住,无法呼吸,手脚身体不能挣扎,胸腔里的空气渐渐耗尽,偏偏脑子里还越来越清醒,清清楚楚的感受着那股死亡降临的滋味……啧啧啧,应该很有趣吧?”

房俊一脸戏虐,然后一挥手,卫鹰和另一个卫兵王宝柱,一个拎着一沓竹纸一个捧着一个水盆,卫鹰将竹纸放在水盆里浸湿。这种纸质地很差,一碰水就变成鼻涕一样软哒哒的,根本不能写字,但是用来干别的却挺不错,比如……

王宝柱捞起一张竹纸,覆盖在田黑狗脸上。

眼前的黑暗让田黑狗心里的恐惧大盛,急忙甩了甩头,却现脑袋也被人摁住了,能转动的幅度很小,无法甩掉脸上的竹纸,一股窒息感袭来,无奈之下一伸舌头,将软哒哒的竹纸舔了一个小窟窿……

但是紧接着,第二张、第三张……

纸张越摞越厚,呼吸越来越费劲,田黑狗心里绝望了。

这是房俊从电视里学来的一个办法,既可以刑讯逼供,让犯人因为窒息而产生极度恐惧的心理,从而导致情绪崩溃,亦可以直接就将人闷死,浑身无一丝伤痕,即便最有经验的仵作也查不出作案手法。

这种方法很残忍,因为它不是一下子将人闷死,竹纸毕竟也是纸,有着透气的属性,不可能将人的口鼻完完全全的封闭,总会留下那么一丝空气流通的缝隙。

但是这点缝隙实在是太小了,不足以让犯人活下去,却又给犯人一点点生存的念想……

覆盖到第十张,房俊摆摆手,让人将他脸上的竹纸都撤去。

田黑狗眼前一亮,就像从无边黑暗的阴间又活转了一样,大口大口的贪婪的喘着气,声嘶力竭的叫道:“我说!”

卫鹰不爽了,给田黑狗脸上来了一巴掌,怒道:“这么没骨气,还当什么盗墓贼?好多招数都没使呢,真没劲……”

田黑狗很想问一问,有没有骨气跟是不是盗墓贼有什么关系?但是听到卫鹰后半句话,顿时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小兔崽子跟那个黑脸的一个样,太特么狠了……

房俊仿佛没听见田黑狗的求饶,对卫鹰说道:“准备准备,给这位壮士梳洗一番。”

“诺!”

卫鹰兴奋的跳起来。

“等等!”田黑狗喘着粗气,大叫道:“为何要给我梳洗?是不是要杀我?我说,我全都说还不行吗?是袁横让我来的,他只是让我来踩踩路,我是偶然现那个墓葬,才会去盗掘了……”

也不用审问,自己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清楚明白。

一个活在阴暗龌蹉里的盗墓贼而已,一旦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许许多多残忍歹毒的刑罚,什么义气什么信用全都不翼而飞,只能祈求自己活命……

这个田黑狗与袁横乃是酒肉朋友,前几日拿出十贯钱,求田黑狗帮忙,踩叹终南山中一处废弃军营的虚实,包括每日里卫兵的巡查路线已经时间间隔。

田黑狗贪图这钱赚的容易,便欣然应诺。

结果连续来了两天,却意外现了一座古墓,看那形制,必是贵族无疑,顿时喜出望外,将袁横的托付忘到脑后,花了三天时间才打通了古墓的墓室。

谁知刚刚得手,结果……

还有一点,这个袁横是郧国公张亮的假子。

“张亮?”房俊皱皱眉毛,看来这个老家伙是盯上自己了。

大抵是因为自己突然藏进山里搞这个什么试验场,被他以为是个绝佳的时机,想要趁机将自己除去,却又怕万一失手被人联想到他头上,所以托付这个盗墓贼前来查探虚实。

只要摸清房俊的底细,张亮大可以派遣一队精锐的兵卒化装成盗匪,将房俊除掉,以雪耻辱。

房俊觉得后脊背有些凉,被人欲置于死地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没有再多问,他相信这个盗墓贼的话都是实话。

除了屋子,站在门口望着天空,心里仔细的盘算着。

卫鹰跟了出来,低声问道:“家主,是否将那些梳洗啊、棍刑啊、披麻戴孝啊,都拿出来用用?依小的看,那家伙没说实话呀……哎呀!”

房俊狠狠在这小子后脑勺扇了一巴掌,难道幼儿时期经历坎坷的熊孩子都有暴虐的倾向?

“那些刑罚不过是闲来无事跟你等闲聊所说,那等惨绝人寰、丧心病狂的酷刑,岂是正义之人所能用的?当个笑话说就算了,若是将其用于自己族人身上,尔与那些蛮夷胡虏有何区别?”

房俊不得不郑重警告一番,同时心里暗暗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跟这帮小子胡乱吹牛,说自己懂得多么多的刑罚……

卫鹰被收拾了,唯唯诺诺不敢再说,心里却想:不能用在自己族人身上,那用在外族身上就没事咯?

“待会儿跟宝柱他们几个商量一下,想个法子将这个盗墓贼放了,但是要做出让他相信是他自己跑掉的假象。”

房俊交代了一句,再不多说,打个哈欠背着手,嘟囔一句“以后怕是不能好好睡觉啦”便回了卧房。

只留下卫鹰一脸呆滞:“放了?”

这小子挠挠头,隐隐领悟了房俊的意图,不过还是很不甘心,唉声叹气的往回走,心想这么一个好机会,可以试试那些很有意思的刑罚,却不得不放弃了,多可惜呀……

第二百六十四章 挖坑

一尺阳光云雾散,半山鹂鹭半山清。

五月间,八百里秦川已是热浪滚滚,唯有地处秦岭余脉的终南山依然气候宜人,清晨的山间溪水潺潺,树木葱茏,百鸟唱和,远远望去,远处一座座耸峙的山峰在薄雾缭绕中,时隐时现,宛如害羞的小家碧玉,秀美异常。

房俊盘腿坐在柳树底下,喝着冰镇的葡萄酿,听着卫鹰和王宝柱的汇报。

“我们抓住他的时候并没有太仔细的搜他的身,这家伙果然藏了一个小刀片,他见看守他的兄弟睡熟了,便自己割断了绳子跑掉。”卫鹰满是赞叹:“你说那么锋利的一个刀片,那是藏在哪里呢?”

房俊关心的不是这个,每一个优秀的盗墓贼都是经过无数惊险,千锤百炼才活下来的,没有点真正的手段怎么能行?

“没有被他怀疑吧?”

“不会!为了逼真一些,我们还特意追了好几里的山路,不过说实在的,那家伙被抓的时候好像弱不经风毫无抵抗之力,可这进了山,那就跟个山兔子似的,跑得飞快,就算我们真的想抓怕也抓不着……”

卫鹰绘声绘色的说着,见到房俊脸色有些凝重,便试探着问道:“家主……是不是有大事啊?”

房俊瞅了这个机灵的小子一眼,点点头:“待会儿吩咐下去,白天的巡逻都取消,只留下几个暗哨,把力气都用在晚上,眼睛给某瞪大一点!”

“诺!”

两人应了一声,起身告退。

喝干杯中冰凉甜爽的葡萄酿,房俊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溪水,眼神有些阴翳。张亮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开始危及到他的人身安全,这是房俊所始料未及的,起码他认为不会来得这么快。

贞观年间是历史上很特殊的时代,名臣贤相频出,将星灿烂,累后世所不及,有圣君高立于庙堂之上,干臣为之辅,万国来朝,府库充盈,万民之心若水之归下,四海之臣如鱼之得水,君民同乐,盛世太平。

哪怕任何一个国人,都能对这段历史说出几个典故,讲出几个人名,房俊也不例外。

而且,他算起来也称得上是“李二粉”,对于这个时代的一些事、一些人,都有了解。

张亮这个人,全是璀璨将星当中比较暗淡的一个,虽然身居高位,却没有什么辉煌的功绩作为可谈之资,相比于李靖、秦琼、程咬金、李绩这些个名传后世的当代名将,有些声名不显。

这人性格比较阴毒,胆子也小,看谁不顺眼也只会在背地里玩阴招,甚少当面锣对面鼓的硬杠,难免就让房俊生了轻视之心。

可是现在看来,这人对然过于阴柔,却也不失大将本色,抓住机会就想把房俊弄掉!或许他不敢真的将房俊弄死,但是弄残废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即便房玄龄和李二陛下明知是他干得,也只能偃旗息鼓。

你房俊剁了我儿子的手,就不许我弄折他的腿?

房俊既不想残废过一辈子,亦不想整日里被一条毒蛇在背后盯着,所以他得主动出击,把这个隐患消灭掉!

哪怕明知弄不垮张亮,也得断他一条臂膀,让他短时间收敛起来。

老工匠的隐藏领赵根旺走了过来,躬身施礼道:“少监大人,招老朽过来,有何吩咐?”

赵根旺在军器监的资历很老,甚至比郑坤常在水部司的资历还要老,甚至可以说整个军器监的工匠,拐弯抹角的都算是他的徒子徒孙。

像是这个老资历的人,温书桐想要精简人员,也不敢精简到这位老爷子身上,每次哪怕稍微露出点风头,便会有无数主事、工匠前来说情,搞得一向推崇“精兵简政”的温书桐很无奈。

现在算是得了机会,从军器监弄出来,打给了房俊……

起先的时候房俊确实有些不满,没别的,这帮老家伙年纪太大了啊……

后来他才现,有的时候老也有老的好处,比如经验足够,比如做事沉稳,意外的明出来“燃烧弹”就是这帮老家伙的提醒,要不然房俊还不知道何时才想得起来。

黑火药的研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弄出现在这个局面也只是故布疑阵,将自己漂得清白一些,不要太引人注目。

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宣纸,将其递给赵根旺,说道:“这是本官最近仔细研究了以往的实验配方之后,所总结出的一个新配方,你去照此秘方制作十份,然后……毁掉这个配方!”

赵根旺吃了一惊,奇道:“为何要毁掉,若是这个配方真的管用,岂不可惜?”

房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都记在这里了。”

赵根旺恍然,看来少监大人对这份配方很有信心,这是要保密啊!活了这么大岁数,赵根旺什么事情看不透?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越麻烦,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当即表态道:“少监放心,老朽亲自监督制作,配制完成后立即毁掉配方,然后抓紧时间实验……”

“毋须试验!”房俊打断他:“制成之后,立即封存起来即可。”

“诺……”

赵根旺疑惑的走了,就算你再有信心,哪有不试验就敢肯定的?说不得又像前次那样,鼓捣半天弄出来一个大呲花……呃,那火花四溅的,倒是蛮漂亮!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把脑袋里的思维捋了一遍,没有现疏漏之处,房俊这才起身,骑着马沿着溪水边的山路山下,径直奔向长安城。

他得去给张亮挖一个坑……

“这就是你的新式武器?”李二陛下手里捏着一张宣纸,看着上面的数据,一脸古怪。

这混小子,莫非这些日子没踹他,胆子又肥起来跑来消遣于朕?

木炭、硫磺、硝石……

你确定不是在炼丹?

房俊对于李二陛下的反应自然在预料之中,所有唐朝人在见到这个配方的时候,几乎都会是这种反应。

房俊也没得解释,难道跟他们说:硝酸钾分解放出的氧气,使木炭和硫磺剧烈燃烧,瞬间产生大量的热和氮气、二氧化碳等气体,由于体积急剧膨胀,压力猛烈增大,于是生了爆炸?

会被当成妖孽烧死的……

房俊恭恭敬敬的说道:“这是微臣和十几位军器监最顶级的工匠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研制出来的配方,此物能产生巨大的破坏力,足以开山裂石、毁天灭地……”

李二陛下一脸黑线:“停停停!是在跟朕炫耀你的文采吗?朕且问你,是否已经试验过?”

“这个,还未曾……”

“混账!”李二陛下鼻子差点歪了,都没试验呢,你说个锤子啊?

“陛下息怒!”房俊赶紧说道:“微臣此来,就是想要提醒陛下,近日微臣将会在城南的作坊里开展一次大规模的实验,此物爆炸时足以产生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所以届时还请陛下勿惊。”

听房俊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李二陛下不由得奇道:“真有如此威力?朕被你说得还真好奇了,不如就在这太极宫里寻一处僻静地方,试验一下如何?”

太极宫里……

房俊呆滞了一秒钟,很想说一句:您这么强大,先皇帝知道吗……

这话当然打死也不敢说出来,在太极宫里试验黑火药……他更不敢!这要是有一星半点的差池,全家都给连累了!

赶紧说道:“万万不可!此物之威力,绝非微臣随口杜撰,陛下到时便知,即使坐在这太极宫,远隔数里,亦可感受到那地动山摇的威势!”

李二陛下一脸无趣:“那行吧,你这混小子随便弄,真以为朕是吓大的不成?看着你这张黑脸就来气,滚蛋!”

房俊心里腹诽,不过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拍拍屁股立马滚蛋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夜袭

人一生中唯一有十足把握的一件事,就是人必有一死。

除此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十足把握”这么可笑的事情?一件事情有过七成的成功率,就值得去做了,若真的哪一天你觉得有了十足的把握,反而要当心,那说明这必然是对手给你的错觉,危险已经很近了,对手一定会在你猜不到的地方给予你致命一击。

房俊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可以将张亮坑进去,便立马开始实施,而不是去等什么所谓的机会。

终南山兵营之中,有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所有人都知道即将有一场大变故,却很少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将会对自己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转变。

卫兵们白天将觉睡得足足的,把所有的精力都留在夜里,眼睛像猫头鹰似的盯着兵营附近的一草一木,哪怕一只山兔子在草丛里溜过,都会被这帮严阵以待的卫兵揪出来,开膛破肚,等着午间的时候加餐……

对于这些卫兵,房俊很满意。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将会在西征开始之后,成为他的亲兵家将,像是他这种爵位的贵族,朝廷允许他们有自己的私人部曲,按照勋位等级的不同,人数不等。但这只是朝廷的规定,实则没人把它当回事儿,部曲家将的数量往往大大过规定的数字。

比如张亮,他的所谓“五百假子”全是他的部曲家将,若是按照制度规定,三分之一的人数都不到。

李二陛下也懒得管,一百人和三五百人能有什么区别?

只要不是太过分,随着你们折腾,反正你们既不敢造反,又不用朝廷花钱……

这些卫兵除了家生子,就是灾民中的青壮,全家老小都在房俊的庇护之下,以这个年代重视家庭宗族的社会风俗来说,忠心绝对毋须怀疑。

唯一可虑的,就是这些人的战斗力,这可都是没上过战场的菜鸟,别看现在一个个耀武扬威精神饱满,会不会等到上了战场见了血,一个两个的吓得尿了裤子一哄而散,这个谁都说不准……

看来得好生操练一番才行,不过自己没参过军,可不懂什么带兵的道理,难道抄袭一部后世的步兵操典?

算了,不去想那个,先把眼前的事情办好再说,实在不行就把火枪弄出来,装备全球第一支火器部队,不是照样天下无敌?

眼前的大事有两件,一是张亮的威胁,另一个则是数学的编撰。

现在满长安城的学子大儒都知道,新近的“才高七斗”的房二郎正在终南山钻研算学,九章算术周髀算经什么的孤本秘本满天地下的搜刮,但凡有人献上这类算学的书籍,必是重金购买。

房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以此掩饰自己的“妖孽才华”……

阿拉伯数字被李淳风学了去,却没有如同房俊想象的那边很快传播开来,看来即便是李淳风这样的人杰,以避免不了这个自古以来文人世代相传的臭毛病……敝帚自珍!

就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学了点本事就藏着掖着,生怕别人学了去,反过来越自己。偶尔有那么一半个不世出的天才,钻研出一点了不得的成就,一脉单传的传着传着,就断了传承,好好的学问便湮灭在世间。

到了最后,泱泱华夏五千年传承,却败在一群当初茹毛饮血的野人的坚船利炮之下,煌煌神州四野号哭、山河破碎,等到蓦然惊醒,才现即便付出一代又一代的努力,还是被人家死死的抛在身后……

这是何等的悲哀?

房俊不打算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从他开始,要将自己的学问知识,传遍整个天下,自己的亲朋故旧也好,冤家对头也罢,只要你肯学,只要你学完了能将它传播下去,我就教!

知识不是某一个天才的灵光一闪,需要的是千百年的时光、千百人的累积,一代一代的去传承、去探索、去总结、去现,才能在前人的基础上更上层楼,才能让自然科学在神州大地上生根芽、传承无限……

知识是这世间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最强大的武器,只要能够将它散播开去,让任何一个人都有机会去学习,凭借中华民族的辛勤和智慧,便一定能开花结果,至始至终都站在世界最强民族的巅峰!

油灯很亮,烟尘很小,房家工坊的品质相当值得信懒。

但长时间的用眼过度,房俊还是觉得眼睛一阵阵酸涩,放下笔,再这么下去要近视了。可还是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成就感,看了看自己凭借记忆中小学课本编写的数学第一卷,很满意,闭上眼睛揉了揉,做了一套忘了一半的眼保健操……

清亮的夜风从窗缝见吹进来,将挡住光线的窗帘吹得轻轻拂动,蜡烛的火苗随风摇曳。

房门轻轻被推开,王宝柱紧张的脸探了进来:“家主,来了!”

房俊霍然起身,抄起放在书案上的横刀,吹熄了蜡烛,打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今晚天有些阴,风也不小,月黑风高杀人夜!

看来张亮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时机,这样的天色的确能很好的隐藏大股人马的行踪,深谙兵法的宗旨。

只是不知道,谁是杀人者,而谁又被杀?

“将所有人都撤回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诺!”

王宝柱矮着身子,灵巧得像是一只狸猫般窜了出去,不久之后,响起一声逼真的猫头鹰啼叫。

坚守在暗哨的卫兵听到撤退的暗号,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有些不甘心的悄悄撤回去,若是留在此处,他们有把握第一时间就给于敌人重重一击!

他们虽不是正规的军队,但是家主时刻灌输着“军令如山”的信念,不敢不从!

所有卫兵都汇聚到房俊身边,便是那些老工匠们亦不例外。

“少监大人,怎么回事?”赵根旺语音有些颤抖,从卫兵们以及房俊脸上的严肃,隐隐的看出不好的端倪。

“无妨,有些人想要某的命而已,诸位不必担心,一切皆有准备!”

房俊的镇定无疑是最好的药剂,众人忐忑的心境渐渐平复,都盯着兵营后方那一片黑漆漆的山林。

倏地,一片夜宿的鸟雀冲天飞起,扑棱棱拍打着翅膀,在宁静的暗夜里分外清晰。

“来了!”卫鹰悄悄咽了口吐沫,握紧了手里的横刀,心情居然有些隐隐的兴奋……

房俊无语的看着这小子,这是个天生的战士,或许只有鲜血横飞生死存亡的沙场,才是最适合他的所在。

一大群黑衣人猿猴一般自树林的边缘显身,狼群一般向着兵营这边杀来。

毫无遮掩、毫无迂回,就这么直线的冲过来,在距离兵营二十丈的地方,齐齐拔出横刀,出嗷嗷的嚎叫,整齐的脚步震撼着大地,这冲锋的一刻犹如千军万马扑面而至,气势霸烈,杀气腾腾!

一个叫做张二牛的老工匠悍然色变道:“是军队!”老人家当年就是军人,曾随着隋炀帝杨广征过高句丽,百死一生,才留下了一条命,对于这种只有军队冲锋才会产生的骇人气势,再是熟悉不过!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只当是一群盗匪贼寇,谁想到竟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大唐府兵的强悍,不仅外族蛮夷闻之丧胆,便是自家的子民,也谈之色变,那种无敌的印象,早已深入心中!

“怕什么?”

房俊低喝一声,沉重的语调将敌人冲锋的脚步带来的压迫感稍稍驱散:“某堂堂侯爵,朝廷命官,帝王之婿,尚且站着这里,尔等有何可怕?军队又怎样,有某房俊在,定叫他们来的去不得!”

稳定住军心,房俊对卫鹰喝道:“东西都拿来!”

“诺!”

卫鹰带着几个卫兵,将库房里的几个木头箱子搬出来,掀开盖子,露出里边一个个黑黝黝的铁疙瘩……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雷

五十名军中悍卒起的冲锋,即便不着铠甲,那沉重密集的步伐、仿若狼嚎的吼叫所迸出的威势,足以让一群泥腿子出身的卫兵两股战战,汗流浃背!

房俊也手心冒汗,感觉就像回到之前生活的时代,面对着一群毫无人性的暴徒……

但这个时候不能退,他是主心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甚至就连恐惧的神色也不能表现出来。

咬了咬牙,房俊拔出雪亮的横刀,沉声说道:“若有胆怯后退者,斩!家属沦为奴籍。对敌阵亡者,全家赏水田十亩,钱百贯,父母妻儿,吾养之!”

这时候别讲什么仁义道德的大道理,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唯有最最真切的利益才能支撑。

闻听他的话,一种卫兵果然精神一振,面上的恐惧之色稍减。

一条烂命而已,若是能换来父母妻儿祖祖辈辈享福,便是舍了又如何?

房俊见士气可用,命令道:“前排列阵,后排准备!”

这是平素操练的时候早就熟悉的,前排抵挡敌人的冲锋,后排则做好投弹的准备。

没错,就是投弹!

只不过不是手榴弹,而是铁罐子里装满黑火药的土制手雷。

工艺水平不行,冶金技术不行,房俊造不出火枪火炮,甚至因为引信的原因,真正意义上的手榴弹也是妄想,但是造一些土制手雷,这个难度不大。

敌人的冲锋以及越来越近,甚至能在昏暗的光线见到敌人狰狞的面容!

如山的杀气扑面而来,仿佛有一座大山在眼前崩塌!

没有见过血、没有杀过人的卫兵,在这样的威势下只觉得口干舌燥,双腿颤,刚刚因为重赏鼓起的士气瞬间消弭!若不是家主就站在身后,恐怕这时候就得跑一半!

胆量这种东西,不是说说就有了的……

敌人越来越近,沉重密集的脚步声和嘶喊声,已经震得心都跟着乱颤。

敌人似乎对于眼前这群泥腿子到现在仍未崩溃感到有些意外,但是显然这更激起他们嗜血的杀性,双眼大睁,嗷嗷叫着扑了过来!

十丈!

九丈!

……

五丈!

“点火,投掷!”房俊大喝一声!

后排的卫兵手持土雷的拿着手里的火折子,颤抖着将火苗触及到引线上,然后急急忙忙的扔出去!面对军中悍卒排山倒海的冲锋之势,他们早就吓破了胆!

十枚铁疙瘩杂乱无章的投掷到敌人阵中,有的甚至不靠谱的落在方便的屋檐下……

引线在夜色下闪烁着火光,然后……

双方接阵!

犹如奔流的河水冲击在河岸的岩石上,两股人马瞬间撞击在一起,刀刃加身飙起的鲜血就是那一朵朵浪花!

耳边响起一片惨叫,只是一个接触,前排的卫兵就倒下了大半!

没办法,心志、经验、血性,全面落后的卫兵太吃亏了,哪里是这群杀人如麻的悍卒的对手?

房俊目眦欲裂!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土雷是他自己设计的,他缜密计算了引线的燃烧时间,却在刚刚指挥的时候忘记了一个最最重要的环节预留引线燃烧的时间!

按道理,他应该早早命令卫兵点燃引线,然后等引线烧过三分之一,再投掷到敌人阵中,这时候引线刚刚好烧完,会在人群中炸开,给敌人致命一击!

可是现在……

那些丢在地上被敌人的脚踢来踢去的土雷,还要几十秒才能炸开!

这些朝夕相处的卫兵,就是因为自己的疏忽,从而白白送了命!

这是房俊无法接受的!

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愧疚和自责,房俊眼睛都红了,紧紧握着手里的横刀,大叫一声,冲前一步,一刀劈出!

迎面的一个悍卒被房俊的大吼吓了一跳,不过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个小子已经被吓破了胆,疯了!他不慌不忙的举起刀,打算硬架住这当头一刀,在顺势抹了这小子的脖子。

一切如他所料,他举起刀架住了对方的刀,却没有预料之中的金交鸣以及强大的反震之力,耳边只听“喀嚓”一声轻响,对方的横刀像是切豆腐一般切断了自己的刀,然后那薄薄的刀锋直落自己的头顶,最后在双眼之间消失……

他只来得及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便被房俊一刀劈为两片!

房俊一刀得手,自己也有些愣神,看了看手中横刀那层层叠叠的雪花纹路,这柄房家最好的铁匠王小二用那块最好的钢打造的横刀,也太锋利了吧?

战阵之上,岂容他如此失神?

就在他走神的一瞬间,一柄横刀像是出水的蛟龙,在人缝里倏地劈出,直取他的脖颈!

等到房俊反应过来,那柄刀已经到了面前,锋利的刀锋携带的罡风甚至让他脖颈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房俊瞳孔急剧收缩,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刀锋临身的刹那之间,一直站在他身侧的老工匠赵根旺猛地拽了一把房俊,刀锋险之又险的从房俊脖子上划过,割破了一层肌肤。

房俊只觉得脖子一凉,暗叫一声完蛋……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敌人后阵炸响!

黑火药在密闭的铁罐子里燃烧,产生大量的能量,终于冲破铁罐子的束缚,狂暴的向四面八方宣泄!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即便双方是在生死搏杀,但是很奇怪的,很多人看到了那一朵如同来自地狱的焰火,在黑暗中盛放开来!那一幕如同电影蒙太奇画面,在人们眼中成了慢镜头。人们感觉到,似乎震天雷周边所有的物事,都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向中心收缩了一下,然后,向四面八方迅的扩张。

每一个铁罐子里都有五斤黑火药,在爆炸的一刹那产生几十万公升气体,达到上千摄氏度以上的高温,并产生不低于两百万万焦耳的能量!

这是绝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量!

房俊大叫一声:“卧倒!”所有的卫兵和工匠都接受过房俊一再的警告和演习,闻言回过神,也不管身前身后是否有敌人,猛地趴在地上!

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在地面上狂飚突进,横扫阻碍它们前进的一切,铁罐子上铸造的纹路形成一块块破碎的铁片,蜂群一般四散飞舞,这些碎片携带者巨大的动能,人体、树木、哪怕是墙壁,都被他轻易刺穿!

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对阵双方都感觉大地上下颤动了一下,爆炸的滚滚黑烟向四周扩散,最终在地面阻力作用下升上空中,形成了一朵小小的蘑菇状云团。

一声连着一声,足足七八次轰响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好一阵子,人们才觉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直到这个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感才浮上心头。

狂猛的爆炸和肆虐的碎片,将距离最近的敌人割麦子一样撂倒一片,没有被击中要害的一时还不会死去,但是身体里密密麻麻的碎片让这些连死都不怕的悍卒哀嚎一片……

还站着的也是腿脚软,一步也挪不动,喉头干,一句话也说不出,大脑中一片空白……最勇敢无畏的战士,在这种人力无法抗拒的爆炸面前,都会产生软弱无力的感觉。

所有敌人都傻眼了!

房俊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杀!”一跃而起,手中横刀扬起一片雪亮的刀光!众卫兵也跳起来,一扫之前的胆怯,各个像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往上冲!

自家有这般神器,还怕个甚?

敌人早就破了胆,几乎瞬间崩溃,哭嚎着四散奔逃!他们不知道生了什么,以为是天降神雷惩罚于他们,天地之怒,谁敢抵抗?

房俊眼见大局已定,赶紧大喊一声:“那张宝图呢?”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宝

房俊着急的大叫:“那张宝图呢?”

卫鹰醒悟过来,拎着刀跑到房俊身边,大声道:“在最东边的那间屋子里!”

房俊当即命令道:“杀过去,一定要宝图守住,给我杀!”

“杀杀杀!”

能动弹不能动弹的卫兵,都一起大声呼喊,只是喊的虽然响亮,动作却几乎没动,喊了半天,也没挪个地方……

敌人被轰鸣的土雷吓傻了,巨大的声响震得他们失魂落魄、士气全无,眼前无法理解的狂暴火光以及山崩地裂一般的杀伤力,要么呆若木鸡,要么屁滚尿流。

而房俊这边看似叫的凶,卫兵们却紧紧护着房俊,并不趁势追杀。

侥幸活命的敌人中不知何人终于反应过来,大呼一声:“快跑!”所有人都如梦初醒,疯狂叫着狼奔豕突,留下死者残破的躯体以及重伤者凄惨的哭嚎。

哪里还有半点刚刚如同猛虎下山一样的气势?

再强悍的兵卒,也无法在如此横扫天地的威力面前保持冷静和士气,本以为是一场不费吹灰之力的屠杀,谁成想居然遇到暴怒之天威?

敌人来得快,跑得更快!

兵营陷入一股诡异的沉寂,所有卫兵都呼呼的喘着气,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

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污黑的鲜血肆意流淌,平整的地上被炸出坑坑洼洼的大坑,重伤的敌人像是蛆虫一样哀嚎蠕动……

“呕……”

一个老工匠再也坚持不住,呕吐起来。

像是会传染一般,所有人都弯下腰干呕,房俊胃里也是一阵翻腾,勉强忍住,面色惨白的沉声喝道:“救助伤者!”

卫兵们虽然年轻力胜,但毕竟缺乏临阵对敌的经验,甫一接阵,便死伤惨重,幸好土雷炸得虽然晚了一些,到底还是炸了,也吓破了敌胆,否则说不得就得全军覆灭!

清点一下死伤,卫兵这边当场死了四个,还有两个重伤,以现在的医疗条件,没可能活下去。

敌人那边更惨,土雷是在敌人的后阵爆炸,狂暴的冲击破以及肆虐的预制碎片挥了极大的杀伤力,留下足足二十多具尸体,断臂残肢到处都是,最震慑人心的还是尸体身上那密密麻麻嵌入骨肉的碎片,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好好的一个人,却像是一堆烂肉一般堆在地上,鲜血汩汩流淌,望之令人胆寒!

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将山下军器监作坊的工匠们都给惊醒,一个弩坊署的主事今夜当值,被惊天动地的爆炸吓得从床铺之上摔下来崴了脚,胡乱穿了一件衣服边一瘸一拐的径自带着人向山上奔来。

“少监大人,生何事?”

“贼人觊觎本官研的新式武器,想要趁夜突袭,夺得配方,已被吾等击退……不好!”

说到此处,房俊猛然惊醒一般,大喝道:“去看配方还在不在?”

“诺!”

卫鹰飞快的跑远,然后又飞快的跑回来,满头大汗的惊慌说道:“回禀家主,那配方……不见了!”

“混蛋!”房俊面色大变:“可曾仔细翻找?”

“属下已全都翻过,没有!而且属下见到刚刚贼人退去的时候,有人挨个屋子搜索,必是被他们将配方得了去!”

“这可如何是好?”

房俊一脸惊慌失措,急忙说道:“医治伤者,本官这就进宫向陛下请罪,若是此配方外泄,吾等俱可抄家灭族矣!”

言罢,牵过一匹马跳上马背,急三火四的打马狂奔。

那位过来帮忙的主事一脸茫然:“少监大人此言何意?”

被贼人袭击了而已,犯得着又是抄家又是灭族的?再者说,有你爹房玄龄在,你家有谁敢去抄?

老工匠赵根旺确实一脸惨白,苦笑道:“看见没有?这就是我们研出来的新式武器,威力惊天,现在配方被贼人抢走了,这若是泄漏到别有用心之人手中……抄家都是轻的,说不得真就被灭了九族……”

主事一脸呆滞,看着满地的尸体和一个个深坑,在想想刚刚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额滴个天!

这帮家伙到底是研制出了什么东西?

已经四更天,张亮并未安寝,而是坐在书房里看着书,等着属下的捷报。

袁横办事不错,虽然那个盗墓贼被房俊捉住了,但总算有点本事,不仅逃出生天,还带回来那处兵营的详细情况。听闻只有十几二十个卫兵以及一群老掉牙的老工匠,张亮暗喜,赏了那盗墓贼一块金子。

当然这不是张亮大方,因为随后他就派人将这个盗墓贼杀掉,弃尸在阴沟里,那金子自然又拿了回来……

这盗墓贼也是整天钻洞钻傻了,自己如何能留得这般把柄?

自己派去五十名军中悍卒,由假子袁横带队,区区一伙乡下的泥腿子,即便给他们一把横刀,又如何能抵挡得住这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悍卒?

杀掉房俊,他不敢。

但是断其一臂,任谁也说不出什么!即便人人都可猜出是我张亮干得,那又如何?自己派去的悍卒必然不费吹灰之力的收拾掉房俊的手下,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别说房玄龄得捏着鼻子认了,便是陛下也只能袖手。

女婿残了?那算个什么事儿,只要女儿在,换一个女婿就是了!

天边传来两声闷响,这是要下雨了?

下雨好啊!这自打开春就滴雨不下,那帮子世家又蹦出来跟陛下作对,居然要陛下下一道罪己诏!陛下是那么容易要挟的?等着吧,有你们好果子吃……

轻轻呷了一口茶,清香的茶水滑入咽喉,回味悠长,张亮心情很好。

这茶是房俊弄出来的,据说现在已经在关中卖的疯了,你小子就乖乖的在家赚钱不就挺好嘛,即便老子恨你入骨,难道还能杀上房府去收拾你?

偏偏不知好歹的跑山里去偷懒,简直就是自己作死!

门外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张亮微微蹙眉,这帮子厮杀汉,怎么就一点世家大族的沉稳内敛都学不会呢?

“砰”房门被猛然推开。

张亮正端着茶盏送到嘴边,被吓得手一抖,滚热的茶水便溅了出来,烫得他“嗷”的一嗓子,大怒道:“赶着投胎吗?没规矩的……呃……”

刚刚骂了一句,他就被进来的这个人吓了一跳。

披头散浑身血迹,整个人像是刚刚从烟囱里爬出来似的,狼狈到极点!

仔细看了看,张亮差点都认不出了:“袁横?”

“义父!”

袁横惨呼一声,“噗通”跪在张亮面前,涕泪横流道:“请义父责罚,孩儿……将事情办砸了!”

“办砸了?”张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是不是耳鸣幻听了。

出动五十名军中悍卒,去对付一群泥腿子,又是趁夜突袭,居然……办砸了?

“义父,您有所不知,那房俊不知从何处得来一种奇怪的武器,威力巨大,惊天动地,孩儿带去的军士,死伤大半,余者皆以破胆!义父,真不是孩儿无能,是……”

他很想说“不是我军无能,实是敌军火力太猛”……

然而话说出一半,却已被张亮一脚踹翻在地,张亮大怒道:“死伤大半?那尸体和伤者,可曾带回来?”

还尸体和伤者?老子我能活着回来就不错啦!谁又心思去管那些死鬼?

可他也知道,把死伤留下,就等于把张亮给彻底暴露了,每一个军士都是在兵部有堪合文书登记在册的,只需一对照,张亮想抵赖都不行。

等到那时候,如何面对房玄龄以及陛下的怒火?

恐怕现在,义父杀自己的心都有……

幸好自己机灵啊,抢了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第二百六十八章 药方?

袁横自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恭恭敬敬的双手奉给张亮,说道:“义父,此乃那房俊面对生死存亡之时亦无比看重的东西,孩子拼了命的杀进去,将此物夺来,想来必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此是何物?”张亮奇怪的接过锦盒,上看下看,不过他这人天性谨慎,没敢贸然打开,怕一打开盒子就从里边飞出一支毒箭……

袁横一窘:“孩儿倒是打开看了,不过义父您知道,孩儿不识字……”

听闻袁横打开过,张亮放心了。

这是一个精美的楠木锦盒,木质纹理直而结构细密,有淡淡的香气,微微侧过用烛光一照,金光闪闪,有金丝浮现,是上等的金丝楠。此木多生长于蜀中山谷河道之中,虽然木质奇佳,但运输太过困难,因此世间少见,贵比黄金。

这样的一个盒子,所装之物必然重要至极。

张亮摁下一个机括,盒盖自己弹起,里边铺着红色的绸缎,一张摺叠得板板整整的宣纸放在上面,只不过那宣纸上有一个乌黑的手印,想来便是袁横所留。

张亮将其展开,细细一看,脸上浮起古怪神色。

“人参二钱,白术二钱,土炒云苓三钱,熟地四钱,归身二钱酒洗,黄芪三钱,香附米二钱制醋,柴胡八分,怀山药二钱炒,真阿胶二钱蛤粉炒,延胡索钱半酒炒炙,甘草八分……这特么是一个药方?”

张亮有些懵,房俊将一份药方装在这个盒子里,难不成是上面神丹妙药?

“药方?”

袁横也有些懵逼,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张亮将这份药方放回盒子里丢在一边,等有闲暇的时候找一个郎中问问便是,现在头痛的是如何跟李二陛下和房玄龄解释。

若是能够一举将房俊控制,自然会仔细清理不留下任何证据,但现在那么多军士留下,即便是死了也必然查得出来历,他想抵赖也不行,这与他的初衷严重不符,使得他陷入完全的被动。

你去找房俊的麻烦,李二陛下可以不理,毕竟这算是私人恩怨,皇帝再怎么偏向房俊,也不会公开站在房俊一边指责自己这个开国功臣,何况此事确乃房俊不对在先。

但是擅自调动军队夜袭军器监的工坊……

若是换了一位暴虐的帝王,分分钟砍了他张亮的脑袋!

你要造反啊?

虽然李二陛下很有可能不会看他脑袋,这也是张亮敢于如此嚣张行事的底气,但是一顿眼里的申饬是免不掉的。

“无能之辈!这么多人怎会不得手?”张亮简直无法理解。

袁横跪在地上,绘声绘色的将房俊扔出土雷一事详尽的道出。

他并没有夸大,不是他不想,而是在他眼里,那东西已经是天底下最最不可思议的级武器,他贫乏的语言已经不能再去夸大哪怕一分一毫了……

可张亮不这么想。

火光冲天?

声震四野?

还天崩地裂?

我去你的娘!你咋不说是雷公降世、电母下凡,专门跟你作对呢?

张亮一百个不信,将袁横狠狠踹了几脚,赶将出去,自己则愁眉苦脸的坐着,这帮无能的玩意,可算是将自己害惨了!

张亮后悔的要死,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亲自出马呢……

子时已过,神龙殿依旧灯火通明。

李二陛下愁眉不展的坐在书案之前,翻阅着手边的奏折,心里憋着一股火气,愈烧愈烈,毫无睡意。

自开春以来,滴雨未降,整个关中都被这场罕见的旱灾笼罩,田地里的禾苗干涸而死,河道水位下降,无数百姓在天威面前凄惶无助、默默垂泪!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之时久久不雨,便代表了这一年的收成算是完全绝收了。虽然房俊带领着工部水部司一边晓谕各县下水车图纸,一边在关中各处指点、领导各地赶制水车,但毕竟是杯水车薪,居于喝道附近的天地尚可得到灌溉,可是那些远离河道、甚至垦于山地之中的耕地,完全没有一点办法。

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便意味着要有百姓饿死。

没有粮食,天下便不稳固,一旦被别有用心者煽动、利用,一场场民变几乎立刻就会生。

向自己的子民举起屠刀吗?

李二陛下再是铁血,再是无情,也做不到这一点。

百姓是他的根基,是浩荡的河水,他只是一艘浮在水面的船而已,没有百姓,他去给谁当皇帝?

一旦民变生,史书上对他的评价,将会低到一个什么程度,完全可以想象。

这是李二陛下最最在乎的事情!

哪怕让朕去死,也不愿留下一个千古骂名!

可就是这么一个全部官员都应该同心戮力,帮助百姓度过难关、稳定朝局的时候,偏偏还有那些死不悔改的混账趁势而出,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什么兵者社稷之危,劳师远征实是灭国之道;什么帝王无德,上天必将警示;什么得位不正,必遭天谴……

好吧,你们背后嘀咕几句,朕大度,不和你们计较。

可是居然敢让朕下诏罪己?!

简直个个该死!

李二陛下看着这些奏折,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颁下旨意,将这些国家的蠹虫全部斩杀干净!

杜家、韦家、薛家……还有崔家,山东清河也大旱了么?居然也跟着凑热闹!

朕就不该在编撰氏族志的时候,将这些家族列为三等,而是彻底将其排除在世家之外!

李二陛下明白,这是在报复,报复他在氏族志中将这些门阀世家的等级都给降了不止一级,这对于他们视若性命的名声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同时,他们也是借着这次旱灾,想他展示肌肉。

皇帝又如何?

也就是在编撰氏族志的时候动动手脚,玩玩阴招,明面上,你敢把我们怎么样?

李二陛下真的不敢怎么样!

帝王一怒,血流漂杵,伏尸百万?

纯粹扯淡!

关中世家、五姓七宗、江南豪族,这些天底下最顶尖的门阀,相互之间联姻不断、利益纠缠,同气连枝,一旦这些家伙达成某个共识,立马就会烽烟四起,天下大乱!

李二陛下自认自己天下无敌的军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扫平叛乱,可是那又如何?

到时候山河破碎,百业凋敝,焦土一片,生灵涂炭!

贞观起始直到现在,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将全部毁于一旦。即便再次平定天下,李唐皇族统治这个帝国的根基,亦将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这是李二陛下绝对不允许生的情况!

而那些世家门阀,亦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的对他难!

现实面前,哪怕是一代帝王,也得束手束脚,不得不底下高昂的头……

想到这里,源于郁积的怒火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无奈和伤感。

罪己诏啊,这玩意一出去,自己的名声算是再添了个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污点……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隆隆的闷响。

李二陛下陡然一振,打雷了?

他霍然站起,大声问道:“何人当值?”

李君羡自外间匆忙入内,还以为李二陛下生了什么意外,见到陛下并无大碍,才松一口气,单膝跪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外边,刚刚可是打雷?”

那隆隆之声只是响了几下,便悄无声息,李二陛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

李君羡恭声道:“确有声响,但末将听来,却是自南边传来,怕是地龙翻身,并不像是打雷。”

地龙翻身?

李二陛下脸色一跨,一个旱灾就让这帮混蛋上蹿下跳不得消停,这要是再来一个地龙翻身,还不得闹上天去?

苦也!

第二百六十九章 埋人

李君羡常伴君侧,岂能不知李二陛下心中想法?

君臣两个,相对无言。

心中却同时在想:这贼老天难道真的在跟朕陛下作对?

便在这时,一个内侍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地禀告道:“陛下,新丰侯房俊,在外叩阙,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禀告!”

李二陛下一愣,猛然想起房俊前两日所说的话。

难不成,这隆隆如雷之声,是这小子在实验那个什么新式武器?

终南山到这里可是隔着不近,居然还能听到如此大的动静,这是什么武器?

可你特么什么时候实验不行,非得三更半夜实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最关键是,害得朕以为是打雷了要下雨,白白欢喜一场……

顿时心情不爽,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命他明日天亮再来,朕要安寝了。”

那内侍滞了一下,奓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是陛下,奴才观那新乡侯,浑身血迹、盔甲散乱,怕是真的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李二陛下一愣,心想也是,没有天大的事,他房俊敢半夜叩阙?

浑身血迹、盔甲散乱……

莫非实验武器的时候生了什么大乱子,闯了大祸?

大抵如此了,这家伙能耐不小,可闯祸的本事,可比能耐大得多……

“那就让他进来吧!”

反正没睡,看看这小子到底搞什么鬼。

内侍领命而去,李君羡站起身,静立一边,不言不语。

自打骊山行苑突厥人“犯阙”之后,朝廷震动,很是惹起一阵风雨。作为“百骑”的领,李君羡没有在事先察觉阿史那结社率的异动,难辞其咎。

李二陛下虽然并未斥责,但李君羡自己却惶然难安。

这也就是李二陛下,若是换了别的帝王,他李君羡这个直接责任人便是砍头都不为过!

但是李君羡自己也知道,“百骑”领这个职务,自己是当不下去了,只等陛下衡量好合适的人选,自己便卸去任职,前往君前效力,戮力报国吧……

足足盏茶功夫之后,房俊才被内侍带了进来。

一见到房俊的惨状,不仅李君羡吓了一跳,便是李二陛下也吃了一惊。

唐律规定:“非军伍之中,不得着甲。”这指的是明光铠之类,那玩意即对铁料的要求高,有极难打制,实在是太稀少了。

房俊穿了一件皮甲,却横七竖八布满刀痕,深处已经割透。脖子上有一道刀伤,索性不深,但渗出的鲜血已经将内里的白色中衣染得血红。浑身上上下残败不堪,还充满了被火烘烤过一般的痕迹。

李二陛下惊呆了:“怎么回事?”

“陛下……”

房俊干嚎一声,“噗通”便跪在地上,大哭道:“求陛下给微臣做主!”

磕了一个头,抹了一下眼睛,再抬起头时已是泪如泉涌,号啕不已。

没办法,袖子上的姜汁擦多了,眼睛火辣辣的疼……

李二陛下大惊失色。

这小子混账不假,但是一向硬气,这也是李二陛下自认为自己为数不多的欣赏房俊的地方之一……

可是现在,这个倔强的小子居然哭得如此肝肠寸断,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难道真的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到底生何事,到来!君羡,快将他拉起来,这么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李二陛下沉声说道。

李君羡心里也是好奇,闻言快步走过去,伸手拉起房俊的肩膀:“有何事,起来再说!”

然后……

李君羡面色古怪的瞅了房俊一眼,姜汁擦那么多,眼睛不疼么?

房俊敏锐的现李君羡的异样,心里也有些窘,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李君羡会意,自是不会去管房俊的幺蛾子,更不会去无聊的拆穿他的把戏,不过心里也好奇,这小子要干嘛?

房俊被李君羡拽起来,一脸悲愤:“陛下!就在刚刚,微臣的新武器试验场,被一群绝不少于五十人的贼寇趁夜袭击,微臣率领一众卫兵拼死抵抗,却仍旧死伤无数!逼不得已,微臣只好使用了刚刚研制好的新式武器,才将贼寇杀退,可是……等到微臣收拾残局,救治同僚,却现那些贼寇,乃是有军中悍卒所装扮!最严重的是,那些贼寇居然趁乱将新式武器的配方抢走了!陛下,此武器威力无穷,足以开山裂石、杀人无算,若是流入别有用之人手中,将是极大的隐患,还请陛下替吾等死难弟兄做主,亦将那纵兵作乱之人绳之以法!”

李二陛下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见这小子又是悲伤又是愤怒,还有那么一丝委屈,完全不似作伪,心里边沉了下去。

纵兵假扮贼寇,趁夜突袭军器监的作坊,还掳走新式武器的配方……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哪个不要命的,敢这么干?

而且有一个疑点:“尔可确定,那不下于五十人的贼寇,俱是军中悍卒所扮?”

房俊斩钉截铁:“千真万确,陛下不信,可立即派人查实。军卒具有名册,一查便知真假。”

李二陛下自以为现了蹊跷之处,怒声斥道:“据朕所知,你那些卫兵都是你从农庄里带出来的吧?总计不过十几二十人,居然能杀退五十名悍卒的冲锋?是你傻,还是朕傻?”

李君羡也在一边苦笑,房二啊房二,撒谎也得靠点谱啊,你这么一说,谁会相信?

此时大唐四边不靖,军队连年征战不休,军中皆是勇悍之辈,五十名悍卒,已足够灭一个部落,就凭你那几个拎着烧火棍的泥腿子也能杀退了……纯粹扯蛋么!

面对质疑,房俊勃然大怒,毫不示弱的回视着李二陛下的目光,语气铿锵:“微臣所说,若有一字虚假,敢叫天诛地灭!吾等虽然不敢相比那些百战精锐,然忠君爱国之心丝毫不逊,陛下何以如此侮辱那些战死的卫兵?”

李二陛下揉揉额头,觉得脑仁儿疼……朕不过是对你说的情况表示怀疑,你特么就敢给朕扣上这么一个大帽子?

老子何时侮辱那些战死的卫兵了?

但是房俊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已经有些疯魔了,估计是打小就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陡然遇上这种残酷的厮杀,神经有些经受不住,此时即便与他理论,怕是也完全听不进去。

这小子此等惨状,李二陛下也有些心有戚戚,脖子上那道伤口,哪怕再深上一分半分,就得回天无术,神仙难救!若真是那般,自己可如何同房玄龄交待?

“行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君羡,立即率领百骑前去现场勘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军中悍卒!”李二陛下没有跟房俊纠缠,向李君羡下了命令。

“诺!”

李君羡领命,快步离去。

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却是相对无言。

这时候房俊反倒镇静下来,从怀中掏出一物,说道:“微臣自知陛下对吾等杀退那群悍卒难以置信,但是陛下若见识过此物,便可知微臣所言非虚。”

他拿出来的,是一个包了二斤黑火药的包裹,以及一个小了一号的空铁罐。

这等“新式武器”,不让李二陛下见识一下威力,他如何相信自己说的话?又如何能意识到配方的丢失,乃是一件足以让您皇位都坐不稳的大事?又如何能让“掳走配方”的张量,担上天大的干系?

李二陛下好奇的看着房俊手里的物事,奇道:“刚刚的雷声,便是此物所出?”

“正是!”

“如何操作?”

“将之装入铁罐引燃即可。”

“那你且将其点燃,给朕看看。”

李二陛下点点头,蛮感兴趣的样子,毕竟刚刚的隆隆雷声对他的震撼不小,也有点相信这玩意威力不凡。

房俊则是一脸呆滞,不可思议的看着李二陛下:“在……这里?”

他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李二陛下,很想说一句:陛下,别闹……

第二百七十章 震天雷

李二陛下看傻子一样看着房俊,不悦道:“你想弑君么?虽然不知此物威力具体如何,但是终南山隔着这么远,朕都听得到其隆隆之声,想来很是不凡,这神龙殿如何承受得住?你且去门外……嗯,廊下的花园里,朕远远看着即可。”

在他想来,此处距离花园足有二十几丈,应是万无一失了。

房俊回头瞅了瞅大殿的门口,花园么?

咬了咬牙,也好!不给您的震撼大一点,您怎么能更加重视这黑火药填装的土雷呢?不将您震住了,您又怎么会对掳走配方之人愈加忌惮呢?

“陛下请稍候片刻!”

打定主意,房俊嘱咐了李二陛下一番,出了大殿门口,站在廊庑之下,将包裹里的黑火药取出,装入预先定制的小了一号的铁罐子,这个罐子原本就是打算给李二陛下实验的,所以并没有在罐子上刻下纹路,爆炸的时候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碎片激射出去,杀伤力小了一半。

想了想,又倒出来一小半,给李二陛下一个震撼便足够了,可万一惹来不可控的后果,那可就悲剧了……

装好黑火药,插了一根长长的引线,将罐口密封,回头对着那些簇拥着李二陛下旁观的内侍说道:“保护好陛下!”

李二陛下不耐烦道:“朕这半辈子冲锋陷阵杀死无算,还会怕你这么一个铁疙瘩?点火,休要聒噪!”

呵呵,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房俊暗自翻了白眼,你牛什么牛?希望在见识了黑火药的威力之后,您还能这般淡定!

掏出火折子,将引线引燃,长长的引线呲呲的冒着火花,飞快的燃烧起来。

房俊一用力,将铁罐子投掷到远处的花园里。

十几息之后……

“轰”

哪怕是减少了装药,威力亦足够震撼!

狂暴的冲击波将附近的花花草草吹枯拉朽一般连根拔起,一股火光冲天而起,猛烈的爆炸声震得人耳鼓麻,楼阁殿宇似乎都在这地动山摇的爆炸中颤了三颤。

所有人都傻了!

李二陛下面容呆滞,面对如此神威,他贫乏的物理知识完全无法理解,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

若是吾大唐军队装备此等神器,攻城掠地只是等闲,横扫天下指日可待!

李二陛下心脏砰砰直跳,呼吸粗重起来,见到房俊走过来,二话不说,一把薅住房俊的脖领子,拽着就转身进了神龙殿。

房俊莫名其妙被薅着进了大殿,便见到李二陛下豁然转身,目光闪亮的盯着他,咬着牙问道:“此物,靡费几何?”

若是造价太贵,哪怕威力无穷,怕也只是望梅止渴,这每一颗扔出去可都是钱,以现在大唐的国力,消耗不起!

房俊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账:“木炭、硝石、硫磺……刚刚这一颗震天雷比预定的小了一号,装药很少,若是按预定装药量来算,怎么的也要三五百文吧?若是需要特殊效果,比如使其产生大火,则需要添加一些桐油之类,这个成本就要相应提高了……”

“尔是在说,比这颗……震天雷威力大上一倍,造价也仅要三五百文?”

李二陛下激动得都快打摆子了!

木炭、硝石、硫磺……这些东西就没有一样值钱的,岂不是说,这威力震天的震天雷,一年造个几万枚不在话下?

真要如此的话,朕特么能称霸全世界!

房俊鄙视的看了李二陛下一眼,无情的打破了这位大帝的幻想:“理论上如此,但是此物威力毕竟有限,只有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才能挥最大效用,而且杀伤力大多来自于预制碎片的伤害,本身的爆炸看似惊天动地,实则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大的伤害。另外操作起来也受限于环境,下雨天就不行,雨水会浇熄引线……”

李二陛下张了张嘴,有些失望。

不过这东西还是能给军队增强战力不止一筹,尤其是在守城的时候,站在城墙上点燃了往下一丢……

砰!

来多少炸死多少!

“尔可断定,那掳走配方之人,确是军中悍卒?”

确定了“震天雷”的威力,李二陛下立马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么厉害的武器,若是流入民间……

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看谁不顺眼,点着一颗丢过去;跟谁有仇,点着一颗丢过去;谁想当皇帝了,点着一颗丢过来……

李二陛下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果然是宝剑有双锋,即能伤人,亦能伤己!

李二陛下当机立断:“此物已窥得天机、威力太大,必须严格掌控,应当成立一个专门的衙门,负责此物的研与监造。当然,先必须那一份被掳走的配方追回来!”

房俊心悦诚服:“陛下英明!”

李二陛下毕竟是李二陛下,胸襟胆气绝非某些麻子皇帝可比,意识到此物带来的极大威胁,他先想到的是如何严密控制配方,使其严格保密,不会泄漏到敌国!至于将房俊咔嚓掉,然后将配方永久销毁,严令全国不准许研此等火器,这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便被抛之脑后。

此物既然房俊能研制出来,那么在不确定的某一天,也必然会有别人研制出来!杀得了一个房俊,还能将所有人都杀了?与其战战兢兢严守机密,还不如加大力度在此基础上精益求精!

那么即便在以后被敌国研制出此物,大唐也会领先他们好几步!

你当个宝贝,却不知道早就是咱玩剩下的,还有何惧?

整个皇宫已被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惊醒,大内禁苑乱作一团,不时有宫女内侍进进出出,打探情况。

没一会儿,李君羡便快步赶回。

这一路大抵是快马加鞭,李君羡一头汗水,进了大殿,跪地回禀道:“末将已勘查现场,试验场卫兵死者四人,另有两人伤重,恐将不治。来犯贼寇死二十二人,另有把人尚有命在,末将已将其严密控制。另外,来犯贼寇……乃是相州折冲府所属府兵,已经查实,绝无错漏!”

“相州折冲府?”

李二陛下皱起眉毛,很容易联想到兼任着相州大都督府长史的郧国公张亮。

张亮与房俊素有仇怨,有动机;死者皆是相州折冲府的府兵,有人证。

事实俱在,怕是张亮对房俊怀恨在心,想要趁着房俊独处试验场之时,猛然动突袭,将之拿下,报仇雪恨!杀掉房俊,张亮大抵是不敢的,但是弄残废了,绝对作得出!

李二陛下心里燃起滔天怒火!

明知这房俊乃是朕的未来帝婿,居然还不忘仇怨,何曾把朕放在眼里?

最不可饶恕的是,居然敢擅自调兵入京,如此罔顾国法、不守军令,是要造反么?至于那份配方,大抵是突然被“震天雷”袭击,惊叹与此物的威力,便顺手将其掳走。

李二陛下脑补了整个过程,愈怒不可遏。

大吼一声:“来人!给朕将那张亮抓来,朕要亲自问问他,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他是想要造反吗?”

李二陛下怒火冲天,殿内的内饰吓得面如土色。

李君羡领命道:“诺!”

直起身子,转身再次走出大殿。

房俊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李二陛下心中所想,正是自己所希望的,这番坑挖得不错,就差把人埋进去了……

想要如此置张亮于死地,基本不可能。

虽然私自调兵和纵兵入京都是死罪,但张亮鞍前马后的跟着李二陛下多年,此番所为也只是向他房俊寻仇,并不涉及到李二陛下的安危,所以李二陛下并不太可能对着老部下举起屠刀。

但也不会轻易的放过!

因为,张亮的手里有一份黑火药的“配方”!李二陛下必然是要他交出来的。

但问题是,张亮……交的出来吗?

第二百七十一章 耳光响亮

李君羡领命去缉拿张亮,但是刚刚出去盏茶功夫,便又转了回来。

“陛下,郧国公已于殿外等候,前来请罪。”

“哦?呵呵,”李二陛下阴着脸冷笑两声,“他倒是识相,一见事不可为、机密外泄,便想着主动坦白,以示磊落,宣他进殿,朕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诺!”

一个内侍领命,躬身退出大殿。

似李君羡这等武官,虽然随时在皇帝面前听候差遣,却也不是什么跑腿学舌的事儿都得他干,这等事自有内侍前去宣召。说起来,古往今来那么多朝代,大抵李二陛下的时候内侍太监的地位是最低的。

当然,到了那位不着调的李隆基那会儿,便又信赖起太监来。

好生想一想,似乎每一个特别重用太监协理中枢的皇帝,都没什么好下场?

房俊走些走神的时候,殿外脚步声响,随即,一个人急步入殿,“噗通”跪在李二陛下面前,大哭道:“陛下,微臣知错了!”

房俊无语的看着这一幕,您好歹也是个国公啊,拜托能不能有点尊严,起码也要狡辩几句再投降啊……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唔?爱卿何罪之有?”

似乎听不懂皇帝讥讽的话语,张亮以头顿地,砰砰作响,涕泪横流道:“微臣被家中幼子断手之事迷了心窍,一心只想要房俊付出代价,却罔顾陛下的圣恩,居然一时忘记若是伤了他,岂非令公主殿下伤心?都是微臣糊涂啊,微臣跟着陛下东征西讨、临阵无数,陛下对微臣恩比天高,都是微臣狼心狗肺,请陛下治罪……”

房俊目瞪口呆,你特么犯的是国法、是军规啊,怎么拐着弯儿的避重就轻,反而求起人情来了?

这家伙果然奸诈!

果不其然,他这么悔不当初的一说,李二陛下面上的表情便缓和下来。

说到底,这张亮也不过是复仇心切,虽然手段确实出格,却也不是不可原谅。自家儿子的手被剁掉了,搁在谁身上,不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仇人宰了?

况且张亮一来就说后悔上了房俊,惹得自己的闺女伤心,这分明是将这份君臣之情放在国法军规之上,如此忠心,自己怎忍心责怪?

当然,李二陛下还没有老糊涂,这番说辞中也不排除张亮避重就轻、想要博取同情的小心思。

但是正如张亮所说,追随自己东征西讨,面临多少生死存亡、九死一生?武德九年的时候,自己与太子建成的矛盾激化,张亮奉命到洛阳,秘密联结山东豪杰,以备局势变化。齐王元吉得知,便到高祖皇帝面前告张亮图谋不轨。高祖皇帝命有司拷问张亮,各般大刑轮番使用,张亮却紧守秘密,不曾吐露一丝一毫,最终得以释放。

历尽艰难终于得了天下,难道就为了这区区小事,便让一介功臣受尽国法军规的凌虐?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慨然一叹,说道:“你呀,毛躁!且不说你那幼子调戏房家儿媳在先,所受责罚,实是咎由自取,便是房俊身为朝廷命官,而怎可为了一己私怨,便纵兵入京?”

说是责怪,可是这语气已极为缓和。

房俊心中大急,李二陛下难不成老糊涂了?

突袭朝廷工坊、报复朝廷命官、私自纵兵入京……哭两声套套旧情,这就完事儿了?

这节奏不对啊!

眼见张亮感动得不能自已,不停的磕头认错,房俊忍不住了。

不把你扳倒,哥们儿往后睡觉都不踏实啊!

心下一横,房俊一个箭步就窜出去,抬起脚,狠狠的踹在张亮后背上!紫色的朝服顿时呈现一个黑乎乎的大脚印!

张亮这边正痛哭流涕,诚恳认错并表示绝不再犯,见到李二陛下神情缓和正心中窃喜,哪里料到这房俊居然敢在李二陛下面前动手……动脚踹人?

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脚踹了个狗啃泥!

房俊猛虎一般扑上去,薅住张亮的后脖领将其拽起来拎到自己面前,狠狠一个大嘴巴抽上去,大怒道:“尔乃一朝国公,却因私怨置国法于不顾,便是不忠!”

再一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抽在张亮另一边脸上,继续大骂:“尔为朝廷命官,却纵兵突袭军器监的工坊,几十条人命因你而无辜丧命,便是不仁!”

房俊卯足了力气,大嘴巴子左右开弓,每一下抽在张亮脸上,都带起一蓬血水,连带着间或飞起几颗牙齿……

房俊如何力气?

那张亮猝不及防被房俊拿住,一顿嘴巴子抽的晕头转向,居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房俊突然暴起,李二陛下完全惊呆了!

居然敢当着朕的面打人?

简直无法无天了!

他喝了一声:“李君羡,拦住他!”

李君羡早已暗暗吞了好几口口水,房二啊房二,你果然是牛,牛的不行了都!

听到陛下的怒吼,李君羡顾不得“羡慕敬佩服”,赶紧跑上前去拉房俊,口中叫道:“二郎,冷静!冷静!”你现在算是过足手瘾,可惹恼了陛下,那也得吃不完兜着走,不划算啊!

可房俊现在是彻底爆,刚开始或许还只是做戏,但是现在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就想把张亮给打死了事!

牛犊子一样的身躯爆出惊人的力气,李君羡居然一时奈何他不得,只得死死搂住房俊的腰!

房俊被李君羡搂住腰,可手下毫不停顿,大嘴巴一边抽,一边骂。

“陛下念及往日恩情,不忍苛责与你,可你却利用陛下宽阔的胸襟,行龌龊之事,岂不是败坏陛下名声?此为不以!”

“尔纵容孽子,胡作非为,所谓惯子如杀父,你为了惯着儿子却要杀掉父亲,是为不孝!”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居然还敢大言惭惭谈及什么恩情,简直放狗屁!可怜吾手下儿郎,为了护卫大唐的新式神器,奋不顾死,被尔等奸佞小人斩杀,实在死不瞑目,今日,某便将你打杀与御前,为那些被你残忍杀害的同袍复仇,杀你之后,某自与你抵命便是!”

“啪啪啪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神龙殿里悠然回荡,所有的内侍宫女全都呆若木鸡。

这房二……太猛了啊!

这可是神龙殿啊,陛下的寝宫!更何况陛下就在前面坐着呢,你就敢薅住一个当朝国公,大嘴巴正过来反过去的抽?

简直就是神人啊!

李二陛下见自己说话也不好使,差点鼻子都气歪了!

可是听着房俊的话,仔细一琢磨,还真就有点道理。尤其是那句为了保护新式武器的配方而被军卒残杀,更是让李二陛下心里咯噔一声。这张亮自打进了殿,便口口声声往日恩情,却未曾提及那配方的只言片语。

到底是房俊栽赃诬陷,张亮其实根本就没那那张配方,还是张亮故意隐瞒不报?

若是后者,那么你一个领兵的将军,将那“震天雷”的配方藏匿起来,意欲何为?

李二陛下的脸色阴郁一来,眼神闪烁的看着房俊不停的抽嘴巴子,心里明白这小子实在点醒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虚的,只有那张配方才能说明问题!

可是听到房俊说张亮不孝那一句,李二陛下差点忍不住笑喷了。

张亮确实宠溺幼子,可何时要杀自己的父亲了?“惯子如杀父”,这个话倒是新鲜,可即便朕第一次听说,也不能如此解释吧?

狗屁不通啊!

眼见张亮两颊肿的跟馒头似得,嘴里的血一口一口的往外喷,再打下去可就连话都说不出了,李二陛下猛然大喝道:“住手!”

这次房俊听话了,喘着粗气松了手,张亮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李二陛下狠狠瞪了房俊一眼,那意思是说:待会收拾你!

然后冷冷的盯着地上的张亮,一字字问道:“朕来问你,那张配方可在你手中?”

第二百七十二章 诬陷

“配方?”

张亮眼里闪过茫然,捂着不成模样的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从怀里将那一份“药方”拿了出来,自有内侍接过,恭敬的转呈给李二陛下。

假子袁横得来这份“配方”,张亮仔细研究一番,虽然看似更像一份“药方”,却也怀疑那房俊为何要对一份药方如此重视?便贴身收在怀里,打算等到闲暇时候,寻一个郎中问问,看其中是否另有蹊跷。

此时虽将“配方”呈上去,心里却是茫然:难道这居然是一份灵丹神药的方子,连陛下都急欲得之?早知如此,自己应该誊抄一份的……

“嘶——”脸上的剧痛让张亮连额头的青筋都迸起来,捂着脸,用舌头舔了舔缺了好几颗的牙床,更是痛的的满头大汗,不由得蹲在地上望向身后的房俊,严重的怨毒毫不遮掩,仿佛择人而噬的毒舌一般!

此仇不报,吾张亮誓不为人!

房家小子,咱俩自今日起,便不死不休!

想到此处,张亮在光滑的地上转了个圈儿,面对李二陛下,砰砰砰的磕头。

“陛下,请为臣作组主,呜呜呜……”

呜呜嚎哭,声声泣血!

在他想来,房俊居然敢当着陛下的面如此折辱于自己,简直就没把帝王威仪放在眼中!即便你爹是房玄龄,即便是将是未来的帝婿,如此放肆,陛下也绝对宽恕不得!

再者说,自己怎么也是一朝国公,随着陛下南征北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你房俊将我如此殴打,还专打脸……若是满朝上下见谁不顺眼就饱以老拳,这成何体统?哪怕为了朝廷的纲纪、帝王的脸面,也应当重重责罚于房俊才对!

张亮呜呜哭了一会儿,这倒不是装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整张面皮好似不是自己的,一张嘴便从牙龈里往外冒血,疼得要命!最重要的是窝火啊!堂堂国公被人像是个市井混混儿似的抽嘴巴子,搁谁谁也受不了这份屈辱!

眼里哗哗的淌,可苦了半晌,整个大殿里出却自己的哭声,再无一丝声音出,张亮心中惴惴,偷偷抬眼一看,只见李二陛下面如凝霜,正冷冷的瞪着他。

“呃……”张亮吓得听了哭声,不知道陛下为何这副神情,难道不应该同情微臣一下,申饬房俊一顿吗?

李二陛下咬了咬牙,看着脸似猪头的张亮,心中非但没有一点同情,反倒连刚刚的涌起的那一丝患难之情也渐渐消散。

“朕来问你,”李二陛下扬了扬手中的“配方”,压制着怒火:“这便是你从军器监工坊之中掳走的新式火器配方?”

张亮连忙道:“正似是……”

“放屁!”李二陛下怒不可遏,命内侍将这份“配方”交于房俊,问道:“你且看看,可是军器监中被贼寇掳走的配方?”

房俊从内侍手里接过,细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说道:“绝对不是!那份配方,乃是微臣亲手所书,当时不少卫兵以及参与研制的工匠都在场,微臣写完之后,将其收于一楠木锦盒之中,打算进宫时呈与陛下,岂会如此草率的匆匆写于纸张之上,若是不慎丢失,微臣有几个脑袋够给陛下砍的?”

继而,转向一脸懵逼的张亮,戟指怒道:“尔身为朝中重臣,居然觊觎火药之配方,到底是何居心?那份真正的配方现在何处,还不招来?”

李二陛下再一次看向张亮,紧紧抿着嘴角,目光已开始闪烁,隐隐有爆的预兆。

他自是不会去轻信房俊的一面之词,便认定这配方必是被张亮藏匿起来。但是房俊的话太完美,合情合理,全无漏洞,总之就是……没毛病!

反观张亮,先是纵兵入京、突袭朝廷工坊、击杀卫兵,每一件都是大逆不道之罪!虽然李二陛下愿意相信张亮只是如他所说为了寻仇,但怀疑之心却像是野草一样,疯狂的滋长!

既然能做下纵兵入京之事,那又何尝不能干出藏匿火药配方之举?

难道,这人居然真的心中对阵不满,有所图谋么?

再联想到最近因为关中大旱而导致的朝中潜流激荡,那些前朝遗臣、建成旧部,私下地暗通款曲、同气连枝,难保便有那大逆不道之人,存了最龌蹉的心思,想要来一个刺王杀驾,一夜之间将整个天下都翻转过来!

难不成……这张亮也牵与其中?

张亮跟随李二陛下多年,对其性格知之甚深,一见这幅神情,便激灵灵打个冷颤,暗叫不好!

赶紧跪行两步,爬到李二陛下御前,惶然大声道:“陛下,臣冤枉……”

“住嘴!”

李二陛下狠狠盯着张亮,心思电转,冷然道:“尔身为将军,却不守军纪,私自纵兵入京;即为工部尚书,却悍然命军卒袭杀同僚!念尔戎马多年,有大功于社稷,朕亦顾念旧情,尔且卸去所有职司,回府闭门思过去吧,若无朕的旨意,不许同任何外人接触!”

虽然处罚严厉,却也是留了情分的。

若是在其罪名中加入一条“觊觎军国重器”,那才叫狠,怎么着,你张亮是打算图谋不轨么?

那可就是有“弑君叛国”之心,满门男丁抄斩、女眷为奴的大罪!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张亮脸色剧变,这是要将我软禁在自己家中?

连忙求饶道:“陛下,臣冤枉啊……臣确实不知什么配方,手下从工坊掳回来的便是这张东西!……”说了这么多话,牵动口腔的伤口,鲜血顺着嘴角留了下来,其状凄惨无比。

李二陛下虽然盛怒,但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部署如此惨状,亦不由得心软了一下,却也不得不硬着心肠。

他可以无视纵兵入京,也可以无视袭杀工部卫兵,亦可以无视向房俊寻仇,但他不能无视张亮藏匿火药的配方!这是触及到他的生命、危机到李唐皇室制霸天下的巨大隐患!

李二陛下冷着脸,不耐烦的挥挥手:“李君羡,送郧国公回府!”

“诺!”

李君羡领命,他是聪明人,亦领悟到李二陛下尚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盯着张亮,绝对不能让他有机会跟外人接触,将火药配方传播出去的机会!

张亮还想辩解,却被李君羡架着,徒劳的一边喊叫一边送走。

房俊暗暗松了口气。

就知道李二陛下不会真的把张亮怎么样,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算不错,张亮被严密监视,自然没机会搞风搞雨耍弄阴谋,自己的小命暂且算是平安无事。

不过房俊不是心慈面软的性子,既然已是仇怨深结,那便要斩草除根,不死不休才行!

不把张亮弄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这个阴毒的家伙反咬一口,一击致命,那时候哭都来不及!

李君羡架着张亮一路哭嚎的走了,神龙殿安静下来。

房俊不敢稍动,他知道李二陛下必然还有嘱咐交待。

果然,李二陛下沉默半晌,才沉声说道:“这等神器,已有毁天灭地之威力,必须严加保密,不能泄露分毫。朕打算成立一个专门研制造这震天雷的衙门,一事不烦二主,既是由你研制出来,便由你来担纲吧。”

房俊吓了一跳,赶紧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万万不可!微臣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寻一位老成谋国之士,方为委托之策!”

开什么玩笑,如无意外,这个新成立的衙门将会直接隶属于李二陛下的掌控之下,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都得被李二陛下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毫无自由可言?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朕已看穿一切

虽说无论是谁掌管这个衙门,都必然会是李二陛下的绝对心腹,但天天瞅着李二陛下,这心理压力也实在太大了,就如同猪八戒整天对着个照妖镜,所有的毛病都会纤毫毕现……

说到底,自己还是来自于后世的灵魂,为人处事再怎么入乡随俗,亦不免带着后世散漫、随性的风格,可以说与这大唐格格不入。

在外边还好,即便有出格不妥之处,仗着身份也没人多说什么,顶多当做一件趣事相互流传,不过是被人取笑而已,无伤大雅。

可若是被李二陛下天天盯着,那所有的毛病都暴露无遗,依着这位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岂不得遭大罪?

这事儿万万不可!

李二陛下嘴角一挑,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看得房俊一阵肝儿颤……

“老成谋国?呵呵,朕倒是觉得,房爱卿你,足以称得上老成谋国了。便是张亮那般阴柔多智之辈,不也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阴仄仄的话语,使得房俊冷汗顿时就湿透后背,浑身一阵阵发冷,使劲儿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说道:“微臣……愚钝,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呵呵,”李二陛下再次冷笑:“朕其实并不敢肯定张亮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个所谓的配方……”

房俊心口一跳,随即满是疑惑:既然不信,那又为何如此处置张亮,而对于在您面前殴打张亮的区区在下,却又毫不追责?

不用他问,李二陛下已经续道:“但是,朕……不敢冒这个险!朕看似九五至尊,富有四海,实则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给朕下绊子,等着朕出丑!甚至,亦有不少人心心念念着前朝,心心念念着隐太子……”

房俊默然。

的确,李二陛下这个皇帝当得并不是太顺心。前朝遗臣、建成旧部、五姓七宗、江南豪族……一个个看似臣服于李二陛下脚下,实则俱是心怀鬼胎,就等着李二陛下犯错,将他从帝位上给拱下来!

夙夜难寐,如坐针毡!

这就是李二陛下目前的处境,绝对不夸张。

他为何非得远征高句丽,置诸多大臣的劝谏于不顾,一意孤行?

他不知道东征高句丽的难度有多大?

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更清楚的是,他必须依靠盖世的功绩,将所有不同的声音都牢牢压制住,让那些反对他的人,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借口。

他怕那些人么?

不是,他李世民敢杀兄弑弟,敢逼父让位,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是他害怕的?

他只是不愿那些反对他的人越闹越凶,最后不得不逼着他高高举起屠刀,将这贞观盛世生生斩断!

非是不敢,而是不愿……

或许,在这个时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房俊更了解李二陛下的心态,因为李二陛下的一切行为,都已经发生在历史上,被无数的专家学者解读过。

房俊得益于此,所以他才能摸准李二陛下的性格,掌握他的处事脉搏,无论自己多么胡来,每一次都在触及到李二陛下的底线之前,从容撤退,以此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

“难道朕做得比不上荒淫无道的杨广?还是说朕的功绩,比不得未曾君临天下的隐太子?朕讨厌这些人,讨厌这些人的自私自利,自以为是!口口声声诗书传家,可看看他们干的事情,何曾将书中的仁义礼智信放在眼里?不过是一群口是心非的小人而已!”

李二陛下似乎颇多感慨,情绪略微激动,房俊不敢插言,乖乖听着,做一名合格的好听众……

“房俊啊,朕很看好你!你年纪轻轻,却勇于任事,在水部司短短几天,便研制出水车,造福于一方百姓!看似楞怂棒槌,但朕也看得出,你实则心有锦绣,尤其对于官场之道,尤其精通。粗俗鲁莽的行为举止之下,却是对局势的精准把握,这一点,很难得!”

李二陛下很是欣慰的说道。

房俊有些无奈,您这是在给我灌**汤么?当我三岁小孩子啊,几句好话一说,便嗷嗷叫着打了鸡血似的给您冲锋陷阵?

呿……

看着一副“你且舌绽莲花,我自巍然不动”神情的房俊,李二陛下有些失笑,都说这货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果然如此……

“无论做人做事,切记一点,心术要正直,哪怕算计别人,也要将这份算计摆在明处,让别人就算输,也输得心服口服!这叫阳谋!阳谋者,才可谋天下!整日里悉悉索索小肚鸡肠的盘算着阴谋,长此以往,人也就变得阴郁小气,如同那阴沟里的野狗,如何成得大事?”

这算是心灵鸡汤啊,李二陛下这是打算要做人生导师?

房俊心中纳闷,但是他也听得出来,其实李二陛下对于自己陷害张亮的图谋,并非一无所觉。

果然,李二陛下斜睨了房俊一眼,语气转厉:“你以为朕看不出你陷害张亮?朕看得出,朕软禁张亮,是在维护你而已,自然,也是维护与他!”

房俊恍然大悟!

若是放任张亮,那么后果几乎可以预期,张亮受此大辱,必然极力报复,不是他房俊死,就是张亮亡!

而且听李二陛下之前的感慨,想必张亮与那些暗中势力怕是有所勾结。将其软禁,不仅仅对张亮的维护,使得他没有机会同房俊鱼死网破,更深一层的意思,则是他害怕假若张亮手中真的有火药的配方,且又将这配方泄露于那些人……

那么,李二陛下便不得不举起屠刀,将所有可能危及到自己的隐患,统统清除干净!

他一直以来所做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

前朝遗臣、门阀世家……这得牵扯多少人?

到那时候,必然是人头滚滚、血流漂杵!

大唐,必将元气大伤,甚至一蹶不振。

房俊终于明白了,自己玩得这些把戏,其实李二陛下早已看穿……

而李二陛下之所以愿意配合,其实只是他心中的那一丝不确定。

他认为张亮是被房俊耍了,根本没有所谓的配方在手上,但是正因为万一猜错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他不能冒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所以宁愿让房俊得逞,也不敢去面对猜错的后果……

房俊无言以对,臊眉耷眼,乖得像个兔宝宝……

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二陛下轻轻吁了口气,神态悠然道:“朕知道你为何不愿担任这个火器衙门的统领,不就是在朕面前待着不自在么?朕不为难你,只不过此事越少知道底细的人也好,既然你不干,那朕就把张亮放出来,让他来干……”

“呃……这个……”房俊不敢玩沉默了……

把张亮放出来,执掌震天雷?

郁闷个天的!

那家伙还不得赶制百八十个,连夜就扔到我被窝里?

若果真如此,从此往后,自己睡觉都得睁着眼皮……

赶紧挺胸抬头,挺直腰杆,锵声说道:“微臣有罪!只知自己逍遥自在,却未曾将家国天下放在心头,实在是大大的不该!人生天地间,自当勇于承担、敢于面对!陛下且将此差使交于微臣便是,微臣向陛下保证,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话说得漂亮,心里却哗哗流眼泪,整天面对李二陛下,那真的就是地狱一般的生活啊……

李二陛下笑骂道:“谁个要你入地狱?将你诸般本事都使将出来,忠君报国,朕岂会亏待于你?不过,你今晚的震天雷不仅惊到了朕,怕是这长安城中,亦不知有多少人难以安眠了,呵呵……”

房俊心中默然,怕是一场风雨将起了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朝堂与江湖

当天边响起隆隆之声,长安城里不知多少人被惊醒。

久旱无雨,地里的作物早已枯萎大半,若是旱情持续下去,怕是今年将会颗粒无收,不知有多少人不得不变卖家中田地,成为流民,又有多少人饥饿而死……

生产效率的地下,最直接反映在农民身上,年景好的时候,出去税赋田租,还能剩下一口粮食裹腹;一旦遭遇天灾,那便是饿殍遍地、路有遗尸。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绝对不是曹孟德闲着蛋疼说着玩的!

此时听得天际隆隆,不知多少百姓喜极而泣,披上衣服走出门去,跪在地上叩拜上苍,没有将他们这些贫寒的老百姓遗忘!

有人喜,便会有人愁,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

当百姓们闹得坊间的武侯精神紧绷,就怕一个激动闹出大事件的时候,那些钟鸣鼎食诗书传家的门阀,却不知有多少愁眉紧锁心生忐忑,暗暗啐骂这个贼老天,好好的打什么雷?

为了这场干旱,他们已经投入了太多、希望了太多,他们已经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成,则门阀高墙巍然不倒,世代传承;

败,则千年世家自掘坟墓,香火断绝……

押上了身家性命的这一场豪赌,岂能容得半点闪失?

为了门阀的荣耀,为了世家的传承,他们才不会去在乎那些低等的平民,若是他们的饿死能让那位皇帝的地位不再那么稳固,这些世家门阀诗书风流的高等人,不吝于去再添一把火……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

人,就是江湖。

朝堂,是另一个江湖,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所谋者,不过利益二字而已。利益会推着你前进,哪怕你想退,也不能随心所欲的退,因为利益早已将你的腿牵绊,早已将你的眼蒙蔽……

人在江湖,岂非本就像是风中的落叶,水中的浮萍?

朝堂之上,针锋相对。

李二陛下悠然坐在御座之上,冷眼俯视着朝中百态。

一场寻常的朝会而已,却因为昨夜终南山房俊的震天雷声,将一些隐藏在暗处的潜流卷出水面。

这是打算提前发动么?

李二陛下暗暗忧心,同时也心中暗恨,这帮满口仁义道德的腐儒,这时候不去想着怎么救灾安民,却堂而皇之的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公然诋毁于他,实在该杀!

尚书仆射房玄龄怒目相对,指着民部侍郎段大遒的鼻子怒道:“尔口口声声天道如何,却不知君臣之天道乎?指摘陛下失德,岂是人臣所能为?”

民部侍郎段大遒官位没房玄龄大,年纪也没房玄龄大,脾气却是不小,面对房玄龄的怒斥,反唇相讥道:“自古以谏为正、以诤为直,若天子失德,为臣者自当不惜己身,勇于诤谏。房相明知天降大旱乃是天兆,为何却一味袒护于陛下?殊不知正是这等顺耳之逆言,可使吾煌煌大唐政治昏庸、根基动摇,实乃大谬也!”

房玄龄本就不善言辞,差点气个半死。那段大遒见房玄龄被自己驳倒,颇有些洋洋得意,一脸得色,下巴高高的翘起来。

李二陛下脸色阴沉,心中怒火中烧,居然敢说朕政治昏庸?

不过他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下首的长孙无忌,给他一个眼色。谁知长孙无忌却无动于衷,仿佛没看见一样,犹如老僧入定一般,毫无动作。

李二陛下心中顿时一惊,难不成长孙家也与那些门阀勾连在一起?

长孙无忌也不仅仅是国舅爷,他也是长孙家的家主,当牵扯到家族的利益,死人的感情实不足论。

李二陛下只觉得怒火中烧,难不成与那些世家联合起来,所得利益还能超过朕给予你的?想当初,朕一口气将天下十几座矿山赐予你长孙家,出产的铁矿每年所得均超十几万贯,居然还不知足……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猛然惊醒。

看了看气得满脸通红的房玄龄,原来症结在这里……

长孙无忌不可能会背叛自己,无论利益还是感情,只有朕才能给予他更多!

此时的沉默,不过是打着想要让房家折戟,在门阀世家的打击之下顶受不住压力,从而损失掉利益。

房家有水面东西是长孙无忌能看得上的?

玻璃现已划拨皇家名下,给他长孙无忌十个胆子,也不敢稍有觊觎;肥皂、蜡烛等物,对于长孙家来说不过是蝇头小利,未必看得上;水泥虽然堪称巧夺天工之神物,然则产量太低……

铁厂!

长孙家便是整个大唐最大的铁商,这是立家之本,却因为房俊的一套新式炼铁法,将其完全摧毁!

一定是这样,这个老狐狸,实在谋夺房家的铁厂!

李二陛下暗暗咬牙,这个大舅哥,实在是太过分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眼里居然还盯着那点钱?

李二陛下目光有些失望的从长孙无忌脸上移开,年老驼背的魏徵、未成气候的马周、就等着致仕的唐俭、老态龙钟的萧瑀、懦弱机巧的褚遂良……

另一侧的李绩、程咬金、尉迟敬德……这些杀才从不参与朝堂政事!

满朝名臣,居然无一人敢于直面那些门阀世家么?

李二陛下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凉。

曾几何时,自己曾自豪的以为“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矣”,可是现在再看看,老的老小的小,吾贞观一朝,居然无人可用了么?

一股巨大的危机将李二陛下笼罩其中,甚至比眼前所面对的危机还要更危险十倍百倍!

不能再等了,如此陈腐的朝堂,需要一些新鲜的血液加入其中,来搅活这一潭死水!

正自思索间,便听到耳边想起一声呵斥。

“姓段的,跟上官说话客气点,你爹在家不叫你礼貌啊?”

一言既出,全殿皆静。

这话说的……你当这里是菜市场啊?

这是哪个棒槌啊?

大家伙寻声望去,一瞅,都乐了,果然是个棒槌!

站在唐俭身后的房玄龄正斜着眼睛瞅着段大遒,大有一言不合就冲上去开打的意思!

得,骂了人家老子,人家儿子不干了,这怨的谁来?

本事紧张凝重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一松。

段大遒面孔涨红,怒道:“某说得乃是天下至理,煌煌正义,自然刚正凛冽,何来无礼之说?”

房家骂道:“放屁!”

段大遒怒不可遏,大声道:“小儿岂敢辱我?”

房家哂笑道:“某何曾辱你?吃饭放屁,是个人都得做,自然也是天下之理,说起来当然刚正凛冽,何来无礼之说?”

“噗”

当场便有人笑喷了……

尉迟敬德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实在无赖透顶,好笑好笑……”

房家笑眯眯说道:“想笑您就多笑笑,笑一笑,十年少……”

这回不仅是尉迟敬德了,那一排顶盔掼甲的老杀才一个两个笑得气喘吁吁,眼泪都流出来了,朝堂上乱成一团。

长孙无忌瞅了瞅房俊,心底暗叹,这小子,捣乱的时机掌握得倒挺准……

李二陛下也投去赞赏的眼色,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楞怂,不过这次楞得好!

眼见朝堂上的凝重气氛损失殆尽,有人不干了!

太常少卿郑伯龄手持着白玉笏板,轻轻迈步走到殿中,鞠躬施礼,一丝不苟。

“臣伏请陛下,下诏罪己,以救苍生!”

老头雪白的眉毛在眼角垂下,保养得很是得怡的面容毫无表情,古井不波。

他的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在吵吵嚷嚷的朝堂中,分外清晰。

大殿再一次肃静,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向太常少卿郑伯龄。

李二陛下一瞬间脸孔涨红,双目射出森寒的凶光!

是朕拖累了天下苍生么?

第二百七十五章 步步相逼

有的时候,李二陛下是个很豁达的人,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的你们去说。

可有的时候,他又是个很小心眼的人,若是有人不顾及他的名声,就算你死了,也得把你的墓碑砸烂……

所以房俊会说,李二陛下有一点人格分裂的症状。

此时的李二陛下,便已处于爆的边缘。

自登基以来,李二陛下可说是励精图治,一心想要将这个老大的帝国经营的繁花锦绣、盛世昌明,为此,他可以忍受魏徵毫不留情的诤谏,可以忍受御史台鸡蛋里挑骨头的弹劾……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般近乎于苛刻的控制着自己的欲望,把自己摆在一个然的境地,他才能更清醒的去看待国家运转中出现的问题,更理智的去解决。

但是,这不能代表他可以忍受这种程度的污蔑!

风雪旱涝,只有那些大字不识的愚民才会认为与皇帝的德行有关,你们这些饱读经史的儒家学子,难道不明白那不过是天地之威与人力无关?

简直无耻透顶!

李二陛下怒火中烧!

未等他爆,却见朝堂之上66续续有人跪伏在地,口中大呼:“臣伏请陛下,下诏罪己,以救苍生!”

“臣伏请陛下……”

“下诏罪己……”

房俊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生的一切,简直不可置信,这还是不是帝王一怒血流漂杵的封建时代?搞得阵势好似要弹劾相一般,难道不怕李二陛下将你们统统干掉?

真是一群为苍生不惜己身的鸿学大儒、忠贞清臣啊……

房俊心里暗暗鄙视。

为了家族的传承,为了后辈子孙能世世代代的享受天然的特权,这帮家伙也是豁出去了。

在他们眼里,只要能守住门阀世家的特权,不被李二陛下一点一点的摧毁殆尽,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反之,若是千年传承的家族在他们手上没落崩溃泯然众人,他们就将成为整个家族的罪人,千古罪人!

可是……难道你们就不想想,一旦这场风波不受控制的席卷天下,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将有多少百姓被波及遭殃?

身为皇帝的李二陛下能忍得,你们为什么就忍不得?

你们已经趴在天下百姓身上吸了上千年的血,难道还不满足,即便粉身碎骨,亦要将整个天下拉着陪葬吗?

“无耻之尤!”房俊冷哼了一声。

声音不大,但并不妨碍许多人听得见。

唐俭只觉得脑门一紧,便感受到附近多道目光向自己这边看来,没有回头,依旧一副淡然状,牙根却咬得紧紧的,从牙缝里蹦出一声闷哼:“赶紧离老子远点!你一个工部侍郎,站在民部这边算怎么回事?老子也不想趟这趟混水,你小子可千万别连累人!”

“瞧瞧您这话说的,让晚辈心寒呐……这满朝文武,能让咱服气的却不多,您是头一号。您教教咱,怎么在这沆瀣一气的朝堂之上明哲保身?”房俊笑眯眯的,丝毫不在意一道一道投注到自身的目光,很是轻松。

唐俭怒道:“把嘴闭严实了,自能明哲保身!你这张臭嘴,等着被人掐死吧!”

有一位相貌清癯的中年官员对房俊一拱手,说道:“且不知房侍郎刚刚所说无耻,是指何人?”

房俊瞅了他一眼,身量不高,一身绯色官袍,站在吏部那边的班列里,比较靠后,想来官职不高。

“既然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问?不是某说你,如你这般虚伪之人亦能站列朝堂之上,实是大唐的悲哀!某,耻于尔等为伍!”

房俊开启毒蛇模式,张嘴就喷。

那官员地位不高,整日里跟在大佬身后,也没什么表现机会,现在抓住房俊的话头,想要趁机露露脸,在他想来,如此得罪人的话,自当是房俊下意识脱口说出,自己当面指责,他如何敢认?即便是房玄龄的儿子,亦不敢得罪这天下所有的门阀世家吧……

岂料房俊非但毫不否认,还把他也给骂了……

那官员脸色涨红,怒道:“房侍郎既然知道此乃朝堂之上,何故大放厥词,血口喷人?”

房俊一脸不屑:“你若是再这般唧唧歪歪,信不信某就在这朝堂之上,揍你一顿?”

“你……”

那官员差点没气死,这什么人?待要反驳,却被身后交好的同僚拉住,心里也明白自己有些冲动了,赶紧闭嘴,却是怒视着房俊,一脸羞愤!

这小子就是个棒槌,为了搅乱朝堂,说不得还就敢将自己揍一顿!

既然明目张胆的站在陛下哪一边,想来自己就算被揍了,陛下也必然袒护与他,自己可就悲剧了!这满朝文武在列,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往后还怎么混?

颜面扫地啊!

心里不禁暗暗后悔,自己只想着露露脸,却为何忘记了这可是个大棒槌呢?

房俊见他偃旗息鼓,轻轻啐了一口,脸上鄙视之色更浓。

只是那官员却低眉垂眼,全当看不见……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在闹哄哄的朝堂上,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他们的心思,都放在李二陛下的反应上。

若说没有忐忑,那存粹扯蛋。

哪怕抱定了以身殉族的决心,可哪个人愿意就这么死去?但李二陛下的秉性,大家也多有了解,这位若是被逼急了,指不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充军也好,砍头也罢,那也认了!

说到底,他们敢联合起来逼迫李二陛下承认他们世代享有的特权,就是看准了李二陛下不会坐视天下动荡的心思,就是在趁人之危,进行一场道德绑架!

可若是李二陛下了疯,不管不顾的将他们这些人家全都来个抄家灭门,那可就彻底完蛋……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心中早已怒火中烧,握着御座扶手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露,指节泛白。

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被臣子逼迫得如此狼狈不堪?

李二陛下数不过来,但是他知道,这些个皇帝,每一个有好下场!

真当朕是软弱的瓜怂么?

真当朕就会为了天下,忍了你们这种放肆的行径么?

真当朕现在已是不会吃人的老虎了么?

张亮敢纵兵入京,这帮人敢在朝堂之上步步相逼,还不就是因为朕近些年已很少杀人,都以为朕的横刀已经长满铁锈,不再锋利么?

那朕就让你们看看,朕的刀还利不利,激怒朕的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李二陛下嘴角挑起一丝狞笑,冷冷的注视着大殿上这一群跪地伏请的大臣,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太常少卿郑伯龄那张鹤童颜的脸上,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语气阴森如寒冰:“郑卿是认准了,这天旱的罪状,必须得朕来背起?”

郑伯龄神情不动,面无表情,肃然道:“回禀陛下,此不是微臣之意,而是天意如此。陛下上干天和,正气难萌,气候失令;截江断河,蛟龙困顿,山崩地动……此乃上天之警示。臣斗胆谏言,实为万万苍生不再受天地之罚,然身为臣子,直指君非,实乃不忠不敬之大罪,恳请陛下降罪,臣,甘之如饴……”

“哈哈,哈哈哈……”李二陛下怒极而笑,满腔怒火如熔岩般沸腾。

好一个为万万苍生不再受天地之罚,你们仁爱百姓,恶事却都是朕做的?

好!既然如此,那朕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上干天和,什么叫山崩地动。什么叫帝王之怒!

“廷卫何在?”李二陛下怒喝一声。

殿外甲叶碰撞,哗啦啦一阵响动,四名顶盔掼甲的廷卫大步进入殿内,单膝跪地。

李二陛下咬着牙:“将所有伏请之人,都给朕拉出去,敲断他们的手脚!不是伏请吗?那朕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一辈子都匍匐在地,永远站不起来!”

群臣哗然!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你去天上问问

一忍再忍的李二陛下,终于不打算再忍了!

这帮自视高人一等的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战他的底线,已让他忍无可忍!

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们?

当年朕敢在虎牢关外三千铁骑冲阵窦建德的十万大军,莫非现在就不敢领着麾下虎贲,将这锦绣河山彻底的清洗一次?

“诺!”四名廷卫大声应诺,起身上前将一人架起一个,拖着便往殿外走。

郑伯龄仍旧跪在地上,对身边同僚被如狼似虎的廷卫拖走视而不见,表情依旧古井不波,镇静的出奇!

在他心里,依旧忍不住的开始欢呼!

怕了,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果然还是怕了!他害怕这个他一手强盛起来的帝国会陷入无休止的动荡之中,他害怕没有当年涤荡寰宇的气魄,将动荡之中的国家再一次肃清!

否则,就绝对不是打断腿脚这么简单,随便安个罪名抄家灭族,那才是李二陛下的风格!

皇帝终于开始忌惮世家门阀的势力了!

郑伯龄想要仰天大笑三声,只要家族得以延续,自己便是子子孙孙最伟大的先祖,莫说打断手脚,便是枭示众,又有何惧?

吾求仁得仁,百年之后,自有子孙记得吾之付出!

况且,自己此番乃是为天下所有的世家当这个出头鸟,结果越是惨重,这份人情就越大。自此之后,吾涞阳郑氏,亦算是大唐最顶尖的世家,百年之后,说不得也能位列五姓之中!

当廷卫拽着他的胳膊的时候,郑伯龄对着李二陛下淡然施礼:“臣,罪该万死!”

说到底,对于这位英明睿智的皇帝陛下,所有人都心存忠义,从未想过背叛。只是当对皇帝的忠诚于对家族的责任生冲突的时候,他选择了后者而已。

若非触及到家族的核心利益,便是一辈子为陛下所驱策,那也是甘之如饴!

李二陛下双目充血,死死盯着郑伯龄。

皇帝盛怒于此,不仅仅是房玄龄摇头叹息,即便是魏徵,也只是低头不语,并不如以往那般犯颜直谏。因为他知道,此时的皇帝,已被怒火迷失了心窍,却是劝谏,效果越是适得其反!

也罢,这帮子自诩衣冠华夏的世家豪族,也该受到一点教训。就让朝堂上这些人的残疾来平息陛下的怒火吧,若是这股火气不出去,那才是最大的遭难。

涞阳郑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到时候怕是得血流成河!

郑伯龄微微振臂,挣脱开廷卫的拖拽,整理一下衣袍,神情淡然的快步走向殿外。

涞阳郑氏虽然传家百世,然则并不归于最顶级的世家之列,所以郑伯龄要用这种从容赴难的高压姿态,来提升自家的名气!

只是他的这一番做派,自然让一些人心生崇敬,认为这才是高士大儒的儒雅风采,却也让一些人怒火中烧!

“郑少卿,请留步!”房俊出列一步,高声说道。

郑伯龄微微一愣,停住脚步,疑惑的看了一眼房俊,不知这人为何敢当众无视陛下的命令,让他留步?

哦,或许是刚刚其父房玄龄与段大遒的争执,让房俊唯恐被世家们迁怒,想要在这里向陛下求个情。不管陛下该不该主意,各大世家也必须承他这个人情。

要缜密的心思……

郑伯龄颇为赞叹的看着房俊,这么大点儿年纪,想事情能如此周全,想来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欺老莫欺少,便拱手客气的说道:“房侍郎,有何指教?”

房俊不理会御座之上李二陛下诧异的眼神,微微一笑,对郑伯龄说道:“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要教教你……”

郑伯龄愣住,教……我?

房玄龄怒道:“此乃太极殿,怎可出言无状?还不退下!”

这臭小子可真敢说,教教郑伯龄?

这郑伯龄虽说官位不显,只是一个太常少卿,然则其学识本事,却是公认的大儒级别!五岁通论语,九岁熟五经,博闻强记,文采斐然,这样从小就是天才儿童的人,你房俊就敢大言不惭的教人家?

这不是丢人么……

房俊却信心十足的样子,对房玄龄道:“房相稍安勿躁,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没有人能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或许,下官便可指教一下这位郑少卿呢?”

朝堂之上,不能以父子相称,自然口称房相。

郑伯龄风度颇佳,见李二陛下没有阻止之意,便微微一笑,说道:“房侍郎说得好,既然如此,在下便聆听教诲,只是希望房侍郎能长话短说,某要耽搁在下领受责罚!”

姿态清高,言辞儒雅,很有一种从容赴死的淡然,好一派儒雅风范!

房俊笑了笑,问道:“某有一事不明,阁下口口声声说天旱乃是陛下失德,上天警示之兆,不知可有证据?”

郑伯龄呆了一下,这事儿能有什么证据?可是古往今来,不都是这么说么?反正只要天降异象,那不是有奸佞在朝,便是帝王失德,有什么可怀疑的?

“皇帝身为天子,自是受命于天,天降异象,自是上天警示之兆,所以……”

“停停停……”房俊不耐烦的打断他,追问道:“你是老糊涂了,还是耳朵背啊?某在问你一遍,可有证据?”

郑伯龄气得一咬牙,这混小子,说话能把人气死……

可心里也极是憋闷,这种事,谁能拿出来证据?反正就该如此嘛!

房俊见郑伯龄说不出话,便转向大理寺卿刘德威,问道:“敢问刘寺卿,无凭无据,只凭自己想当然耳,可否给人定罪?”

“自然不能。”

肥头大耳的大理寺卿刘德威,从来都是坚定的“李二派”,当年也曾跟着李二陛下一起跟太子建成对着干,此时得到机会,自然要全力力挺!

“非但不能予人定罪,且告者有诬告之嫌。”刘德威瞅了一眼郑伯龄,又补了一句……

郑伯龄默然不语,却有人不忿道:“天地神威,与人感应,陛下身为上天之子,受命统治万民,与天地皆通玄,天降景兆自是迁怒于陛下,这又要何证据?”

房俊不悦道:“百姓犯罪,尚且要人证物证俱在方可定罪,尔今日说陛下有罪,却又拿不出真凭实据,岂不荒唐?尔口口声声说天降景兆是上天迁怒于陛下,吾且问你,是你亲眼所见,还是亲儿所听?”

说到此处,房俊不由想起小时学过的一片课文,便续道:“你既然说是上天之意,那某送你去天帝那里,由你亲口问问天帝的意思,不知意下如何?”

送去天帝那里?

那人呆了一呆,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不由气得混头胀脑,大怒道:“某去倒是容易,可即便问了,又如何回得来?”

大殿上一片哄笑。

房俊瞪着这人,说道:“让你去你又不去,还偏偏在这里聒噪,哪里有你这般胡搅蛮缠之人?”

那人气个倒仰,我胡搅蛮缠?

你才胡搅蛮缠好不好?还欲再说,却被郑伯龄拦住。

郑伯龄微微一笑,拱手道:“房侍郎辩才无双,在下敬佩。可天地只有规律,公道自在人心,在下虽然辩不过你,可你又如何辩得过天下的人心?”

一句话,直指本心!

我说不说得过你,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底下的人都认为这是上天对皇帝降下的警示,那就足够了!

杀我容易,堵住天下人的嘴,难!

房俊深吸口气,盯着郑伯龄一张鹤童颜的脸,只觉得无比恶心厌恶!

这算是裹挟民意,胁迫皇帝,以达到自己的私心!

房俊心一横,咬牙道:“咱俩打个赌如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赌注 (上)

“咱俩打个赌如何?”

随着这句话,众臣都有些奇怪的看向房俊,这可是朝堂之上,你这小子又打算耍什么幺蛾子?

房玄龄以手抚额,无颜见人……

李二陛下倒是目光灼灼,他自认对房俊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此子看似鲁莽冲动,实则每一次动作的背后,都有着充足的谋划和强大的信心,轻易不打没把握的仗。

郑伯龄也楞了一下,旋即笑道:“某自幼熟读经书,立身持正,从不赌博,房侍郎抱歉了。”

大局已定,某求仁得仁,正是得其所哉,何故与你这黄口孺子置气,平添变数?

房俊却也不失望,深深看了郑伯龄一眼,转身冲李二陛下施礼,朗声说道:“臣房俊,弹劾太常寺卿郑伯龄,此人信口雌黄,无凭无据,便对吾大唐皇帝栽赃污蔑,实乃居心叵测、心肠歹毒,置吾大唐律法于何处?置帝王尊严于何处?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请陛下明鉴,将此祸国殃民之乱臣贼子枭示众,以正国法,郑家满门,三族之内十岁以上男丁尽皆抄斩,十岁以下充军岭南;三族之内十岁以上女眷充入教坊司,十岁以下卖为奴;家中田产房屋全部查缴充公,令其家世世代代为奴为娼,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满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房俊。

这也太毒了!

简直比抄家还狠!

可是偏偏,这房俊说的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上天降罪这种事,不过是民间流传,愚昧的百姓信之不疑。可对于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来说,并不信多少。因为他们知道,所谓的“皇帝乃天帝之子”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口号而已,纯属扯蛋……

今儿李二陛下当皇帝,他就是天帝之子,简称天子。

明儿换了王三当皇帝,依然还是天帝之子,简称依旧是天子……

既然大家都能当天子,那就说明谁也不是什么天子,天帝生这么多儿子,还不得累死?

既然不是天子,那么“天降景兆”这种胡话,也就只是说说而已。

房俊现在咬住郑伯龄等人没有真凭实据,按照贞观律来说,那还真就是诬赖诽谤。诬赖旁人,顶多了训斥一顿,没什么大不了;可若是诬赖皇帝,那可就大了,抄家灭族的罪名,还真不为过……

房俊这是在谏言陛下,与其全国大乱,还不如杀鸡儆猴,反正就是先杀一只鸡,看看猴子能不能被吓住,吓住了自然皆大欢喜,吓不住,那就早晚都得杀,早杀晚杀又有何区别?

只是如此一来,涞阳郑氏这只“鸡”,未免就可怜了一点。

若是这只“鸡”被杀掉了,那些猴子被吓住了……

那可就不是可怜了,完美无缺的悲剧啊……

郑伯龄再也淡定不了,刚刚一直保持的云淡风轻彻底被房俊撕碎,怒目而视道:“房俊,怎可如此歹毒?你……要如何打赌?”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房俊实在是太坏了,他这个谏言,陛下完全有可能答应,那涞阳郑氏可就彻彻底底的毁在他郑伯龄的手里,成为涞阳郑氏的千古罪人!

你不是要打赌吗?

某奉陪就是……

房俊哈哈一笑,瞄了李二陛下一眼,见到这位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吓了一跳,该不会是真的对这个提议心动了吧?

额滴个娘咧!

千万不要啊!他倒不是心疼涞阳郑氏,他是心疼自己的名声啊!

李二陛下若是真的采纳了这个谏言,那么后市的史书上一定会写着:“皇帝昏聩,被奸佞房俊蒙蔽,屠尽涞阳郑氏,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实乃史上十大奸佞之……”

死了都得被人戳脊梁骨啊,说不定哪天就得有人把自己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

房俊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赶紧说道:“某便于你赌一赌,这天降景兆,与陛下无关!你敢不敢?”

“呵呵,有何不敢?只是不知,房侍郎要如何赌法?”郑伯龄心中大定。

正如同他拿不出证明皇帝“有罪”的证据一样,别人也拿不出皇帝“无罪”的证据!

就像房俊自己所说,难不成派个人上天去问问?

就算问明白了,他也回不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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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胸有成竹,说道:“尔等既然说天降景兆是因为陛下失德,那么就是说陛下有罪,需要下诏罪己,才能得到上天的谅解,降下甘霖咯?”

郑伯龄很沉稳,寻思一番,没现房俊这番话里有陷阱,便道:“不错。”

房俊点点头:“那么某是不是这么认为:若是在陛下没有下诏罪己的情况下,老天却下雨了,便说明大旱其实并不关陛下的事?”

李二陛下闻言,双眼一亮,不着痕迹的同房玄龄、马周等人叫换个眼色,心里窃喜。

好心计!

郑伯龄却在冷笑,这种程度的陷阱,也能令老夫上当?

真是天真啊……

慨然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此次大旱,只是上天对世人的警示而已,要陛下痛改前非、勤政爱民,可若是陛下执意不肯认错,下诏罪己,上天亦不会将所有世人都饿死,大旱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会降雨的!”

他怎么敢承认房俊的话?若是陛下拖着不下罪己诏,这大旱再怎么旱,他也不能旱到天荒地老,终究是要下雨了。只要挨到下雨,岂不是就证明上天并不是责怪皇帝才大旱?

说不得到那个时候,陛下完全可以倒打一耙,是因为朝中出了奸佞,上天才会降下大旱!

谁是奸佞?

呵呵,除了吾郑伯龄,还能有谁呢?

这个房俊,小小年纪便这般奸狡险诈,实是不当人子!

李二陛下虽然知道郑伯龄未必上当,却依旧难掩失望……

房俊却完全不似被人拆穿计谋那般尴尬,只是在心里微微失望的叹息一声,人老奸马老滑,老东西实在是太鬼了……

便笑着说道:“郑少卿果然睿智……反正怎么说都是你对,下雨或者不下雨,都被你的话堵住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郑伯龄略一沉吟,说道:“无论如何,若是陛下不下诏罪己,短期之内是不会下雨的。”

“呿!”

房俊嗤笑一声:“欺负我读书少啊?短期、近期、大概、可能……郑伯龄,你就用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语,厚颜指摘陛下,你不觉得你很无耻、很可恶么?陛下,臣弹劾太常寺卿郑伯龄,此人……”

“且慢!”

郑伯龄满头大汗,赶紧制止房俊,刚刚李二陛下的意动,他可全都看在眼里,这万一陛下吃了秤砣铁了心,那涞阳郑氏可就全完了……

“房侍郎,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没办法,不得不退缩一步……

房俊竖起一根手指,缓缓说道:“七日之内,必然天降甘霖,到时候,还请郑少卿收回诬陷指摘陛下的话语!”

“七日之内?”

郑伯龄微微一惊,旋即想起司天台那帮世家大儒曾说过,一月之内不会有雨,便又放下心来。

尔小小年纪,难道比得过司天台的那些常年观测气候之大儒?

遂转向李二陛下,施礼道:“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李二陛下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个房俊难道还有洞悉天机的本事,能看得出什么时候下雨?

房俊见李二陛下犹豫,赶紧说道:“微臣保证,若不下雨,请陛下任意处置!”

“好!”李二陛下一咬牙,他还是无法下决心见这些世家门阀以雷霆手法统统铲除,此刻能得到缓解之机,亦算不错,就算七日之后无雨,大不了还是个杀!

某身为帝王、手执乾坤,怕的谁来?

郑伯龄坦然道:“即是如此,某答应便是!”

“慢着!”房俊拦住他的话头,不悦道:“难不成郑少卿真的未曾赌博?就连赌博需要堵住一事,都懵然不知么?”

第二百七十八章 赌注(下)

“赌注?”郑伯龄皱起眉毛,警惕的看向房俊。

“有彩头,才有意思,否则谁和你赌啊?”房俊一副“你是不是撒”的表情……

郑伯龄心里憋气,是我要跟你赌的么?可他真怕房俊再向皇帝提“杀鸡儆猴”这个馊主意,只好忍着气说道:“愿闻其详,只要相互公平,某自然无异议。”

房俊笑眯眯说道:“郑少卿果然谨慎,这样,若是某输了,便对您磕头认错,而且赞同您的观点;若是您输了,某也不要金银财宝,您便跪在朱雀门外,大喊三声某错了即可,可算公平?呵呵,细说起来,您还占了便宜呢,不过某这个人便是尊老爱幼的性子,唉,吃了不少亏……”

郑伯龄脸皮一抖,愤怒的看向房俊,就这还尊老爱幼?就这你还吃亏?

吃亏你个脑袋!

你房俊跪我,顶多算是颜面丢失,算不得大事;

可若是我郑伯龄跪你,那可就是把脸皮扯下来踩在脚底下!我郑伯龄代表着涞阳郑氏,是世家门阀的急先锋,我若认错,便是所有的世家门阀统统认错!

可你房俊能代表谁?

谁也代表不了!

就这还公平?

可他就算心里再是愤懑,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看似公平、实则缺德的赌注,更不敢提什么“从容赴难,得其所哉”的浑话,因为他真的害怕李二陛下把他涞阳郑氏当做敬候的那只“鸡”……

“你这孽子,怎可那般胡言乱语?”

房玄龄吹胡子瞪眼睛,恨不能把这个孽子打死算球,一天到晚总是惹事儿,没个消停的时候!

房俊缩缩脖子,不敢争辩。

反倒是稳坐榻上的李二陛下出言安慰:“那种情况下,也不失为一个缓兵之计。当时朕是真被气糊涂了,就想着不如就将这帮子自命清高却裹挟民意的家伙统统杀了了事!但是,这决心真的很难下啊……”

李二陛下长叹一声。

杀人容易,收尾太难!

若将那些人统统杀掉,不必怀疑,明天一早就会天下大乱,各地的世家门阀必然全力动,造反他们或许不敢,但是联合起来抵制朝廷的政令,令每一道政令都形同虚设,这几乎是肯定的。

这些世家门阀、豪门大族各个都经营几百年,方方面面早就渗入当地的每一个角落,影响力极大。

怎么解决那种局面呢?

很简单,杀!一路杀下去,将所有敢于抵制朝廷、抵制他李二陛下的人,统统杀掉!

杀得人头滚滚,杀得血流成河……

李二陛下又信心将这帮子世家门阀一网打尽连根拔起,可是杀完之后呢?靠着那些连字都不识几个的寒门来管理整个天下么?要知道,所有识字的大唐子民当中,得有过八成是各个世家的子弟,还有一成与各个世家勾连甚重利益纠葛,只有一成才是出身寒门的士子,就这些,还都是最底层的官员。

像是马周那样出身寒门却能力出众身居高位者,实在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

这就是那些世家门阀心有所持的根本!

把我们都杀了,谁去替你管理这个国家?

房玄龄瞅了瞅李二陛下,又瞅了瞅自家一脸无所谓的儿子,也愁的不行:“是啊,缓兵之计……可是你小子不会把时间说的长一点?时间拖得越长,这下雨的几率就越大,为什么非得说个七天?这七天弹指即过,到时候怎么办?”

房俊有些委屈:“我也想啊,可您认为那郑伯龄是傻子?朝堂上的世家出身的大佬都不言声,只将这老家伙推出去打头阵,明显是个心思智慧都极为出众的,要不然谁会信任他?到时候他心一横就是不同意,连七天的时间也争取不到,那样的话,陛下怎么办?打折他们的腿容易,可是穿到外头,必然是舆论汹汹,那些世家门阀会把他们美化成爱民如子、舍身为民的大英雄、大豪杰,然后所有的脏水都泼到陛下身上,多冤呀?”

午后的太阳从窗棱间照射进来,透着一股子酷热,让人愈加烦躁……

李二陛下手里婆娑着茶杯,方正的面容上隐隐蕴藏着怒气,冷哼一声,说道:“这群混蛋,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无论如何,房俊能拖延这七日时间,让朕早作准备,亦是大功一件!”

房玄龄依然再犯愁,平素沉稳睿智的风度早已消失殆尽,面对如此局面,他也觉得棘手至极,毫无破解之法,苦恼道:“陛下,万万不可被怒火迷了心智,说到底,这天下可是您的,他们能破罐子破摔,您可不能!好歹这孽子拖延了七日时间,咱们再好生琢磨琢磨,定然会想起两全其美的法子……”

“咳咳”房俊轻咳两声,有些无奈的说道:“谁跟你们说……这七日是我在拖延时间?”

“大人说话,小孩子胡乱插说明嘴……”房玄龄骂了半截儿,突地醒悟过来,不可置信的看向儿子,惊问道:“你是说……你有法子?”

李二陛下也看过来,目光惊奇不定。

难道这小子真有办法化解这个死局?

该不会让朕屈服,承诺永远不削除那是世家门阀的特权吧……

对于他来说,罪己诏那是万万不能下的,这道诏书一下,自己的名声可就真得遗臭万年了!

大禹下诏罪己,是因为有一次看见犯罪之人,就伤心地哭了起来,左右问其故,禹曰:尧舜之时,民皆用尧舜之心为心,而予为君,百姓各以其心为心,是以痛之”。

商汤下诏罪己,是为了安抚民心,“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

周成王下诏罪己,那是“予其惩,而毖后患”。

而自己呢?是被世家大族逼着不得不下诏罪己……

但是退步也绝不可能,那不是他李二陛下的风格!

房俊老神在在:“法子嘛……总归是人想出来的,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哎呀!”

却是被房玄龄狠狠扇了一下后脑勺,老房怒道:“说人话!”

“诺……”房俊揉了揉脑袋,既不敢反驳更不敢还手,只得老老实实说道:“既然总是不下雨,那么以往的皇帝会怎么办?”

“自然是求雨咯!”房玄龄一副“你是不是撒”的眼神,鄙视之……

房俊看向李二陛下:“那陛下为何不求雨呢?”

李二陛下苦笑:“求雨这种事……成功率也不是那么高的……”

以李二陛下的智慧来说,大张旗鼓的所谓求雨,不过是皇帝们给百姓子民演的一出戏,除了那些久远的上古神话,真是史书中哪里有一次求雨得雨的记载?

“不过你这句话说得到不错,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嗯,很符合你的性格,能躺着死,绝不坐着死,果然很懒……”

李二陛下难得心情不错,居然揶揄了一句。

房玄龄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往后给老子勤快一些,明明脑子挺不错,为何总是不肯多多任事?还有,往后说话行事都成熟一点,不要点火就着,两句话不来就挥拳头,简直幼稚!”

对于这个儿子,老房是有欣慰有操心,才华是有的,可就是性格实在是太过离经叛道,为人处事都与旁人格格不入,简直就是妖孽!

房俊被两位级大捞左右夹击,狼狈不堪,只好苦着脸说道:“其实……在下要说的是,求雨这种事,其实是可以提升概率的……”

房玄龄与李二陛下同时一愣,忽视一眼,异口同声的惊问道:“你有法子?”

“法子嘛……总归是人想出来的,所谓车到山前……哎呀!别踹……”

李二陛下怒火冲天,一大脚丫子就把房俊踹翻在地!

房玄龄紧接着扑上去,大骂道:“混蛋玩意,老子今日打死你个不着调的东西……”

第二百七十九章 左卫大营

说到唐朝的军队,就不得不提及名扬天下的府兵制。

府兵制,是一种建立在均田制基础上的兵农和一、寓兵于农的制度。

在天下各地设置“军府”若干,“府兵”由各地军府从所在州县的农民中挑选,年二十入役、六十免役,平时在家生产、农闲训练,“府兵”还要到京师“番上”,便是轮番参与京畿的戍卫任务。

但是,“军府”只是管理“府兵”的户籍和日常训练,既不能统领“番上”的“府兵”,更没有战时指挥权。

番上府兵,由十六卫大将军统领;战时指挥权,在皇帝选派的元帅手中。

卫府制,就是以“卫”统“府”。十六卫,既是卫戍京师的禁兵,又是统领天下“府兵”的领导机构。

唐朝“十六卫”遥领天下657个折冲府,居中御外,卫戍京师,是府兵和禁军的合一。但值得强调的是,十六卫大将军对天下军府只是“遥领”,并不具备真正的战时指挥权。战时,由皇帝临时派行军大元帅为最高指挥官。

在唐朝,这个大元帅是个临时职务,就叫做“某某道行军大总管”……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不败的制度。中唐以后,均田制遭到破坏,府兵制土崩瓦解,十六卫丧失战斗力,仅作为仪饰之用,只剩下名号,唐朝廷依恃的是“北衙禁军”。

十六卫之中,左右二卫的地位略高一些,因为这是两支掌宫禁戍卫的部队,是嫡系中的嫡系,精锐中的精锐!

陈国公、左卫大将军侯君集端坐帅堂,面无表情。

房俊站在堂下,心里有些忐忑。

侯君集这人一贯阴沉多智,又狠辣无情,心思深沉,谁也搞不懂他的想法。

与这种人相处,最是费心费神……

可房俊也无奈,左卫是十六卫中的精锐之一,一般朝廷出征都是左右卫、左右武卫中择其一,此次房俊的献计,李二陛下极为重视,自然要抽调最精锐的部队配合。

“需要多少人?”侯君集语气冰冷,一张国字脸又黑又瘦,彷如冰雕一般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最少两千人。”房俊恭恭敬敬的说道。

虽然这家伙自己作死,也蹦跶不了几年了,可单就目前来说,李靖完全放弃军务,李绩坐镇中枢,程咬金年岁渐老,朝中能东征西讨的名将,也就剩下一个侯君集,余者终是差了一点火候。

若是和这人闹出什么龌蹉,绝对没个好儿!

侯君集这才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某虽不知你是如何蛊惑陛下,但也不得不警告与你,这左卫大营乃是朝廷精锐之所在,可不是能任你胡闹的地方!”

房俊心里腹诽,当我是官场小白啊?说这么多废话,不过是往后想要拿捏我而已,真有种,你敢不敢说不遵李二陛下的旨意?

不过也只是心里腹诽而已,犯不着跟这个魔头硬杠!

“瞧您这话说的,正因为陈国公您将左卫调教的各个强悍、各个精锐,所以陛下才会调用左卫的士卒,办事放心不是?至于胡闹,那就更是说不上,小侄就是再胡闹,也不敢闹到您面前来,是不是?”

房俊笑得见牙不见眼,态度极其恭顺。

别说只是一点软话,一点低姿态,就是给您拜上几拜也没心力压力啊,全当实在拜死人……

可是他这番姿态,却让侯君集眉毛下意识的挑了挑。

满长安城都在传言此子就是个棒槌,逮谁锤谁,难道老侯我就真的王霸之气四溢,能震得这小子纳头便拜?

心里狐疑,便轻轻点头:“那你说说,要这些军卒做什么?”

“这个……”房俊略一迟钝,“陈国公还是自己去问陛下吧,此事极度机密,请恕小侄不敢泄露分毫。”

“哦?”侯君集眉头越皱越紧。

这眼瞅着西征在即,正是左卫厉兵秣马整肃军纪的当口,为何偏偏要抽调走一千士卒?

这房俊语焉不详,虽然拿着陛下的亲笔敕书,也让侯君集心里不太安稳。

莫非……陛下是对我有何不满,此举是敲打一番?亦或是陛下终于对东宫不满,想要有所动作?

嘶……侯君集越想越乱,越想越害怕。

不怪侯君集疑神疑鬼,要说起来,这满朝文武之中,谁对太子殿下最忠诚,侯君集若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而太子殿下对于侯君集的信任,就连太子殿下的亲舅舅长孙无忌也得靠边站!

因为长孙无忌那个老狐狸可不止太子李承乾这一个亲外甥!

李二陛下今年对太子多有失望,想要易储的打算依旧不算什么秘密,现如今抽调左卫兵卒,也难怪侯君集会多想……

可不管怎么想,这兵卒依然还是得抽调!

“段瓒!”侯君集低声喝了一声。

堂外立即有人大声应答:“某将在!”一个英气勃勃的年青武将走了进来。

“去点齐两千军卒,由你统领,自今日起,一切听从新乡侯指挥,不得违逆军令,不得贻误战机,否则定然军法从事休怪老夫无情!”

侯君集大马金刀的坐着,阴着脸下令。

“诺!”

段瓒单膝跪地,大声应诺。

侯君集抬了下眼皮,瞅了房俊一眼,挥挥手说道:“本帅军务繁多,就不留新乡侯了。左卫兵卒,个个都是精锐勇猛之士,新乡侯好自为之吧!”

这算是在敲打房俊,不要整什么幺蛾子,要善待某的部下……

房俊自无不可,告辞侯君集,除了左卫大营的帅堂,那段瓒也均随其后出来。

“呼……”房俊长长的嘘出口气,瞅了瞅身后冷着脸的段瓒,不由嘴角一抽,果然什么将带什么兵,这位还真是侯君集的手下,连脸上神情都一模一样……

“还未请教将军名讳?”房俊客气的说道。

段瓒微微一愣,赶紧说道:“武夫一个,何谈忌讳?末将段瓒。”除此之外,家世背景却是提也不提。

可房俊清楚,像是左右卫这样戍卫宫禁的部队,高级军官必是勋贵之后,那样才能保证足够的忠诚,一般的平民想都不要想。

姓段的大官可不多,房俊脑子里挨个一过,便问道:“褒国公可是令尊?”

褒国公段志玄,现任为右卫大将军,跟侯君集正好一左一右,都是跟随李二陛下东征西讨的名将,极得信任。

似乎对于房俊这种言必提及家世的做派有所不满,段瓒只是应了一声:“这是家父。”便再不说话。

还挺有性格!

房俊笑笑,并不在意:“令弟段珪,跟某交情不错!”

他这么一说,房俊便知这是段志玄的长子,将来的下一任褒国公!

他本以为套套近乎,能让段瓒这张扑克脸缓和一些,谁知却适得其反。

段瓒瞅了房俊一眼,直接闭上嘴不说话了……

房俊眨眨眼:“……”

这什么情况?难不成那段珪跟段瓒不是一个妈生的亲兄弟,又或者牵扯到什么豪门秘辛?

每个人的心理都有一个八卦,房俊也不例外,不由奇道:“段大哥好似不太喜欢在下谈及令弟?”

段瓒冷着脸,哼了一声:“若是新乡侯能少于舍弟来往,在下会感激不尽!时辰不早,咱们还是赶紧去校场击鼓点兵吧,若是误了将军的军令,在下可吃不消!”

说完,面无表情的大步走在前头……

郁闷个天的!

房俊差点破口大骂,你那兄弟最不是个东西,嫖完妓不给钱,好几回都是老子给负的嫖资呢,和着还是我拐带的咯?

娘咧!你小子不是跟我耍酷么?行!

给我等着!

老子非得把你捏在手里不可,敢跟我甩脸子?

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被人家归结为“损友”一类的房俊,心里忿忿不平的跟着段瓒,来到左卫大营的校场。

鼓声隆隆,脚步匆匆,能站满几千人的大校场人头攒动,除却脚步和衣袂摩擦的声响,再无一丝杂音!

这侯君集果然是名将,左卫上下,俱是精锐!

第二百八十章 太子的变化(上)

房俊走后,侯君集在帅堂里如坐针毡。

京中出左右卫之外,尚有十五卫大军,总数不在五十万之下,为何单单要在我这左卫之中挑选兵卒?还一次就调走两千人!

陛下到底要干什么?

难不成……陛下真的信了李靖的话,防备我谋反?

侯君集一脚将旁边的一个胡凳踹飞,骂了一句“娘咧”!

都怪那个李药师!

说起贞观名将,李靖是真正的帅才,程咬金、尉迟敬德、李绩、甚至他侯君集,无人不服!以骑三千,喋血虏庭,遂取定襄,一雪渭水之耻,那种神鬼莫测的兵法,足以让世间所有名将顶礼膜拜!

但是李靖这人性情太过谨慎,功利之心也不强,隐隐察觉到李二陛下对他的忌惮,便果断的交出一切兵权,归隐在家,不问军事。如此一来,反倒让李二陛下怜惜其才华,便让让李靖教侯君集兵法。

侯君集跟着学了不久,每到精微之处,李靖则不教授。侯君集心里不爽,便向李二陛下告状,说李绩藏私,有不臣之心。

李二陛下听后,便去责备李靖,李靖却回答说:“这是侯君集想要谋反。如今中原安定,我所教他的兵法,足以安制四夷。如今侯君集求学尽臣的兵法,是他将有异志啊。”

另有一次,侯君集朝后回尚书省,因为心里想着事情,骑马越过省门数步尚未觉。

李靖见到这种情况,便对人说:“侯君集意不在人,必将谋反。”

你说就说呗,偏偏当着魏徵那老货的面说,结果那老货便在李二陛下面前参了侯君集一本……

侯君集不相信李二陛下会听信那些鬼话,但凡事都有万一,万一他就信了呢?

侯君集目光闪烁不定,心中极其恐惧。

若是陛下真的怀疑自己,那么依着陛下的脾气,搞不好哪天进宫的时候,就能把自己给剁了……

侯君集越想越害怕,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堂外传来脚步声响,只好深深吸了口气,坐回座上,却总觉得今天的太阳太过刺眼,晃得他有些眼花……

“将军!”

来人是长史崔续禄。

“如何?”侯君集阴着脸问道。

“共计抽调两千人,俱是身高体壮剽悍勇猛之士!”崔续禄低声回道。

“操!”侯君集低骂一声:“此事极不寻常!”

想了想,越想越不对劲,站起身道:“给某备马,某要出去一趟!”

“诺!”崔续禄答应一声,张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转身退了出去。

大将军的性子太刚愎,这个时候,怕是谁劝也不会听……

侯君集骑着马,一路狂奔来到东宫。

“太子可在?”将缰绳交于门子,侯君集一边疾步走进重明门,一边问道。

“此刻大概在左春坊,听候于庶子的政课……”话音未落,侯君集已经走得没影了。

门子吐吐舌头,暗暗纳罕:这位陈国公侯大将军那可是一向讲究规矩,坐卧行走都一丝不苟,或许是当年当混混的时候就没个正行,所以才刻意的想要做出一副有教养的样子来……今儿这是怎么了?

且说侯君集一路火急火燎的来到左春坊,推开门,便见到太子李承乾同太子左庶子于志宁相对坐于软塌之上,各自捧着一本书,却都是言笑晏晏,气氛和谐。

侯君集有些愣,这场面……有点诡异啊!

于志宁这个人,才学那自不必说,人家曾祖是北周太师于谨,妥妥的书香世家!

大业十三年,高祖李渊在晋阳起兵,攻入关中。于志宁到长春宫拜见李渊,被任命为渭北道行军元帅府记室,与殷开山等人一同辅佐李二陛下。武德四年,尚是秦王的李二陛下加封天策上将,并开设文学馆。

于志宁被授为天策府从事中郎,兼任文学馆学士。

这也是一位从龙之臣,比他侯君集的资历还要高!

但是呢,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性子比较刚烈,也比较迂腐,说话做事,从来都不会委婉转圜,直来直去,能把人气死!

李承乾在农忙季节命人建造曲室,数月不停工,又沉溺于歌舞,于志宁进谏道:“工匠官奴都是犯法亡命之徒,他们带着钳子凿子等物来往进出,宫廷警卫不能盘问,警卫在宫外,奴隶在宫内,怎不令人担心呢?东宫里多次响起鼓声,乐官乐工时常被留在宫里不让出去,前几年皇上的口谕告诫,殿下就不想想陛下对此的看法吗?”

李承乾任用许多宦官,一同作乐,于志宁又劝谏道:“宦官身心都不健全,善于阿谀逢迎,靠着主子受宠作威作福,凭借上传下达制造祸患,所以历代都有宦官之祸,你咋就不注意呢?”

后来,李承乾又私引突厥人,相互狎昵,于志宁再次进谏:“达哥支等突厥人,人面兽心,难以教化,把他们引进内室,甚为不妥。”

反正在太子李承乾看来,就是他做什么,于志宁都看不上!

看不上就看不上呗,谁稀罕么?可你还总是跑父皇那里告黑状,这就不能忍了!于是,太子殿下甚至暗中指派刺客,要把于志宁给做掉……

可是现在,自己看见了什么?

侯君集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言谈甚欢的两人……

“哟!陈国公来了?”李承乾从榻上起身,笑道:“这帮内侍真是不知规矩,国公前来,怎么能不通禀呢?孤也好迎接一下!”

侯君集咽了口唾沫,这画风不对啊……

以往,李承乾对东宫的这些内侍宫女最是苛刻,认为就是这些人把自己的事情随时跟皇帝打小报告,所以自己才越来越不受皇帝待见,动辄打骂,还不准他们轮休,每天都得干活。

今天却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完啦?

于志宁也站起来,笑着跟侯君集客气两句,便对太子李承乾说道:“微臣家中有事,先行告辞了,陛下得闲的时候,还是应该将微臣刚刚讲述的课业熟读几遍。”

李承乾赶紧躬身施礼:“于师慢走……”

于志宁笑吟吟的回礼,转身告退。

“殿下……几时同这于志宁关系这般亲近?”侯君集狐疑的问道。

“呵呵……”李承乾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谈这个,陈国公前来,可是有事?”

侯君集退到门口看了看四周,确定近处无人,这才回到堂中,压低声音将心中担忧说了。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李承乾全程面无表情,听完之后,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

“国公过滤了。”

“过滤?”侯君集急了,“此次出征高昌,估摸着入秋就将启程,陛下却于这时候抽调走左卫两千精锐,必是朝中有事生!可微臣却一点风吹草动都没听见,此事可疑啊!”

李承乾一改往日的急躁,温和的笑笑,目光灼灼的盯着侯君集:“国公,难道真的想造反?”

“殿下慎言!”

侯君集吓个半死,急道:“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谨防隔墙有耳!”

那意思就是说,有些事情做得,却说不得……

李承乾心中暗叹。

他又怎能不知侯君集的心思?

自打李药师隐退,侯君集便自诩是朝中第一名将,对于程咬金、尉迟敬德这样的莽夫与其平起平坐很是不满,多次向父皇表达心迹,想要敕封太尉一职,位列三公!

可父皇先是不置可否,后来干脆敕封舅舅长孙无忌为太尉,虽然长孙无忌坚决推迟,却让侯君集极为不满,认为父皇这是在打压他!正是从那时候起,侯君集便与自己越走越近。

想到此处,李承乾不禁耸然而惊……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太子的变化(下)

李承乾不禁在想,若是自己与侯君集再这样纠缠下去,这个已被功利之心蒙蔽住双眼的魔鬼,会把自己带往哪一条路上?

自己日夜担心父皇会废了自己,立青雀为太子,而侯君集心心念念能得到太尉之位,名列三公,位极人臣!

正所谓,一拍即合,自己有许多朝臣支持,侯君集则掌握着左卫大军,这结局……

李承乾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瞬间便已湿透重衣!

造父皇的反?

只要想想,李承乾就快要吓死了!

一直以来,李二陛下在李承乾心目中,那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无敌统帅!凡是挡在他前面的敌人,一个两个全都被他击败,从来也没有人能抵档得住,更别说反抗!

便是自己的大伯、三叔,不也被父皇斩尽杀绝么?

既然亲兄弟都能杀,那儿子有什么好稀罕的?更何况,儿子有不止一个……

李承乾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他脑子现在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幸好那日遇上了房俊!

正是因为听了房俊的一席话两词,回来之后李承乾越琢磨越有道理!

父皇想要易储吗?

绝对不想!

父皇怕什么?他最怕的就是他的杀兄弑弟被他的儿子们竞相效仿,留下千古遗祸!只要自己这个长子能够本本分分,哪怕青雀和老三在出色,父皇也不会易储!

因为一旦废了自己,改立其他的兄弟,就会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个遗祸无穷的暗示:皇位是可以争来的!从此以后,皇家的每一次新帝登基,必将伴随着阴谋暗斗血雨腥风,帝国的根基将会随之一分一分的消耗殆尽,最终,这个老大帝国将会土崩瓦解,灰飞湮灭……

那是父皇绝对不想看到的!

所以,就像房俊说的那样,自己根本不必去争,因为孤就是长子,就是太子,就是天然的帝国接班人,父皇的这座锦绣江山,也只有孤才有资格继承!

李承乾轻轻的松了口气,紧紧攥了一下手掌,抬眸看向侯君集,轻声说道:“李靖已然隐退,程公、尉迟俱已年迈,余者皆不足论,国公何必执念于一个区区名号?”

言下之意,那些老将们老的老退的退,剩下的根本不能对你构成什么威胁,只要安安稳稳的靠日子,你就会自然成为武将自,又何必甘冒奇险去搏哪一个虚名?

侯君集吃了一惊,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太子殿下,这是……太子说出来的话?

往常每每谈及此处,太子总是怒不可遏,怒斥陛下薄待与他,却更加宠爱魏王,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觉醒来便被陛下一纸诏书废去太子之位,惶惶不可终日!

可今日……

“殿下,微臣等得,难道殿下也等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等到陛下心意已决,颁下诏书,便再无更改,殿下必悔之晚矣!”

若是放在以往,这番“剖心置腹”的话语,必然令李承乾激动万分,可是现在,却只有无尽的寒意。

他不想有什么大不敬的想法,因为父皇不一定易储!

他也不敢有什么大不敬的想法,因为他知道无论有多少人支持自己,都一定不是父皇的对手!

侯君集带着满腹的疑惑走了,李承乾却依然端坐榻上,木然不动。

他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既不想被父皇废掉然后赐一杯毒酒,亦不想卷起漫天风浪连累无数无辜的人妄死……

午后的阳光虽然炽热,但不知何时起了一阵微风,风从窗口吹来,带走了堂内的热气,撩起了淡淡香气。

李承乾愕然抬头,才现太子妃苏氏不知何时跪坐在自己面前,素手捧着一盏香茶,正俏颜带笑的凝视着自己。

李承乾摸了摸脸颊,疑惑道:“孤的脸上,可是有油渍?”

苏氏浅笑摇头。

“那为何盯着孤看?”

苏氏将手中茶盏轻轻递给李承乾,梨涡浅现:“妾身……好久没有见到殿下如此安静的思考事情。”

李承乾顿时有些赧然,赶紧端起茶盏喝茶,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自从摔坏了腿,躺在床榻之上见到父皇那失望的眼神,自己便一直活在惶恐惊惧之中。

一国之主,怎能身有残疾,惹来万邦耻笑呢?

他害怕父皇废了他这个太子,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相当这个皇帝,若是他身为次子,他会安安分分的做个盛世闲王,纵情酒乐、以安天命!

可是古往今来,哪里有一个废太子善终的?

不仅是他不能善终,眼前这个册封诏书上写着“柔顺表质,幽闲成性”的太子妃,还有那三个未成年的儿子,所得也不过是鸩酒一杯而已……

孤不想死,更不想让妻儿受此连累,命丧黄泉!

所以孤必须去争!

现在却现,自己一直都错了啊……

“妾身刚刚见到陈国公,好似面色很难看,走的风风火火的,殿下莫非同陈国公吵架了?”苏氏有些担忧的问道。

她是不太懂得朝中那些事情的,只是觉得太子如今被陛下不喜,连带着很多见风使舵的大臣都变成了墙头草,全都歪向魏王那边,只有一个侯君集依旧忠心耿耿,殿下自然要以礼相待,否则连这个忠臣都赶跑了,那皇位可就真的没着落了……

李承乾放下茶盏,轻叹一声:“孤一句从臼巢之中跳出来了,可他依旧沉迷其中,不是不能跳,而是不想跳……”

苏氏似懂非懂,却转移了话题,说起京中的一件趣事,好笑的说道:“父亲身体不好,上午妾身会府探视,正巧遇到大兄,便闲聊了几句。大兄说,那位号称长安纨绔之的房二郎,又干了一件大事,居然在太极殿上和太常少卿郑伯龄打赌,说是保准在七日之内降雨……现在京中已然传遍,都说这位房二郎可能是做错梦了,以为自己是雷公下凡、电母转世,呵呵……”

听到这事儿,李承乾也不禁莞尔。

但是笑过之后,却淡然说道:“世人皆知房俊纨绔,却不知此人实则腹有锦绣,实乃才华横溢之辈!外间盛传此人的诗词双绝,却不知此人最出色的地方,却是那一手神鬼莫测的格物之道!他能将沙子烧成晶莹剔透的玻璃,能将猪油制成去污能力极强的肥皂,剩下的废液居然还能造出蜡烛……若是他说七日之内必然下雨,孤也是相信的,此人实有通天彻地只能!”

苏氏有些傻眼,自家夫君一向心高气傲,几时对人如此推崇?

甚至已经不是推崇的地步了,而是崇拜!

李承乾轻轻拉起苏氏的纤手,深深注视着妻子的双眸,轻叹道:“这么些年,也算是苦了你了!”

苏氏微微愣神,然后芳心猛然悸动一下,俏脸通红,双眸之中霎时盈满珠泪!

只是这一句话,这几年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那就全都成了过眼云烟……

“孤已经想明白了,”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从今日起,孤就平平淡淡的当这个太子,该做的做,不该做的一件不做,若是父皇满意,日后孤自然励精图治,打理好这个锦绣河山;若是父皇执意易储,那孤就求父皇,让孤带着你与几个孩子,去海外寻一处岛屿,与世隔绝……”

苏氏两行珠泪倾泻而下,反手紧紧的握住李承乾的手掌,轻声哽咽着,俏脸却含着笑,轻柔的嗓音哼唱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李承乾哈哈大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动作

每个人的心理都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好的自己,而另一个是不好的自己。

有人抱怨是环境改变了我们,也有人无奈的说是信念改变了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初心,或者叫做理想,然而后来一切都抵不住时间如水的流逝,岁月无情的销蚀,那些曾经的初心和理想,看似依然很近,实则却那么遥远……

五月的艳阳高悬天空,释放着火热的威力,地面上所有绿色的植物都似被烘干了水分,蔫哒哒的没有一丝活力。

房俊顶盔掼甲坐在一块大石上,苦着脸皱着眉,很是不爽的瞪着身边的老工匠:“你说最近会下雨?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你抬头瞅瞅这日头,这样的天气会下雨?”

赵根旺一张老脸抽成一朵菊花,战战兢兢的陪着小心,却也不得不给自己解释:“老朽是说最近大概会下雨,最近的意思是近期,大概的意思是不确定,可少监大人您非得跟人打赌说七日之内必然降雨,这不关老朽的事啊……”

房俊瞪他一眼,无比烦躁!

前几日正是在闲聊的时候,赵根旺说今年春旱的情况异常严重,但是他观云望风,近期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军器监的工匠并不一定都是世袭,很大一部分其实是犯官的家属充作劳役,然后世代不得脱籍。而赵根旺正是因为被其父牵连,这才全家男丁都充入军器监。

他父亲是北周钦天监的监正!

钦天监这个衙门,是很神奇的一个存在。他的直接任务是将天上的星象改变和人世间的人事变化相对应,却做一些语言或者改变,而观察天象制定历法,这是副业……

很神奇吧?但事实就是这样。

但是钦天监还有另一个职能:观测天文来预测气候。

房俊认为这个比较靠谱,古人虽然没有卫星这种神器,但是经年累月的通过观测与实际情况相结合,总归会摸索出一套比较实用的经验,连二十四节气都能发明,预测一下大自然的阴晴雨雪总该没问题吧?最起码也应该准确率在七成以上。

一件事情的概率超过七成,就值得去做了。

赵根旺的父亲最拿手的便是预测气候,据他所说这是传家的本事,他也精通此道……

所以房俊敢在太极殿同郑伯龄对赌。

除了相信赵根旺这个老实人不会胡乱吹牛之外,房俊对于自己超时代的见识学问也颇为自信。

赵根旺既然预测有雨,那么即便这雨没下起来,也差不太多,只是空气湿度和云层中水分的凝聚没有达到下雨的标准而已。只需自己小小的推动一下,下雨的概率绝对超过八成。

若是还不成,那可就是老天爷都跟李二陛下作对了……

他又不会有什么损失,跟郑伯龄认错而已,无所谓。

可是看看现在这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天气,根本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

房俊不搭理将自己掰扯得干干净净的赵根旺,无聊的看着面前挥汗如雨的左卫兵卒。

两千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卒,都脱去了上衣,光着膀子将骊山南麓的这个山头上树木全部砍伐一空……

段瓒同房俊一样全副武装,看着部下像一个个樵夫似的放倒大树、砍掉枝桠,然后再一根一根的放到北边堆好,将整个山顶清理出一块空地,实在是不解房俊的用意。

“房侍郎这是新式的训练方式么?”段瓒终于忍不住了,问道。

“训练方式?”房俊一愣,瞅了段瓒一眼,心说你这联想能力还真够丰富的,“不是,左卫又不是某的兵,某闲的的啊训练他们?”

说着,他站起身,摘下头盔,摸了一把汗水,摆摆手说道:“某这是在求雨……”

“求雨?”段瓒目瞪口呆。

房俊挥了挥手,回到左侧的营房,打算冲个凉,睡个午觉。

还没走出两步,山下呼呼啦啦大车小辆的来了一大群人。

房俊只得又转了回来,等到这群人上得山来,顿时眼见都直了……

“陛下,千金之体坐不垂堂,这荒山野岭的,您到这儿来干嘛?”

盔明甲亮的程咬金骑着高头大马,正跟他身前的青衫文士说着话,而这位青衫文士,正是当今皇帝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骑着马,看起来心情挺不错,饶有兴致的看着忙碌不停的兵卒,笑道:“朕对房俊的主意很是好奇,过来瞅瞅。”

程咬金热得差点把舌头伸出来降温,闻言一撇嘴:“那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这脑子里就没有一样正经玩意,干什么都是稀奇古怪的,求雨而已,要得这么大的阵仗?”

他可是知道,身后正在艰难上山的车队,装满了求雨所用的符纸灵文,据说这才仅仅是三分之一不到,工部和军器监正全力开动,日以继夜的“生产”这种符纸灵文。

没错,就是“成产”,所有的工匠都拎着个粗毛笔,蘸满了银粉就写写画画,所有的符纸灵文就只有两个字翻来覆去:求雨……

这个鳖犊子,求雨这么高大上的事儿,你能不能有点技术含量?

写两句诗也好啊……

不过这个阵仗真是太大了,据说单单用来在这些符纸灵文上写字的银粉,就清空了民部库房的存银,足足二十万两……

房俊远远的迎上来,单膝跪在路边,大声说道:“微臣见过陛下,见过程老国公!”

李二陛下摆了摆手:“准备得如何?”

房俊恭声道:“场地已经平整完毕,就等着符纸灵文运至,便可开始求雨!”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蹄声得得,走上山顶。

程咬金却跳下马来,浑身甲叶哗啦啦一阵响动,将马缰丢给身后的亲兵,拉起房俊,拍了拍他的肩头,叹气道:“何苦出这个头?”

他简直不能理解房俊的动机,陛下想要杀,那就让他杀呗,大不了咱请个假告个病,不去提刀上阵就完了,干嘛非得在太极殿上打赌?

成了固然功劳不小,但若是输了,往后可就得被那些门阀世家死死压制,便是陛下也帮不了你……

房俊自然知道程咬金的关切之意,感动说道:“多谢程叔叔挂念,不过您放心,总有八成的机会能赢。”

“嗯,那倒是可以一搏。不过老夫不明白,人家求雨怎么也要找几个道士,现在多少道观的牛鼻子都苦苦哀求陛下,想要在这个前所未有的大动作里露露脸,却都被陛下拒绝,据说是你的主意?”

“陛下不讲究……”房俊苦笑,估计是陛下被缠的烦了,把他丢出来当挡箭牌。

可您也不想想,这群牛鼻子那您没办法,可现在不得将我恨上了?

程咬金哈哈大笑,狠狠拍了房俊的肩膀一下:“活该!谁让你小子净出幺蛾子?”说着,大拇指翘起,指了指身后,一脸猥琐:“今儿就跟着来了一位……”

房俊顺着他指风方向看去,却见一个道袍飘飘、仙风道骨的道士正骑着一头青驴,晃晃悠悠的跟在车辆中间,向自己走来。

远远的,那道士见到房俊,便挥了挥手,展露一个很是风姿倜傥的笑容……

房俊只觉得菊花一紧,赶紧拉住身边的程咬金:“程叔叔,这家伙是个牛鼻子啊,某咋觉得这人笑起来那么浪呢?”

程咬金哈哈大笑,破锣似的嗓子嗓门很大:“你难道没听说?这整个长安的妇人,都说李淳风是天下第一的道士。不是天下第一法力高深,而是天下第一帅气,人家招招手,保准那些命妇闺女排着队的送上门白玩!此乃道门之荣光也!呜哈哈哈……”

骑着青驴的李淳风见到房俊,便双眼发亮,一拍青驴的后臀,就加快步子赶了上来,结果便清清楚楚的听到程咬金的话,顿时把李淳风气得在驴背上一个倒仰,差点摔下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 皇帝视察

虽然心里对程咬金极度不满,但李淳风也知道拿这个老杀才完全没辙,只好恨恨的瞪了一眼,便置之不理,走到房俊身前,亲热的执起房俊的手:“二郎,又见面了……”

见面就摸手,这都什么臭毛病……

房俊忍着心里的恶寒,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回来,背到身后蹭了蹭,虚情假意的笑道:“呵呵,哈哈!是啊,好久不曾见到李道长,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眼前这个牛鼻子,是房俊为数不多的绝对不敢招惹,甚至有多远就想躲多远的人物之一,即便面对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李二陛下,房俊也不曾有这般大的心理压力。

无他,这个牛鼻子能弄出“推背图”那么牛逼的玩意,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后知一千年?若是真有那本事,说不得真能看出房俊是个夺舍的野鬼、重生的孤魂,到时候满大街的嚷嚷,自己就得像布鲁诺那样被烧死在朱雀门大街!

人家布鲁诺还有人给他翻案,而自己呢?

呵呵,估计得等到一千年以后,一个叫做蒲松龄的家伙会把自己的故事写进他的书里……

李淳风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房俊的敷衍,依旧眉开眼笑:“房二郎当真是学究天人,贫道那是自愧不如!那一套阿拉伯数字,贫道闭关谢客、日夜钻研,虽然略通门径,可还是有许多不解之处,今次随陛下前来,正要讨教一二!”

原来这牛鼻子是被阿拉伯数字给迷住了,所以才这么长时间不见人。房俊眼珠转了转,一套阿拉伯数字而已,便令李淳风研究了这么久,若是稍稍给这个聪明的道士泄露一些三角函数或者微积分,那不得钻研了十年八年的?

那世界就清净了!

程咬金一巴掌把房俊拍得回过神来:“愣着干啥?赶紧的,陛下该等急了!”

房俊醒悟过来,冲李淳风一抱拳,豪爽的说道:“术数之道,便在于相互讨论,正好在下最近也略有所得,少不得跟李太史多多交流。”

李淳风的官职是太史令,此时多以官职表示对人的尊敬。

李淳风大喜:“好说好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拉着房俊的手臂,一同上山。

李二陛下一袭轻衫,站在山顶空旷之处,看着热火朝天的兵卒,眼里满是担忧。本以为房俊敢在太极殿上同郑伯龄打赌,必然是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手段,却不料居然是玩得老一套,求雨……

求雨有用的话,还用你干什么?

自打春旱一来,李二陛下已经在太史局的主持下,进行了一次求雨,结果自然是毫无用处,所以对于房俊此刻的举动也很是失望,并没有多少信心。

只是房俊信誓旦旦,李二陛下有没有别的法子,权且死马当成活马医,将求雨的规模扩大的十几倍。或许上天感应到这次求雨的诚意,能够怜惜受灾的百姓,从而降下甘霖?

李二陛下摇了摇头,没有多少信心。

求雨这种事,象征的意义大于实际的用途,之所以没到旱灾的时候要求雨,不过是给下层的百姓做出一个姿态,如此而已。至于真正的效果,但凡有点学识的人都知道。

且不说别的,老天爷是那么容易摆布的,你说下雨就下雨?

段瓒见到李二陛下,赶紧快步走来,单膝跪地:“末将段瓒,参见陛下。”

“哦,志玄家的老大?”李二陛下问了一句。

“诺!”段瓒恭谨的回话。

李二陛下满意的看了看英气勃勃的段瓒,颌道:“不错!威武英气,颇有乃父之风!以后要用心做事,挑起重担,帝国的未来,就在你们肩头,努力吧!”

“诺!”段瓒朗声应道,心里却有些嘀咕:用心做事,挑起重担,怎么听着好像不打算将我放我左卫了?

这时候程咬金、房俊和李淳风走了过来,李二陛下一看房俊就心里堵得慌,虽说这小子算是在太极殿上给自己解了围,可是这蹩脚老套的求雨方法,仍然让他有些失望,心情不是太爽利。

“陛下,此处酷热,去微臣的营房稍坐吧。”房俊提议道,他倒不是体贴得怕李二陛下受不得热,而是他自己太热了……

李二陛下没言语,算是默认,房俊便在前引路,将几位大佬引至营房。

营房很简陋,只是用砍伐的木料搭建,一根一根木头剥去外皮,整整齐齐的钉在土里,就成了坚固的外墙,遮风挡雨。屋顶一时用细一些的树枝搭出一个尖顶,辅以厚厚的茅草。

一进屋里,便觉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浑身热气顿消。

李二陛下便沉下脸,因为他见到屋子四角都放置这个一个铜盆,每个铜盆里都有一个大冰块,正散着冷气。

果然是长安第一纨绔啊,败家……

如今尚未入暑,去冬采购储藏的冰块仍未起出,只有宫里开始供应,并未对朝中大臣开始赐冰。最近市面上倒是出现了一家卖冰的铺子,只是那价格贵得吓人,据说一块方方正正一尺见方的冰块,就要卖到五十钱……

即便关中大旱,物价飞涨,一石粮食也才二百钱而已!

“这冰可是用的公帑采买?”

李二陛下语气不善,娘咧,为了你这个求雨的馊主意,朕把民部库房的存银都给搬空了,你却跑这里大手大脚的挥霍?

房俊却没意识到危险,很自然的点头道:“是啊……”

替您办事,不用公帑难道还要为搭上私房钱?再怎么高觉悟,也不会这么傻冒吧……

谁知话音未落,就被李二陛下一脚踹在大腿上!

李二陛下怒道:“朕在宫里尚且严厉敦促不可奢靡,要节省用度,你倒好,如此昂贵的冰块一次就放了四块,就是不放,难不成还能热死你?”

房俊被踹了一脚,倒是不怎么疼,只是这心里憋屈啊,便回头看向程咬金,眨了眨眼。

这冰可是您家里的作坊作出来的,咱也只是成本价购买,您得跟陛下说明白,不能装聋作哑啊?

李淳风走到铜盆前,扇了扇凉风,惬意的吁出一口气:“真凉快……”

眼见李二陛下脸色更黑了,程咬金只好说道:“这个……陛下,其实吧,这冰是某那劣子处弼鼓捣出来的,当然啦,是房二出的主意,所以这里的冰其实都是成本价,不贵!”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狐疑的看了看一脸委屈的房俊,皱眉问道:“不贵?到底价格几何?”

这个撒不得谎,账本上每一个进项都写的清清楚楚,随便一查便知。程咬金只好说道:“大概……估计……可能……也就二三四五钱?呵呵,到底多少,老臣也不清楚,这您得问房二……”

这老货,毫无节操的就把房俊给卖了……

见到李二陛下灼灼的眼神盯着自己,房俊只好老实交代:“一块冰顶多二钱。”

“嘶……暴利啊!”李淳风也不扇风了,眼睛通亮的跑过来,一脸好奇的问道:“这冰到底是怎么做的?”

房俊没好气道:“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李二陛下看着房俊一脸跩跩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越生气,抬脚就要再踹,房俊却早就留意他的动作,刚刚抬脚,这小子就“跐溜”一下溜到门口去了,大有“您在踹我,我就跑”的意思……

李二陛下这个气呀!

不是起房俊居然敢跑,他是在气这个冰!娘咧,朕身为九五至尊,富有四海,可是禁宫内苑里头用个冰消消暑,都得三令五申要妃嫔们省着来,毕竟冬日里采冰不易,存量也不多。

可谁知道,这满大街的冰居然只要二个铜钱就能买一大块?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房俊的营房

就算将整个屋子都用冰塞满了,那也没几个钱!

看看人家房俊,在营房里都屋子四角摆满了冰块,这清清凉凉像是秋天似的,再想想自己用冰的时候扣扣索索的样子……简直就是恼羞成怒,不生气才怪!

李二陛下阴着脸:“从今往后,皇宫里的用冰,你们俩包了吧!”

程咬金一点不心疼,拍着胸脯豪爽的说道:“陛下放心,这事儿交给老臣了,陛下日理万机,每到夏季便酷热难耐、心虑不净,实在难熬!老臣保证,皇宫里今夏的用冰数目,至少是以往的两倍!”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嘉许的看了程咬金一眼,算是对他的这个马匹表示很受用。

房俊心疼得直抽抽,皇宫那得有多大啊,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啊不对,是爷卖崽田心不疼,说得好像这制冰的买卖是您的一样……

不过程咬金拍着胸脯答应下来,难道他敢唱反调?

只得苦着脸道:“微臣……遵旨!”

李淳风突然惊叫一声:“咦!这是什么?”

却见他顺手拿起书案上的一本书,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一副震惊的神情!

李二陛下凝神一看,只见那书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数学!

这书名从未听闻,难道是房俊自己所著?

房俊于终南山兵营之中,收集天下算学股本之事,早已如同趣闻一般传遍整个关中。李二陛下知晓这小子脑筋活络,很是有些才华,若是潜心钻研算学,保不齐真能使得大唐多一位算学大家。

可万万想不到,这小子居然都能达到著书立说的程度了?

程咬金抻着脖子瞅了瞅,既看不出这书是房俊著的,更不知这书说什么什么,便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径自走到书案另一侧的茶几上,拎起茶壶,仰头就把一壶茶水抽干,舒坦的抹抹嘴。

最震惊的,还要数李淳风!

他翻开书,在扉页上看到写着这么一句话——数学,支配着宇宙!

李淳风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本人在数学上的造诣相当深厚,事实上古代的天文学家都是各个时代最好的数学家,可他仍然不可置信的感受到这句话里边那睥睨四方、斩钉截铁的霸气!

何为宇宙?

先提出这个概念的,是道家始祖之一的文子,他说:“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此言何意?便是说世上的一切,就是宇宙!

而房俊居然敢说出“数学支配着宇宙”这样的话,岂不是在说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用数学来解答?

冥冥苍天如何用数学解答?

煌煌厚土如何用数学解答?

难道能将天地神明都分解成一二三四五,将之量化?

额滴神!

这小子是要飞啊……

“此话大大不妥!”李淳风指着扉页上那句话,脸色郑重的说道。

对于房俊,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小子仿佛与周遭的一些都格格不入,现在他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分明是一个想要挑战整个人世间的疯子!

只是这一句“数学支配着宇宙”,就足以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轰杀粉碎,什么儒家、阴阳家、道家、佛家……统统将失去立足之地!

可以想见,一旦这句话流传出去,房俊将是与整个世界为敌!

分分钟被捏死,即便是李二陛下都饶不了他!

而且说不定,李二陛下第一个就要那他开刀……

房俊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威力,这只是他编写这本教材的时候,想起前世那位古希腊数学家毕达哥斯拉的这句名言,一时心有所感,顺手将之写了出来。

不过他并不担心……

“这话可不是某说的,之前曾遇到过一位大食的商人,跟他闲谈的时候聊到数学这门学科,据他所说,这句话是一位一千年前的一位叫做毕达哥斯拉的希腊数学家说的。”

这时李二陛下也看到了房俊写的这行字,隐有怒气,听到房俊的解释,这才哼了一声:“妖言惑众。”

李淳风也松了口气,毕竟若这话是房俊说的,那足以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至于一个一千年前的外国人说的,无论真假对错,倒是不必去纠结。

李淳风对这本扉页上写了这么一句胆大包天之言的书很感兴趣,也不管李二陛下,就这么站在书案前,津津有味的阅读起来……

程咬金喝了口水,抹了抹嘴,眼睛一扫,就见到一柄挂在墙壁上的横刀。

横刀的式样没有什么不同,连刀鞘都没有,只是在刀柄处拴了一根红绳,挂在墙壁的一个钉子上。

木屋里的光线略有昏暗,但是刀身却反映着门外的阳光,如同一泓秋水。

程咬金是爱刀之人,走过去将横刀取下,细细一看,顿时吸了一口凉气!

但见光滑的刀身上,布满了层层叠叠松木纹路一般的花纹,精致漂亮,极薄的刀刃散着雪亮的光芒,隐隐间有光华流动。

这可是一柄上好的百炼钢刀!

“陛下,您看这柄横刀……很不错!”程咬金像是现了玩具的孩子,咋咋唬唬的召唤自己的玩伴……

李二陛下闻言,也走了过来,接过横刀稍一打量,便点头赞道:“果然好刀!钢质一流,刃薄如纸,尤其这刀身上的花纹,流畅自然,难得的宝刀!”

说着,李二陛下挥舞了一个刀花,顺手劈向傍边的木质墙壁。

“噗”

一声轻响,横刀如同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的切了进去,直没刀身。

李二陛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与程咬金对视一眼,均现对方的震惊。

太锋利了!

李二陛下盯着房俊问道:“此刀从何而来?”

如此宝刀,实是可遇而不可得的宝物!不仅对铸刀师的功力要求近乎苛刻,对钢质的要求更是极高!偏偏这两者都是极难得到,所以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简直千金不换!

房俊挠了挠头,心说我能告诉你,这是我家老工匠用炼铁炉炼出来的钢材用水力锻锤敲了半天敲出来的?

便一本正经的说道:“此刀乃是微臣重金购买了一块天外陨铁,然后由吾家三十名工匠历经七七四十九日打造,刀成之日,以六畜之血淬火,方才成功!”

所谓天外陨铁,便是陨石的残留物,上古时候便有人以之铸造冰刃,极其难得!

听房俊这么一说,程咬金吞了吞口水,对李二陛下说道:“这小子净吹牛……那啥,陛下您把刀给我瞧瞧,必然戳破这小子的谎言!一把刀而已,虽然蛮锋利的,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李二陛下不虞有他,便将刀递于程咬金,想要看看他如何戳破房俊的谎言。

程咬金接过刀,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好半晌,终于叹息一声:“以某多年来的鉴定冰刃的经验来说,这把刀……确实挺不错!这样,房二啊,老叔也不亏你,这把刀就卖于老叔吧,一万贯,如何?下午老叔就让管家将钱给你家里送去……那啥,陛下,微臣想起家中尚有要事,且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程咬金将刀拎着,大步流星的走出房门,然后在房俊与李二陛下目定口呆的注视下,撒丫子狂奔……

李二陛下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破口大骂:“这个老杀才,居然跟朕玩这一套?简直岂有此理!一把刀而已,搞得朕好像多稀罕似的,呸!不要脸的东西……”

房俊抿了抿嘴,没言语。

只是缺狠狠鄙视了李二陛下一回,若不是程老妖精下手快,怕是您也想要据为己有吧?人家程老妖精虽然带着点明抢的嫌疑,可毕竟是付了钱的,若是您看上这把刀,呵呵……

李二陛下自是看出房俊的心事,顿时恼羞成怒,虽然他的确想把这把刀据为己有,也确实没想给钱……

可他是皇帝啊,他最大!

“给朕说说你这真是意图是什么,千万别蒙朕,说什么祭天求雨这样的鬼话,否则……哼哼!”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万事俱备,只欠南风

李二陛下被人识破了无耻的打算,偏偏这打算尚未实施便被别人抢了先,简直恼羞成怒!他不爽,自然更看不得别人爽,所以就打算敲打房俊一番,找找平衡……

房俊只得淡定的说道:“微臣知道陛下的急迫心情,也知道陛下对于微臣的信任,更知道陛下定是一位微臣有何惊天地泣鬼神的妙计……但是,微臣还是得告诉陛下,真的就只是求雨而已!”

李二陛下差点气得鼻子冒烟!

罗里吧嗦的一大堆干嘛?不如就直接告诉朕,你弄的这么大阵仗,纯粹就是扯蛋!

虽然他也知道房俊不可能有什么呼风唤雨的本事,太极殿上的打赌更多的只是为他这个皇帝争取时间而已,可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期待,期待着房俊更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毕竟,李二陛下是真心不想对那些令他厌烦透顶的门阀世家举起屠刀……

然而当房俊说出事实,他还是感觉有些失望。

“求雨这种事,怎么能没有一个道家宗师亲自主持呢?”李淳风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数学书本,凑了过来,对于房俊坚决将道家排除在外的做法相当不满。

古代各地因风俗不同,求雨的形式亦是千奇百怪,但是最权威、最正式的形式,依然要数道家的求雨大典。

而且李唐皇族自称是老子的后人,老子可是道教的始祖,与道教本是一家,自家人有事,难道还要去请外人?

李二陛下也道:“道长说的不错,此事步骤繁复,你年轻识浅,难免不能周全,不如由李道长主持更稳妥一些。”

对于李淳风,李二陛下一直都很尊敬,毕竟这牛鼻子却是惊才绝艳,能力强。

房俊只好说道:“微臣这不是怕李太史俗务缠身,耽误修炼嘛?”

李淳风语气古怪的说道:“难不成房侍郎认为贫道还能得证大道不成?实话说吧,贫道身边尽是俗务,这修炼不提也罢!”

房俊奇道:“李太史这般神通广大、天赋异禀的道士,不就应该追求炼精化气、练气还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最后结成金丹,白日飞升的至高境界吗?”

李淳风被房俊这话吓了一大跳,脸色大变,急问道:“房侍郎如何得知吾道家修炼的不传之秘?”

还不传之秘?

就这几句,都快烂大街了好不好?

不过随即房俊反应过来,这可是唐朝,信息传递极度缓慢、信息来源极度匮乏,后世随随便便上网一搜便有无数道家修炼典籍,现在可完全没有……

因为印刷术的落后,也因为古人敝帚自珍的毛病,所谓的道家思想,也仅仅是道家的一些普世哲学的传播,树立起一个虚无缥缈的框架,但是对于修炼这等机密,那是一个字都不会外传的。

房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好尴尬的掩饰道:“听说,听说而已,呵呵……”

李淳风显然不信,疑神疑鬼的盯着房俊,把房俊看得心里直毛……

李二陛下说道:“不是说令师云游蜀中,将要回京么?若是来得及,不若就让令师来主持这次求雨大典吧。”

房俊吓了一跳,额滴乖乖!一个李淳风就让自己提心吊胆,唯恐露出“尾巴”来,若是比李淳风还牛逼的袁天罡来了,自己岂不是分分钟“原型毕露”?

幸好李淳风摇头说道:“某观天象,近日云气凝聚,星辰黯淡,怕是真会有一场降雨,吾师前日遣人捎来书信,尚在剑门一代,怕是赶不及了。”

李二陛下闻言大喜:“果真有雨?”

李淳风却叹息道:“微臣也只是观测云气有凝聚之象,这是降雨的先兆,但是否下雨,何时下雨,却不敢妄言。”

李二陛下略感失望,房俊却欣喜莫名!

老工匠赵根旺亦说今日有降雨之兆,现在李淳风又如此说,想来必是有根据的,即便不下雨,也必然是云层中水汽越聚越多,自己的方法将大大增加降雨的概率!

如果再适时的来一场带着潮气的南风……

那就就完美了!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七日之约,已过五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

房俊一直守在骊山南麓的山顶,愁眉苦脸的叹气。

李二陛下自那天来过之后,便放任房俊折腾,不闻不问。

但是房俊知道,整个关中的部队都在频繁调动,各个职务的将领不断的交换职位,务必使得十六卫大军都在掌控之中,随时动雷霆万钧的一击!

那些门阀世家看上去没什么动静,但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一道道汹涌的暗流在长安城的地下激荡,只等着冲破地面的那一刻,便是山崩地裂血流成河!

李淳风这个牛鼻子被房俊的那本数学折服,完全成了房俊的铁粉,赖在山顶房俊的营房里不肯挪窝,随时请教房俊一些数学问题,令房俊不胜其烦,却又不敢得罪……

房俊哪里有心思打理他?

再不下雨,自己跟郑伯龄认输倒没什么,关键是必然会被失望至极的李二陛下打板子……

话说,自己这次折腾的事情可不小!

“东大唐商号”的船队不断的从沿海地区收购海带,沿着运河运来长安,以此物浸泡过后配以银粉写下符纸灵文,此事已成关中笑柄。现在这些符纸灵文在山顶堆得像是一座座小山,仍旧有马车不断的运来,越积越多……

看不出房俊的意图,无知的人当作笑柄,心思深沉的则想当然的以为这是在为李二陛下做掩护,以此吸引世人的目光,实际上李二陛下却在调兵遣将。

第五天,依旧是风和日丽……

房俊呆呆的看着天边那道绚丽的晚霞,沉默不语。

这贼老天真的是一点机会也不给,就算你不下雨,难道连一个阴天也这么吝啬给么?哪怕自己的所有努力都不成功,起码给一个机会让自己死心吧?

难道真是天地无情,就等着看到人世间波澜顿起,血流成河才开心?

怀着无比的郁闷,与李淳风各自喝了两杯冰镇葡萄酿,沉沉睡去。

梦里,他回到了他的那个时代,天上飞机倾洒着干冰和碘化银,地上降雨炮炮声隆隆,一装填了碘化银的炮弹飞上天空,在云彩里爆炸。没过一会儿,倾盆大雨便从天而降,哗哗的雨滴冲刷着干涸的大地,滋润着枯萎的禾苗,而飞机大炮的旁边,欢呼的农民又变成了大唐的百姓……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叫,瞬间将房俊从梦中惊醒。

起床气大的吓人的新乡侯迷迷瞪瞪眯着眼睛,翻身就向墙壁上的横刀抹去,打算把扰人清梦的家伙大卸八块。但是一把摸了个空,才记起造价不及百贯的横刀已经被程妖精以百倍的高价强买走了……

脑子清醒过来,只见一个道士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房俊疑惑的眨眨眼,这是在……跳大神?

“起风了,聚云了,要下雨了……”

耳朵里传进来这道士的呼喊,房俊楞了楞,“扑棱”一下自床榻上蹦起来,死死瞪着李淳风:“此言当真?”

李淳风很兴奋:“不信?自己出去看!”

当然要自己看,以为某会相信你这个神棍?

房俊来不及穿衣服,到了门口,仰头一看,满天乌云遮住了星月,天空黑漆漆的像是一块黑布,黑压压的黑云压城,仿佛触手可及!一阵凉风从身边吹过,吹得山顶空地上堆积如山的符纸灵文哗啦啦响。

南风!

房俊只觉得这带着南方潮气的风吹得通体舒泰,仰天哈哈大笑……

第二百八十六章 四方云动

荀子曾说:“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

举行求雨的祭祀便下了雨,这是为什么?

答:没有为什么,就如同不举行求雨的祭祀,该下雨的时候还是会下雨一样……

天旱是一种自然现象,古代那些学富五车的精英阶层其实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谓求雨不过是一种心理的寄托,也有安抚百姓的成份在内,起码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虔诚……

已经三更天了,但太常寺卿郑伯龄的宅子里,依旧灯火通明。

郑伯龄负手站在窗前,感受着清风自窗口吹进来的清凉惬意,抬头看着乌黑如墨的夜空,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有些透不过气。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太史局那边,不是说近期绝不会下雨吗?

可这漫天的乌云遮挡了星月,低压压的像是笼罩着大地,难道不是下雨的征兆吗?

若是下雨……

郑伯龄简直不敢想象!

对房俊认输,那没什么,便是磕头又能怎样?他郑伯龄不仅将生死置之度外,就连自己的一世清名也没打算保得住。个人的生死荣辱,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与家族的千年传承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但是一旦下雨了,那就证明李二陛下的确是天命所归,即便不去下罪己诏,上天也会普降甘霖!他们这些逼着陛下颁罪己诏的人,变成了别有用心、胁迫帝王的乱臣贼子!

家族千年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这比要了郑伯龄的命还难受……

若是李二陛下趁势挥舞起屠刀,那些事先同气连枝的门阀世家,还有谁能站在他们涞阳郑氏的身边?

他身后的客厅里,坐满了老老少少世家门阀的代表,俱是面色阴沉,一脸担忧。

诺大的厅堂里汇聚了十几个人,却鸦雀无声,清晰的听得见屋外的风掠过花园里树木花草时出的沙沙声,往昔这诗情画意的轻柔声响,如今却仿佛天神的皮鞭,一鞭一鞭抽在他们心上。

万一下雨了,怎么办?

就如同李二陛下下不了决心大开杀戒一样,这些门阀世家更不敢去赌李二陛下的仁慈到底有多少底限!

著作郎崔询紧绷着一张黑脸,迟疑着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太史局故意给我们的假消息?”

濮州崔氏是博陵崔氏的一个分支,像是这样公然抵制李二陛下的行动,博陵崔氏是不可能主动站出来的,他们的目标太大,风险也太大,一旦有所差错,那可是灭族的干系,谁敢承担?于是,濮州崔氏便成为最好的代表。

崔询这么一问,屋子里的气氛陡然间更加凝重起来。

大家都知道若他猜测的是事实,那么意味着自己这边所有的计划和步骤,可能都已经落入李二陛下的掌控。

那简直太可怕了……

郑伯龄转过身,断然道:“绝对不会!此次从太史局传出消息的,乃是荥阳郑氏的一个子弟,他亲眼见到李淳风领着一干属官推算风云气色,得出的结论是近期会有云聚风起之象,但不会下雨!李淳风的本事,想必大家都有数,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另一个韦家的老者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担忧道:“可是这漫天的乌云……真的像是要下雨啊!”

众人也都出言附和,虽然吵嚷,却仍旧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这天下的风云聚会,差点让大家彻底绝望!

郑伯龄走回来,坐到位,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环视众人一圈,轻叹道:“便是下雨又如何?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只要陛下不下罪己诏,各家就会在大唐各个州府起舆论,最大程度的削弱陛下的威望,让陛下意识到我们这些世家门阀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反之,一旦陛下不顾一切开始着手削弱我们这些世家的固有特权,那后果绝对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众皆默然。

之所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要跟李二陛下对着干,还不就是因为大家都察觉到李二陛下想要扶持寒门,来削弱世家的影响力?

教育的垄断、举荐出仕的特权、乡间的影响力、庞大的土地……

一旦寒门被扶持起来,这些他们固有的利益将会遭到无情的打压甚至削减!

崔询愁眉苦脸道:“这雨不下还好,陛下不见得就下得了狠心将我们这些世家全部铲除,弄得天下大乱,可这雨若是下了,陛下的声威必将更上一个台阶,连老天都站在他一边,谁还敢去反抗?到那时候,我们只怕是只得老老实实的任凭处置了。就算想要造反,怕是也没有一个百姓会站在我们这边……”

一场雨,不仅关系着关中干涸的土地是否能得到滋润灌溉,居然也关系到多少世家门阀的兴衰存亡,是不是有些讽刺?

但是现实就是如此!

窗外的风越刮越大,云越聚越厚,但是那令无数人心惊胆跳的雨滴,却迟迟不降。

或许,只要风刮的再大些,这漫天的乌云,都将散去……

神龙殿。

李二陛下刚刚就寝,便被内侍王德唤醒。

“陛下,”王德蹑手蹑脚的站在寝殿门口,轻声呼唤皇帝,却又害怕把皇帝惊到,语声很轻柔:“陛下?”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不过陛下有过交待,无论何时起风聚云,都要第一时间禀告,王德可不敢耽误陛下的大事。

李二陛下实在是困得乏了,被吵醒很不耐烦:“何事?”

“回禀陛下,外头起风了……”

“哦……嗯?!”李二陛下瞬间清醒,霍然坐起身,瞪大眼睛看着王德,急问道:“可有乌云?”

“有!”

“呼啦……”李二陛下一把扯掉身上盖着的薄被,从床榻上蹦下来,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才醒悟自己还赤着脚,赶紧回去穿上鞋子,脚步飞快的走出寝殿,来到回廊之下。

天上乌云密闭,河汉隐匿,星月遁形,清凉的南风使得李二陛下心头一震。

要下雨了!

“现在什么时辰?”

“回陛下,已是子时三刻!”

李二陛下皱了皱眉,刚刚见到乌云的好心情有点消散。

这风……有点大!

即便不是专业的观测风云气色的官员,李二陛下也知道,起风是下雨的先兆,但风太大,却极有可能将聚集的乌云吹散,雨还没下,就晴了……

只不过无论下不下雨,箭已在弦上,有些事情,是该动了!

“传程咬金、侯君集进宫!”

李二陛下下令,王德立即躬身道:“诺!”可是还没等走出去,李二陛下却又改了主意。

“收拾一下,朕去骊山,让二位将军去骊山见驾!”

“诺!”王德从来不去质疑的皇帝的命令,他连想都懒得想,反正皇帝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一炷香之后,禁宫大内门禁洞开,李二陛下没有乘坐御辇,而是一身劲装打扮,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在“百骑”精锐的护送下,驶上寂静的长街,直奔春明门。

寻街的武侯拎着灯笼挎着腰刀,正尽职尽责的四处张望,迎面便见到一队骑士策马而来,碗口大的马蹄踏在青石板的长街上,宛如一阵疾风骤雨。

武侯大怒,谁家居然如此公然违反宵禁?

正待出言呵斥,突然见到为骑士手里擎着的一干黄色龙旗,顿时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让到路边,跪地不敢抬头。

心里却擂鼓一般响个不停:乖乖,陛下深更半夜的出宫,这是要干啥咧?

帝王出京,这可是大事,把守城门的将领看着陛下一行出了城门,驶过灞桥,直奔骊山而去。然后回过神来,擂鼓聚将,将所有当值兵卒都聚拢过来,紧闭城门。

帝王离京,京师便会自动加强戒严!

烛火如昼,刀枪出鞘!

第二百八十七章 格物而致知

浓黑的乌云像是泼洒在天空的墨水,越聚越多,越聚越浓。

两千名左卫兵卒整整齐齐的站在山顶,肃然而立,鸦雀无声,然而看似稳若磐石,实则一个个的都有些心不在焉。乌云在他们头顶像是来自地狱的浓雾一般翻滚凝聚,一股明显的潮气被敏锐的触碰到,这让他们很开心。

入春以来的这场大旱,使得春耕极不理想,如今快要入夏,却一滴雨水都降下,意味着一年的收成将要破灭。

所有的兵卒都来自关中,他们战时为兵,休则为农,家里有白苍苍的长辈,亦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没有足够的粮食,那么即将要面对的凄凉场景,他们几乎可以幻想得出来……

但是现在,他们头顶的乌云翻滚如怒龙,似乎就在下一刻,便会普降甘霖,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田地里干渴的禾苗将会贪婪的吸收着雨水,茁壮的成长,结出沉甸甸的麦穗,磨出麸壳,变成粮食……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把他们派来这里,砍伐树木、清理空地、那如山的符纸灵文……

一切都充满了神秘。

房俊站在营房之前,欣喜的看着天上越聚越厚的云层,感受着南风夹带着的潮湿气息,却被身边的李淳风泼了一盆冷水。

“云层凝聚,水汽聚集,是下雨的预兆啊!只是可惜啊,这南风实在是大了点,若是现在住风,既有可能立即就会下雨!但这风非但没有一点衰竭之势,反而愈来愈烈,搞不好这漫天的云彩都给吹散了!看来贫道的推测没有错,是有水汽凝聚的预兆,却不足以降下雨来,还是时不我待,差了那么一点点天意……”

李大仙儿摇头晃脑,颇为遗憾。

太史局可不是摆设,那里汇聚了大唐最好的星象学家,不仅能通过观测星象来制定历法,更擅长凭借星象云层的变化来预测天气,对于这一场阴天却不下雨的推论,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有了论断。

是这场南风带来的大量水汽,使得云层凝聚,但也正是这场南风,会将它自己聚起来的乌云吹散……

正可谓成也南风,败也南风!

但这不正是天意最难测之处么?

房俊却似乎根本不信他的话,亦或者根本没有受到打击,反而笑嘻嘻的对李淳风提了一个问题:“李道长,您说,这云彩里为何会有雨水?这雨水又是从哪儿来?警告你啊,别跟本官扯什么龙王爷的犊子……”

这个问题,显然难不倒李淳风,但是他的答案却让房俊彻底醉了……

“云聚则雨,云散则风,天地间阴阳两气交替,阴气盛则雨,阳气盛则风。如此浅显至极的道理,房侍郎居然不懂?”

李淳风一副大儒做派,侃侃而谈,将房俊鄙视一番。

房俊眨眨眼,好吧,这答案很好,很强大,他居然无言以对……

让他怎么说呢?

难道跟他将将降水的形成过程?

在云块中,随着空气中水汽的不断补充,过饱和的水汽继续不断地在云滴上凝结和凝华,使云滴继续增大,当增大到一定程度,由于重力作用,云滴开始下落,在下落过程中,大的云滴下降度快,小的云滴下降度慢,因此大的云滴会赶上小的云滴,合并成更大的云滴,如此下去,云滴就象滚雪球一样越聚越大,最终落向地面,成为雨滴……

怕是如此一说,分分钟就被李淳风视作妖孽!

不是妖孽,你咋看得到天上云彩里生的事情咧?

但房俊还是觉得应该给李淳风科普一下,毕竟这个牛鼻子估计是整个大唐最能接受唯物主义的人,因为他有足够的智慧!

“前些天,本官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天很热,屋子里的冰块化得很快,然后家仆便将融化的冰水端到屋外,但是到了下午的时候,却现满满一盆冰水浅了很多……道长您说说,这水跑哪里去了?”

“这有何疑问?自然是被太阳曝晒之后蒸掉了,别说一个小小的水盆,久旱不雨的话,便是江河湖泊的水位亦会下降,便是受热蒸掉了。”

李淳风一副“你是不是撒”的神情,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呵呵,”房俊对他的鄙视不以为意,继续问道:“那么这些水,跑到哪里去了呢?”

这回轮到李淳风愣神,下意识的说道:“没了就是没了,还有什么跑到哪里去这样的问题?”

房俊抬望天:“那本官再问你,这云中的雨水,从何而来?”

“云中的……雨水?嘶……”李淳风满脸呆滞:“你不会是想说……这云彩中的雨水,便是那些被太阳曝晒蒸掉的水分?”

这个假设在将李淳风的人生观彻底颠覆的同时,却让他的脑子霍然一亮!

他是这个世界最卓越的数学家,但同时也是最牛逼的玄学家,当然亦可称作最杰出的阴阳家……

他自幼接受道家理论的灌输,深谙道家的“天人之道”理论,在他看来,整个世界的一切物质,无非是“阴”与“阳”两种元素的结合。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万物!

雨水从何而来?

若是以往,李淳风自然就是刚刚跟房俊说的那样,天地间阴阳两气交替,阴气盛则雨,阳气盛则风……

可是现在,李淳风忽然现一个更合乎天地至理的解释。

水属阴,地上的水被至阳的太阳蒸,然后飘散在天空里,再凝聚成云,然后化作雨水降到地面,周而复始……

而这个过程,不正是阴阳交替、循环不朽的——太极?

李淳风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晕晕乎乎的……

房俊若是知道自己的一番科普,却让李淳风生生理解为“太极的规律”,怕是要气得吐血!

“本官再问你,若是刚刚的假设成立,那么天空中便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水汽,又如何解释有时下雨,有时却不下雨呢?”

李淳风大脑高运转,依然捋清了自己的思路,且不说房俊的这个假设对与不对,按照这个思路,是能够解释他的这个问题的!

“阳气盛,则地上的水化为水汽,此时阴气衰竭;待到天上的水汽越来越大,则盖过阳气,化作雨水,至此,阳气衰竭!如此循环往复,亘古不休,便是天地宇宙之间永不更替的至理!”

房俊听得有些傻眼,哥哥跟你说水蒸气凝聚为雨的原理呢,你这扯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但是想想这位被唯心主义“毒害甚深”的可怜孩子,只好没好气的说道:“好吧,算你说的有点道理……本官再来问你,既然已经知道雨水是如何来的,那么如何让天上降雨呢?”

李淳风显然极其聪明,兴奋道:“只需将天下江河湖海的水分烤干,那么天上的水汽就会越来愈多,只要水汽过太阳的至阳之气,就是阴气极盛之时,自然就会下雨!”

将天下江河湖海的水分烤干……

房俊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却又无言以对!

李淳风好像掌握了一个宇宙间的至理一般,兴奋得忘乎所以,一边抓耳挠腮的看着天上的乌云,一边喋喋不休的叨咕着什么,看那模样,简直有些走火入魔……

房俊张着嘴看着这位李半仙儿,这得是什么样的脑子,能说出这般脑残的话语?将天下江河湖海的水分烤干……有这样的脑洞,你咋不上天呢?

很神经病的一个答案!

但是从理论和原理上来说,你又不得不承认,完全没毛病……

第二百八十八章 求雨

李二陛下骑着马到了骊山南麓的山顶,便见到太史令李淳风抬望天,嘴里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还不断的手舞足蹈,甚至都未过来敬礼,状若疯狂……

“微臣见过陛下!”房俊赶紧单膝跪地,迎驾。

“平身!”李二陛下跳下马背,将缰绳甩给后边的侍卫,瞅了一眼状态诡异的李淳风,奇道:“这是怎了?”

房俊嘴角一抽,难道说自己只是打算科普一下,却把这位半仙儿给导入歧途了?只好状似无辜的说道:“臣亦不知,许是在推算这云层是否能带来雨水吧……”

“哦?”李二陛下精神一振,抬手制止了身后赶上来的侍卫,肃然而立,不允许惊扰到“李神仙”推算天机……

对于李淳风,李二陛下极为信任。

这不仅仅是因为李淳风的算学造诣高,更重要的是其在天文历法上的成就!古人认为日月星辰的运行对国家政治生活有巨大影响,希望在天象与人事之间建立联系、找到规律。而此等洞悉天机之术,非大智慧者不能精通!

而李淳风,便是这方面的第一人,即便是他的师傅袁天罡,亦只是在阴阳术数方面略胜一筹而已。

李淳风还在疯疯癫癫喃喃自语,就连房俊想要打断他,都被李二陛下制止了……

山下一阵呼呼呵呵,却是程咬金与侯君集几乎同时赶到。二人上得山来,却现情景有些诡异,又见到李二陛下的手势,便乖乖的站在一侧,互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惊讶。

山顶的风愈来愈大,房俊有些着急了,再刮一会儿,这漫天的云彩可就散了,那可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忽听李淳风大叫一声,猛地转过身来拉住房俊的胳膊,大叫道“贫道知晓房侍郎所作所为这般阵仗,到底为何了!”

吓了一跳的房俊无奈道:“李太史,稍安勿躁,这风越来越大,再不行动,恐怕……”

“是风!一定是这风,对不对?”李淳风赤红着双眼,神情极其亢奋,他伸手一指山顶堆积如山的符纸灵文,大声说道:“这南风湿气极重,蕴含着大量水汽,房侍郎必然是想点燃这些符纸燃起大火,火势向上,便将这蕴含着大量水汽的南风送上云彩里,以此来达到阴气胜过阳气,从而降雨的目的,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对不对?”

还算是有点悟性,自可惜你理解反了……

咱是要借着南风将这些符纸灵文送上天,你这因果关系不对头,湿气再重的南风,又能携带着多少水汽?与这符纸灵文中的碘化银相比的话,简直不值一提……

房俊转向李二陛下,大声说道:“请陛下主持求雨大典!”

什么大典,存属扯蛋,不过以一场拙劣到极点的人工降雨而已……

李二陛下却摇摇头:“你来主持!”

房俊也不去想李二陛下放弃这个出风头的机会到底是为何,他怕再耽搁下去,这漫天的云彩真就散了,当即也不客气,挺直背脊,走向那两千名肃然而立的军卒。

“点火!”房俊冷然下令。

基本的程序早已安排过无数次,不至于出现差错。

但见无数火折子在兵卒的手中点燃,摇晃的火苗刚刚触及到已经干燥到极点的那些符纸,一蓬蓬火苗顿时窜起来。刚好一阵南风吹过,火借风势,那橘红色的火苗“腾”的一下窜起老高,欢快的跳跃着,风助火威,整个山顶瞬间就变成一片火海。

南风自南方空旷的地方吹来,到了骊山脚下,因为山体的阻挡,形成一个上升气流。等到了山顶,因为阻力消失,这股上升气流本应该平缓下来,顺着山顶吹过,但是现在山顶一片火海,气流遇热,再次夹带着火星一路上升,直接钻入了黑压压的乌云之中!

那冲天的火焰,映得山顶之人一个个脸膛赤红,这股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的滔天之势,尽皆震撼!

紧接着,房俊大吼道:“擂鼓!”

点燃符纸之后,原本撤到四周的兵卒闻言,立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大鼓小鼓各种能出声响的乐器,“咚咚咚呜呜呜”的按照统一的节奏敲打起来!

一时间,山顶火焰冲天,鼓声震天!

声势浩荡,大有一股与天地争威的气概!

在世界各国的历史中,都有求雨之后便即下雨的记载。

是真的感动上天降下甘霖?亦或只是巧合?

其实都不是,不要以为古代的求雨只是迷信作为,其实也是有一些科学道理的,只是古人解释不清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越传越偏……

古代的道士焚烧银粉字符产生细小银粉颗粒,被热空气上升带到高空云彩雾气中,银粉导电性好,可以作为集聚核,吸附水气积聚水气形成水滴落下,这边形成了简易版的人工降雨。

但是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啊,便谎称请来了龙王,给龙王送了银粉钱财,龙王爷大悦,自然就降下雨水了……不仅可以在用银粉画符的时候趁机侵贪,还顺带提升了逼格,简直一举两得。

现代利用飞机火箭或者降雨炮弹将碘化银送到云彩中,以此代替老道给龙王送银钱的步骤,银粉颗粒导电性好,作为集聚核积聚水气呈水滴落下,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人工降雨原理。

只是房俊不知道怎么弄出碘化银,银子多的是,碘这个东西海带之中含量特别大,所以他就大量在沿海收购海带,然后原来关中,和银子合在一起……

云是由水汽凝结而成;而云的厚度以及高度通常由云中水汽含量的多寡以及凝结核的数量、云内的温度所决定。一般来说,云中的水汽胶性状态比较稳定,不易产生降水,而人工增雨就是要破坏这种胶性稳定状态。

通常的人工降雨就是通过一定的手段在云雾厚度比较大的中低云系中播散催化剂从而达到降雨目的。一是增加云中的凝结核数量,有利水汽粒子的碰并增大;二是改变云中的温度,有利扰动并产生对流。

所以房俊的这个燃烧大量符纸灵文的方式,能否产生碘化银降雨不知道,但是绝对会对使得云层中产生对流,而云中的扰动及对流的产生,将更加有利于水汽的碰并增大,当空气中的上升气流承受不住水汽粒子的飘浮时,便产生了降雨。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理论,房俊这个不知道多少把刀的二杆子化学家、物理学家,只是利用他的所知的原理,去尽可能的改变云层的结构。

按道理来说,效果肯定有,但是会不会达到降雨的程度,那只有天知道……

古人对“天”﹑对自然界的敬畏之心﹐所谓“天水”不可妄取。

“人定胜天”的思想是近代科学出现之后﹐人类的盲目自大与无知的表现。科技越是展,人类愈了解自身的渺小,在天地之威面前,蝼蚁一般的人类其实能做的很少很少……

人只能适天﹐不能胜天。

便如同后世的人工降雨,无论多么先进的手段,都得取决于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云层的厚度。老天不给你一片厚厚的云彩,即便你满天打炮,累死你也折腾不出雨水来……

李淳风已经镇定下来,呆呆的看着眼前那随着南风高高窜上天空,似乎已经钻进云彩的火星子,感受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在胸中凝聚。似乎有一扇神奇的门,在自己的面前缓缓推开。

然后,脸上有点凉意,下意识的伸手一抹,触到了一丝水渍……

第二百八十九章 呼风唤雨房遗爱

对于李二陛下来说,他是“天帝之子”、“真龙化身”,他必须敬畏天地,因为这是维持他法理正统的最高途径,他必须以这样的面目去示人,显示他高高在上的存在!

可是在他心里,他宁愿去相信那些花花绿绿颜色鲜艳的灵丹,能够让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也不愿去相信虚无缥缈的漫天神明……

他是个功利主义者,只要有利益,可以抛却一些信仰!

“天”算什么?

“神”算什么?

在这宇宙间,朕就是天,朕就是神,朕就是主宰!

他一向都是这么高傲自大,这么雄心壮志。

但是当他感觉到脸上清清凉凉的雨滴滴落,看着眼前的那些符纸灵文化作飞灰被南风裹挟着直上云霄,那黑漆漆的天,突然像是一只张大了嘴的巨兽一般似乎要吞噬掉一切,让他感到胆寒……

难道……祭天真的有用?

难道这不是那些学者大儒编造出来用以愚民的把戏?

他是个帝王,他擅长的是两军对阵,是人心的掌控,他不是李淳风,非但不能理解房俊种种所为的用意,也无法理解李淳风明显跑偏的解释,对于眼前他无法理解的自然现象,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看待……

于是,他看向一脸兴奋,像个孩子一样哈哈大笑的房俊,猛然的心悸了一下。

此子……居然有呼风唤雨之能?!

侯君集跟程咬金两人,感受着雨丝一点一滴的从天而降,从开始的星星点点,到越来越密集,脑子里头已经一片空白。看着房俊站在熊熊火焰之前,两千名兵卒奋力擂鼓,声震天际,都有一种敬畏之情从心底悄然升起。

两位大将军、国公爷,对一个不着调的楞怂小辈敬畏?

两人没感觉到什么可笑之处,因为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了,更因为眼前这个小子实在太诡异了。

呼风唤雨的……房遗爱?

李淳风则有些神情诡异,一会儿呆,一会儿狂喜,一会儿嘀嘀咕咕,一会儿愁眉不展……

他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了一扇从未见过的大门,但是当他迈出去的时候,却觉到了危险。

一股可能将他所有信仰都轰杀至渣的危险!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是一个新奇的世界,也是一个茫然莫测的世界。

倏地,李淳风的脑子里闪过一句话。

数学,支配着宇宙……

阳气强盛到什么标准,会蒸掉阴气凝结而成的水分?

阴气要凝结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抗衡阳气,变成雨水降临大地?

是不是每一样物体、每一个现象,都能用数字来描述和概括?

那么……天有多高?

地有多厚?

再高的天,再厚的地,也必然有尽头,那么天的尽头、地的尽头之外,又是什么?

脑子里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像是闪电一般不停的出现,根本不受他自己的控制,越来越多,越来越乱,越来越匪夷所思……

终于,李淳风再也不堪重负,在一道树杈一般的闪电划过黑暗的夜空将他的脸照得惨白的时候,捂着脑袋大叫一声,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在他前面的房俊被身后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就见到李淳风歪倒在地,顿时吓了一跳,娘咧!这牛鼻子被雷劈了?

房俊赶紧摆手大叫:“停止擂鼓,停止擂鼓!立即原地蹲下,双脚并拢,双臂抱膝,头部俯下,尽量缩小身体体积和接地面积,手里的东西全部丢掉……”

这可是山顶,最容易遭雷的地方,反正雨已经下了,再打锣敲鼓的使得声波刺激云层产生摩擦从而增大降雨的概率也没必要了,房俊可不想这些兵卒凭白挨雷劈……

回头急急忙忙察看倒地的李淳风,见其面色红润,衣饰完整,一点没有被雷劈的迹象,虽然不知道这牛鼻子犯什么病,但总算吁一口气,一把将李淳风拎起来扛在肩头,吩咐身边的段瓒:“组织兵卒们回营房,不要慌乱!”

“诺!”段瓒亲眼见到房俊摆出的这个阵势居然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只能,原本的些许不服早就随着大火钻到云彩里去了,恭然领命。

然后房俊对李二陛下急道:“陛下,暂且到微臣的营房避一避,此处乃是高山,最是雷电肆虐之处,陛下万金之体,谨防不测!”

李二陛下没理他,负手转身,对侯君集说道:“这两千兵卒,朕打算命房俊组建一支新式的部队,就从左卫的编制中划出去吧,以后将会直接归兵部统辖。”

“诺!”

侯君集无奈领命,那可是两千悍卒啊,精锐中的精锐!可尽管心疼得不行,也不敢违抗陛下的命令,只是心里却把房俊记恨上了,认定这小子早有图谋,在自己帐下抽调这么多的精兵,根本就没打算归还!

李二陛下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已经渐渐细密起来的雨丝,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此时是不是都已经战战兢兢的像是鹌鹑一样吓破了胆子?”

侯君集和程咬金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却不敢答话。

李二陛下面色阴沉的望着天际又闪现一道闪电,直至隆隆的雷声渐渐远去,才叹息一声,说道:“将涞阳郑氏全族押解进京,至于其他人……暂且不动吧。”

“诺!”

两员猛将闻言齐齐松了口气,陛下这是打算拿涞阳郑氏开刀,却放过那些同谋的世家门阀。如此也好,杀一儆百,想来那些贪得无厌的世家门阀们,也能拎得清目前的状况,不会再去忤逆于陛下。

两人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冲锋陷阵杀人如麻,却也没兴趣领着大军跟那些拎着锄头镰刀的老百姓厮杀……

聚会早已散去,枯坐在窗前的郑伯龄呷了口茶水。

风势越来越大,天上的乌云已经渐渐散去,看来太史局传出的消息并没有错,这雨终究还是下不来的。

郑伯龄如释重负,轻轻吐出口气。

只要这雨不下,皇帝就不得不承受极大的压力,各个世家门阀在明早的朝会上再加一把劲儿,想必皇帝也不得不屈服,颁下罪己诏。只要这道诏书行天下,皇帝的威信必然承受巨大的打击,而门阀世家的声势将会一时无两,想来到那个时候,即便是刚毅果敢的李二陛下,也不得暂停削弱世家的心思。

当然,想要让陛下彻底打消这个主意,是不太现实的,世家门阀的力量已经严重威胁到皇权,似李二陛下这等英明神武的帝王,绝对不会坐视这样的势力日益壮大,危机到李唐皇室对于天下的掌控。

可是即便李二陛下已然如此忌惮于世家门阀,今次这些世家也不得不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李二陛下,这简直就是饮鸩止渴。

虽然暂时胜了一局,必定也更加坚定了陛下消除世家的决定。

可是钢刀已然驾到脖子上,难道束手待毙么?

对于千百年来早已将种种特权视为天经地义的世家门阀们来说,消除这些特权,让他们跟那些寒门泥腿子一样去为了出仕的名额争斗、去缴纳大量的税赋,去承担繁重的徭役、兵役……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还好,今晚的乌云即将散尽,陛下必然坚持不了多久,郑伯龄的心里莫名的欢悦起来。

直到南风夹杂着一滴清亮的雨滴掠进窗子,滴落到郑伯龄的脸上。

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郑伯龄霍然起身,以手擦拭脸颊,没等他看清楚脸上到底是鸟屎还是什么,又一滴雨水被风裹挟着飘了进来,正巧滴落在剩下半杯热茶的茶盏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郑伯龄如遭雷噬,一道闪电劈过黑暗的夜空,照亮了他那张惨白惊骇的脸……

第二百九十章 神棍的诞生

没有在古代生活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雨水对于作物有多重要,在这个生产资料和农业技术极度匮乏的年代,“靠天吃饭”是最基本、也是唯一的依仗。

旱了不行,涝了不行,十年当中能有两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就已经是老天爷开眼,至于其他的年份,只要不饿死,就已经是邀天之幸……

而今年的大旱,早已让百姓渐渐丧失了希望,那一片片干涸龟裂的土地,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张开大口等着吞噬掉无数人的性命。

眼看着田里的庄稼日渐枯萎,年长者脸上布满了哀愁,年幼者已经感受到即将到来的绝望……

大旱、大涝、蝗灾……

老天爷似乎总是再跟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的老百姓闹别扭,总是不肯顺顺当当的给几个风调雨顺的好年份,难道……真的就像是地主老爷们说的,是因为皇帝陛下德行有亏、上天要降罚警示?

可贼老天你可得讲理不是?

那皇帝是你的儿子,是代你巡狩天下,他缺不缺德,跟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有何关联,凭啥就不让我们吃顿饱饭?

听说皇帝连个罪己诏都不下?

真是过分啊……

犯了错就得认,皇帝也不能蛮不讲理啊,何况跟你的苍天老子认错,有什么丢人的?

不可避免的心里就生出一股怨气,皇帝犯了错,凭啥连累咱们啊?

听说主家已经联合了不少世家大族,一起上书要皇帝陛下认错,下罪己诏,这样上天就会原谅他,便会降下雨水。

只是可惜啊,皇帝太固执了,拒不认错不说,反而威胁要把这些上书的大臣们统统杀了……

娘咧,难道刚刚过了几年的太平年景,又要回到前朝末年天下大乱的时候?

皇帝这样做,有些过分了啊……

对于大旱的绝望,对于未来的恐慌,加上世家门阀的推波助澜,民间渐渐凝聚起一股对于皇帝的不满。而这股不满,正是世家门阀最大的依仗所在,他们认定了李二陛下不会大开杀戒,葬送掉自己一手缔造的太平盛世,所以他们敢于胁迫帝王,有恃无恐!

然而当一阵隆隆的雷声自天边滚动,将无数人自睡梦中惊醒,所有的怨气、所有的不满,全都不翼而飞!

当人们推开窗子,南风夹着清凉的雨滴卷入房内,滴在脸上,才觉外面居然下雨了。

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便在这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降临……

待到天色渐渐亮起来,细细密密的雨丝像是丝线一般从天而降。街道两侧的屋檐在滴水,不紧不慢,重重叠叠。街上的石条缝隙间,溢满雨水,清清亮亮,偶尔大些的水窝儿,映了灰蒙蒙的天色。

田间的禾苗迎着雨水抽出了两片细细嫩嫩的新芽儿,原本干瘪的腰杆也在雨水的滋润中渐渐饱满起来,蔫哒哒的叶子贪婪的吸吮着水分,在轻拂的微风中舒展着窈窕的身姿……

一场迟来的雨水,将整个关中都包裹在一股浓浓的欣喜之中。

原来,不下雨并不是皇帝犯了错,要不然为何皇帝没下罪己诏,这老天便下雨了呢?

老百姓是淳朴的,你害的大家吃不饱饭,他会造你的反!

但若是让他们看到哪怕一丁点的希望,他们也会老老实实的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去维持自己的生活……

等到雨势渐大,细细密密的雨丝变成倾盆之势,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抱怨都被这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人们开始憧憬着未来,祈祷着直到入秋也别再有灾害……

一场大雨,将所有的躁动都消弭于无形。

朝堂之上形势陡然逆转!

而随着这场大雨传遍关中的,还有房家二郎能够“通天彻地,呼风唤雨”的赫赫威名!

带着两千悍卒将骊山南麓的一个山顶夷为平地的举动并不能瞒得住人,而一车接着一车往山顶运送符纸灵文的传言早已天下皆知,至于太极殿上的那个赌注,更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

七日之内必然下雨?

太史局的官员第一个满脸不屑,他们根据云层气色推算出的结论,是最近水汽凝聚较之以往比较明显,但是还不足以达到下雨的程度,降雨的概率连一成都没有。

这小子居然敢大言不惭说出七日之内必然下雨的鬼话,难道你比我们这些专业人士还厉害?

所以当李二陛下咨询太史局的时候,李淳风据实以报,便有了君臣二人一同上山去寻房俊探个虚实的行动。

朝中百官更是不信。

“此子腆颜媚上,毫无廉耻!”这是朝中某一位出身清河崔氏的官员说的话,亦是绝大部分官员的想法。

在大家看来,房俊此举是为了帮助皇帝争取转圜的时间,得到皇帝陛下的好感,却搭进去自己的名声节操,实在寡廉鲜耻至极!

便是房玄龄,也不由深深叹息。

按说老房到了如今的地位,见识自然与寻常官员不同,对于名声清廉与否,并不是太刻意在乎。但家里这个老二一直以来的表现,实在是让他喜出望外,便抱了极大的希翼,将来能继承自己的衣钵。现如今这名声,却是最大的障碍了……

最高兴,莫过于长孙无忌。

房俊弄出的新式炼铁法,让以铁厂为脊梁的长孙家深深忌惮,而军器监撕毁与长孙家的供铁协议,改为像房家购铁的现实,更是让长孙家陷入恐慌。

更优良的铁质,更便宜的价格,这还怎么去竞争?

这简直就是要敲断长孙家的脊梁骨!

若是换了别家,说不得长孙无忌就会赤膊上阵,明的暗的一起来,知道全部吞掉为止!

可是房家,却不得让长孙无忌迟疑,手段必然要用的,只不过不得不温和许多……

幸好,这个房俊自己作死!

他这边刚刚开始借势打压房玄龄呢,那愣小子便自己给自己挖个坑,然后跳了下去!

七日之内必然下雨?

你当你是戏文里的诸葛亮啊,还能呼风唤雨?

然而,现实却将所有人啪啪打脸!

昨夜电闪雷鸣,天雷滚滚,到了清晨时分大雨倾盆,所有人都傻眼了!

之前的所有被他们诋毁、嘲笑的所谓幼稚甚至痴傻的把戏,现在都成了神鬼莫测的通天手段!

不用天子亲自主持、没有修行精深的道士、没有佛法无边的和尚……

就领着两千个军中悍卒,烧了一把天火,这雨就下了?

这简直就是通天彻地的手段!

难道这小子居然真的有神仙之术,能呼风唤雨?

怪不得人家敢信誓旦旦的豪言“七日之内必然下雨”,这房二即便不是神仙附体,怕也得是个半仙儿了吧?

咱大唐最牛的两个神仙,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没这么大的能耐!

最最关键的是,下雨了!

老百姓不回去在乎你什么朝堂争斗,他们只在乎下雨了!

清凉的雨水从天而降,原本已经即将旱死的禾苗庄稼都活了过来,满地青翠,欢欣鼓舞!

庄稼得救了,秋天可以产出粮食,他们的命也得救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于是,一天之内,房俊“神仙”之名传遍关中,随之而来的,则是家家立生祠,家家供奉香火,感谢房俊向老天爷求来大雨!房府大门前,从清早开始,便络绎不绝的有乡民专程从城外赶来,摆上果蔬香烛,叩谢房二郎求得大雨,活人无数之恩!

一时之间,房俊之名上升到一个崇高的高度!

万家生佛!

便是房玄龄也不得不疑神疑鬼,难不成自家二郎还真是神灵转世、仙人附体?

第二百九十一章 神机营(上)

对于朝堂之上的利益争斗,房俊并不是太关心,只要李二陛下别大开杀戒就好。至于那些世家门阀,历史已经注定其必将被扫进故纸堆的结局,便如秋后的蚂蚱一样,蹦跶几天又如何?

他本想趁着下雨的机会休个假,却不料李二陛下根本没有一丁点的人权意识,一道口谕便将他这头驴子给套上了磨……

火器营,这是李二陛下为即将成立的世界上第一支火器部队所取的名字,不过被房俊拒绝了。

他可是注定要成为这个世界最精通火器的男人,怎么会让这么霸道威武的部队取这么一个俗气的名字?

神机营!

当他跟李二陛下建议这个名字的时候,李二陛下无可无不可,自是答应下来。

而房俊自然也成为这支“穿越时空的部队”的任长官——神机营大统领!

神机营是中国明朝永乐前期创建的京军三大营之一,也是中國和世界上最早建立的火器部队,担负著“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是朝廷直接指挥的战略机动部队。

这支部队装备有火枪、火铳等,后期又添置火绳枪。

这种独立枪炮部队建制在当时中国乃至世界各国都处于领先地位,比欧洲最早成为建制的西班牙火枪兵,要早一个世纪左右。

说实话,对于朱棣创建的这支世界上第一支火器部队,房俊曾经无限敬仰,毕竟在对战蒙古骑兵的时候挥出巨大战斗力,是朱棣五征蒙古的最大倚仗。

现在房俊虽然尚未得到优质的钢材来研制火枪,但他对所有火器的原理都了若指掌,火枪火炮这种大杀器是必然会弄出来的。只要畅想一下神机营手持火枪纵横疆场,新式炮船装备火炮无敌四海,房俊就有些激动……

只要大力展火器,游牧民族对于中原王朝的威胁就将降到最低点,而摆脱掉游牧民族威胁的大唐,必将迸无与伦比的潜力,在中世纪的天空下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立政殿里,李二陛下正同几位大臣议事,顺便把房俊也叫来,商议一下这个神机营的驻地问题。

李二陛下在见识到“震天雷”的威力之后,果断决定大力研,但同时也极为忌惮,于是做出了一个让房俊苦笑不得的决定——将火药作坊放在太极宫!

房俊吓得肝儿都颤了几下……

长孙老狐狸第一个反对。

“陛下,万万不可!据臣所知,这震天雷威力无穷,足以开山裂石,若是将其放在禁宫之内,实是大大的隐患!”

虽然明知这个老狐狸的真是意图其实不想让自己总在陛下眼前晃悠,离得近容易得宠嘛,可房俊还是赞同他的意见。

毕竟这玩意是真的危险!

万一哪天操作不当,“砰”的一声把火药给引爆了,麻烦就大了!别说炸死李二陛下,即便哪个倒霉的妃嫔什么的被伤着了,都是天大的罪过!

李二陛下也犹豫不决。

将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放在皇宫之内,时刻处于自己的监控之下,这才能让他放心。可若是放在城外,一旦“震天雷”流失出去……想想都胆战心惊啊!

房俊自然明白李二陛下的忌惮,便进言道:“臣年幼学浅,这火器乃是新生之物,一切都是摸索前行,恐独立难支,有负陛下的信任。不若陛下另行委派几位锐意进取之士,帮助微臣拾缺补漏,必然能在震天雷的基础上大力展。听闻赵国公家的大公子谨慎持重、学识渊博,便是最好的人选……”

李二陛下对火器太重视了,这是好事,也是隐患。

好在其必然大力支持,银钱工匠定是整个大唐最好的,神机营的待遇也必是第一流的主力,这能让火器的研进展顺利。

隐患则是一旦犯了什么错,李二陛下必然震怒!

房俊可不想独自承受李二陛下的怒火,将长孙冲这样的功勋之后、皇亲国戚拉进来,不仅能让李二陛下不必担心自己全部掌控这支部队,关键时刻还能背锅……

长孙冲现在官任宗正少卿,宗正寺的职责是掌管皇族事务,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都在其职权之内,而且因为唐代道教是国教,所以宗正寺还管理道士、僧侣。

作为李二陛下的驸马,无疑长孙冲是极得宠爱与信任的。

这么好的一个背锅对象,岂能放过?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房俊居然会有这个提议,从皇帝的态度可以看出,对于这个新建的“神机营”无比重视,能够掌握这支部队,日后必将是皇帝的心腹肱骨。

这小子是没看透这其中的寓意,还是另有图谋?

不过无论如何,长孙无忌都不愿意放弃这个房俊抛出来的橄榄枝,宗正寺他地方清贵是真的清贵,但是到顶了也就是一个皇室的大管家,没前途啊……

“冲儿虽然才学有限,但性格稳重,处事尚算严谨,微臣觉得可以让他去跟房侍郎搭把手,都是年青人,一定可以开创一番事业,给陛下一个惊喜。”

长孙老狐狸倒是举贤不避嫌,既然房俊提出来了,立即顺水推舟。

他既然这么说了,李二陛下还能说啥?自然是答应下来。

不过李二陛下也有自己的考量。

这个神机营不在皇宫里,自己的掌控力度自然就弱了几分,为了避免一人独大全盘控制神机营,只有房俊和长孙冲还远远不够,必须多加人手,分而化之,取得制衡才行。

最好的人选便是各勋贵家的二代们,忠诚毋庸置疑,各个心高气傲,再理想不过。

当然,李思文、程处弼这等房俊的死党好友,那是决计不行的,这帮子家伙凑到一起,只需房俊一句话,就能把长孙冲给架空了……

“褒国公家的老大是个人才,既然神机营的班底是左卫抽调的兵卒,便让段瓒也留下吧。令外,谯国公的老大勇猛善战,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房俊心里就有些腻歪……

这不就是掺砂子么?国人果然是有传统啊,事儿还没干呢,就开始打小算盘,各种扯后腿。段瓒确实不错,性情刚正治军严谨,这一点可以弥补房俊的不足,毕竟他从未有从军的经验,而且那些兵卒都是左卫调过来的,原本就是段瓒的部下,整个队伍可以更快的捏合成型。

但周道务算怎么回事儿?

且不说这人能力如何,难道皇帝您忘了过年的时候,咱可是在皇宫里把这货好一顿痛揍……

把他调来,这不是明摆着监视我,跟我唱反调么?

李二陛下笑吟吟的看着一脸不爽的房俊,恶心了房俊一回,心情大好,偏生还要再问一句:“二郎以为如何?”

以为你个脑袋……

房俊腹诽一句,我敢说不行么?

不过他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拒绝肯定不行,那样会给李二陛下留下一个想要完全掌控神机营的坏印象,但是也不能啥都顺着这位皇帝。

便一拍大腿,故作惊讶道:“哎呀!坏了!刚刚进宫的时候遇到晋阳公主,公主殿下特意嘱咐要微臣前去有要事相商,这个……神机营的事情自然是陛下您说了就算,微臣全无异议!您看,是不是让微臣先去公主殿下那边?若是殿下恼起来,微臣可是吃罪不起……”

李二陛下横了房俊一眼,哼了一声:“晚一些再去不迟,既然都不同意兵营设立在皇宫里,那可有稳妥之处?”

长孙无忌诧异的看了房俊一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小子,圣眷正隆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神机营(下)

神机营的属性决定了其高的危险性,放在皇宫里肯定不合适,谁也承受不起那突的后果。

但是远了也不行,即便李二陛下不把它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绝对不能让其失去控制,所以最好的位置就是皇宫之外,长安城内。

长安城里寻找一处可以容纳两千多人的军营外加各式作坊、仓库的地方么,还真挺不容易。

长安城是一个东西略长,南北略窄的长方形,全城建筑分三大部分:宫城、皇城和外郭城。

按照房俊的估计,从东墙的春明门到西墙的金光门之间,东西宽大概为十公里。从南墙的明德门到北墙的玄武门偏东处之间,南北长大概为九公里。周长大抵在三十五公里左右,面积将近一百平方公里。

而长安城里有多少人口呢?

绝对不下于五十万人!

要知道,这是个没有高楼大厦的年代,再扣除皇宫的占地面积,人口密度的绝对举世无双!

但是在长安城的东南一隅,有水流曲折,而得名曲江。

这里在秦代称洲,秦始皇在此修建离宫“宜春院“。汉武帝时把曲江列入皇家苑圃,并修建有离宫称“宜春苑“,汉代在这里开渠,修“宜春后苑“和“乐游苑“。隋营京城大兴城时,将曲江纳入城廓之中,凿其地为池。

隋文帝称池为“芙蓉池“,称苑为“芙蓉园“。

曲江两岸虽然亭台楼阁无数,但占地极广,因其处于无漏寺与青龙坊之南,地处偏远,居民稀少,有大量闲置空地。

“此地不错,即在城内,又远离闹市。”李二陛下欣然点头,又问道:“以你之见,建造营房、营建工坊,所费几何?”

新成立一支部队,营房、装备、杂七杂八的花费必然靡费甚重,但是出于对火器的强大信心,李二陛下打算忍痛打造一支精悍的部队,花钱肯定少不了!

房俊想了想,没有贸然开口。

他知道,现在的李二陛下对于钱粮极为敏感,虽然有了玻璃工坊的大量利润,但一方面要支付西征高昌的军费辎重,另一方面还要筹集钱粮准备东征高句丽,“东大唐商号”虽然亦有李二陛下的股份,但船队尚未建成,利润巨大的海贸刚具雏形,远远不足以让雄心勃勃的李二陛下松一口气。

可以说,现阶段谁能在省钱的基础上把差使办好,那就是大功一件,更容易让李二陛下心生好感,简在帝心……

别人没钱办不了事,但咱是谁呀?

“点石成金”有点夸张,但是“无中生有”,却是手到擒来。

立政殿的墙壁上就悬挂着一张长安城的舆图,似乎李二陛下每一个办公室都有各式各样的地图……

房俊走到地图前,仔细查看一番,然后用手指在曲江的西侧画了个小圈儿,“陛下若是将此处地方赐给微臣,那么神机营驻地的一些基础设施,都有微臣来负担,不用陛下花费一分一文!”

“哦?”

李二陛下来了兴致,一支俩两千人的部队,从无到有,又是前所未见的编制,花费必然是普通部队的一倍甚至几倍,这小子居然敢说出都由他来负担的话?

李二陛下知道房俊有钱,但这小子也不可能自己拿钱往里填,就算他想这么干,李二陛下还不愿意呢!

你什么用心啊?是打算邀买人心还是怎么?

国家的部队由你自己拿钱组建,居心何在?

这可是诛心的!

李二陛下站起身,背着手来到舆图之前,看向房俊手指的那一处地方,身后长孙无忌也跟了过来,看看一脸笃定的房俊,心里头好奇不已,这小子有什么妙计?

房俊手指的那处地方,就在曲江的西侧,地势还算平坦,是一处果林,梨树桃树李子什么都有,都是野生的,并无人打理。芙蓉园横跨曲江南北两侧,并未延伸到此处。西边就是通济坊,北边是青龙坊和前朝文帝杨坚修建的无漏寺。

此处地处偏僻,野树丛生,虽然交通尚算便利,但实在是过于荒芜,以至于人烟稀少,是长安城内难得的一处僻静所在,与城内处处繁华截然不同。

长孙无忌摸了摸胡子,狐疑的看了房俊一眼,虽然猜不出这小子到底有什么鬼主意,但是对于他的敛财手段,却是不存在怀疑。

只是……钱从何来呢?

长孙无忌想不明白,李二陛下同样想不明白。

难道是把地皮卖了?

可这处着实荒凉,距离闹市太远,便是起了一处宅子,怕是也不会有人买吧?况且新起一座宅院的话,所费必然不菲,就算卖得出去,能收回成本就不错了,哪里能赚来钱呢?

李二陛下喜欢占便宜不假,但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既然房俊有法子,自己也乐得轻松,这可是省了一大笔钱……

“便依你,朕将此处赐予你便是,回头朕让内侍通知萬年县,将此处地契转交于你。不过,朕可是把话说在前头,这营房设施必然要尽心尽力,可不能为了省钱糊弄朕!”

这就是帝王之术吧?

好处给你了,照样还得敲打一番,必须时刻保持战战兢兢的心态,省得你翘尾巴……

“微臣遵旨!”房俊哪里理会皇帝的敲打?

他都快乐疯了……

试想一下,若是有人在二十一世纪的都三环之内给你一块“荒地”,你疯不疯?

在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看来,那处荒地既然在长安城内,自然是极好的地段。但是毕竟过于偏远,卖地的话没人出大价钱,建成豪宅再卖,成本实在太高,基本无利可图、

这不是唐朝人不明白“黄金地段”的含义,而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房地产的真正精髓!

房俊得了意外之喜,心满意足,拍着胸腹保证神机营必然按时组建……

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另有要事相商,房俊对政事不感兴趣,便告辞退走。

出了立政殿,在殿门口自有内侍为其准备好了蓑衣,伺候他穿上,心情大好的房俊摸出一个银锞子打赏,内侍欢喜的接过。房俊走入雨中,哼着调子打算回家,却想起好久不见晋阳公主了,心里有些想念,况且刚刚小公主可是嘱咐侍女特意在宫门口堵住他,说是公主召见。

房俊便收住脚步,拐了个弯,往立政殿的后殿走去。

晋阳公主和李治,便是同住在立政殿之内。

雨势未歇,只是不如清晨时候那般大,细细密密的雨丝将整个皇宫笼罩其中,红墙黑瓦金碧辉煌都蒙上一层朦胧的凄迷,被雨水冲刷的透亮的花草树木散着草木的清新。

到了后殿,自有侍女远远的便前来迎接,容貌标志的侍女轻衣薄纱身端娇柔,一双素手替房俊脱去蓑衣,微笑着说道:“殿下已经闹了很久,房侍郎再不来,殿下可都要去前殿寻您了……”

房俊微微一笑,含笑步入殿内。

殿内燃了檀香,丝丝缕缕的青烟自青铜兽炉镂空的缝隙间袅袅飘起,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香气,凝神静虑,分外好闻。

晋阳小公主这坐在榻上有模有样的看书,听到有脚步声响,回头见到是房俊,便欢喜的尖叫一声,估计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房俊了,小短腿儿飞快的扑到房俊面前,蹦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整个小身子也像是八抓鱼一样勾在房俊身上。

这可把殿内的侍女内侍们吓个够呛,各个脸色白,双股战战。

且不说一向身子骨娇弱的晋阳公主殿下会不会摔个跟头受伤,单单这个无限亲昵的动作,便足以惊爆所有人的眼球……

第二百九十三章 我在唐朝讲西游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水顺着房檐滴落,出滴滴答答的轻响。

殿里飘荡着檀香的味道,侍女恭敬的给房俊奉上香茗,悄悄退在一边。

“这是看得什么书?”房俊大大咧咧的坐在晋阳公主的软塌上,丝毫没有作为臣子的恭谨,顺手翻开放置在一边的书本。只见书的封皮上赫然写着数学两个字……

“呃……这是哪儿来的?”房俊颇为意外,这本书他尚未编纂完成呢,目前只有他自己手里有一本,翻开仔细瞅了瞅,笔迹飘逸俊秀,应该是李淳风那牛鼻子的笔迹,心里便释然。

这个牛鼻子,果然是道门的另类啊,必定是他在山顶的营房中手抄的。这可是涉及到版权的问题,不问就抄,是为无羞耻也;再者,若是怀着学习学问的心态去抄,也算情有可原,可你这牛鼻子居然拿着它拍李二陛下的马屁,是为无节操……

果不其然,晋阳公主娇声道:“这是李道长献给父皇的,说是姐夫你的大作,兕子便跟父皇讨了来。”

房俊心里对李淳风这个毫无廉耻的道门败类鄙视一番,随口问道:“能看得懂么?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姐夫给你讲解一番……”

这话说完,心里却咯噔一下:什么时候自称“姐夫”都这么自然了?这可不是个什么好现象啊,高阳公主那个小魔女万万是不能娶的,咱房俊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帽子变颜色……

“还好啊,蛮简单的,兕子都看得懂……”最是好学的晋阳公主再见到房俊之后,却不在意学习的事情了,香香软软的小身子爬到房俊的膝盖上,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娇憨的道:“姐夫,再给我讲个故事呗……”

自从上一次房俊给她讲了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小公主就被迷住了,后来缠着父皇给她讲故事,却觉实在没有房俊姐夫将的故事有趣,便有些心不在焉,搞得李二陛下很受伤……

讲故事?

这个很在行啊!

房俊便点点头:“没问题!”心里琢磨这回讲个什么故事,却听到门口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却是久违的高阳公主和小正太李治联袂而来……

对晋阳公主和李治,房俊可以大大咧咧的不太守规矩,但是对上高阳公主,房俊心里还是有些犯怵的……

赶紧起身,躬身行礼:“见过二位殿下。”

高阳公主瞅了房俊一眼,羽扇般的睫毛微微一垂,轻轻一个万福,柔声道:“房侍郎不必多礼……”

端庄贤淑、优雅高贵……总之房俊很不适应。

感觉这丫头还是毒舌一点比较对胃口……

李治却是两眼亮,看着房俊试探着问道:“姐夫你要给兕子讲故事么?”

上次房俊给晋阳公主讲过白雪公主的故事之后,小丫头便跟李治显摆,有声有色的也给九哥李治讲了一遍。与晋阳公主憧憬着遇到一个可以救她的王子不同的是,李治自然想要当那个英俊的王子……

总之,他也很喜欢那个故事,这次听到房俊要给兕子讲故事,他自然是兴趣满满。

只是他的这一句“姐夫”,顿时让房俊和高阳公主都闹了个大红脸,两人相互瞅了一眼,都急忙挪开了目光。

太尴尬了……

虽然高阳公主曾在泾水桥头说过此生再不嫁他人的话,可那是毕竟处于情绪比较失控的状态,这时候少女的矜持作,自然窘迫得很,却也没有责怪口无遮拦的晋王李治……

房俊冲李治点点头:“是啊,正琢磨着给兕子将一个什么故事呢……”

心里却是在想,自己跟高阳公主这状态不对劲啊,这丫头含羞带怯的,脸泛桃花,难道那天在泾水桥头不是一时情绪失控随便说说的?

这可麻烦了,哥哥不想娶啊!

李治兴奋极了,却有些怯怯的问道:“本王能听吗?”

不知为何,所有的大臣都对他这个晋王恭敬有加,唯独房俊对他不假辞色。李治甚至觉得在房俊眼里,自己这个亲王同兕子妹妹相比的话,那简直都不如一个野孩子受待见……

他现在还是小正太一个,再者他的性格也偏软弱一点,没有去想当本王长大要你好看之类,而是一见到房俊就有些战战兢兢心里虚。

可偏偏这个姐夫又是个极有本事的,整日里教授自己课业的师傅总是拿房俊举例来鞭策自己,什么诗书双绝,什么惊才绝艳之类的,听得耳朵起茧子的同时,也确实心生敬畏。

因为这人实在不惯他毛病啊……

房俊到没多少想法,随意道:“殿下喜欢,自然听得。”

他之所以对李治不假辞色,实在是因为对这小子的腹黑没什么好感,当然这也不算什么毛病,更何况人家可是下一任皇帝,就算他的穿越会给整个大唐带来极大的变数,但是历史的惯性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轻易改变的,李治登基的概率依然过九成九,将这小子得罪得狠了,没自己什么好果子吃……

李治欢喜的跑到晋阳公主旁边,恭恭敬敬的跪坐下来,两兄妹一起等着房俊讲故事。

高阳公主则轻轻咬了下嘴唇,没有说话,却一敛裙裾,亦走到软塌上,跪坐下去……

房俊无奈了,挠挠头,有些尴尬了!

不过一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随她了……

侍女这时端来糕点香茶,放在一旁的埃及上。房俊刚刚跪坐下来,晋阳公主就用两根手指拈起一块千层糕,讨好的放进放进嘴里……

高阳公主面色轻轻一变,瞄了丝毫没有察觉任何不妥的房俊一眼,咬了咬嘴唇,心里莫名其妙的涌起一丝酸意,随即却是一惊,自己这是在……吃兕子的醋么?

这丫头才几岁啊,自己怎么会吃她的醋?高阳公主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可是看着两人那无比默契又无比自然的态度,却让然浑身不自在……

到底是嫉妒呢,还是羡慕?

房俊没有察觉到高阳公主一瞬间的异样,嘴里嚼着酥软的千层糕,脑子里琢磨着讲一个什么故事。

故事太多了也不好啊,都不知道讲哪一个好……

那就来一个经典的吧!

房俊咽下千层糕,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正所谓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世界之间,遂分为四大部洲……单说在这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

当年报告做了无数,很是磨炼了一副好口才,加上他故意模仿单田芳的强调风格,将一个西游记的开篇讲得那叫一个妙趣横生、抑扬顿挫,听得晋阳公主和晋王李治目定口呆聚精会神,便是高阳公主亦是双眸亮,悄悄挺直了脊背,投入其中。

随着那只石猴拜师学艺,通晓了七十二般变化,然后大闹龙宫,将一群虾兵蟹将打得落花流水,听得三位殿下兴趣盎然。

房俊却有些口干舌燥,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看了眼对面三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暗暗叫苦,这西游记有一百回,这么讲下去还不得讲到猴年马月?

来个简化版的吧……

“……却说观音菩萨奉了如来佛旨,来到长安寻找取经的善人,几经寻访,便寻到一位法号唤作玄奘的大德行者,赐予他一件锦襕袈裟及一柄九环锡杖……”

正说到此处,忽听高阳公主“啊”了一声,好奇的问道:“是贞观二年道途西行,求取佛经的那位玄奘大师么?”

房俊愣了一下,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真是作死啊,都活糊涂了,居然在贞观年间给人家讲西游,幸好自己把西游记给简化了,否则讲起唐王称呼唐僧为“御弟”,李二陛下还不得把我给踹死……

第二百九十四章 高阳的心思

在西游记这部小说里,贞观十三年是个神奇的年份。

有多神奇呢?

在第九章附录中开科取士:“彼时是大唐太宗皇帝登基,改元贞观,已登极十三年,岁在己巳……”然后引出唐僧的父亲陈光蕊赶考,中状元,与唐僧母亲结婚,唐僧出世,唐生被抛江。

也就是说,唐僧出生于贞观十三年。

然后在第十二回玄奘秉中开篇就说:“贞观十三年,岁次己巳,九月甲戌初三日,癸卯良辰。陈玄奘大阐法师,聚集一千二百名高僧,都在长安城化生寺开演诸品妙经。”这中间经过了唐僧出家,认母,报仇,共计十八年,那么这时候本应是贞观三十一年,可是贞观根本没有三十一年!

两件事中间隔了十八年,书中还是把时间记为“贞观十三年”……

且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贞观三十一年,按照书中所说,贞观十三年唐僧出世,然后在同一年就成了“得道高僧”,被观音选中去西天取经,这还没到一周岁呢,岂非比“见风就长”的哪吒还牛……

事实上,唐僧取经的那一年是贞观二年。在前一年,玄奘结侣陈表,请允西行求法,但未获唐太宗批准。然而唐僧决心已定,在第二年乃道途西行,“冒越宪章,私往天竺”,长途跋涉五万余里。

自从穿越以来,房俊渐渐融入大唐这个社会,很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大抵正是因为认同感太强,所以说话行事基本已与当世之人并无二致,而来自前世的习惯已经渐渐模糊,所以警惕性有所下降。

在李二陛下的时代讲西游记,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毛病,毕竟这部神神怪怪的小说只是借了唐僧取经的事迹,脑洞大开挥想象力进行再创作,即便唐僧现在还在印度那边“穷游”呢,也算不得什么匪夷所思的大事。

要是在宋徽宗的眼皮底下讲水浒,那才是真正的作死……

可房俊还是加了小心,古往今来所有的文人都一样,他们其实都处在一个强权高压的环境之下,不是想说什么就能肆无忌惮的说出来的,一旦抨击到了当权者,分分钟捏死你,哪怕是在现代不会动不动杀头,也有一只神通广大的神兽火眼金睛……

在这种社会状况下,文人们不能直叙胸臆,可对于某些看不惯的现象又不吐不快,他们就会采用一些极其隐蔽的手法,去映射,去隐喻,去讽刺……

房俊不是文学家,他不可能去理解小说或者诗词中的某一句话到底有没有蕴含一些特殊的寓意。小说也好,诗词也罢,不是不能剽窃过来占为己用,只是这其中若是鲜明的提到人名或者事迹,那必然要当心。

神兽虽然神通广大、无所不在,但好歹是食草动物,不会真的把谁咬死;但是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若是惹得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不爽,那真的可能要人命……

高阳公主杏眸闪闪,好奇的问道:“怎么不说话?”

她只是奇怪的问了一句,却现房俊陷入了沉思,有些不明所以。

“咳咳……这个……这个故事也忘记了是何时听说的,有些记不清了,待微臣回去好好想想,再为几位殿下讲述如何?”房俊随便编了个借口搪塞一番,决定不再讲下去,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虽然这麻烦也不知道存不存在……

“啊……怎么会忘记呢?好有趣的猴子啊,姐夫真是……”晋阳公主嘟着粉嘟嘟的嘴巴,一脸失望。

正太李治白皙的脸蛋儿也满是纠结,那猴子性格张扬,敢作敢当,拜师学艺,大闹龙宫,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正听得过瘾呢,怎么就忘了?

房俊尴尬的笑笑:“只是记得不太清楚了,回去想一想,大抵还是能想起来的,多等几日罢了……话说,前些时日程处弼寻我,说是清河公主要在六月十九去逛庙会,可有此事?”

这话却是对高阳公主说的。

当日房俊在骊山南麓的山顶准备“求雨仪式”,程处弼找到山上,说是高阳公主求了清河公主,让她邀约房俊在六月十九那天去无漏寺逛庙会。

房家与程家是世交,两家小辈相处亦是不错,清河公主的这个邀请并不为过。

高阳公主闻言,白净的俏脸染了一层红晕,微微垂下臻,有些羞赧。

她想邀房俊去逛庙会,却害怕房俊推三阻四的不同意,只好请十一姐清河公主出面,以房程两家的世交,加上驸马程处亮、老三程处弼的交情,想来房俊才不会拒绝。

少女敏锐的心思里,能清晰的感受到房俊对自己的抵触,这让高阳公主微微伤心的同时,亦有不解。

回头想想,当初在太极宫的千步廊前,房俊讲述那一段至今仍被无数命妇闺女当做谈资的荒唐话语之时,大抵便已经隐隐有了对自己的抵触心理。

只是高阳公主实在想不通,自己绮年玉貌、金枝玉叶,有哪里配不上他这个黑面神?更何况还是父皇亲自指婚,简直不可理喻!

高阳公主亦是个心高气傲的,再加上房俊与她理想中的夫婿实在差距太大,对于房俊的不同意求之不得,两人在那一段时间里,简直是相看两相厌……

但是一切都在骊山行苑的那一夜生了彻底的转变。

就是这个自己一直瞧不起、看不上的黑面神、土包子,将自己和侍女塞进炕洞里,却反身冲向如潮的叛军,不顾性命的将叛军引走!当他单枪匹马追到泾水桥头,宁愿舍去性命也要将自己救出魔爪的时候,她才觉原来自己一直都不明白男人……

潇洒倜傥、温润如玉,浊世翩翩佳公子,那是高阳公主心里对于未来夫婿的憧憬,但是在那一夜之后,她的想法彻底转变。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男人的家世、相貌、才学……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彷徨无助陷入绝境的时候,这个男人会不会舍了命的保护你,会不会甘愿求死的将你从地狱里拉出来……

责任、担当、胸襟、气魄,那才是衡量一个男人的标准!

而房俊呢?

高阳公主细细想想,好像也不赖……

家世显赫,才华横溢,有情义,有担当,长得虽然不能说貌比潘安、颜如宋玉,可也称得上相貌堂堂,就是黑了点儿……

但是他视我重逾己命,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可是这个混蛋,当她动心了的时候,却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甚至对兕子这个黄毛丫头都比她上心……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既然遇到这个极品男人,又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本殿下可是高阳公主李漱!

钟灵毓秀、金枝玉叶的大唐公主,就不信你逃得出本殿下的手掌心儿……

心里这么想着,高阳公主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注视着房俊,樱唇轻启:“那你……去不去呢?”

去不去呢?

房俊也纠结了……

说去吧,肯定让这丫头误会我对他有意思,这种误会还是尽量避免得好。

说不去吧,那可是把人得罪狠了,人家再怎么也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都能忍着羞臊等同于表明心迹了,再拒绝可就有点过分了,而且他这人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女孩子……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房俊急的汗都出来了……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略显沉闷的声音:“十七妹,要去哪儿啊?”

一个胖胖的身形从门口踱步进来,白脸微圆,腰腹阔大,正是多日不见的魏王李泰。

房俊心头顿时松了口气,差点蹦起来搂着李泰亲一口。

来得太是时候了啊兄弟……

第二百九十五章 把你忽悠瘸

窗外的雨还在下,虽然雨势不大,却没有一丝衰减之势,淅淅沥沥的自房檐滴下,滴落在廊前的青石板小路上,甚是悦耳。烟雨濛濛,将远处的殿阁楼宇笼罩在一层轻烟薄雾之中,略显凄迷。

案几上茶盏晶莹如玉,是上等的白瓷,盏中香茶滚热,袅袅的飘起几缕热气。

高阳公主和李治、晋阳公主都被李泰赶走了,说是和房俊有事要谈。晋阳公主和李治毕竟年岁还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高阳公主却是一脸担忧,她可知道这位四皇兄性情高傲,而房俊这个黑面神更是脾气火爆,这要是起了冲突……

不过李泰在一众弟妹的眼里威望很足,眼睛一瞪,高阳公主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走。

房间里只剩下魏王李泰和房间两个人。

气氛很诡异。

魏王李泰很胖,肚子有些大,无论跪坐还是盘坐都很费劲,干脆大咧咧的斜歪在榻上,倚着一个玉枕,神情很是惬意,只是望向房俊的那一双眼睛,却是精芒闪闪,凌厉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就连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寒冷了几分……

房俊盘坐在李泰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却不是因为被对方的气势所慑,这只是他的习惯,虽然没有当过兵入过伍,但家教良好的他一向都是“站如松坐如钟”,虽然犯懒的时候能坐着绝对不会站着……

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滚热的茶水在口腔里翻滚几遭,口腔适应了温度,再缓缓咽下去,一股馥郁的幽香残留在唇齿之间,舌底隐有回甘。

家里炒茶的师傅,手法愈来愈精湛了……

如此泰然自若的品着香茶,那悠闲的神情,令李泰愈恼怒!

白白嫩嫩的脸上肌肉猛地一抽,魏王李泰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说道:“本王恨不得将尔斩杀当场,大卸八块!”

名望,是自己最为倚赖的资本,是能够挑战储君之位最大的武器,在李承乾天然的嫡长子地位面前,他也只有依靠名望去做出反击!

可就是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却将自己最大的依仗,轻而易举的击个粉碎!

李泰焉能不恨?

没有了朝野称颂的“贤王”之名,他还凭什么去觊觎太子之位?

房俊却似丝毫没有感受到李泰的滔天怒火,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毫无怯意的回视着李泰凌厉的眼神,轻笑道:“拉倒吧,你打得过我?我不敢杀你,可是要说狠狠的揍一顿,殿下以为……我敢不敢?”

“娘咧!”

如此毫不掩饰的挑衅,差点把李泰给气炸了!

嘴里骂了一声,肥胖的身躯“扑棱”一下就坐起来,顺手拽过榻上的玉石枕头,照着房俊的脑袋就扔过去!

幸好房俊早有准备,李泰的体力也不好,没几分力气,这玉石枕头轻飘飘的飞过来,房俊微微一侧身,就给抓在手里,大怒道:“找打是吧?”

李泰气个半死,却也只能气呼呼的瞪着房俊,再不敢动手了,因为他知道,这个棒槌真的敢还手……

房俊瞅了李泰一眼,把玉枕都在一边,耷拉下眼皮,继续喝茶。

李泰恶狠狠的瞪了房俊半晌,似乎也知道自己拿这家伙确实没法,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

只是看着房俊这幅淡然自若的神情,心里愈怒火中烧。

“房俊,本王和你素无怨恨,为何处处针对本王?”李泰气呼呼说道。

这也是他最不解的地方,两人之间的冲突,最早是拳打刘泪,后来是清源寺那次,在李泰看来,那不过是意气之争,过去就过去了,还犯得着记一辈子仇不成?而且两回分明都是房俊占了便宜,就这样,为何还要弄出那么一该死的卖炭翁?

正是这一卖炭翁,将李泰的名望死死的钉在耻辱柱上,只要这诗世间还有人在诵读流传,他李泰的名字便永远都是一个反面典型,遗臭万年!

房俊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说道:“殿下真是误会微臣了,微臣可是处处都在为殿下着想!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唉……”

李泰觉得今日跟房俊在此说话,那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这家伙非得把自己气死不可!

他都被房俊给气笑了:“呵呵,和着你把本王的名声败坏得一塌涂地,本王还得好好感激你不成?”

熟料房俊完全不留会他的讥讽,居然正色点头:“然!”

“本王然你地娘咧!”

李泰差点气得吐血,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打你怕你还手,本王骂你,你敢骂回来?

房俊当然不敢,被骂了一句,也只得忍着。李泰若敢打他,还手是一定的,揍一顿李二陛下也能把他怎么地,若是李泰骂他一句他也骂回去,还是骂娘……

李二陛下扒了他的皮都是轻的!

李二陛下对长孙皇后,那是真正的真情一片、又敬又爱,甚至可以说,若房俊真的犯了混跟李泰对骂,“骂娘”的后果绝对比“骂爹”严重一百倍……

房俊也来气了:“是你拉着我不让走的,也是你问我话的,到底要不要听?”

李泰占了便宜,心情大好,虽然人依旧恨房俊恨得要死,气却是消了几分,便又坐了回去,冷着脸道:“那本王就请教你有何高见,害了本王,本王还得感恩戴德?”

心里却在想,“君子动口不动手”,古人诚不欺我!跟着棒槌动手的话,一准儿会打回来,可是动嘴呢,这货就一点辙也没有……可是吾乃堂堂亲王,总不能张嘴闭嘴骂爹骂娘吧?

况且若真是骂的狠了,难保这货不会恼羞成怒,真要是动起手来,本王可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太吃亏了……

房俊哪里知道李泰心里居然想这个?

堂堂大唐亲王、陛下亲子,不敢打人只能骂人,也是没谁了……

干咳一声,房俊组织了一下思绪,说道:“微臣败坏了殿下的名望不假,令王爷争储失势也不假,但微臣敢对天誓,这确实是为了殿下好!”

“哼!”李泰一脸讥笑:“愿闻其详!”

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狡辩!

房俊回头瞅了瞅,最近的侍女也站在门外廊下,便压低声音问道:“即便殿下声望日隆,其实陛下也不会将储位传于殿下,不知殿下信也不信?”

“放屁!”李泰怒道:“父皇向来宠溺与我,远胜其他兄弟,甚至早已有言在先,一旦废黜太子,便立我为储!都是你这混蛋,还得本王声名狼藉,本王恨不得食你之肉、饮你之血,以消我心头之恨!”

李泰面目狰狞,他是真的恨房俊入骨!

眼看储君之位即将到手,却被这个棒槌给搅合黄了,简直是难填之恨!

被一个亲王如此声色俱厉的表达恨意,房俊却无丝毫惧色,反而一挑眉毛,看白痴一样看着李泰:“殿下可真是天真,储位乃国之大事,莫非殿下真的以为,陛下身为帝王便可一言而决,说废就废,说立就立?”

李泰愣了一下。

皇帝乃天下之主,这没错,名义上所有人都是皇帝的臣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嘛,可是皇帝真的就能金口一开、莫敢不从么?

扯蛋!

别说最好名声的李二陛下,便是前隋炀帝,亦不能随心所欲、言出令随!

这朝堂势力盘结、利益交错,尤其是那些世家门阀,若是碰触到他们的利益,便是皇帝也敢反!

废储、易储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涉及到那些世家门阀的利益?

李泰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房俊的意思,却只是冷笑一声:“你以为,父皇是吃素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指点你的人生

对于自己的父皇,李泰崇拜到极点!

他不是没想过类似于房俊这样的问题,但是他深信,只要是自己的父皇想要做的事情,那就没有人能拦得住!只要父皇要立他为储,便是那些世家门阀统统跳出来阻止,也没用!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所以他冷笑着反问:“你真当父皇是吃素的?”

那是尸山血海里一统中原的大唐皇帝,那是雄心壮志令万邦臣服的天可汗!

只要李二陛下下定决心,谁敢挡在他的面前?

谁又挡得住?!

房俊微笑不语,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轻轻呷饮。

其实,他今日同李泰在这太极宫里谈论这个话题,已是大忌!自古以来,但凡涉及皇位传承,既有大回报,亦有大风险,聪明人总是躲得远远的,不会贸然去趟这趟浑水。

但房俊是穿越者,穿越者总是会不经意的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情怀,从上帝的视角去看待整个世界,总是会想着让欢乐的事情更多一些,让遗憾的事情更少一些……

对于李二陛下,房俊的心情很复杂。

这是一位旷古烁今的帝王,毋庸置疑!无论他的人品如何,没有人能否认他成就的伟业,正是他一手缔造了大唐的铮铮铁魂,让这个国家纵横八荒,让这个民族挺直脊梁,直到千年以后,依然唐韵流芳!

正是这样一位称得上是千古一帝的帝王,却有着最为悲凉的晚年。

毫无疑问,李二陛下的基因是强大的,他的儿子们各个英明睿智,没有一个窝囊废!世人眼中最无能的李承乾,也只是在腿残之后面对压力才自暴自弃,即便这样,他也敢串联武将,要造老爹的反!

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位骄奢任性、狂妄无度的齐王李佑,因为手下瞒着他射杀了权万纪,自知必然将被李二陛下禁锢终生,居然宁愿造反,也不想苟延残喘的活着!

他造反是为了推翻他老爹,自己当皇帝么?

不是!

没有人会愚蠢到在李二陛下的眼皮子地下造反会成功,李二陛下不仅是英明睿智的帝王,更是无敌于天下的统帅!

他只是向李二陛下表达一个态度,作为你的儿子,宁愿死也不愿像狗一样被关着!即便是死,我也要死的轰轰烈烈,不会像狗一样默默无闻的死掉!

说是刚烈也好,说是刚愎也罢,总之这是个人物!

这是李二陛下诸子中最没出息的两个,而其他的诸如李恪、李泰,哪一个不是堪称人杰?

可悲剧的是,一个一个的没一个好下场……

李二陛下的确会生儿子,生出来的一个比一个优秀,可惜他不会教,一个皇位,全都给搭进去了……

房俊轻叹一声,说道:“微臣之所以认为殿下得不到这个储位,还有另一个原因,而这个原因,才是决定性的。”

顿了一顿,他沉声问道:“若是来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殿下下场如何?”

李泰一脸不屑:“就算当了皇帝,依着那位优柔寡断的性子,敢把本王如何?”

这话还没说错,就算李承乾将来当了皇帝,对魏王李泰这个亲兄弟忌惮得不行,大抵也只会削其权柄、加以束缚,至于把李泰干掉,估计没胆子做……

“臣再问,吴王殿下下场会如何?”

李泰皱了皱眉,颇为不解的看着房俊,这种话题,即便是至亲之人亦不敢多说,毕竟太犯忌讳!

不过此地就他们两人,在他认识里,房俊这人棒槌、楞怂、夯货各种名号加身,实在是混的不能再混,却唯独不干那些鸡鸣狗盗背后插刀的小人之事。

不过即便说出去又如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到时候我一推二五六,谁信?

“他也不敢动老三,他身边那些左右庶子、教谕老师,除了你爹之外,俱是前朝旧臣,怎会放任他去害老三?”

房俊又问:“那晋王殿下呢?”

李泰不悦的摆摆手,似乎嫌弃房俊这个问题很傻:“小九才多大点儿?再者说了,太子是老大,怎么也轮不到小九去争,一点威胁都没有,太子又不是蠢货,怎会放着最好的目标不去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好戏,给外边的人看?”

房俊轻轻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半天,这位自诩天资聪颖的家伙,却还是没领悟到自己的意思,想了想,反正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也不在乎再直接一点。

他问道:“假设,殿下立为储君,异日成为天子,试问,废太子下场如何?吴王殿下下场如何?晋王殿下……下场如何?”

“本王……”

只说了半句,李泰猛然顿住,惊骇欲绝的看着房俊!

房俊抿了口茶水,轻声道:“殿下……想明白了?”

只是一瞬间,李泰原本就白皙的脸膛,更无一丝血色,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涔涔滚下,双眼圆瞪,却呆滞无神。

整个人都懵掉了……

李泰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我为天子,废太子如何?老三如何?小九如何……”

他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最终没有说出话。

房俊看着他呆滞震骇的神情,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该不会说,将来杀掉自己的儿子,再传位给太子的儿子吧?”

李泰傻眼了,讷讷道:“你你你……你怎知本王会这么说?”

房俊深深看了惊慌失措的李泰一眼,说道:“最后的结局,不是微臣怎看,不是殿下怎么说,而是……陛下怎么想!”

李泰呆愣无言。

我若为天子……

废太子决计是不能留的,那位八岁立为太子,整整当了十二年,多少朝中重臣向他宣誓效忠过?只要他还在,等到父皇一去,必然再起波澜,自己怎能留下如此大患?

至于老三……那可是前朝骨血,炀帝外孙,这满朝文武,哪个没有几分香火情分?明里暗里谁知道有多少人站在他那一边?父皇在为,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可一旦父皇殡天……自己能压得住?

所以,老三……也留不得!

还有小九……

既然本王能从太子手里夺来储位,那小九为何就不能再从本王手里将储位夺走?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谁都有那个资格!

自己敢留着小九吗?

不是他李泰心有多狠,非要拿自己的兄弟开刀,而是只要走到那一天,便已再无退路,就像是身处激流之中,早已身不由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想到此处,李泰浑身颤栗,身上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万载寒冰,堵的他透不过气,冻的他寒透骨髓!

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从懦弱优柔的太子手中夺来储位,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更好的继承这个帝国,将父皇的雄心壮志延续下去,让大唐更加的光芒璀璨、盛世堂皇!

然而现在却陡然觉,原来自己早就陷在一个泥坑里,永远也爬不出来……

既然连房俊都看得出这些,父皇会看不出吗?

父皇虽然在玄武门一战夺得这江山,但杀兄弑弟、逼父退位,却也是他一生的耻辱,永远也洗刷不掉的耻辱,哪怕纵横八荒、无敌宇内,也不得不背负一生的耻辱!

那是父皇心里永也无法痊愈的伤疤,就像是一条跗骨之毒蛇一样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神,令他痛不欲生!

他会坐视自己的儿子们,重演他当年的那一幕吗?

绝对不会!

恍恍惚惚中,李泰的耳朵里传来房俊压抑着的声音——

“所以啊,殿下,你明白了吗?你永远都得不到那个位置……”

难道,这就是我的人生,早已注定、无法更改的人生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归家

第二百九十七章 归家

雨中,黄瓦红墙显得更加肃穆和威严。 地上有一处低洼积着水,倒映出李二陛下明黄色的袍服,只是不知已站了多久,虽然打着油纸伞,裙角已被溅起的雨滴洇湿。

宫女与内侍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瑟瑟发抖的跪在雨中的青石板上……

李二陛下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门口,眼神有些飘忽,耳中却传来断断续续的语声。他不发一言,就那么站着,听着,伟岸的身姿挺拔如松,依旧如同当年跃马持戟冲锋陷阵时的锋芒毕露。

心思飞跃……

他这一生最大的功绩,便是带领这个老大帝国蒸蒸日上,扫荡漠北、群蛮镇服!

然而他这一生最大的魔障,亦是这个老大帝国……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若是当年自己安分度日,不去争什么军功,不去显什么本领,不去引起太子建成的猜忌,自己的一生又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太子建成的能力绝对不在他之下,若是皇帝由太子建成来做,不见得就比他李世民差多少,甚至犹有过之。

那样的话,自己就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做一个盛世闲王吗?

三十岁之前,他会认为这是羞耻的一生,实在浪费苍天赐予的生命,他必然不甘蛰伏,想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大事,让整个天下知晓他的名字,让千秋史书记载他的功绩!

但是到了三十岁之后,他却又忍不住在想,做一个闲王,有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人生百年犹如白驹过隙,不过匆匆一瞬而已,待到灯枯油尽,亦只剩一抷黄土,皇图霸业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又有何分别呢?

然而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

当生存遭遇到威胁的时候,还去谈什么仁义道德?

命运的漩涡,会裹挟着你一路向前,将所有的廉耻全部抛弃,哪怕午夜梦回心惊胆跳涕泪满裳,也只能独自忍受!

青雀啊……

这个孩子,是他认为诸子中最有天分的一个,从小雅好文学,工草隶,才华横溢,聪敏绝伦,稍大一些便已集书万卷,便是当世的大儒亦赞不绝口。

在太子脚疾之后,他倒是真的想过将储位传给青雀算了,以这个孩子的聪慧睿智,何愁不能将他留下的这个煌煌大唐更进一步?太子且不论脚疾与否,毕竟性子软弱了一些。

但是最近,他每每夜有所梦,梦中有一条青龙哀哀啼哭,求告饶命,吓得他总是夜半惊醒……

或许,当年的那一幕,会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重演吗?

若果真是那样,算不算是朕的报应?

青雀虽好,可惜不是长子,若当真废长立幼,怕是永无宁日矣……

李二陛下怔怔的立在门口处,手里兀自擎着一把伞,恍然出神……

到得下午,雨势终于小了一些。

雨丝绵密,整座骊山都被冲洗一新,满山苍翠,郁郁葱葱。

房俊已有所日未曾回来,渭水之畔的码头舟楫如林货物成山,即便细雨绵绵,亦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着这繁华的一幕,心智日益坚定的房俊,亦不由得自胸臆之间勇气一股冲天的豪气!

这天下,还有谁能翻掌之间,凭空生出如此一座汇集关中百货的码头?

要不了多久,这里的模式将会随着行商的脚步传遍大唐,货物的流通将极大的加速交通的发展、人口的流动、资本的累积,当人们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提升,终有一日,这股资本的力量将会如同崩泻的山洪一般,冲出这个国度,将周边一切国家都碾得粉碎!

战争,不是只有血与火的燃烧,铁与骨的碰撞!

经济的压迫、文化的侵蚀,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终极武器,足可破国灭族于无形!

用武力敲碎那些顽固者的大门,再用资本将其彻底征服,这是在一千多年以后屡试不爽的铁律!

别提什么仁义道德,更别提什么世界和平,当你有能力不去占有的时候,没有人会在你衰弱的时候可怜你!这就是丛林的法则,狮子老虎得遵循,鬣狗豺狼得遵循,万物之灵的人类,照样也得遵循!

生灵涂炭?

战火纷飞?

房俊才不在乎。

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跨马扬鞭,带着几名护卫,直奔山上的农庄。

然后,令他猝不及防的享受了一把“神”一样的待遇……

将至庄子大门口,远远的便见到一个家仆借着雨水冲刷门口的青石板路,房俊骑着马过去,马蹄踏着青石板,发出“哒哒”的轻响,那家仆正聚精会神的干活,手里的刷子连石板缝隙的泥沙都清理得干干净净,闻听耳边有声响,抬头一看,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

然后这名家仆双腿一软,便跪在路边,丢掉手里的刷子,“砰砰砰”的接连磕头,口中大呼道:“小的见过家主,家主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娘咧!

房俊一阵恶寒,老子成了神龙教主?

你咋不说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呢……

房俊一脸懵逼,马鞭指了指,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家仆吓得抖抖擞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房俊无奈,只得跳下马背,大步进了庄子。

一个浣洗的侍女端着铁盆——没错,现在房家庄子上使用的都是水力锻锤锻造出来的铁盆了——正自厨房走出来,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陡然见到房俊,那侍女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尖叫一声,“咣当”丢掉铁盆儿,便跪了下来,连连呼道:“奴婢见过家主,家主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房俊彻底晕了菜!

这都什么毛病?

呃……这话听着好像不是什么神龙教主,是什么来着……白莲教?

正在这时,大抵是听到了侍女的呼声,房四海从后头窜了出来,一见到房俊,立即跪地,磕头,大呼:“小的见过家主,家主……哎呀!”

房俊一脚将他踹个跟头,怒道:“失心疯了都?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当老子是装神弄鬼的大仙儿?”

房四海从地上爬起来,委委屈屈的看了房俊一眼,心说:你可不就是么……

见到房俊脸色不善,终是不敢说。

房俊一头雾水的走进大堂,迎面一个俏丽的小丫鬟,长腿细腰的,正是俏儿。

俏儿猛然见到房俊从门口进来,有些愣神,大眼睛眨巴眨巴,然后猛地回过神来,跪地,磕头……

没等她说话呢,房俊已经恶狠狠道:“敢说什么法力无边的鬼话,就把你卖到僚寨去!”

僚人是东南一带的土著,不服教化,许多部落保持着很原始的传统,比如一家兄弟几个娶一个老婆之类在中原汉人看来不可理喻之事。

一般汉人之间开玩笑,说把某某女子卖入僚寨,便是这个意思。

俏儿吓得激灵灵打个寒颤,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可是看着房俊的眼神,却是多了份战战兢兢,怯怯的说道:“二郎……那个,奴婢去给您打热水洗澡!”

说完,缩着身子贴着墙根保持着跟房俊的最大距离,就往屋外窜,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只是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手一拍额头:“哎呀!差点忘了,武娘子的娘家哥哥过来了,正在后堂说话呢,不过奴婢刚刚听到,好像武娘子都哭了,不过武娘子吩咐了不准奴婢进去,所以奴婢也没敢去看……”

小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着,语音清脆,然后发现房俊正看着她,顿时卡壳了,脖子一缩,立马溜了……

看着小丫鬟细腰翘臀的窈窕身姿逃也似的窜出去,房俊皱了皱眉毛:“媚娘的娘家兄弟?难道是武元庆、武元爽那两个混蛋?”

想了想,便向后堂走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武氏兄弟

武则天是一个典型的中國式政客,冷酷无情、心狠手辣,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只要惹她不高兴,挡了她的路,杀就一个字,绝不讲什么亲情温柔——但没有人会生下来就这样,这种酷厉寡毒、视亲人为死仇的冷血个性,必然是形成于某一个至关紧要的契因。

皇宫那个地方,为了争宠夺爱,各种阴谋诡计打击陷害,最是肮脏卑鄙。为了出头,甚至为了保命,武则天在那样时刻朝不保夕的环境中冲杀出一条血路,所经历的必然是一个极其冷酷的过程,这对她性格的形成必然起到决定性的因素。

但是一个人的性格形成最关键的时期,却是在他的童年。

武则天之父武士彟原本娶相里氏为妻,生下武元庆与武元爽兄弟,后来再婚娶杨氏,生武则天姊妹三人。这本应是一个比较宁和幸福的传统式家庭,杨氏年轻貌美,必然受到武士彟的宠爱,连带着杨氏的三个女儿亦应该颇受宠溺。

然而在武则天十三岁那年,武士彟病死,一切都生了变化。

房俊从没有问过武媚娘她那个时期的生活如何,上辈子亦未见过史书上对这个时期的武媚娘有任何描述,但是只需从武媚娘掌权得势之后武家人的下场,便可略知一二。

先是武元庆,他被流放龙州,忧虑而死,实际上是活活吓死的。再是武元爽,他是被流放振州,史书上没有说他是吓死的,但也没有说他不是吓死的……

这还不算完,当时武士彟应该是同其兄长生活在一起的,并未分家,大伯家有两子武惟良及武怀运,也全部难逃厄运。而除了被武媚娘干掉的这两兄弟之外,还有一个大哥武怀亮,可是早就死了。

然而对于掌权得势之后性格冷血无情的武则天来说,死了也不行——她将武怀亮的妻子善氏掳入宫中为奴,每天用荆棘刺狂抽这死了丈夫的寡女人,把善氏的背部全都抽烂,露出了根根骨头,善氏就在莫大的痛苦之中,哀嚎着死去。

得有多大的滔天恨意,才能如此对自家的兄弟斩尽杀绝?

由此应该看得出,对于武媚娘来说,这绝对不会是一段幸福的回忆……

后堂隐隐有语声传来,房俊径自走过去,未到门口,便听见一声喝吒。

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贱人!吾乃你之兄长,岂敢如此不敬?不知尊卑的东西!若是你仍在宫中,或许有朝一日敕封为妃嫔,吾等尚需仰你鼻息。现在不过是一个侍妾,便目无兄长不知孝悌,谁给你的胆子?”

另有一人帮衬道:“那房俊业已封侯,往后必然妻妾成群,当家大妇又是陛下的公主,你不过区区一个侍妾,如何争宠?现在房俊身边无人,他只是甜言蜜语讨你欢心,价格码头商号交于你打理,可一旦成亲之后,莫说房俊,便是公主殿下也容不得你掌控着房家钱粮大权,必然是要收回去的。到那时候,他岂会再宠溺于你?女子以夫为纲不假,但是娘家的支持也很重要,不然谁瞧得起你?与其将来被收回钱粮大权,还不如现在从中得些好处,某与你大兄又不是外人,将来自会给你撑腰,那房家岂敢薄待与你?”

这人语调阴柔,慢条斯理,分析起来倒也有理有据。

这是要蛊惑武美眉跟自己分心眼,中饱私囊?

房家沉默了一下,没有进去。

旋即,武媚娘清亮娇脆的声音响起,语气略显激动:“这时你们自称为兄,认我这个妹妹了?当时父亲过世,是谁将我们母女赶去柴房,便连三餐都不得温饱?是谁要将母亲嫁与别家,以此收受钱财?是谁要将我卖于老朽,以图官身?我母女受尽你们欺凌,可有一丝一毫念及血脉之亲?现在见我执掌夫家钱粮,每日里银钱过手无数,便如那见了血的苍蝇一般寻来,想要好处,你们可曾替我着想过一星半点?郎君恩重,媚娘一生有靠,可若是答应你们,媚娘岂能厚颜再在这房府?有何颜面再见郎君?你们不必多说,死了这份心吧!”

说到后来,武媚娘语气转厉,声音愈尖锐,显得怒不可遏,断然拒绝。

先前那男人显然气急败坏,大怒道:“放肆!居然对兄长如此无礼?好个贱妇,是要某好生教训你一番么?”

武媚娘带着哭腔道:“我已自荐入宫,现在身为人家的侍妾,只想着安稳度日,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

紧接着,屋内传来一阵嘤嘤低泣的哭声。

房俊憋着火,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人吓了一跳。

武媚娘正站在堂中垂泪,愕然抬头,见到房俊阴沉着的黑脸,顿时犹如被现了什么秘辛一般,吓得面色惨白,两滴珠泪犹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颇有几分梨花带雨的凄惶惊愕。

房俊瞅了她一眼,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

一个锦袍青年大咧咧的坐在正位,方脸浓眉,长相颇为英武,此时望着踹门而进的房俊,面露惊愕。

另一个则是一袭文士长衫,坐在下,面白无须,一身阴柔之气。

房俊嘴角咧了咧,冷笑道:“二位真是好雅兴,居然跑到房某府上,替房某教训家人,很有急公好义的孟尝之风,不错,不错!”

二人赶紧站起身,锦袍青年年岁大一些,一脸尴尬,当先拱手道:“让二郎见笑了,小妹性子顽劣,家教不周,所以某出言严厉了些。”

房俊哼了一声:“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锦袍青年道:“在下武元庆,这是舍弟武元爽,乃是媚娘的兄长,今日贸然登门,礼数不周,还请二郎勿怪。”

话说的倒是很得体,浑不似刚刚对武媚娘声色俱厉的霸道。

当然,他也霸道不起来……

其父武士彟在隋朝大业末年,为鹰扬府队正,后来破家资助李渊起兵,从而迹。武德中,出任工部尚书转荆州都督,加封为应国公,也算一门勋贵。贞观六年,李二陛下改任武士彟为荆州都督,举家迁往荆州。

武家兄弟在荆州一代横行无忌,当得起纨绔二字。只可惜武士彟死得早,家产被这两个兄弟败得差不多了,声势早非从前。

而在他们面前的房俊是什么人?

大家同是纨绔,可他们兄弟在荆州都混不下去了,人家房俊却在长安混的风生水起,不仅其父房玄龄宰执朝政,房俊更是皇帝的未来帝婿,俨然长安最顶级的纨绔……

纨绔也是有等级的。

房俊看都不看武元庆,径自走过去,在武元庆让出来的主位坐下,淡然说道:“刚刚在门外,闻听二位咄咄逼人,好似要逼着媚娘做些什么事情,不知是何事?媚娘一介女流,也做不得主,二位若是有何想法,不如跟某说说。”

武元庆闻言,急忙道:“二郎误会了,吾等兄弟……”一抬头,正碰上房俊凌厉如刀的目光,顿时把他吓了一跳,后半截儿话居然说不下去……

房俊沉声道:“若是有事,那就当面说出来,无论成与不成,某不会放在心上。可若是背地里耍弄什么手段,休怪某不顾情分!到那时,怕是二位悔之晚矣……”

他现在整日里同李二陛下打交道,来往皆是朝中重臣,不知不觉见威势日盛,比之前世的官威更加凌厉三分,武氏兄弟居然被他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刚刚还舌绽莲花又哄又吓的武元爽,这时候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第二百九十九章 厚颜无耻

武媚娘垂着臻,俏生生的立在房俊身侧,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看着往日在自己母女面前作威作福的武氏兄弟,此时在郎君面前战战兢兢讷讷不敢言,心里很是有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宛如一块压在胸口的大石猛然掀开,那种畅然欣喜令人神醉……

自幼便饱受两位异母兄长欺凌的武媚娘,深知这两位的卑鄙狠辣与狡诈无耻,在她执掌房家产业的那天,便知道这两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必然要找上门来。

以这两位好吃懒做的败家性格,怎会放过讹诈她的机会?

她早已做好准备,无论这两人再是威逼利诱,再是胡搅蛮缠,都一定要坚决的拒绝!

现在她得到郎君的宠信,能够执掌这般庞大的生意,这便是她日后在房家的立足之本!

所以,她必须守住自己的命根子,这就是她下半辈子的幸福根源!

可是当两个兄长找上门来之后,武媚娘却再一次彷徨无助了……

对于这两人的要求,武媚娘简直感到匪夷所思,是你们傻了,还是一位郎君傻了?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花些钱财,雇几个浪荡在码头上的游侠儿,把这两个兄长宰了算了……

欺辱了自己十年,使得自己不堪重负不得不自荐入宫,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下半辈子的依靠,却还是步步紧逼不放过自己吗?

武媚娘凄苦难言……

房俊一番话语说的斩钉截铁,语气之中那股子浓浓的不悦毫不遮掩,令武氏兄弟心底战战。

他们也非是不懂事,这般欺上门来逼迫于媚娘,是很容易惹来房俊不快的,无论如何媚娘现在是房俊的侍妾,岂非等于打房俊的脸面?

这位要是起火来,他们两兄弟可顶不住,人家可是连亲王都敢揍……

可是他们也没办法!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老二武元爽上前一步,拱手道:“二郎……”

却被房俊冷冷打断:“有你大哥在,几时轮到你说话?尔等在家里兄不友弟不恭、不念亲情冷漠卑贱,某管不着,也懒得管,但是在某这里,就得给某守规矩!”

武元爽面红耳赤,窘迫无地,羞臊难当的退回去。

这是在骂他们苛待幼妹、寡母,不念亲情冷血淡漠,不遵伦常毫无道德,别说武元爽不敢反驳,他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房俊骂了武元爽一顿,看了看武元庆:“你说。”

“是是是,这个……”别看武元庆看上去比武元爽阳刚大气,实则这嘴皮子实在不利索,再者弟弟刚被骂了一顿,顿时气短三分,心里惴惴不安。

那可不是单单骂武元爽,他武元庆也没比兄弟好到哪里去!

“要么就说,不说就滚!磨磨唧唧的干什么?”房俊不耐烦的呵斥道。

武氏兄弟只觉得这一辈子的脸面今儿算是被房俊一次剥了个干干净净,满心羞恼,却不敢反驳半句。且不说惹怒了房俊的下场极其严重,单单若是完不成今日前来的目的,那后果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武元庆吸了口气,他只是嘴皮子不利索,可不代表脑子不好使,说道:“媚娘毕竟是吾等幼妹,虽然稍有怨诉,但血脉相连,却是割舍不断。二郎现在简在帝心,前途远大,吾兄弟亦是深感欣慰,与有荣焉。只是二郎深受陛下器重,事务繁多,自不应被商贾之事牵扯心神,浪费精力。媚娘年少,又是女子,非但精力难济,整日里抛头露面亦是不妥。所以吾兄弟觉得,既是自家兄妹,自当守望相助,媚娘的难处,吾兄弟当义不容辞,替她分担。所以……”

房俊都气乐了:“所以,你们想代替媚娘,帮助她管理码头和商号的事务?”

你们俩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从小到大欺辱媚娘母女不算,现在好如此理直气壮的找上门来要好处?

这脸皮……房俊活了两辈子,也很少见过。

“不不不,二郎误会了……”武元庆赶紧辩解道:“吾兄弟怎会是如此不知廉耻之人?虽然是我们心疼媚娘,心甘情愿替媚娘分担,可一旦如此,外人会怎么看吾兄弟二人?”

这脸皮厚的,也没谁了……

房俊奇道:“那二位的意思是……”

“凭白进入码头,外人定然以为吾兄弟乃是仗着媚娘受宠,趁机谋夺二郎的产业,此事决计不可为!但是,若二郎同意让吾兄弟购得一部分码头的股份,吾二人以东家的身份进入码头,自然不会惹起非议。况且那样的话,码头也有我兄弟的份子,二郎也不必担忧吾等懈怠,岂非一举两得?”

武元庆一口气说完,满是期待的看着房俊。

武媚娘樱唇微动,想要说话,却被武元爽阴狠的瞪了一眼,只好咬咬嘴唇,把到了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

自己倒是不怕他,可若是把这两兄弟惹恼了,少不得母亲又要被打骂受罪……

房俊是真佩服这两兄弟!

如何厚颜无耻的借口,怎么就能这么坦然的说出口呢?

真是一对儿奇葩啊!

怪不得历史上的武则天把你们收拾得那么惨,实在是自找的……

房俊更无法理解这二位的脑洞,买下码头的股份?

“你可知码头价值几何?”房俊好笑的问道。

房俊现在最大的生意,便是码头、铁厂、以及尚未成型的“东大唐商号”。

码头与商号是有联系的,算是相当于未来商号的一个子公司存在,有了商号的股份,自然拥有码头的股份,但是码头的股份,却不等于商号的股份。

即便如此,现如今的码头依然成为关中百货的集散地,江南、江北、两淮、甚至东北的货物进入关中,几乎百分之百要通过房家湾码头散往关中各地,大的吞吐量,带来的自然是滚雪球一般的金钱利润。

最低估计,现在的房家湾码头每年的收益也在三五十万贯左右,这样一个聚宝盆,它的估值得是多少?

而且没人会放手这样的收益,这个时候想要进场,只能溢价收购股份。

“二郎开个价,吾兄弟绝不还价便是!”

武元庆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势,到让房俊有些惊奇了。难道武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似落配的凤凰不如鸡,实则包子有肉没在褶子上?

便顺口开个价,试探一番。

“一成份子,最低五十万贯,二位意下如何?”说完,便注意着二人的反应。

“五……五十万贯?”

武元庆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大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去看身旁的武元爽。

武元爽也很是吃惊,却比大哥镇定得多,惊讶过后,便不着痕迹的轻轻一点头。

武元庆深吸口气,看着房俊说道:“吾兄弟买下四成的股份,如何?”

这下轮到房俊吃惊了,武家居然拿得出两百万贯?扭头瞅了武媚娘一眼,这妮子樱唇微张,亦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房俊有点尴尬,被自己的话给僵住了……

难道真的卖?

开什么玩笑!

这就是个下金蛋的母鸡,两百万贯?五百万贯也别想!

刚想开口拒绝,就说这是跟你俩开玩笑呢,心里却突然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却变了:“四成份子的话,且容某思量一二。二位且回吧,无论如何,某会遣人告知决定。”

撵人的话都说出来了,武氏兄弟脸皮再厚也呆不住了,赶紧告辞离去。

二人一走,房俊皱眉看向武媚娘:“你家里这么有钱?”

武媚娘一脸茫然:“妾身也不知……”

第三百章 入浴

“听母亲说,当年父亲破家资助高祖皇帝起兵,很是得高祖皇帝信重。待到高祖皇帝登基之后,自然投桃报李,不仅封了父亲爵位,更是广赐钱财。只是父亲去世之后,家中田产、商铺,这些年都已经被两位兄长变卖得七七八八,便是家中用度,亦时常短缺,妾身实在不知家里还能拿出这许多钱财。”

武媚娘也不理解,家里几时能拿得出那么多钱?

房俊眉头皱的愈深了。

若是他没看错,刚刚武元庆在听到“两百万贯”这个数字的时候,分明是震惊到难以置信,按理说,这就说明这个数字对于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依然过他的认知。

可是随即便一口答应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有人会借给他钱?

房俊站起身,走出后堂,伸手将房四海叫来,附耳仔细叮嘱一番。

房四海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卧房里,房俊脱去衣物泡在一个硕大的木桶里,滚热的温泉水烫的肌肤通红,头枕在桶沿,惬意的哼哼两声。

实在是乏了,不愿多走几步去温泉那边好好的泡一顿,便让家仆挑来温泉水,倒在浴桶里。

两支温软的小手在他的肩膀脖颈处游走,轻轻的摁捏,连日来的疲劳困乏一扫而空,脑子里却愈的迷糊起来。

“郎君……对不起……”

耳畔响起武媚娘轻声话语。

房俊睁开眼睛,那张揉合天真妩媚、娇艳动人的小脸就在眼前,近得有些看不清轮廓,视界里满是她略带凄惶的眼波。

“干嘛说对不起?”房俊轻笑一声。

“妾身……都怪妾身,让郎君烦心了。”武媚娘咬着红唇,芳心忐忑,唯恐两个兄长的到来惹得郎君不快。

这两人也真是厚颜无耻到极点,居然能说出那般荒谬的话语,欺辱了自己这么多年,还要再来断送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幸福么?

武媚娘心底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我绝对不会退缩,想要利用我把注意打到郎君的身上,绝对不行!

房俊摇头轻笑:“不必这样,你们夫妻,本是一体,没理由有福同享,有烦心的事情就推给你,对不对?他们是你的兄长,我不会轻易表态度,这是对你的尊重。无论你怎样处理,哪怕是拿钱贴给他们,我也不会干涉,这亦是对你的尊重。”

“贴钱给他们?想得美!”

武媚娘柳眉一样,俏脸掠过一丝煞气:“这么多年,他们根本没把我们母女当成家人,随意打骂,苛刻虐待,那些手段……简直丧尽天狼!有的时候,妾身恨不得把他们杀了……”

房俊苦笑,自己好像被武美眉的温柔美貌给迷惑住了,差点都忘了这位可是心狠手辣的女皇帝……

房俊从浴桶里抬起湿漉漉的手臂,揽住武媚娘的肩膀,缓缓把脸凑近:“没必要那样,有什么事情交给郎君我就行了。”

武媚娘咬了咬樱唇,也凑近一些,鼓胀的胸脯起伏,丰润的唇珠微微开合。

四唇相接,凉凉的又甜又腻,就这么温柔的碰触着;片刻后退,微黏着武媚娘湿濡的唇瓣,依依不舍分了开来。武媚娘闭着眼睛嘤咛一声,微颤的气声酥腻无比,小小的舌尖无意识的一润樱唇,彷佛回味着亲吻的滋味,媚得浑然天成。

“来!进来陪本郎君洗澡。”

房俊站起身,双手掖着她的两胁,像抱娃娃似的将她抱进浴桶,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入手滑腻已极,原来她身侧也盈润得紧,小衣的边缘将腋下挤出一抹雪酥酥的帮子,抱在手里完全没半点瘦肋硬肌的触感,指尖彷佛掐进一团绵滑细致的顶级酥酪之中,满掌都是丰腴的感。

武媚娘身上带着一股淡雅的花草幽香,被浴桶里的热气一蒸,更是融融泄泄,彷佛不是从鼻端嗅得,而是由全身的毛孔沁入似的,令房俊通体舒畅。

武媚娘被他抱得有点痒,微微侧着身子,嫩红的掌心翘捏着玉指,无助的举起,一双小手再次捏着房俊的肩膀,轻似弹棉、滑逾敷粉,房俊贴面嗅着她独特的幽香,感受肩颈处的柔荑抚按,有生以来头一回感觉女子竟也有这般好处,舒爽绝不下于床第敦伦……

浴桶里的热水温度渐退,但房俊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

这么一具娇嫩如花的身体,已然在自己身边盛放多次,却依然害羞带怯,娇软如玉,房俊强忍着一口将她吞下的冲动,抚着她腴嫩的小腰。

“郎君,为何对妾身这般好?”

武媚娘的玉手从房俊的肩膀抬起,轻轻捧住他的两颊,神情的凝视着这张浓眉飞扬的脸庞。

她痴痴的看着,浓睫映得肌肤分外白腻,漾着蜜般的润泽。

葱管一般的纤纤玉指沿着房俊轮廓深刻的五官轻轻滑动,心里满满的柔情蜜意,爱到了极致……

房俊伸出双手,揽住她丰腴柔软的腰肢,拉近自己的怀里。

武媚娘红着脸轻打哆嗦,眼眸里波光潋滟,咬着红唇,呼吸越显急促。

热水湿透了武媚娘身上的薄纱,房俊才现她的肤色极白,只是既不同于欧美女星那种异族特质、微带幽蓝的百合白,亦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剔透晶莹,而像是涂覆了一层浓浓的浆,白得连掌心膝盖、膝弯肘窝等嫩薄部位的红都透之不出,便是那薄纱下若隐若现的樱桃,都呈现一种极淡极粉的鲜橙色……

房俊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狼性作,再也受不得这般耳鬓厮磨,在武媚娘一声惊叫声中,把她温软的身子,拽到了自己身上。

武媚娘惊呼:“郎君,现在是白天啊……呜……”话音未落,嘴儿已被房俊噙住,呜咽两声,只得羞涩的闭眼,任其予取予求。

自己好像忘记了,自家这位郎君,可是最喜欢白日里……

浴桶里的水彼岸如同海浪一般波动起来……

屋宇连绵,无穷无尽,殿阁楼台,鳞次栉比。

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府邸奢华恢弘,便是寻常亲王也比之不过。

长孙冲负手站在窗前,看着一重重院落笼罩在凄迷的雨丝里,花草树木在雨中舒展着心里却是一阵阵压抑。

一夜之间,“呼风唤雨房遗爱”的名声传遍关中,这个以往楞怂棒槌的纨绔子弟,陡然间就成了救苦救难、神通广大的少年俊彦,不知有多少人家为其立生祠、焚香祈福、感恩戴德!

一只雨燕在细雨中掠过窗前荷塘,转瞬间又振翅而起,冲上天空。

身后脚步声响,老家仆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恭声道:“大郎,武氏兄弟在府外求见。”

“嗯,让他们过来吧。”长孙冲的目光依然在追逐这个那只燕子。

“还有……公主殿下遣人来说,宫里赐下上好的燕窝,已经熬制成粥,请大郎过去尝尝。”

“你去回话,就说某这边有事处理,请公主自行享用,就不必等了。”

长孙冲语气淡然,眼神却微微一缩,心底涌起一片愁闷。

“诺……”老家仆缓步退走。

长孙冲英俊白皙的面容微微抽动一下,负在身后的双手已经紧紧攥起,青筋毕露。

他的目光仍未离开那只上下翻飞纵情飞掠的雨燕,只是满眼的酸楚愁闷,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只要每次听到“公主”这两个字,都会让他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攥住一样,一阵阵的抽痛,痛的滴血,痛入心扉!

雨幕中,武家那两个白痴兄弟一前一后的沿着廊庑走过来,长孙冲深深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愁苦烦恼排出脑海。

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何必只是记挂着儿女情长呢?

第三百零一章 长孙冲

武氏兄弟显得很拘谨。

不可否认,无论长孙冲还是房俊,都是勋贵二代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哪怕房俊一直都背负着一个“纨绔”的名头,声名狼藉、臭名昭著!

面对房俊的时候,武氏兄弟更多的是胆战心惊,唯恐那句话语惹得房俊不快,立时就得倒大霉……

但是在长孙冲眼前的时候,两人却是崇敬羡慕,以及深深的自卑!

这位长孙家最出类拔萃的嫡长子,不仅将来要继承其父长孙无忌的国公爵位,以及长孙家庞大的家业,更娶了皇帝陛下的嫡长女为妻,荣宠备至。

即便拥有这样的家世地位,长孙冲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倨傲之气。

他就像一块温润的宝玉,笑容亲和、举止儒雅,英俊的相貌和挺拔的身姿不知能迷倒多少深闺少女,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散着无与伦比的魅力。

君子如玉!

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公子!

在武氏兄弟眼中看来,房俊比起长孙冲,就像是小了一号,无论哪一方面,都存在严重缩水……

武氏兄弟自叹不如的同时,也深深鄙视了房俊一番,谁叫刚刚那货在他俩面前,跩跩的天王老子一般。

武元庆性子急,刚刚坐下,就要说话,却被长孙冲微笑着拦住,儒雅的请茶,笑道:“这可是那房俊出品的最好的茶叶,便是家父的官职爵位,等闲也喝不到,陛下午间才遣内侍赏赐的,不可错过。”

说着,端起旁边的白瓷盖碗,轻提盖子,呷了一口茶水。

听到长孙冲这般说词,武氏兄弟肃然起敬,同时也深感荣幸,赶紧端起盖碗,轻轻呷茶。

且不说那房俊如何不堪,这制茶之艺确实独步天下,现在“房氏龙井”早已名动天下,成为高人名仕最爱之物,生生将大唐的饮茶方式完全扭转,之前的“煮茶”已经渐渐势弱,只有一些特立独行的文人死守着传统不放。

尤其是“雨前”、“明前”两种龙井,作为特级贡茶,不仅价比黄金,更是产量极少,有钱你也喝不到!

武氏兄弟品着馥郁幽香的茶水,心底却满是苦涩。

谁能料到,那个倔强可恶的贱婢,居然能觅得这么一门显耀无比的亲事?

当初武媚娘自荐入宫,就把两兄弟吓个半死,这妹子虽然性格刚强倔强,但那副美人胚子却是半分不假,一旦被陛下宠幸,那还能有他们兄弟的好?

这些年施与她们母女的苛待折磨,怕是得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

待到武媚娘被陛下赐予房俊为妾,两兄弟算是松了口气,房俊虽然家世显赫,但也不会对一个侍妾如何上心吧?

谁成想,一转眼的功夫,那房俊就将名下所有赚钱的产业,几乎一股脑的都交给武媚娘打理,在那个骊山的庄子里,武媚娘俨然便是当家大妇,说一不二!

武氏兄弟又害怕了……

这房俊虽然不是皇帝,不能让人生则生让人死则死,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那股子混劲儿上来,天王老子也不怕!

两兄弟提心吊胆,整日里战战兢兢,迫于无奈,也不得不对武媚娘的母亲杨氏多加优待,善加优容,以此缓和关系。

却怎么也料不到,居然被长孙冲找上了门……

放下茶碗,长孙冲才淡然笑道:“可见到你那妹子?她如何说法?”

到了这里,武元庆的话就少了,他本不是爱说话之人,所以除非长孙冲点名问他,一般都是武元爽说话。

武元爽道:“确实见到了,只是吾那妹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是以并没有答应……”

“哦?那可真是可惜。”长孙冲略显失望。

通过房俊的种种作为来看,必然是对这个武媚娘几位宠爱,否则谁家会将产业交于一个妾室打理?

长孙冲本想让武家兄弟出面,说服武媚娘去劝说房俊,将码头的股份卖于他俩,实则却暗中再专卖自己。却不料居然出师未捷。

长孙冲以为是武媚娘心智坚定,却哪里知道,武氏兄弟与武媚娘名为兄妹,却胜似仇敌?

武元爽自然不会说及武媚娘拒绝的原因,续道:“不过后来正巧房俊赶回来,与吾兄弟碰见。”

长孙冲笑了笑,将因为武元爽卖关子带来的恼意压下,依旧面如春风,说道:“房俊如何说?”

他只是顺着武元爽的话风问了一句,其实心里是知道答案的。若通过武媚娘游说一番,给自家兄弟一个稳定的营生,或许还有机会,若是当面问房俊,肯定没戏。

却不料武元爽一脸得意,说道:“那房俊依然答应了。”

长孙冲微微一惊,这房俊居然真的宠爱那武氏到这般地步?那房家湾码头可是日进斗金的聚宝盆,竟然都不用武氏相求,便答应卖于武家兄弟?

武元爽没现长孙冲的惊讶,自顾说道:“只是房俊开出的价格有些出乎意料,他要价一成份子五十万贯。不过在下想到以驸马您的财力,自然不是问题,便提出购买四成股份,这亦是您事先交待的……”

长孙冲叹了口气:“那房俊必然是说要考虑一下,然否?”

武元爽愣了一下,赞道:“驸马果然聪慧过人,一点不差。”

长孙冲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好好一桩事情,算是彻底黄了……

不过面上却没有多少失望,依旧满面春风的笑道:“如此甚好,二位且等待房俊的回音便是。只是有一样,无论到何时,千万不能透漏其实是某要购买房家湾码头的股份,切记!”

“是,请驸马放心,吾兄弟心里有数。”武家兄弟赶紧一起表态。

有数?

你有个屁的数!

长孙冲心里骂了一句,略带遗憾的说道:“刚刚公主遣人过来,已然炖好了宫里御赐的上品燕窝,不过某既然与二位有约在先,自然是要等候二位的,所以让公主稍作等待。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二位先行回去等候房俊的回音,某也好去公主那边,待改日有暇,定与二维好好的喝几杯,不醉不归!”

武家兄弟受宠若惊,急忙起身道:“驸马说哪里话?若是早知如此,吾二人自是在门口守候,亦不敢打搅驸马与公主用膳。吾二人这边告辞,一旦房俊那边传来回音,定然立即前来通禀,请驸马定夺!告辞!”

长孙冲笑意满面,拱着手,礼送二人出去。

他便是这样,永远在人前都是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哪怕对方是贩夫走卒、草莽盗寇,亦不会失礼半分。

所以,他才会深得满朝文武褒奖。

所以,他才会让陛下宠爱信任。

但是,在人后……

“来人!”

“属下在!”

一个黑衣人自门后闪出身形。

长孙冲一脸阴郁:“去跟着武家兄弟,远一点,看看是不是有人跟踪他们。”

“诺!”黑衣人领命而去。

长孙冲皱着眉毛,想想前后过程,突然眼光扫到案几上的茶碗……

“噼里啪啦”

刚刚被武家兄弟用过的两个上等的白瓷盖碗,被长孙冲狠狠砸在地上,英俊的面容扭曲狰狞,破口大骂:“这两个傻子,窝囊废,坏吾大事,简直岂有此理!”

以房俊的精明,岂会看不出武家兄弟的破绽?

一个早已山穷水尽的公侯之家,就连日常用度都勉力维持,何来两百万贯购买房家湾码头的股份?不需说,自然是有人站在他们兄弟身后。

说不定,刚刚武家兄弟进入长孙府的时候,房俊的人就跟在后面……

一想到那日进斗金的码头自己再无染指的机会,长孙冲就气得咬牙切齿!

凭什么,你要把那个一无是处的长孙涣捧起来?

将一对白瓷茶碗砸得粉碎,长孙冲才泄了心中恼怒,然后深吸一口气,扭曲狰狞的面容再次恢复英俊倜傥,整理了一下仪容,出门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第三百零二章 劝进

芙蓉园是前隋皇家禁苑,卓立于曲江池南岸。

去年秋天,李二陛下将这处前朝禁苑赐给了魏王李泰,此举一度被解读为易储的先兆,很是在朝中掀起了一阵风波。虽然李二陛下事后当着长孙无忌、房玄龄以及魏徵等大臣的面否认了自己要易储的谣传,却实难消弭掉诸位大臣心中的疑虑。

李泰很喜欢这里,是以硬顶着御史的弹劾,花费大量人力物力重新修葺一番,使得这座皇家禁苑愈奢华典雅、华丽堂皇。

今年天气反常,尚未入夏便已烈日炎炎,李泰体胖畏暑,便搬离了魏王府,入住芙蓉园,打算今年便在此避暑。

昨日的一场大雨不仅缓解了关中的旱情,也将这占地广袤的皇家禁苑冲刷一新,亭台如洗,楼阁明亮,草木苍翠,风姿焕然。

魏王李泰跪坐在佛堂里的蒲团之上,双目微闭,神情肃然。

今日是六月十九,观音诞。

五更不到,李泰便斋戒沐浴,跪在佛堂之中,诚心祷告,为仙去的母后祈福。

李唐皇族自称为老子的后裔,自是推崇道家为国教,但因为长孙皇后乳名唤作“观音婢”,是以不仅是李泰,便是李二陛下亦在皇宫里修了佛堂,供奉观音菩萨。

况且,一辈子最擅长搞平衡的李二陛下,不过是借由老子的名头给李唐皇族披上一层高大上的外衣,又怎会坐视道家一门独大,不可遏止?所以在崇道的同时,却不抑佛。

平衡之道,李二陛下玩得熟稔……

贞观十年六月,长孙氏在立政殿崩逝,谥号文德皇后。

之后的半年里,李泰追思亡母,痛不欲生……

时过境迁,再深的悲痛也会被岁月无情的消磨,却磨不去那一份深深的眷恋思念。

在李二陛下的後宮里,长孙皇后绝对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她从不会去打压任何一位受宠的妃嫔,但没有一位妃嫔敢于持宠而娇,对皇后不敬。

她从不过问政事,但李二陛下每每遇到难以抉择之事,却总是要在皇后面前念叨念叨。

她亲生的孩子只有三子三女,但李二陛下所有的儿女,没有一个不敬爱着这位雍容大度的皇后娘娘……

李泰骄纵自负、心高气傲,却始终视自己的母后为骄傲!

然而现在,李泰独处于这佛堂之中,十丈软红、权势名利似乎都已被隔绝在前世,青纱布幔,一灯如豆,心里却涌起了一阵酸楚……

母后呵!

为何您不能将青雀生于大哥之前?

若孩子为太子,自然能继承父皇的丰功伟业,将这个煌煌大唐延续下去,使我大唐天威威震四野、纵横八荒,百年而不坠!

既然不能给我嫡长子的身份,为何有给我这聪慧的天资、绝顶的才华?

与其让孩子默默的看着大哥登基,还不如天生就是一个平庸之人,声色犬马、吃喝玩乐,当一个混吃等死的盛世闲王……

跪姿挺拔的李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前几日禁宫之内,房俊的那一番话算是给他来了一个醍醐灌顶,他不得不在希翼着能成为太子的美梦里陡然醒转。

房俊的那几个假设,看似胡闹,实则却是必然存在的结果。

算来算去,似乎也只有太子继承帝位,各位兄弟才能安然无恙,一旦太子被废,无论换他李泰上去,还是根本就不可能的小九,另外两个都必死无疑。

这不是谁心狠的问题,当到了那一步,就算心里千般不忍、百般不愿,朝局也会推着走向那个结局。

房俊能看得明白,父皇又怎会看不明白?

李泰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多年的夙愿,一朝醒来却觉不过是痴心妄想,那种失落,简直难以言喻……

“殿下……”

身后轻盈的脚步响起,魏王府阎氏轻柔的嗓音响起。

李泰微微一皱眉。

对于阎氏,他相敬相爱,这位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非但相貌秀美、丽质天生,性格更是温婉贤淑、柔顺体贴,寻常的时候,无论人前人后,李泰都极是尊重。

他是个骄纵的性子,易喜易怒,脾气作起来,阖府上下唯有阎氏的轻言软语能令其收敛。

但是唯有在佛堂为母后祈福的时候,是连阎氏也不准打扰的!

放在以往,李泰说不得要出言呵斥几句。

只是现在……一腔雄心壮志似乎都被房俊那一番话给抽空了,男儿已无冲天豪气,何苦跟妻妾抖威风?

李泰轻轻吁了口气,问道:“何事?”

“殿下,是长孙宗正与刘御史联袂而来。”魏王妃阎氏颇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说道。

她自然知道李泰在佛堂的时候绝对不许旁人打扰,但是今日殿下的两位臂膀联袂而来,都是神色凝重,她也不敢误了大事。

“嗯。”李泰应了一声,站起身,轻轻整理一下散乱的袍服,冲忐忑的阎氏微微一笑,出了佛堂。

阎氏却有些晃神,殿下居然不恼?

李泰信步走出佛堂,沿着廊庑走回正堂。

池塘的里的荷花婷婷盖盖,清澈的池水中锦鲤巡梭,翻身摆尾间,荡起一圈水纹,怡然自乐。

李泰心情莫名的好了一些……

正堂里,长孙冲与治书侍御史刘泪对坐,浅笑着交谈一些闲话儿,见到魏王殿下胖胖的身材出现在门口,便一同站起,躬身施礼。

李泰摆了摆手,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拘礼?倒弄得本王不自在,快快平身吧。”

二人连忙谢过,便不再客套,待魏王李泰坐在主位,也随意坐下。

侍女再次奉上香茶,将原本的茶盏收走。

李泰指了指手中晶莹剔透的白瓷茶盏,笑道:“昨日进宫,父皇赏赐舅父这明前龙井,托舅父的福,本王也得了几斤,待会儿走的时候,都带上一些,这可是纯正的贡茶,有钱你也没地儿买!”

长孙冲丰神如玉,笑着谢过:“怪不得昨日父亲从宫里回来,便心情大好,居然是得了这般好茶。既然殿下大方,那某就却之不恭了,呵呵!”

其实长孙无忌从李二陛下那里得了这明前茶,回府便给长孙冲送去一斤,长孙冲招待武氏兄弟的,便是这茶叶……

刘泪轻轻呷了一口,赞道:“虽然微臣与那房俊仇深似海,恨不得将其击杀之,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制茶之法,确实尽得天地自然之精髓,返璞归真之妙,比之胡乱添加各做佐料的煮茶之术,高了岂止一个等次!”

李泰哈哈一笑,揶揄道:“刘御史就不怕这番话传出去,被那房俊耻笑?”

刘泪摇头道:“大丈夫,自当公正平直,那房俊人品不堪,却与这香茶无关。某若是恶其为人,而凭白错失好茶,岂不更让那房俊得意万分?”

长孙冲赞道:“刘御史实乃雅人,更性情耿直、心底无私,确是吾等晚辈之榜样。某以茶代酒,敬刘御史一杯!”

三人呵呵一笑,一起举起茶盏,饮了一口。

放下茶盏,刘泪轻叹道:“这房俊确实了得,这一手呼风唤雨之术,非但将陛下自流言诽谤中解脱出来,更是一举将所有的世家门阀逼上绝境,不服不行啊!”

长孙冲笑容微微僵了一下,心底略有嫉妒,但神情随即舒展开来,摇头道:“坊间皆传言房俊有呼风唤雨之术,某确实不信的。当日骊山南麓求雨,非但陛下在场,亦有太史局的李淳风。那李淳风已是半仙之体,谁知真想到底如何?况且,那房俊的好日子,怕是也没几天了……”

第三百零三章 劝进

刘泪奇道:“这是何故?”

按理说,房俊一举将陛下从“罪己诏”这个泥潭中拽出来,必然使得龙颜大悦,说是简在帝心可能有点过,但荣宠更甚,那是一定的。这个时候不论房俊做下何等错事,或是有谁去找房俊的麻烦,李二陛下都必然极力维护。

这好端端的正在“佞臣”的道路上大踏步前进,令无数阿谀之辈羡慕嫉妒恨,又何来没有好日子之说?

刘泪不知其中原因,他虽是治书侍御史,陛下身边的近臣,但距离真正的中枢实则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也不能尽得陛下的信任,是以一切机密之事,他根本无从知晓。

但李泰却是知道。

“父皇已经命左卫大将军侯君集,以及左武卫大将军程咬金,一同前往涞阳,将涞阳郑氏满门缉拿。若是本王所料不差,明日朝会,便是涞阳郑氏的死期……”

刘泪大吃一惊:“陛下这是要杀鸡儆猴啊!前一阵子,这帮家伙逼得陛下差点就下了罪己诏,现在这场雨一下,形势陡然逆转,便是杀掉一两个,非但不会引起大规模的反弹,还会让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门阀世家们吃一颗定心丸!”

心里惊惧于李二陛下这一手又是狠辣又是绝妙,这等同于向那些门阀世家释放一个信号:皇帝的虎须,不是想捋就捋的,既然捋了,就必然要付出代价!不过这次朕只杀一只鸡,你们这些猴子好好的看着了……

但是心念一转,顿时大喜道:“房俊危矣!”

涞阳郑氏的下场已经注定,那些门阀世家难免兔死狐悲,但是他们不敢再跟陛下硬刚正面,这一腔怒火,必然都泄在房俊的身上!

能逼迫皇帝都差点下诏罪己的能量,还不得将房俊碾成碎片?

房玄龄的儿子也不行!

想到此处,刘泪心情大爽,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若不是此间乃是魏王李泰的府邸,他怕不是得仰天大笑三声!

房俊,你也有今天?!

无需置疑,刘泪在房俊那里受到的屈辱伤害,几乎让他成为满朝笑柄,便是一直对他器重的李二陛下,都在那件事情之后有所疏远。

刘泪恨不得将房俊那厮大卸八块,才能消得心头之恨!

现如今这厮的末日即将到来,怎能不开怀不已?

李泰看着幸灾乐祸的刘泪,心里微微不屑。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终究自己的仇要自己报!如此幸灾乐祸,可见此人心胸狭隘、胆小懦弱,人品极为不齿!

自己就跟这样的废物来往交道?

魏王李泰有些怀疑自己以往的人生……

“殿下!”

长孙冲的声音将李泰从反思中拉回,只听他说道:“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只需殿下应对得当,必然能收服门阀世家的效忠,这些人一致站在殿下身后,鼎力支持,储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刘泪也道:“长孙驸马说的不错,此时门阀世家人心惶惶,都怕陛下那他们开刀,若是殿下此时能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再加上陛下本就属意您为太子的人选,顺水推舟之下,大事可成矣!”

李泰一颗本已有些沉寂的心,霍然跳动起来……

这些世家门阀最怕什么?

最怕的就是父皇要扶持寒门、逐渐的剥夺他们世代传承的特权!

出仕为官再也不能靠举荐了,要跟一帮泥腿子去科举考试?

这可是在抽掉他们的脊梁骨,万万不能接受!

所以他们敢冒着天下动荡、满门俱灭的危险,奓着胆子跟陛下叫板,敢让陛下自己给自己下罪己诏!

只要自己能表个态,在自己即位之后,彻底废除科举,仍然采用魏晋时代传承下来的九品中正制选官,必然会得到这些世家门阀的全力拥护!

这帮家伙的能量,早已在刚刚结束的这场风波中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即便是英明神武如自己的父皇,都差那么多一点点就范!

储君之位啊……

李泰心头猛跳,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然而这股激动之情刚刚涌起,就被另一个念头生生打断。

如此一来,自己岂非跟父皇站在对立的位置?

父皇极力打压世家豪族,甚至不惜冒着天下大乱的风险,也要将这些足以兴一国灭一国的级势力彻底铲除,可自己却要为了储君之位,公然反对自己的父皇,去支持这些家伙?

自己能胜得过父皇么?

既然连英武如父皇都对这些世家豪族如此忌惮,那么就算我当上了皇帝,是否还能将这些家族势力控制在手中?

若是稍一不慎,被这些世家门阀反噬……

李泰激灵灵打个冷颤,到那时候,李氏皇族怕是就得任人宰割了……

一面是争储之希望大增,一面是后果极其难料。

如何取舍?

李泰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刘泪急道:“这有何顾忌的?瞻前顾后,只能一事无成!殿下天资聪敏、惊才绝艳,才干胜过太子百倍!兼且陛下早已属意于殿下,只不过是朝中大臣拦阻,方才一拖再拖。陛下想要削弱世家门阀的力量,还不是害怕一旦新皇登基,无法压制这些根深蒂固的家族,平生波澜?如今只要殿下将世家门阀的势力收归囊中,个个俯帖耳,陛下只会开心,哪里会生气?”

说起来,他是最在乎李泰是否能争储成功的一个。

他这人一向傲然自负,自认才敢能力皆是天下一等,却不得不屈服于房玄龄魏徵等人之下。这些老臣各个追随陛下多年,借由从龙之功,争不过他们也便罢了,可为何连马周那样的寒门子弟,都快要爬到老子的头顶上作威作福?

所以他明白,李二陛下这好似不待见自己……

陛下的性格,刘泪还是知晓的,极为执拗,他要是不提拔你,你把天给掀下来都没用。

可刘泪不想止步于此,区区一个治书侍御史,一点实权都没有,这显示不出他治世之才华!

于是,他便将目光投注到最有可能即位的魏王李泰身上,至于东宫那位太子,刘泪从未正眼相看,又瘸又蠢,李二陛下老糊涂了才会真的把至尊之位传给他!

长孙冲却是微微笑着,并不插言。

心里鄙视刘泪,这么打一把岁数了,还上窜下跳的,如此浮躁,如何成得大事?

况且他也现,李泰今日的状态,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若是放在往常,见到这么一个天大的机会,必然毫不犹豫的就冲上去了,哪里会想这么多?

到底是生了何事呢?

长孙冲心念电转,手里把玩着茶盏的盖子,苦苦思索……

魏王李泰还是难以决定。

放弃吧,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如今是世家门阀最虚弱的时候,只要自己表个态,便能轻易得到他们的支持。若是换个时间,就算自己上门投上拜帖,那帮眼角斜在天上的家伙估计都不稀得看一眼……

清河崔、荥阳郑、范阳卢、太原王、赵郡李……

那可都是豪言不与皇家结亲的存在!

接受呢,又实在心有惴惴。

公然与父皇唱反调,那简直就是在打父皇的脸面,父皇一怒之下,会不会把我这个魏王给废了?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房俊的那一番话。

若是父皇真的唯恐儿子们步上他的后尘,他还会废了太子,立自己为储君么?

废长立幼,那就等于给后世子孙做了一个榜样:不是老大没关系,反正皇位是可以争来的!

而这个榜样,父皇自己就当了一次,他还能让自己的儿子再来一回么?

第三百零四章 公主(上)

据说,周康王时,函谷关关令、文始真人尹喜,于终南山中结草为楼,每日登草楼观星望气。

一日忽见紫气东来,吉星西行,他感知必有圣人经过此关,于是守候关中。不久一位老者身披五彩云衣,骑青牛而至,原来却是老子西游入秦。

尹喜忙把老子请到楼观,执弟子礼,请其讲经著书。老子在楼南的高岗上为尹喜讲授道德经五千言,然后飘然而去。

自此,这终南山便成了“天下道林张本之地”。

自文始真人尹喜草创楼观后,历朝于终南山皆有所修建。秦始皇曾在楼观之南筑庙祀老子,汉武帝则于说经台北建老子祠。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名道云集楼观,增修殿宇,遂开创了楼观道派。

入唐之后,因李唐宗室认道教始祖老子为圣祖,尊崇道教,又因楼观道士岐晖曾于唐高祖起兵之初尽起资财以助,故李渊当了皇帝后,对楼观道特予青睐。

到了贞观年间,因天子极力崇道,是以终南山中愈道观林立,香火缭绕。

房俊骑在马上,远远看去,已见无数道观殿阁上的琉璃瓦反射出太阳的光辉,粲然一片,如此富贵气势,展现出道门极盛的辉煌之外,也使山中的清秀之气消解了几分。

同是终南山,房俊选的那处废弃兵营,与此处道观林立相比,只是相差不足五十里,却简直天壤之别。

马车弛入山中,马蹄踏着脚下的青石便道,得得声响。

房俊心里有些郁闷,前些时日答应了清河公主,六月十九观音诞要去逛庙会,今日一大早,便被奉了嫂子命令的程处弼从曲江池畔的军营中拽出来。

时间紧任务重,李二陛下对“神机营”期望甚高,房俊自然不敢怠慢,军营房舍工坊等等都是加班加点,这就够忙活的了,何况既然号称“神机营”,暂时没有火枪还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只是弄两个土雷糊弄人吧?

最起码火龙出水、神火飞鸦得弄几个出来……

不过几位公主殿下相招,自然不能不从,何况这里还有晋阳小公主的命令?可以说,李二陛下的所有公主绑一块儿,在房俊这里,都不如一个晋阳公主说话好使。

只是房俊不解,今日是观音诞,你们都跑来道观算是怎么回事儿?

旁边的马车掀开车帘,露出晋阳公主那一张瓷娃娃一般精致的脸蛋儿,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夫,我也要骑马!”

对于晋阳公主的请求,房俊基本连一丁点的拒绝念头都不会产生,哪怕她要上天去摘星星,估计房俊都会想办法做个神舟六号出来……

晋阳公主自有随性的侍女嬷嬷,当即同晋阳公主一起坐在车中的嬷嬷便说道:“殿下怎可胡闹?山路崎岖,万一生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晋阳公主虽然有些调皮,但在这般事情上,向来都是很乖的,闻言不开心的嘟起嘴儿,却不再闹着要骑马。

房俊现自己现在有点loli控……只是看着晋阳公主嘟着嘴儿不开心的样子,便心里头堵得慌,浑身不得劲儿。

这个钟灵毓秀的小丫头,哪怕再是渴望,也不会任性的去给身边的人带来一旦担忧和烦恼,她知道万一真的有何意外,这些嬷嬷侍女就得承受李二陛下滔天的怒火……

可知这天下也只有房俊知道,任性也好,乖乖也罢,这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儿,未等灿烂的生命开始盛放,便即枯萎凋谢了……

房俊心里狠狠一揪,一夹马腹,向着马车靠近了些,张开手臂,大手从掀开的车帘里探进去,揽住趴在车窗前的晋阳公主的腰肢,笑道:“抓稳了!”

晋阳公主明亮的眸子本来满是失望,这时见到房俊的举动,顿时涌起无限的惊喜,伸出小手就仅仅的搂住了房俊的胳膊。

房俊什么力气?

微微一较劲,晋阳公主轻若棉絮的身子便被他自车窗提溜出来……

车里的嬷嬷都吓傻了,颤抖着声音喊道:“房侍郎,当心伤着殿下……”

房俊哈哈一笑,将晋阳公主放在自己身前靠近马脖子的地方,双腿向前,夹住她的两条小短腿儿,一只手从晋阳公主腋下探过去,搂住她的小腹,紧紧的固定在自己怀里,之用一只手操控着马缰,笑道:“嬷嬷不必担心,若是陛下责怪,将责任推到房某身上便是,陛下必不会怪罪你等。”

然后俯身看着晋阳公主白皙的脸蛋儿,宠溺的问道:“怎么样,晋阳公主殿下,感觉如何?”

小公主兴奋极了,被房俊在耳边说话,热热的呼吸弄得耳朵痒,缩了下脖子,然后扭头凑上香唇,就在房俊的脸上使劲儿的香了一口。

“啵”

房俊微楞,晋阳公主依然转过头去,兴奋的大叫:“驾!”

只是她不懂马术,缰绳在房俊手里,那马儿如何能听得她的命令?依旧仰着码头不紧不慢的踱着步子,马尾巴使劲儿的甩啊甩……

房俊呵呵一笑,一夹马腹,轻轻喝了一声:“驾!”

那骏马便晃一下脑袋,打了个响鼻,四蹄迈开,轻快的加快了步子。

那嬷嬷坐在车里,原本因为房俊的话刚刚放下的心,陡然随着骏马的加快提了起来,吓得魂儿都快飞了,尖声叫道:“房侍郎,万万不可!当下殿下的身子……”

她心里简直快把房家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哪里有这么不着调的人?

那可是公主殿下啊,陛下最最视如明珠的晋阳公主!

这要是除了意外,你房俊被陛下扒皮拆骨不要紧,咱还不得被满门抄斩?

老身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个死房俊,果然是个棒槌、楞怂,害人不浅呐……

房俊哪里管她怎么想?

怀里的晋阳公主兴奋的嗷嗷叫,那银铃般的笑声就像是百灵鸟一样的歌声一般,清脆悦耳,飘荡在这青石古道、苍翠树林之中,就放佛是这世界上最动听的乐章!

只要小公主开心,老子敢把天捅个窟窿……

骏马沿着青石古道小跑着,转过了一个弯,便见到一角飞檐掩映在前方的竹林之中,刚想策马过去,却听怀里的晋阳公主叫道:“错啦,错啦!姐夫,不是那边,是这边……”

房俊略感诧异,顺着她肉呼呼的手指方向一看,果然一条小径隐藏在树林之间,是一条小岔路,路面已经生出青苔,隐约留有马蹄和车辙,不仔细辨别的话,几乎不会现。

降低马,一大一小的两人共乘一骑,钻进那条小径。

昨日的雨已然停了,降水量只是一般,毕竟云层里的水汽还没有达到可以降雨的程度,被房俊一顿歪招折腾得下了雨,这雨量自然有限。

今日阳光普照,已是入夏,长安城中的暑气渐渐升腾,但这山深阴凉之处却是一片绿色苍翠,温度宜人,策马缓步行来,耳边野鸟鸣叫、溪水潺潺,颇有几分置身世外桃源的感觉。

从小径中走出,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翠绿的草地像是地毯一般铺在眼前,前方一处坡地微微隆起,几十株高大的银杏树亭亭如盖,笔直的栽植在坡地上。

耳边隐有流水潺潺,想必那树后必有要一道溪流。

那银杏树下,并肩立着两个道装高髻丽人。

其实说是道装高髻丽人,但由于房俊多处有些远,并未看清具体容貌如何,只是远远看去,这两人身量婀娜,体态流丽,在这个初夏的日子里,并肩立于高大的银杏树下,弱质纤纤,头顶的树冠遮住阳光,洒下一身斑斓的光斑,恍若仙子……

第三百零五章 公主(下)

这画面太美,房俊……看得眼睛都直了!

骏马踱着步子向前走,晋阳公主已在马上直起上身,幸福的叫道:“姐姐,姑姑!”

房俊这才醒过神,赶紧勒住马缰,先跳下马背,在双手将晋阳公主抱了下来。

晋阳公主双脚落地,便迈开一双小短腿,兴冲冲的向两个道装丽人跑过去。

房俊跟着走了几步,便看清了两人的面容。

左手边的道姑身材较丰润,依稀素雅的道袍穿在身上,却是峰峦起伏美不胜收。白皙的瓜子脸洁白细腻,秀眉弯弯,眼含秋波,本事出家道姑的打扮,却偏偏透着一股子如水的娇媚……

此时这道姑正向房俊望来,那一双剪水双瞳似乎爆起两团火花,丰润的红唇微微一挑,笑道:“房二郎,好久不见!”

房俊被她这一双媚眼看得心头一跳,脑子里急忙搜索着记忆,然后才躬身施礼道:“微臣,见过房陵公主。”

道姑咯咯一笑,胸前的雄伟便水波一样荡漾着,气喘不已的娇嗔道:“哎呦,长安城最楞怂的一根棒槌,现在也学那些酸腐文士那般,硬不起来了么?”

房俊满头大汗。

这话怎么说的……

便是醉仙楼里的姑娘,也不能跟一个男人这么肆无忌惮的调笑吧?

而且您可是公主啊,高祖李渊的女儿、李二陛下的妹子,房陵公主!

说起这位房陵公主殿下,的确算是一个名垂千古的人物。

呃,好像老李家的公主知名度都不低……

唐朝公主行为放荡,那是出了名的。

房陵公主乃是高祖李渊第七女,生母太穆皇后窦氏,没错,跟李建成、李世民那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下嫁太穆皇后亲也就是母亲的侄儿窦奉节,亲的不能再亲的姑表亲,不过这个在古代不算事儿。

房陵公主傲慢无比,不许驸马在外拈花惹草;她自己却满山放火……

杨豫之是李二陛下胞弟巢刺王李元吉之女寿春县主的丈夫,按辈份,房陵公主是寿春县主的姑妈,可她勾搭起侄女的女婿一点都不含糊。整得窦奉节只有独守孤枕难眠,好不冷清。

起先,窦奉节并不知那男人是谁,他也不敢管房陵公主的破事儿,只能装聋作哑。可后来才知道,那个抱着自己老婆的男人,居然是在平日里恭恭敬敬地喊自己为姑父的小混蛋,这个你叫杨豫之怎么忍?

很快,杨豫之被窦奉节带兵捉拿,并施刑杀之,房陵公主也与窦奉节离婚,这可是李二陛下亲自判定的离婚案件……

窦奉节虽然泄了心头之气,但是绿帽之名顿时声震天下,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房陵公主也没辙了,只得出家为尼……

此刻房陵公主盯着房俊的眼神,就像是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盯上了一直羚羊……

房俊心里直跳,哥们倒不是打算什么守身如玉,可您这盘菜,咱可真不敢下嘴……

赶紧转向旁边的那位道姑,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长乐公主殿下!”

这位道姑髻高挽,露出一截儿修长白皙的颈项,优雅如天鹅。肩如刀削,腰如束缟,身姿窈窕纤弱,精致的容颜眉目如画,丽质天成。秀气的柳叶眉婉约,一双清澈的美眸明若晓溪,俏挺的鼻梁,温润的红唇,整个人温婉如玉,翩若惊鸿。

只是眉宇之间那一抹淡淡的哀怨,却平添了几分娇弱……

没错,这位便是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的嫡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

若是给古往今来所有最受宠的公主排个名,这位公主殿下必然榜上有名!

而且,跟她的母亲一样,温婉贤淑之名传遍后世,几乎是所有皇家公主的榜样!

长乐公主丽质天生,那长孙冲亦是丰神俊朗,这两人倒真是珠联璧合的的一对儿玉人!

只是让人心生嫉妒……

却不知为何亦是一身道袍,做出家道姑打扮呢?

长乐公主微微一个万福,轻笑道:“房侍郎不必多礼。”

她的笑容与房陵公主的魅惑众生完全不同,更像是一股清澈的泉水,淡然自然,清新隽永。

却回味悠然……

目光交错,房俊心底微微一震,他知道这一世也休想忘掉那对美眸。

他两世为人,从未见过像那样的一对眼睛,清澈无尽,尤使人心动的是内中蕴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深远……

晋阳公主已然拉着姐姐的手,得意的显摆道:“姐姐,刚刚姐夫带着我骑马了!”

长乐公主柳眉微微一蹙,嗔道:“你以为姐姐没看到呀?你这个小淘气,万一伤了可怎么办呢?”

伸出白玉也似的手指,屈指在晋阳公主光洁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惹得小公主夸张的雪雪呼痛,这才将眼波往房俊这边扫来,略带嗔意的说道:“平素便听闻房侍郎对兕子极是宠溺,本宫应该感激才是,可怎能如此娇惯小孩子呢?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为好。”

她说起话来,语调轻软,嗓音娇嫩,浅嗔薄怒间,只有一股令人心神舒畅的清新惬意。

房俊就笑了笑:“这可不怨微臣,谁叫晋阳公主如此活泼可爱呢?不过既然殿下有懿旨,微臣自当遵命便是。”

长乐公主最是端庄严谨的性子,平素极是内敛腼腆,今日与房俊说话,一是见他如此宠溺兕子,心生好感,二则因为是高阳公主未来的夫婿,那也就是自家人,所以才熟稔了有些。

可是房俊这话说得却是有些轻佻了,感觉很是油嘴滑舌……

长乐公主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房陵公主自一遍笑吟吟的看着,也不插嘴,只是这眼神却在房俊身上转来转去,把个房二看得浑身痒,满是不自在……

这在此时,一声呼喝字银杏树后传出:“可是房二来了?过来,让孤罚你三杯!”

房俊愣了一下,李承乾?

心底虽然疑惑李承乾怎会出现在此地,不过太子相招,不敢耽搁,便对三位公主微微施礼,向银杏树后边走去。

他刚一走,房陵公主就靠到长乐公主近前,伸手揽住她的胳膊,笑吟吟的说道:“这个房二不老实!”

长乐公主似乎对房陵公主的亲昵已经司空见惯,二人虽是姑侄,但相差不过三岁,尽管性格南辕北辙天差地别,感情却出乎意料的好。闻言微微蹙眉,不解的看向房陵公主。

房陵公主伏到她耳边,吃吃笑道:“那房二的眼神,恨不得把你一口连皮带肉的吞了……”

长乐公主大囧,就连晶莹如玉的耳尖都泛起晕红,狠狠的瞪了房陵公主一眼,却惹得房陵公主更加肆无忌惮的大笑……

走上那道斜坡,房俊忽然闻到阵阵桂花香,抬眼看去时,却见前方不远处,银杏树之外,尚植有数百株月季,沿着坡地铺开,万紫千红,开的正艳,而香味便是由此而来。

娇艳月季之旁,青青碧草之上,娓娓流过的小溪边,此时已闲散张设着十来张原木古拙的矮几,几上菜肴多不过五具,却另置有果盒、茶盒各一,皆是式样简朴典雅。

而围着案几而坐的,却是不下于十几人。

李承乾见到房俊,笑着招招手:“房二,到孤这边来坐。”

一霎间,房俊只觉得无数道或惊讶或嫉妒的目光直直的向自己望来。

房俊微微一笑:“遵命!”

抬脚走到李承乾身边。

正坐在李承乾身边的高阳公主站起身,向旁边挪了个位置,给房俊让出地方,嫣然一笑。

她今日身穿一袭葱蓝色的对襟半袖短衣、湖水色的长裙窄裈,反折领、细围腰,飒烈中倍显娇姿,衬着脚下一双尖翘绿蛮靴,如霜雪般骄人,犹如白莲般俏丽。

房俊含笑颌,表示谢过,待到跪坐在案几前的锦垫之上,放眼四顾,却被对面一颗铮亮的光头惊住了……

第三百零六章 情敌?

置身此山此地,身边溪水潺潺,确能令人心中俗事尽散,精神为之一振。

只是一见到这个光头,房俊就满满的全是心塞……

在座人数不少,太子李承乾、高阳公主、长孙冲、褚遂良、于志宁、还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当然,还有这个俊得像是花儿一样的和尚辩机。

眉如柳叶,眼若朗星,鼻似悬胆,唇红齿白。

一袭月白色的僧袍穿在消瘦的身上,清爽文雅之外,又透着一股俊朗的神韵,就连那嘴角的淡淡笑意,似乎都带着春风般的温煦。

房俊有些恶心到了,你说你一个和尚,长得那么帅干啥?

见到房俊的目光在打量自己,辩机合十微笑:“房施主,别来无恙?”

本来无恙,见到你就有恙了……

房俊心里吐槽一句,皮笑肉不笑道:“大师不在方外之地潜心修行,斩断孽缘,何以处处留恋这十丈软红?”

辩机微微一愕,随即正容道:“入世即出世,只要心有佛,何处不修行?”

“大师果然佛法精湛,说的话好有道理……”房俊见到矮几上的菜蔬,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白切鸡放在辩机面前的碟子里,一脸灿烂的笑容:“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入世即是出世,吃荤既是吃素,大师,请吃鸡……”

“噗”

坐在长孙冲身边的一个中年文士刚刚喝了一口酒,被房俊这句话害得呛到了鼻子里,一个劲儿的猛咳。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见到在座诸人都看着自己,一张白脸也不知是憋得还是窘的,红得跟一块大红布也似,连连摆手,尴尬道:“失礼了,失礼了……诸位勿怪。”

其实何止他一人想笑?

在座诸人各个面色古怪,显然都是想笑却不好意思,苦苦忍着罢了……

这房二果然棒槌,一上来就跟辩机找茬,莫非这二人有什么过节?

房俊仔细瞅瞅这人,脑子里搜索一阵,确定不认识,便不以为意,又将目光看向辩机。

辩机依旧面带微笑,一副佛法精深的大德高僧模样,合十低宣了一声佛号,温言道:“佛法随缘,修佛之人亦可随缘,出世入世,不过心态,心态安然,便是红尘十丈,亦自佛心安定,不染俗尘。”

顿了一顿,又说道:“房施主这句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看似率性豁达,与佛旨契合,实则大大不妥。然杀生妄语,却是地狱魔障,自当谨尔戒之,岂能沾染半分?苦肉身,贪妄欲,妒忌恨,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修佛之路,亦如人生七苦,善哉善哉。”

众人肃然起敬。

辩机容貌俊秀英飒,气宇不凡,十五岁时剃出家,隶名坐落在长安城西南隅永阳坊的大总持寺,为著名法师道岳的弟子。后来道岳法师被任为普光寺寺主,辩机则改住位于长安城西北金城坊的会昌寺。

其人远承轻举之胤,少怀高蹈之节,年方志学,抽簪革服,年岁不大,但名望却在关中佛门日益响亮。

只不过房俊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未来……

辩机出家之后,十余年中潜心钻研佛学理论,至贞观十九年玄奘法师回国在长安弘福寺开译场之时,便以谙解大小乘经论、为时辈所推的资格,被选入玄奘译场,成为九名缀文大德之一,声望达至巅峰!

再然后,自然就是“玉枕悬案”了……

之所以说是悬案,是史学家对于高阳公主与辩机的这一段“婚外自由恋”其实是秉持着两种截然不同态度的,而这两种相反的论点,其立足点却是新唐书与旧唐书这两本唐代史籍。

太子李承乾肃容道:“房二郎不可对大师无礼,大师学识渊博、佛法精深,乃是长安少有的大德高僧,尔自当勤加请教才是。”

辩机的身份地位摆在哪里,乃是当今佛门的后起之秀,更是一面旗帜,若贸然得罪,怕是遭到整个佛门的诘难,得不偿失。所以,李承乾看似在此则房俊,实则却是帮了他一把……

房俊自然听得出李承乾的本意,笑了笑,眼神瞥了身侧的高阳公主一眼,这丫头正襟危坐,一副温婉贤淑的样儿,俏丽的容颜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你娘咧!这俩货之间的破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生过?

若是生了,那最开始勾搭是在什么时候?

可别是现在,就当着咱的面已经眉来眼去勾搭成奸……

那咱不得郁闷死?

房俊心塞到极点,任谁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即将和一个和尚来一场婚外自由恋,此刻还都人模狗样的坐在自己面前,心情都好不了……

房俊端起酒杯,有些郁闷的说道:“某来迟一步,自罚三杯,诸位随意!”

一饮而尽。

说是随意,谁又能真的随意?

且不说房俊的家世,亦不说未来帝婿的身份,但说那名满关中的“财神”之名,以及李二陛下对其的信重,就没人敢不把尚未弱冠的房俊当个人物。

更何况,刚刚结束的这场求雨,关中传得沸沸扬扬,“呼风唤雨”之名更是响彻关中,这般一个“半仙儿”似的人物,谁敢摆谱拿乔,大咧咧的让房俊自罚三杯?

便是太子李承乾,都举杯陪着房俊饮了一杯……

空酒杯放到案几上,刚想要拿起酒壶自己斟满,从旁伸来一只纤秀白皙的小手,拿起酒壶,替他斟满。袖口微微缩起,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的皓腕……

房俊看了高阳公主一眼,再次举杯饮尽。

高阳公主便如一个侍女一般,再次斟满,只是清凉的双眸偷偷瞄了房俊一眼,咬着红唇低声说道:“急酒伤胃,不如先吃些点心菜肴……”

房俊心里鄙视,你个死丫头,装什么贞洁烈女呢?

心头郁郁,真想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可是一想到自己在此,这二人可能还会稍有收敛,自己不再,岂不是光明正大的眉来眼去?

若是真的能退掉这门亲事,他自不去在乎,你家再是情投意合,与我何干?可万一这门亲事退不掉,那自己就不得不娶高阳公主,这以后若是依旧与历史相同,岂不是相当于自己给他们创造机会?

不走,心塞难受;走了,唯恐这两人勾搭在一起……

穿越者,也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牛逼吊炸天,想咋样就咋样啊!房俊郁闷得不行,咋办?举杯浇愁呗……

再饮一杯,房俊看着对面丰神如玉的长孙冲和俊秀疏朗的小和尚言谈甚欢的样子,心底涌起一股恶意:不如哪天做出几个震天雷,把你俩都给送上西天,那就天下大吉了!

辩机不能勾搭高阳公主,自己不管娶不娶她,都能高枕无忧;长孙冲这个兔爷儿完蛋,长乐公主不就成了寡妇?一想到长乐公主秀美清丽的容颜,纤弱窈窕的身段儿,端庄贤淑的气质,房俊就觉得心口一热,那位公主的确很符合自己的审美啊……

心里正走神呢,便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娇笑:“青山绿水,花香馥郁,枯饮无趣,怎能无酒令呢?”

房俊回头一看,正是长乐公主与房陵公主联袂而来,长乐公主手里牵着晋阳公主,而清河公主则浅笑盈盈的走在房陵公主身侧。

晋阳公主一见到房俊,便挣脱了姐姐的手,咯咯笑着向房俊扑来,结果到了房俊近前,脚下一绊,便一头扎进房俊怀里。可把房俊吓了一跳,他本不习惯跪坐,只是这么一会儿,就有些腿麻,被晋阳公主这么一撞,身子顿时一歪,好险撞倒身边的案几,赶紧伸手在地上撑住,却嗯上了身侧高阳公主的。

虽然隔着裙子,却仍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一份滑腻修长,青春弹性……

第三百零七章 高僧与牙婆

高阳公主被房俊摁在腿上,顿时便觉得那一只温热的手掌像是一块烙铁一般,烫得她浑身一颤,一股似痒似麻的感觉从腿上升起,那里的皮肤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全身酸软。

紧紧咬着唇儿,才把喉间那一丝呢喃生生忍住,眼眸飞快的瞥了房俊一眼,赶紧低下臻,洁白的脸蛋儿早已飞上两抹红云,霞生双颊,倍添艳丽。

芳心儿却是突突直跳,这个土包子、黑面神,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房俊也很尴尬,顾不得享受手心的滑腻紧致,赶紧坐正身子,把手抽了回来……

旁人离得稍远,加之角度的关系,并为有人觉这一幕。

但诸人却都被晋阳公主的亲昵态度吓了一跳,这位李二陛下的掌上明珠,到了席间便径自扑到觉怀里,被房俊轻轻放在身侧,然后就像个小大人一般,正襟危坐,小腰杆儿挺得笔直,俨然一副家教良好的名门闺秀模样。

只是却将高阳公主的任务接过手,不停的给房俊斟酒布菜,却又似一个贴身的小丫鬟……

在座诸人,除了李承乾与辩机之外,便是长孙冲都不免心头泛酸,吃起飞醋来。这可是晋阳公主啊!大唐皇帝的掌上明珠,所受到的宠爱冠绝一众皇子公主,怎么就能跟房俊如此亲近呢?而房俊你,怎就敢如此心安理得的享受晋阳公主的侍候?

高阳公主对于晋阳公主对房俊的亲昵,早已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后来的三位公主殿下,却暗暗吃惊。

尤其是长乐公主,对于兕子这个妹妹的性格,再也没有比她这个长姐更清楚的了。

说好听一些,这小丫头是聪敏慧黠、心窍玲珑,其实就是人小鬼大,别看当着大臣的面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知书达理、端庄大气的,内里却极有主见,与任何人都天然保持着距离。

除了小九与父皇,长乐公主还从未见兕子在任何人面前显得这个亲昵无间,即便是她这个长姐都差了点儿……

李承乾却没有在意这个,在他看来,房俊这小子非但才华横溢,兼且心智无双,对自己似乎也有好感,当日骊山溪畔的那一番话,不仅仅是打开了自己的心结,更犹如自己的指路明灯一般。

再说不久之后便是高阳的驸马,那就真正的成为一家人,兕子与姐夫亲昵一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在座之人他身份地位最高,便摆了摆手,笑道:“姑姑的提议甚好,有酒怎能无令?各位,咱们行个什么酒令呢?”

饮酒行令,是中国人在饮酒时助兴的一种特有方式,但是在最初的时候,饮酒行令却是上层人士的特权。

酒令由来已久,开始时可能是为了维持酒席上的秩序而设立“监”,汉代有了“觞政”,就是在酒宴上执行觞令,对不饮尽杯中酒的人实行某种处罚。在远古时代就有了射礼,为宴饮而设的称为“燕射“,即通过射箭,决定胜负。负者饮酒。古人还有一种被称为投壶的饮酒习俗,源于西周时期的射礼,酒宴上设一壶,宾客依次将箭向壶内投去,以投入壶内多者为胜,负者受罚饮酒。

酒令成俗盛行,则于唐代的士大夫间,普通平民是甚少行酒令的,不知是否有律令约束,只是从未见于典籍。

酒令在唐代诗文中酒令频繁出现,饮酒行令在士大夫中特别风行,他们还常常赋诗撰文予以赞颂,白居易便曾诗曰:“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

太子殿下提议,不仅要表示赞同,还要积极的响应。

坐在褚遂良身边的人大声附和道:“美景当头,花团锦簇,不若就行一个飞花令如何?”

房俊望去,但见这说话之人长着一张硬朗的国子脸、卧蚕眉,配合上他那魁梧的身量,很是有一份劲健奔腾的英武之气,无奈此时的他却是身着一袭繁花锦绣的儒士团衫,再配上如此一副好似沙场叫阵的豪迈嗓音,着实是有些不协调……

“此乃监察御史,萧翼……”

耳畔响起轻柔的话语,房俊扭头,却见高阳公主正低着头,红唇微动,显然知道房俊不识此人,为他介绍。

房俊微微点头。

此时后至的三位公主也已落座,房陵公主坐到李承乾身边,她比太子李承乾的辈分高一辈,也算是主客之一。

长乐公主做到长孙冲旁边,长孙冲微微欠身,替她整理好锦垫,温文尔雅细致体贴,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羡煞旁人。

清河公主却是贴着高阳公主坐了。

褚遂良闻听萧翼之言,笑道:“萧御史怕是未饮先醉,有才高七斗的房二郎在座,吟诗填词这等风雅之事,吾等凡夫俗子正该退避三舍才是,岂敢狂妄自大的往前凑?”

长孙冲亦笑道:“此言是极,有房二郎珠玉在前,吾等还是有自知之明才好。”

他这话听起来是夸奖,但是紧跟在褚遂良后面说出来,却未免有揶揄鄙夷之嫌,谁不知褚遂良家的公子被房俊虐的颜面扫地,早已种下梁子?

长乐公主微微蹙了一下柳眉,面容恬淡,不见喜怒。

不怪褚遂良与长孙冲看不起房俊。

实则现在房俊的诗词,一方面被人广为传颂,另一方面却被许多大儒文士诘责,盖因其诗词文字浅显,造句平白,虽然意蕴悠远,但总是少了几分才华横溢的华丽堂皇,被这些自诩学富五车之人所不喜。

那监察御史萧翼一拍额头,苦恼不已:“倒是忘记这一茬!如此,岂不是某作茧自缚?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酒场之上?大不了就喝酒,能以房二郎的诗词佐酒,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房俊瞅了这个看似粗豪之人一眼,心里琢磨这家伙是随着褚遂良与长孙冲的话风嘲笑自己,亦或真是个豁达之人?

自从跟房俊辩论一番,便轻易不再声的辩机此时亦出言道:“房施主才华横溢,心智绝伦,乃是人中俊杰。贫僧虽是出家人,却也忍不住好奇之心。”

房俊听到这个和尚说话就心塞,忍不住说道:“既然尘根未断,为何出家避世?大师不若趁早还俗,如此佛门或许少了一位大德,坊间却也多了一名牙婆,岂不美哉?”

太子李承乾满头大汗,这话说得,太损了……

高阳公主忍不住心底笑意,却又不愿失礼,只得拼命忍着,刀削也似的肩头不住耸动,握着兕子的手也愈用力。晋阳公主茫然瞪着大眼睛,小手被十七姐捏得有些疼,却不知这位姐姐了哪门子疯?

辩机先是愕然,紧接着面红耳赤,自己可是真心觉得房俊的诗词都是返璞归真的上乘之作,任一一拿出来,都堪称流传于世的名作,何以居然被如此侮辱?

竟然将贫僧比作坊间的牙婆?

修行再高,辩机的年纪也摆在那里,只觉得所有人都将嘲笑的目光看向他,顿时羞臊难当,起身便欲离席,合十道:“小僧着相了,这便回寺反省,罪过罪过。”

太子李承乾赶紧挽留道:“大师何必在意?房二郎不过酒醉误言,大师还需见谅才好。”

辩机正色道:“殿下误会,小僧非是因房施主之言而恼怒,恰恰相反,正是房施主之言,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令小僧惊醒。佛法无边,修行艰深,自当日日不辍时时领悟,虽然入世出世皆是缘法,但小僧仍未到达心若磐石,视红粉如骷髅的境界,难免心随意动,误了佛心,距离大乘之境愈遥远。诸位,小僧告退,阿弥托佛……”

第三百零八章 房二斗酒诗百篇(上)

房俊斜眼睨着一副豁然反省神情的辩机,心里大骂一句:装得像个小白兔一样,要不要脸?别人不知你这花和尚的根底,却骗不过咱!看似本分正经,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臭不要脸的……

然而除去他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对辩机的坦然诚恳报以同情和钦佩,能在被人与牙婆并列之后,非但不气恼记恨,反而从自身去寻找不足并加以悔改,不愧是佛门百年来最出色的大德高僧之一。

有正派就有反派,很不幸,毒舌的房俊自然成了大反派……

就连刚刚还窃笑不已的高阳公主,都有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埋怨他不应对一个出家人说那么重的话。

长乐公主亦淡淡的扫了房俊一眼,虽然神情淡然如水,秀美的面容古井不波,但房俊却仍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不满……

房俊愈郁闷得不行!

都以为这个臭和尚是个洒然坦荡的大德高僧?我去他娘咧!这都什么世道?伸手拿起案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而晋阳小公主则似乎对于侍候房俊姐夫很有兴致的样子,兴致勃勃的提着酒壶,为房俊斟满,见到房俊再次饮尽,便又给满上……

辩机高大瘦削的身形消失在坡地的另一边,酒宴的气氛却沉寂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瞟着房俊,似乎都有些幽怨于房俊将这位佛门出类拔萃的高僧气走,令他们失去聆听佛法的机会。

房俊岂会在乎他们?自顾自的饮酒吃菜,和晋阳小公主凑成一个独特的小圈子。

高阳公主柳眉皱了皱,轻声说道:“少喝一点……”

房俊抬眼瞥了她一下,撇撇嘴,对晋阳公主道:“倒酒!”

“诺!”小公主笑嘻嘻的答应一声,像足了小侍女,乖巧的拎着酒壶倒酒。

酒是上等的佳酿,不过没有经过蒸馏,比之房家的蒸馏酒度数不止差了一点半点。上辈子喝惯了高度酒,这辈子又继承了房遗爱的好身板、好酒量,这种酒喝着寡淡无味,但好在没有任何添加剂,口味醇正,倒也不错。

房俊随意指使晋阳公主的做派,让所有人都眉头微皱。

有的嫉妒,有的羡慕,有的则认为不妥。

长乐公主便轻蹙柳眉,向晋阳公主招了招手:“兕子,到姐姐这边来。”

谁知道小公主正玩得兴起,平素在宫里她就是除了李二陛下之外最大的大牌,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便是兄弟姐妹之间也客气多过亲昵,此时房俊对她随意的指使,却让晋阳公主感受到一种不拘于礼法的亲近,很是享受。

便不在意的撅撅嘴,说道:“不要!兕子在侍候姐夫喝酒呢!”

长乐公主是个温婉的性子,闻言只能作罢,却不会呵斥什么。

房俊看着长乐公主,笑笑说道:“殿下难道觉得微臣有些不知尊卑?”

长乐公主温言道:“房侍郎乃高阳未来的夫婿,何来尊卑之说?本宫只是觉得兕子年少,怕她累着而已。”

“呵呵,”房俊轻笑一声,一伸手,便将晋阳公主抱到自己腿上,冲长乐公主挑了挑眉毛:“那就让微臣侍候公主殿下好了,如此殿下是否满意?”

长乐公主为之气结,冷着俏脸,闭口不言。

房俊的话细思起来,是有语病的。他没有具体点出名字,却只是笼统含糊的说是“微臣侍候公主殿下”,因为这句话是对长乐公主说的,很容易让人误会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不是有调戏长乐公主的成份在其中。

当然,房俊自己肯定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可是禁不住别人多想啊!

便是长乐公主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让自己很不自在,可是又不能出言呵斥,否则岂不是越描越黑?

长孙冲坐不住了!

怎么着,你这还没成为我的顶头上司呢,就开始调戏下属的老婆了?这儿绝对不能忍!

不过他是聪明人,自然不能在房俊的话语上挑毛病,不然岂不等于自己找帽子给自己戴?

心念电转,长孙冲开口道:“现在坊间对房侍郎多有猜测,其中亦有很多无稽之谈,然则不可否认的对房侍郎的名誉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下官很是替房侍郎不忿呐!”

房俊一愣:“有何传言?”

莫非是那个关于自己“呼风唤雨”的谣言?只是坊间百姓的传言而已,此等话语便是那些最好找事的御史都没有半分兴趣过问。现在的大唐,可不是东汉末年一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就能拉杆子扯大旗造反的年代,就算你真的能通天彻地呼风唤雨,也不过是一个奇人异事而已。

坊间传言正是御史最关注的领域,这帮子御史整日里没事可干,便收集坊间的各种言论,然后从中甄别涉及到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的是否确有其事,然后动弹劾,增加存在感,偶尔运气好的话,还能将一半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拉下马,名动一时。

萧翼正是监察御史,是以关于房俊的传言可是听了不少,至今他的案头还摆放着收集来的传言汇总。

便笑道:“房侍郎有所不知,现在坊间关于你的传言还真不少,不过其中有两个颇有分量,传播的也更广一些。一个是说你才是雷神下凡,是以能呼风唤雨;另一个,则是说你的那些诗词,都是抄袭而来,并不是你本人所作,哈哈,传言吗,本御史是不信的……”

说是不信,可那一张毛旺盛的国字脸上,却满满的全是揶揄之意……

房俊不以为意,因为他本来就抄来的……

他甚至认为这个传言其实还是很靠谱的。

试想,一个率学无诞、不学无术的家伙,整日里只会舞刀弄棒,突然之间就诗词绝伦,每一诗词做出来都能轰动一时,流传甚广,怎会不让人奇怪呢?

抄袭,是个最好的解释。

花钱雇几个寒门学子,整日里在家苦思诗词,然后偶有佳作,便拿出去出风头,扮演一下诗词大家,搏一个文采非凡的美名,这样的事儿是有可能的,而且不止房俊一个人干过。

房俊对于这些猜测传言并不在意,他又没想真的当个诗人,随便你怎么说!闲来无事就抄袭一两应景的作品,刷一波存在感,还能顺便恶心一下对头,何乐而不为呢?

只不过这个萧翼看似粗豪,实则也有些诡诈,倒是让房俊刮目相看。

而且此人应当是长孙家那一条线上的,不然为何长孙冲刚刚质疑自己的水平,这家伙就举出证据恶心自己?

如何打击房俊的机会,褚遂良怎会错过?

捋了捋颌下美髯,褚遂良很是温和的笑道:“简直荒谬!房侍郎之才华,关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定是一些嫉贤妒能之人胡乱编造出来,然后故意传播到坊间,想要对房侍郎的名望造成打击,此等小人,正是御史台的检查对象,萧御史回去之后,应当严加防范,将这些无耻之人找出来,为房侍郎正名!”

长孙冲亦笑道:“正是!只不过虽然说谣言止于智者,但世人皆在名利之中,又有哪个能真正的擦亮眼睛,甄别是非?与其费尽心思去寻找散播谣言者,还不如房侍郎自己站出来,给自己正名,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这三人一唱两和,话里话外,就是想说:你有能耐,就当着咱们的面儿,做出一让咱们心服口服的诗词!否则,你就是欺世盗名,就是抄袭!

房俊看着得意洋洋的长孙冲,就笑了……

第三百零九章 房二斗酒诗百篇(中)

太子李承乾皱了皱眉,不悦道:“二郎之才华,孤是亲眼所见,何来抄袭?坊市间的无稽之谈,不必当真。世人多毁谤之语,却很少褒奖之言,不外乎人心险恶而已。”

于志宁点头微笑。

太子最近一段时间的转变,让他这位太子之师很是欣慰,不仅仅是心态摆正了,就连对于世事的看法,也更加深邃。便如这一句话,简直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将世人的劣根性看得通透。

如此稳重聪慧,才是帝国之未来,若是能一直这般表现,何愁陛下再生易储之心?

对于房俊,李承乾很是维护。

他不仅钦佩与房俊的才华,亦惊叹于房俊“呼风唤雨”的手段,更折服于房俊对于朝局人心的洞察。

若不是房俊的点醒,自己现如今必然还在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中度日如年,在畏缩不前胡作非为中越走越远,不知何时,父皇的耐心耗尽,巨大的灾难便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只是他的这句袒护之言,褚遂良与萧翼虽然惊诧,不知房俊何时得到太子的垂青,长孙冲却瞬间变了脸色,一股嫉恨不可遏止的涌上心头。

“殿下此言差矣,”长孙冲尽管心底怒不可遏,脸上却依旧满面春风,俨然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匆匆一世,宛如白驹过隙,等到百年之后,吾等只剩一抷黄土,还有何物留给后人以供凭吊呢?不过是名声而已。若房侍郎当真有真才实学,自当挺身而出,以诗词为自己辩驳,否则世人皆言其无耻抄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怕是再无更改了。”

李承乾凝神看着长孙冲,心里涌起一阵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他和长孙冲是姑舅亲,自幼玩在一起,长孙冲更入东宫做自己的伴读,感情相当深厚。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原本那个坦荡温煦的长孙冲,就变得越来越阴冷,心思越来越重,对自己也渐行渐远。李承乾不是不知其与李泰走得很近,但他却从不愿相信长孙冲是舍自己而投靠李泰,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普通的兄弟往来,毕竟,长孙冲与李泰也是姑舅亲……

可是现在看来,可能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否则,长孙冲怎会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驳斥自己?

李承乾缓缓闭上眼睛,心里有些难过。

你长孙家,就这么不看好孤这个太子?难道多年的兄弟情分,便这么悄然淡去了么?

长孙冲说完,也有些后悔。

毕竟现在的李承乾才是太子,自己接近李泰,一则是未雨绸缪,再则亦有更甚的动机,却从不想跟李承乾撕破脸面。若是那样,外人会如何看待他长孙冲?

李承乾被陛下所不喜,太子之位朝不保夕,是以便立即见风转舵,靠上最有可能争得储位的李泰么?

长孙冲不想自己一贯辛苦经营的君子形象有任何瑕疵!

可是面对房俊,他却是满腔的嫉恨,怎么也压制不住!

一直以来,自己就是勋贵二代之中最出来拔萃的那一个,无论皇帝陛下还是满朝大臣,谁个不给自己挑个大拇指,说一句温润如玉、前途无量?

可是现在,自己却被房二这个棒槌全面越!

更有甚者,自己居然马上就要成为房俊的下属……这个更是不能忍!

房俊低眉垂眼喝着酒,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话说当初他甚至为了不娶高阳公主而自污名声……

虽然这是个名声可以当信用卡刷的年代,可是自己明明已经有了信用卡,还要名声干什么?

他只是有些想不通,何时得罪了这个长孙冲,使其对自己处处针对?

难道你小子就不怕到了“神机营”,老子给你穿小鞋?

他是不在乎什么名声,爱说你就随便说,难道哥们还能少一块肉?

但是有人不干了!

高阳公主挺直腰脊,俏脸紧绷,低垂着眼帘,脆生生说道:“长孙少卿请慎言。口口声声坊间之言,却不知这些话坊间有几人在说,又有几人在传?谣言止于智者,以长孙少卿的智慧,怎能说出这般世俗低劣之语?”

长孙冲一张小白脸瞬间涨红,愤怒的瞪着这个丝毫不给他颜面的小姨子!

“漱儿,不可无礼!”长乐公主轻轻呵斥一声,却见到高阳公主梗着脖子,一副不忿的神情,只好暗叹一声,再不言语。

晋阳公主也瞪着大眼睛看着房俊,奶声奶气的问道:“怎会有那么无聊的人呢?姐夫很有才华啊,你每次给兕子讲的故事,比父皇的都有趣!”

众人差点绝倒!

和着在晋阳小公主眼里,有没有才华就是谁讲的故事更有趣?

晋阳公主举起小拳头,狠狠的攥着,给房俊打气:“既然他们说你没才华,是抄袭的,那姐夫就再做几诗词,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兕子永远站在姐夫这边!”

“呵呵呵……”

李承乾、房俊一起笑了起来,高阳公主也不禁莞尔。

房俊抬手揉了揉晋阳公主的头,惹得小公主一阵不快:“呀!头都弄乱了呢,姐夫真讨厌,兕子又不是小孩子……”

房俊坐直身体,点头道:“既然公主殿下有命,微臣岂敢不从?不就是做事填词么?对于那些无能平庸之人来说,殚思竭虑也不一定有所突破,所以便用怀疑一切的眼光却怀疑别人!但是对于房某来说,那根本不叫个事儿!”

长孙冲差点气死,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英俊面容亦有些僵硬。

褚遂良更是老脸一红,这个混蛋房二,这话说的,简直就是在啪啪的打脸……

萧翼也有些坐不住了,这指桑骂槐的,太损了!

但是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房俊的才学大抵是有一点的,但是绝对与他表现出来的惊才绝艳完全不配!

房俊才几岁?他才读了几本书?

更别说作诗填词可不仅仅是有才学就行的,没有相应的阅历,如何能将饱满的感情表达出来引起别人的共鸣?

旁边一直默然不语,只是笑嘻嘻看着的房陵公主,这是抚掌娇笑道:“久闻房侍郎诗书双绝,今日有幸,可以大饱眼福!来人,请来文房四宝!”

房俊客气道:“殿下过誉了!微臣虽然不是旁人口中的欺世盗名之辈,但才学实在有限得紧,怕是要令殿下失望。”

“怎么会?本宫阅人无数,哪个男人金玉其外、徒有其表,哪个男人内有锦绣、实而不华,还会看不出来么?”她笑靥如花,一双媚眼在房俊身上滴溜溜打个转,又似无意间瞥了一眼长孙冲。

长乐公主清丽的容颜顿时一僵,长孙冲却脸色一白,眼神闪烁。

高阳公主胸中郁闷,忿忿的瞪了自家姑姑一眼,这都说的什么话儿?也太露骨了吧!

自己虽然对容貌身段儿都有自信,可房陵公主正是花双十年华,容貌艳丽妩媚多情,那凹凸有致的娇躯便是自己见了都心跳耳热,整个人就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甜美多汁,难保房俊这个土包子抵挡不住诱惑!

顿时便起了戒心,要知道,这位姑姑可是有勾引侄女婿前科的!

房俊也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这位作风豪放的房陵公主是称赞自己确有才学,还是对自己言语勾搭……

只好装作什么也听不懂:“多谢殿下夸赞,微臣实不敢当……”

李承乾扶额无语,自己这个姑姑,还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见到拿着笔墨纸砚的侍女碎步往这边走,便催促道:“走快些!”

再等下去,还不知道房陵公主能说出如何出格的言语……

第三百一十章 房二斗酒诗百篇(下)

两世为人,房俊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被人左右情绪的人,但他今天确实心情不爽。

谁又能在未来的老婆与送自己绿帽子的和尚面前保持一个好心情?

所以从一到场,他就开始喝酒,不停的喝。

尽管这酒度数不高,饮之寡淡,可毕竟也是酒……

房俊酒量相当不错,饮这种酒,想要醉很难,但是想要兴奋起来却不难。

他现在就很兴奋。

对于什么抄袭之类的传言,他并不在乎,又不是一个立志想要当诗人的男人,别人爱咋说咋说被。何况即便是那些御史想要找自己的麻烦,也完全不可能有证据除非他们也能穿越到未来……

但是他不介意打脸。

嚷嚷着要把自己钉在抄袭的耻辱柱上的三个人,褚遂良属于旧怨,打他的脸没压力;长孙冲这个小白脸处处针对自己,难不成以为我不知道你撺掇武氏兄弟,想要谋求房家湾码头的野心?打他的脸,没商量;至于那个看似粗豪实则奸狡的萧翼,房俊更是没有好印象,顺道一起打了就是……

当然,不仅仅是想打脸。

人和动物一样,总会下意识的想要在异性面前表现自己最优秀的一面,所以,现在的房俊其实更像一只雄孔雀,他想要在高阳公主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比那个和尚强的多;也想在房陵公主面前展示自己的优秀,哪怕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求偶的打算;至于长乐公主,房俊也不知道潜意识里是不是正因为有她在,自己的冲动才会更无法遏制……

还有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他似乎对于晋阳小公主的要求,完全没有拒绝的能力……

侍女将一张宽大的案几抬过来,就放在溪边的草地上,笔墨纸砚一一排放整齐。

房俊站起身,没有拿酒杯,而是干脆拎着酒坛子晃晃悠悠的走过去。

喝了一口酒,接过侍女递上的蘸满浓墨的毛笔,想了想,对长孙冲说道:“刚刚不是有人提议行一个飞花令么?哦,是谁来着?酒喝得有点多,记不起了……不过没关系,这第一句令,房某送给长孙少卿!”

一边的萧翼面红耳赤!

混蛋!是我提议的啊,有必要这么无视我吗?这小子还真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就是顺着长孙冲和褚遂良挤兑你几句吗?

装!你接着装!老子就不信那些诗词都是你写的,屁大的年纪,怎么可能达到那样深刻的思想境界?老子就看看你要写些什么!

长孙冲微笑道:“荣幸之至!”

房俊瞥了他一眼,愈觉得这家伙帅气的表面下其实有着一颗无比虚伪的内心,顿时觉得长乐公主是有点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摇了摇头,左右领着酒坛,右手悬腕,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游走,一挥而就。

诸人都已起身离座,凑过来观看。

虽然不少人怀疑房俊的诗词是抄袭而来,但是对他的书法水平,却很少有人抨击。诗词可以事先做好背诵,但是这字确实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半分假都做不得。

在场之人书法水平最高的自然是褚遂良,老褚捋着胡子,连连赞叹,即便心里不爽房俊的为人,亦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字确实写的漂亮。

楷书的笔画书写一般要逆锋起笔,回锋收笔,将锋芒藏住,极重含蓄。但房俊的字体起笔之处更多的只注重取逆势,从空际逆入,并没有完全把锋芒藏住。收笔时有回锋的意思,但是也不刻意顿挫回锋,强求圆润。

这种写法不但无损于含畜之美反而增添了一种生气和自然轻松感。

而且房俊的字明显借鉴了行书的写法,有行书笔意,点画之间多前后呼应,笔意相连。有的甚至干脆就用行书的写法,笔画与笔画之间有牵丝映带。

褚遂良心底暗叹,这简直都有开宗立派的水平了……

能够在书法上有如此造诣之人,已经不仅仅是勤学苦练就能够达到的了,必然是天资纵横、惊才绝艳之辈,而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介虚名,干出抄袭这么愚蠢的事情?

房俊写完手笔,看着自己的字,愈满意,大口喝酒,鼻端却突然钻进来一股甜香,扭头看去,才现房陵公主依然挤到自己身边。

宽大的道袍裹住玲珑浮凸的身段儿,峰峦沟壑若隐若现,居然比之暴露的衣物更加惹人遐思,尤其是那一股温馨的体香,更是让人怦然心动……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房陵公主轻声念道,随即皱了皱眉,不解的问道:“怎么感觉好像只是半阙啊?赶紧把其余的写出来!”

房俊哈哈一笑,说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任何事情都要留有余地。”

长孙冲瞅了瞅褚遂良,再看了看萧翼,这两人一脸尴尬,听得出房俊这是在说他们事情做的有些过分……不过长孙冲却是面色涨红,你房二送我这么一句诗是个什么意思?

若是旁人估计会认为这是在劝说要及时行乐,可是放在我身上……

长孙冲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难不成这房俊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啊?!

下意识的望向身边的长乐公主,见到公主一脸恬淡,清理柔美的俏脸没有一丝异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是看向房俊的时候,却凶光毕露,恨不得把这胡言乱语的混蛋咬死才好……

房俊拎着酒坛子灌酒,心情有些沉郁。

他写这两句诗给长孙冲,并不是什么及时行乐那么简单。

过不了几年,晋阳小公主就会在花儿尚未盛放的年纪夭折,所以房俊甚是怜惜,才会对她如此宠溺。然而自此之前的那一年,晋阳公主的同母姐姐、李二陛下的嫡长女长乐公主,已然先一步离开人世、玉殒香消……

不可否认,哪怕只是肤浅的接触,房俊亦对长乐公主生出很浓厚的好感。这并不是说他真的有什么觊觎之心,而是长乐公主的相貌、性格很符合房俊的审美,哪怕只是看着,便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欣然。

如此温婉如玉丽质天生的天之骄女,却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陨落,实在是一种悲哀。

房俊知道,哪怕他能稍微改变这个大唐的走向,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历史那种强大的惯性,岂是人力能够左右?

所以晋阳公主大抵会如同历史上那般夭折,长乐公主亦是如此……

能够预知未来,这是穿越的莫大福利,亦是他能在这个时空立足的根本,却也让他多出了寻常人不会有的烦恼。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珍惜眼前吧,面对悲凉的命运,只有现在才是最美好幸福的时刻……

命侍女拿走那张宣纸,房俊再次饱蘸墨汁,想了想,提笔挥毫。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房俊抬了抬眼皮,有些吃力,斜眼看着褚遂良,笑道:“这一句,送给褚伯伯。人生在世,自当力争上游,只是当持心守正,别被纷乱的世俗迷了眼,非但夜路要少走,看似浅草的小路亦当小心才是,说不得一不留神,便被草下的石头硌了一下,马失前蹄……”

褚遂良呵呵一笑:“房侍郎好文采!”

心里确实郁闷至极!

你个黄口孺子,居然如此嚣张,这是在警告老夫少惹你为妙,否则说不定你这个藏在草地下的土坷垃就能让老夫马失前蹄?

简直荒谬!

房俊不理他,狠狠灌了一口酒,眯着眼睛看着萧翼。

第三百一十二章 爱莲说

房俊被房陵公主贴在身边,嗅着那馥郁的体香,看着这张如花的娇靥,幻想着青山道袍下玲珑浮凸的娇躯,差点忍不住俯身在那张花瓣一样的红唇上咬一口……

后腰传来一阵刺痛,疼得房俊一呲牙,终于魂魄归窍。

强忍着来自高阳公主的掐捏,房俊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强笑道:“殿下有命,岂敢不从?”

便挥毫泼墨,当即写了一句。

房陵公主俯身去看,一只晶莹如玉的耳朵便在房俊眼前,惹得这货又是咽了口口水……

这房陵公主虽然经历丰富,辈分也高,但却是与长乐公主同年,今年刚刚双十年华,正是女儿家最最魅力无限的年纪,那道袍紧裹着玲珑紧致的娇躯,娇艳似旁边盛放的月季,与清丽如菊的长乐公主相得益彰。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房陵公主低声喃喃的念着,忍不住再看了一遍,细细的咀嚼,居然有些痴了……

这句诗,简直就是她人生的写照。

因花而有泪,此一层意也;因泪而问花,此一层意也;花竟不语,此一层意也;不但不语,且又乱落,飞过秋千,此一层意也。人愈伤心,花愈恼人,语愈浅而意愈入,又绝无刻画费力之迹,谓非层深而浑成耶?

“泪眼问花”,实即含泪自问。

“花不语”,也非回避答案,正讲少女与落花同命共苦,无语凝噎之状。

“乱红飞过秋千去”,不是比语言更清楚地昭示了她面临的命运吗?“乱红”飞过青春嬉戏之地而飘去、消逝,正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也。

在泪光莹莹之中,花如人,人如花,最后花、人莫辨,同样难以避免被抛掷遗弃而沦落的命运……

这一句诗,简直就是狂风暴雨一般鞭挞封建礼教的无情,以花被摧残喻自己青春被毁。

当然,这只是房陵公主心有所感而已,至于她勾搭自己的侄女婿,算不算“被封建礼教所束缚”的人生,怕是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陪着他伤春悲秋……

至于房俊写这句诗的用意,其实是想提醒房陵公主一下,您当初的肆意妄为,换来了如今的凄凉处境,“乱红飞过秋千去”,大好韶华就这么溜走了,应该好好反省一下。

总之,房陵公主其实是有些想多了……

一坛酒饮尽,房俊刚刚把酒坛放下,手上一沉,原来晋阳小公主又给他捧来一坛……

看着小公主微微气喘的俏脸,房俊哈哈一笑,自是不会辜负好意,伸手拍开泥封,一口气喝了小半坛子。酒水沿着嘴角留下,沾湿了前襟,房俊大呼一声:“爽快!”

肆意潇洒、不拘礼数,居然隐隐有魏晋狂士的风采!

房陵公主更是双眸晶亮,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高阳公主在房俊身后,自然见到房陵公主放光的眼睛,心下顿时一颤,小手再次伸出。

房俊咬牙,面容僵硬!

李承乾也来了兴致,自去取了一杯酒饮尽,笑道:“既然都有份,二郎何不送长乐一句?”

长乐公主温言一愣,急忙推辞道:“太子哥哥,不可……”

“妹妹毋须在意,”李承乾打断长乐公主,对房俊说道:“不过孤事先警告,要写得好听,要极尽赞美,长乐性情如白莲,香远益清,尔切不可借古讽今,说那些难听的话儿!”

房俊瞄了急的脸红的长乐公主一眼,笑道:“太子殿下岂不是要微臣阿谀奉承么?长乐公主殿下清淡如莲,微臣才思有限,怕是要令诸位失望了。不过现在都说微臣是个佞臣,既然是佞臣,便需有谗言媚上的功夫,殿下的要求自当勉力完成!”

李承乾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长孙冲却差点气死,这么明显的怕马屁的话也说得出口?果然是佞臣!

房俊只是稍一沉思,便提笔写道:“水6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众人都有些惊讶,之前无论好话坏话,每个人都只有一句诗,而轮到长乐公主,却整整写了两张宣纸,一百多字?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乃太子殿下的要求?

房俊在写,房陵公主便在一旁轻声吟诵,待到念出“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时,长乐公主已是又羞又气,粉面通红,狠狠一跺脚,纤腰一扭,转身离去……

房俊却犹自不觉,仍然把一爱莲说写完了。

转头看着太子李承乾,很是得意的神情:“殿下,可还满意?”

你不是说长乐公主清淡如莲么?那咱就给你整出一爱莲说,妥妥的千古名篇,流芳百世!这马屁拍得殿下可爽?

可令他意外的是,李承乾一张白脸像是见了鬼似的,满满的全是惊诧莫名……

莫名其妙的扭头看了一圈,现几乎所有人都用一副震惊的神情看着他。

呃……长孙冲除外。

此刻的长孙冲就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一般,从人群的最外围疯一般挤进来,飞起一脚就踹在房俊胸口。

饶是房俊武力惊人身手矫健,也被长孙冲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一个趔趄,顿时又惊又怒:“你疯了?”

长孙冲一张俊脸已然扭曲涨红,死死咬着嘴唇也不说话,扑上来就要接着踹!

幸好萧翼就站在他旁边,见到房俊也怒了,赶紧死死将长孙冲拦腰抱住,劝阻道:“息怒,息怒!房侍郎不过无心之言,长孙少卿何必放在心上?”

他是不得不拦住长孙冲,虽然也很想长孙冲好生教训一番房俊这个口无遮拦嚣张到极点的混蛋,可他也明白,已房俊的武力,长孙冲这个绣花枕头冲上去简直就是找死……

不得不说,房俊是真的有些喝多了。

否则怎能当着长孙冲的面写出“予独爱莲”这种混话?人家李承乾可是刚刚将长乐公主比作纯洁的白莲花……

更别说最后还来了一句“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当着人家长孙冲的面说你喜欢人家的老婆,还要问一句“还有谁和我一样也喜爱?”……

简直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你自己因为高阳公主和辩机之间尚未生的事,都能怒火万丈将辩机好一番讽刺挖苦,人家长孙冲听了你这话,怎么可能不跟你拼命?

眼看房俊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还要冲上去还击,李承乾只得苦笑着拉住房俊,说道:“二郎住手吧,你这……简直也太胡闹了!”

他也看出来,这房二大抵是有些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

冲着褚遂良和萧翼说道:“二位先将长孙少卿劝回去,此事自有孤来处理!”

褚遂良一听,也知道这事儿就算是完了,太子的话不能不听,只得跟萧翼一起,将暴怒的长孙冲拉走。

长孙冲奋力挣扎,一遍破口大骂:“房二!你混蛋,你无耻,你简直人面兽心,禽兽不如,你娘咧……呜呜……”

萧翼一听这位开始骂娘了,赶紧捂住长孙冲的嘴巴……

他也知道,此事虽由房俊的失礼而起,但房俊大抵只是无心之失,写文章嘛,不就是凑字数?觉得顺溜就写呗,却不想把长孙冲得罪得死死的!

这事儿既然由太子出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波折。但长孙冲若是骂娘,被房二这个二杆子追上来一顿好打,那可就麻烦大了……

那边长孙冲被连拖带拽的拉走了,房俊这边兀自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忿忿道:“什么东西!就那小白脸,老子分分钟揍的他怀疑人生!敢跟哥们而耍横,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话说,他这是犯了什么疯?”

这位终于反应过来,一头雾水。

旁人尚未说话,晋阳公主已经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夫你说喜欢长乐姐姐,所以长孙姐夫生气了……”

房俊不悦道:“小孩子净胡说,我啥时候说喜欢长乐……”

说到这里,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默默的背诵了一遍爱莲说,顿时打了个激灵,喝下去的酒水化作一身冷汗流了出来……

糗大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房二斗酒诗百篇(续)

房俊眯着的眼睛看似有些朦胧,但是依然很亮!

萧翼一张方脸顿时难看起来,写诗填词的人多得是,但是这写诗骂人还真是少见,自己怎么就一时昏了头,瞎掺乎个什么劲儿?

想想被一卖炭翁搞得名誉扫地的魏王李泰,萧翼偷偷的咽了口吐沫,恨不得自己给自己两个大耳光!

嘴贱么?非得赶着起哄……

房俊看着他的神情,笑道:“萧御史为房某的声誉操心,房某自然不能厚此薄彼,也送你一句!”

萧翼咧咧嘴,很想说你薄待我吧,我不介意……

房俊已然写道:“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萧翼眨眨眼,瞬间领悟了房俊之意,顿时闹了一张大红脸!

别看你现在捧红踩黑,看似快意无比,实则他们那些家伙都是昨日黄花!你得看准了,谁才是未来开得更鲜艳的那一个,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还看不看得见……

这分明就是再说他吹捧褚遂良与长孙冲,打击他房俊的手段愚不可及,等到未来我房俊一飞冲天花开锦绣,你可就悔之晚矣!

萧翼乃是监察御史,最是清流中的清流,干的就是弹劾枉法、得罪权贵的差使,可是现在却吹捧明显官至更高更受帝宠的一方,去打压看似落在下风的一方,简直就是与自己的职责完全违背。

自此一事,何敢再称清流?

羞臊难当的同时,萧翼不由暗暗心惊。

这房俊确实了得!

何为“飞花令”?便是一种很简单的酒令,行令之人背诵一句前任的诗句,亦或自己作出的诗句,但每一句都得有个“花”字,而且起令之人的“花”字在诗句的第一个字,紧接着第二人便要将“花”字放在第二位,以此类推,直至谁说不上来,便要饮酒。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字第一;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花”字第二;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这很明显是一诗余,“花”字第三……

他自己跟自己行令,一句接着一句,非但格式吻合,且每一句都是经典中的经典,逐字推敲,竟无一丝可擅自更改之处!

最厉害的是,这货居然每人赠送一句,都啪啪的打脸!这是什么样的才思敏捷、文采横溢?除了长孙冲的那一句,似乎有些讨好之嫌,不过长孙冲是陛下最看重的驸马,又是长孙无忌的长子,房俊稍有妥协,也是可以理解的……

以往自己也认为房俊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可今日一见,却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得起诗书双绝这个名号!

可他哪里知道,就是在他看来似乎是妥协示好的那一句,却如同一把刀子将长孙冲心里的疮疤狠狠的挑开,鲜血淋淋,痛不欲生,恨不得将房俊大卸八块才能消得心头之恨……

长孙冲咬着后槽牙,一口接着一口的灌酒,长乐公主秀眸之中满是担忧,在长孙冲再一次想要举起酒杯的时候,将纤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轻声道:“别喝了……”

长孙冲微微一愣,抬眼看着妻子秀美无匹的清丽容颜,以及秀眸之中那满满的担忧,心底就像是被一个尖刺狠狠的扎了一下,猛地甩开长乐公主的纤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长乐公主咬了咬菱唇,幽幽一叹,明亮的双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的乌云,瞬间黯淡下来……

李承乾站在房俊身边,看着房俊几乎连想都不想就写下这么一句句优秀的诗句,也是连连赞叹。

便笑道:“见者有份,二郎何不送孤一句?”

房俊打了个酒嗝,扭头看看一脸期待的李承乾,心说殿下您没见到我这每一句诗都是打脸的么?您这么死气白咧的凑上来,难不成也想让我打几下?

当然,这不过是房俊的恶趣味,不可能去打李承乾的脸,他有没有真的喝醉……

既然如此,那就送你一句,鼓励鼓励你吧!

毕竟这个太子虽然窝囊了一点,但本质不坏,也比较顾念旧情,若不是被魏王李泰逼得那么紧,大抵也不会使出如同历史上的那些昏招。

何况现在房俊融入到大唐的方方面面,也不禁升起疑惑:历史上李承乾的叛逆行为以及那些昏招,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怂恿,才导致这位太子殿下最后被李二陛下彻底放弃呢?

略一沉思,房俊那些毛笔。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第四句诗,“花”字第四,依然附和规格。

这是李白北风行中的一句,联系上下文,大意是说燕山一带的雪花像席子那样大,片片落满了轩辕台。以一种夸张比喻的手法,写雪天大寒,严酷的景色,烘托出边疆战士艰苦的守边生活。

但是现在被房俊单独拿出来,又是赠送给李承乾,却又有了一层特殊的寓意。

即为太子,便要知道自己已是众矢之的,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风雪严寒之中,没人与你同行,只有耐得住寂寞,熬得起严寒,才会迎来春暖花开……

李承乾立即就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李承乾是聪明人,否则也不可能一直得到李二陛下的看重。但同时他也缺乏坚定的意志,很容易让自己的信心崩溃,怀疑自己的前路,不然亦不会做出那许多令李二陛下失望之事,甚至愚蠢到想要搞政变,将自己的父亲弄下台……

不止房俊一个人看的清楚,贞观朝太多的能臣干吏,各个都是人精,大家其实都知道,只要李承乾自己不做死,这么太子之位就谁都抢不走!

李承乾整理一下衣袍,双说作揖,肃容道:“谨受教!”

在场诸人齐齐一愣,难掩震惊之色。

太子殿下这是在持弟子知礼么?!

便都看向太子殿下真正的老师,太子左庶子、太子詹事于志宁。

于志宁面露微笑,赞道:“人间正道,历来风雪严霜,唯有熬得住寂寞苦寒,方能嗅得到梅花幽香,看得见春风舞柳!房侍郎此诗,尽得人间至理矣,当为吾师!”

这话说的就严重了!

于志宁什么人?

最是以学问著称、以刚正立世、以厚重为人,他这一句“当为吾师”,简直相当于儒家学派最高程度的认可!

长孙冲差点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

房陵公主是个喜爱热闹的性子,虽然名声败坏,又与丈夫离异,现在更是成了寡妇,但即便是在和青山绿水之中带修行,也学不来真正的居士那种清冷淡泊的性子。

见到房俊又是讽刺又是鼓励,一句句的诗词便如同涌出的泉水一般似永不枯竭,便凑趣道:“不知房二郎,能否亦赠送本宫一?”

说话的时候,一双媚眼还滴溜溜的在房俊身上打转。

她可不是高阳公主那种不知肉味的小女娃,只是去注重男人的外表是否俊朗不凡,以她“阅尽百花”的经验,更知道如房俊这等身强体壮、胸有锦绣的男人才称得上人间极品,更能让女人食髓知味,回味悠长……

李承乾便一捂额头,满脸无奈。

李唐皇家的作风出了名的乱,亦不知是不是本身又胡族血统的缘故,对于中原儒家那一套纲常伦理并不太在意,这一点从李二陛下身上就淋漓精致的显现出来……

而这位房陵公主,更是其中的翘楚,否则再是有一点纲常伦理之人,能作出与侄女婿偷情这种无耻之事?

所以见到房陵公主看着房俊双眼亮的模样,李承乾就有些担惊受怕,他其实很想说一句:姑姑诶,美男壮男型男有的是,您喜欢啥样的就去搞,只是别挑自家侄女婿搞了行不行?!

第三百一十三章 以金赎罪

神龙殿。

内侍、宫女们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低眉垂目,却个个神情古怪。

就在他们身后的大殿里,不时的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远远的,一个身材娇小的人儿欢快的跑过来,身后还紧跟着两个侍女,不停的呼唤:“殿下,满着点儿……”

那小人儿径自跑到神龙殿门口,黑漆漆的大眼睛瞪着,奶声奶气的问道:“父皇在么?”

内侍宫女们一看,原来是晋阳公主殿下,赶紧都俯身失礼,内侍头子王德温声道:“回殿下的话,陛下正在……”

正说到此处,身后的殿里便传出一声高亢的惨叫……

晋阳公主听得出这是房俊姐夫的叫声,吓得小脸煞白,惊慌道:“父皇要杀了房俊姐夫吗?”小公主最是跟房俊亲近,这时听得房俊的叫声如此凄惨,顿时急得不行。

王德老脸一抽……

“那倒不至于,只是陛下很恼火,房侍郎此番怕是要被陛下好生教训。”

心底也是佩服,这个房俊确实楞怂得不像话,居然当着人家长孙冲的面说喜欢长乐公主,这简直就是找死好不好……

晋阳公主一听,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迈开小短腿儿噔噔噔蹦上台阶,就向大殿里跑去。

王德也不阻拦,但凡陛下在的地方,这位小公主都是去得的,哪怕是陛下正在商议朝政大事,亦不会避讳,那份宠溺之情,即便是将将牙牙学语的新城公主殿下也比不得……

晋阳公主迈上台阶,也不理会身后跟来的侍女,急急忙忙跑进大殿,顿时有些傻眼……

但见父皇顶盔掼甲,威风懔懔,手持一根木棒,正在与房俊对峙。

房俊手里也有一根木棒,但是……好像比父皇的那根短的多,也没有甲胄在身。

只见父还踏前一步,手里的木棒当头砸下,呼呼生风。房俊只得举起木棒格挡,却被父皇手腕一翻,将木棒挑飞,然后一帮子抽在左肩,房俊“啊”的惨叫一声,连退几步,不停的揉着肩膀。

李二陛下木棍一横,傲然道:“捡起来,继续!”

房俊苦着脸,只得磨磨蹭蹭去把丢掉的木棍捡起来,挥舞了两下,却猛地一甩手,将木棍丢掉,梗着脖子说道:“陛下要打要罚,微臣认了就是,何必如此难为人?且不说您身穿甲胄,微臣确实一袭单衣,这根本就不公平,再说了,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向陛下动手啊。在微臣心里,陛下您就是英明神武的天可汗,千古一帝!能够沐浴在陛下的荣光里,便已是微臣莫大的荣耀,便是要微臣这条命,微臣亦心甘情愿的奉上,岂敢对陛下有半分不敬?”

小公主心里还打着主意怎么跟父皇给房俊姐夫求情呢,这一棍子抽的连她都有些心疼,可是听到房俊姐夫这番话,小公主差点想要捂脸。

太不要脸了……

怪不得外间都说房俊姐夫是佞臣,果然有些道理。

李二陛下显然也被恶心得不轻,深色古怪的瞪了房俊半晌,才说道:“真心话?”

房俊一听,这话里分明有松动的迹象,赶紧大点其头,慨然道:“比真金还真!”

李二陛下“哦”了一声,随意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自裁以示对朕的忠心吧。”

房俊傻眼:“这个……”

李二陛下瞪眼道:“怎么,不愿意?刚刚不还说哪怕朕要你这条性命,你亦在所不惜吗?”

房俊大汗!

额滴陛下,那只是比喻啊比喻!您还说“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呢,难不成您的心真的能飞上天?

李二陛下又道:“既是不愿,那朕也不为难你。”

房俊大大松了口气,李二陛下的话都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谁知李二陛下继续说道:“但是你刚刚所说,那便是欺君之言,按律,当斩!”

房俊彻底服了……

昨天终南山上的野炊之宴,自己闹了那么一出儿大乌龙,回去之后忐忑不安。长乐公主乃是李二陛下最喜爱的嫡长女,岂能容得房俊如此轻薄?

去跟老爹房玄龄商量一番,被老爹喷了一头口水,之后便指点他赶紧进宫,主动向陛下请罪。

结果,李二陛下二话不说,丢给他一根混子,然后人家顶盔掼甲,说是只要房俊能击打到他的躯干十下,便饶了房俊……

房俊又不是傻子,别说十下,一下也不能打啊!

且不说这可是暗无天日毫无人权的唐朝,殴打皇帝乃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就是后世的大天朝,你打习爸爸一下试试?弄不死你……

反正今天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得让李二陛下把这口气出来,当然继续挨打是不可能的……这皇帝可是真的不留手,刚刚这一顿棍子差点把他抽死。

怎么让李二陛下出气呢?

破财免灾呗……

房俊一拱手,说道:“臣尝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非是微臣贪生怕死,实是想留着这无用之躯,为陛下尽忠职守、死而后己!微臣得陛下信重,组建神机营一事,已有所成。只是国家困苦,财政紧缩,微臣不忍陛下为钱粮之事费心,是以另辟蹊径,谋划了一个项目,可为神机营筹集到几十万贯钱款。神机营虽然深得陛下倚重,但毕竟初创,用不到这许多钱款,微臣愿意将其中半数缴入国库,充盈国家财政,以使天下百姓皆能沐浴皇恩……”

几十万贯……

李二陛下顿时来了精神。

“此言当真?”

房俊肯定的道:“比真金还真!”

李二陛下啧啧嘴,这话怎么听得有些耳熟……

不过面对几十万贯的诱惑,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几时能解入国库?”

房俊一点都不犹豫:“入秋之后,西征之前!”

眼下李二陛下既要西征高昌国,又绸缪东征高句丽,兵力尚好说,只是因为这两年又是雪灾又是旱灾,年景不好,这钱粮的储备便捉襟见肘,是以,没有什么能比钱粮之物更能打动李二陛下。

只是自己这么做,岂不是“赎刑”?

以金赎刑,古代历来皆有。

景帝时采取了“输粟于边县以除罪”的办法,这种纳粟赎罪制实为国家的生财之道,“文景之治”史称盛世,这应是原因之一。此外,汉代还允许用纳钱、出缣、输作赎免刑罚。

惠帝元年下令:“民有罪,得买爵三十级以免死罪。”应劭注曰:“一级值钱二千,凡为六万”,这实际上就是允许以六万钱赎死罪……

隋唐以后诸律,赎刑形成了非常严密具体的制度,每种刑罚都规定了相应赎金的数量,对哪些情况适用赎刑制度都做了明确规定。

唐律规定,笞十至五十分五等,赎铜为从一斤到五斤,每等相差一斤,杖刑六十至一百,赎铜为六斤到十斤不等。徒刑一年赎铜二十斤,流刑两千里赎铜八十斤。死刑的绞、斩赎铜都是一百二十斤。赎铜最多为一百二十斤,最少为一斤。

当然,犯十恶大罪不许赎。

见到李二陛下心情貌似不错,房俊便趁机说道:“那个……陛下,您看这件事确实是微臣的不对,但事已至此,也无可更改。今后微臣与长孙少卿同僚为官,这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尴尬,所以……”

李二陛下皱眉:“想让朕将冲儿调走?”

房俊赶紧说道:“其实,调走微臣也行,微臣不在乎高官厚禄。”

心里却明镜儿似的,除了自己,谁玩得转“神机营”?李二陛下又不是傻子……

“呵呵,这叫以退为进?在你心里,定然以为朕不会调走你,因为除了你,谁也玩不转这个神机营,是也不是?”李二陛下哼了一声,一言点破房俊的小伎俩。

房俊无语,这也太精了……

“不过是误会而已,说开了也就罢了,相比冲儿亦不是心胸狭窄之辈。”李二陛下轻描淡写道。

房俊无话可说。

好处捞到手,这时候你说误会了?

刚刚一副要杀要剐的是谁?

李二陛下,果然无耻……

第三百一十四章 皇家公主号?

“新式海船的试制情况如何?”李二陛下在宫女的服侍下脱去甲胄,大马金刀的坐在软塌上,用一方雪白的手巾擦拭额头的汗水。

青年时常年戎马战阵,李二陛下的体型至今保持不错,只是小腹处依旧看得出隐约的小肚腩,毕竟岁月不饶人。

“尚未开始试制。”房俊揉了揉被棍子抽得酸疼的地方,答道。

李二陛下闻言,眼睛都竖起来了:“尚未试制?从民部拿走了二十万贯,这都半年了,你居然告诉朕尚未试制?”

房俊无奈,这位对于东征高句丽还真是执著啊……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现在大唐缺少的其实不是海船战舰,而是工匠,一大批拥有熟练造船技术的工匠。船是人造出来的,只要有工匠,任何式样的船都造的出来!微臣并不仅仅是为陛下试制一种新式的海船,而是在给陛下培养今后百年的造船基业。”

“呵呵!”李二陛下讥讽的笑了一声,他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喜欢听房俊说话。

你听听,根本就没有开造一艘新船,反而好似一切都在为大唐、为他李二着想,船尚未开造,就已经有一种赤胆为国、运筹帷幄的功绩了。

难不成这小子还真有当佞臣的潜质?

也不对,那朕岂不成了爱听谗言的昏君……

李二陛下不悦的说道:“待到西征归来,就赶紧给朕滚去莱州,若是误了朕的大事,朕扒了你的皮!”

“诺!”

房俊委委屈屈的答应一声,心里却腹诽不已。

咱现在身兼三职,却只拿一份薪水,结果不小心犯了点小错,还得自己搭钱“以金赎罪”,这都什么世道?

晋阳公主一直乖巧的站在一边,本来打算帮房俊姐夫求情的,见到父皇似乎并未如何升起,便聪明的不再插言。

这时候听到造船,顿时来了兴致,跑过去拉着房俊的手,大眼睛瞪得溜圆:“姐夫还会造船啊?”

房俊傲然道:“瞧不起人不是?呼风唤雨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一船乎?”

“那姐夫也给兕子造一艘呗,放在御花园的池塘里!”晋阳公主双眸闪亮。

“御花园的池塘……”房俊偷偷瞅了李二陛下一眼,见到李二陛下频频对他使眼色,心里极度无语。造一艘池塘里的游船画舫倒是容易,可毕竟晋阳公主身子瘦弱,这万一游玩的时候沾了冷水,那后果极其严重。

但是李二陛下你就直说不行就完了呗,咋滴你怕得罪闺女,就让我来唱黑脸?

怕闺女怕成你这样,也算奇葩了。

女儿奴……

不过他也心疼晋阳公主,唯恐真的有什么意外,便说道:“微臣造的可不是那种在池塘里捉鸭子的小船,而是能扬帆万里、纵横海疆的无敌战舰!这种船能搭载五百名战士,使用风帆为动力,无论顺风逆风,皆能自由航行!等这艘战船造出来,就是全世界最大的战船!而且这艘船的命名微臣已然想好……”

李二陛下无奈的撇撇嘴,让你安抚一下兕子,不要再想着在御花园里划船而已,犯得着这般吹得没边儿?

还搭载五百人?

现在大唐最大的战船亦不过搭载两百人,装得下五百人的船,怕是不用出海,自己就沉了……

还有什么无论顺风逆风,皆能自由航行?

更是鬼扯!

没有风,那么大的船怎么航行?难道靠人用桨划?

晋阳公主哪里懂得这些?反正她就知道房俊姐夫从未欺骗自己,他说可以有,那就一定会有!

“叫什么名字呢?那么厉害的船,一定要威武霸气才行呀!”晋阳公主仰着小脸追问道。

房俊哈哈一笑,一把将晋阳公主抱起来,笑道:“就叫皇家晋阳公主号,威武不威武,霸气不霸气?”

“呀!”

晋阳公主惊叫一声,顿时眉花眼笑,拍着嫩白的小手,大喜道:“真哒?”

房俊肯定道:“比真金还真!船是我造的,我想起个什么名字就什么名字,谁也管不着,就叫皇家晋阳公主号,大唐帝国的第一艘风帆战列舰,便是以我们钟灵毓秀、活泼可爱的晋阳公主殿下的封号命名,喜不喜欢?”

“喜欢!姐夫最好了!”

晋阳公主喜翻了心儿,一想到将来有一艘劈波斩浪纵横无敌的大唐战舰事以自己的名字命名,顿时激动得搂住房俊的脖子,凑上小嘴儿,使劲儿的在房俊脸上亲了一口。

“吧嗒!”

房俊哈哈大笑。

李二陛下却气得脸都青了!

一艘船而已,还要命名?

命名也就罢了,还要起个什么“皇家晋阳公主号”,哪里威武?哪里霸气?

简直即将成为整个大唐的笑柄!

他可不认为房俊这是在哄着兕子玩儿,以这小子对兕子的宠溺程度,绝对能干出这么一件离谱的事情讨兕子欢心!

可现在又不能直接驳斥房俊的说法,没见到兕子欢天喜地的高兴模样么?自己若是直接否决了房俊,兕子必然不高兴,等兕子不在的时候,在警告房俊一番好了,不要总是干一些离谱的事情……

李二陛下郁闷得不行,你说你个臭小子,对小姨子这么好干什么?

而且看着兕子对房俊亲昵的样子,更是满满的心塞,就像自己呵护备至的宝贝一不留神被人抢走了……

捧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将心口的烦闷稍稍压制,李二陛下瞅了房俊一眼,说道:“这神机营虽是新创,但朕寄予厚望。此前所未有的新式武器既是由你所创,也只有交给你,朕才放心。长孙冲比你年长,亦是稳重宽厚的性子,办事干练稳妥,正好可以弥补你的冲动。你二人当精诚团结才是,莫要心怀龌蹉,勾心斗角,坏了朕的大事,休怪朕不留情面!”

房俊赶紧将晋阳公主放下,躬身施礼道:“还请陛下放心,微臣忠心为国,誓死报效陛下!即便长孙少卿有何针对之处,微臣亦不会与其一般见识,一切以大事为重!”

心底却是暗叹,自己前前后后做了这么多,还是比不上长孙冲在李二陛下心里的地位。

谁叫人家既是李二陛下的戚侄,又是东床快婿呢?

李二陛下听了房俊这番话,差点把胡子揪下来……

朕这是在敲打你好不好?就你这二杆子的脾性,楞怂劲儿犯了,天都敢给捅个窟窿,那长孙冲温润君子,躲你都躲不开,还会不开眼的去针对你?

这小子太混账了……

越看这货的一张黑脸就越来气,李二陛下没好气的摆摆手,说道:“赶紧将手头的事情都安排好,莫要误了西征大事!”

房俊赶紧应了,躬身告退。

才出神龙殿,身后哒哒哒脚步声响,晋阳公主已经追了出来。

“姐夫,你好久都没给兕子讲故事了……”小公主拽着房俊的衣袖,嘟着嘴巴,很是不满。

房俊无奈叹气,摊手道:“你父皇给微臣安排了那么多差使,干不好就要打板子,那里有时间给你讲故事呢?”

晋阳公主眼珠转了转,疑惑的问道:“姐夫是要兕子去跟父皇求情,让你少干些活儿么?”

房俊大点其头,小丫头,够聪明,我喜欢!

“这样啊……”晋阳公主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见到房俊一副很希翼的样子,便再也憋不住笑,咯咯娇笑道:“姐夫当兕子是笨蛋么?父皇给你安排的都是大事啊,兕子若是去跟父皇求情,岂不是耽搁国事?高祖爷爷有明训,贞观律亦有规定,後宮不得干政!父皇会恼了兕子的。”

房俊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小丫头你才这么大点儿就这么精,你爹知道吗?

晋阳公主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摆出一副公主架势:“房侍郎请自便,不过若是不能每隔三日入宫给本宫讲个故事的话,本宫会跟父皇说,你偷偷的打本宫pp……”

房俊大汗,怒道:“臭丫头翻天了是吧?居然敢栽赃嫁祸,微臣现在就打你……”

晋阳公主咯咯娇笑,丝毫不怕,反而尖声叫道:“父皇救命啊,房俊姐夫打人家pp啦……”

房俊吓了一跳,顿时落荒而逃。

身后的晋阳公主则笑声宛如银铃,清脆悦耳,嚣张至极……

第三百一十五章 像狗一样操练(上)

曲江池畔,“神机营”驻地。

李二陛下见识了“震天雷”的威力,对这个“神机营”自然是无比重视,因此将朝中勋贵二代中最出类拔萃的两个人,房俊于长孙冲,一同安置再次,寄予厚望。

而房俊则不然。

在他看来,黑火药的威力毕竟有限,而且因为没有触发引信,“震天雷”这玩意也就是个大炮仗,使用限制实在太大,完全不可能取代手榴弹与地雷。

而且,因为冶炼水平的缘故,火枪火炮暂时还造不出来,更别说无缝钢管了。

没有火枪火炮,那还能叫“神机营”么?

顶了天就是一个花架子,可以有一定的威慑作用,但战斗力实在有限。

而房俊之所以对“神机营”比较上心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兵……

想要纵横七海,火炮战舰是必须的,但更重要的却是要有一支威猛霸道的精锐之师!

毕竟再先进的武器,也得人来操作。

所以,房俊心里是将这支“神机营”当做自己的班底,打算倾心打造!

待遇最好、伙食最好、训练最累!

他一心想要打造一支大唐版的三角洲、中世纪的阿尔法……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夕阳如血,晚霞满天,“神机营”的大校场依旧脚步阵阵,喧闹异常。

刘仁轨跑在队列的最前头,张大嘴巴拼命呼吸。

身上全副铁甲重达四十斤,每迈出一步甲叶便稀里哗啦的碰撞,发出恼人的声响。脚步越来越沉,每一口吸进的空气都刮得肺叶火辣辣的疼,胸腔里火烧火燎一般,背上的行军帐篷此时也重逾泰山,压得他的腰越来越弯。

回头看了看稀稀拉拉的队列,不足两百人的队伍布满了长达五百米的大校场外圈跑道,甚至不少人已经不知道被套了几圈……

哪里有这么操练士兵的法子?

刘仁轨想起那天接到圣旨前来报道的时候,与房俊见面的一幕。

去年冬天,陈仓县尉。官署里有个名叫鲁宁的折冲都尉,骄狂放纵违反法纪,县署里忌惮起勋贵身份,没人能奈何他。刘仁轨挺身而出,警告他不得重犯,但鲁宁凶暴蛮横依然如故,刘仁轨用刑杖将他打死。

此事不知怎么就被巡查的御史报了上去。

按理说,刘仁轨既然是县尉,那便有权处置凶暴之徒,便是杖毙,亦在其权责之内,至多是去调查刘仁轨是否有枉法之嫌。

可李二陛下闻听此事后,勃然大怒,区区县尉居然敢杖毙一个勋贵出身的折冲校尉,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便将其一道圣旨召入京中,打算重重的处罚。

刘仁轨当廷面圣,怡然不惧。幸好李二陛下英明,知晓那个勋贵确实作恶多端死有余辜,非但没有怪罪他,还将他升职为咸阳县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可谁知道没过几天,又是一纸圣旨,将他调往长安,担任“神机营”副官。

刘仁轨不是军人,但他从县尉到县丞,一直干的都是治安工作,与军方也多有联系,再加上他虽出身贫寒,又生在隋末动荡年代,却自幼恭谨好学,每行坐所在,辄书空地,手不释卷,多博涉文史,是以对朝廷的兵制极为熟悉。

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也没弄明白这个“神机营”到底是个什么鬼?

等到了地头,才知道这“神机营”乃是新组建的一支部队,作战方式以火器为主。

“火器”又是个什么鬼?

刘仁轨自诩虽称不上什么天资纵横,但也绝对不笨,却是一脑袋雾水,理解不能……

不过既然是直接隶属于陛下的部队,那就是陛下的亲军,大抵是和当初随着陛下虎牢关三千破十万的“玄甲铁骑”一个地位,能在这样一支部队里当个副职,那妥妥的祖坟冒青烟,这是要发达的节奏啊!

可为什么是房俊这个“神机营”提督亲自举荐我呢?

记得去年冬天,在洛阳城外的驿站,自己可是把这纨绔子弟骂得不轻。素闻这帮子顶级纨绔最是心胸狭窄,记仇得很,难不成专门把自己调来,打算侮辱折磨于某?

而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刘仁轨算是坐实了当初的猜测,这个房二不仅仅是要把自己折腾死,这满营的兵卒估计都和他有仇,那就简直就是往死里操练。

惨不忍睹……

刘仁轨很是懊恼,有些后悔当时的疾恶如仇,若不是把这个房俊骂得狠了,怎么会过了这么久,还被这货惦记着?

其实对刘仁轨来说,县尉也好县丞也罢,都提不起他多少兴趣。在他心里,他向往的是封狼居胥的霍去病、是颁下杀胡令的武悼天王、是纵横大漠令突厥闻风丧胆的李靖……

现在倒是有了进入军中的机会,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那个魔王房二手上挨到上阵杀敌的那一天?

终点就在前方,脚步却越来越沉,豆大的汗珠似乎流干了身上最后一丝水分,刘仁轨舔了舔嘴唇,眼前一阵阵发晕。毕竟他已然二十七岁,将近而立,身体的机能不如那些牛犊子一般健壮的少年,现在的坚持,不过是凭着意志鼓着最后一口气而已。

回头看了看,他所率领的左营虽然稀稀拉拉的队形,各个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却没有一个人掉队,这让刘仁轨很满意。

目光又看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身上。

长孙滔,长孙顺德之孙、长孙顺德乃是长孙文德皇后与长孙无忌的族叔,当年高祖李渊起兵后,任命长孙顺德为统军。长孙顺德随军讨平霍邑、击破临汾、攻克绛郡,皆有战功。

只是后来因居官贪婪,被免官,后病死。

而长孙顺德与长孙无忌虽是同族,却历来不和,长孙顺德死后,他这一支亦逐渐没落。

为了重新振作家业,长孙顺德之子长孙嘉庆,一咬牙将嫡长子长孙滔送入左卫大营,将家族的前途统统放在他的身上,寄予厚望。

刘仁轨很喜欢这个执着坚韧、壮实得好似一头小牛犊的小子。

其实不仅仅是长孙滔,“神机营”有很多勋贵之后。

左卫大营是十六卫中最接近陛下的部队之一,在不出战的情况下,皇城之内便是由左右卫轮番戍卫,担任警戒。因此,几乎所有的勋贵之家,都将家中无望继承爵位家业的子孙塞进去,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希望那一天立下功绩,能被陛下青睐,某一个锦绣前程,也算是一个出路。

勋贵不同于世家门阀,他们的立家之本在于李二陛下,所以忠诚度极高。且由于家中乃是血洒战阵刀林箭雨中搏杀出来的前程,对于子孙后代的习武督促甚严,这些小子各个战力不俗。

当初房俊去左卫大营选人的时候,又是紧着体格剽悍的挑,所以这支“神机营”的兵卒看上去就威武雄壮,杀气凛凛!

“继续坚持,提督大人已然备好了晚饭,先到者吃饱,后到者挨饿,再鼓一把劲儿!”

刘仁轨鼓足力气,大喊一声。

闻听他的这句话,本已是强弩之末的一众兵卒齐齐“嗷”的一嗓子,奋起余威,个个争先,唯恐被落到最后,没有饭吃。

累了这么一天,晚上再没饭吃,那还不如死了痛快。

只要一想到这个“落后的没饭吃”的阴损招数,这帮子骄兵悍将便不由得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那房俊生吞活剥!

特么太缺德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像狗一样操练(下)

房俊整个人沐浴在晚霞之中,夕阳的余晖仿佛为他的身上镀了一层金光,远远看去,边缘的地方甚至有了光晕……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房俊哼着歌儿,心情很好,能够按照自己的设想来打造一支时代的部队,绝对比将女皇帝压在身下大肆鞑伐的成就感更甚,男人喜欢征服弱者,更崇尚铁血!

虽然他所有的训练方法都是以前在电视电影或者小说上学来的……

对于军事,房俊就是个白痴。搞点什么简单的明,他还能通过一些原理,进而去研究一番。但是行军打仗,尤其还是古时候的行军打仗,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唯一的军事素养,就是三十六计,还是现代商业版的……

但是他对于打造一支时代的部队,却信心十足!

不会排兵布阵、不懂军法谋略,这些完全没关系!

碾压就行了!

让老美的太平洋舰队去打西班牙的无敌舰队,需要排兵布阵吗?

让四野去打日不落帝国的龙虾兵,需要军法谋略吗?

在绝对的势力面前,一切排兵布阵、军法谋略都是纸老虎,完全没有用处!

将来这支装备上火枪火炮的部队,必然是这个时代所有冷兵器军队的天敌,火炮齐射,排队枪毙,碾压就行了。

别管有没有道理,更别管现实不现实,反正房俊就是这么想的……

伙房距离曲江不远,此时再伙房门前,一溜儿排开十个巨大的木桶。

段瓒站在新任的提督大人身后,看着他用一根木棍将一大桶褐色的滚烫溶液搅得飞起,自己则被指使着将一袋子粉末不停的往桶里倒,实在是不知其中究竟,便疑惑的问道:“长官,难不成这是待会儿给兵卒们饮用的汤水?”

“汤水?”正搅得起劲儿的房俊闻言一愣,看了看桶里混浊的液体,因为添加了草药的缘故还散着一阵阵异味,然后再看看段瓒,嘴角一抽:“段副官,您可以先尝尝……”

段瓒闻言,顿时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开什么玩笑,就这么一会儿,某可是亲眼进你往这些桶里添加了不下于十种草药,黄芪、当归、三七、穿心莲、金银花……这么些东西混在一起,还不得喝死人?

只是看着手里的这一袋子晶莹雪白的青盐,没一会儿就见了底,心疼得段瓒心里直抽抽。

不是调制汤水,干嘛放这么多盐?这可是青盐啊,上等的青盐!他本身就是出身勋贵之家,自然知道这些青盐的价值,品质好得就算专供皇家的贡盐也不过如此,这也太败家了……

远处,领先的兵卒已经稀稀拉拉的抵达终点,相互搀扶着向伙房这边走来。

“站住!”

房俊大喝一声,将几个想进去伙房吃饭的兵卒喊住,这里边就有刘仁轨。

此刻的刘仁轨早已累的像条死狗,若非长孙滔在旁边扶着,怕是早就趴在地上起不来,此刻苦笑着问道:“提督大人,某又累又饿,无论何事,可否等吃饱饭,稍作歇息再说?”

身后的众兵卒一起点头,目光哀怨的看着这位着实能折腾的提督大人……

其实大部分兵卒对房俊的训练方式都有所抵触。

平时大家就是闲时种地,不种地的少爷们就吃喝玩乐,然后战时集结,阵法列队什么的随便教一教,便拉上战场了,不照样所向披靡,打得突厥找不着北?

到了这“神机营”却什么都变了,哪怕不打仗,也不让回家种地了,朝廷会减免家里的田赋徭役,按月有军饷放,简直是养老的好地方!

但是随即,他们却突然现,自己成了悲剧……

这位提督大人实在太能折腾,训练方式更是花样繁多,什么负重越野跑,什么抗暴晒形体训练,什么负重游泳骑马的铁人三项,什么投掷训练,最离谱的还是那个野外求生训练,带上三天的食物然后被扔到终南山里,在野外生存七天,期间还要执行突围、反突围、侦察敌情、攀登悬崖等演习任务……

这些兵卒哪里见过这个?简直闻所未闻!

即便如此,却无一人敢于当面对房俊提出质疑!

在这些兵卒心中,原先的长官左卫大将军侯君集,威望甚重!只是侯君集的威望来自于杀伐果断、铁血冷酷,有功则奖、有过则罚,无论亲疏远近,一概不讲情面!

而房俊在这些兵卒心中,可不仅仅是现任的长官那么简单,而是神一般的存在!

所有的兵卒都参与了骊山南麓的那一场“求雨仪式”,他们眼看着房俊神威大展呼风唤雨,将那些写满符文的纸张焚烧,便火焰直冲九霄,将求雨之意送达天庭,接着便天雷滚滚,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这是什么样的人物?

想当年的诸葛武侯亦不过是借东风而已,跟自家的提督大人物安全没得比!

是以,房俊的威望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在这支部队里凝聚起来……

房俊看着刘仁轨,冷着脸,斥道:“吃个屁的饭!一个个简直比猪还脏,头里全是虱子、跳蚤,刘副官,你瞅瞅你那头,像是浸过油一样,头皮屑哗哗的往下掉,恶不恶心?本官告诉你们,就你们这卫生状况,没碰着疫病算你们走运,碰着了,那就全军覆灭!有一个算一个,给本官听好了,都在桶里泡过,皮不红不算,然后再到河边洗澡才能吃饭!”

要说到了这个时代,房俊最难以忍受的是什么?

不是没有网络,不是没有电视,而是卫生状况!

就那刘仁轨为例,好歹也算一座城市的土霸王,那头简直都擀毡了……

普通的人家,十天半月不洗澡司空见惯,晚上的夜壶早上出门就往路边一倒,遇到雨天,马屎人尿遍地横流,那气味,真叫一个酸爽……

难闻倒也罢了,却让细菌滋生、病毒泛滥,极易引瘟疫灾病,而以大唐的医疗水平,一旦生瘟疫,为了避免疫情泛滥,就得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隔离,人畜不留!

刘仁轨被房俊说的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咬着牙将自己脱个精光,反正这军营之中也无女子,不必在意有伤风化之事,大老爷们儿,谁稀罕看谁呀?

然后“噗通”将自己扔进一个大木桶,紧接着……

“嗷嗷”可怜的刘大副官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鹅,出一声惨过一声的惨叫。

不少正在脱衣服的兵卒吓得脸色白,呆呆的看着惨叫不已的刘仁轨,心说难不成提督大人在这热水里加了“化尸粉”还是“鹤顶红”?

咋叫得这么惨咧……

看着被刘仁轨吓得面如土色的一众兵卒,房俊气得咬牙,对刘仁轨骂道:“闭嘴!都吓跑了,你就给本官别出来了!”

刘仁轨哈哈大笑:“都被某吓着了吧?哇哈哈……”

众兵卒齐齐无语,这位副官也太坏了吧?

房俊喝道:“所有人都得进去,泡一盏茶时间,头必须浸泡在水里,听到没有?别以为本官开玩笑,三天后,本官会安排军法官逐一检查,谁的身上还有虱子、跳蚤,现一只就抽一鞭子,抽死拉倒!”

大伙面面相觑,然后齐齐脱衣,争先恐后的跳进木桶里去。

再然后……

“嗷嗷嗷”

数十人一起出怪叫,声震九霄!

刘仁轨奸计得逞,哈哈大笑!

房俊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蛋,又是盐水又是草药的,敏感部位真的会被蛰得蛋疼……

第三百一十七章 军法(上)

长孙冲被一连串的惨叫声吸引过来。

刚刚卸任宗正少卿之位,对于目前“神机营”长史的身份,很是有些不适应。

宗正少卿是宗正寺的副职,那位已然年逾古稀的宗正卿基本不管事,所以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守护皇族陵庙等琐事,全都由长孙冲负责,且因为大唐道教是国教,所以宗正寺还管理道士、僧侣,这也归他管……

宗正少卿的职权确实不小,但俱是琐事杂事,而且每一件事都事关皇亲国戚,稍有处置不当,便会惹来麻烦,长孙冲早已厌烦透顶。况且他不过是一外戚而已,哪怕干得再好,也不可能成为宗正寺的正职,李唐皇族怎会让一个外姓人执掌宗庙?

“神机营”长史这个职位,权力亦十分大,除了掌判诸曹、五府、外府禀禄之外,卒伍、军团之名数,器械、车马之多少,尽在职权范围之内。

可以说,整个“神机营”,他是房俊一人之下,其余两千人之上!

这了不是宗正少卿那种台面官儿,有理没理任谁都敢跟你闹三分,对着一帮子皇亲国戚点头哈腰陪笑脸。“神机营”是军队,是军队就要守军法,上下尊卑等级森严,绝对不可轻易逾越,军法如山,谁敢乱来?

只是有一点点不是太理想,就是要在房俊这个混蛋手底下……

一想到那天终南山宴会之上,房俊的那一篇爱莲说,长孙冲就恨不得拔剑将这家伙宰了了事!那日宴会上人数颇为不少,这件事也便传扬出去,令长孙冲简直无颜见人!

自己的妻子被人当面示爱,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吗?

尽管长孙冲也相信房俊应该只是无心之失,但恶劣的后果已然造成,能是一句无心之失就了结的么?

不过再是怒冲冠,长孙冲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斗气那是小孩子的幼稚行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长孙冲将新仇旧怨一起埋在心底,任其生根芽,茁壮成长……

刚刚统计完下个月的预算开支,长孙冲就被一阵怪叫声吸引。走出营房,就被眼前见到的吓了一大跳。

只见一大排木桶热气腾腾,兵卒们迅的脱光衣物甲胄,就连一条短裤都不留边赤條條跳进木桶,顿时各种奇声怪叫响起,弄得长孙冲很是不解。

难道水很热?

不过见到一个个赤身裸體的兵卒,长孙冲脸色顿时沉下来,呵斥道:“岂有此理,这成何体统?”

水很烫,药材很足,活血化瘀的药材总有些刺激性,身上有伤口的就倒霉了,在被消毒的同时,里面盐水和药材一起进攻,让木桶里的人慾仙慾死。

而这些刺激性的成份蛰到重要部位,那种又痛又麻的感觉简直能让人上天……

不叫出来才怪了!

可是被他这一喝,泡在木桶里的兵卒面面相觑,只能强忍着闭上嘴,不知如何是好。

这位不仅是长史,更是陛下最宠爱的驸马,还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大公子,这身份,说话谁敢不听?

房俊拎着根棍子,在木桶前踱着步子,见状骂道:“当本官说话是放屁么?谁特么没到时间就敢出来,当心本官抽死他!”

长孙冲闻言差点气死!

你说话不是放屁,那就是我说话是放屁咯?

深深吸了口气,长孙冲敛去怒容,拱手对房俊笑道:“大人此等练兵方法,下官闻所未闻,是以不能理解,还望大人解惑!”他对房俊乱七八糟的练兵方式完全不能接受,可也不认为房俊就敢拿这支被陛下寄予厚望的部队乱来。

看着长孙冲一瞬间由恼怒变作微笑的俊脸,房俊暗暗警惕,这人绝不似看上去那般温文尔雅,而是反复无常的性格,定要严加小心才是,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一不留神就被坑了……

并未将心里的猜忌显露出来,房俊哈哈一笑,说道:“长孙长史有所不知,本官明的这套特种训练可谓残酷难当,是对精神、的一种升华,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只有人群里最坚韧、最优秀、最强壮的男人才能坚持下来。而一旦坚持下来的人,在军中即可称为兵王!遇袭不乱处变不惊,知必死而无畏,置死地而奋战!他们将会是杀戮的机器,在战场上纵横不败杀人如麻,他们只追求胜利!只要坚持下来,即便不再军中,那也是精锐中的精锐,男人中的男人!假以时日,他们就是大唐军队的王牌,就是陛下开疆扩土的利器!其实在本官看来,长孙长史未然身为文官,但体魄精力毫不亚于这些悍卒,若能参照某的方式训练一番,必然体魄强健,更加英姿挺拔!”

房俊双眸亮,不断的蛊惑着长孙冲。

他就是看不惯这家伙细皮嫩肉一副弱鸡的模样,明明身材不矮,却脸色苍白脚步虚浮,难不成是被长乐公主给榨干了?

嘶……那长乐公主看似一副温婉恬淡的名门闺秀模样,窈窕秀丽弱质纤纤,怎么看也没有慾女的潜质啊……

谁知道长孙冲听了这话,顿时脸红如血,双眼愤怒的瞪着房俊,然后一甩手,扬长而去。

搞得房俊莫名其妙……

“这人有病啊?”

房俊一脑袋雾水,不明白哪句话又没说对,这长孙冲实在太难侍候……

刘仁轨赤着身子从木桶里蹦出来,“呜喔呜喔”怪叫着,撒开脚丫子就直奔不远的曲江,到了岸边,双腿一撑,“噗通”便跳进河里,一个猛子扎出去老远,翻了个水花又游了回来,上岸之后飞快的跑进伙房,然后又是一声怪叫:“葱油大饼!”便再没了声息。

“吸溜吸溜”房俊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溜口水的声音,见到一众兵卒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模样就像一只只快要饿昏了的流浪小狗……

房俊只好一摆手:“只认为时间够了的,就去河里冲一下,然后开饭!”

“嗷”

一阵欢呼想起,几十人同时从木桶里窜出来,飞奔上河边,然后第二波迫不及待的脱光衣服跳进木桶,每个木桶都挤满了人,唯恐这次轮不到还得等下次,把个木桶挤得满满登登,一个个焦急的估算着时间,可别被刚刚那群天杀的把大饼都给吃光了……

房俊有些傻眼,刚刚出来的这一大群几十个,都特么光着腚你能这场面也太污了……

远处一队兵卒姗姗来迟。

“神机营”被房俊分为左右中三营,自己亲掌中营,右营统领刘仁轨,这是陛下默许的,左营统领则是周道务,这是陛下钦点的,跟长孙冲一样,算是遏制房俊一家独大的平衡之道。

对于这一点,房俊能够接受。

到哪里都得讲究个平衡,真要是房俊一手遮天,那也不见得就是好事,起码李二陛下心里不自在……

但是您先弄一个长孙冲来,咱也就忍了,为啥还要再弄个周道务来恶心咱?

没错,这周道务,就是过年的时候在皇宫里被房俊揍了的那个临川公主驸马……

现在姗姗来迟的,正是周道务率领的左营。

房俊看了看旁边的沙漏,早已过了规定时间,按规定,左营今天晚上没饭吃。

对于这一点,房俊不打算通融。

既然是规矩,那就得遵守,想要不守规矩,那你就别玩。

在“神机营”这一亩三分地,房俊还真不是想要针对谁,你晚了,就别吃晚饭,左营如此,右营如此,他亲掌的中营亦是如此。若是没有一个公平的竞争机制,如何让这只部队达到房俊心目中的标准?

周道务髻散乱,甲胄早已脱去,被身后的一个亲兵裹着,负重的行军帐篷也不知道扔了还是在哪个亲兵手里,就这么敞着怀,呼哧带喘的走了回来。

房俊一张黑脸沉了下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军法(下)

周道务但觉自己这一辈子亦没遭过如此大罪!

想他周道务四世四公,高祖周灵起为梁朝车骑大将军、梁城郡忠壮公,曾祖周炅为陈朝征西大大将军、武昌壮公,祖父周法尚为隋朝武卫大将军、谯国僖公,父亲周绍范为唐左屯卫大将军、谯国敬公,何等门阀風流、出身高贵?

现如今却同一群大头兵一起,挥汗如雨、摸爬滚打,简直羞煞人也!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早已将少年时习得的刀枪棍棒抛诸脑后,对于房俊这等挑战人体极限的训练方式根本吃不消,负重越野跑了一半,便脱去甲胄负重,到底最后,根本就是在亲兵的搀扶下才勉强到达终点。

若非是陛下钦点他进入“神机营”,周道务老早就撂杆子不干了,堂堂驸马都尉、国公世子,何必遭这份罪?

咬着牙坚持到终点,眼前的一幕彻底让他傻眼。

这一个个大木桶,一个个赤身裸體的兵卒……

还未等他搞清楚状况,便见到那个可恶的黑脸小子阴冷着说道:“脱衣服,洗澡!”

周道务脸孔涨红,自觉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让某当着这许多穷杀才的面,脱光了洗澡?

世家的体面何在?君子的矜持何在?

冷冷的看了房俊一眼,周道务不再理他,在亲兵的搀扶下,径自向伙房走去。

喷香的面食香气从伙房里传出来,周道务饥肠辘辘,恨不得宰头牛烤熟了吞下去!

至于房俊?

滚你的蛋吧!一个黄口孺子,猫大的年岁,也敢在某面前摆出一副长官的架子?

他不理房俊,想要直接进伙房开饭,身边的亲兵以及身后的左营兵卒却不敢,亲兵拉了他一下,讷讷说道:“将军……我们输了……”

每一天的训练都会有奖惩机制,哪一营落在最后,非但要承担打扫营房校场的任务,而且当天没有晚饭吃。

不管服不服气,这是规矩,既然是规矩,就得遵守。

大唐府兵的战斗力之所以纵横天下,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军纪严明。左营兵卒虽然又累又饿,但规矩如此,亦不得不遵守,干点活,挨着额,虽然难受,也当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没人愿意落后,被同僚耻笑,都暗暗的鼓劲,明日重新来过,定要奋勇争先便是。

可周道务此举,却是摆明了视军法如无物!

大唐军队之中,违反军阀可是大罪,随时随地可以被杀头!

周道务怒斥那名亲兵:“输了又如何?今日输了,大不了明日再比过,却不让吾等吃晚饭,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说着,回头瞪着身后的兵卒,大声道:“想吃饭的,就跟着某进去,某看看谁敢阻拦!”鼓了鼓劲儿,甩开亲兵的搀扶,大步向伙房里走去。

校场上鸦雀无声,所有兵卒都有些傻眼。

虽然周道务是驸马都尉、四世四公,可身处军营之中,却如此藐视主将,这真的好么?

房俊眼角一抽,胸中怒火升腾。

他虽未当过兵,但也知道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若不能妥善处理,自此以后,他的话在这“神机营”中便再也无人可听,所有人都会阴奉阳违。

一支没有军纪、主将威望不足的部队,能有什么前途?上了战场也是人见人欺的软柿子!

人心一散,这队伍就不好带了……

房俊阴着脸,喝道:“周道务!此地乃是军营,训练方式便是军法,尔既然身为军中一员,就必须无条件服从!这些出身微寒的普通兵卒能够认罚,你周道务仗着门阀世家,便想要获得与众不同的特权么?本官告诉你,做梦!吾房俊的部队,不管你是乡野匹夫,亦或是权贵之后,全部一视同仁!有功则奖,有错则罚,绝对不会有例外!尔若敢再迈前一步,无视军令,休怪某不留情面!”

“情面?”周道务怒极反笑,你这混球,几时给我留过情面?

太极宫里,某不过是出言劝阻,便被你暴打一顿,几乎沦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

周道务嗤笑道:“说得好听,还不就是见到某被陛下钦点进入这神机营,耽误你一手遮天作威作福,想要打击报复?别特么给老子拿什么军法说事儿!吾周家世代军伍、四世四公,就是在军中起家,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孺子,居然跟某将军法?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房俊大怒,这是真要跟咱对着干啊?

那正好,就拿你立威!

“来人,给某将这不遵法纪的兵痞拿下!”房俊大喝一声,身后的亲兵当即一拥而上。

周道务差点被房俊这一句“兵痞”给气死!

周家世代军伍,祖祖辈辈皆是能征善战的猛将,所有的功绩都是从战场上获得,是以对家中后辈的要求极高。周道务小时候被李二陛下养在宫里,很是亲厚,长大之后返回家中,便在军中担任职务。

堂堂的军伍世家,居然被人说成“兵痞”?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道务一把将上来擒拿自己的兵卒推开,瞪着房俊大叫道:“休要拿军法压人,不就是想要排除异己么?周某给你这个机会!房俊,某要与你决斗!”

校场上一片哗然!

便是周道务的亲兵都面色大变,上前劝阻道:“少主,万万不可!”

军营之中,长官最大,令出如山,不可更改!

哪怕长官的命令是要你去送死,亦得无条件的去执行,不可有丝毫反抗违逆。以下克上,那已然是军中大忌,更何况公然叫嚣挑战主将?

按唐律疏议中的军法规定,单单周道务此举,就完全可以被房俊治一个藐视上官、罔顾军法之罪!

徙三千里!

周道务已经气炸了肺,心心念念想要将房俊踩在脚下,让他颜面尽失,哪里去管什么唐律疏议?

他瞪着眼睛,大声问道:“房俊,某就问你,敢不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房俊除了答应之外,根本无路可退,他也没想退……

这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好可以趁机将这家伙远远的踢开,房俊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退缩?

房俊冷冷的看着叫嚣挑衅的周道务,点头道:“如你所请!”

兵卒们顿时兴奋了,很快散开一个大圈,将两人围在当中,等着看这一场龙争虎斗!

尽管无论胜负如何,周道务都不可能在这“神机营”待下去,但是仍有不少人藏着小心思,希望他临走之前能将房俊打败,狠狠的削弱房俊的威望!

房俊凶名在外,从小到大,打架还从未输过;

而周道务也不是善茬,军伍世家出身的少爷,再无能也有几分本事,从小就打熬筋骨,自是体魄强健弓马娴熟,看似完全不落下风。虽然也有人听闻过太极宫里周道务曾被房俊打得头破血流,但都认为那不过是市井之间的打法,房俊必然是占了先机,才占了便宜。

否则就算是输,也不至于输的那么惨!

就连周道务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太极殿里那一场斗殴,简直被周道务视为奇耻大辱,被房俊偷袭用被子打破额头,接着猝不及防被制服,那完全不是双方战斗力的完整体现。

他要在这军营之中,狠狠的教训房俊一顿,将自己丢掉的面子统统找回来!

周道务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浑身酸软有些提不起劲,但他认为这种状态足以收拾房俊!

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孩子,又是文臣之家出身,能练得几天拳脚?

他沉声喝道:“今日,就让某来教教你!”

说罢,左足蹬地,箭步标前,拳头带起风声,狠狠的向房俊脸上砸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房俊凶猛

这一拳虎虎生风,架势十足!

周道务毕竟是将门世家,自小打熬筋骨,习练刀棒,底子很是不错。此时心里满含恨意出手,就想着将房俊一拳击倒,一雪当日太极宫里被凌虐之耻。

他始终认为,上一次之所以被房俊击败没完全是因为自己猝不及防的缘故,现在自己虽然体力有些透支,但准备充分,将这小子暴揍一顿根本不在话下。

只要一雪前耻,在不在这个“神机营”又有什么所谓?反正家中正在全力运作前往营州担任都督一事。陛下想要东征,营州便是战略要地,一旦大军攻入高句丽,营州就变成后防重地,那时候得到的功勋,岂不是比这个稀奇古怪的“神机营”更好?

所以他根本不去考虑后果,一上来就全力出击,只求以最快的度将房俊击败!

然而他这毫无保留的一拳,在房俊眼里却是漏洞百出……

且不说那拳头度太慢,足够留给他反应的时间,而且因为刚刚负重越野回来,周道务的脚步虚浮、下盘不稳,连平素七成能耐都使不出来,就这也敢跟自己叫板?

不知道是谁给你的勇气?看来上次太极殿还是没将他打服气……

房俊健壮的身体犹如猎豹一般动了,脚下一个错步,脑袋微微一歪,周道务的拳头便带着风声从耳边擦过,而他随着脚步已经挤入周道务身前。

周道务中门大开!

紧接着,房俊攥起拳头,粗壮结实的手臂一个勾拳,正击打在周道务的前胸。

“砰”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的擂在周道务胸前。

周道务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奋起全力的一拳已被房俊躲过,他的反应也够快,赶紧抬起另一只手臂,想要掩护前胸,同时微微侧过身体,却还是晚了一步。

胸口就像是被一头狂奔的忙牛撞上,一股巨大的力气震得他一口气憋在小腹喘不上来,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

房俊一拳击中周道务的胸口,前冲之势丝毫不减,用肩膀扛着周道务的身体,以一个类似于柔道的动作,将周道务扛起来,然后狠狠的惯在地上。

“砰”

烟尘四起,周道务高大的身体被房俊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

而微观的兵卒都随着周道务落地的这一声,齐齐觉得心肝儿颤了颤,太猛了!

房俊一招制敌,脚下错开,盯着地上的周道务,恶狠狠道:“废物,再来!”

周道务浑身骨头似乎都散了架!

胸口的一股气憋着还没喘上来,逼得面红耳赤,可房俊这一声“废物”实在是太伤人,仅有的自尊让周道务了疯,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来,大骂道:“小崽子,有能耐打死老子……”

话音未落,房俊已经冲到近前,一个电炮狠狠的锤在周道务面门。

随着鼻梁骨“咔嚓”的断裂声,两股鲜血从周道务的鼻孔瞬间喷了出来。

这一拳打的周道务两眼黑,耳中嗡嗡鸣响,意志支撑着他没有倒下,摇摇晃晃的后退几步。

房俊挑起,侧旋,一记鞭腿狠狠的抽在周道务脑袋上。

“噗通”

周道务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陷入昏迷。

这一记鞭腿力道十足,直接震得周道务耳口一起渗出鲜血,模样骇人至极!

周围的兵卒目瞪口呆,心有余悸的看着房俊,这位也太凶猛了,这是要把周道务打死的节奏么?

房俊见周道务爬不起来,哼了一声:“随军郎中,查看伤势如何。若是死了,便直接送回家中,若是没死,就抬到营中救治,等他醒了再另行军法处置!”

几个随军郎中这才敢小跑上前,探了探鼻息,看了看瞳孔,稍稍松了口气,禀告道:“回禀提督大人,只是晕了过去,但看上去头部受创比较严重,伤势不轻。”

房俊对于自己的力道自然心里有数,若是想将周道务置于死地,完全不必运用那个掼摔,照着胸口狠狠来几拳,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

他只是想将这个烦人的家伙送走而已,犯不着背上人命。

回头见到兵卒们都呆呆的站着,大吼道:“没洗澡的赶紧洗,左营今晚不许吃饭!”

然后在一群兵卒的慌乱中,施施然回营房去了。

当长孙冲知晓此事之后,大骂周道务蠢不可及!

他本来还抱着跟周道务联合起来对抗房俊的心思,以他们二人的家世地位,一个在文臣之中有不低于房家的足够影响力,另一个则是军伍世家,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必然能将房俊死死压制,最后将“神机营”谋夺过来。

可是这个蠢货居然去挑战房俊?

即便长孙冲不是军伍中人,亦知道以下克上乃是军中大忌。军伍不同于文职衙门,不服上司你可以扯着脖子干,甚至抓到上司的把柄可以弹劾,军中最在乎尊卑,岂能由着你胡来?无论胜负,周道务离开“神机营”已然是定局。

最关键的是,你若胜了房俊还好,毕竟狠狠的打击了房俊的威望,可现在被房俊打成重伤,你自己沦为笑柄,反而让房俊的威望更上一层楼,愚蠢透顶!

那刘仁轨虽说是陛下钦点而来,但看上去却于房俊走得很近,自己想要拉拢破费一番心思,还不见得有效果。

自此以后,这“神机营”中他长孙冲算是孤家寡人了……

长孙冲无奈叹气,时不我待啊!

正如长孙冲所想,房俊的威望经此一事,更上一层楼。

军中崇敬强者,房俊毫不顾忌周道务驸马都尉的身份,强硬的将其打至重伤,得到兵卒们一致拥护。

跟着猛将才能打胜仗,没人愿意在孬种手底下当兵!

夜半时分,房俊点齐一百名士卒,自己亲自带队,美其名曰夜间拉练,离开军营来到城南的启复门,出示了李二陛下放的令箭,守城兵卒开门放行。

一路急行军,绕着城墙跑了半圈儿,来到渭水之畔罚房家湾码头。

刘仁轨跟在房俊身后,策马立在岸边,看着已是深夜仍旧火把通明的码头舟楫如林,不由暗暗折服。房俊这位长官虽然看似有些胡闹离谱,但脑子里全是奇思妙想,初看有些不可思议,实则却是蕴含深意,每每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便如眼前这个码头,谁能想到现在已然成为关中百货的集散之地,非但给房俊带来不可计数的财富,更稳稳操控着关中的商业脉络?

带着兵卒赶到一处仓库前,指挥着四下散开,任何人等不许靠近一步,违抗者杀无赦!

刘仁轨有点心惊胆跳,这哪里夜间拉练,不是想要干点什么大不韪之事吧?

房俊似乎感受到刘仁轨的惊讶,对他笑了笑,还有更吓人的在后面呢……

五十人足够封锁附近,剩下的五十人,房俊命令打开一间仓库。

随着进去的刘仁轨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的看着房俊,您这还真打算干点什么?

十几根松油火把将仓库照得亮如白昼,仓库中堆满了刀枪剑戟,甚至有上百张强弓!

历朝历代,对于弓弩这等具有强大远程杀伤力的兵器,控制都极为严格,尤其是军中制式装备,因为材质良好工艺卓越,更是不许外流一件!

可是这里……

房俊笑吟吟的看着不停擦汗的刘仁轨,故意压低声音笑道:“本官带着你干一番大事业……”

刘仁轨双腿一软,差点没给这位长官跪下,哭丧着脸道:“大人,别闹……”

第三百二十章 战略

“哈哈哈!”房俊一阵大笑,不再捉弄刘仁轨,反身走到仓库门口,径自来到石头垒砌水泥浇灌的河边,望着下面黑漆漆的地方,轻声道:“上来吧!”

话音刚落,一条黑影便自黑暗中窜出,灵巧如猿般攀上码头。

刘仁轨抽刀在手,紧随着房俊,打量着这人。

看似年岁不大,一袭长衫显得有些宽松,一张瘦削的脸上满是胡茬,显得极为邋遢。

这人冲着房俊深深鞠躬,语气激动道:“吉士驹替二十万虾夷人感谢房大人,虾夷人世世代代不忘房大人的恩德,请受吉士驹一拜!”

这个大礼,头都快要弯到脚面上了,足见真诚。

房俊呵呵一笑:“同情弱者,是君子的天性。而四海升平消弭战争和压迫,则是大唐的立国之本!陛下有口谕让房某转述与阁下:每一个人,都有向往和平生活的自由;每一个民族,都有在太阳底下生存的权力!大唐愿意将虾夷人永远视作朋友,对于朋友,我们不仅仅会在道义上支持,更会在物资上无偿的援助!”

遣唐使吉士驹感动得无以复加,当即跪伏在地,痛哭流涕:“虾夷人永远铭记大唐皇帝的深情厚谊!吉士驹在此承诺,只要世间还有一个虾夷人存在,亦会对大唐马是瞻,只要大唐皇帝一声令下,虾夷人甘为驱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仁轨一头雾水,虾夷人是个什么玩意?

难不成自家这位提督大人,是要勾结外族、霍乱朝纲?不过听着可口气也不像啊……

目光在房俊身上来回游移,自家这位长官,行事果然高深莫测,不可揣度!

房俊没理会刘仁轨,将吉士驹搀扶起来,不小心沾上了这货的不知眼泪还是鼻涕,黏黏的,顿时一阵恶心,将手在对方身上不着痕迹的擦了擦。

这一幕正好被身边的刘仁轨看在眼中,顿时眼角一抽……

“既是朋友,大唐又怎会看着虾夷人去死?急公好义,才是朋友之道!大唐帮助虾夷人,不是为了得到虾夷人的回报,吾大唐兵甲强盛,幅员辽阔,文成武德,物华天宝,虾夷人又有什么可以回报大唐的呢?大唐的立国宗旨,就是要帮助一切被欺压的民族,帮助一切被奴役的人民,让大家紧紧团结在大唐的周围,以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为核心,共建天下之繁荣……”

好吧,这货是在不要脸,已经将“大東亞共榮”上升到“全天下共荣”的高度……

在他说到大唐不稀罕虾夷人的回报的时候,吉士驹还一脸羞愧,觉得只要帮助没有回馈很不好意思,但是听到后半句,已然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激动道:“得到大唐的帮助,我们这些弱小的民族将不会在遭受欺凌,对大唐感激不尽!虾夷人会世世代代敬奉大唐皇帝为天可汗,世世代代跟随天可汗的脚步,永不退缩,永不背叛!”

吉士驹算是虾夷人中智商相对高出一截的,否则亦不会成为卧底混进倭国使团,可是在房俊这么一番煽动性十足的话语面前,也激动得不能自己。

说起来,虾夷人这个民族能被倭人一代又一代的欺负,最后差点就给灭了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脑水不太够用……

房俊笑呵呵的拍拍吉士驹的肩膀,欣然道:“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誓言,说得天花乱坠,一转头就卖友求荣之人,多得是……”

吉士驹见房俊怀疑自己的话,如同遭受到莫大的羞辱,顿时面红耳赤:“在下……”

“诶!驹啊,不必在意,”房俊打断他的话,笑吟吟说道:“这只是本官一时有感而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若是不相信你,不相信虾夷人的淳朴善良,本官何必冒着天大的干系,上书陛下援助与你们?”

吉士驹感动道:“房大人的深情厚谊,犹如天高地厚,虾夷人没齿不忘!”

房俊笑得人畜无害:“素闻虾夷地风景秀丽,虽然雪季漫长,却并不酷寒,不胜心向往之啊……若是有闲暇,定然会去见识一下秀丽风光。”

北海道是肯定要去的,不然这么多兵器岂非扔海里喂了鱼?

给你们这些武器,就是让你们有勇气去跟倭人对着干,等到你们不堪重负奄奄一息的时候,大唐军队就会犹如天兵下凡一般,拯救你们于水火之中,替你们抵挡灭族之厄,到那时,怕是你们得哭着喊着跪求大唐充当你们的保护神!

只要大唐军队踏上那片土地,就不会轻易的撤走!

现在可不是十九世纪二十世纪,驻兵还要签署什么安保协议,就算是侵略也要披上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生怕被所谓的“文明世界”群起而攻之。

只要看上了,出兵占了就是!

吉士驹胸脯拍得山响:“只要您到了虾夷地,那您就是天朝上国最最伟大的使者,虾夷人将会视您为伟大的太阳神,给予您最高规格的欢迎!”

说到这里,又有些遗憾的样子,说道:“只是可惜啊,虾夷地距离大唐太远,便是倭国离得也不近,只能趁着每年的季风季节走一个来回,否则夏日的时候去虾夷地避暑,那才是最完美的享受……”

吉士驹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想,等到下一次大唐的援助,就得要明年的这个时候了,只是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虾夷地会不会已经被倭人完全占领,虾夷人是不是已经被灭了族……

房俊看看时辰已然不早,冲刘仁轨点点头:“带领大家装船吧!”

“诺!”

刘仁轨虽然不知道房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军令如山,立即去执行。

无数十六卫军队淘汰下来的兵器,被士兵们装上板车,运到码头处,一捆一捆的用绳子捆得结实,再经由码头的吊杆吊到河面的船上。

吉士驹兴奋得不行,亲自去看着。

不由得他不激动,本以为是临时起意想要跟房俊购买一些粮食物资,却不料居然得了这么一件天大的好事!他现在几乎可以畅想,在船队抵达虾夷地之后,他将会立即成为虾夷人的英雄,地位必然仅次于族长!

吉士驹一走,船队的负责人便跳上岸,来到房俊身前,躬身施礼,说道:“家主还有何交待?”

这支船队就是房家商号的,船队的负责人自然是房家最忠心的家仆。

房俊看着他,轻声道:“知道这次的目的是什么么?”

“知道,是海图!”

“没错,是海图!”房俊沉声说道:“这一路行来的海图,每一处暗礁、每一处港湾、每一道洋流,都无比给某清清楚楚的记下来,不能有半分误差!”

“诺!”船队老大应了一声,随即有些踟蹰道:“小的必定竭尽全力,不负家主所托!可大洋之上凶风恶浪,吉凶难卜,小的生怕……”

“就算是你死了,也得把海图给某带回来!”房俊狠狠说道:“这份海图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大唐的船队能够轻易的踏上那片土地,占为己有!而你,就将是整个大唐的功臣!某在这里许诺,无论你是生是死,只要这份海图回来,某就举荐你为官,将来某的麾下,会有你一席之地!你的两个儿子,某会收在身边,当成自己的兄弟看待!”

“诺!”

船队老大激动得眼珠子都红了,狠狠应了一声,伏地磕了两个头,慨然道:“多谢家主看得起小的,小的必不负所托!”

他只是一个家仆,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劳,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有身份的家仆……

可是现在房俊的许诺,却让他看见脱离仆役身份,光宗耀祖的机会!

哪怕是他死了,他亦清楚,以房俊的为人,必会极力补偿他的家人孩子,非但不会薄待本分,反而会大力扶持!

只要儿孙成器,死亦何憾?!

第三百二十一章 阴谋

在这个时代,身份是一种束缚。

它像一把无形的枷锁,将那些有志气的人紧紧桎梏,哪怕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和血汗,亦得不到与之匹配的收获。

所以一旦有机会,总会有一些志气高洁之士会毫不犹豫的将之击碎,为自己,为子孙后代,去挣一片广阔的天空。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亦在所不惜……

本是忧心忡忡的船队老大,在得到房俊承诺的这一刻,信心百倍,感激涕零。

有些时候,死亡,会得到更多。

仓库中的兵器看似堆积如山,但因为只是乱七八糟的摆放,横七竖八占据了大量空间,实际上数量并不太多。几十名身强体壮的兵卒很快将之搬上船。

吉士驹千恩万谢,又约好了来年相聚之期,满怀激动的起航。

这一次,他将会带给自己的族人一份同恶魔抗争的希望,让族人可以去争取一块太阳底下的生存土地。他却不知道,某一种意义上,他也亲手将自己这个民族送给里另一个恶魔,只不过这个恶魔看上去很和善,很美丽……

火把熄灭,这一片码头笼罩在漆黑的夜幕里,渭河的河水被微风吹动泛起波浪,轻轻拍打着坚固的堤坝,出“哗哗”的声响。

刘仁轨立在房俊身后,看着那支船队静悄悄的消失在夜色里,心里有着无尽的疑惑,却什么也不敢问。从房俊的零星话语里,他猜测这应该是一次受到陛下允许的国家之间的谋划,像是这种等级的机密,还是越少一点知道越好……

然而房俊却没打算放过他。

这位提督大人伸出手臂揽住刘仁轨的肩头,亲昵的态度让刘仁轨心里一紧……

“如你所见,这是一次无比重要的战略,一批已然报废只能回炉另造的废旧兵器,将会为大唐赢得一个坚固的盟友,亦打开一扇通往霸业的门。”

房俊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仁轨只觉得心跳加,他无法理解这种肯定的信心从何而来。

“这个战略是由我设计的,将来亦将由我去执行。包括陛下在内,现在没有人知道这个战略意味着什么,或许将来也没有人看得懂,毕竟,整个国家的战略格局将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自古未有的一次变革。”

夜色之中,房俊的眼眸闪闪亮,他的大手捏了捏刘仁轨宽厚的肩膀,给予这位历史上的名将无尽的信任和亲近。

他继续说道:“这是一条历史上从未走过的路,必然会有坎坷,有波折,甚至荆棘密布。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那些外族蛮子,还会有内部的腐朽之人。所以,”

房俊看着刘仁轨:“我需要战友,坚定不移的站在我身后的战友。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会有许许多多未知的危险,可能会让我们身败名裂,可能会让我们丢掉性命。但是我们的回报,将会是青史留名,百世流芳!我们将会给子孙,给大唐,留下一段傲视七海的宏图霸业,足以比肩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重重的拍了拍刘仁轨的肩膀,房俊转身大步离去。

刘仁轨脑子里晕晕的,他不明白房俊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听懂了房俊的招揽。

这不是签署契约,亦不是宣誓效忠,而是一种理念和志向的统一,是一种灵魂的契合,是一种同志之间的生死契阔!

刘仁轨不知道房俊的理念到底是什么,所以他无从回答,而房俊似乎也只是露出一个话头,更深层次的东西,还要在日后的接触中缓缓交流。

但是,刘仁轨听懂了两个词。

封狼居胥!

勒石燕然!

居然敢夸下海口,比肩这两项武将的至高荣誉?!

是这个小子故弄玄虚,亦或是大言不惭?

刘仁轨甩了甩头,哑然失笑,转身向着已经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那个高大背影追去……

鸡鸣五鼓,天光透亮。

诺大的“神机营”校场已然脚步阵阵,呼喝连天。

房俊不懂什么练兵之道,一个主管农业的副县长,谁会闲的蛋疼去看什么兵书?他的所有的军事知识,都来自电视电影和小说,比之这世上大部分熟读兵书的将领都有不如……

但是这没关系,房俊知道,其实自己的任务很简单,全面提升这些兵卒的综合实力就行了。

单杠、双杠、俯卧撑、仰卧起坐、负重越野、铁人三项……

他不需要精通战阵的士兵,只需要个人素质逆天的兵王!

大量的训练,丰富的营养供应,使得这些兵卒的体质在短时间被飞提升!

当这些综合素质傲视整个大唐的兵卒装备上火枪火炮,那战斗力必将震惊整个世界!

房俊并不偷懒,每一项训练他都做出表率。

这并不仅仅是为了提升自己在部队中的威望,更是最好的养生之道。

作为一个穿越者,在唐朝最拍什么?

生病!

以这个时代极其落后的医疗卫生条件,小小的一场感冒,都有可能要人命!

若是死在战场上,虽然遗憾,但房俊尚可接受,可若是死在一场感冒上,房俊觉得自己估计会气得爆炸!

医疗卫生知识实在是太过匮乏,他甚至想要土法制造青霉素,但历经多次实验,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只得放开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将所有精力投入到锻炼身体中来。

只有通过不断的锻炼,将身体机能完全掘出来,才能有更好的体质去抵抗病毒和细菌的侵袭。

幸好,这副房遗爱的身体健壮异常,体质极其优秀,这让房俊无比满意。这要是穿越到一个痨病鬼的身上,哭也哭死了……

看着将一个百斤石锁舞得虎虎生风的提督大人,一众兵卒佩服得五体投地,一齐大声呼喊,表达心底无限的敬仰之情!咱家这位提督大人这武力值,简直冠绝天下!

长孙冲被阵阵呼喊和号子声惊醒,揉了揉黑眼圈,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抬眼看了看刚刚亮起来天际,不由得懊恼的耙耙头,转头将自己再次狠狠的丢在床铺之上……

这该死的房俊,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

昨日操练了一整天,半夜又出去带兵搞了一次拉练,这天没亮又起来接着操练,简直就是个怪物!

暗暗诅咒的同时,其实心里也隐隐羡慕。

相比房俊以及那些兵卒,自己的身体实在弱了一些,否则何至于明明恨房俊恨得要死,却只能挖空心思想些阴谋诡计去打击报复,甚至谋夺“神机营”的兵权?

完全可以堂堂正正的打得房俊满地找牙!

长孙冲相信,只要他真的击败房俊,李二陛下必然会站在他这一边,将“神机营”的指挥权完全交到他的手上。

当然,也有可能如同周道务那般,到现在还晕晕乎乎……

昨日房俊将周道务打晕过去,周家的家眷赶来将其接走,临川公主却赖着不走,又哭又闹脾气大,差点一把火把军营给点着了!那房俊惹完祸事,一甩手丢下不管,只留下自己这个长史面对临川公主的撒泼,无限苦逼……

正恨得房俊咬牙切齿,跟随自己一齐进入“神机营”的家仆亲兵鬼鬼祟祟的走了进来。

长孙冲皱眉不悦:“军营之中,自当行止大气,言谈磊落,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

那亲兵赶紧趋前一步,低声道:“启禀大郎,外头的亲信来报,北边来人了……”

长孙冲立即举手将其打断,起身到门口左右张望,见左近无人,这才关好营门,返回来轻声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全部按照以往的数目,绝无差错。”

“多加两成!”长孙冲咬了咬牙,英俊的面容透出一股阴狠:“某亲自去和他们谈,只要答应某的条件,往后每一次交易,都给他们多加两成!”

“诺!”亲兵茫然不解,不知以往锱铢必较的大郎,这次为何如此大方,却也不敢问,只是点头称是。

长孙冲眼中精芒闪烁……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冲突(上)

终南山的试验场搬迁至曲江边,原本的那处废弃兵营却被房俊重新修葺一番,当做训练场。

此处四面环山,北边顺着河道可下终南山,直奔长安,南边的一条羊肠小径直通子午谷兵营,幽深僻静,人迹罕至,乃是不可多得的火器训练之地。

毕竟震天雷爆炸时惊天动地的威势,很容易引起平民的恐慌,若是因为训练反而激一场由恐慌引起的民变,那房俊可就悲催了。这种事极其可能生,毕竟这个年代的平民百姓对于神鬼之说信之不疑,兼且文化水平低劣,极易受到有心人的挑唆鼓动……

当然,这处山清水秀,清凉宜人,比之城内的环境好了不止多少倍,也算是一个度假的好去处。

连续的高强度训练,把这帮兵卒操练得叫苦连天的同时,效果亦是显而易见。

原本“神机营”的兵卒便是房俊自左卫大营中精挑细选而来,体魄强健更甚普通兵卒,连日来的高消耗、高强度、高补充,使得每个兵卒看上去都粗了一圈儿。虽然并未针对寻常战阵做过什么训练,但普遍在耐力、体力等基本素质上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房俊虽然是个外行,却也知道像“神机营”这样的专业部队,必须进行专业训练,若是将来生如同那夜张亮袭营事件,可别再因为估算引信失误而出现乌龙事件……

山中清幽,气温比之外界至少低了好几度,如此凉爽宜人的环境,使得兵卒们的训练热情居然空前高涨,这也是房俊所始料不及的。

“神机营”两千兵卒分属三个营,周道务被房俊打得重伤,颜面尽失,早就回家养伤去了,这副官统领的职位便即空了出来。房俊没有从军中提拔,反而给程咬金偷偷去了封信。

若说大唐最粗的大腿,除了李二陛下以及未来的皇帝李治小正太之外,便要数程咬金。

这老夯货整日里嬉笑怒骂撒泼打混,却最是心中透亮,什么事儿该管什么事儿边儿都不能沾,比谁看的都清楚,趋利避害的本事简直甩其他贞观名臣一条街。

显耀于太宗、高宗两朝,身处洪流之中,却始终屹立不倒。

还有比程咬金更稳妥的存在么?

更何况房家与程家世代交好,程咬金对房家也不错,程家二代的几兄弟跟房俊的关系都很亲近,更别说还有程处弼这个死党的存在。与程家绑在一起,既是人情上的结交,更是利益上的盟友。

程咬金收到房俊的信,当晚便叩阙入宫,向李二陛下推荐自家的庶子程处寸,进入“神机营”历练。

李二陛下对这个“举贤不避亲”的老妖精,也满满的全是无奈。

若是自己不同意,保准这老货不肯干休……

当然,李二陛下也能理解程咬金的难处。

程咬金的元配孙氏,敕封为宿国夫人,武德六薨于长安怀德坊府邸之中,年仅三十一岁,程咬金当时悲痛欲绝。这位元配孙氏共生三子,嫡长子程处默,现已为明威将军、桂州溎南府折冲都尉;次子程处亮,尚清河公主,封驸马都尉;幼子便是程处弼,孙氏去世之时,尚在襁褓之中。

而程咬金的续弦夫人,则是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子孙,齐州别驾崔信之长女,出身名门,大家闺秀。

这曾让李二陛下羡慕嫉妒恨,五姓七宗不与皇族联姻,却能将闺女嫁于程咬金这个夯货做续弦……简直气煞人也!

这位崔氏虽然出身高贵,却并无大家小姐骄纵任性之气,过门之后便即为程咬金诞下一男,且对前任留下的三个孩子视如己出,呵护备至。平素相夫教子,家中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令程咬金极是宠爱。

所以程处寸虽是崔氏所生庶子,但是在程家的地位绝对不低。

此时程处寸业已成年,程咬金自然要好生为这个形同嫡子的庶子某一个前程,不然如何对崔氏交待?

李二陛下也不是小气之人,程咬金对自己忠心耿耿,多少次临阵冲敌并肩厮杀,怎会不给这个面子?哪怕“神机营”寄予自己很大的期望,也欣然应允。

即便一个在此之前,长孙冲曾向自己举荐了柴令武……

程处寸既然进了“神机营”,那房俊将其提为副官统领,自然无人有异议,便是心里对于房俊安插私人极度不满的长孙冲,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在这里多说半句,搞不好下一刻程咬金就能拎着父子打上自己家门,跟自己父亲要一个交待……

只是后悔柴令武没有竞争过程处寸,这让他在“神机营”的前途更加黯淡。

“神机营”共分三营,房俊亲掌中营,右营统领刘仁轨最近越来越有唯房俊马是瞻之意,自己说话根本就不好使,现在又多了一个程处寸,三营尽在房俊掌握之下,自己这回真成了孤家寡人……

西征在即,房俊没心思理会长孙冲,这小白脸孤掌难鸣,量他也翻不起什么水花,是以他一心一意的操练兵卒,更加紧了震天雷的投掷训练。

说来有些丢人,美其名曰“神机营”,实则就是一个加强版的掷弹部队……

这日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房俊满意的点点头,下令左营开拔回城。

新任左营统领程处寸依旧一脸震撼,尚未从次经历“震天雷”惊天动地的威势中缓过神来。

“呵呵,感觉如何?”房俊很满意这小子的反应,这种在他看来比放炮仗强不了多少的阵势,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却是彻彻底底的震撼。

一个小小的铁罐子,就能爆出这么大的威力?

简直难以置信,将唐朝人的人生观、世界观完全颠覆,理解不能……

最后,程处寸将这无法理解的一切,都归咎于房俊的“神通”之上,这位可以呼风唤雨的房二郎,弄出一个震撼天地之威的神兵利器,好似也可以接受……

“太厉害了!”程处寸双眼亮,兴奋得小脸儿通红:“若是大唐府兵临阵之时,都能人手一支这种震天雷,事先点燃引信投入敌阵,再趁着这惊天动地之威起冲锋,天底下哪里还有能抵挡的部队?便是突厥铁骑,也得被这骇人的天威吓得尿了裤子,最起码战马就得受惊,这仗不打都赢了!”

“哟呵!小子脑子挺灵醒!”房俊惊讶赞道。

事实上也就只有一个刘仁轨曾提出这个概念,可刘仁轨是谁?那是中华历史上对日作战并取得大胜的名将!这程处寸看上去是个小白脸,却着实不简单……

这程处寸与他的三个夯货哥哥不同,不仅人长得随娘,细皮嫩肉五官清秀,这脑子也好使得多,往往能举一反三,很是聪明。就只是这性子大概是自小娇惯得紧了,很是有些纨绔习性,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

不过这不算毛病,房俊自己还不是被称作长安城最大的纨绔?

队伍开拔回城,五百人分成两行纵列,鱼贯下山,房俊于程处寸在队尾压阵,有说有笑。

这程处寸虽然性子嚣张、纨绔习气很重,但是在房俊面前,却乖得跟一只小猫咪一样……

没办法,他也算是长安城二代圈子里有名号的主儿,打架斗殴赌钱吃酒,也没服过谁。但是在房俊面前,那可就足足矮了半截儿。人家房俊也是纨绔,只是比他大了一岁,可是看看人家玩的是什么?

档次差的太远!

两人晃晃悠悠的骑着马说着话,前军却突然一阵骚动。

程处寸皱了皱眉:“提督大人,末将去看看!”

说着,一夹马腹,战马加向前军赶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冲突(中)

房俊骑在马上,皱眉看着远处矗立的城门楼,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同被镀上了一层金粉,散着金黄的光晕,愈显得威武雄壮。

部队的前列已然抵达城门,却不知何故停止了脚步,程处寸去了许久,部队依然不动。

未几,前方猛的传来一阵喧哗。

房俊觉得不妥,策马赶紧追了上去。

到得近前,才看到一队人马堵在城门处,将入城的“神机营”以及百姓都挡住,甚至架好鹿砦,严禁出入。

房俊莫名其妙,难不成长安城内生了什么大事?

城门前程处寸正与一个顶盔掼甲的武将争执,却听程处寸厉声喝问道:“某乃是神机营统领,于野外训练完毕,回归营房,尔等何故竟敢阻拦?”

那武将翻个白眼,大大咧咧说道:“我管你什么神机营神鸟营,大将军有令,任何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城门,乖乖给老子等着吧!”

程处寸怒道:“总得给个原因吧?你家大将军说封闭城门就封闭城门?你家大将军算个鸟!”

这还真不是程处寸嚣张,故意拿对方的大将军开涮,长安这等大城,人口百万,商贾遍地,且外国商贾使臣络绎不绝,除非一等一的大事生,否则不可能轻易封闭城门。

当然,程处寸一贯纨绔惯了,出口成脏早就成了毛病,言语之间很不客气。

对方听程处寸辱及主将,顿时也怒道:“哪里来的兔崽子,居然敢侮辱大将军,活得不耐烦了?也不知那个混球缺了大德,造出你这么个卵蛋!”

这话一说,算是惹了祸!

程处寸勃然大怒,你个小小的校尉,居然也敢辱骂我爹?

当下举起马鞭,劈头盖脸的就向那校尉抽过去。

那校尉猝不及防,被一鞭子抽在脸上、似程处寸这等纨绔,平素最好耍玩马鞭,一根鞭子玩得很溜,鞭梢狠狠在校尉脸上扫过,几乎与刀子无异,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校尉惨叫一声,程处寸却是怒气上涌,得势不饶人,手里的鞭子不顾头脸一顿猛抽,抽得那校尉鬼哭狼嚎,胯下战马滴溜溜打转。

校尉身后的同僚一看,这还了得?

“呼啦”一下冲上来,将程处寸围在当中。

程处寸身后的部下也不干了,眼看着自家主将要吃亏,也都冲上去,给对方来了个反包围。

房俊一看不好,大叫道:“都闪开!”一夹马腹,战马猛地冲过去,硬生生将人群冲散,喝道:“你们是谁的部下?”

自有人叫嚣道:“我们乃是右屯营禁军,我家大将军乃是谯国公柴大将军!”

房俊一愣,柴哲威的部下?

那这些兵卒可是声威赫赫的北衙禁军啊!

所谓的“北衙禁军”,指的是屯驻于宫城以北,主要是玄武门左右,以保卫皇帝和皇家为主要职责的皇帝私兵;与国家军队“南衙府兵”相对。

北衙禁军是伴随着唐初军队国家化的完成而出现的,是皇帝私人需求凸显的产物。真正意义上的北衙禁军形成于贞观十二年,以招募制和私属化为基本特色,这两个特点决定了唐前期北衙禁军展的整体思路。

贞观十二年,李二陛下先是成立精锐剽悍的“百骑”亲军,又于玄武门置“左右屯营”,成份混杂,统属复杂。

承袭其父柴绍谯国公爵位的柴哲威,便是任右屯营大将军。

唐高宗龙朔二年,改“北门左右屯营”为“左右羽林军”。

唐朝的“左右羽林军”可以说是“北衙禁军”之,它的产生比较复杂,可以说是唐朝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北衙禁军”,它的独立建制,标志着北衙禁军独立并壮大的开始。

由此可知,左右屯营实乃皇帝的亲军禁卫!

柴哲威作为高祖李渊的外孙,李二陛下的外甥,柴绍和平阳昭公主的长子,加之相貌英俊、身材魁梧、气质沉稳、酷肖其父柴绍,备受李二陛下器重,算得上是勋贵二代中最早独领一面的人物。

只不过房俊不解的是,既是北衙禁军,那自是守卫玄武门左右,跑到长安南门来封锁城门,怎么看都有些不靠谱啊?

正思量之间,远处沙尘腾腾,一标足有千人的军队疾驰而来。

到得近前,为一人跨坐枣红马,一身明光铠反射着夕阳光芒闪闪,威武不凡。方脸白面,相貌堂堂!

正是继承了父亲谯国公爵位的右屯营大将军柴哲威!

柴哲威奔至近前,环视一周,将目光凝住到房俊身上,暗自咬了咬牙,喝道:“竟敢指挥部下聚众斗殴,房俊,你可知罪?”

房俊顿时就笑了,大咧咧看着柴哲威说道:“别一来就给某戴一顶大帽子,咱受不起!反倒是你,柴大将军,无故纵兵封锁城门,你是要造反么?”

柴哲威是看见房俊就气不打一处来,闻言怒道:“本将乃是奉了皇命,封锁城门捉拿奸细,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怎么,你敢违抗皇命?”

眼光一转,便见到自己的属下一脸鲜血、披头散、狼狈不堪的模样,顿时大怒道:“是谁伤得你?给本将将凶手拿下!”

程处寸梗着脖子道:“你敢!”

柴哲威差点气得倒仰,从马上掉下来!

定睛一看,程咬金的四公子!怪不得敢当着本国公的面,如此目无尊上!

他可不怕程咬金,自己现在也是国公,地位同等!虽然资历差了一些,可是自己跟陛下更加亲厚,那可是自己的亲舅舅!你程咬金再牛,还会怕了你不成?

再说,今日可是千载难逢的收拾房俊的好机会,怎会因为一个程处寸就错过?

柴哲威冷着脸,端坐马上,戟指喝道:“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违抗上官?今日某奉皇命镇守于此,岂容尔等猖獗,来人,给本将统统拿下!”

身后上千人的本阵这时候也站稳阵脚,闻言当即便有两个校尉冲出来,欲上前捉拿房俊于程处寸。

“神机营”的兵卒哪能眼看着自家主将被人拿住,顿时一拥而上,挡在二人面前,横眉立目,毫不相让!

柴哲威大怒:“尔等视军法如无物么?”

房俊甩了甩手里的马鞭,笑道:“柴大将军哪里学来的臭毛病,张嘴闭嘴就给吾等按一个大帽子。我来问你,既是有皇命在身,可有圣旨?”

他本是乱打岔,却不料柴哲威怒道:“本将刚刚自太极殿出来,奉命封锁城门,乃是陛下口谕,何来圣旨?”

房俊眼睛一亮,这就好办了……

挑了挑眉毛,房俊状似无奈道:“虽然房某信得过柴大将军的为人,但军法如山,不徇私情。柴大将军口口声声奉得是陛下口谕,却又拿不出圣旨,更无虎符令箭,便贸贸然封锁了城门,房某不得不质疑柴大将军的合法性。当然,房某可没有怀疑柴大将军有何不可告人的动机,只不过实在是让人难免质疑,不若你我共同入宫,在陛下面前求证如何?若柴大将军果真是奉了皇命,房某自会给柴大将军赔礼道歉!”

柴哲威闻言,差点气死!

连个城门都封锁不住,还要被你裹挟着去找陛下求证,陛下会如何看待自己?

简直无能啊!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将来如何成为国之栋梁?

柴哲威打死也不会同意这个提议,何况他现在身后有一千人马,气势完全将房俊压制,根本不必在意他的什么狗屁提议!

柴哲威厉声喝道:“房俊,休要胡搅蛮缠,下马受绑!否则,休怪本将不留情面!”

房俊冷笑:“某不下马,你待如何?”

第三百二十四章 冲突(下)

下马受绑?

你当我傻子啊!

房俊嗤笑一声,若真听了柴哲威的话下马受绑,他敢保证,接下来自己就将遭受到最屈辱的待遇!柴哲威还没有弄死自己的胆子,但绝对会使出最卑鄙的手段,放肆的折磨自己!

无论是柴哲威还是其弟柴令武,与自己的梁子可都不浅!

柴哲威是真的怒了!

自己堂堂一个国公、右屯营大将军,若是连一个小小的三品提督都没辙,还混个什么劲儿?军中最重尊卑,但也最重实力!主将有实力,兵卒效死,无坚不摧!反之,则人心涣散,一盘散沙!

柴哲威刚刚晋位右屯营大将军不久,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治不了一个房俊,自此以后还有谁会听他的?只怕便是那些已然被自己重金收服的将领,都会阳奉阴违、皮里阳秋!

无论面子里子,今天都必须将房俊拿下!

柴哲威俊朗的面容泛起一股狠历,咬牙道:“即是如此,那本将就不客气了!本将怀疑神机营阵中,便有此次朝廷缉拿的奸细!来人,给某将房俊与程处寸拿下,若有违抗者,统统抓起来,一同治罪!”

“诺!”

身后的右屯营兵卒齐齐呼喝一声,齐齐上前三步,上千人脚步重重踏在地上,出震撼心神的闷响!

宛如千军万马决死冲阵!

被堵在城门口的百姓商贾全都傻眼,这什么情况?

神机营和右屯营要来一场火并么?

娘咧!

可不要殃及池鱼啊!不知是谁一声喊,全都撒丫子跑的远远的,锅碗瓢盆推车担子百货杂物丢的遍地都是。军队火并,沾上边儿还不就得要了小命?谁还要那些玩意!

神机营兵卒们也有些懵,这可怎么办?

难不成眼看着主将被人家拿下?那自此以后,神机营可算是出了名了,必然被人耻笑,骂一句没卵子的孬货!尤其是还要给咱们按上一个奸细的罪名,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可是对着干?

人家可是奉了皇命……诶?不对!这位柴大将军,可是拿不出圣旨来啊!

神机营的兵卒也不是傻子,既然没有圣旨,那么稍微反抗一下,以咱家这位提督大人的能量,应该不算大事吧?

与此同时,右屯营的兵卒们心里却有些虚。

他们也想到了圣旨的问题,甚至有心思活络的已经在想,莫非咱家这位柴大将军真的打算背着皇帝干些大不韪之事?

额滴个天!

咱可不敢跟着瞎掺和啊,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可是军令又不能不从,这可咋办……

房俊也无语了,居然给自己按一个包庇奸细的罪名?

这可是要把咱往死里整!

现在是一步都后退不得,若不然被柴哲威捉了去,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李二陛下大抵不会相信自己跟什么奸细有任何瓜葛,但自古伴君如伴虎,李二陛下怎么想,谁特么知道?

房俊在人群里高高举起右手,大声喝道:“无圣旨在身,却私自封锁京师,该当何罪?”

“杀!”神机营兵卒一起大喊。

房俊又道:“嚣张跋扈,仗着大将军的身份,打击报复同僚,该当何罪”

“杀!”

房俊振臂呼道:“柴哲威身为主将,却不守军纪,既无圣旨,有无兵符,却私自调动部队围困京师,该当何罪?”

“杀!”

“杀!杀!杀!”

五百神机营兵卒齐声呐喊,声震霄汉,便是长安城里的居民都清楚的听见这气势雄壮的呐喊,俱是一脸震惊。

难不成突厥鞑子又杀过来了?

坐在马上的柴哲威脸都白了,既是气得,也是吓得!

生气的是这个混蛋居然反过来给自己扣上了这么多的大帽子,谁给你的胆子?

害怕的是万一两只部队真的起了全面冲突,无论如何自己的黑锅都跑不了……

他才刚刚想到这里,就见到对面的房俊已经大手一挥,大叫一声:“把柴哲威拿下!”

“轰”神机营的兵卒就像一群亡命之徒一般,嗷嗷叫着就冲上来,右屯营的兵卒自然不甘示弱,双方一瞬间就扭打在一起。幸好大唐军中有严令,军中斗殴不得擅动兵刃!

虽然各自主将都打着将对方捉拿的名号,但这帮兵卒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懂其实就是个意气之争,拳脚见肉那没什么,但若是动了兵器,那事情可就大了……

柴哲威被身边的亲兵裹挟着,就像是一艘风浪里的小舢板,已然完全懵逼!

这个房俊,他怎么就敢悍然挑动士兵大打出手?

传到陛下耳朵里,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是处置不当的那一个!身负皇命,带着这么多兵卒,居然拿房俊完全没办法,反而在城门外大干一场?

毫无疑问,此事必然成为天大的笑柄,也将是那些闲的蛋疼的御史们弹劾自己的绝佳素材!

柴哲威暗暗后悔,捉个奸细而已,何必非要跟房俊过不去呢?

再说了,陛下的口谕只是不准许任何人出城,也没有不让人入城啊……

柴哲威愁的要死,也把房俊恨得要死!

却不知道此时房俊已然把目光瞄准他的身上……

兵卒们大打出手,房俊自然用不着亲自上阵,他骑在马上,看着远处被亲兵团团围着的柴哲威,眯了眯眼,心里估算了一下,扭头把程处寸喊到近前。

程处寸正将一个右屯营的校尉从马上拽下来,劈头盖脸一顿踹,闻听房俊喊他,这才喘着粗气来到房俊身边,兴冲冲问道:“大人,何事?”

此时程处寸极其亢奋,以往街头斗殴巷尾打架,自认为也算是长安城的一号人物了,只是现如今跟房俊一比,简直就是渣渣啊!瞅瞅人家,面对一位国公、大将军,指使着手下就对着干,一上来就是上千人的大混战,这境界,服!

房俊盯着柴哲威,低声道:“看见柴哲威的亲兵没有?带上人,去把他们冲散了,本官要将柴哲威生擒活捉!”

“啊?”

程处寸傻眼,您还玩真哒?打一架没啥大不了,可要是将柴哲威捉住……诶?好像捉住了也没啥大不了,不都给按了什么居心叵测意图不轨的罪名了吗?

程处寸只觉得浑身的血气直往脑门儿冲!

跟着这位老大,就是爽快!

捉住一个国公?

这要是两军对阵,如此功绩怕是得马上封侯了吧?

程处寸浑身是劲儿,连忙叫来一个身手了得的兵卒,不留痕迹的就往柴哲威那边冲过去。

柴哲威正在马上长吁短叹,暗自扼腕,后悔不迭,冷不丁的一抬头,顿时把他吓了一跳!

自己带来的右屯营兵卒刚才还气势汹汹,这会儿却像是兔子一样,被人家神机营的兵卒顺着城墙撵着跑!

这怎么回事?

柴哲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千多人对上三五百人,居然……输了?

然而未等他回过神来,突然觉得身下的马一惊,才现不知何时自己的亲兵已然被人围住,神机营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卒正悍不畏死的冲破战阵,向自己逼过来!

远处的房俊见到柴哲威的亲兵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一勒马缰,双腿力,狠狠的一踢马腹,战马长嘶一声,猛然跃起,向着柴哲威的方向奔去!

正纠缠在一处的神机营和柴哲威的亲兵,闻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回头一看,都吓了一跳,赶紧散开,以免被飞驰的骏马踩死!

顿时就将中间的柴哲威给亮了出来。

柴哲威见到房俊策马奔来,吓得魂飞魄散,这小子难道是要弄死我不成?

第三百二十五章 恶人先告状?

柴哲威打死也不愿落在房俊手里!赶紧一勒马缰,将胯下战马调头,就待逃走。

逃走很不体面,可以说是颜面丧尽,但也比被房俊捉住强上百倍!依着这棒槌的性子,落到他手里还能饶得了自己?

可惜房俊已然提起马,他这边却是仓促而行,快慢不言而喻。

刚刚转身,便觉得耳边风声一起,后脖领一紧,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被人从马背上薅起来。

柴哲威羞愤拒绝,长叹一声,死死的闭上眼睛……

这场混战仅仅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一千多名耀武扬威的右屯营官兵躺在地上唉声不绝,更有不少惨叫的声嘶力竭,估计不是腿断了就是手折了,让见着伤心,闻者落泪。

不足五百神机营兵卒伤者众多,只是被战友搀扶不倒,咬着牙不出声,面对着几乎是己方一倍有余的右屯营,皆是一脸傲然!

房俊那残酷的训练,效果已然显现!

这场群殴对于临战冲阵的能力并无太高要求,但是对于兵卒的身体素质、反应能力,却是得要最大程度的体现!相比于右屯营,神机营的官兵无论是体力、力量、耐力以及团队协同作战等等方面,全面碾压!

右屯营作为北衙禁军的代表,皇帝陛下的禁卫军,已然是大唐军队精锐中的精锐,可是在人数倍于对方的情况下,却被打得鬼哭狼嚎、惨不忍睹、一败涂地!

只是毕竟是兄弟部队,刚刚起狠来打得虽然很凶,这会儿胜负已分,大局已定,自然都松懈下来。

神机营队率殷元一条膀子脱了臼,疼得冷汗直流,被战友搀扶着,咬着牙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右屯营校尉,扭曲着笑容笑道:“怀道,服不服?”

秦怀道躺在地上,一张小白脸污血横流,狼狈不堪,喘着粗气道:“娘咧……你们咋这么能打?”

殷元哈哈大笑,却不小心扯到了膀子,疼得直抽凉气:“若是你小子知道哥哥经历了怎么样的训练,就知道哥哥为何这般能打!那训练,简直……啧啧啧!不过,再苦也值得!瞧见没有,你家柴大将军都被咱们提督大人给生擒活捉了……”

“得了吧,那就是一大少爷,祖上传下来的能耐,怕是早就不知丢到那个娘儿们的肚皮上去了!怎么跟房二比?”秦怀道挣扎着坐起来,一脸憧憬的看着殷元:“唉,殷大哥,你说我去求求陛下,让他把我调去你们神机营,陛下会不会同意?”

殷元沉吟了一下,点头道:“陛下对神机营寄予厚望,等闲是不会安插人的。不过别人或许不行,你去求陛下,肯定行!”

秦琼去年过世,李二陛下痛失爱将,很是伤心,一脸辍朝多日。况且秦琼在弥留之际,恳求李二陛下善待他的子嗣,李二陛下当场就答应了。

如今只是一个寻常的调动而已,想来李二陛下不会不给已然去世的秦琼面子。

像是他们两个的情形,在这片城外的空地上不时生。

为了保持十六卫的战斗力以及忠诚度,李二陛下将大量功勋之后充斥到军营之中。这些功勋之后因为家里都是盘根错节的相互联系,彼此之间很是熟悉。

打架的时候挺狠,打完架聊一聊,已然没有了刚才的热血沸腾剑拔弩张。

不少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根本谈不上怨恨。

而另一边,柴哲威就不是这般豁达了,他被房俊生擒活捉,死死的摁在马脖子上,奋力挣扎不休。

房俊怒道:“再动就把你扔下去,摔成瘸子!”

柴哲威顿时老实了,说起来还是自由顺风顺水,少了那么一份血性。听到房俊的话,想起太子殿下便是坠马摔坏了脚,他可不想变成跛子……

房俊押着柴哲威,回到城门前,见到满地躺着的右屯营,再看看即便受伤也相互搀扶站得笔直的神机营,心中大慰!

“都给我听好了,某现在就去陛下御前讨个公道,尔等再次等候,不得生事!”

再嘱咐了程处寸几句,怕他再生事端,这才押着柴哲威入城。

柴哲威被房俊摁在马脖子上,生怕一个不留神掉下去,死死的搂住马脖子,心里却是羞愤欲死!

便哀求道:“房二,可否将某放入马车中押送?”

你就不能给某准备一辆马车,这般招摇过市,还让不让我活了?或者套个麻袋也行啊……

房俊那里管他?

既然已经撕破脸,他才不会去在乎柴哲威的感受。话说回来,今日若是哥们儿被你擒了,你会给我安排一亮马车?

你恨不得将老子绑在马屁股上拖着走!

不过此时天色已晚,等闲行人也看不清马脖子上的是什么人,倒是令柴哲威少去很多担忧。

房俊策马一路来到太极宫,先将柴哲威“砰”的一声扔在地上,自己再跳下马背。

柴哲威一路来被马脖子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双腿软,被房俊扔在地上就开始“哇哇”呕吐,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凄惨无比。

守门的禁军见有人策马前来,赶紧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房俊大声道:“神机营提督、工部侍郎、军器监少监、新乡侯房俊,求见陛下。”

那禁军见是房俊,便松了口气,按例问道:“所为何事?”

房俊一脸正气:“告御状!”

那禁军一脸懵懂,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直以来,不都是别人告你么?你居然也有告别人的时候?

这可真是稀奇了!

长安城里还有能欺负你的存在?

便下意识的往地上趴着呕吐不止的柴哲威看去,只是天色昏暗,柴哲威有披头散狼狈不堪,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迟疑着问道:“这是……”

“谯国公,柴哲威柴大将军!”

“……”

禁军有些傻眼,这是柴哲威?

这位可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大帅哥啊,怎么遭成这副模样?

见这货兀自惊疑不定的打量柴哲威,房俊一瞪眼:“还不前去通禀,想挨揍啊!”

“诺!”那禁军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跑进宫门里。

半柱香之后,一名内侍迎了出来。

先是看了看房俊,在俯身看了看柴哲威,验明了两人正身,这才说道:“陛下正在神龙殿与诸位大臣议事,二位请随奴婢来!”

说罢,在前引路。

房俊走了几步,现柴哲威没跟来,返身回去揪着柴大将军的衣服领子,没抓住,转而扯着他的甲胄:“赶紧的,老子还等着回家吃饭呢。磨磨蹭蹭的……”

柴哲威挣了一下,没挣脱,房俊的大手就像钳子似的仅仅拽着自己的甲胄,没办法,只好跟着走。他可不敢停步,若是他不走了,他敢一万个保证,这个棒槌一准儿敢拖死狗一样拖着他走在太极宫的每一条道路上……

可他真的不想来太极宫啊!

若是将房俊擒住,柴哲威倒是很愿意威风一把,可是现在这情形,不仅仅右屯营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自己也成了俘虏,这脸面可都丢进了!

只希望陛下明察秋毫,替自己出口气吧……

可是即便那样,自己这脸面也算是找补回来了,明日一早,整个长安城都将传颂自己的笑料。

柴哲威算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你说说非要惹这家伙干啥?

穿宫过殿,很快来到神龙殿。

门口另有一个内侍,正是老太监王德,见到二人一先一后到来,便躬身道:“陛下有旨,谯国公与新乡侯一到,不必通禀,可即刻进殿。二位,请吧……”

柴哲威面无表情,房俊则稍稍回了一礼:“劳烦公公。”

王德笑得老脸像一朵菊花:“不劳烦,新乡侯客气。”说着,眼尾扫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柴哲威,心里暗暗摇头。

都说房俊是棒槌,可这个棒槌每次进宫,无论面对内侍还是宫女,都能客客气气礼貌周到。

而这位坊市之间竞相流传的英俊潇洒礼贤下士的柴大国公,却从来都是一副傲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样子,动辄喝骂。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

又或者,闻名不如见面?

王德感叹一番,引着两人进入神龙殿。

柴哲威酝酿了一下情绪,他要来一个先手,好生哭诉一番,先入为主嘛,必然是能到一些同情分的。

低着头进了大殿,柴哲威刚想跪地,就被身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吓了一跳。

只听房俊噗通跪地,嘶哑着嗓子哭道:“微臣房俊,求陛下做主!”

柴哲威眼睛都直了……

尼玛,比我还快?

第三百二十六章 能打赢才是好孩子

神龙殿里并不是李二陛下自己,长孙无忌、房玄龄、马周、程咬金、侯君集……贞观名臣名将汇聚一堂,显然实在商议无比重要的朝政,却无一不被房俊的这一声哭喊震得有些失神。笔 趣阁

你房俊还有求别人做主的时候?

不约而同的,大家便都将目光瞄向一脸呆滞的柴哲威,便是房玄龄亦是如此……

然后大家秒懂,这二人必是起了冲突,谁对谁错暂且不论,这柴哲威必然是吃亏的那一个。只是大家也没有什么同情的心理,被人欺负了没办法,这房俊身手威猛兼且狡诈如狐,不知道多少人在他手上吃过亏,可你连告状都争不过房俊,是不是太无能了一些?

只有房玄龄手肘支着身前的案几,以手覆面,深深为自家这个惹祸精感到无地自容……

李二陛下倒是淡定,面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询问事情经过。

这件事很简单,柴哲威奉命封锁城门,不许城内的百姓出城,这是刚刚众位大臣一致商议的结果,柴哲威却在房俊面前私自加上不许入内,惹恼了房俊。

自然是柴哲威理亏。

但房俊也不是什么好鸟,那柴哲威能拦着你一时,还能拦着你一世?待到封锁解除,自然会明白真相,到时候弹劾柴哲威一本,便是陛下也不能不处置伪造军令的柴哲威。

可房俊居然抓住柴哲威没有圣旨的这个漏洞,悍然反击,当场将身为右屯营大将军的柴哲威给生擒活捉……

却是出格了!

处理起来也很简单,二人都是功勋自后,更是勋贵二代之中的佼佼者,皆是陛下信重之人,不出意外皆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这个帝国的栋梁之材、中流砥柱,实在不易重罚,各打五十大板就好了。

但李二陛下的着眼点,显然与一众大臣不同。

“一千多人对上不足五百人,还打输了?”李二陛下脸色有些阴郁,盯着柴哲威问道。

“是……”柴哲威羞愧无地,低头称是。

不是他不想为自己辩白,实在是辩无可辩,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兵败如山倒,任你舌绽莲花,也不可能颠倒黑白,把惨败说成胜利。他不仅没那口才,更无那般脸皮……

“很好……”李二陛下咬了咬腮帮子,吐出这么一句。

面上失望之色尽显。

在李二陛下看来,神机营与右屯营的这次冲突当不得什么大事,最关键的是,谁打赢了……

左右屯营,那是游离于十六卫之外的北衙禁军。

北衙禁军原为元从禁军,后来改从卫士简补或召募。李二陛下去年于玄武门置左右屯营,号称“飞骑”,挑选其中骁健善射者百人r名为“百骑。可以说,南衙府兵是国家力量,而北衙禁军,就是他李二陛下的私人部队、皇家武装!

对于自己掌控的军队,李二陛下自然无比重视,军需、装备、饷银、兵源,全都是一等一的待遇,誓要打造一支精锐中的精锐,拱卫皇城守护君权!

可是结果呢?

已然训练一年的右屯营,两倍的兵力却不敌仓促成军的神机营,李二陛下如何不失望?

简直就是丢尽了脸面!

这个柴哲威平素看上去精明干练,却还是如同温室中的花朵,不好生历练一番,怕是难当大任。尤其是今日被阵前生擒,对于柴哲威威望的打击实在太大,右屯营继续交到他手里,怕是就要废了。

倒是神机营,虽然成军时日太多短浅,但这份战力却极是令人惊诧。神机营亦是李二陛下很是寄予厚望的部队,有如此成绩,也算意外之喜。

令李二陛下头疼的,还是房俊……

即便李二陛下自己,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拿出一副什么态度却看待这混球。

惹是生非、目无法纪、胡作非为、一刻也不消停……按说对于这种毒瘤,最好的方法便是革去其一切职务,令其在家好生吃喝玩乐,别总是蹦出来生事就行了……

可偏偏这小子办事能力极强,无论把他丢在哪里,都能立马给你弄出耀眼的成绩,让人不得不赞叹,想要再给他加重担子,犹如饮鸩止渴一般……

李二陛下叹了口气,无奈的摆了摆手:“朝中事务繁多,朕懒得管你们这些闲事。退下吧,柴哲威你继续去看守城门,至于房俊……抓好神机营的训练,随时准备随军西征。”

“诺!”

“诺!”

二人低头领旨。

柴哲威满腔悲怆,和着自己被折磨一番,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他房俊这可是公然违抗皇命啊,难道不应该革职打一顿板子?

房俊则是有些狐疑,不是计划秋天才出兵高昌国么?怎么一转眼就变了,这可是国家战略,非有重大事情生,岂能说变就变?

随即,他想起这次柴哲威奉命封锁城门之事。

奸细?

会不会正是因为此事,才不得不将西征提前?

不过两人都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的退出神龙殿。

出了大殿,房俊伸了伸腰,长长的出了口气。话说这件事其实还是自己不占理,幸好李二陛下懒得追究,不然少不得一顿板子。

柴哲威则心中郁闷,从李二陛下的态度,他看得出陛下对自己是极其失望的。陛下将右屯营交到自己手里,本是予以重望,可结果呢?一千多右屯营兵卒居然打不过半数神机营……

李二陛下不失望才怪了!

恨恨的瞪了房俊一眼,柴哲威咬牙道:“小贼,休要得意!”

房俊打了个哈欠,随意道:“小贼骂谁呢?”

“小贼骂你……”话说半句,柴哲威才反应过来掉入房俊的言语陷阱,顿时气得差点炸了肺子,这人也是堂堂侯爵、三品大员,更是勋贵之后,怎么如此无耻?

都谁说的这伙木讷憨厚、性情粗鄙?

简直一派胡言!

自知无论身手、嘴皮子、还是告状,都不是对手的柴哲威,深深吸了口气,撂下一句狠话:“来日方长,今日所受之辱,某必定十倍报之!”

言罢,也不等房俊回话,转身大踏步离去。

房俊无奈的笑了笑,这人简直脑子有病!

若不是你刁先是刁难与我,继而想要将我擒下,我有岂会如此激烈的反应?

结果到头来挨了打丢了人,却全都推到老子头上,为何就从来都不想想自己是否咎由自取呢?

真是贱人……

出了宫门,自由神机营的属下追过来察看结果,却是刘仁轨闻听消息后,亲自从曲江兵营赶来。见到自家提督全须全尾大大咧咧的走出来,刘仁轨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崇拜得无以复加!

大唐武将官阶,骠骑大将军为从一品,武官官阶仅次于天策上将,当然,天策上将唯李二陛下一人曾督此职,所以骠骑大将军在唐代,即是武将官阶的顶峰。与辅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等,皆是荣誉官阶,并不代表职务。

各道总管,只是在战时或者有战略目的的时候才会设置,一般都是十六卫大将军兼领此职。

大唐军队常设的最高职务,便是十六卫大将军,于此相等的,自然是左右屯营大将军。

而房俊居然敢在城门处与右屯营大将军柴哲威悍然翻脸,不仅将其生擒活捉,事后还什么事儿都没有……

不服不行!

刘仁轨只要想想那种“千军之中取敌上将如探囊取物”的霸气威武,便难以抑制的涌起一股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为将如此,夫复何求?

房俊看了看天色,说道:“走吧!”

翻身跳上战马,正欲离开,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新乡侯,暂且留步……”

房俊愕然回头,却见李二陛下的内饰头子王德急匆匆追出来,高声道:“陛下有旨,新乡侯觐见!”

第三百二十七章 听政

李二陛下召见,不敢不见……

房俊只得嘱咐刘仁轨,亲自去城外将神机营的兵卒带回曲江兵营,期间若是柴哲威有何挑衅之举,不得反击,暂且隐忍便是,待他回去自后自有主张。

刘仁轨领命而去。

对于刘仁轨办事,房俊是极其放心的,这位看上去轮廓粗犷,实则心思细腻,办事极其稳妥。

转身随着老太监王德往回走。

对于“太监”这种生物,房俊是极其好奇的。

赵高、张让、高力士、魏忠贤、李莲英……这些太监无不在他们的专业领域内干出过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别管是百世流芳亦或遗臭万年,总之都是名留青史。

都说太监“望之不似人身,相之不似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察之不近人情”,可房俊却没有现这个王德有何不妥之处,除了说话确实阴柔了一些……

而且太极宫里内侍不少,却很少有钻营弄权之辈。

但凡开国皇帝,基本上没有宦官专权的事儿。

开国皇帝,白手起家,大权在握,勤政刚勉,因此宦官无空子可钻。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信任度的问题。为什么西汉没有宦官专权?因为西汉的外戚很强悍,皇室对外戚的高度信任造成了深深地依赖思想,而这种依赖思想是有传染性的,正所谓“老猫房上睡,一辈儿传一辈儿”,一代有,则代代有。同样道理,东汉的皇帝为什么宠信宦官?因为皇帝即位时都年纪小,和大臣、宗室不熟悉,外戚又很难信任,只同宦官耳鬓厮磨,他便只有靠宦官,再或者,外戚、宗室虽然能信任些,却能力低下,他也只有靠宦官,一次依靠,便会次次依靠,此代靠完下代靠……

而开国皇帝则不然,开国皇帝的江山的靠臣子打下来的,因此上他们最大的信任群体绝非宦官,马上打江山的他们也清楚,打江山也罢,治江山也罢,需要的是能力,宦官有么?也许个别的有,但绝不是普遍现象。

李二陛下不是开国皇帝,但他直接参与了这个国家的诞生,这位从玄武门之变走过来的帝王更清楚“坐江山”需要什么。

汉桓帝最需要什么?

权力。

谁能帮他夺回权力?

宦官。所以,他最需要宦官。

汉灵帝最需要什么?

玩乐。

谁能陪他玩乐?

宦官。所以,他需要宦官。

李二陛下最需要什么?

功绩!

功盖三皇五帝的功绩!

谁能给他这个样的功绩?

文臣武将!所以,他需要文臣武将,但是不许需要宦官!

李二陛下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人才,人才才是帝国真正的宝藏。李二陛下还有个很牛的性格特点——自信,这导致了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要亲历亲为,亲自监督,而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有一次宰相萧瑀抓到了房玄龄、杜如晦的几个作风问题,便向李二陛下告状,李二陛下对萧瑀的答复非常能体现他这种性格,他说:“人各有长短,当择其长处而用,同时避其短处,萧瑀你一天到晚的盯着他人的短处,那你要我使用谁呢?”

中肯的话,中肯的人,这种清醒的皇帝是不可能让宦官参政的,参政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专权了。

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跟在王德身后再次进了神龙殿。

正在商议事情的大殿内顿时一静。

李二陛下看着房俊,说道:“你且立在一旁,稍后朕自有吩咐。”

言罢,不理会呆愣的房俊,对马周说道:“继续!”

“诺!”马周扫了房俊一眼,继续刚才的话语。

房俊乖乖的站到一边,心里骂娘。满屋子的人都坐着,就让咱自己站着,这算是罚站?

当然,仅仅是吐槽而已。上辈子就当过官的房俊,不可能一点政治智慧都没有。

看看眼前这些人,全都是这个帝国的中流砥柱,那是相当于常委级别的存在!这样的一个会议,所议之事必是极其重要的国家大事,他一个尚未弱冠的毛头小子得以恭陪末座,就近聆听,这可不是一般的机缘!

房俊懂,别人比他更懂!

长孙无忌听着马周说话之时,便有些走神,眼光不住的往房俊那张黑脸上瞥,心里嫉妒得不行。自家大郎哪里不必这个混球强上百倍?却是至今也没有资格聆听这样等级的会议。

这可不单单是听懂多少的问题,而是一个词——简在帝心!

只有当皇帝将你当做一个可以培养的未来栋梁,才会允许旁听这样重要的会议,便是陛下的亲侄子柴哲威,不也被远远的打了,却特意将房俊喊回来?

此子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重视?

长孙无忌有点捉摸不透。一直以来,他对房俊的印象其实说不上好坏,只是觉得这小子很是有些小聪明,办事还算稳妥,最大的能耐就是敛财……

毫无疑问,李二陛下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海量的钱粮,但是仅仅因为房俊能敛财,就让他得到这么一个机会?

长孙无忌有些郁闷,自家大郎可比这小子强的多……

相比于长孙无忌的郁闷,房玄龄则浑身舒畅,眯着眼睛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状,其实心里头早就乐开了花儿……

谁能想到,家里这么一个让人头疼的棒槌,居然能够得到陛下的垂青?

这是要大用啊!

看来即便自己即刻告老,也算后继有人了。

程咬金表现得最是亲善,咧开大嘴,给了房俊一个鼓励的笑容。

至于侯君集,一脸阴沉,不见喜怒,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扑克脸……

大殿里只剩下马周清朗的嗓音:“……武德七年二月至五月,平蜀中僚人叛乱,武德七年六月,平泷、扶二州僚人叛乱,武德九年三月,平眉州山僚叛乱,贞观五年,冯盎平僚人叛乱,贞观七年,牛进达平僚人叛乱,贞观七年至八年,张士贵平僚人叛乱……大家看看,僚人叛乱了多少次?自大唐立国以来,各地的撩人此起彼伏,不停叛乱,破坏各地经济农作的同时,更给整个国家带来动荡。攘外必先安内,若不能将这些僚人彻底制服,将来东征之时,必是心腹之患!尤其是两淮一带的山僚,必须狠狠打击!”

马周口中的撩人,可不单单是指一族或者一地的僚人,而是唐朝对于是居于山野、尚未开化的少数民族的统称。这其中,叛乱次数最多的便是蜀地僚人和两淮山僚。

长孙无忌收回对于房俊的嫉妒,长叹道:“说来容易,可这僚人世居僻壤,所住之处多是深山老林,不利于大军围剿。而大军开拔,便需耗费大量钱粮,若是旷日持久,国力自然靡费。可若是人数少了,有拿骁勇善战的僚人没什么办法,却是头疼!”

自古以来,剿匪都不是个好差事。

去的军队多了,人家往山里一猫,穷山恶岭的,你连影子都找不着!僵持下去,大量的粮饷消耗让国家财政苦不堪言。可是去的军队少了,人家便跟你对着干,一不小心被匪寇胜上两仗,对士气更是巨大的打击……

众人都愁眉不展,唯有房俊暗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特么不是我军的游击战术么……

难不成我军的游击战十六字诀,就是跟唐朝的山僚学的?

马周又说道:“此次霸州山僚叛乱,虽然势大,毕竟是疥癣之疾,只是清剿起来耗费时日而已。可最近吐蕃与土谷浑却蠢蠢欲动,隐然有再次出兵寇边之意,却不得不防。”说着,瞅了房俊一眼。

正是因为房俊的乱搅一通,令李二陛下不得不打消了和亲的政策,才致使如今吐蕃和土谷浑的不满。

李二陛下也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

房俊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眼一言不,心里却暗暗吐槽:怪我咯?

第三百二十八章 差使

“吐蕃也好,土谷浑也罢,不过是一时觉得丢了面子,想要恐吓一番,提升自身的士气。既然朕取消了和亲政策,那便不可能朝令夕改,莫说他们只是在边境有所异动,便是当真纵兵攻进这长安城,某亦不会再用和亲之策去苟延残喘!”

不得不说,李二陛下就是霸气!他只要下定了决心,便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十年之后他执意服食天主方士那罗迩娑婆寐炼制的丹药,亦是如此……

众人一起高声称颂:“陛下英明!”

李二陛下勉强笑了笑,似乎对此等赞颂并无欣喜之意,再次瞪了房俊一眼,旋即颇为忧虑的问道:“忽峍伤势如何?”

房俊心说:忽峍是谁?

正巧这时“百骑”统领李君羡入内,李二陛下又问道:“忽峍情形如何?”

李君羡躬身答道:“虢国公被弩箭伤及肩胛,幸好箭上无毒,并无大碍。”

虢国公?房俊脑子里搜索一番,便知道李二陛下所说的应该是张士贵了。不过世间皆传此人“有勇力,挽弓百五十斤左右,射无虚”,乃是武力值尚在程咬金、侯君集等大将军之上的人物,居然也会被人行刺?

如此说来,刚刚柴哲威奉命封锁城门,便是追缉刺客了……

李二陛下这才松了口气,皱眉道:“刺客可有下落?”

“末将已然撒开人马,却未曾有消息反馈……”李君羡有些惶恐。

张士贵今日去萧瑀府上赴宴,返回之时,被人在东市附近狙击。据目击者称,刺客共有三人,皆着黑衣,张士贵骑马路过东石,刺客自坊墙内翻出,手持弓弩连续射击,并企图杀入张士贵近前,将之格杀。

好在张士贵弓马娴熟,随身亲兵亦是虎狼之辈,这才堪堪杀退刺客,自己却也中了一箭。

现在距离事时已然过去将近三个时辰,掌控长安城内情报消息的“百骑”却没头苍蝇一般,毫无头绪,怎叫李君羡不诚惶诚恐?

上次阿史那结社率叩阙作乱,事先“百骑”便一无所知,这一次一位当朝国公被刺客当街行刺,实乃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件,“百骑”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

程咬金插言道:“那弓弩的来历,可曾追查?”

大唐对于民间的兵器管制并不严厉,但是弓弩这等杀伤力巨大的远程武器,却绝对不允许民间私有,军器监的每一把弓弩制造、流向、回收,都要造册登记,管制极严。

况且制造弓弦的牛筋、弓背的牛角等物,历来都不许民间私营。

通过弓弩去追查,或许可收到意外之效。

李君羡尴尬道:“末将亦曾追查弓弩的来历,但并无现。”

他怎会想不到此点?但想归想,真要从每年上千柄弩箭中找出刺客所持那一柄的来历,何止难如登天?

李二陛下额头的青筋蹦了蹦,隐隐有爆的预兆。

诺大一个“百骑”,成立亦有年余,所获得的地位甚至高出十六卫以及左右屯营,可是却找不出三个混在城中的刺客!

李君羡此人勇猛善战,看来却非是这类情报经营的人才,还是战场之上更能令其体现价值。不过,谁又能文武全才,各个领域皆通呢?

这么想着,眼神便下意识的溜到房俊那边……

这货肃然而立,腰背挺得笔直,低眉顺眼,俨然一副乖宝宝模样……

不知为何,李二陛下瞅着房俊这幅装腔作势的模样就来气,在他看来,这货还不如吊儿郎当的本色出演,更让他看着自在一些。

不过这小子似乎还真是有些全才,工部,军器监,甚至于神机营,这几个地方做得都不错,成绩也很是显著。况且这小子心眼不少,行事不拘泥于旧规,或许可以收到意外之喜?

这么想着,李二陛下便说道:“房俊,率领你麾下神机营将士,自现在起协助李君羡,务必将刺客给朕揪出来!朕也不给你们限制时日,但是有一点,一日不将刺客捉拿归案,一日便不得回家!”

房俊完全愣住,这可真是站着也躺枪……

咱虽然有点小聪明,偶尔也能搞搞明创造,可您居然让咱去当特务头子?您这可真是看得起我,专业完全不对口啊……

心里一急,便张嘴说道:“陛下,微臣……”他是想拒绝的,可是迎上李二陛下充满威胁的眼神,立即想到自己刚刚可是闯了一个大祸,人家李二陛下没稀得打理自己,可不等于就不再追究了。自己要是驳了李二陛下的面子……

想到这里,房俊立马改口:“微臣遵旨!定会协助李将军,将穷凶极恶之刺客绳之以法!”

李二陛下欣然点头:“去办事吧,莫要负了朕之期望!”

“诺!”

房俊瞅了李君羡一眼,二人一起躬身后退。

二人一走,房玄龄便急道:“陛下,犬子年幼,如何能担得起如此大事?胆敢行刺当朝国公,不是草莽中的枭雄之辈,便是与朝中某一方相互勾连。犬子不识大体,贸贸然处事,说不得便要坠入对方的圈套,反而误了陛下大事!”

“呵呵!”长孙无忌皮笑肉不笑的反驳道:“房相何必自谦?令公子聪慧过人,少年干城,陛下这也是委以重任,加以磨砺,异日才能更好的担负起更加重要的事业!有功则奖,有过则罚,年轻人正要不断的历练,才能有所进步!不过房相不必忧虑,你家二郎一向足智多谋,必然会不负陛下之重视,何况就算出了差错,陛下难道还真能责怪于他?安心吧!”

房玄龄冷冷瞅了长孙无忌一眼,闭嘴不言。

这老狐狸,怕是嫉妒上吾家二郎了……

房玄龄又是欣慰又是担忧,这件刺杀案很明显不是那么简单,回头还需叮嘱一番才好,某要楞头楞脑的闯出什么祸事。

李二陛下倒是老神在在,似乎对房俊充满信心……

再次回到宫门处,这次却不能回家了。

房俊愁眉苦脸的看着李君羡,埋怨道:“区区三个刺客,您这位百骑大统领居然束手无策,丢人不丢人?您自己丢人也就罢了,还连带着兄弟我跟着遭殃,实在害人不浅……”

对于房俊的牢骚话,李君羡不以为意,苦笑道:“你让我愿意啊?这密谍情报,本就非某所擅长,当初接手百骑,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一时无奈之举罢了!陛下也深知此点,所以对某也并未苛刻,但是这一次,某确实令陛下失望了!”

“唉……”房俊叹息一声,心里头想着好久没有跟武美眉啪啪啪了,最近洗澡的时候都有些擦枪走火的危险。现在摊上这么一件烦心的差使,怕是又得好几天不能回家了!

“现在怎么办?”房俊无精打采问道。

“你说呢?”李君羡反问。

“为什么是我说?”房俊不解。

“陛下钦点你啊兄弟!”李君羡冲着太极宫拱了拱手,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不是要我协助你么……”

“协助个蛋啊!我有那能耐用得着你协助?既然抓不到刺客,那么你来自然就是你拿主意,所谓的协助,不过是陛下给我留个面子而已,事实上,现在就是你最大,我听你的!”

李君羡振振有词。

不过房俊一听,好似也有道理……

可他哪里破过案?

揪着头想了半天,一拍大腿道:“先,咱的先去找受害者做个笔录!”

李君羡一翻白眼:“某已经去过了……”

房俊有些恼羞成怒,红着脸说道:“你大还是我大?”

李君羡无语:“你大!”

房俊:“……”

有点污……

第三百二十九章 谍报之王(上)

李二陛下的交待谁敢不办?

房俊尽管无奈,也不得不展示自己兢兢业业的态度,甭管能不能破案,先将自己包装成“神探狄仁杰”再说……

提起唐朝初期的张士贵,人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联想到通俗小说薛仁贵征东里那个嫉贤妒能的奸臣,因此张士贵在民间一直扮演着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历史上真实的张士贵不仅不是奸臣,还是与秦琼、尉迟敬德等人齐名的忠臣良将,其女婿何宗宪冒领薛仁贵功劳也没有任何证据,纯属子虚乌有。

其实历史上还有一位被完全颠覆的人物,那就是宋朝的庞籍江湖人称“庞太师”!

庞籍和杨家将斗,从杨令公斗到杨文广,斗了整整四代!与八贤王五廉王斗;与张三丞相李四尚书斗;和包青天斗,从少年包青天斗到老年包青天,真正的生生不息,斗争不止……

其实,这位庞籍乃是一个很刚烈正直的人,军事才能与政治才能都很厉害,而且举荐过狄青。

估计张士贵同宋朝的庞籍一样,是被话本小说抹黑最严重的两位……

务本坊虢国公府,房俊见到了这位猛将。

张士贵今年已然年过五旬,但丝毫没有半丝衰老之态。房俊去到的时候,张士贵正端坐在客厅里,袒露着两条粗壮的膀子,身上的腱子肉结实鼓胀,比之寻常的小伙子都健美壮硕。

被刺之时大抵没有穿着甲胄,是以被弩箭射中肩膀,透体而出,来了个贯穿伤,但是弩箭也因此被肩胛骨夹住。

郎中刚刚将弩箭箭簇斩断,再自伤口中抽出箭杆,鲜血喷涌。

这位大将军虽然疼得脸色白,一头冷汗,却仍旧谈笑风生:“哈哈,居然是房二郎大驾光临,咱这屋舍算是蓬荜生辉了吧?不过李君羡你小子不是刚刚审问过老夫么,怎地又来了?”

房俊对这位的刚强的老家伙极是佩服,苦笑道:“大将军此次遇刺,陛下极为震怒,刚巧晚辈犯了点小错,这不就被抓了壮丁……陛下有旨,何时捉到刺客,晚辈何时才能回家,所以只好再来麻烦大将军一次,询问一下当时的情形。”

张士贵哈哈大笑:“小错?房二郎可别谦虚了,你是不动则已,一动就得搞出个大动静儿!”看着房俊尴尬的表情,突然一叹,说道:“不过一点小伤而已,当年冲锋陷阵血流几斗,哪里在乎这点小事?倒是叫陛下担心了……”

房俊正色道:“陛下对大将军的关怀,确令晚辈羡慕!”

张士贵这个名字,在后世的确不如程咬金、秦琼、尉迟敬德、李绩这些名将家喻户晓,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当之无愧的王牌战将!

在李唐王朝统一全国的六次重大战役中,张士贵跟随李世民参加了四次战役,为唐王朝的统一立下了卓著战功,在战火的考验中,张士贵一步步成为了李世民的心腹,遂被授予秦王府骠骑将军。

玄武门之战,更是护卫在李二陛下身边,杀敌无数。

李二陛下登基之后,诏张士贵为“玄武门长上”,不久又转“右屯卫将军,还委北军之任。”依然担任玄武门长上,即禁卫军司令的职务。

唐代历次中央政治革命之成败,悉决于玄武门即宫城北门军事之胜负,而北军统治之权实即中央政府之所寄托也。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张士贵的信赖与器重。

贞观初年,国泰人和,局势稳定。只有一件事令李二陛下“坐不安席,食不甘味”,这就是来自突厥的威胁。为了彻底击垮这个心腹大患,太宗“引诸卫骑兵统将等习射于显德殿庭”,在皇宫里亲自教习兵将弓法。而张士贵是唐初诸将中最善射的,加之又是玄武门长上,日常的教习任务便顺理成章由他来负责。

唐高宗永徽年间,张士贵退休后,接替他守卫玄武门重任的,叫薛仁贵……

张士贵摇摇头,强忍着郎中给他清洗窗口的疼痛,说道:“不提那些了,二郎有何疑问,但问无妨,某并无一事可以忌讳,必知无不言!”

房俊心底暗赞,果然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起码看上去如此……

其实刚刚李君羡已然将所有想问的该问的都问过了,也都详细记录在案,房俊回头翻阅即可。

但房俊有一个疑问。

“听闻,大将军曾先后两次剿灭山僚叛乱?”

“确实!”张士贵微微一愣,随即醒悟道:“二郎不会认为是僚人余孽前来复仇吧?”

贞观七年,张士贵统兵平息了浙西山僚的叛乱。因为叛乱分子多据山屯洞,易守难攻,战斗进行得非常艰苦。由于张士贵亲冒矢石奋勇在先,将士们在他的带领下也表现得勇猛无比,终于平息了暴乱。张士贵的突出表现,也同样感动了当地的官员,他们写成奏章向朝廷作了汇报。

在张士贵班师回京的庆功宴上,李二陛下曾动情地对他说:“闻公亲当矢石,为士卒先,虽古名将,何以加也。朕尝闻以身报国者,不顾性命,但闻其语,未闻其实,于公见之矣。”

贞观八年,安州都督府所辖区域内的僚人,在少数反动酋长的煽动下,再次动叛乱。这次朝廷再派张士贵出征平暴,当大军行至宣州时,乱军听说是张士贵来了,“夷獠逋窜”,不战而溃。

捷报传到京城,李二陛下皇帝大喜,“乃授右屯卫大将军,改封虢国公。”

房俊哪里知道是不是什么僚人要刺杀张士贵?

但是刚刚在神龙殿里,闻听山僚隐然再次露出叛乱迹象,他便觉得或许是僚人在暗中搞风搞雨。

若当真是僚人所为,那么动机就有了,张士贵两次剿灭山僚叛乱,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僚人的鲜血,砍了多少僚人的人头,僚人必然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闻听大将军当年的雄姿,晚辈心向往之!”房俊拍了一记马屁。

张士贵显然极是受用,大笑道:“廉颇老矣,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这时那郎中给张士贵包扎好伤口,端着一个托盘向外走,被房俊拦住。

房俊捏起托盘中的箭杆看了看,又仔细的查看那枚箭簇。他好歹也是军器监的少监,对于军器监制作的兵器并非一无所知,这枚箭簇上就有军器监的暗记,确定是军器监所产出无疑。

这么一来就好办了,一把弩弓流落至民间,这种事还是有迹可循的。

告辞张士贵出来,房俊跟着李君羡由芳林门出了北城,绕了一圈儿进了皇宫北面的西内苑。

玄武门就在西内苑里,由此可以直入太极宫。

夜幕下的玄武门威严厚重,气势雄浑!

当年这里刀光血影,兄弟阋墙,李二陛下在这里通过政变登上九五之尊的大宝,并开创了“贞观之治”,成为千古一帝。

其实,玄武门在唐朝生过三次兵变,这真正让玄武门成了政变之门、喋血之门、凶险之门。

第二次玄武门兵变是过了八十一年后的唐中宗景龙元年,由太子李重俊动。

李重俊率羽林军将领李多祚等人从太极宫南面的肃章门杀入宫内,欲将韦后、安乐公主与上官婉儿一网打尽。但在韦后、安乐公主挟持中宗登上玄武门城楼,以皇帝为人质逼太子率领的军士反戈投降的强力反击下,而惨遭失败。

第三次玄武门兵变,仍生在唐中宗时期。权倾天下的韦氏一门仅仅享有了短短三年胜利果实,就被李隆基在新一轮的玄武门兵变中全部处死,宫城内外的韦氏党羽也被一举铲除。

从此,李隆基走上政治舞台,后来开创了“开元盛世”。

三次玄武门兵变,一次失败,两次成功,而两次成功者都开创了大唐盛世。

这不免让人体会到一种错觉,莫非冲破了这道凶险不祥的门,就会龙翔九天、一展鸿图?

第三百三十章 谍报之王(中)

“百骑”的驻地便在玄武门的左侧,是一处独立的营房,周围遍植柳树,月色如洗,杨柳含烟灞岸春,风景居然很是不错。

此时天色已晚,但整个营地却并未沉寂,不停有兵卒出出进进。

李君羡领着房俊来到最大的那间值房。

房俊游目四顾,似乎对这个大唐的情报机构颇感兴趣,值房很宽敞,目视足有三百个平方,规划却并不整洁,一张张桌案就那么一行行摆放,每一个桌案上都有小山一样的各种资料纸张,坐在桌案后的书吏人员也随意交谈任意走动,乱糟糟一片,看上去甚是忙碌。

李君羡便指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介绍道:“这是百骑长史李崇真,河间郡王之三公子。”

原来是一位皇族二代……

那李崇真未等李君羡介绍房俊,便先行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见过新乡侯!”

这人二十左右年岁,相貌甚是俊俏,本应是一个清秀文雅的帅哥。可惜一张脸面无表情,冷若寒霜,好似谁都欠他钱似的,予人一种古板固执的感觉。

房俊还礼道:“不必多礼。”

很是客气一番。

河间郡王李孝恭,那可是李唐皇族第一王!

那位可是西魏、北周八柱国之一李虎曾孙,北周朔州总管李蔚之孙,隋朝右领军大将军李安之子,唐高祖李渊的堂侄,李二陛下的堂兄弟!

自李唐起兵,群雄竞起,先后皆为李二陛下所平,一干谋臣猛将皆在麾下,很少有独自立下功勋者,唯李孝恭著攻略巴蜀、平灭萧铣、俘虏辅公祏,著方面之功,声名甚盛,军功卓著!

贞观十七年。李二陛下命人画二十四功臣图于凌烟阁,皆真人大小,李孝恭名列其中,位于第二名,仅次于长孙无忌。

由此可见李孝恭之地位!

而且李孝恭这人虽然性情奢侈豪爽,后房歌姬舞女达一百余人,然而待人宽恕谦让,没有骄矜自得之色,故而李渊、李世民都对他十分亲待。

功成名就之后,这位王爷不喜反悲,对左右说:“我住的大宅子真是太宏丽了些,应该卖掉再买座小院子,能住就可以了。我死之后,诸子有才,守此足矣。如果这些犬子不才,也免得这么好的大宅子便宜了别人。”

能在封建时代有这种觉悟,这可真的不简单!

房俊客气一句,李崇真便的闭了嘴,臭着一张冰块儿脸,站到一旁,默然不语。

房俊尴尬的摸鼻子,好吧,这位还真有性格……

值房里虽然杂乱,但主官的位置是在靠窗这边的一张巨大桌案后边,李君羡拉过一张胡凳,招呼房俊做下,问道:“二郎,刚才询问虢国公,可否有新的现?”

李崇真闻听这话,看了房俊一眼,随即扭过头去。

似乎觉得这位可现不了什么……

房俊没注意李崇真的神情,苦笑道:“哪里有什么收获?你们事先都已经将该做的都做了,仔细盘查也找不到线索,我又不是神仙。只能从那张弩弓着手……”

李君羡苦恼的挠头,这不等于什么也没说?

谁都知道那张弩弓是唯一的线索,可是追查了这么久,却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未曾找到,这条路怕是不通。

李君羡对于房俊不走寻常路的脑瓜还是很有几分期待的,可见到房俊也束手无策,难免失望,叹息一声,无奈道:“这下好了,咱们哥儿俩抓不到刺客,就在这值房里搭伙过日子算球……”

“陛下也真是的,这是老哥你的职责啊,要杀要剐紧着你来就是了,为何把我也给推进来?”房俊也满是无奈,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么?

“唉,这话可不中听啊!”李君羡脸有些黑。

房俊瞅瞅他,二人目光相对,凝视无言,良久,各自长长的叹息一声……

“军器监里有什么线索没有?比如回收的废弃弩弓,亦或者申请维修的弩弓,可有遗失现象?”

总不能大眼对小眼的干坐着,房俊无聊的问了一句。

“有!”这回说话的一直在装酷的李崇真。

“哦?”房俊精神一振:“可曾追查下落?”

无论军器监亦或是军队,对于弓弩的管制相当严谨,即便是军中损坏废弃的弓弩,亦必须返回军器监中,能修则修,不能修复则彻底毁坏报废。

而且这个过程中的交接手续严格,谁交付,谁接受,一清二楚,绝对做不得假。

李崇真冷冷道:“在军器监甲弩坊的账册上,共有三张弩弓并未按照规定毁坏报废,其中两张被工匠私自卖出,另一张则是送予他人。”

房俊问道:“那就把这三人抓回来问问不就行了?不招供,就大刑伺候,什么夹棍竹签老虎凳,这不正是你们所擅长的么?实在不行本官这里有一些新玩意,保管他们连老娘偷汉子的事儿都说出来!”

李崇真嘴角一抽,怎么感觉这位一说到用刑,就显得很兴奋呢……

嘴上说道:“这三张弩弓流落到市井之后,先后经手了不下于十几人,而且其中不乏朝中官员,四五品的官员就牵涉到好几个,若是都抓回来用刑,必然有冤屈者,那时如何交代?”

说来说去,就是怕舆论……

房俊不由得感叹,李二陛下实在是太霸气,即便弄出一个特务机构,也要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里,绝对不许乱搞一气,这也算是对于手底下那些文臣武将的一种信任。

这要是搁到明朝,凶名昭著的锦衣卫出马,身着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锦衣缇骑还管你那个?什么一品二品,只要老子觉得你碍着事儿了,抓起来丢到诏狱里头,十八般大刑先给你享受一番再说……

房俊无奈道:“那也不能就眼睁睁的看着吧?很可能与刺客勾结的人就在这其中啊!”

李崇真也有些无奈:“倒也不是光看着,我们的密探全部撒了出去,对所有可能接触到那三张弩弓的人都进行了严密的监控,且每个时辰都要将情况传回来报备一次,希望贼人能露出马脚吧……”

指着贼人能自己露出马脚?

房俊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这可就有点天真了!面对这样的奸细,不主动出击是不可能抓得住什么把柄的。

“将报备拿来我看看……”左右闲着无事,又不敢回家,索性打时间。

而且房俊现,只要一提及这种密探之事,李君羡就闭着嘴一言不,任由李崇真回答。

看来这位老哥冲锋陷阵或许是把好手,可是面对这等情报收集的差使,却是两眼一抹黑,心有余而力不足……

反倒是这个李崇真,看着年岁不大,但说话行事严谨细腻,倒是个敢特务的好材料。

闻听房俊要看看情况报备,李崇真脸色不变,随手一指那张巨大的书案:“都在这里,新乡侯可以随意翻阅。”

房俊顺着他的手指一看,脸色有些白……

那张桌案之所以说是巨大,是因为其足有四五米长,一米半宽,上面堆得一摞一摞的纸张,这要是都看完,起码得一个礼拜……

这难道都是李崇真口中的报备?

李崇真解释道:“每一个怀疑对象,卑职都安排了至少三组人,不间断的监视,即便是其在家中,只要有百骑的密谍安插在那里,卑职便全部将其动,嫌疑者见的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尽可能的详细记录下来,然后汇总到这里。”

房俊差点拍案而起!

人才啊!

这个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小子,简直就是个谍报专家!

这些看似大部分都是废纸一样的汇总,实在是太有用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谍报之王(下)

见到房俊去兴奋的翻阅那些堆积如山的情报报备,李君羡摇了摇头,说道:“乱七八糟的,没有一样有用的线索。而且就算有,这么多情报之中,谁能把有用的那一条找出来?”

这话说的没错,成千上万条信息之中,想要找出有用的那一条,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李崇真不说话,但神情很是赞同李君羡。

只是看着这些信息就让人头晕眼花,怎么找?

房俊却信心十足。

“我听过一个说法,大概意思,是说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这就是著名的“六度空间”理论。

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一个心理学家提出来的,到底正不正确没有人知道,但是很多物理学家和哲学家都认为这个说法有道理,起码从理论上来说是站得住脚的。

每个人都有亲人,有朋友,有同窗,有同僚,以这些人作为基数,再去追索他们每一个人的亲人、培养、同窗、同僚……这将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六次方之后,地球上五十几亿的人口便会囊括其中。

这样的推断也许不够科学和严谨,其中可能生重复的情形没有考虑进去,但这对理解六度空间来说,已经足够了。

六度空间的结论也说明指数运算是一种可怕的运算,因为每个人的身边的人最少也不会低于五十个,以五十作为基数,轻轻松松就能过十几亿。

在印度,有一个关于汉诺塔的传说:在圣庙里,一块黄铜板上插着三根宝石针。主神梵天在创造世界的时候,在其中一根针上从下到上地穿好了由大到小的64片金片,这就是汉诺塔。有一个僧侣不停移动这些金片,他们被要求一次只移动一片,不管在哪根针上,小片必在大片上面。据说,当所有的金片都从梵天穿好的那根针上移到另外一概针上时,世界将会灭亡。

那么,真的会灭亡吗?

答案是肯定的!

汉诺塔问题是一道典型递归调用,但谁也不敢把层数设计为64,因为运行的时间太长,如果无法退出,电脑将会死机。这个问题的结果约是2的64次方,如果每次移动移动需要1秒,移完这些金片需要58oo多亿年,比地球寿命还长……

房俊当然不需要去找出来那么多人,整个长安城才几个人?

他吩咐值房的书吏,将三面墙壁全部清空,悬挂上宣纸,然后命书吏们以情报信息上的人名为检索,每一个嫌疑人的情报都记录在名字下面。

值房里乱作一团。

李君羡觉得房俊就是在胡闹,他可是太清楚这位胡闹的本事,该不会是闲着无聊,反正也不能回家,就可着劲儿的折腾这些书吏吧?

李崇真仍旧是一副冰块儿脸,看不出心里上面想法。

反正两人都未阻止。

既然一团乱麻毫无头绪,死马全当活马医吧……

房俊看着书吏乱成一团,继续灌输现代知识:“不要认为这些看似乱七八糟的东西没用,其实所有的答案都在这里边,我们要做的,就是像个办法把他找出来而已。”

李崇真面无表情,认为这句是废话。

李君羡唉声叹气,他完全不想说话……

房俊自顾自说道:“刚才教了你们六度空间,那么接下来,本官再教你们一项越时代的新技术——大数据!何谓大数据呢?顾名思义,就是海量的信息!”

李君羡咧咧嘴:“百骑派出去一百多名人员,动了过五十名密谍,盘问了不下于两百多人,得到了几千份情报,确实如你所说,这数据,真的很大……可就这么一些鸡毛蒜皮的东西,能有什么用?”

房俊呵呵一笑:“那时你不懂的方法!”

“就是这个笨的要死的法子?”李君羡瞅瞅忙成狗的书吏们,撇撇嘴。

“从足够多的线索中进行归纳,寻找其中规律!几千条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里,哪怕只有十几条集中指向某处,甚至是某一个人,那就是很值得注意的现象了!在配合六度空间的理论,那么很轻易就能找出某一些看似完全没有关联的人或者事,其实是很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房俊一脸笃定。

怎么可能不笃定呢?人家fbi便是通过常年监视目标,收集各种情报,从目标的日常习惯、生活习性、接触的人物中去寻找规律,最后通过信息的汇总,找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这就是大数据之法!

当年fbi的叛徒斯诺登可是爆料了老东家的很多秘密,这种最普遍的信息收集方式根本都不能称之为秘密……

其实所谓的大数据之法,核心很简单,就是放弃对因果关系的渴求,而取而代之关注相关关系,也就是说只要知道“是什么”,而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一切都拿事实数据说话!

如此先进的方法,在一千五百年的唐朝,于一个不足百万人的城市里去寻找一些注定会存在的线索,怎可能没用呢?

两个时辰之后,李君羡和李崇真目瞪口呆!

军器监遗失了三张弩弓,所有最后接触这三张弩弓的人,都自动成为嫌疑人,共有七人。然后根据他们的交待,将弓弩交给了谁,以及他们日常接触过的人,跟他们走得近的人,甚至家里最近来了上面亲戚……

林林总总,分门别类,清楚的记录在墙壁上的宣纸上,一目了然。

其中一个叫做郑武的军器监工匠,他的人物关系最为紊乱,但是抽丝剥茧一层层捋下去,最后现和其他两个人的所有信息都归总在一个人身上。

褚彦博。

经过数据的汇总,这已经不是巧合能够解释了,这个人必然在其中担着巨大的干系!

房俊挠挠眉毛:“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很眼熟呢?”

李君羡脸色有些难看:“褚遂良的儿子。”

“哦——那个傻瓜蛋啊!”房俊恍然大悟,想当初自己跟那位还硬刚过正面,只不过被自己虐得很惨。

李君羡犯了愁:“这可是褚遂良的儿子啊!他要这三张弓弩做什么?若某没记错,那家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猎么?可是也找不到他串通刺客刺杀张士贵的动机啊……”

房俊眨眨眼,献计道:“抓回来审审不就行了?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虽然褚遂良跟自己老爹关系不错,但是看着那爷俩就讨厌,若是能借机会整治一番,想必心情会不错……

“开什么玩笑?”李君羡吓了一跳,瞪眼道:“那可是褚遂良的儿子!”

李崇真冷冰冰说道:“不必抓回来,派出人员密谍,严密监视,同时彻查这些时日他同何人接触过,去过上面地方,然后再用这个大数据之法,必然无所遁形!”

之所以不敢去抓褚彦博,是因为没有证据。

等到所有的线索都不可指摘,便是李二陛下也保不住他!

房俊伸出大拇指:“孺子可教!”

然后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说道:“赶紧的给我准备个地方,这些事儿你们干就行了,我得睡一觉……”

李崇真当即躬身道:“卑职这就去准备!”态度恭顺,与先前之桀骜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李君羡叹气道:“某就说你想小子有歪点子,果不其然!这么难的一件事,被你稀里糊涂就解决了。依我看,你比我当这个百骑大统领称职多了……”

房俊吓了一跳,忙道:“这话可不好乱说!”

开什么玩笑,皇帝的特务头子是那么好当的?

锦衣卫那么牛逼,也没见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哪个得了善终的,况且这位李君羡史书上说是被李二陛下冤枉杀掉的,谁知道是不是他知道的太多,李二陛下杀人灭口?

第三百三十二章 缉拿

褚彦博最近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自从动用人脉在军器监中弄出来三张弩弓之后,这种感觉就不曾离开过。

那可是朝廷禁令,严禁民间拥有的管制武器!况且弩弓由于携带方便,杀伤力巨大,比之强弓还要更甚一筹!

直到今日午间,外边传来虢国公、左领军大将军张士贵遇刺的消息,褚彦博知道事情大了……

起先他还抱着一点侥幸,张士贵战阵厮杀这么多年,仇家遍地,或许是哪个仇家前来报仇?不一定与他有多大关系。但是后来,他花费重金购买弓弩的几个中间人,相继失去联系,褚彦博算是知道大事不妙。

虽然购买弩弓的时候他就留着心眼儿,七拐八绕的通过了好多层掩护,可经不住心虚啊!

张士贵那是什么人?

说是陛下的头号打手都不为过!

这么一个人物在长安城中被刺杀,这简直就是藐视大唐军队,藐视李二陛下!

一场彻头彻尾的严查是免不了的,只是会不会把自己给揪出来?

褚彦博真的害怕了!

虽然挨着老爹褚遂良的面子,即便事,李二陛下不见得就会剁了自己,可是一个充军配那肯定是跑不了的!

一想到那颠沛凄苦的充军生涯,褚彦博死的心思都有……

咋就那么熏心呢?

可惜事已至此,只能求神拜佛,希望不要查到自己头上……

这件事办得糊涂,他可不敢跟父亲说,偷偷乔装打扮一番,想要溜出长安,去江南躲避一阵,待到风声过去再回来。可惜到了城门处才知道,老早就各门封锁,许进不许出……

褚彦博彻底慌了神!

跑不了,那就只能寻个地方躲起来,可这诺大的长安城,也就家里能安全点!起码就算有人怀疑到自己,也不见得就有证据,若是估计父亲的名望,自己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可他出去城门转了一圈儿,刚刚回到家,大门就被人给堵了……

褚遂良脸色青,瞪着优哉游哉坐在他对面的房俊,冷声道:“眼看宵禁在即,房二郎无论有何事,还请明早再说吧。”

他对房俊的印象本就不好,这大晚上的又带着兵呼呼啦啦的围了自家宅子,自然毫不客气。

只是心里实在是打鼓,到底出了什么事?

若无天大的事情,借给房俊两个胆子,也不敢跑到褚家耀武扬威!

可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犯了错……

房俊呵呵一笑,抖了抖身上的锦袍,笑道:“怕是要耽搁世叔一会儿了,小侄奉旨办事,办完事就走绝对不打扰世叔安寝!”

褚遂良一听是奉旨办事,心里更是慌成了马,语带颤抖的问道:“究竟何事?”

房俊四下一瞅,问道:“令公子不在?”

褚遂良心里更是一突:“到底有何缘故,还望贤侄坦诚相告。”

没辙,也只好套套近乎……

房俊虽然看不上褚遂良,但也不至于太小气,轻声道:“陛下将小侄暂时抽调听命于百骑司,调查有关虢国公遇刺一事。现在有证据表明,令公子与此事大有关联,所以小侄前来,请世兄前往百骑司,自证清白!”

褚遂良脸都吓白了!

“贤侄,小犬虽然性子虚浮,平素顽劣,但行事尚有分寸,绝对不会做出此等罪大恶极之事,这其中,怕是有上面误会吧?”他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房俊,心下确实怀疑。

这小棒槌与自家父子的关系都不好,不排除趁机借张士贵遇刺之事打击仇家的可疑性。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家儿子有什么动机要谋害张士贵……

房俊似笑非笑:“若无真凭实据,小侄岂敢上门刁扰?”

褚遂良当然明白这一点,房俊哪怕胆子再大,也不敢那这种事瞎扯淡。

可是……

“能否容老夫入宫一趟,贤侄在此稍候片刻?”褚遂良还想最后努力一次,去找李二陛下讨个恩典。

他不信房俊敢拿这种大事扯蛋,自家儿子必然是牵连其中的,而且看来牵连得还不浅。但他也相信,若是自家儿子被房俊带去“百骑司”,那就别想囫囵着回来了,这棒槌准保有的是法子把所有事情都按在自家儿子头上……

褚遂良深得李二陛下器重,不仅敕封他出任起居郎,专门记载皇帝的一言一行,更是在去年的时候,因虞世南逝世,魏徵将褚遂良推荐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命他为“侍书”。

其人亦在士林之中颇具名望。

但是面对房俊,他还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房俊摇摇头,拒绝得斩钉截铁:“此事干系重大,多拖延一刻,便会有许多变数,不仅小侄无法交差,对于世兄更是不利。还望世叔体谅小侄的难处,将师兄叫出来吧!”

话已至此,褚遂良还有何可说的?

便阴沉着脸,命家仆去将褚彦博叫出来。

褚遂良没心思搭理房俊,房俊也不说话,老神在在的微闭双眼。

好半晌,那家仆才将褚彦博领了出来。

褚彦博一见到房俊,顿时腿肚子打转,急忙看向褚遂良,叫道:“父亲……”

“闭嘴!”褚遂良喝了一声,怒视着褚彦博:“你干下的好事!记着某说的话,吾褚家乃是江南名门望族,诗书传家,忠烈相承!自己坐下的错事,就要勇敢的担负起来,哪怕掉了脑袋!但是,若不是咱做得,便是死,也别想往咱们身上栽赃!”

褚彦博愣了愣神,秒懂……

房俊无语,这不是明摆着说我挟私报复、栽赃嫁祸?

褚遂良挥了挥手,说道:“你且随新乡侯去吧,为父这就进宫面圣,向陛下请罪认错,希望陛下念在吾多年追随,能网开一面。”

“诺!”褚彦博应了一声,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有父亲去陛下面前背书,想来自己这次也算不得大事吧?

房俊道:“褚大郎,请吧!”

“哼!”褚彦博瞥了房俊一眼,不屑道:“某行得正坐的直,些许卑鄙伎俩,根本奈何吾不得!”

这位听到父亲的鼓励,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顿时趾高气扬起来。

不就是偷偷弄出几张弩弓么,算的什么大事?

房俊也不生气,笑眯眯说道:“如此最好,褚大郎若真要是有什么私通刺客、颠覆大唐政权的念头,在下倒是难做了……”

褚遂良倒吸一口凉气,怒视着房俊那张黑脸,差点破口大骂!

小子,咱两家有何仇何怨,难道还要把谁往死里逼?

颠覆大唐政权?

老子颠覆你个脑袋!

娘咧……

褚遂良吓得肝儿颤,觉得跟这个棒槌无法沟通,转头对家仆吩咐道:“立即备马,某要如果入宫面圣!”

然后回头瞅着房俊,一字字说道:“汝若是敢私自动刑、屈打成招,老夫饶不了你!”

房俊不悦道:“世叔说的哪里话?咱房二可不是那样的人!您就放心吧,等到这件事调查清楚,若是不管令郎的事情,小侄必定还给您一个白白净净的大宝宝!”

“你……!”褚遂良差点没吐出来,大宝宝?!

再跟这小子纠缠一会儿,褚遂良觉得自己脑袋都能气炸了,赶紧赶苍蝇的让房俊赶紧走。

褚彦博却是有点不淡定了。

勾结刺客?颠覆大唐政权?

额滴个天,哪一样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房俊你也太狠了吧?

他想说话,却被房俊冷冷的打断:“带走!”

便有两名百骑悍卒上前,押解着褚彦博往外走。

房俊冲褚遂良拱拱手:“小侄告辞!”

第三百三十三章 逼供

尽管相信父亲一定会向陛下求来情面,但是褚彦博依然很害怕。

他被蒙着眼睛,双手双脚反绑在一张式样古怪有着靠背的胡凳上,听着耳边房俊和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头根都有些炸。

“你们百骑司最拿手的大刑是什么?”这声音吊儿郎当的,像是邻居在唠家常,可是说出的话却让褚彦博心惊胆跳,必然是房俊那个混蛋。

另一个声音则显得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有些冷酷,像是一块毫无感彩和情绪波动的冰块儿。

“我们并不太擅长这个,也就是夹棍、钉竹签那么几种。况且这人好歹是褚遂良的儿子,贸然动用大刑,怕是不好跟陛下交代。”

褚彦博都快哭了,真的有好人啊……

他连忙大叫道:“没错没错,我爹现在一定已经进宫了,陛下很是器重我爹,他一定会给我爹面子的,只要稍微等一等,就一定会有陛下的赦令!”

谁知房俊却如同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笑着对那个人说道:“你可真是纯洁得可爱……只要别给他弄出伤痕,不就行了?”

褚彦博放下了心,不弄出伤痕,那就不会太疼,那种程度的刑罚,自己应该熬的过去吧?

这个房俊实在是可恶,审都不审,就要给爷爷上刑,分明是在报复以前的旧怨,实在是混账!等爷爷出去,绝对不放过你!

那个冰块儿声音说道:“没有伤,怎么会疼呢?这种公子哥儿最怕疼了,只要剁掉他的一根手指,或者将它的鸟皮割掉一截儿,估计立马就招供了!”

粗鄙吓得魂儿都快飞了,说好的好人呢?

这也太恶毒了!

褚彦博只要想想鸟皮被割掉的惨状,立刻就萎了,大叫道:“房俊!我招,我招还不行?你想知道什么,赶紧问!”

掉一根手指他可以接受,为了心中的那一抹娇靥,这种程度的伤害不仅不能打击到他的坚定,反而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悲壮感!一根手指却换取红颜的一世相依,怎算都划得来!

可是割掉鸟皮这种事,那可是万万不行啊!

那东西废掉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岂不等于白白付出?就算仍能拥美在怀,可是没了那功能,人生还有何意义?

谁知房俊依然不理他,仍是用那副很是随意的口吻,继续说道:“越是粗糙的刑具造成的后果就越是暴烈,而越是简单的刑具,却越是会给人造成更大的痛苦。刑罚这种东西,并不是越粗犷越残暴就越有效,有很多人其实是能够凭借坚强的意志去抵抗让上的痛苦,但是却会在内心的折磨下败下阵来,彻底崩溃。这就是兵法上说的,用心伐谋,攻心为上,只要抓住他心里的弱点,往往很寻常的一个小手段,就能达到很好的效果。”

“愿闻其详。”冰块儿的声调没怎么变化,但是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敬佩之意。

一个将暴烈下作的刑罚上升到如此举重若轻高度的人,的确是值得尊敬的。

便是吓得不行的褚彦博,都有些想要听听房俊到底有些什么法子的冲动……

“人的感官其实是很奇怪的,有时候能经受断手断脚的疼痛,却忍受不了小小的竹签钉进指甲的滋味,有时候能咬着牙视死如归,却在被割下小鸟的时候尿了裤子……你能想象用滚烫的开水将一个人的皮肉烫熟了,然后用一把铁刷子一层一层的连皮带肉的刮下来,那会是如何的残暴?但是有的时候,你只用一根细细的铁丝,从他的馬眼里捅进去轻轻的旋转几下,就能得到同样的效果……”

听着这云淡风轻仿佛两个屠户在交流如何宰猪更省力更痛快的经验,褚彦博只觉得一刻都忍受不了。尤其是眼睛被蒙住,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周围是什么环境,这种深处黑暗的恐惧更令他绝望。

他声嘶力竭的喊道:“房俊,我求你了,我什么都说!那三张弩弓是我弄出来的,我把它送人了,送给……”

“呵呵,送给明月姑娘了?”

“对……呃!你……你怎知道?”褚彦博完全懵了,这么秘密的事情,房俊是怎么知道的?

最关键的是……你特么都知道了,还抓我干什么?

房俊在笑,笑声无比讨厌:“我知道的,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你对明月姑娘一见钟情,明月姑娘也很是欣赏你的家世才华,打算要跟你私定终身,可惜因为她有血海深仇在身,当年又过毒誓,一日不完成复仇,便一日不嫁人。所以,她才求你在军器监中弄出几张弩弓,对也不对?”

褚彦博懵懵的说道:“不错,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跟明月姑娘,一直往来都是很隐秘的,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

房俊笑道:“你当然要隐秘,否则被你老子知道,你这个孽障居然敢抢你老子看上的女人,还不得被你老子大卸八块?”

褚彦博这下是彻底傻眼了。

藏在心底的被房俊完全爆出来,让他简直难以置信!这件事就算最最亲近的家仆都不知道,房俊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

褚彦博猛然醒悟,奋力挣扎起来,怒吼道:“房俊,你特么要是个男人,就放了明月姑娘!有什么能耐,都冲着老子来,老子要是皱一皱眉毛,就特么不是好汉!”

只有明月姑娘落到房俊手里,房俊才有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一想到明月姑娘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落到房俊手里将会遭受到何等的摧残折磨,褚彦博就嫉恨如狂!

“哎呦,没想到褚大郎还是个痴情种子?”房俊戏虐的声音仿佛就在褚彦博的耳边响起,让褚彦博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他觉得有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在自己的腿上,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下身居然是赤倮的。

褚彦博心里有点毛,这个房俊脱了我的裤子干嘛?

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腿上那个软软凉凉的东西,好像轻轻的动了一下,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猛然从心头升起……

这什么玩意?

房俊是声音又响起,这次离得远了一些,让褚彦博心里稳妥了一些:“既然褚大郎要当情圣,房某怎会不成人之美呢?不过房某是个文化人,讲究以德服人。那些血淋淋的刑罚,房某实在看不上眼,用在褚大郎身上,也有些伤了彼此的情分。”

褚彦博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只要不是什么割鸟皮刷皮肉的就好,别听他说的慷慨激昂,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家伙,能有几分意志?

却听房俊慢悠悠的继续说道:“所以呢,咱玩点有艺术气息的,毕竟都是上层人士,得讲究点格调,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太对了!”褚彦博赶紧一个劲儿的点头,只是看不到房俊的表情,让他总是心里虚。

“蛇这种动物,是会冬眠的。它在天气冷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就会凝固,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冬眠,它很快就会冻死。所以呢,当它感觉到冷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找一个温暖的洞钻进去,躲在里边睡大觉,我把蛇的这种行为,叫做天性。其实这种天性,跟冬天夏天的关系并不大,最重要的是它觉得冷了,自己要冻僵了,它就会找个地方冬眠。”

房俊罗里吧嗦的一直再说,褚彦博有些不解,你特么怎么这么不靠谱,怎么说到蛇身上去了呢?

那恶心的玩意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第三百三十四章 真相

就听到那个冰块儿声音说道:“所以你就把这条蛇用冰块冰住,看看他是不是会找个温暖的洞冬眠?可这里都是青砖铺地,它可找不到洞穴。”

房俊的声音很诡异:“那可不一定,只要是温暖的洞,它就会自动钻进去,不信?你接着瞧,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褚彦博很想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扯东扯西?

然后他就觉得腿上的那个凉凉的东西动了一下,然后又动了一下,渐渐的从腿上来到了胯下。

是哪个地方相对来说体温较高吗?

可是那东西并未停住,还在往下,居然一直往自己夹得很紧的那地方钻……

额滴个娘咧!

褚彦博终于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头根都站起来了,这特么是条蛇啊!

被冰块冻僵了的蛇?

快要冬眠了的蛇?

想要寻找一个温暖的家的蛇?

哪里有温暖的洞穴呢?

当然有啊,自己的菊花里肯定很温暖……

褚彦博彻底崩溃,他像是被电击了一样,整个人在椅子上奋力的挣扎,想要使劲并紧双腿,可是足踝被绳索分开捆住,任他如何努力,双腿也是并不上的,那条又软又凉的蛇似乎也现了温暖的所在,一个劲儿的往菊花那边爬……

褚彦博已经完全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疯狂的哭嚎:“房俊!我恁你姥姥!快点把他玩意拿开……呜呜,房俊,你是我亲爹,不是,是亲爷爷!房俊!求你了,快点拿开那条蛇……快点啊!它钻进去了……”

刑房里污秽遍地,屎尿横流,充斥着一股熏人欲呕的臭味。

李崇真捂着鼻子,无语的看着房俊将一条卷曲成一条卷儿的沾了冰水的丝巾用棍子挑着丢掉,心说这人也太损了……

不过,其实卷起来的丝巾跟真正的蛇,效果并不会有差异,只要想想一条冻得不行的蛇想要钻进后门里取暖,李崇真瞬间菊花一紧……

搁谁也得崩溃!

这可比什么剁手指钉竹签的杀伤力太大了!

再看看此时依然完全崩溃掉的褚彦博,李崇真突然泛起一丝同情的感觉……

此时的褚彦博就像一位被剥掉衣服并且绑在床上的少女,完全不设防,所有的理智都已飞到九霄云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把那条死蛇给我拿开。

为此,他甚至可以爆出自己老娘的绯闻……

房俊很嫌弃的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问道:“明月姑娘被你藏在哪里?”

自从得知张士贵曾先后围剿僚人叛乱,房俊便怀疑是不是僚人隐藏在长安城,想要伺机刺杀张士贵,以报血海深仇,毕竟死在张士贵手里的僚人,几乎成千上万……

而且第一时间,房俊就怀疑到醉仙楼的那位明月姑娘身上。

她脖子上的那个纹身,房俊前世的一个女友就曾有一个,那是一个东南少数民族的古老的象征。而张士贵先后围剿的僚人,恰恰就是都是东南地区几个少数民族的直系祖先……

房俊已经有七成把握,这次刺杀张士贵的事件,那位明月姑娘会牵连其中。

但是他不认为明月姑娘会在行刺失败之后依然留在醉仙楼,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她不能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更何况这件事情前后牵扯的人很多,更不保险。

若是被人顺藤摸瓜,她留在醉仙楼岂不是插翅难飞?

虽然让李君羡去了醉仙楼,房俊也知道纯属无用功。

想要将明月姑娘挖出来,只能找到那个在她背后给予帮助的人。

只有这个人,才有可能知道她的隐藏之处。

“无漏寺……”

褚彦博此刻完全成了小绵羊,问什么说什么。

虽然那条该死的蛇已经不再自己股间钻来钻去,可谁知道下一刻房俊这个恶魔会不会再把它放过去?

想想又尖又滑的蛇头钻进自己的菊花……

褚彦博表示完全不能接受。

李崇真却有些疑惑的看着房俊:“可你是怎么知道褚彦博看上了那位明月姑娘,而且还求他帮助弄来弓弩呢?”

“如果我说是猜的,你信不信?”房俊随意说道。

事实上,他就是猜的。

像是褚彦博这种人,不缺钱,也没有什么抱负,能被女人利用的,也只有美人计而已。这种世家公子最是自负,对自己在女人面前的魅力充满信心,女人只要泫然若弃、幽怨凄凉的编造一些小故事,就会让他们信之不疑。

反正,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可是这时候,褚彦博却突然提出一个古怪的要求:“房俊……这件事,能不能不让我爹知道?”

房俊有些愣,你都吓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关注这个?

再说了,你们这些纨绔公子,跟一个青楼粉头生点什么风流韵事,会怕自己的老子?

房俊眼珠转了转,拒绝道:“抱歉,这肯定不行。令尊现在必然已经到了皇宫,接下来某就得面对陛下的质询,若是没有合理的理由,某可就倒霉了……当然,房某义薄云天,对朋友最是两肋插刀,你若是有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某会考虑。”

褚彦博苦笑一声,无奈道:“因为……我爹也看上了明月姑娘,还想将她收为妾室……”

房俊吓了一跳,你俩父子居然玩这个?

老爹看上的女人,儿子给勾搭上了……虽然人家明月姑娘肯定是施展美人计游走在二人之间,左右逢源,可你们爷俩就悲催了啊!

“无漏寺那边,就是你为明月姑娘准备的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房俊问道。

“是……”褚彦博回答的有气无力,他算是被房俊吓怕了,什么都说……

房俊跟李崇真对视一眼,后者立即说道:“卑职即刻带人前往无漏寺!”

房俊也转身向外走“一起吧!”

他不认为明月姑娘会老实的呆在褚彦博为她准备的地方,这一趟多半也会扑空。可总比在这里对着一堆屎尿强吧?

刚走到门口,守在外面的兵卒便急急忙忙进来禀报:“侍书褚遂良硬闯进来,手里拿着圣旨,卑下不敢阻拦。”

话音未落,褚遂良矮胖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门口。

褚遂良手里擎着圣旨,瞪着房俊说道:“某请来圣旨,将吾儿带上进殿面圣,有何罪责自然对陛下交代,新乡侯可有异议?”

房俊耸了耸肩:“随您的便,不过,向陛下交代就不必了。”

褚遂良一愣:“什么意思?”

“令公子都招了,还费那个劲儿干嘛?您还是再去找陛下,求一道恩典宽宥的旨意吧,不然令公子怕是得流放到琼州……”

褚遂良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前后才多长时间,儿子就招了?

能让儿子招供这么痛快,不需说,必然是用了残酷的大刑,儿子实在是抵受不住!

褚遂良心急如焚,一把推开房俊,迈步走进刑房。

只是看了一眼,褚遂良就怒冲冠!

自家儿子光着两条腿,被死死的绑在一张椅子上,身下黄白之物横流,眼睛被蒙着一个布条,脸上鼻涕眼泪一塌糊涂。

褚遂良心都颤了一下,这个是自己的儿子?那个形貌英俊傲然帅气的儿子?

褚遂良霍然转身,死死瞪着房俊,脸上一片涨红,连一双眼珠子都血红,腮帮子的肌肉一阵蠕动,咬着牙龈恨声道:“房俊,尔简直欺人太甚!犬子有何罪责,自有陛下和大唐律法处置,尔何敢私设公堂,动用私刑?”

心丧若死的褚彦博冷不丁听到父亲的声音,顿时宛如灰暗的世界迎来阳光,嘶声大叫道:“爹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追查

这一声喊,听在褚遂良耳中,简直如同心口被人狠狠的剜了一刀……

这个儿子虽然性情浮躁了一些,亦有些爱慕虚荣,可天资很是不错,学东西很快,悟性极佳,自小到大不知得过多少大儒名仕的赞赏,褚遂良就指望着这个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在士林之中创出名号。

最最关键的是,这可是自己的儿子啊!

看这情形,不知道被施用了多少大刑!

褚遂良心疼得都快疯了,他恶狠狠的瞪着房俊,就像是一头母狼在护着自己的崽子,想要把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只不过房俊可不会被他的气势吓倒。

“侍书大人,虽然您算是长辈,也是上官,但是这般无中生有、栽赃嫁祸,当心某告你诽谤!”房俊也不管贞观律里头到底有没有诽谤这个罪名,一点也不给褚遂良留面子:“某受陛下之意,协助百骑司侦查案件,有权将任何某认为有嫌疑之人叫来问话,别说是令郎,便是侍书大人您,若敢违令,某也定将你先斩后奏!”

褚遂良惊呆了……

就算你是受了陛下旨意,可是这也太嚣张了吧?

房俊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续道:“令郎胆小懦弱,某甚至未动他一根毫毛,便吓得魂不附体,将所有事情交代出来!至于他自己吓得大小便失禁,与某何干?”说到这里,房俊不屑的笑了笑:“不过,房某倒真是长见识了,果然是诗书传家、礼仪高尚,父子同宿一个青楼女子,不愧是魏晋气度、潇洒随性,佩服佩服……”

褚遂良彻底傻眼。

什么意思?

父子同宿一个青楼女子?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然后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这个儿子曾激烈的反对自己将醉仙楼的头牌明月姑娘纳为妾室,自己也因为儿子的反对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难不成……

孽畜!

褚遂良面红如血,羞愤欲绝!

在房俊戏虐的眼神下,褚遂良觉得一辈子的脸面全都丢尽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岂非成了天下的笑柄?

褚遂良暴怒如狂,飞快的扭身,奔到褚彦博身前,狠狠的飞起一脚,就将其连着椅子踹倒在地。

褚彦博闻听父亲前来,顿时焕了生机!这个破地方,他是一秒钟也不想待下去了!房俊这个魔鬼,他连看一眼都不敢,下定决心下半辈子都离那个家伙远远的……

可是接下来,那货居然就这么把自己和明月姑娘的秘密都说出来了……

褚彦博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的好,刚刚没被那条蛇吓死,马上也要被自己的老爹揍死了。

褚遂良一脚踹翻儿子,使得褚彦博身上的黄白之物到处飞溅,一塌糊涂。褚遂良却也不管不顾,疯了一般踹着儿子!

他是真的气死了,自己一世清名,却眼看着就要成为全天下耻笑的笑柄……

房俊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幕,继续补刀:“上梁不正下梁歪,侍书大人也别总是教训令公子,难道您自己就不反省一下?”

然后他脸容一整,朗声说道:“褚侍书,别以为你摆出一副严父教子的模样,就能掩盖你勾结僚人、刺杀朝廷重臣的罪行!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某现在能去无漏寺将凶徒绳之以法,否则,某必然向陛下弹劾你意图阻挠百骑司追缉凶犯,故意拖延时间给凶犯创造逃跑时机的之罪!”

褚遂良老脸丢尽,恨不得把这个儿子踹死了事,耳边闻听到房俊之言,整个人都愣了。

他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个奸诈的小子,实在是太阴险、太缺德了……

房俊打着哈欠,看着李崇真指派“百骑司”的好手团团将一片漆黑的无漏寺围住,精神有些不佳,显得无精打采。

“新乡侯为何一点都不兴奋?”李崇真有些不解,能追查到此处,实在是房俊居功至伟,否则“百骑司”上下还一团乱麻呢。可是能将刺客的老窝找到,已然是大功一件,为何房俊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李君羡惋惜道:“你们就应该第一时间赶来此处,跟褚遂良墨迹那么半天,搞不好都让刺客跑了!”

他被房俊安排去醉仙楼,果不其然,早已是人去楼空。那醉仙楼的老鸨明显不知明月姑娘的真实身份,吓得快尿了裤子。

房俊摇头道:“其实无论是醉仙楼还是这无漏寺,都不可能抓得到刺客,人家老早就又准备,无论成功与否,都不可能被我们这么轻易的捉到。”

“那可如何是好?陛下对此事极为重视,若是不能捉住刺客,怕是陛下不满。”李君羡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是“百骑司”的统领,若不能将刺客捉住,所有的责任都是他来背。

房俊却没心没肺的笑道:“何必担忧?捉不住刺客肯定令陛下不满,可是某不是已经给你找好背黑锅的人选了吗……”

“这个黑锅除了我背,还有谁能背?”李君羡茫然不解。

“是褚遂良?”李崇真面无表情,一直充当听众,这时候却人不准问道。

“呵呵,孺子可教也!”房俊鼓励的拍拍李崇真的肩头,一副“我很看好你”的神情。

李崇真白脸一黑,你还没我大呢……

不过也算是见识了房俊的腹黑。

怪不得刚刚在“百骑司”的刑房里,房俊会跟褚遂良鬼扯那么多,浪费大好时间,原来是打着把黑锅甩给褚遂良的念头。

他还以为房俊说要弹劾褚遂良故意耽误抓捕时间只是随口说说,这人太无耻了……

李崇真面无表情,却下意识的挪挪脚步,里房俊远了一点。

这人太阴险,心计太多,脑瓜转的快,那么短的时间就能给褚遂良挖了一个大坑,还是远离为妙……

无漏寺的主持方丈被“百骑司”的兵卒从被窝里拽出来,抖抖索索来到大门外,见到火把通明盔明甲亮的一干骄兵悍将,吓得双腿软:“阿弥托佛……诸位施主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房俊理都不理他,施施然进了寺门。

他又不是“百骑司”的主官,不能事事都抢着干,这样人家非但不以为你是帮了忙,还会认为是来抢班夺权的,房俊又不是傻子,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不会干。

自有李崇真问明了寺内情形,带着一帮子兵卒扑向左近的一个禅院。

不出预料,再一次扑空。

这是一个比较偏僻的禅院,只有三间正房,院子里栽了棵高大的槐树,简单朴实,但幽静整洁,很适合修心养性。

屋子里倒是设施齐全,案桌茶几,桌椅板凳,粉色被褥,轻衫彩裙,一看就是女子居所,窗前的案桌上,还摆放着一只白瓷花瓶,花瓶里甚至还有一束娇艳的月季花。

“百骑司”有不少善于侦查的好手,搜索证据、寻找线索,不需房俊多费力气。

李崇真目光灼灼的四处搜索着,说道:“果然不出新乡侯所料,他们根本不信任褚彦博,所以并未在此停留。”

这时一个手下摸了一下烛台,说道:“长官,这里的人刚走不久!灯芯还有残存的温度!”

这下连房俊都愣了,要是自己不跟褚遂良瞎扯一通,岂不是真的能在这里把刺客堵住?

李君羡扼腕叹息:“就差了一点点!这次捉不住刺客,怕是就犹如大海捞针,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

李崇真冰冷的英俊容颜泛起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自信说道:“那倒未必!”

第三百三十六章 掘地三尺

在房俊看来,李君羡统帅气质还不错,但更适合他的地方应该是两军对战的疆场,而不是耍心机弄诡计、抽丝剥茧的情报部门。

相反,李崇真这人看似冷酷刚硬,但心思细腻,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很快,天生就是一个搞情报的好胚子。

房俊微笑着问李崇真:“长史大人有何高见?”

李崇真面无表情,反问道:“新乡侯何必明知故问?”

房俊哈哈一笑,亲热的拍拍李崇真的肩头:“英雄所见略同!”

似乎并不适应这样的亲昵动作,李崇真尴尬的咧咧嘴,露出一个比哭强不了多少的笑容……

李君羡并不知道什么大数据之法,更不知道什么六度空间理论,所以看着惺惺相惜的两人,一头雾水:“你俩在搞什么?”

房俊简略的解释几句,李君羡更懵了……

另一边的李崇真则开始布置任务。

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带回去,然后分门别类。

每一件物品,大到蚊帐被褥桌椅板凳锅碗瓢们,小到一只茶杯一根绣花针,都要搞清楚材质的来源、制作的手艺、所购买的地点。

然后找到材料是从哪里买的,东西是谁做的,由此开始溯流调查。

这一点很难,因为东西实在太多,则其中必然有一些是来自外地或者自己制作,一旦调查起来就是海量的数据,必然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无论刺客是谁,他终究是个人,是人就必须需要维持正常的生活,吃穿用度就不可避免。而获得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就要跟外界接触,只要找到这条线,那么这个刺客就无所遁形。

这正是大数据之法的另一个用处,李崇真颇有举一反三的智慧。

当然,收集这些数据需要时间,房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得把追查不利的黑锅甩出去……

“微臣检举侍书褚遂良,故意纠缠,拖延时间,有串通刺客之嫌,而且根据百骑司调查,侍书褚遂良与嫌疑人之间有极不正当的关系,刺客所持弩弓更是褚遂良之子从军器监设法窃取,微臣有理由怀疑,侍书褚遂良乃是刺客的同犯!”

房俊声音朗朗,言之灼灼。

这次是自己捉住了褚遂良的小辫子,可不是不久之前跟柴哲威打架时候的理亏,所以格外理直气壮。

之所以要坑褚遂良一把,倒不是有多大的仇怨,而是他担心李二陛下太过重视此事,对于他同“百骑”总是晚一步没有捉到刺客而恼怒。

本来就不关自己的事,若是在让李二陛下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那多不值啊!

至于李二陛下会如何收拾褚遂良父子,房俊完全不关心,反正自己把锅甩出去就好了……

褚遂良却是吓得肝儿颤!

小兔崽子,你也太狠了吧?

这个罪名要是坐实了,且不说某这官职就得一撸到底,儿子充军配那就成了定局,简直太狠了!

抬眼看看李二陛下面沉似水,褚遂良心里咯噔一下,要完……

跟在李二陛下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对于这位之尊的性情,也称得上了如指掌。

褚遂良没有求饶,反而以头顿地,字字泣血:“都是微臣一时糊涂,才铸下大错,被那妖女利用!微臣不敢请求陛下原谅,请陛下准许微臣致仕吧。至于犬子……”褚遂良咬了咬腮帮子,心一横,说道:“任凭陛下处置!”

李二陛下这人不会同情谁,但是他念旧……

褚遂良根本不敢求饶,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诚恳认错,态度端正,希望李二陛下能念在多年情分上,饶了他们父子这一遭。

李二陛下是真的快要气炸了!

两父子为了一个青楼红粉,居然作出这等丑事?

简直丢尽了脸面!

当然,这是属于道德范畴的缺失,并不构成犯罪,李二陛下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他自己干得比这个还过分纳兄弟的妻妾为妃,甚至将萧太后迎入宫中……

可你们被一个小女子团团戏弄与股掌之上,差点害得朕损失了张士贵这么一员猛将、开国功勋,那性质就严重了!

在李二陛下看来,这简直就其蠢无比!

深深吸了口气,李二陛下权衡一番,沉声说道:“尔辞去侍书之职吧,朕会招呼政事堂,另有安排。”

“诺!”

虽然知道李二陛下这已是格外开恩,可褚遂良还是心里一痛。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置,只要再进一步,就可转为黄门侍郎,那可就距离中书令不远了……

现在倒好,一场莫名其妙的刺杀案,什么都毁了。

再想起复,那得到何年何月?

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可是相比前程,他更关心李二陛下对褚彦博的处置!

只听李二陛下续道:“褚彦博……私购军械,藏匿凶徒,罪大恶极!不过朕念他初犯,有少不更事,着其归家反省吧,永不叙用!”

褚遂良顿时脸色惨白。

这的确算得上格外开恩了,否则必是充军配三千里的罪罚。对于褚彦博这等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来说,充军三千里,那其实就跟砍脑袋没什么两样。

可是永不叙用……

这辈子只能是白身,也就完了啊!

“谢陛下恩典……”

一瞬间,褚遂良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一般,原本挺直的脊梁,也立刻弯了下去。

他心里明白,这还是陛下没有相信房俊胡言乱语,若不然,直接砍了脑袋都是轻的……

李二陛下轻叹一声,他不想处置褚遂良。

褚遂良文采风流,字体遒劲,谈吐风趣,是一个很好的臣子。

可他不能为了私谊,置法度于不顾。

“尔且退下吧……”李二陛下黯然叹息。

“诺……”褚遂良没有再多说,躬身施礼,悄悄退下。

房俊眼珠转了转,也趁机说道:“微臣也告退……”

谁知脚步尚未等一动,便听到李二陛下咆哮道:“谁让你走的?啊?!”

房俊吓得缩着肩膀,一言不。

待褚遂良走远,李二陛下才怒道:“为何到现在仍为将凶犯缉拿归案?难道你是要等那凶犯明日来行刺与朕,才将他捉住不成?”

房俊委屈道:“本来应该能捉住的,谁知道侍书大人纠缠不放……”

“闭嘴!”李二陛下怒气勃,戟指道:“当朕是傻子么?你若是有十足把握捉住刺客,会怕他褚遂良的纠缠?不过是自知拿不住刺客,又怕被朕责罚,所以才拉褚遂良垫背罢了,简直可恶!”

房俊咽了咽唾沫,心说这李二陛下太精了……

还说什么?

说什么都是错!

“微臣知罪,哪怕掘地三尺,亦要将那刺客绳之以法!”

赶紧表态吧,还要挑李二陛下爱听的说……

似乎是因为房俊态度不错,亦或是李二陛下也明白其实这件事并不是房俊的锅,稍稍顺了顺气,沉声问道:“神机营现在战力如何?”

他可不是问常规战力,打架打赢了右屯营固然是很不一般,但李二陛下要的可不是这个。

他要看到神机营在火器上的威力!

房俊赶紧说道:“微臣日夜操练,神机营进步神。况且,现在神机营又开了天火雷、毒气雷等几种新式火器,正在紧张实验新式战法。”

“嗯。”李二陛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他对神机营充满信心,急不可待想要看看神机营的战力,可是西征在即,怕是想要简约神机营,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因为他想要神机营随军西征。

第三百三十七章 无题

余晖遍洒院落。

骊山农庄新起了一座绣楼。

此刻在二楼内,锦幄犹温,兽香袅袅,黄花梨木雕的大床四面都挂起了纱帐。

琉璃屏风、垂帐锦榻……一切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晕黄浮霭,美得一点也不真实。

武媚娘侧趴卧在锦帐之中,腰背的曲线滑润如水,充满青春少女所独有的骄人弹性。她以手肘支撑着身体,两只白生生的小手紧揪着揉皱的锦被,彷佛不堪身后之人的恣意蹂躏,勾勒出一抹引人遐思的霪靡……

“不行了呢……”

玉人出一声轻颤,低哀唤,柔腻的嗓音几不可闻,出口都成了颤酥酥的喘息。

汗珠沁出香肌,沿着水一般的腰臀曲线滑落大腿,玉趾紧紧蜷起,粉薄的脚掌心红嫩红嫩的,似正呼应着主人的慾仙慾死。

房俊喘著粗气,起最后的攻势。

直至武媚娘仰起雪白的脖子,出一声宛如中箭天鹅一般的哀啼……

“郎君莫不是吃了什么坏东西?简直要了奴家的命……”武媚娘将羞红的娇靥藏入颈窝里,埋怨都成了酥软无力的呻吟。

房俊伸手为她抹去口腋窝的汗水,恣意享受滑腻的肌肤与动人的曲线,一边回味余韵,浅笑道:“咱可是真实战力的体现,谁要去吃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才能助兴?”

不知为何,大概是随着身体的渐渐长成,房俊现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越来越强,凶器也越来越大,便是日益丰腴的武媚娘,也渐渐有些抵受不住,每一次都早早求饶,让房俊征服感大增。

武媚娘呼吸急促,饱满的脯不住起伏。

半晌才睁开浓睫,眸里水汪汪的,娇慵无力的横他一眼,嘴角含笑,又轻又软的声音却像哭泣似的:“羞死人了,非得要在白天,早晚被你折腾死……”

房俊嘿嘿一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余晖斜照,岂非别有一番情趣?再说了,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惬意的仰面躺着,将武媚娘丰腴滑腻的身子搂在胸口,心里叹息着若是能来一根事后烟就完美了。

两人锦榻缠绵,温言腻语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穿衣。

唐朝一般农家都是一日两餐,富贵人家自然想吃就吃,但是家中的家仆侍女,亦是一日两餐。

此时已过晚膳,余晖尽落,院里的丫鬟仆役收拾完毕,各自躲回房里偷闲,偌大的厢院回荡着唧唧蝉鸣,从绣楼二楼的香闺望出去,满眼俱是桐荫深浓,绿得微带黑赭。

房俊起身穿戴整齐,腰间围上锦织抱肚,系以犀角玉带,又唤来小丫鬟俏儿为他盘髻簪,戴上宝珠金冠,俨然是一名英姿飒烈的青年俊彦,只是脸有些黑,难免不是那么丰神如玉……

武媚娘披上细罗晨褛,裸着一双纤秀玲珑的玉足,自顾自的对着玻璃镜梳头。

这镜子是房家工匠最近才完成的工艺,平整光滑,采用了浮法玻璃技术,人脸照上去,纤毫毕现。玻璃作坊虽然献给了伟大的李二陛下陛下,但房家可没傻到把工匠都一股脑的交出去。

无论七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人才都是最总要的!

武媚娘扶着前那一把长曳至绣墩下的如瀑青丝,握梳的手白得与象牙梳子无分轩轾,透过微暗的罗帐望去,润泽里带着一样的疏胧黄晕,分外玲珑。

俏儿一边替房俊盘,一边向武媚娘那边瞧过去,顿时艳羡赞叹不已:“娘子真好看……”

武媚娘娇媚一笑:“俏儿莫要说我,过得两年,你也是个大美人儿呢,怕是到那个时候,你家二郎就得把你连皮带肉的吞了,早就忘了让你自己择婿的承诺!”

“哎呀!娘子净胡说……”俏儿哪里是武媚娘的对手,顿时羞不可抑,咬着嘴唇道:“二郎说话最算话了,他答应的事情,从来不反悔!”

房俊苦笑道:“臭丫头,这是在夸我,还是事先把我的嘴堵上,让我想反悔也不好意思?”

俏儿大囧:“哪有,当然是夸你啊……”

惹得武媚娘一阵轻笑。

给房俊盘好头,俏儿急急忙忙就跑掉了,她脸皮薄,可受不了两位主人的取笑。

“你这人也是,为什么不雇几个侍女呢?若是怕外边买进来的不可靠,就从家里边选几个过来。俏儿可是我的侍女,你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房俊起身走到武媚娘身后,手扶着她刀削一样的香肩,俯身看着镜子里倒映着的如花娇颜、天香国色。

武媚娘的相貌自然是极美的,生得一张雪白清秀的瓜子脸蛋,只不过与她过人的修长腰腿一比,再标致的容颜都不抢眼了……

这姑娘就是个天生的尤物!

武媚娘轻轻后仰,让腰背陷入房俊的怀抱,只是眉带讥诮、唇抿冷笑,乜着一双长睫弯弯、黑白分明的凤尾杏眼,调侃道:“哎呦,这就心疼啦!依奴看,不若早日将俏儿收入房中算了,也好有人能同奴家一起侍候郎君,免得每次都被你折腾得死去活来……”

房俊苦笑道:“说得什么浑话?我对那黄毛丫头没兴趣!俏儿定要放出去的,当年某就答应过她。可你若是总指使她,私密事都被她知晓,日后放出去,多有不便。”

没有人家会将贴身的侍女放出去,尤其是女主人的侍女,基本都要被男主人收入房中,妾室也好,通房丫头也罢,就是怕侍女嫁出去之后,将女主人的私密事到处传扬,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武媚娘浅浅一笑,她七窍玲珑的心思,怎会犯下这等错误?

不过既然房俊懵懂,她也就不再说此事,而是转移了话题。

“前些时日,郎君说要在农庄的田地中施行摊丁入亩制度,奴家有些不懂。”

武媚娘眨了眨大眼睛,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知为何,每一次面对郎君的时候,武媚娘都有一些挫败感,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总是在郎君不经意的一个想法、甚至是一个词汇面前显得特别苍白,完全跟不上思路。

就比如这个将在秋季施行的“摊丁入亩”,武媚娘就没搞懂。

“摊丁入亩啊?”

房俊想了想,耐心的解释起来。

历朝历代,税赋除了田税、徭役之外,还有丁税一说,即人头税。

可每当到了王朝末期和另一个王朝兴起之时,“一邑之中,有田者十一,无田者十九”,土地兼并又造成大量的人口流动,不少人丁聚而复逃,“丁额缺,丁银失,财政徭役以丁,稽查为难”。

家里有五口人,却无一分地,你冲他收人头税,这不是要人命么?一些地主之家坐拥良田万顷,可是一家只有十个人,很明显就引起社会矛盾了。

可人头税又是税赋的大头,历朝历代都不舍得砍掉。

明朝张居正一条鞭法的后期,提出了“丈地计赋,丁随田定”,即实行“摊丁入亩”,以期通过采用赋役合一的办法来消除前弊。土地确实是完整的、稳定的,而人口却是变动的,因此,按田定役或摊丁入亩的制度就比按人丁定役的里甲制度要稳妥和适用。

而且在房俊看来,这不仅仅使得税赋更公平,收缴更容易,它最大的好处,能够使没有土地的农民可以解除劳役负担,有田的农民能够用较多的时间耕种土地,对于展农业生产起了一定作用。

同时,把徭役和人头税一起计入田地之中,农民获得了较大的人身自由,比较容易离开土地,这就给城市手工业提供了更多的劳动力来源。

最重要一点,没有土地的工商业者可以不纳丁银,这对工商业的展有巨大的推动作用!

房俊是学农的不假,可他更知道农业让一个国家稳定,但工商业才是让一个国家富起来的基础!而工业,才是一个国家强大的根基!

武媚娘似懂非懂:“可是如此一来,大家岂不都不种地了,粮食哪儿来呢?”

房俊就笑道:“你得把眼光放远一些,这个世界上,土地有的是,人口,也有的是……”

第三百三十八章 抓捕(上)

这世上没有最好的制度,只有最适合的制度。

无论是一条鞭法,亦或是摊丁入亩,都各有利弊,除非生产力水平能够到后世废黜农业税的地步,否则任何一种制度都可以被蛀虫利用,成为他们吸食整个社会血液的工具。

房俊不是救世主,更不是政策研究专家,幸好他还当过官,在他尚不算特别贫瘠的政策知识里,还能够认清一个政策是否适合当下的社会环境。

摊丁入亩不管有多大的弊端,但它由于一样有点,可以尽可能的解放生产力,能够将农民从土地的桎梏中释放出来,加入到工商业当中去,这就足够了。

不去改变一下这块土地几千年来的农业思维,房俊的一切设想就全都是镜花水月……

此时的武美眉还没有修炼成精,对于政策的理解并不是太过于通透,但她也看出了这个“摊丁入亩”最大的弊端。

缴税的依据不再是人头,而变成了土地,谁将会成为最大的利益损失者?

地主!

而李二陛下的皇位是靠什么来维持的?

关陇地主集团!

每一个世家门阀,就是一个大地主,每一个勋臣新贵,也即将要成为一个大地主。

房俊此举,岂不是要与整个天下人为敌?

武媚娘不得不表示自己的忧虑,即便强如李二陛下,亦不得不在跟世家门阀的斗争中一让再让、一忍再忍,房俊这么干,简直如同螳臂当车!

房俊当然知道这点,若是连这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上辈子如何能在官场平步青云?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程咬金回长安了。

老妖精此行的任务,就是将涞阳郑氏悉数缉拿入京,等候李二陛下落。

涞阳郑氏的命运,已然注定。

既然将整个家族的命运都赌在那一盘棋上,去为世家门阀们充当急先锋、敢死队,作死一般却跟李二陛下硬刚正面,那么就得有作为一只鸡被杀掉的准备。

郑伯龄心心念念想让涞阳郑氏亦成为五姓七宗的另一宗,却一把输光了所有的筹码,将这各个家族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

房俊几乎可以想到李二陛下的计划,先干掉涞阳郑氏,给那些世家门阀看看,反对自己的下场就得是血洗长街!再然后,他会借着一场对外战争的胜利,挟雷霆万钧之势,打击世家门阀。

不一定非得要将这些世家门阀统统消灭,但是必须要剪其羽翼,狠狠的削弱他们的势力。

如若不然,李二陛下寝食难安!

只是可惜……

“那涞阳郑氏满门老少,女眷孺子,又有何罪?都要在这场一个人的错误选择下付出生命的代价,未免太过残忍……”房俊把玩着武媚娘绾起的青丝,心情郁结的叹了口气。

他终是来自于另一个时代,所受的教育、所建立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与这个时代迥然有异。有些事,他能融合得很好,可有些事,他知道自己就算再死一次,也无法接受。

比如连坐之刑。

郑伯龄有罪,是大卸八块亦或是凌迟处死,哪怕是再凶残、再暴戾的刑罚,房俊都没有任何意见……

有些事情,做了就得付出代价,这是古今皆然的道理。

在房俊的思想里,一直都是“一人有罪,祸不及家人”的思维,他很难接受一个人犯罪,却要全家跟着遭殃的遭遇。郑家那些深宅绣楼里的女眷、蹒跚学步的孺子何辜?却要为了家主的一次错误,凭白搭上性命……

武媚娘却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并无问题:“既然是家族一员,那么若家主犯罪得益,他们就会自动享受这份利益。既然享受利益,那么就得要承担责任,这有何不妥?”

只因为他们作为家族一员,都在其中受益么?

这太残忍了。

房俊苦笑,他无话可说。这是一个哲学的辩证问题,他不认为自己能够武媚娘亦或者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辩解明白,世界观不同,说多少也没用。

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郑氏满门就将要引颈就戮,房俊心里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俏儿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微微一福,说道:“二郎,庄外有人求见,说是奉了百骑司大统领之命,前来邀请二郎过去一晤。”

房俊顿时叹气,这两个家伙这是盯上自己了?

虽然不愿意管那些闲事,可毕竟有李二陛下的皇命在身呢,房俊也确实推脱不得。

只好拍了拍武媚娘的肩膀,叮嘱她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关注商业上的事情劳累身体,便真身下了绣楼。

家仆牵过马,房俊翻身上马,慢悠悠的来到庄子门口,便见到一个“百骑”的兵卒,恭敬的立在门外。

房俊在马上瞅了他一眼,问道:“追查到具体的地点了?”

“是!大统领和长史正在调集人手,前去封锁,命卑职前来邀请新乡侯一同前去。”

“那行吧,头前带路!”房俊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那兵卒亦是骑马来得,闻言不再多说,起身跃上马背,一勒马缰,当先引路。

长安城门虽然俱已封锁,但房俊因为现在临时有着“百骑司”的腰牌,出入自然没有人会阻拦,这是他为何能抽空出城回到农庄里“慰劳”武媚娘一番的原因……

夕阳已然落下,天边绚丽的晚霞渐渐湮灭、黯淡,整个长安城都渐渐昏暗下来。

然而,一股凝重的气氛却弥漫着各个坊市街道,尽管未到宵禁时分,街道上业已行人稀少。

老百姓都感受到那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没人愿意走在街头凭白招惹麻烦。虽然张士贵遇刺的消息已然紧紧封锁起来,生怕引起百姓的恐慌,但只需看看一队队盔明甲亮、身形健壮的悍卒面无表情的在街道上穿梭,再加上许进不许出的城门,所有人都知道将有大事生。

房俊跟着那兵卒,过了灞桥,进春明门,拐进东市南边的平宣坊,便见到一对对“百骑”兵卒已然将整个坊市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平宣坊占地不大,但屋舍连绵、格局不整,是西域胡人的聚居之地,甚至有一处拜火教的寺庙,居民成份极其繁杂。

李君羡和李崇真并肩站在一处当垆卖酒的酒铺门前,指挥者兵卒将整个平宣坊完全包围。

房俊到的时候,正见到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战战兢兢的站在二人面前,一边擦着汗,一边小声说道:“统领大人,这平宣坊汉胡杂居,成分复杂,多是来自各地的商贾胡商,流动性非常大。老朽虽然是坊正,每日里也尽可能的恪尽职守,对出入之人做下记录,可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所以还望大人开恩。”

李君羡哼了一声:“某无权处置你,只会将真实情形上报,自有刑部定夺。”

那坊正差点吓死,还得刑部定夺?

膝盖一软,“噗通”就给跪了……

“统领大人,饶命啊……老朽真的不知您所说的这户人家有何不妥,那董家在坊中居住已有数年,历来安分守己、与人为善,平素并无半点可疑之处,老朽哪里知道其实是个反贼?”

坊正是真的害怕了,这家人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居然劳动陛下最精锐的禁军“百骑司”出动?

再说了,咱的罪状,还得刑部定夺?

坊正觉得自己快尿了,刑部那得是多大的衙门?能被刑部定夺的,大概都是砍脑袋的重罪吧……

额滴个天爷!

咱这是倒了啥大霉?

第三百三十九章 洋和尚

“确定了,刺客就藏在这里?”房俊走上去,问道。

“刺……刺客?”坊正被这个词汇彻底吓到了,差点没晕过去!

这可是天大的祸事啊,居然有刺客躲在平宣坊里?

这是刺杀了谁呢?

李崇真没理会吓得要死的坊正,回房俊的话,说道:“卑职通过被褥、衣物的布料,茶具桌凳的工艺木料,食物点心的来源等等,共计追查到这些东西一共来自于三十三家商铺,其中有七家不在长安城内。然后动人手,对城内的二十六商铺展开全面的调查,对近期所有前来购买物品的顾客做了调查,共得到问卷四千三百分,涉及到嫌疑人二十九人。最后经过排查,余者都被剔除,只余下着大秦寺中一户西域商贾。”

说着话,眼神里对房俊那是满满的敬佩。

这个大数据之法,看上去很笨、很傻,但是真的很好用!

当几千份莫名其妙、杂乱无章的问卷一一归拢总结、仔细甄别之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家寄居在大秦寺中的胡商。

一条线索可能是巧合,十条线索可能是意外,但是当上百条线索全部都指向一个答案,那就是真相!

房俊更是对这套方法毫无怀疑,再说就算错了又如何?

反正锅已经甩出去了……

“那还等什么?”房俊皱皱眉,有些不满李崇真的拖拖拉拉。

无论在什么职位,当断则断都是最优秀的素质,优柔寡断可成不了大事。他对李崇真一直很看好,却不知这个时候为何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多耽搁一分种,事情都会有变动,这世界上就没有十拿九稳、一成不变这个说法!

李君羡苦笑道:“这个大秦寺……不太好动。”

“有背景?”房俊一愣。

大秦寺是个什么鬼,房俊不知道,只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不是大唐的原创,估计是什么西域的胡教之类。却不知一个西域的胡教,有何背景能令“百骑”都感到忌惮?

李君羡无奈说道:“这座大秦寺,乃是当年陛下亲口敕封,允诺修建的……”

房俊也无语了,这背景确实有点大……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狐疑的瞅着李君羡:“大统领特意命人将某叫来,恐怕不是分功劳,而是让某背黑锅的吧?”

李君羡尴尬的笑笑:“这说的哪里话?老哥我是那样的人么?”

“呵呵,我看就是!”房俊冷笑一声,没打算给李君羡面子。

这都阴到我头上来了,还给什么面子?

李崇真插话道:“那大秦寺的主持是个胡人,刚刚卑职想要进去搜查,却被他拒绝了。毕竟是陛下金口敕建的寺庙,卑职亦不好太过强硬。只有新乡侯您出面了……”

房俊奇道:“我的面子很大么?还是这位胡和尚认识我?”

李君羡说道:“他不认识你,但是认识房相。”

“原来如此。”

正是要借着老爹的旗号去讨个人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番僧居然这么大能量,连“百骑”拿人都敢阻拦,偏偏李君羡还拿他没法子?

很牛气啊!

据房俊所知,大唐的外国人很多,但是跟后世动不动就“涉外纠纷”全社会都供着外国人就怕“友邦惊诧”不同,这时候的大唐那是真的牛气!所有的外国人都是下等人,除了那些外国的使节地位高一点,余者形同奴婢仆人!

这时候甚至有一条牛的不行的法律:中国女子,不得与胡人通婚!

你敢信?!

再看看后世,一个在非洲穷的叮当响的黑鬼,都能在咱大天朝招摇撞骗,妹纸随便睡,睡完就甩,然后还有前赴后继的……

民族自尊心已然崩溃到极点!

“那行吧,谁叫都被你们骗来了呢?”

房俊也是无奈,他对这件刺杀案件根本没有半点兴趣,不在他的业务范围之内啊……

可是为了尽快了解此事,哪怕被人利用了,也不得不认栽。

一队队“百骑”悍卒盔明甲亮、刀枪如林,将整座平宣坊围得水泄不通,有着一个圆顶建筑的大秦寺更是重点包围。

房俊刚来到寺门外,便见到一个老外从里边走出来。

这人穿着一身葛麻僧袍,身材高大,却瘦的跟竹竿儿似的,风一吹,宽大的僧袍便随风晃荡……

一头金全是自然卷儿,颌下蓄着一蓬胡子,邋遢得很,只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

这番僧气派很大,大抵是知道李君羡等人投鼠忌器有所忌惮,一出来便挥舞着手臂怪腔怪调的说道:“简直无法无天!这里是大秦寺,是神明的地盘,你们简直太过无礼,我要禀明皇上,将你们统统治罪!”

李君羡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这番僧,神情很是不善。

房俊知道,这位老哥在“百骑”干得不是太痛快,先前出了阿史那结社率那一档子事儿,李二陛下已然对他有所不满。这次又是张士贵被刺杀,“百骑”依旧毫无作为,令李二陛下很失望。

估计这会儿,李君羡依然在心里琢磨这,狠狠的揍这个番僧一顿,李二陛下在免去他“百骑”大统领的同时,还会不会再有格外的处罚。

若是没有,或者那格外的处罚是他能够承受的,说不得下一秒这位就得让番僧知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房俊咳了一声,看着番僧笑眯眯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那番僧愣了一下,脸色涨红,怒道:“我不是和尚!”

房俊囧了……

你不是和尚,这里为啥叫“寺”呢?

他还以为这就是个外国和尚呢……

番僧很是有些恼羞成怒:“简直荒谬,我信奉的是基督神,真是无知的蠢货!”

房俊都傻眼了,这和尚怎骂人呢?

他却不知道,这些外国来的无论和尚还是传教士,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简直遭遇了最悲惨的人生……

在唐朝统治的万花筒般的三个世纪中,几乎亚洲的每个国家都有人曾经进入过唐朝这片神奇的土地。

这些人各自怀着不同的目的来到唐朝,有些是出于猎奇,有些是心怀野心,有些是为了经商谋利,而有些则是由于迫不得已。

在前来唐朝的外国人中,最主要的还是使臣、僧侣和商人这三类人,他们分别代表了当时亚洲各国在政治、宗教、商业方面对唐朝的浓厚兴趣。

尤其是僧侣,他们对于这个拥有着广袤的土地繁盛的人口的国度,感到无比的激动和憧憬居然没有一个固定的宗教,使得人们有一个崇高的信仰!

通往唐朝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商队走的6路通道,即丝绸之路,另一条是船队航行的海上通道。定期往来于印度洋与中国海的大船,将急切的西方僧侣载往灿烂的东方,迫切的想要在这片白纸一样的土地上播洒下神的福音……

然而他们很快便悲哀的现,这真是个神奇的国度。

这里的人聪明、热情,军队无比强大!当向他们传播教义的时候,他们会认真的聆听,甚至会慷慨的捐赠大量的银钱,资助修建寺庙,接济僧侣的生活。

每当遇到困难,他们就会虔诚的祈祷,请求神灵赐予他们财富、健康、官职、美女……反正他们什么都求。

然而还没有得到上帝聆听到他们的祈祷,他们一转身,又去祈祷释迦摩尼,亦或者三清道尊……

他们什么都信,可他们又什么都不信。

悲伤的时候会想要得到神灵的庇佑,但是幸福的时候,所有的神灵都会被他们抛弃。

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

或者,这也就是这个国家无比强大的原因……

所以,几乎每一个希望在这片土地上传播神圣教义的信徒们,最终只剩下无奈的失望……

第三百四十章 抓捕(下)

房俊不认识这个番僧,但他不止一次听过他的名字。

这个叫做阿罗本的大秦人在贞观九年的时候,带着十箱经书沿着丝绸之路不远万里阿来到长安,希望将景教的教义在这片神奇的东方土地上播洒开去,让他信仰的“神人两性”的基督可以将神光普照东方。

可惜的是,这里的人们几乎不信那个……

因为景教的教义附和“愚民政策”,李二陛下对这个能说会道的番僧也挺满意,便安排尚书仆射房玄龄全权接待,批准其在大唐传播教义,并且允许其在长安建筑寺庙一座,初称“波斯寺”,后更名为“大秦寺”。

正是那一次接待,令阿罗本与房玄龄之间产生了很好的友谊。

房俊虽然第一次见阿罗本,但房玄龄经常提到这人学识很高,且头脑精明、处事圆滑。

这也就是李君羡和李崇真把房俊抬出来的原因,阿罗本不是普通的胡人,他这个“景教教主”的身份太敏感,最好还是由房俊跟他拉拉关系,轻易不能动用暴力手段。

这位看上去丑陋无比的番僧,可是被陛下敕封为“镇国**王”!

被阿罗本骂了一句,房俊也很无奈,不过也不至于生气。

他脾气虽然不好,但是知道这是自己的错,他几乎是在污蔑阿罗本的信仰,没跟他拼命就算不错了。对于一个宗教人士来说,信仰比生命更重要,骂几句简直活该……

房俊只好陪着笑脸:“在下房俊,素闻教士与家父玄龄公交好,冒昧前来拜访,还望教士勿怪。”

“额……房相的公子?”阿罗本一愣,上下打量了房俊一眼,说道:“长得不怎么像啊……”

“……”房俊顿时脸色更黑了,气得只想给这货狠狠抽一个大嘴巴!

有这么说话的么?

欠揍啊!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合适,阿罗本尴尬的挠挠头,用他那奇腔怪调的汉语说道:“抱歉,我说话确实不太礼貌。只是你这边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的包围了大秦寺,只是来拜访?”

“百骑”的兵卒已经完全将大秦寺包围,只要刺客在这里,插翅也飞不了,所以并不在乎多耽误一点功夫。

“呵呵,家父经常教导晚辈,为人处事,都要学习阿罗本教士的宽广胸怀、睿智大度,还曾言道贵教的教义,劝人为善、淡泊秉性,最是能修心养性、与世无争。今日正好公干,奉陛下之命缉拿刺客,自是要借机拜会一番,日后也好上门请教。”

房俊姿态摆得很低,但是来大唐已经十年的阿罗本,还是清楚的明白这番话中的意思。

贵教是个好教会,我父亲很推崇,我也很欣赏,您更是为聪明人,应该当明白今日我可是奉皇命缉拿刺客,你若是敢阻拦,难免与你这修心养性、与世无争的教义不符……

阿罗本很为难。

他不知道自己的寺庙里有没有所谓的刺客,若是万一真的被查出来了,对景教的声誉将会是一个很严重的打击,甚至有可能失去皇帝陛下的信赖与好感。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陛下之所以同意他在大唐传教,并非是其本人对景教有什么兴趣,只是单纯的因为景教的教义附和他去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民。

一旦景教这种与世无争的姿态被打破,那么被驱逐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若横加阻拦,眼前这些骄兵悍将明显不会知难而退,必定还是要进去搜查的,等到真的查出刺客,那自己就更被动了……

这个房玄龄的儿子很讨厌,非但长得不像其父,更没有其父的温文尔雅、博学多才,话说得漂亮,却是咄咄逼人、硬气得很!

阿罗本真不敢想象自己横加阻拦,然后寺内又被搜出刺客的严重后果,只能瞪着一双蓝眼珠子,恨恨的盯着房俊,说道:“若是搜不出刺客,鄙人必定会向皇帝陛下弹劾你,哪怕你是房相的儿子也不行,即便搭上与房相的友谊!”

房俊却不在乎他的硬气话,微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晚辈也没说您这寺里一定有刺客啊?只不过是例行搜查而已,这可是为了您的清誉着想,毕竟谁也不愿背上一个窝藏刺客的名声不是?您和家父是老朋友了,晚辈自然要帮您洗脱嫌疑……”

阿罗本蓝眼珠子瞪得溜圆,这小子,怎么这么无耻?

和着我还得感谢你不成?

房俊回头一挥手:“赶紧进去搜!不过要注意啊,瓶瓶罐罐的都要加小心……”

“百骑”听到命令,神情一振,由李君羡亲自带队,冲进寺内。

大队分作小队,五人一队,各自分散搜索,但彼此之间收尾相顾,互为依托,既能够快搜索每一个角落,又能在突情况时彼此支援,颇有章法。

李君羡玩阴谋当密谍不行,但是练兵还是很有一手。

阿罗本不放心,他怕这帮悍卒粗手粗脚的,把整个寺庙都给拆了。想要进去监视着,却被房俊拉住了……

“教士,您学识渊博,家父时常夸赞,却不知是哪里人?”房俊笑眯眯的唠起了家常。

前世他没什么信仰,所谓的,也只是以为信了有好处,不然在“黨國”升官?

至于这个景教,也只是在电视上的一个节目中偶尔听过,早就忘得差不多,只知道这是基督教一个分支,好像是源于西亚。

阿罗本有些不耐烦,但被房俊缠住也没法,总不能甩袖子离开吧?来到大唐之后,他现这里虽然不似自己的家乡那般贵族和平民有着天与地的距离,但是阶级的分别依旧存在。

“我的老家在大马士革……”阿罗本无奈的说着,一边焦急的向寺内张望,唯恐这帮骄兵悍卒在他的寺庙里搞破坏。而且寺庙里有不少汉语并不太精通的来自西亚教徒,若是生冲突,后果不妙。

“大马士革?”房俊眼睛一亮:“都说大马士革盛产名刀,可惜一直未有机会一见,不知教士可有收藏?”

房俊并不算刀剑烧友,可是对于鼎鼎大名的大马士革刀,也是素有耳闻,在后世,这可是将马来克力士剑和日本刀都压在身下的世界三大名刀之!

阿罗本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有些兴奋的房俊:“你认为我收藏得起?”

“额……”房俊有些不解:“很贵?”

“不只是贵不贵的问题,当然,它的确很贵……”阿罗本说道。

房俊无语,这人说话的逻辑性太差劲了。

“在我的家乡,一把真正的大马士革刀,可以价值一千个金币,或者与其价值等量的一万个奴隶!它需要将乌兹钢从天竺千山万水的运到大马士革,在拜拉达河畔打造,而且需要三个技艺精湛的工匠连续打造三个月之久,才能打造出一柄大马士革刀。最重要的是,即便是这样,也不是一定能打造出一柄精品的大马士革刀,那概率绝对不过三成!所以,每一柄大马士革刀都是无价之宝,只有最高贵的贵族和教会中的上层神职人员,才有可能拥有!现在大唐流传的那些所谓的大马士革刀,都只是次品而已,极品的那些,根本不可能拿出来卖!”

房俊问道:“您不就是神职人员吗?”

在他看来,阿罗本能够远赴东方,在大唐得到皇帝的支持,将这一片从未有基督神踏足的荒漠开出来,怎么也算是一个景教之中的高端人士吧?

可他却未想过,毕竟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有玄奘那样的毅力和伟大,为了自己的信仰可以不远万里去天竺取经,而阿罗本这样的人,极有可能是受了排挤,在老家待不下去,不得不跋山涉水来到东方撞大运……

就在阿罗本脸色极为难看之际,寺内突然传出一阵呼喝,紧接着,便是冰刃相击的撞击声!

第三百四十一章 勒索

一轮明月当空,清风徐徐。

明月姑娘坐在窗前,素手托着尖俏的下颌,一双美眸凝视着窗外的柳树、圆形的屋顶,却散漫似没有焦距……

小丫鬟就这站在她身后,低垂着头,似乎有些委屈,大眼睛里噙着泪水,眨巴一下眼睛,泪珠儿就簌簌滚落。

耳边传来轻轻的啜泣,明月姑娘幽幽的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转身看了看小丫鬟,扯起了她的手。

“有什么好担心呢?当我们走进长安城的那一刻,就已经坚定了决心,做好了回不去家的准备。现在,只是结局来得快了一点而已……”

她清纯绝美的容颜浮现一个略带凄迷的笑容,彷如窗外清冷的孤月,寂寥得令人心碎。

小丫鬟抬起小脸儿,梨花带雨的样子也有了几分略显成熟的柔媚,啜泣着说道:“城门已经被封锁了,我们逃不掉了……我不怕死,可是小姐若是死在这儿,少主一定会伤心的……”

明月姑娘轻笑了一下,素白的柔夷轻轻抚摸小丫鬟的脸蛋儿,揶揄道:“哎呦,本小姐还当你这个小丫鬟是个忠心耿耿的,却原来不是为我担忧,而是舍不得你家少主伤心一星半点……”

“哪有……”小丫鬟脸红了,扭着娇小的身子不依。

身后脚步响动。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屋外走进来,到了明月姑娘的身前,单膝跪地,恭声道:“小姐,百骑司的人已经将这座寺庙团团围住,幸好那个番僧还在拦着,但是用不了多久,必然会冲进来的。时间紧迫,请您赶紧行动吧!”

小丫鬟有些愣,城门都封锁了,这里也被包围了,还有什么行动?难道是动决死冲锋?

明月姑娘俏脸恬静,轻声说道:“我不会独自逃生的,这次未能将张士贵那个屠夫刺杀,是我对行刺计划的设计有误,连累了你们。事已至此,我又怎能弃你们于不顾?大家要生则同生,要死则同死,我董明月虽是女儿身,却也做不到抛弃战友!”

她的语调清冷,秀美的眸子里却跳跃着倔强的强硬。

小丫鬟则是完全呆了,这都被围成铁桶了,居然还有生机?

那大汉沉声道:“谁又能想到朝廷的鹰犬居然如此神通广大,那般的迅就查到小姐您的身上?非但如此,此间我们经营了五年,从未有过一丝错漏之处,也不知那些官兵是怎么找上来的……”

不仅是他奇怪,董明月也深深不解。

褚彦博窃取弓弩一事,就是她在背后出谋划策,用故布疑阵之法,前后牵连进去很多人,各种可能泄露真相的线索千头万绪,想要查出来实在难如登天。

可是仅仅半天,褚彦博就被缉拿下狱。

而在大秦寺这里的据点,是在五年前就布置好的,绝对不可能出现纰漏,“百骑”又是怎么找上门的?

董明月不自禁的就想到那个临时加入“百骑司”的房俊。

想到那个混蛋,便又是咬牙又是羞赧,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不出意外,自己现在被比如绝境,定是那房俊的功劳,只是不知其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这么快的就追查到此地。看来,那家伙不仅文采好,能敛财,还真是有几分能耐……

只是自己潜入长安,利用清倌人的身份,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行刺张士贵。现在更远大的目标因为自己的暴露而全部夭折,令董明月有些丧气灰心。

“小姐,请立即动身吧,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来不及了!”

大汗沉声打断董明月的思绪。

“要走一起走!”董明月秀美一挑,清丽的容颜展现一丝坚定。

这时又一个大汉飞快的走进来,急切道:“官兵进来了!小姐,请立即动身!”

董明月屹然不动,她虽是女子,却也有不逊于男子的刚烈!

抛弃族人,独自逃生?

她做不到!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无奈,以及深深的感动,却更是抱定以死阻拦追兵的决心!

“小姐,若是您死于此地,少主必定伤心欲绝!为了少主……”

董明月娇吒道:“少主,少主,你们眼里就只有少主!我董明月是你们少主的阿猫阿狗吗?”

俏脸寒霜,丰满的胸膛急剧起伏,显然很是恼怒。

两名大汉赶紧跪伏于地:“属下知错了……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更是族中最闪亮的那颗珍珠,我等怎能让小姐陨落于此地?若是小姐不走,我等立即自绝于您面前!”

前院传来脚步声响。

小丫鬟急道:“小姐……”

董明月死死咬着嘴唇,看着面前最出类拔萃的两个族中子弟,知道他们说得出做得到,自己若是执意不走,下一刻就会拔刀自刎!

深深吸了口气,董明月面容肃然:“那好,我走!不过我董明月誓,有生之年,必将斩尽百骑这群鹰犬,为你们报仇雪恨!”

其中一名大汉急忙站起,伸手将桌案下铺地的一块青石板拉起,露出下边一个黑黝黝的地道入口,然后退身,再次下跪于地,轻声道:“恭送小姐!”

语调平静,却是决别。

董明月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微微一福,毅然扭头,跳进地道。

小丫鬟也紧跟其后。

两名大汉对视一眼,一起将青石板放回原处。

身后破门之声响起……

房俊于阿罗本进入这个别苑的时候,战斗已经停止。

两名刺客已然伏尸于地,三名“百骑”兵卒重伤,这两名刺客悍不畏死,根本不可能活捉。

阿罗本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居然真有凶徒藏匿于大秦寺中?

他上前忍着心里的恐惧,仔细打量这两名尸体,“啊”的叫了一声,不敢置信道:“这两人乃是西域的商贾,在城中经营胡椒生意,已然有几年之久。因其本小利微,经济拮据,所以才一直租宿于此,谁曾料到居然是凶徒?”

房俊啧啧嘴,看了看四周环境:“没现那位明月姑娘?”

李君羡皱眉道:“没有,屋子里都搜遍了,再无其他人。想来应是有秘道之类,在我们来之前已然逃走。”

正说到这里,已有兵卒来报:“屋里现一处暗道,卑职派人下去追踪,却现已然坍塌,必是贼人早有准备,逃走之后便毁掉秘道。卑职派人手,已经在清理。”

房俊摇头道:“怕是已经逃得远了!”

李君羡沉着脸,有些郁闷。都追到这里了,谁又料到这帮刺客居然早有准备,甚至挖了一条暗道?不需问,这条暗道的出口必然是城外,现在追下去,连人家的影子都不会看到。

阿罗本走了过来,尴尬的对房俊笑笑:“贤侄啊……那个你看,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两人是凶徒啊……”

房俊呵呵一笑:“某当然信!但问题是,别人会不会信?陛下会不会信?”

阿罗本顿时苦了脸,他是真的头疼了!

这两人在寺中租宿已然多年,此时犯下这等罪行,若是自己说完全不知情,谁会相信?

若是皇帝陛下一怒将景教驱逐,那自己多年来的心血岂非毁于一旦?

此时阿罗本完全没了刚刚的硬气,陪着笑脸哀求道:“贤侄啊,我与你父相交莫逆、情同手足,现在我被连累,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啊,稍晚一些,我必然亲自上门,去请求你父亲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房俊为难道:“也不是晚辈不帮您,可这里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您也不能让我睁眼说瞎话吧?陛下可不好糊弄……”

阿罗本咬了咬牙,心里权衡一番,现这次危机真的很大,遂将心一横,下定决心道:“我在密室之中,收藏了一柄大马士革刀……”

房俊眼睛一亮:“这可不是咱勒索你,完全是您自愿的……”

阿罗本哭死的心都有,我自愿你个脑袋!

你特么张嘴就问我大马士革刀的事儿,难道真是对那刀一无所知?

这个小混蛋,真是一点也不像他爹……

第三百四十二章 历史的车轮

长安城虽然没建在黄土高原上,但关中平原却是由河流冲积和黄土堆积而形成,挖地道很方便。屋内的地道显然是很早之前便挖掘而成,仅有一肩宽,并且很奇妙的在入口下方设置了一个机关,在顶部有一块木板,将之放下,便有大量事先备好的活土将整条地道堵死。

因为地道狭窄,清理这些活土便耗费时间,待到清理完毕,刺客早就逃之夭夭,追赶不及。

李君羡扼腕叹息,这次追捕刺客,除了刚开始一筹莫展之外,自从房俊加入,便进展神。挖出褚彦博,顺藤摸瓜找到金屋藏娇之处,最后将刺客包围在这大秦寺,一步一步堪称神奇。

若是能将之一网打尽,那可就完美了……

房俊没那么多感慨,他和张士贵不熟,这位虢国公是死是活,他并不太在意。反倒是那位明月姑娘,既有天香之国色,又和他有过暧昧之亲,若是落入“百骑”手中,倒真是有些可惜。

如此结局也挺不错,说不得以后还能有机会再续前缘呢?

李二陛下对这个结局自然不满意。

当街刺杀一品国公、朝廷大将,简直就是挑衅大唐国威,这等暴徒,在李二陛下看来必定要千刀万剐诛灭九族才行,如此逍遥遁去,对于朝廷来说,难免脸上无光。

若是以后还有刺客也存了侥幸心理,岂不是将要刺杀成风?

再加上阿史那结社率的那一场“犯阙”作乱,使得他对“百骑司”难免失望。

李君羡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忠诚亦毋须怀疑,可他真的不适合干这种阴暗机谋的差使。反倒是房俊的表现令他眼前一亮,但随即也只能无奈的放弃这个念头。

难不成将“神机营”与“百骑司”合二为一?

相比于“百骑”,他更看重“神机营”的前途。说到底,前者亦不过是一个情报部门,自信心旷古烁金的李二陛下完全没想过弄出一个类似于锦衣卫那样的组织,来为自己监视百官、排除异己。“百骑”只是他的禁军,顺带着刺探长安城中胡族异动,仅此而已。

而“神机营”,则被他视为未来军队的一个强大补充。

孰轻孰重,李二陛下从来没有疑惑过,自然不会将最适合执掌“神机营”的房俊,放到“百骑”去玩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伎俩……

更何况,西征不得不提前,“神机营”此次亦将随军西征,更不能将房俊调走。

吐蕃和土谷浑最近蠢蠢欲动,几次三番的在边境寻衅滋事。看起来,这两个部族定是有了某种契约,很有同退同进的意思。他们都知道独自无法对大唐造成太大的威胁,却很想在入冬之前开战,即便不能取得太大的战果,亦可一雪和亲被拒之耻,顺便占领几座城池劫掠一番,以之缓和冬季的漫长酷寒和物资紧缺。

以游牧为生的民族,弓马娴熟战力剽悍,夏日里纵马驰骋肆无忌惮,但是到了冬天水草凋敝风雪漫天的时候,便不得不如偃旗息鼓安分起来。

风雪,是他们的天敌。

若是倒霉遇到雪灾,全族的人口和牲畜甚至能冻死一半。往往一个兴盛的部落,仅仅一场天灾就一蹶不振……

联合起来,以和亲被拒的名义劫掠一番,储存足够的粮食物资越冬,便成为最好的方法。

以大唐的国力,很难同时对吐蕃和土谷浑开战,所以两个部族这一次底气十足。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面对他们的流氓行径,李二陛下这一次没打算退让。

李二陛下身体里有一半胡人血统,令他更了解胡人的天性,欺软怕硬、弱肉强食、得寸进尺,便是他们的遗传基因。当年“渭水之耻”让性格刚强的李二陛下差点自杀,引为生平最大耻辱,如今又岂能面对吐蕃和土谷浑的咄咄逼人,再来一次“渭水之盟”?

最重要的一点是,如今御书房里裱糊了一副字。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李二陛下很喜欢这幅字,更喜欢这里边蕴含着的睥睨天下的霸气!

但如此同时,这幅字也很操蛋……

它在激励着李二陛下奋图强、奔向更雄伟的人生目标的同时,也如同一个紧箍咒,让他不敢肆意妄为。一旦乱来,必然被那些口服心未服的可恨家伙抓住把柄,大肆抨击,少不得又是一顿恶心。

所以他觉得,其实自己是被房俊那个小王八蛋给道德绑架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二陛下打定主意,前所未有的强硬,非但没有妥协,反而主动出击。

虽然很难同吐蕃和土谷浑主动开战,却可以雷霆万钧之势覆灭高昌国!只要高昌国覆灭,吐蕃和土谷浑都得掂量一下,真的惹毛了大唐,会有什么后果!

最近,李二陛下杀鸡儆猴的把戏玩得很溜……

既然要覆灭高昌国以此达到震慑作用,那就必须战决,原定的出征计划必须提前。

大唐帝国的国家机器,缓慢但精确的运转起来。

房俊如同大多数大唐臣民一样,从来不认为覆灭高昌国有什么难度,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威武霸道的大唐全力一击,小小的高昌国绝对没有第二个结局。

高昌国王曲文泰曾藐视大唐军队:“唐去我七千里,碛卤二千里无水草,冬风裂肌,夏风如焚,行贾至者百之一,安能致大兵乎?使能顿吾城下一再旬,食尽当溃,吾且系而虏之。”

不知道是谁给了他如此自信,在大唐军民看来,完全是无知之谈。

胆敢挑战大唐的国威,即便是远在七千里外,也必诛之!

现在的大唐,就是有这份豪气!

房俊忧虑的是另一件事。

李二陛下并未对涞阳郑氏定下什么诛灭九族的之罪,但单单涞阳郑氏直系便达到三百余口,押解进长安城之时,囚车成行,哀泣不绝,观者无不恻然。

胆敢挑战李二陛下的皇威,那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涞阳郑氏的结局,在天降大雨的那一刻就已然注定。

最悲哀的是,在涞阳郑氏被李二陛下下旨押解进京之时,没有一个世家门阀出头,为他们求情……

当房俊站在路边,看着须皆白、面若死灰的郑伯龄被关在囚车里押往刑部大牢,也不由得为这老家伙不值。

他把整个家族当做筹码,为那些门阀世家冲锋陷阵,可到了最后,连一点点同情都没有得到。人们只会说郑伯龄咎由自取,涞阳郑氏罪有应得,却从未有人去看一眼囚车后面那些哀哀啼哭的婴孩……

哪怕郑伯龄罪恶滔天,可稚子何辜?

就因为他们生在郑家,喝了郑家的奶水、吃了郑家的饭?

房俊很愤懑,对于这种凶残的法制感到难以忍受的厌恶,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连坐制度与宗法制度相伴整个封建文明始终,是基于帝王统治利益而对宗法制社会关系所作的调整和规范,使宗族社会统一于王法之下,造成宗族社会中人人自危自保,人人执法的法治形势。

别说房俊无能为力,哪怕是李二陛下想要废黜,都会受到极大的阻力。

千百年的形成的制度早已根深蒂固,想要一朝废弃,谈何容易?

一股颓废的无力感潮水一样席卷全身,穿越者又怎样?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救世主……

房俊明白这样的道理,他什么都懂,却看不开。

在巨大的历史惯性面前,他就像一只渺小的螳螂,举着自己单薄的手臂,试图去阻挡历史的巨轮……

房俊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开。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临行

“你说什么?让朕宽恕涞阳郑氏的女眷和幼童?”

李二陛下随意坐在软塌之上,手里捧着茶盏,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这个房俊是傻子么?

郑伯龄当初既然敢无视皇权,将家族作为赌注去为那些门阀世家充当马前卒,就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成了,涞阳郑氏将会获得巨大的声望,以及来自于各大门阀世家的支持,一跃成为最顶级的世家。败了,则由涞阳郑氏来承受皇帝陛下的怒火,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高回报必然伴随着高风险,想要有收获,就必然有付出。

很不幸,涞阳郑氏付出的将是家族的覆灭……

看上去似乎很惨,但这就是政治,就是规则。

郑伯龄的举措,已然触犯了贞观律,属于违逆之罪,之比谋逆大罪轻了一级,全族连坐是律法规定的,男丁全部斩,女眷年长者充入教坊司,未成年者卖为奴。

“此乃律法之规定,商周以来,违逆便是连坐之罪,乃是祖宗之法,既然有罪,全族连坐,有何不妥?”

李二陛下脸色有些阴沉。

他很看好房俊的才华能力,但每当这小子标新立异与众不同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很讨厌,因为这总会给他出难题,找不自在……

房俊少有的态度诚恳:“祖宗之法,岂能传之万世而皆准?世易时移,自然要不断的寻找适合国家的新政策建立起来,将以往过时的政策加以改进,甚至取缔。再强盛的帝国,亦不能抱着祖宗法度墨守成规、裹足不前,而是应该保持进取之心,与时俱进、开拓进取,才能永远傲立于寰宇之内!”

世事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偏偏自古以来,很少有帝王能保持足够的进取心,再伟大的帝王,亦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稳定人心上面,却不去思考其实危险大多来自于外部。

李二陛下算是少有的进取之君,却也免不了被儒家阉割之后的治世理念所侵蚀。

所以的皇帝都一个样,只要能坐稳皇位,并且千秋万代,他们愿意将所有的百姓都变成绵羊,都圈在羊圈里,乖乖的种地缴税就好了。

可讽刺的是,却没有任何朝代能够做到他们理想的千秋万代……

这就是封建时代最大的顽疾于危害。

王朝更迭是必然的历史现象,但是随着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伴随着一场剧烈的社会动荡,人口锐减、财富蒸、土地荒芜……

李二陛下觉得房俊的话全无道理,起码进取心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全天下的人都安安分分恪守本职,皇帝勤政,大臣清廉,农民种地,商人经商,那才是世界大同。

他就是进取心太大,心心念念的想着征服高句丽,成就千古一帝的美名,所以才会连年征集粮草钱物,害得百姓负担加重,这才差一点给世家门阀可乘之机。

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最好就是现在这样一万年不变……

所以他对房俊的妇人之仁有些不屑,不悦道:“莫说这些歪理邪说来蛊惑于朕,赶紧准备神机营的开拔事物,等待西征吧!涞阳郑氏之事,已由政事堂商议处置,你莫要多管,管好你自己的事便是!”

房俊默然。

尽管知道自己的是多此一举,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试一试,毕竟在他的意识里,李二陛下还是与其它帝王不一样的。

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

帝王就是帝王,或许因为能力、性格的原因而有所差异,但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

他们不会去管生产力如何提升,不会去管百姓如何生活得再好一点,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统治是否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轻飘飘的雨丝飘洒,整个太极宫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有些朦胧的阴郁。

房俊心情压抑,有些失神的走在皇宫里。

直到一声娇脆的呼唤,将他从恍惚中唤醒。

宫墙下,有一蔟晚桃开得正艳,衬着绛紫宫装的高阳公主娇靥如花。宫装精致,两条丝带披在手臂上,由下环绕而上,寥寥直至肩头。一根紫玉钗将满头青丝俏俏而垒,半在脑后,半在额间,梅花步摇斜斜一贯,点作凤髻。

斜雨如丝,高阳公主俏生生立在一柄白底梅花的油纸伞下,花映娇颜,更增丽色,肤若白雪却暖,眉似远山含黛,粉润朱唇,凭添更多味道。

房俊看得再次失神,不得不在心底赞了一声,这臭丫头,确实漂亮!

他的目光太过炽烈,灼灼的盯着高阳公主的俏脸,没有一丝一毫回避的意思,大胆而直接。

两个娇俏侍女抿着嘴忍着笑,微微垂着头,很少见到哪位驸马会这般盯着公主看,实在是有些无礼。

一贯泼辣的高阳公主也被房俊盯得娇羞不已,有些恼火房俊的大胆无礼,却也甜丝丝的很是受用……

房俊回过神来,施礼道:“微臣,见过殿下。”

高阳公主咬了咬嘴唇,眼波横了房俊一眼,柔声说道:“出征在即,二郎必定诸事繁忙,本宫亦不再为你单独送行。只是要嘱咐你几句,为国征战是至高荣耀,战功固然重要,但更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莫要为了一点虚名,便楞头楞脑的将自己陷入险地,无论如何,毫无伤的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高阳公主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皙的脸蛋儿有些红晕。

她本想说“家里还有人等着你呢”,却羞不可抑,怎么也说不出口。

按理说,这次出征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房俊没有意识到这一层,却也感受到高阳公主的关心,心里别扭得不行。

该死的穿越,该死的先知,令他陷入无边的纠结。

眼看着高阳公主对自己情愫渐浓,房俊愈不知如何是好。

无论接受还是拒绝,似乎都不太妥当……

“哎呀!姐夫你在这里呢,私自还想去找你……”

一声娇嫩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房俊回头看去,确实晋阳公主从远处跑过来,欢快的叫着。

她身后的宫女惊慌失措的跟着跑,手里的雨伞却始终也追不到公主殿下,急的她不停的呼唤:“殿下,您慢点,淋了雨就不好啦……”

晋阳公主哪里管她,飞快的跑到房俊面前,纵身一跃,便如同一只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

晋阳公主体质虚弱,育得也晚一些,与敦厚结实的房俊虽然仅仅相差七岁,却着实宛如差了一辈。

见到晋阳公主与房俊如此亲昵,宫女们都有些好笑,高阳公主却是俏脸一黑。

这小姨子跟姐夫的亲昵劲儿,有些过分了,当本宫不存在吗?

“姐夫,你要出征打仗了吗?”

晋阳公主一双亮晶晶的大眼黑白分明,看着房俊问道。

“嗯,兕子怎么知道?”

房俊想要把晋阳公主放下来,却现她手脚使劲儿的抱着自己,便只好保持这个姿势,只是双手放在她臀后,轻轻的托着。

“是父皇告诉我的!大唐男儿,自当征战四方、无所畏惧,胆敢挑战大唐的敌人,要将他们统统消灭,建立不世功勋!姐夫,一定要打杀敌人,多立功勋,兕子到时候跟父皇给你求一个很大很大的官儿!”

晋阳小公主显得很兴奋,完全是一副社会主义好孩子的神情……

房俊被她的神情逗笑了,一本正经道:“谨遵殿下懿旨!微臣必当奋勇杀敌,不负殿下恩义!”

晋阳公主大点其头:“本宫看好你!”

房俊哭笑不得……

然后,晋阳公主松开一只手,从脖子上取下一块拴着红绳的玉佩……

第三百四十四章 出征

玉质温润,洁白细腻,是一块上品的和田玉。玉佩上有四个飞白体的小字:出入平安……

晋阳公主小脸儿绷得紧紧的,郑重的将玉佩挂到房俊的脖子上,大眼睛里满是担忧:“这块玉佩是兕子自己做的,但是被很厉害的大和尚开过光哦!它一定会保佑姐夫平平安安的回来!”

看着小公主一脸稚气的神情,房俊心里软软的,暖暖的……

最开始的时候,对于晋阳公主完全是出于怜惜的心情,才想着应该让她尽可能的快乐一些,在花儿一般的年纪多一些笑容,多一些开心。

但是渐渐的,这个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小丫头,已经将房俊俘虏。

他能感受到晋阳公主对自己的亲昵,那是如同亲人一般的信任和依赖。

这个钟灵毓秀、深受父兄姊妹宠爱的小女孩儿,原本的命运应该是在父亲的疼爱兄长的呵护下成长,待到婷婷玉立再成就一段良缘,过着幸福而无忧无虑的生活。然而世事总是残忍,身在富贵宠爱之中的晋阳公主,却要在金钗年华,未及如繁花般盛放便病殁了。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房俊在笑,可是笑容很僵。

看着眼前这个扑在他怀里的女孩儿,秀美的脸蛋儿清澈明亮的眼眸,他的心却在阵阵抽痛。

明明知道未来,却无能为力改变,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

大唐施行府兵制,闲时为农,农隙训练,战时为兵。

此次西征高昌国,关中府兵集结,各条道路上满是拉帮结伙的府兵前往各自的军伍报道。

虽然大唐从上到下都认为覆灭高昌国只是反掌之间尔,但是征伐路途太过遥远,期间戈壁荒漠山川河谷,怎一个千里跋涉能够形容?行军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谁晓得哪个能幸运的满怀功绩凯旋而归,哪个又魂断天涯埋骨大漠?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一时间,城里城外山间地头,父母的殷殷叮嘱,妻儿的哀哀哭泣,在壮烈的出征气氛下,弥漫着哀愁期盼……

房家是文臣世家,以往房玄龄也曾与李二陛下冲锋与战阵之中,却从未遇过这等大军集结之事。此次房俊随军出征,难免慌乱。

不仅是卢氏赶到骊山农庄,大兄房遗直夫妇也赶来为房俊送行。

卢氏泪眼婆娑,使劲儿拧着房俊的胳膊,埋怨着:“你就不能跟陛下告个病,不跟着去?咱家是文臣世家,犯得着去战争上搏命换前程?你虽然不能继承你爹的爵位,可也捞了一个侯爵,就该知足了!你这上了疆场,娘心里扑腾扑腾的,连觉都睡不着……”

以前看着这个儿子不学无术、木讷寡言,很担心没出息。可是现在能耐大了,却偏偏走上武将之路,卢氏如何不担忧?

大嫂杜氏拿房俊就跟亲兄弟一样看待,也是眼圈儿泛红,将大包小包的衣物吃食塞到房俊身后亲兵的手里,不停的叮嘱:“你是神机营的提督,不必跟随大部队一同前进,吃饭要应时,睡觉的时候要把营帐搭好了,不能漏风漏雨。真的打起仗,别傻乎乎的往前冲,凡事留个心眼儿,那功勋再值钱,不也得有命去享受?真的打不过,你就跑!逃兵怎么了?啥也没有命重要!就算当了逃兵,有公公在,也能保得你的小名儿……”

不远处的房玄龄差点把胡子揪下来,直接就黑了脸。

这大媳妇胡说些啥?这还没出征呢,就开始鼓励老二当逃兵……

房遗直也很是不悦,教训媳妇儿道:“妇道人家,头长见识短!为国征战那是无上的荣耀,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即便马革裹尸,也是英雄归路,豪气无双,那是要名垂青史……哎呀!娘干嘛打我?”

“老娘打死你这个乌鸦嘴……”

卢氏听到这句“马革裹尸”立马心跳都快停了,旋即暴怒,揪着打儿子的耳朵,另一只手就是一顿锤!

杜氏也很是不满,瞪着自家男人道:“你是读书读傻了吧?既然不怕死,那你去好了!你死了我给你守寡……”

房遗直差点气死,你到底是我媳妇儿,还是老二媳妇儿啊?

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既然不悦,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在房家,当卢氏与杜氏联合起来的时候,家中的男人便自动夹起尾巴,便是家主房玄龄亦不敢滋事,老实的很。

若是这以后公主殿下再过了门儿……

房遗直悲催的现,老房家的男人要完!

武媚娘一袭素白长裙,风姿绰约,站在一旁浅笑,此时走到房俊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甲胄,抬起眸子凝视着英姿飒爽的郎君,学着他的语气赞道:“真帅!”

“那是,咱可是长安第一公子!”房俊大言不惭的笑道,捏了捏武媚娘的手,眨眨眼:“在家乖乖等着我回来,不必担忧!”

武媚娘浅笑道:“奴家知道。多余的话亦不多说,只盼郎君心中念着家中父母兄嫂弟妹亲朋,念着奴家,无比保重身体!”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房俊的性格,用不着去絮絮叨叨的叮嘱一些琐碎的事情。这是个顾家的男人,只要知道家里人都在惦记着他,担忧着他,他就必然不会令家人失望……

房俊扭头看看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妹房秀珠,伸手在她脸蛋儿捏了一记,笑道:“怎么,房二小姐就没有什么话说?”

房秀珠嘟着嘴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房俊手里,轻声说道:“这是珑儿要我交给你的……”

李玉珑?

房俊有些意外,不过也没当回事儿,那丫头就跟自己的妹子一般,想必也是担忧自己送一些保平安的小物件儿,便随手揣到怀里。

时辰已然不早。

房俊深吸口气,跪在地上,对着父母磕了三个头,沉声说道:“孩儿从军西征,乃是大唐男人的无上荣光,请父母勿以为念。此行必然小心谨慎,母亲亦不必担忧,待到凯旋之日,孩儿再在父母身前尽孝!”

房玄龄脸色沉静,不见喜怒,语气亦很是平静:“你有此心,也不枉为父的教导。吾房家虽是文臣,可亦有铮铮铁骨、巍巍将胆!房家男儿,提笔可著春秋,上马可杀贼寇,无论何时,切记不能污了吾房家的门庭,坠了吾大唐的国威!”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房俊磕头。

然后长身而起。

卢氏看着房俊身后的亲兵,拜托道:“尔等皆是房家忠仆,此行作为二郎亲兵,妾身拜托诸位好生看顾照料。兵凶战危,若是诸位有何不测,汝之父母,自有房家养老送终,汝之妻儿,自有房家庇佑照料,若违此誓,人神共诛之!”

当家主母这番表态,算是给一干亲兵吃了一个定心丸。

房家仁厚,人所共知。无论房玄龄夫妇,亦或是房俊,对待家仆从不苛刻。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若是不幸战死,家里人反倒能得到更多的补偿……

“诺!”

一众亲兵轰然应诺。

房俊深深吸了口气,朗声道:“出!”

转身大步走向庄门,翻身上马。

亲兵紧随其后,各自上马,簇拥着房俊打马驶出农庄。

大唐府兵参战武器和马匹自备,沿途所见,皆是各地汇聚而来的府兵,各色马屁,武器各异,却俱是雄赳赳气昂昂,如同一道道溪流,汇聚到长安城下,终成一片汪洋大海……

第三百四十五章 灞桥折柳

秦风汉雪,隋雨唐月,灞水浩浩,垂柳依依。

灞河为长安八水之一,源于秦岭之中,汇纳于长安辋川西漳涧而北流,穿过灞陵原谷地,横贯长安东郊,西北流浐水汇入,又北流注入渭水。

横跨灞水上的桥是一座大型多孔石拱桥,青石板铺路。

此地最为长安冲要,凡自西东两方面入出峣、潼两关者,必经于此。

细雨连绵三日未绝,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栽柳万株,古柳婆娑,新柳披翠,绿云垂野。微风细雨中,柳丝万缕,似烟似雾,汇集此处过桥的府兵肩摩毂击,为长安之壮观。

妻儿故友送至此处,驻足停留,殷殷叮咛,折柳相送,莫不黯然魂伤。

为国征战可以免除家中徭役,可疆场凶险,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刻是生离,谁知会不会变成死别?

灞桥很宽,奈何人太多,难免拥堵。

房俊骑马来到桥头,皱眉看了看前方的人群,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便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扭头看去,却是李思文程处弼长孙涣等人,正站在岸边柳树下,不停向他挥手。

房俊叮嘱亲兵,待人流稀疏便可过先行,不必等候自己,然后才策马来到一干纨绔这边,笑问:“家里有人出征?”

李思文上前接过他的马缰,撇嘴道:“我倒是想随军,可惜没我家的份儿……”

大唐军方宿将之中,侯君集与李绩一向不对盘。

李绩虽然官职更高一些,但侯君集依仗李二陛下的宠信,一向不讲李绩放在眼里,且时常与旁人言及李绩“降将”的身份,颇为不屑,是以两人的关系极为冷淡。

当然这也与李绩一向低调内敛的性格有关。

李绩闻听此言,也不过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可侯君集却不敢对程咬金秦琼等人说这样的话……

话说回来,豪富之家出身的李绩,又何尝瞧得上浮夸浅薄、一身痞气的侯君集?

此次西征,李二陛下任命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统帅全局,虽然世人皆知这必是一次刷功勋的好机会,李绩却也不会沾边。

侯君集功勋再高,限于出身,也不可能盖过李绩一头……

房俊奇道:“那你来这里作甚?”

李思文一脸不悦:“你有没有点良心?兄弟几个自然是来为你送行!”

房俊心里一暖,抱拳对几人道:“哥几个有心了!”

长孙涣摆摆手,说道:“屈突诠本也要来的,只是侯君集带着左卫出征,京师城防便由右卫担起,刺客那小子正奉了军令严守营房,让吾等说声抱歉。”

“都是自家兄弟,何用如此客套?诸位深情厚谊,房二永记心头,今后定当义气为先,以身相许……”

“滚蛋吧你!”几人差点被房俊恶心到了,就你那张黑脸,兔爷都不稀罕……

程处弼叹了口气,羡慕的看着顶盔掼甲英姿飒飒的房俊:“真是羡慕啊!不知几时我爹能放我上战场厮杀一回?”

房俊赶紧摆摆手:“你就算了吧!”

房俊上战场,捞功勋的心思更大,有了危险肯定是要躲着走,可程处弼这家伙不同,那是心心念念上战场冲锋陷阵,砍下几个敌人的脑袋……

李思文在房俊胸甲上锤了一记,感叹道:“真是想不到,我们兄弟几个,居然是你小子第一个上战场!无论如何,能为国征战驰骋疆场,都是男儿至高的荣耀!此去高昌国,万水千山戈壁纵横,望君一路珍重,到得沙场之上,替兄弟几个多斩下几颗胡人头颅,一展吾关中健儿烈烈雄风!”

“没错!”长孙涣接话道:“让那些不知死的胡人彻底颤抖,看谁还敢再跟大唐阳奉阴违!”

房俊有些无语,平素真没看出来,这几位还是热血小愤青……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歌声,起先歌声不大,渐渐的,灞桥两岸依依惜别的人们开始齐声相和。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到的最后,便是李思文程处弼这等夯货亦跟着轻声唱着……

一瞬间,灞桥之畔歌声低沉,弥漫着临别前的哀怨愁苦,依依不舍。

年轻的夫妻都泪眼涟涟,相顾哽咽。

征徒出灞涘,回伤如何……

房俊心里其实并未将此次西征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长安距离高昌国直线距离不过两千多公里,也就给你西安至哈尔滨差不多,这还没出国呢,算个什么?

可他却忘记了去年冬天他由长安出前往青州,一路驿道疾驰,还走了大半个月。此去高昌国,山高水远不说,交通更是不便,靠着两脚跋涉,单单走路都能累死人……

出门时是春天,杨树柳树依依飘扬,而回来时已经是雨雪交加的冬天。

妻儿在家里盼望,情人在家乡守候,千里相隔,两地相思,漫天大雪中有一个人在独行,却也知道远处有一盏灯在亮着。那是全部希望所在,是活着的动力。

为了杨柳依依,可以忍受雨雪霏霏……

从来不算感性的房俊,此时在四周的歌声里,也有些黯然了。

接过长孙涣折断的一根柳枝,将之郑重的放入怀内,深吸口气,对几人抱拳道:“山高水远,待到白雪飘飞之时,静候吾凯旋之音!诸君,珍重!”

“珍重!”

到底都是男子,虽然心情有些黯淡,却无女子那般细腻,互道一声珍重,也都祝愿房俊能斩获军功,凯旋而归!

房俊回身上马,策马向灞桥辞去。

行至桥头,正巧见到不远处停了一溜车架,一身甲胄的长孙冲正对着长孙无忌行礼,旁边一抹俏丽的身影,一身素白,细腰如柳,淡然而立,俏颜忧愁。此时许是感受的房俊的目光,俏脸微抬,两道清澈的眸光正与房俊交织在一处,有些愣忡。

房俊并未与长孙无忌见礼,只是对长乐公主微微颌,便策马驶上灞桥,直奔神机营驻地。

金光门外,旌旗招展,营帐连绵,数万大军汇聚此处,人嚷马嘶,喧嚣不绝。

好在细雨绵绵,雨水压下腾起的灰尘,不至尘土缭绕。但人踩马踏,车辙粼粼,却是碾压得稀泥遍地,坑坑洼洼,稍有不慎,便喷溅一身泥水。

房俊刚刚来到神机营驻地,便被刘仁轨告知,大帅有令,命房俊前去帅帐议事。

军令如山,房俊不敢耽搁片刻,急忙问明帅帐方向,匆匆赶去。

军营之中,法令如山,他可不想给一贯看自己不顺眼的侯君集留下什么整治自己的把柄……

几万军队的驻地,可不仅仅只有人,马屁军械,粮草辎重,堆积如山,乱哄哄方圆数里。

一路寻到帅帐,房俊跳下马背,冲账外的兵卒道:“神机营提督房俊,奉命前来。”

房俊的名号可不仅仅只是在权贵纨绔之间流传,即便是军中,亦是响当当有几分力度。尤其是五百神机营将一千多右屯营军卒打得落花流水,更是交口相传,啧啧称奇。

此时见到房俊,那帅帐亲兵亦不敢怠慢,恭敬道:“大帅有令,新乡侯一到,无须通报,可立即入内!”

房俊一拱手,撩开帐门的布帘,抬腿入内。

天色本就阴沉,帅帐只有左右两个通风口,光线愈黑暗。

房俊微微眯眼,有些难以适应。

耳边响起一道雄浑的声音:“某愿为大军先锋,攻城掠地,直指高昌!”

此人中气十足,嗓音浑厚,一番话震得房俊耳鼓嗡嗡作响,回音不绝。

第三百四十六章 敲打

但听侯君集的声音说道:“依你所请!契苾将军勇猛无双,久居瓜州,熟悉西域路途,麾下多是虎狼之军,此次西征,本帅寄予厚望!稍后,契苾将军先行启程赶回瓜州,整治驻军,待大军一到,即可攻略高昌。那高昌地小民寡,却藐视吾大唐天威,将军勇往直前、灭其锋锐,覆灭弹指之间尔!届时,本帅定亲自向陛下为你请功!”

“诺!”

那声音雄浑者欣然应诺。

契苾将军?

必是那契苾何力无疑了。

房俊走前一步,朗声道:“神机营提督房俊,奉命前来觐见大帅!”

账内为之一静。

房俊“凶名昭著”,却是文臣出身,账内诸将大部分都不识真面,但闻名久矣,此时难免上下打量。

顿时,数道目光汇集在房俊身上,见其从容不迫,身姿敦厚结实,相貌亦不同于长安城中那些熏香插画的纨绔,不由得暗暗颌。

颇有武将的英武之气!

侯君集道:“本帅升帐聚将,汝为何迟迟不至?军中法度森严,军机变幻莫测,一是片刻不得有误!尔身为一军提督,却公然拖延入营时间,可是藐视本帅?!”

房俊此时视力已适应帐中昏暗,见到侯君集端坐主位,并不高大的身材腰背挺直,散着威武严肃之气势,语气严厉,正面罩寒霜的瞪着他。

下马威?

房俊暗自撇嘴,却也不敢稍有不敬,军中主帅最大,便是侯君集拉他出去打顿军棍,也没处说理……

赶紧说道:“末将初入军中,不谙军规,兼且次随军远征,初见大帅赫赫军威,难免心中惴惴,是以将帐下兵卒安顿妥帖,无一丝错漏,才敢来见大帅,请大帅责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两句软话捧一捧你,又不用花钱……

侯君集却没有被房俊的好话糊弄过去,依旧冷着脸,斥道:“胡说八道!本帅先前遣人去神机营驻地,所得信息乃是尔归家辞行!身为大唐军将,自当铮铮铁骨傲视群伦,纵然血溅沙场亦傲气凛冽!难道为国征战,还要回家寻求父母安慰?若是这等奶娃子,还请勿入本帅营帐,回家当你的少爷去吧!”

房俊面红耳赤,勃然大怒!

这简直就是毫无遮掩的羞辱,这番话若是传扬出去,他房俊在军中势必沦为笑柄!

娘咧!

真当小爷好欺负?

房俊脖子一梗,便要作……

旁边一人插言道:“倒也未必如此。末将闻听房相夫人才卢氏嫡女,志气高洁,巾帼不让须眉,乃真正的女中豪杰!此番亲儿随军远征,必定心中记挂,殷殷叮嘱一番亦是必然。房相身为宰辅,亦不得不对夫人恭敬有加,新乡侯年幼,又怎敢不聆听教诲?”

帐中引起一阵轻笑。

房玄龄怕老婆,乃是天下皆知之事,世人皆传为美谈,甚少鄙视,皆因其乃是敦厚君子,世人皆敬重。

这番话,倒是为房俊解了难堪。

连房玄龄都怕卢氏,他房俊身为儿子,怎敢在出征之前不回家见过一面?

此乃孝道,情有可原。

房俊循声望去,见说话这人黑面横眉,却是武卫将军牛进达。

这老倌与程咬金乃是生死之交,与侯君集并不同路,反倒是因为程咬金的关系同自己这边亲近一些,所以才会出言为自己解围。

却是想不到如此粗鄙的武夫,居然说话如此活络……

侯君集瞅了牛进达一眼,亦不再纠缠此事,开口说道:“即是如此,本帅亦不是不通人情,神机营便跟随军器监殿后,保护辎重营一同前行即可。只是本帅将话说在前头,军法无情,切不可做出有违军纪之事,你且好自为之!”

“诺!”房俊只得答应一声,心里郁闷,这侯君集心胸狭隘,实在是讨人厌。

如此安排,傻子都看得出来就是不想让自己捞到军功。

可再是郁闷,也是没辙,人家侯君集是主帅,说一不二,谁敢反驳?

侯君集打压房俊一番,心情舒爽不少,环视账内诸将一眼,沉声说道:“高昌王麴文泰伙同西突厥洗劫了焉耆王国的三座城,并把城中居民尽数掳掠回国。陛下屡次颁旨斥责,其皆不以为然,实是无视陛下之天威!主辱臣死,吾等身为臣子,自当粉身以报皇恩!此次西征,非但有胜无败,更要战决,以雷霆万钧之势覆灭高昌国的同时,亦要震慑群蛮,让西域那些蕞尔小国见识到大唐赫赫军威,再不敢生出异心!所以,本帅在这里重申一遍,军法无情,令行禁止,陛下的宏图霸业高于一切,诸君共勉吧!”

“诺!”

众将一齐起身,轰然应诺。

侯君集亦站起身,肃然道:“契苾将军立即启程,赶回瓜州集结部队。余者将麾下各军安置妥当,明日一早,四更造饭,五更开拔,若有耽搁,军法从事!”

“诺!”

房俊回到神机营驻地,进了军帐,不由得呲牙咧嘴。

阴雨连绵,军帐内潮气甚重,身上黏答答的难受非常。无论前世今生,早已养尊处优的房俊实在是有点不习惯这等艰苦的条件,再想想明日开拔之后几千里的路途,立即就把房俊愁的不行……

烧点热水在军帐内洗个澡?

想法不错,可若是被侯君集知道了,那家伙说不得必然赏自己一顿军棍。

得咧,忍吧……

长孙冲也早已到了,正在军帐内握着毛笔统计装备账册,见到房俊走进账内却不停的扭着身子,抓抓这儿挠挠那儿,一副难受非常的样子,不由得奇道:“提督不舒服?”

心下却是暗暗着急,你这小子可别害怕幸苦装病告假,否则我的一番布置岂非白费……

房俊摇摇头:“就是浑身痒……”见长孙冲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心里不爽,凭什么都是纨绔子弟,你就不难受?

对这小白脸实在没有好感,随意说了一声:“浑身黏答答的难受,某回帐睡觉去了,军中事物,长孙驸马自行处断就好。”说着,一边挠着后背一边晃悠悠的走了。

他这一走,长孙冲一直端着的神情也垮了下来,扔掉毛笔,长长吐出口气,不忿道:“你去睡觉,所有事情都丢给我?”可再是不忿,可是没辙,房俊是神机营提督,最高长官,他是军中长史,这等琐碎事务本来就是他分内之事。

不过想想事先坐到的安排,烦闷的心情顿时好转。

用不了多久,你个混蛋哭都来不及……

房俊出了军帐,细雨仍未停歇,整个军营都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吵杂一片,混乱不堪,看着就让人心塞。

难道历史都是骗人的?说什么大唐府兵纵横无敌军纪森严,可现在怎么看都没有吹嘘的那种铁血雄师的风采,倒是俨然一群乌合之众……

摇了摇头,看了看天色,已然临近黄昏,因是阴雨天气,天色愈昏暗,便走回自己的营帐,让亲兵伺候着脱去甲胄,倒在行军床上蒙头大睡。

唐军之中,本没有这种折叠的行军床,皆是一张毡子铺在地上,一营兵卒席地而眠。房俊哪里受得了那个罪?早早的命家中铁匠打造了这行军床,只是造价太过昂贵,想要在神机营中成为制式装备,非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达到。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日凌晨,军营中人嚷马嘶,才将房俊惊醒。

打了个哈欠,将亲兵叫进来,侍候自己穿好甲胄。

营中已然做好饭菜,亲兵将早餐端来。

军官的待遇倒是不错,两个熟菜,一碗面食。只是房俊刚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实在难以下咽……

这军中的厨子难道是喂猪的出身么?

第三百四十七章 府兵制的缺陷

这早餐实在是难以下咽,房俊摆了摆手:“你们几个吃了吧!”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年纪最小的卫鹰说道:“这个……小的听闻左卫军中弟兄所说,今日大军启程,必然急行军,少主若是不食早餐,恐怕体力难以维系……”

此次西征,房俊本不欲带上卫鹰,这小子确实机灵,但年纪太小,总让房俊有一种雇佣童工的感觉……

不过实在耐不得这小子软磨硬泡,只好将他带上,为此,卫鹰的母亲还担忧的擦眼抹泪,不停的拜托房俊好好照顾。

房俊愁眉苦脸道:“这玩意是人吃的吗?寡淡无味,连点油星都没有,没法吃……”

几个亲兵尽皆无语,以往都忽视了自家少主的性格,敛财有术、脾气暴躁,却忘记了这本就是一个大纨绔,如何吃得了苦?

不过这早餐在房俊看来比猪食强不了多少,在亲兵眼里却是极好的饭菜,几人对视一眼,卫鹰自包裹中翻找出来昨日临行时,主母卢氏和杜氏给带来的点心,然后欢天喜地的跟几个亲兵大快朵颐,将主将的饭菜分而食之。

房俊噎了两口干巴巴的糕点,也就不再吃,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好日子过多了,一点苦都吃不得了?

该享受的时候享受,这无可争议,但该吃苦的时候却不能吃苦,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没一会儿,军号阵阵,时辰已到,大军开拔!

虽然神机营被侯君集安排在最后,同随军维修军械的军器监以及辎重营一起殿后,并不急于开拔,可怀着对古代行军的好奇,房俊还是穿好盔甲,走出营帐,一睹千军万马奔赴战场的盛况。

走出营帐,便见到刘仁轨亦站在不远处,顶盔掼甲,卓然而立,目视眼前一队队开拔的兵卒,很有些兴奋莫名的激动……

“嘿!干吗呢?”

房俊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对于自家提督大人时常冒出来的不分上下尊卑的称呼、词汇,刘仁轨早已习惯,感叹道:“如此雄兵威武,何愁大唐不能百战百胜,开疆拓土?吾辈武将,生逢其时,能血染沙场魂铸轩辕,实在是人生之乐事!”

“呵呵……”

房俊看着眼前的军队,却是有些失望的。

最起码在这个深受后世各国强军鼎盛军容熏陶的穿越来来看,百战百胜、威武雄壮的大唐府兵……其实真的不咋滴!

除了关中汉子剽悍的体魄、豪迈的血性之外,不过如此。

稀稀拉拉的队列、乱七八糟的步调、歪歪扭扭的军容、边走边谈笑风声的混乱……这叫强军?

刘仁轨感受到房俊的不屑,奇道:“侯爷看不上关中兵?”

房俊瞪他一眼:“熟归熟,当心告你诽谤!你哪只耳朵听见我看不上关中兵?整个大唐,第一等的兵卒,就是关中兵!”

这话还真不是恭维。

大唐之兵可以与高地之兵相抗衡的唯有陇西秦兵和塞北燕兵,塞北燕兵还要镇守北平,防备薛延陀高句丽等外族,动弹不得,任务同样严峻,所以对付西边外族的重任只好压在陇西秦兵身上了。

其他地区,虽说江南和山东地区已经建设军府,可是数量还是少,维持地方治安已经不容易,出国征战的话,恐怕只能给大唐丢脸,不谈训练,只谈身体也是略有所差,江南温暖湿润,民皆短小,气力不如北兵,不善弓马,南兵北上作战者,自古以来失败者居多。

东吴孙权十万兵北上合肥,却被张辽七千兵马击溃,晋室南迁之后北伐也不在少数,败多胜少,若是防御倒还可行,但是若论进攻,除了陈庆之七千白马军和宋帝刘裕之外,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所以大唐对于南兵北上的事情一直都拿捏不准,主要战力,还是关中兵。

山东因为隋末大战,生灵涂炭几乎千里无鸡鸣,人烟稀少,曾经强横一时的青州兵业已消沉,大唐时期,提到天下第一等强军,那就是关中兵!

只不过在大唐荣耀赫赫的关中兵,在房俊眼里看来有些失望罢了。

“可是你觉得,这些府兵与神机营兵卒相比如何?”房俊问道。

“自然是神机营的兵卒更胜一筹!”刘仁轨傲然说道。

房俊又问:“原因何在?”

“这个……”刘仁轨略一踌躇,答道:“是因为神机营的兵卒更能专心的操练?”

房俊点头道:“术数有专攻,只有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才能尽可能的做到最好,三心二意如何能成事?当兵也是如此,今日拿着锄头种田,明天拎着刀子上战场,能打得过一年到头操练不缀的专业士兵?”

说起“府兵制”,算是稳定天下的一个壮举,可也正是因为“府兵制”,导致士兵的整体素质其实并不高。

你指望一群昨天还拿着粪耙锄头在田间耕作的农夫,今日上了战场就能所向无敌纵横四海?

军队的终极状态,自然还得是职业化。

大唐府兵之所以能够在唐初笑傲天下纵横大漠,主要的支撑是它的勋转制度!

有了军功,可以称为军官,可以免除赋税,可以称为人上人!

而这些,又是建立在唐初吏治清明的基础上,君不见到了中唐,朝政吏治被那位风流天子“唐明皇”搞得乌烟瘴气之后,府兵制度便轰然崩塌?

府兵还有一大缺陷。

府兵取之于当地,用之于边疆,战时为兵,闲时为农,并不是完全脱离土地,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农活儿需要府兵去做的。一旦西域都护府成,在当地设立军府设立军队恐怕不太可行,都是外族人,和大唐不是一条心,要说移民过去也不能一下子就移个几十万过去,苦寒之地,就算是关中之民也不大愿意过去吧?

这样一来戍守时间就要加长,即使府兵是轮换制度,也不免要对农务产生影响,关中建设就要受损,粮食产量也要受影响,戍守西域起码需要几万军队,这样一来,将对多少耕地造成影响?

大唐全国之兵也不过六十万,这样一来,如何看顾得过来?

所以在唐初之后,所谓的西域都护府实则已不能完全掌控,原因就是兵源不足……

刘仁轨皱起眉头:“府兵出战要自备武器和口粮,朝廷只会准备一部分粮食以备不时之需,打完了回家领赏,战死了朝廷给抚恤金。但假若朝廷花费养天下军队,这个消耗可不是一般的大,那样每年得耗费多少钱粮?而且不打仗也要朝廷供应吃穿用度,这倒是有些浪费了。咱们神机营的兵卒都是按月领饷,花费已是骇人听闻,若举国如此,根本行不通!”

他可不是脑子一根筋的武将,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对于朝政也略知一二,朝廷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粮供养全队?

若当真如此,必然徭役税赋加重,本就艰辛的民生,怕是愈雪上加霜,民不聊生!

刘仁轨咽了咽吐沫,他可是知道自家这位长官的性子,担忧道:“侯爷,咱可不能去跟陛下提这样的建议!成与不成且不说,此法必然要加重税赋,那可是得被全天底下的老百姓戳脊梁骨骂娘的!”

房俊一翻白眼:“你当我傻啊?再说了,也不比全国府兵尽皆裁撤,募兵十万,足矣……”

刘仁轨这才稍稍放心,他还真怕房俊犯浑,一道奏折上去,必然被那些苍蝇见了血的御史死死咬住……

“准备一下,开拔!”

房俊拍了拍刘仁轨的肩膀,说道。

第三百四十八章 唐朝人不会钉马掌

一队队唐军拔营开赴西域,无数大唐健儿怀揣着建功立业的梦想,前往大漠烽烟的远方,将大唐的赫赫天威传播到那片荒凉遥远的国度,却不知道,自己居然在无意间创造了一场中国历史上最经典的长途奔袭之战……

没有慷慨激昂的出征仪式,李二陛下甚至都未能表一次热血沸腾的誓师演说……

长安城的百姓早已熟悉了战争的场面,贞观年来,这样数万人规模的军队出动对于关中百姓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更何况此次征讨的目标,实在是太过弱小、不堪一击,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大军一到,小小高昌国必然灰飞湮灭!

行军度并不快,出岐州过陇州入凉州,已是一月之后。

尽管对这年代的行军度早有预料,房俊也不免郁闷,按照这度,抵达高昌国岂不是得一年?

郁闷个天的!

神机营这帮骄兵悍卒因为连续几月的负重急行军,早已锻炼出非同一般的耐力和体魄,此时的行军强度远远逊色于平素的训练,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一般,兵卒们身上的肥膘没掉!

房俊简直都无语,他很想追到前方帅旗下方,好生问一问侯大将军:“您所谓的急行军,就这龟?”

等到进了瓜州,又过了一个月……

说好的“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呢?

你侯君集牛气冲天,还没人家夏侯渊走得快?

房俊无奈的估摸着,这仗打完得两年……

不仅如此,就在瓜州城外,大军居然安营扎寨,就地整顿!

神机营的驻地里,房俊热得解开了系住甲胄的布带,取过一瓢凉水兜头就倒下去,然后从铜罐里摸出一块冰块儿丢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嚼碎,这才解了暑气。

神机营随军带着黑火药的原料,用点硝石制冰,不算难事。

刘仁轨、段瓒、长孙冲、以及军器监随军前来的监丞胡有方、随军郎中葛中行、辎重营校尉秦怀道,都围坐在军帐之内,嘴里嚼着冰块,舒爽惬意。

他们这一伙,俱是殿后之责,每日里最喜到神机营的驻地混日子,平素吃喝伙食高出别军一筹不说,还总是有些新奇的玩意儿。便如这酷暑之下居然能拿出冰块,你敢想?

也不知是如何保存的……

别人还就罢了,长孙冲身为神机营行军长史,各种物资都在其账目中详细备录,却不知这冰块儿从何而来?每次只是见到房俊的亲兵到厨房里鼓捣一阵,这冰块便拿出来了,这不由让长孙冲想起长安城中新近崛起的几家售卖冰块的商铺,莫非房俊于此也有关联?

否则怎会也懂制冰之法?

这家伙,倒真是有些鬼神之术,这冰到底是怎么制出来的?

长孙冲忧心忡忡房俊的手段着实难测,心里的那个打算也便愈加犹如春草一般疯长,不可遏止……

“你们说咱们这位侯大将军到底怎么回事,这等行军度,到达高昌还得不猴年马月?”房俊忍不住抱怨,现在天气酷暑难耐,越往西走,水源越少,气温也越高。但这还算好的,若是磨蹭到冬天,那可就悲催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可不是美景,寒冬腊月在西域行军,还不都得冻死?

军器监监丞胡有方说道:“侯爷非是军伍中人,有所不知。自此往西,路途难行,多是砂砾碎石,不仅人行困难,稍有不慎便受伤,马匹更是寸步难行,若强行行军,马蹄磨损严重,未等上战场,怕是就得折损大半。是以,眼下前方应是在给马匹穿上木涩。”

房俊一头雾水:“那是什么玩意?”

段瓒与刘仁轨互视一眼,一起以手捂脸……

堂堂神机营提督,虽然麾下并无骑兵,可这军中常备之物,总该听说过吧?

简直丢人……

随军郎中葛中行哈哈一笑,揶揄道:“侯爷对于姑娘们的绣花鞋素有研究,却不知这马蹄木涩乎?”

这葛中行年逾半百,却脾性随和,言谈无忌。

他能这般取笑房俊,胡有方却是不行,房俊此刻还挂着一个军器监少监的名头,那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岂敢胡言乱语?

便忍着笑解释道:“马蹄柔软,最怕砂砾道路,一旦磨损严重,这匹马也就算废了,是以必须穿上木涩,保护马蹄。木涩四窍,马蹄亦凿四窍而缀之,只不过此物造价昂贵,极难制作,且极易磨损,是以不到艰难之时,绝不轻用。”

秦怀道乃是武将世家,熟稔军中事物,说道:“一路行来度缓慢,便是为了保护马蹄,是以骑兵并未提。过了瓜州,便进入西域境地,距离高昌国亦不远了,给马匹穿上木涩,一鼓作气直抵城下,不给高昌国喘息之机!”

房俊囧了……

搞了半天,人家侯君集乃是为了保护马匹才如此慢行,而且最后在敌人猝不及防下来一个闪电袭击!

可是这木涩……

房俊恍然,娘咧!

唐朝人不会钉马掌?

这么简单的玩意居然不会,还要搞出来一个什么木涩,听起来好像逼格很高的样子,完全是扯淡吗!

他有些不确定,问胡有方道:“马掌,听过没?”

胡有方茫然摇头:“那是何物?”

房俊再看在座诸位,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顿时大喜,使劲儿一拍大腿:“财咧!”

而用马掌来减轻牲畜蹄磨损的技术,给百姓的生产生活带来很多便利,从田间犁地到长途运输,牲畜的蹄掌都被钉上马掌,最大程度减少了地面、积水等对马蹄的伤害。马匹在这个时代可是极其贵重的财富,而马蹄的磨损更是马匹折损的最大原因!

从唐代中期到宋代,中原王朝难以直接控制西北地区,尽管与周边各民族之间有数额巨大的以茶、绢换取马匹的贸易行为,但给马钉掌的技术始终没有随着“胡马”的输入而在中原地区流传开来。

所以,马掌技术始终被认为是一种新奇的域外事物。

追溯马掌的材质,宽泛的说,还使用过葛藤等材料包裹在蹄掌上。“健马铁裹足”以及“以葛编蹄”,这可看出除用铁锻打马掌外,还有这种极为简陋的马掌。

眼下大唐军中的木涩,大抵就是这类极为简陋的马掌。

将马掌技术献给李二陛下,那可是妥妥的大功一件!

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房俊一皱眉,段瓒便即起身,除外查看。

长孙冲暗叹口气,你段瓒好歹也是将来要继承国公爵位的男人,犯得着对房俊这个棒槌如此死心塌地?

自己身为驸马都尉,长孙家的继承者,在这神机营中,却是没什么存在感……

不久,段瓒转回,脸色有些阴沉,冲随军郎中葛中行道:“一队斥候遭遇马匪围攻,死伤惨重,贵属下请您回军医营,救治伤者。”

葛中行一概嬉皮笑脸的神色,肃容起身,冲着众人一拱手:“老夫现行告辞!”

房俊起身道:“反正闲来无事,随老哥去看看!”

葛中行默然点头,匆匆离去,房俊紧随其后,刘仁轨和段瓒互视一眼,亦相随在后。其余几人却没那心思,反正事不关己,这大热的天儿,哪里有再次嚼着冰块消暑纳凉痛快?

长孙冲巍然不动,神情却有些紧张。

马匪何时也敢围攻军中斥候了?这不明摆着扯蛋么!

难不成……是那帮人已经到了?

可是到了就到了,为何要出手围攻斥候,这不是打草惊蛇么?

长孙冲脸色泛青,咬牙暗恨!

一群蠢货……

第三百四十九章 伤兵营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所谓打仗,不过是点齐兵马,旌旗如云刀枪如林,气拔山河勇猛无前,然后奔赴战场杀个天昏地暗,胜者名扬天下青史,败者一败涂地身死族灭……

实则绝非如此简单。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大军开拔,要有粮草辎重不断的运输到前线,即便是府兵制度下士兵对随身自带干粮食物,但是几千里远征,士兵又能携带多少?既然要运输粮草辎重,那就必然要征集民夫。七八万大军,不少于五分之一的辅兵、民夫,然后是随行的军医、军器监的铁匠、木匠……

十几万人加上如山的辎重,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城市,即便不打仗,每日里受伤的人数也少不了。

此时唐军中已经有了战地医院的雏形,都把病人安置在一个地方,以便医治。不过为了治病的方便只是个借口,主要还是担心伤兵的哀嚎,会影响到军心。

所有的士兵、民夫得病后,都是苦挨着,因为郎中与伤兵的比列实在太过悬殊,那些由太医局派出来的郎中,通常只为将官以及精锐部队服务,很少会顾及普通民夫和士卒,根本顾不过来。

病人和伤员得到的照料也是时有时无,多半还是等死……

葛中行能跑到房俊这里嚼冰块儿,也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尚未开战,他却是全军最忙碌的一个人。

带着几名伤员到了城南伤病营。不同于外界的喧闹喜庆,破败的营地阴森寂静。上百名伤卒面容呆滞的躺卧在几间简易搭建的营的通铺上,充斥于耳中的尽是伤病员的哀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营房内有几个医官正忙碌着,却明显顾不过来,因为不时还有伤病员被运送过来,人满为患。

遍地是脓血和污物,还有老鼠和蟑螂的尸体,可以看出,这临时的伤病营可能从搭建之时就完全没有打扫过。如此恶劣的条件,这哪里是伤病营?简直就是直通地狱化人场和乱葬岗!

只站在其中,房俊就觉得自己寿命便已缩短了许多……

这还尚未开战,便已条件窘迫至此,若是等到前方大战一起,那伤兵还不就得等死?

房俊总算是明白,为何古代战争动辄巨大的伤亡数字,不一定是战死了多少,伤势稍微重一点,那还不如干脆死了痛快,根本就没得救……

几个伤兵躺在伤病营门口的草席上,浑身血渍,几处创口深可见骨,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在营门口讲究着,营内已经没有地方安置。

葛中行带着几个郎中上前检查,眉头深皱,虽然一言不,却不停的叹气。

其中一个伤在大腿的伤兵,虽然在伤口上方紧紧的勒了一根布条,但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显得面色苍白,勉力笑着对葛中行说道:“莫要白费力气,我是不行了……郎中莫管我,快给我兄弟看看,若是来得及,大概还有的救……”

他说着话,脑袋转过去看着身边的另一个伤兵。

这个伤兵被一支羽箭射透了下腹,胸前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歪在草席上已然动弹不得,听到同伴的话,勉力睁开眼,呢喃着道:“队率……给俺一个痛快吧……俺这伤,救不了的……”

房俊心里一紧…

伤了腿的队率眼里噙着泪,骂道:“怂娃,给老子闭嘴!”

那伤兵喘了几口气,精神居然振奋了一些:“娘咧,高昌小崽子,居然跟咱们大唐叫板,可惜啊,俺这倒霉鬼,还没上阵杀敌呢,就先折在这儿了……”

说话间中气不足,可即便是这样轻声呢喃,却透着一股子剽悍血性!

房俊不由侧目。

队率怒道:“别特娘的说话了!”然后转向葛中行,哀求道:“郎中,您细心给瞅瞅,有的救不?”

这个一条腿几乎被砍断的汉子,没有因为伤痛皱一下眉头,可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却是再也忍不住,哗啦啦的往下淌,他心里知道知道下腹中箭的伤势是没救的,可还是流浪的小狗一般哀求的看着葛中行,期盼能从这位郎中嘴里听到截然不同答案……

葛中行嘴角抽搐一下,沉声道:“箭已入腹三寸,箭簇深入腑脏,此等箭伤,无法医治。”

队率虽然早知答案,可仍然有些失望,一双眼睛瞬间黯淡下去,狠狠咬了咬嘴唇。

屋内的伤员都听到门口的说话,一人大声道:“兄弟,不可孬了!老哥我亦是中了一箭,眼看不活了,咱兄弟黄泉路上结个伴儿,到了阴曹地府,再一起杀蛮子!”

另有一人道:“还有俺!咱大唐的雄兵,活着纵横大漠,死了也得搅起地府三尺浪!”

营内一阵鼓噪,这些重伤在身的骄兵悍卒,哪怕面对死亡,亦不减半分骄横本色!

葛中行身边一个年轻两种叹着气,摇摇头:“说得好听是伤病营,可是但凡受了箭创,又有哪个能活着出去?”

箭伤可治,但随之而来的感染,才会要人的命。

“谁说的?”

房俊呵斥一声,打断了这个郎中的话,大声道:“只要用心照顾,处置得当,除了伤太重的,又有谁救不回来?!”

那郎中吓得一哆嗦,一声不敢吭。

心里却是不服气,古往今来,世人皆知刀伤可救,箭创难活,难道你有什么法子?

房俊的声音惊动了苟延残喘的伤兵们,他们一个个抬起头来,望着莫名其妙来到营中的几个陌生人,眼中都是疑问: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房俊挺直了腰杆,迎着上百道疑惑的视线,声音又加重数分:“谁说在这里是等死?!我房俊告诉你们,有我在,就有活的希望!”

一双双昏暗的眼睛亮了起来,充满了希翼。

再是濒死之人,亦不会丧失对于活着的渴望!

葛中行一脸苦笑,将房俊拉到营外,埋怨道:“侯爷这是何必?但凡能救治,下官又怎会见死不救?可这里伤员太多,郎中人手不够,许多伤员都得不到及时的治疗,那便救不回来了!侯爷这般一说,那些伤员必然认为吾等郎中不肯尽心救治,一旦鼓噪起来,那可就是大事,若是因此引炸营……吾命休矣!”

房俊哼了一声:“以为某在胡说八道?”

葛中行无奈:“下官不敢。”心里腹诽:分明就是……

房俊不计较他的口是心非,说道:“论起腑脏调理药石配方,某离你十万八千里。可若是说起外伤救治,不见得就比你差!”

葛中行愕然,随即惊喜道:“侯爷……真的有办法?”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葛中行能啐他一脸,老子世代名医,虽然到了咱这里因为犯了错被贬谪到这伤病营当一个随军郎中,可满关中打听打听,除了神龙见不见尾的老神仙孙思邈,还有几人敢吹嘘医术在自己之上?

可房俊这么说他,葛中行还真就信……

面前这位,可不是普通的侯爷纨绔,那是能呼风唤雨的存在!

连呼风唤雨这等神迹都能使出来,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神仙一般的本事?

房俊傲然道:“当然有!”

回头吩咐自己的亲兵:“去找长孙长史,取一坛子烈酒,然后寻两把锋利的匕。”

待到亲兵领命而去,房俊看了看环境极其恶劣的伤病营,心里不仅吐槽:这么个细菌滋生病毒肆虐的地方,好人住几天都得死……

第三百五十章 两个医生

瓜州将军府中,侯君集正貌似悠闲坐在桌边喝着茶汤。

一名秀丽脱俗的侍女手持茶匙,将翠绿扁平的茶叶放入茶壶,拈着茶匙的纤手嫩如葱管,白皙如玉。手腕轻转,便将雪白的团茶研磨成末。注入滚水后,水脉翻腾,姿态优雅,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如是与人斗茶,甘拜下风者不知凡几。

青茶盏,白茶汤,被一对柔若无骨的玉手端到侯君集眼前,茶香扑鼻,看她素手烹茶的韵律,便觉有一种凝神静虑的美感……

可惜看似悠然自在的侯君集,虽然端坐在茶桌边,举杯而饮,但浓浓的忧色缠绕在眉间,显得心神不宁,全不知味。

回头瞅了一眼床榻上的契苾何力,侯君集无奈的叹口气。

才几天功夫,他须间都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

愁啊!

大军在瓜州已然停了五天,仍未开拔,因为先锋官、葱山道副总管、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伤了……

伤势挺重,而且很蹊跷,是在巡视营房的时候,一根几丈高的旗杆倒下来,将契苾大将军从马上砸到地上,当场就背过气去。

这叫什么事儿?

侯君集觉得这是出师不利。

现在已入八月,稍一耽搁,便已入秋。西域秋天来得早,冬天更早!现在行军度一再耽搁,如何是好?

他倒是不怕高昌国有所戒备,蕞尔小国,旦夕可下,即便有突厥人给他们撑腰,亦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他只是担心磨蹭下去,一旦风雪提前来临,这伤亡数目可就大了……

可这先锋官除了契苾何力,别人还就当不好!

契苾何力出身于铁勒可汗世家,是哥论易勿施莫贺可汗之孙,莫贺咄特勒契苾葛之子。铁勒是因经常与吐谷浑生冲突,便迁到热海一带居住。契苾何力九岁时父亲去世,他于是继任可汗之位,降号为大俟利。

贞观六年,契苾何力与母亲率领本部落一千多家前往沙州投降唐朝,李二陛下下诏将他们安置在甘、凉二州之间,任命其为左领军将军,并封其母为姑臧夫人,其弟契苾沙门为贺兰州都督。

可以说,西域这一片,人家契苾何力是地头蛇,由他率领麾下族人担任先锋,乃是最稳妥的方式!

牛进达勇则勇矣,到底还是差在人生地不熟,若是稍有差池,便坏了大事。

更重要的是,这牛进达与自己一向不和,更同程咬金那老匹夫交好,侯君集怎甘心将这一份泼天的功劳白白送给对手?

身后传来争吵声,愈让侯君集心情烦躁!

契苾何力受伤,旁人又替代不得,致使西征延误,是以为他治伤便成了头等大事。

随军郎中葛中行虽然只是在太医院里挂了个闲职,被打到这军中长途跋涉舟车劳苦,可祖上那也是前隋皇宫里正儿八经的御医,医术很是了得。

费育则是瓜州一带闻名遐迩的名医,据说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契苾何力受伤,侯君集将葛中行领来为其医治,但契苾何力的妻子临洮县主却似乎并不放心一个随军郎中的医术能如何高明,便将名医费育也重金请来。

结果,这两人就杠上了……

葛中行与费育有着不同的治疗方案。

费育轻松说道:“用金针放出淤血,再敷上老夫特制的散玉膏,三五天便可生龙活虎,提槊上阵!”

“不要看皮上的一片青,那旗杆重逾几百斤,砸到背上,伤势已经深入内腑,震伤脉络,放血有什么用?”葛中行则不以为然,认为费育太过肤浅,只治标,不治本。

费育顿时吹胡子瞪眼:“又没有咳血,呼吸也不过促了一点,脉象稳得很,伤得哪门子内腑?”

别看葛中行已然年逾半百,可费育已是古稀之年,岂容一个小辈质疑自己的医术?

葛中行也不生气,却是一脸不屑:“江湖村医也知道什么叫治病?!”

费育气得脖子都红了,怒冲冠道:“嘴上没毛的黄口孺子也别出来让人笑了。”

老夫是黄口孺子?

葛中行简直都无语了,气呼呼的瞪着费育,思讨着要不是你这么大岁数,老夫一拳将你撂倒!

一个是在瓜州成名已久的老大夫,一个是来自长安世代学医的医官,他们的话,普通人也分不出谁对谁错,只是看着两个黄土埋到脖颈子的老家伙一个比一个火气冲,争执不休……

侯君集只觉得有一万只鸭子在耳边聒噪,吵得他心烦意乱,本就满腹郁结,这下更是火冒三丈,一拳捶在桌上,怒道:“人都快死了,还争个什么?!”

“胡说什么!?”

费育在瓜州一带资格极老,一辈子受人奉承尊敬,便是大将军契苾何力以及县主殿下都对他以礼相待,城中许多老军头都承他的情,倚老卖老,也没怎么将侯君集这个大总管放在眼里,瞪眼道:“别看着现在这般模样,不过是重一点的皮外伤,折了的两根肋骨都已经对好了,修养几天就没什么大事!”

“简直胡扯!”葛中行感觉自己的医术受到质疑,再次跳出来反驳道:“伤及内腑,不急加调理,你想让大将军年纪轻轻便种下病根,将来年老气短心虚遭罪么?”

一边的临洮县主也有些懵,心里干着急,却也不知应该听谁的……

还得是侯大将军脑瓜子好使,被这两人给烦得不行,暴怒道:“那就两样都治!一个放血,一个用药,一个内服,一个外用,相互之间想来也不会干扰。不过本帅警告你俩,人治好那就一切无话,人治不好……老子往死里收拾你们!”

最后一句话,侯大将军的市井痞气展露无遗……

侯君集心烦意乱,丢下狠话走了,葛中行和费育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便是一通忙活,一个开药方,一个施针敷药,虽然争了半天,都指责对方是庸医,但他们的治疗却颇有效验。

扎了针,喝了药,契苾何力脸色便好了许多,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看,老夫说得没错吧?放了血就好了。”费育一脸傲然。

“那是喝了本官药的缘故!”葛中行反唇相讥。

费育这老头眉毛胡子雪白,可这脾气却一点不逊于火爆青年,半丝也不退让:“老夫祖传医术,对于外伤最是精通,你才学了几天医术,也敢在老夫面前显摆?”

葛中行岂会怕他?

“你可拉倒吧!说到治疗外伤,军中便有一人堪称国医圣手,一尺长的刀伤,用针线缝合,顶多半月即可愈合,你比得了?”

“滚你的蛋!”费育气不得行:“能说点实在话不?”

闻听有缝合伤口的医术,他认为眼前这个家伙纯粹胡扯,你当裁衣服呢?

用什么缝?

针线?

你可别扯了!

然而心里下意识的略一琢磨,心头猛地一颤……

从理论上来说,也未曾不可啊!

葛中行胸有成竹:“不信?不信咱就带你去看看,让你这江湖村医开开眼!”

那日房俊的一手缝合伤口的医术,可是将自己吓得半死,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不信镇不住这个野郎中!

费育真有些心动了,虽然觉得觉得自己跟着去好像是矮了一头,可若是真的有这种针线缝合伤口的医术,自己又能学到个一招半式的,那还要脸干嘛?

“此言当真?”费育还是不太相信的质疑了一下。

“千真万确!”葛中行语气干脆,就不信你不服!

“那你且头前带路,带老夫见识见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医术的代沟

瓜州城小得可怜,出了瓜州窄小的城门,伤病营就在左近,也没走几步路,二人就已经站在了营地的门口。

费育惊讶的停住脚,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听过的实在太多,随军而走的伤病营全天下都是一个样,邋遢肮脏,可此处怎地这般干净?

不同于医术世家的葛中行,费育可是货真价实的老郎中。

他走过的桥多过雷简走过的路,吃过的盐多过雷简吃过的米,而治过的人,也比雷简多出数倍。没别的,活得时间长而已……

在费育将近五十年的行医生涯中,他治疗过的伤兵数以万计,救治过的百姓不可计数,见识过的伤病营也不知多少处,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清爽的地方。

偌大的伤病营中,遍地的污秽垃圾不见了,露出了被石灰界过的黄土地面;充斥在营房内腐臭味也淡了许多,应该不绝于耳的哀声听不到了,还有欢声笑语传来。

“这是伤病营吗?!”费育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走错了罢?”

伤病营内。

房俊就着水盆中的清水洗了洗手,将为伤兵换绷带时沾在手掌上的脓血洗去。一名民伕过来,将脏水端出龗去倒掉,又换了一盆净水过来。

不仅是使用的清水不断更换,连原本肮脏污秽的地面也都给打扫了个干净。

“这一条绷带,要用滚水煮过才能再用。”房俊捡起丢在地上、沾满脓血的麻布带,交给另一名民伕,又大声提醒营房内地所有人:“每一件被褥衣物,还有换下来的绷带,都要用滚水煮过,放在阳光下晒干,才能再次使用,这是为防疫病留存在衣物上。还有营房中,也要每日清理一番,否则必生疾疫。”

“诺!”营内无论是郎中亦或是帮忙的民夫,还是躺着的伤病员,都齐齐的应了一声,看向房俊的眼神炽热而崇拜。

没办法,这位的手段实在是过普通人的认知,太神了……

皮肉翻卷的一道长长的刀口,拿着针线就给人缝上了,血也止住了,人也救回来了!

谁敢不服?

这简直就是神医在世,比之传说中的那位老神仙药王孙思邈怕也不遑多让了!

而且此种缝合之法一旦在军中流传,可知往后因失血过多而死的弟兄便可大大减少,那个不将房俊奉为神明?

最厉害的,还是箭创的救治!

从古至今,但凡箭簇传入腹内,因箭簇上带有铁毒,就没听说过人还能活的!

可是那个中了箭的斥候,被新乡侯用刀子将肚子豁开,完整的取出箭簇,然后用烈酒将伤口清洗一番,缝合之后,三天了那斥候也没死!

非但没死,除了第一天浑身热昏迷不醒之外,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居然硬生生从阎王老爷手里把这条命给抢回来了!

此时房俊不但在伤病营中威望崇高,他的名气也随着前来探视的士兵传到各军之中,为他搏了一个“阎王敌”的雅号……

将手擦干,房俊笑呵呵来到那个腹部中箭的少年斥候身前,问道:“感觉如何?”

“就是有点疼,不过这不算啥!小的现在觉得浑身是劲儿,拎着刀子照样上阵杀敌!”

这斥候张着一张娃娃脸,身体却壮实得像个小牛犊子,体质好到爆,不然在没有抗生素抑制伤口感染的情况下,仍能挨过开膛破腹的大手术。

而且这小子看似清秀,实则血气方刚,整个人有着一股子永不服输的狠劲儿,很招人喜欢。

“呵呵,你现在不能乱动,将身体养好了,杀敌有的是机会!”房俊笑着叮嘱几句,问道:“你叫什么?”

斥候大声道:“回侯爷话,小的叫席君买!”

“席君买?!”

房俊嘴角一抽,瞅了瞅这小子:“好名字,我看好你……”

“谢侯爷!”席君买咧开嘴,喜不自禁。

他有感觉,这位新乡侯似乎很欣赏自己,这可是大大的贵人啊,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在他身边当个亲兵?

那可就达了!

心里又有些犹豫,自己是等着侯爷主动招揽呢,还是咱自己自动点送上门?

万一侯爷拒绝咱咋办?

年轻的席君买患得患失,心情忐忑。

他却不知道,无论他是否主动送上门,房俊也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就在这里,葛中行领着费育走了进来。

葛中行赶紧见礼道:“下官见过侯爷!”

房俊笑着摆摆手:“你们一日里见上十几次,何须如此见外?这位是?”

葛中行心里舒坦得很,谁说房二是棒槌?就没有这么好打交道的纨绔了……

“这位乃是瓜州名医,费育老先生。”

“哦?”房俊不知道葛中行带着个老头儿来干嘛,随意的拱拱手:“在下房俊,不知老先生有何贵干?”

费育瞅了瞅房俊,听闻葛中行叫“侯爷”,倒也不以为意。人活得岁数大了,见的事情多了,便难免有些傲气。何况他刚刚在侯君集面前也是倚老卖老,又何惧一个黄口孺子的侯爷?

老家伙站在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干干净净的营房,整洁的环境,他看得很是喜欢。想着让葛中行把那个会缝合伤口的名医叫出来给自己见见,看看是不是夸大其词,不经意间却瞥到了一名伤兵身上。

老郎中顿时瞪大了眼,一步冲上去,抓着那名伤兵的胳膊,惊问道:“这是谁做的?!”

那伤兵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全身上下有四处伤,其中最重的是胸前一刀,差点将他开膛破肚,除此之外,还有右大腿被一支长箭洞穿。现在两处伤口都被处理过,包扎得妥妥贴贴。

至于他右胳膊骨折,就根本算不上什么,房俊让人将他的断骨对上,再用夹板固定,一切按照后世的规程,只是找不到石膏,也没法将所有手续全部做完。

费育凑到近前,将上了夹板的胳膊看了又看。用夹板固定骨折伤处,这虽然不算是他的独门技法,但世间通晓此法的人也绝对不多,少有人知道这一手。

不过当费育再看看充作夹板的木头,就摇起了头,批评道:“只学到皮毛,没学到实在!”

房俊哪里会什么正骨之术?

便是针线缝合伤口,也只是他用嘴说,干活的却是营中的郎中,这个伤兵的断手,也是郎中帮着把骨折的骨头正位,再按照房俊的指示,用木夹板两面固定绑好。

葛中行没听明白费育说的什么,凑过来一看,顿时叫了起来:“怎么用木头?骨折伤该用杉木皮裹上!”

房俊完全莫名其妙:“骨折怎么能用杉木皮来固定?!你有毛病啊!”

用硬物将骨折的断口固定,这才能让断处好好生长,不至长歪,更无须担心活动导致尚未长好的断处再次断裂。

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吧?

你用杉木皮裹上是个什么鬼?

葛中行被房俊斥责一句,有些气短,弱弱的说道:“全天地下的跌打郎中都这么干啊……”

房俊简直理解不能,这个杉木皮裹上骨折之处,是个什么原理?

这次反驳葛中行的是费育,他从鼻子里嗤笑出声来,“杉木皮顶个屁用!骨折就得用柳木夹缚住。柳木易生,插在地上就能活,木性正适合催愈骨。”

吃脑补脑,吃心补心。

古代医学都是有许多想当然的成分在。仇一闻的想法正是依照这个道理,因为柳树能扦插成活,只需将一段柳枝插入泥地中,不用多久,就能长出一棵小树来。看到柳树的这种特性,便认定其有再生催愈的功效。

房俊哪里懂这些?他这下是彻底崩溃,代沟啊,太深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游方道士

葛中行表示不服!

在他看来费育这个老头用的只是江湖小术,靠着运气才治好几个人,论起医道,比得了自己的家学渊源?况且,医病治人,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当以医书为本!

所以他仍然在坚持:“骨折而未破皮,当敷以药物,用杉木皮夹缚。”

费育撇撇嘴,一脸不屑:“尽信书不如无书!年纪比老夫还小,却是个死脑筋,一点变通都不懂!”

葛中行快要气晕了,这老东西,仗着岁数大欺负人?

费育一副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杉木皮绵软无力,如何能用?谁的骨头会软得跟树皮一样?柳木愈骨才是正理,想骨伤好得快,必须用坚实如骨的柳木板夹着!”

他瞅了瞅那个士兵的胳膊,点头赞道:“只是瓜州不似关中,一向极少柳树,不过随便找些木板来先夹着亦是不错,还算懂得变通……唉,对了,这正骨之法是谁使的?”

感情老头跟葛中行绞了半天劲,这会儿才想起来正事儿……

房俊说道:“是本官所为。”

骨折而已,只要固定住了,用什么板子都可以,天知龗还有柳木愈骨这回事。

难道桃木可以辟邪,柳木也有什么未知的神奇属性?

太玄幻了……

费育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倒也不是敝帚自珍,似乎是挺喜欢房俊的,耐心的讲解传授柳木正骨之法,说道:“只是光用柳木夹板还是不够的。上了柳木夹板后,还得再用土敷起、扎紧,以作固定之用。人秉五行之气而生,治疗骨伤,必须要木性、土性相和,才能见功效。”

房俊彻底晕了菜……

这玩意还能跟五行八卦扯上?

费育误会了房俊震惊的表情,以为他是被自己渊博的医学知识给震住了,略带得意,向周围一圈聚精会神的听众问道:“谁见过柳枝插在水里就能生根长叶?须得插进土里才是罢?”

众人大点其头,纷纷称是。

草木不得土石如何得生?

葛中行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古人最是相信五行阴阳这等学说,而最古老的几门职业,包括医卜星相在内,最是重视五行阴阳的搭配运行,闻言揪着胡须沉思不语,苦苦思索。

想了一会儿,现这道理确有几分道理,让人无从驳起……

“土性松软,用来固定伤处,怕是不会太牢,可否换一种土性之物,代替泥土呢?”费育突然说道,不知为何,此时他脑筋转得格外活络,突然想起一个自己以往从未想过的问题。

军营中,跌打损伤都是最为常见的伤患。很多仅是普通的骨折,只因为正骨后护理不当,导致骨骼生长错位,变成了终身的残疾。

就算是岐黄老手的费育,也改变不了如此现状。

可是真的改变不了吗?

还是自己以前从未去往深处想?

房俊瞥了这位老郎中一眼,道:“可以用石膏。”

葛中行皱眉道:“石膏大寒之物,用于骨伤,有何根据?”

费育却是眼睛一亮:“金木水火土这五行,只是大的分类,下面还有细分,金银铜铁锡五金,属金类,杨柳榆槐松,是木类。如石膏这等无法冶炼等矿物,都是算在土类中。石膏性寒,有解热毒、清热病的功效,似乎也未尝不可……”

说到此处,却是再次陷入沉思。

反倒是一直跟他唱反调的葛中行,顺着话头说道:“石膏是外用,并非内服。而且欲用石膏治骨伤,必须先将其煅烧后化为粉末,去其寒性。再用水调和成泥状,糊于已经用柳木绑扎好的伤处,最后用麻布扎紧。煅烧过的石膏遇水便凝,坚实如石,根本不怕骨头再次错位。柳木板、石膏粉还有清水,分属木土水,也就是说,要想将骨伤养好,须得同时有水、土、木滋养。”

费育一拍大腿,激动说道:“此合天地至理矣!”

医官讲究的是药性,药理。

甭管什么药,什么方法,只要能在道理上说的通,基本就是可行的。

此时正巧一个随军郎中给伤员换药,层层纱布揭开,露出里边一条半尺长的刀伤。刀口被针线细密的缝合在一起,如同一条丑陋无比的蜈蚣攀附在身上。

费育顿时来了精神,凑过去仔细观看。

“便是如此缝合?很简单嘛,岂不是如同缝衣服一样?这刀口缝合几天了?”

那换药的随军郎中答道:“今日是第三天。”

“三天?!”费育差点把眼珠子等下来……

才三天,这伤口就已经愈合在一起?

那随军郎中一脸傲然,这个刀口就是他在新乡侯指导下亲手缝合的,当下便详细讲解其中的步骤。

费育听完,大赞到:“天才!简直是天才般的想法!”

然后转头对房俊深深一揖:“新乡侯果然医术高明,佩服,佩服!”

他是识货的,知晓这种缝合之法可以让多少伤重之人免于死亡!

可房俊却摇头道:“某没有学过医术,望闻问切,在下一窍不通,下针开方,在下也是一点不懂。这等手段,不过是拾人牙慧,向别人学来的而已,着实不敢居功。”

“转述的是谁人之言?”费育和葛中行同时追问道。

这种缝合之法前人所未,想前人之未想,医术当是了得。

“一个游方道士……”

穿越小说他也是看过的,总结了一条百试不爽的规律——但凡干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就往游方道士身上一推,保准没事……

费育学了一手缝合之法,心情大好,在伤病营里参观起来。

军营的宿舍,一例都是从一头通到另一头的通铺,只有军官才能例外睡个单人间。虽然时间不多,无法为伤病员打造单独的床榻,但房俊还是在重新粉刷界地之后,设法用木板竖在通铺上,隔出了单间。

十四间大小营房,除去护工的住所外外,总计可以容纳一百多张床位。伤病员们按照疾病伤患的轻重和类别,被安排在不同的营房中。每一间营房都有数量不等的专职护工,其中重伤重症,甚至会有护工一对一来照料。

营房之外,还有一间濯洗房。濯洗房没有墙壁,只是个棚子,里面的几口大锅不停的冒着热汽,这是用来蒸煮伤病员换下来的床单和衣物,进行消毒。那些床单和衣物,先通过流水清洗掉上面的污物,再经过高温蒸煮,晒干后再回使用。

走了一大圈,越看越是震惊,回到营内,费育赞道:“此等环境,老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观其清洁程度,对于伤员的痊愈的确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侯爷果然心思灵动,深谙医道至理!”

房俊看了看营内的伤员,沉声道:“某不敢保证个个都能痊愈,但能确定,绝对要比过去少枉死许多。照顾病患,不是施针下药,重要的是用心!”

这么一群勇猛无畏的战士,可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视死如归,自己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因为本不应导致死亡的伤势而悲哀的死去?

医术房俊是半点也不懂的,但是对于提升医疗卫生现状,房俊有绝对的自信。

他的信心同样来自于后世的传奇护士南丁格尔……

十九世纪的战场上,伤兵的死亡率并没有因为科学进步而下降,始终都保持在三成到五成的水平上,不是因为医药,而是因为用心与否。

当英法俄土在克里米亚开战,南丁格尔带着护士队来到战地医院,没有高的医术,没有神奇的药物,只凭着精心的护理,提灯女神就让伤兵在战地医院的死亡率降到了个位数。

这是仁心带来的奇迹,房俊打算复制到大唐的伤病营中,也算是为这些血性刚烈的兵卒们带来一点希望。

第三百五十三章 玉门怀古

半月之后,契苾何力的伤势终于好了,虽未痊愈,却也上得马提得槊。没人敢在耽搁下去,若是拖延至冬日抵达高昌国,导致军中伤亡加倍,届时谁也无法逃脱李二陛下的怒火。

契苾何力率领一万瓜州折冲府健卒,担任大军先锋,直扑高昌国。

契苾部铁勒乃九姓铁勒之一,虽然被九姓铁勒的另一支薛延陀逼迫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靠大唐,但其族人亦是边陲战力剽悍的部族,兼之世代居于塞外,机动性、战斗力都不逊于唐军主力。

侯君集则率领主力日夜兼程,沿着河西故道一路西进,沿途各西域部族莫不胆战心惊,唯恐唐军寻个缘由将其歼灭,纷纷献上马匹钱粮,表示拥护大唐之忠心……

房俊很郁闷。

侯君集明目张胆的压制,毫不顾忌李二陛下磨炼神机营战力的意图,将神机营牢牢摁在大军的最后方,不给房俊一丝一毫立功获勋的机会。

他也的确不用太过在乎李二陛下的意图。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支西征大军中,侯君集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没有人敢于对他的任何决定提出质疑。即便事后李二陛下对其压制神机营的做法有所不满,但是在覆灭高昌国的赫赫战功之下,即便是李二陛下也无话可说。

好在房俊虽然对侯君集的做法无可奈何,倒也不至于白白错失了这次西征的机会。

他可以自己玩……

神机营跟着辎重营以及伤病营一同殿后,房俊玩起了前世电视上见过的训练方式,武装越野、半夜集结、急行军、突状况的演习……

完全将神机营当做一支后世的部队来进行操练。

与此同时,对于伤病营的情况也更加上心。

唐军中的伤病营并不是独立一处,而是一路行来,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在城镇要塞的附近设置一处伤病营,收拢伤员治疗处置。然后交由当地折冲府的郎中负责照料,随军郎中再启程前往下一处设置新的伤病营。

这样走一路,伤病营便设置一路,最大限度救治伤员。

待到此次战争结束,伤病营才会一一撤销。

费育并未留在瓜州,而是随军西进,他对房俊的这手“缝合之法”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一路行来,手艺以及学的七七八八,正琢磨着要编写一部医术,将这种缝合之法传播开去。

如此著书立说的大功业,葛中行怎肯落后?

说到底,他才算是房俊的“亲传弟子”,怎能让费育这个乡村野医专美于前?

所以,房俊这一路倒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大军行进度明显加快,几日之后,便过了玉门关。

严格说起来,这是房俊第一次见到前世曾见过的建筑在一千五百年前的模样……

玉门关为黄胶土夯筑,开西北两门。城墙高达十米米,上有女墙,下有马道,人马可直达顶部。

关塞四周沼泽遍布,沟壑纵横,烽燧兀立,胡杨挺拔,蜿蜒的葫芦河水质清澈,烟波浩渺。红柳花红,芦苇摇曳,与古关雄姿交相辉映。

房俊不禁心驰神往,百感交集,怀古之情,油然而生。

前世的玉门关在入口处有现代人立的石碑一块,篆书刻着唐朝诗人王之焕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其实房俊觉得另一诗更能显露出玉门关的气质。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个现代人,是无法领会古代的玉门关在汉家儿郎心目中的地位。

此时的玉门关,可不是后世那一方孤城废墟,作为丝绸之路的要冲之地,不仅驻扎着大量军队,更是商贾盘亘、进出中原的雄关要塞,关内关外,一队队驼马悬铃、一车车中外物资,汉胡交杂,中外汇聚,繁华兴盛!

军队开出雄关,商贾纷纷躲避。

房俊与刘仁轨策马驻足,后者见侯爷一副心思飞跃的神情,不由问道:“侯爷,有何不妥?”

房俊摇头道:“只是想起了一诗,有些感触。”

刘仁轨闻言,精神一振:“是何诗句?可否给末将欣赏一番?”

他是个儒将,兵书战策读得多,诗词经义看得也不少。兼且素闻房俊“才高七斗”之名,岂能放过他心有所感吟诗作赋的好机会?

没错,刘仁轨自然认为这是房俊一时心有所感,做出来的诗句……

房俊也不去纠正刘仁轨话里的意思,一百年后的诗词被自己读出来,那就是自己的诗词,除非自己一辈子不作诗,否则谁都得把这些尚未出世的诗作扣在他头上。

再说,他又岂会放过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诗人”这个逼格高得飞起的称呼?

他又没有什么所谓的道德洁癖……

眼前的雄关要塞,远处的隔壁荒漠,头顶的炎炎烈日,都凝聚着一股厚重的时光气息。

房俊调转马头,策马向大部队追去,低沉的嗓音在风中回荡:“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多少金戈铁马,多少陵谷沧桑,多少鸣镝飞羽,多少壮志柔情。

多少纤纤玉手缝制的征衣,由缓缓而行的驼队从中原运送到这座傲然雄立的边关?

那绵密的针脚,缝进了无限相思与血泪,在万里征程中分送到了每一位戍边的武士手中。

朔风如刀,战旗映云,多少男儿在横飞的砂石与箭雨中浴血奋战,从此一去不还,音讯杳然?多少疆土与功勋在岁月的荏苒里被磨蚀得黯淡无光?

一代又一代汉家儿郎,前赴后继血染雄关,只为得以雄壮之气,守卫身后的家园!

房俊的身影已渐远,刘仁轨却还在原地有些失神。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一股豪雄之期,陡然在心底涌起!

这就是我要走的路啊!

可能荆棘密布,可能坎坷崎岖,但那又如何?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刘仁轨一声长笑,不顾四周惊诧的旅人商贾,策马向房俊的背影追去。

前方,是漫无边际的戈壁黄沙……

大军再次在蒲昌海驻扎,这是进入高昌国的最后一站。

出玉门关至高昌国,有两条途径。

是由玉门关北上,穿越伊州进入高昌国,这条道路偏僻一些。而另外一条,便是沿着商贾川流不息的丝绸之路直抵蒲昌海,然后向北进入高昌国。

从军事角度来说,走第一条路更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而且这条路沙漠相对少一些,更能加快行军度。

但侯君集却毫不犹豫的选了第二条路。

大唐为何宁可负担大量军费,出动数万大军劳师远征高昌国?

对高昌国这点地盘,大唐可没放在眼里。

主要的目的,就是要给西域各国一个震慑!

此时的西域,高昌算是猴子中的大王,真正的老虎是西突厥。

可是豪气盖天的李二陛下不这么看,他认为,自己才应该是老虎,而且一山不容二虎,西域的主人,只能是大唐

但是西突厥实力颇为强大,不容易一举拿下,而且西域其他国家的臣服,也还需要进一步巩固。

既然一口吃不成个胖子,那就实施蚕食计划,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由于高昌国地理位置的关系,很不幸的被光荣地选中作为重点打击的对象。

高昌那里,麴文泰却并没有很强的危机意识,考虑到自己与唐朝之间有大漠的天然屏障,加上本国已与西突厥签订盟约,生紧急情况要互相支援,他理所当然地稳如泰山。

鞠文泰一系列糟糕表现,促使一辈子争强好胜的李二陛下,下定决心将高昌国收拾掉,而且很有些迫不及待!

第三百五十四章 战前

真正促使李二陛下提前征伐高昌国的原因,是因为高昌王麴文泰伙同西突厥洗劫了焉耆王国的三座城,并把城中居民尽数掳掠回国。

焉耆和伊吾一样,知道自己实力不济,只能在背后咬牙切齿,外带着向唐老大哭诉……

出了这种事情,李二陛下不能再继续隐忍下去了,否则大伙都会觉得跟着大唐没出路,队伍还怎么带?万一这些西域小国都倒向此突厥那边,战争将直接燃烧到大唐的西北边境,这是大唐绝对不能容忍的。

于是,虞部郎中李道裕奉命前往西域,斥责高昌行为不端,并奉旨调和焉耆与高昌的关系。

鞠文泰不敢公然同大唐撕破脸皮,所以对于李道裕的态度还是不错的,虚心认错,大表忠心。然而这人愚蠢的地方真正该于此,便面上恭谨认错,实际却仗着自己远在沙漠,天高皇帝远,继续干着阳奉阴违的事情。

然而他似乎没搞清楚状况,天虽然高,皇帝却并不远……

先后击败了东突厥和吐谷浑的大唐,早已开始把主意力集中到了西域这块土地上,又岂会容忍高昌国在西北家门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玩起两面三刀?

前些时日,高昌使者来唐朝拜。

借着这个机会,李二陛下在朝堂上痛斥了高昌的不良行径,列数了高昌国的几条罪状。

高昌这几年来朝贡一直时有时无,不守藩邦之礼,没有做臣子的样子。麴文泰曾公然对朕派去的使者宣称,大家各有各的活法,不是非要依附于他人。

高昌世代接受中原册封,现在口出此言居心何在

非但如此,鞠文泰还煽动薛延陀,说什么既然你是可汗,就应当和唐朝皇帝平起平坐,不该再向唐朝磕头……

李二陛下斥责一番,高昌国使者讲这话带回去,鞠文泰因为得到西突厥和薛延陀的暗中支持,觉得自己也算是一方诸侯了,对此混没当回事儿。

可他不着调的是,薛延陀得知“天可汗”李二陛下雷霆之怒,顿时就吓尿了……

怀着为洗刷自己、表明心迹和同时希望能一小笔战争财的心态,派使者送上奏章,请求以自己为向导,和唐军一起攻打高昌!

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上枕头。

李二陛下对此十分嘉许,一面派民部尚书唐俭和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出使薛延陀,讨论共同出兵之事,另一面集结军队,要给予高昌国雷霆一击。

战争的阴云,开始在高昌上空聚集。

可叹的是,麴文泰没有能够及时意识到这一点……

在他眼里看来,大唐距离高昌国几千里,沿途沙漠遍地戈壁密布,李二陛下再是威武霸气,也不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远征高昌国,顶多严厉申饬一番,并无多少实质作用……

“这一仗,不仅要胜,还要胜得干脆利落!”

蒲昌海之畔的军帐里,侯君集环视诸将,沉声说道。

侯君集是名将,他虽没听过“战争史政治的延续”这句话,但是并不妨碍他知晓这个道理。

覆灭高昌国,对于唐军来说不费吹灰之力,顶天花费点军费,耗费点钱粮。至于是奇兵突袭亦或是正面强攻,实则并无多大分别,地小民寡的高昌国根本就不堪一击。

但是正面强攻所能够带来的震撼,远远过奇兵突袭所带来的效果。

他就要让西域诸国知晓,威武雄壮的大唐府兵,能轻易的将一个国家夷为平地、碾为齑粉!

诸将齐齐起身,大声道:“请大帅下令,为国征战,万死不辞!”

大帐内弥漫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呵呵,”侯君集微微一笑,摆摆手,说道:“不必紧张,区区高昌国,在本帅眼里,土鸡瓦狗耳!反掌之间,便即灰飞湮灭,何足道哉?”

诸将也都笑起来,的确,没人将高昌国放在眼里……

侯君集扫视一眼,看着后排无精打采的房俊,笑道:“新乡侯今日情绪不高,可是连日操练部属,累着了?”

便有人嗤笑出声。

一路行来,军中诸部皆轻松愉快,士气散漫,唯有落在最后跟辎重营、伤病营走在一处的神机营最是闹腾。

整日里操练不断,不分黑白,一会儿负重越野,一会儿半夜集结,一会儿又演练阵法……在这些骄兵悍将看来,这便是房俊次掌兵,展示自己的地位的无聊游戏,宛如小丑一般,实在可笑至极。

房俊看了侯君集一眼,随即耷拉下眼皮,随口道:“还好。”

侯君集眼角一抽,对房俊的态度极其不满。

满帐军将,你敢给本帅脸色看?

一向自负到极点的侯君集,自是不会去检讨自身的错处,他若不是将房俊狠狠压制,房俊何以对他不满呢?

侯君集环视众将:“先锋契苾大将军,已然率领所部将沿途敌军清剿一空,明日清晨,大军直扑高昌城下,务必一战而定!”

“诺!”

侯君集又将目光看向房俊,笑道:“即然新乡侯精力充沛,那运送粮草辎重的重担,便由新乡侯一并兼顾了吧。”

房俊早知道以侯君集的脾性,攻打高昌国这等好事必然轮不到自己,无所谓的说道:“但凭大帅吩咐便是。”

满以为此次西征能混点功勋,以后也好为争取沧海道军职增添一点底气,谁知道摊上侯君集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真是郁闷坏了……

侯君集不再看他,冷声说道:“即是如此,大家各自回营,安顿好一些事物,明日启程,直奔高昌!”

“诺!”

众将轰然领命。

回到驻地,看着神机营的兵卒帮着伤病营搭建好了容纳伤病员的营房,无聊的进到军帐里呆。

长孙冲正将一摞账册整理完毕,见到房俊进来,便起身说道:“刚才大帅命人前来传令,说是中军缺少一名行军书记,调下官前去顶补一阵,提督大人,您看……”

行军书记?

房俊翻个白眼,大咧咧的说道:“长孙驸马,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么?”

长孙冲愕然,这怎么说话呢?

房俊没等他回答,便自顾自说道:“虚伪!太虚伪了!谁都知道咱们神机营估计是这次西征最没可能捞到军功的地方,你长孙驸马有本事,能谋得一个前往大帅帐前效力、分润军功的机会,谁会阻拦你呢?大家羡慕还来不及!可你偏偏就不能正大光明的将话说出来,还调你前往中军担任行军书记?长孙驸马,不是我说你,心胸有些狭窄了!”

长孙冲被房俊说得面红耳赤。

咱这叫说话的艺术,这就低调你懂不懂?

长孙冲气得咬牙,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般羞辱,强忍着怒气,拱手道:“还望提督大人允可!”

房俊哈哈笑道:“说你虚伪你还不承认,想走就走呗,某若是不允,你就不去了?”

长孙冲怒道:“便是提督不允,下官也非去不可!”

“这不就结了?谁反对都没用,那你还这么一副恭恭敬敬的嘴脸干嘛?虚伪,太虚伪了!”

长孙冲鼻子都快气得冒烟了!

懒得跟这个棒槌废话,长孙冲转身就走。

走到帐门,却又转过身来,脸上已不见怒气,拱手道:“提督大人,千万保重!”

言罢,冷着脸大步走远。

心里却恨得咬牙,混蛋东西,老子就等着你不得好死!

房俊哪里在意长孙冲生不生气?他是真的看这家伙不顺眼,总觉得这人有些过于阴沉,一点没有男儿汉的昂藏之气,仿佛在任何人面前都很自卑的将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以一副虚假的面目示人。

自卑?

房俊也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逗笑了。

堂堂长孙无忌的大公子,李二陛下的乘龙快婿,勋贵二代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会自卑?

第三百五十五章 悲催高昌王

西汉宣帝时,派士卒携家属往车师前部屯田,且耕且守。

同时,设戊己校尉,治于高昌,主管屯田和军事。借由丝绸之路的兴起,渐渐展成中西6路交通枢纽,成为丝路重镇。

高昌国名来源于当地的自然地理环境,因“地势高敞,人广昌盛”而得名。

汉唐以来,高昌是连接中原中亚、欧洲的枢纽。经贸活动十分活跃,世界各地的宗教先后经由高昌传入内地,毫不夸张的说,它可能是世界古代宗教最活跃最达的地方。

经过多年的经营,这里终于成为丝绸之路上一颗耀眼的明珠,成为当时西北地区通向国外的窗口,成为西部最繁华的城市和商品贸易地。经济上的繁荣富庶使高昌一度成为我国西北地区政治、文化的中心。

高昌是连接中原、中亚、欧洲的枢纽,波斯等地的商人带着苜蓿、葡萄、香料、胡椒、宝石和骏马来到高昌城,又从这里带走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城中房屋鳞次栉比的排在街道的两边,显示着高昌国贸易的繁盛。这些屋子有作坊、有市场、有庙宇等等,其中光僧侣就有三千人之多。

然而现在,这座繁华兴盛的城市,因为大唐军队即将到来而显得仿佛被夜幕永远笼罩一般沉寂。

所有的商队全部撤出城外,汉胡商贾、僧侣信众,亦成群结队在城外躲避即将到来的战火。

没有人能否认,不可一世的大唐军队,必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座城市、这个国度一举击溃。

无论商贾僧众,亦或是高昌国的百姓,没有人知道高昌国鞠文泰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跟大唐叫板?

事实上,鞠文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

当往来于丝路的商贾将大唐远征军大举西进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鞠文泰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不堪,悔不当初!

他以为大唐距次几千里,不会让自己小小的挑衅放在眼里,哪里知道居然派遣几万大军前来?

大军未至,契苾何力率领的先锋军已然势如破竹一般横扫高昌国全境,兵锋已距离高昌城不足百里!

甚至民间已有童谣传出,说什么“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自消灭”……

鞠文泰胆子都快吓破了!

“阿史那将军,欲谷设可汗可有兵前来?”

鞠文泰惶急如焚,已高昌国的兵力,面对凶悍的大唐雄兵简直就是螳臂当车,不堪一击。而他敢于背弃与大唐的盟约,便是西突厥答应做其依仗。

现如今大唐军队眼瞅着兵临城下,鞠文泰唯有恳请西突厥派兵前来,抵御唐军。

年约四旬、豹头环眼的阿史那矩抬眼看了看焦急不堪的鞠文泰,沉声道:“国主但请放心,大汗已然派出骑兵,帮助高昌国共同抵御唐军。唐军虽盛,可我突厥健儿在这草原大漠之上,哪个不是以一当百的勇士?国主自可宽心。”

他这么一说,鞠文泰长长松了口气。

欲谷设那个家伙最是阴险狡诈,若是惧怕唐军威势,在这紧要关头缩回去了,那可就把他鞠文泰害苦了!

只要西突厥的兵马一到,即便不能击退唐军,想必亦可阻拦其兵锋。唐军劳师远征,再而衰,三而竭,只要挡住这第一波攻势,使得唐军陷入困境,想来用不了多久其不会自行退去。

不过……

鞠文泰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阿史那矩道:“什么叫以一当百?欲谷设可汗究竟派了多少兵马?”

据探马所言,唐军足有十万,你给老子弄出一个以一当百,别是特么就派了一千人马来吧?

阿史那矩尴尬的笑笑:“此次大汗所派遣兵卒,皆是大汗的亲兵,是突厥最剽悍善战的勇士……”

鞠文泰大声打断他:“别扯那些没用的,到底多少人?”

阿史那矩无奈,道:“一千精骑……”

鞠文泰瞠目结舌,只觉得有一群什么东西自心头滚滚而过,楞了半晌,忽地大叫一声:“苦也!”

一头栽倒在地。

阿史那矩吓了一跳,赶紧将鞠文泰扶起,急声召唤医官前来。见其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探手试了试鼻息,还好尚有气在,想来是一时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整个高昌皇宫乱成一团。

大唐军队带来的极度惶恐的压迫感,早已令这些过惯了安逸日子的王族妃嫔心惊胆颤,现如今鞠文泰又晕了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阿史那矩叹了口气,对于自家那位大汗也是满腹怨念。

西突厥领统叶护病逝后,他的继承人彼此不服气,终于分成两派展开战争。

这战争一打就是经年累岁,从贞观二年打到贞观六年。所有的西域各国也不能幸免,他们必须面对西突厥内部的两派做出选择,当然更多的是无法选择,哪一派控制了自己就只能跟着哪一派走。

西突厥的两派,同时都在争取唐朝的支持。

到了贞观十二年,欲谷设击败了对手,而且大有统一整个西域之势。欲谷设一派在势力大增的同时,逐渐与唐朝生严重摩擦,毕竟此前唐朝支持的是自己的对手。欲谷设派遣吐屯阿史那矩领高昌冠军大将军,监督其国。

并联合高昌一起攻打焉耆。焉耆位于天山南部,跟高昌只隔了一道天山。与此同时,欲谷设阻断了西域与唐朝的往来,壅绝西域商道。一些中原人过去逃亡西域,现在他们想返回都不允许……

若是胆敢跟大唐亮明车马对着干,也就罢了,无论输赢,翱翔在大漠草原的雄鹰不在乎死亡,只在乎荣誉!

这场战争的关键,不是唐朝讨伐不臣,如果仅仅是高昌,那就太简单了。

大唐为的就是高昌国背后的西突厥!

为了一个小小的高昌国,不至于派遣总数不下于十万的大军,显然不是唐军的主攻目标,唐军的庞大军队是给西突厥准备的。

即便是十几万大军,那又怎样?

如果不能干大唐硬碰硬的干一场,西突厥如何在西域立足,如何号令西域诸国?

难不成还要继续再往西迁?

结果呢欲谷设大汗的想法,跟他阿史那矩完全不一样。

欲谷设大汗侦察到了唐军的力量,也知道了大唐的决心,最后在唐军到达之前,那位大汗提前跑了,一口气向西跑了一千里。

鞠文泰尚不知道的是,西突厥驻扎在可汗浮图城的将军已经投降了。

先是将大唐往死里得罪,等到人家雄兵前来,你却又软了……

主力大军已经开拔前往高昌城,神机营的驻地显得格外肃静,只有旁边不远的辎重营还有民夫不停的将粮草装满一辆辆大车,等着运送到前线。

炽热的太阳烘烤这营帐顶部,整个营帐如同一个巨大的微波炉,比外面还要闷热。

房俊坐了一会儿,实在是待不住了,走出营帐,迎面正好遇到伤势已然好得七七八八的席君买,便说道:“走,随本官去蒲昌海转一转!”

“诺!”

席君买欢喜的跑去牵马。

房俊看了看远处那一方大湖,心想既然到了一千多年前的罗布泊,怎么的也得到此一游吧?

谁知尚未出营,便有神机营的斥候来报:附近有马匪出没!

房俊皱皱眉,只得转身回来,放弃了见证一下水草肥美的罗布泊的机会。

营帐里,刘仁轨、段瓒、殷元都在,就连辎重营的秦怀道都过来了。

“怎么回事?”房俊走进营帐,沉声问道。

段瓒说道:“西北方沙丘之后,现有一股马队,数目不详,但不一定是马匪。”

房俊凝眉沉思,他可不想去打赌。若是马匪还好,可要是冒出来一股突厥骑兵,那还不要了老命?

突厥人不敢跟大军正面硬撼,但是偷袭他这只小部队,那完全有可能。

“现在拔营,所需多长时间?”房俊觉得还是应该稳妥一点,若是军功没捞到,反而被突厥骑兵偷袭一阵,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秦怀道苦笑道:“你们神机营自然想走就走,我们辎重营就麻烦了,粮草辎重太多,两天也搬不完。若是丢弃粮草辎重,咱们全营上下可就都等着杀头吧……”

非但是辎重营,伤病营中的伤员也不好处置。

大量伤员伤势较重,不能活动,若要追上大军,就得将这些伤员全部抛弃。

房俊深吸一口气:“将附近地势给我查探清楚,全营境界,斥候全都放出去!”

娘咧,不会这么倒霉,被突厥骑兵给盯上了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危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霞如一副巨大的红色绸绢,在天地间批洒开。漫漫黄沙被如血的晚霞映得一片亮红,仿佛炉膛中燃烧着的火炭,铺满天地之间。

阿史那不代骑着马,顿足在露骨山南侧的山道上,远远眺望着南方。

天气炎炎,即便是太阳落山后,山风仍带了一丝暑气——如果是汉人,也许会觉得很舒服,但阿史那不代身为草原上的最尊贵的突厥贵族,却是分外耐不了热。

他身上的皮裘脱了一半,露出了半边坚实如铁的胸膛。腰间的五彩系带松松的系着,半幅披肩搭在肩头,用的是最上等的绢绸,在落日的余辉中闪闪亮。

在阿史那不代袒露出来的胸口处,毛茸茸的胸毛之间,纹着一个青虚虚的狼头,仗着大嘴,仰天嚎叫,栩栩如生。这是草原上最尊贵的阿史那氏才有的图腾,代表着大汗最光荣的血脉。

腰际系着个三寸大小的圆盘形饰物,上面缀着一颗颗圆润如珠的碧色宝石。这更是阿史那氏在中最嫡系的血脉才能佩戴的标志,代表着伊利可汗阿史那土门最直系的血脉。如果是阿史那氏子孙,臂饰就只是单纯的金银之物。

而阿史那不代能配上这件臂饰,便是因为他是始毕可汗的儿子,乙毗咄6可汗欲谷设的亲弟弟。同时也是统领西域诸部的第二号人物,仅次于他的兄长欲谷设。

黄昏的落日虽然绚烂,但坠落的度却显然更快。

天色昏暗下来,阿史那不代立马于高高的沙丘道上,隔着前方一重矮丘,注视着南方极远处升起的一点淡淡星火,是来自于蒲昌海之畔唐军驻地的火亮。那里并没有多少唐军驻守,只有正规军队两千人,以及一干辎重营的民夫,或许是根本就把突厥人放在眼里吧?

阿史那不代吐了口吐沫,嘴里喃喃不休:“不去跟唐军主力作战,让咱到这地方偷袭辎重营?真不知道大汗是怎想的……唉,咱们这位大汗,估计是被唐军吓破了胆子,一路不停的西迁,恨不得逃到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可是那有如何?唐军不还是追了过来……”

阿史那不代本也没把唐军放在心上,一直以来他总是很自大的带着他的兵从唐军控制的要塞前通过,来去自如。

在他看来,他的那位兄长欲谷设,就是一只胆小的兔子。

突厥铁骑纵横草原来去如风的能力,全都被欲谷设用在逃跑上面……

他只会不停的逃跑,完全没有一点用处!

当然,欲谷设还是有一点本事的,那就是看女人的本事……

只要一想到突厥牙帐里兄长那个新纳的龟兹侍妾的柔软的身体和灼热的喘息,阿史那不代就有一种热血亢奋的冲动,恨不得立即策马返回牙帐,偷偷钻进兄长的帐篷里,把那个龟兹侍妾他在身下,干得她不停的求饶……

阿史那不代摸了摸右脸脸颊上刚刚长出来的粉红色的新肉,嘴角抽动了一下,绽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容。眼底阴寒森森如电,那是饿虎在夜色下,盯着猎物时闪烁的幽幽寒光。

在他身后,一千阿史那氏的亲兵“附离”枕戈待旦,这是突厥最精锐的铁骑!

副将策马来到阿史那不代身边,询问道:“左厢察,是否让亲兵下马,进食进水养精蓄锐,待到黎明前动进攻?”

阿史那不代冷眼瞅了瞅这位副将,这是他的兄长欲谷设派来的,跟他的主子一样胆小如鼠……阿史那不代如此想。

“不需要!本厢察自幼征战,所杀唐军不知凡几,身后这些附离勇士,皆是族中数万控弦之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面对这么一批运送辎重的唐军,何必小心翼翼?况且,唐军必然已现我等的踪迹,说不定此时已然向前方的主力送去求援的信息,若是耽搁过久,主力回援,岂非误了大汗的命令?”

那副将争辩道:“属下已有信报,唐军主力不会回援的……啊!”

阿史那不代拎起手中的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这副将的头脸之上,将其抽得掉落马背,瞪起眼珠子怒道:“给我闭嘴!再敢聒噪,信不信抽死你?传令下去,全体下马,等到月亮升起,咱们就直接冲阵,一鼓作气将这些唐军杀的一个不留!”

副将吓得一声不敢吭,连滚带爬的回去传令。

这位魔王那可是部落里数得着的残暴的,便是大汗也不得让着三分,他敢惹?

阿史那不代抬起眼睛,瞄了远方的灯火一眼,心里却是想着得赶紧解决了这些唐军,赶回牙帐,好生享受大汗的那个龟兹美妾一番……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汉人的话果然有道理!

七角井峡谷外,唐军连夜扎营,只等天明之后,大军越过峡谷,便可一马平川,直抵高昌城下。

侯君集端坐于帅帐之中,接着明亮的蜡烛,翻阅军报。

长孙冲坐着另一张桌案,这在誊抄奏折,侯君集的字不好看,拿不出手……

帐外有亲兵通报。

侯君集将其招进来,问道:“何事?”

亲兵恭敬道:“启禀大帅,神机营提督与辎重营秦怀道联名,说起蒲昌海北侧沙丘现大量骑兵,怀疑是突厥人想要劫烧粮草辎重,请求大帅派兵援助。”

长孙冲握笔的手微微一顿,呼吸滞了一下,并未抬头,只是留神倾听侯君集的反应。

“突厥人?”

侯君集皱了皱眉头,站起身,负手走向悬挂在一边的一幅地图,仔细查看附近地势。

“突厥人怎会在那里出现?”

侯君集有些不解。

此次大军西征,高昌国只是一个由头,震慑西突厥才是重中之重。

突利可汗降服之后,乙毗咄6可汗欲谷设继任西突厥可汗之位,背地里串通西域诸国联合起来抵御大唐,非但破坏了西域商道,甚至已经严重威胁了大唐西北边境的安定,大唐绝不会坐视不理,任其在西域搅风搅雨。

按理来说,高昌国的背后站着西突厥,此次攻打高昌国,西突厥自应帮助盟友,所以陛下才会一次派遣几万大军,否则高昌蕞尔小国,哪里用得着这许多大军?

可是现在西突厥居然分兵前去偷袭辎重营……有用么?

高昌国四面环山,雨水充沛,土地肥沃,只要将高昌城一鼓而下,根本不会有缺粮之虞。

突厥人的用意是什么?

侯君集觉得脑子有点乱,一回头,就见到长孙冲正偷偷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与自己的目光对视,却心虚的顿时低下头。

有古怪!

这小子这么关心神机营?

没道理啊!

侯君集婆娑着下巴,脑筋飞快转动。

想了好久,他问道:“长孙驸马,若你是本帅,应不应出兵救援?”

“啊?”长孙冲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说道:“下官岂敢参言军机……”

“让你说你就说!”侯君集阴着脸。

他对房俊没好感,也没觉得长孙冲好到哪里去,只不过跟他没有过节而已。

“诺!”长孙冲平复了一下心情,想了想,说道:“下官以为,攻略高昌乃是头等大事,一切应以此为重。”

侯君集面无表情,难道本帅还能主次不分?

只听长孙冲续道:“突厥人此刻必然都在高昌城内,协助鞠文泰守城,岂会分兵于外?突厥人也不傻,明知道即便劫烧了我军粮草,于大局亦无多大影响,又岂会多此一举?所以下官认为,神机营的奏报之中,关于有突厥骑兵之言,实属无稽之谈,不必在意。”

侯君集眼睛眯了起来。

半晌,笑道:“很好,长孙驸马不愧是足智多谋,即是如此,本帅便认可你的谏言!”

长孙冲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大骂:这侯君集也太无耻了!你自己本就不想分兵去援救,却怕事后有何龌蹉,居然把锅丢到我头上?

不过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谁叫他其实是最不想分兵援救的那一个呢?

第三百五十七章 袭营

被白天烈日炙烤的砂砾,直到晚间依然散着热浪,沙丘边缘低矮的杂草蔫哒哒的无精打采,就连蒲昌海吹来的风,都带着丝丝热气。

神机营的营帐里早已空无一人,虽然依旧亮着油灯,但所有的士兵都已经集结到大营中间的空地上。

非但是神机营,辎重营和伤病营的所有民夫、伤员,全都集结于此。

房俊遥望着北边的沙丘,眉头紧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

派去求援的斥候已然返回,带回来的却不是主力的增援,而是侯君集轻飘飘的一句话。

“大军攻城在即,力求一战而克高昌,无法分兵救援。何况突厥主力皆在城中守城,不会出城劫扰我军粮道,所遇骑兵,只不过是小股马匪而已,你部自行退敌,切不可将粮草辎重毁于敌手,否则定然军法从事,绝不宽恕!”

小股马匪?!

我去你娘咧!

就在那块沙丘的后面,起码有上千突厥铁骑!

骑兵对步兵,本就兵种相克,再加上附近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剽悍的突厥铁骑在空旷的平地里起全力冲锋,那威势必定惊天动地,无坚不摧!

如何能挡?

午间之时侦测到这股骑兵,房俊与刘仁轨、秦怀道等人商议一番,得到一个令人绝望的结果——连跑都不敢!

一旦队形散开,被度处于绝对优势的骑兵衔尾追杀,那就是全军崩溃的局面,连一个人也跑不掉!

唯有据营坚守,固守待援,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可是现在……

两千神机营、上万民夫、几百伤员,被侯君集毫不留情的抛弃了!

整个营地弥漫着绝望的哀伤。

秦怀道看了眼房俊,低声说道:“为今之计,不若让末将率领民夫抵挡一阵,侯爷带着神机营北上投靠主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日后,侯爷亦能为吾等被无辜抛弃的民夫寻一个公道,报此深仇大恨!否则,便是全军尽没的结局,吾等将白白战死于此!”

面临绝境,秦怀道没有坠了其父秦琼的名望,悍然以死相抗!

一个十六岁的勋贵之后,没有胆气丧尽孤身而逃,实属难得。

刘仁轨叹了口气,面容里透出一股苦涩:“且不说能不能逃脱突厥骑兵的追袭,便是逃到主力大营,面对的亦将是无情的军法。临阵脱逃,将战友、辎重舍弃,砍十次脑袋亦不为过!”

侯君集漠然拒绝了增援,其用心可谓昭然若揭,即便逃脱突厥铁骑的追杀,也必然躲不掉侯君集的军法。

秦怀道恨恨跺脚,怒道:“此小白猴怎能如此无耻?”

“小白猴”乃是民间调侃侯君集的称谓。

侯君集早年混迹于市井之间,浮夸好斗,不学无术,且偷盗成性,明明身矮力弱,却吹嘘自己勇武不凡。只是在被李二陛下召集进秦王府之后,方才混出点人样,随着李二陛下一步步登极天下,终于出人头地。

但是李二陛下麾下的诸位大将,没有几个瞧得起侯君集。

房俊转身,面对身后肃然而立的神机营将士。

他沉声喝道:“突厥骑兵就在左近,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动突袭。以步兵对骑兵,才是战场大忌,但是我们无路可退!若是我们退了,这些民夫怎么办?伤病营里受伤的兄弟怎么办?我们神机营,每一个士兵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哪怕是死,我们也不能将袍泽弃之不顾,去充当无耻的逃兵!敌人的目的,就是焚毁这些辎重,令大军举步维艰,不得不放弃高昌国,退回玉门关!我们能让敌人得逞吗?我们不能!现在,我们就是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我们非但不能逃走,还要狠狠的狙击来犯的突厥人!”

房俊满嘴胡话,却将士兵的士气成功调动起来。

大唐士兵从来不缺少血性,现在现原来自己即将成为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一个个都热血沸腾!

死亦如何?

只要死得有价值,便会有功勋记在自己的头上,自己虽然死了,可家中的父母妻儿,却能得到丰厚的抚恤,永远免除赋税徭役!

房俊再接再厉:“我们神机营,可不是那些杂牌军!我们是精锐中的精锐,虎贲中的虎贲!我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我们还有威力巨大的武器!突厥铁骑又怎样?这些蛮子之所以能在大漠草原来去自如,是因为没有遇上我们神机营!从今天开始,就用突厥铁骑的鲜血和人头,来染红神机营的招牌,让世人知道,我们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军!”

没有高声应和,没有振臂欢呼,大家都知道不远处就有突厥铁骑在虎视眈眈,不能暴露己方的虚实。

但是,一股强烈的自信在军中暴烈开来!

是啊,我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我们还有威力惊天的“震天雷”,突厥铁骑再厉害又能如何?越厉害,就愈能衬托神机营的强悍!

气势是个很悬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有的时候,它的确存在!

非但神机营打了鸡血一般士气高涨,便是一边的伤员和民夫和精神一振。

便有伤兵请战道:“侯爷,俺这点伤不算什么,让俺加入神机营吧!”

房俊微微一笑,说道:“神机营的军规,第一条是什么?”

两千神机营低沉着声音喝道:“不抛弃,不放弃!”

房俊看着精神振奋的神机营将士,心里无尽的羞愧。

自己居然欺骗了这些无比信任他的士兵……

可只有提振士气拧成一股绳,才能在面对突厥铁骑有一线生机,否则军心涣散,一个都活不了……

房俊深吸口气,环视众将士一眼,心里暗暗誓,今日若战死此处,自然一切休提;若是侥幸能逃出生天,每一个战死的兄弟,父母妻儿都将由神机营奉养!

“现在,听我命令!神机营结阵,长矛手在前,盾牌手辅佐,弓弩手在后,掷弹手最后!民夫及伤兵退去大营南侧,不得喧哗,不得逃窜,违令者,杀无赦!”

整个大营但闻脚步阵阵,所有人按令各具其位。

阵势刚刚结成,远方已传来闷雷般的响声,连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敌军开始冲锋了!

阿史那不代不明白自己那位大汗兄长,为何要自己前来劫杀这一股辎重兵。

难道烧了这些粮草,便能解了高昌国之围?

阿史那不代没什么智慧上的天赋,他的肌肉远比大脑达,但是他也不认为此举对于战局有什么帮助。

高昌国里粮食堆积如山,唐军只要攻下高昌城,粮食有的是。再说,此地距离玉门关并不遥远,即便是临时调集粮草,也完全来得及供应大军的补给。

当然,大汗就是大汗,哪怕自己再是对其不满,也只能在他的女人身上证明自己的强悍,却不敢公然违抗命令……

当月亮在天边刚刚露出头,急不可待的阿史那不代便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没有什么战术,没有什么策略,完全用不着!

一千突厥战士中最精锐的“附离”亲兵,在自己这个突厥第一勇士的统帅之下,夜袭两千唐军,那还不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至于那上万民夫,简直就是草原上的绵羊群,没有一丝半点的威胁!

一千铁骑从沙丘上奔驰而下,接着地势将马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至极限,铁蹄将泥沙踏得飞溅,雨点一般密集的蹄声响成一片,宛如天边滚滚的雷鸣,整个沙丘都微微颤动!

阿史那不代一马当先,温热的夜风迎面吹来,撩起他的衣袍,度带来的刺激让他热血沸腾!

将孱弱的汉人像是牛羊一般宰杀,那是最快意的享受,甚至比征服一个女人更让他亢奋。

抽出腰间的弯刀,策马冲入唐军毫无防备的营寨,阿史那不代站意弥漫,将这些不堪一击的汉人斩杀殆尽之后,顺道去某一个部落劫掠几个女子。一晚上将平生最爱干的两件事都干一遍,那该是何等的舒爽?

阿史那不代心里快意的想着……

第三百五十八章 突厥狼骑

纵观古代战争史,骑兵一直是步兵挥之不去的噩梦,自人类掌握完善的冶铁能力后,强大的骑兵开始渐渐的出现在各个战场。

在野战中,骑兵以其强大的冲击力,高的机动力成为战场上的王者。面对步兵,骑兵只要战术得体一般都会取得胜利,就算有失利,一般也可以全身而退。而步兵则无此优势,一旦战败,则全军覆没。所以步兵面对骑兵的战术一般是以静制动,形成方阵或相应阵型阻止敌骑兵的冲锋,以遏制敌骑兵。

否则只有被屠戮的命运……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绝对是近乎无敌的兵种,适性极强,机动力、攻击力都是步兵无法抵挡的。

直到热兵器出现后骑兵对步兵才没有了优势。

但就算火枪装备了几个世纪,步兵仍旧要依靠方阵来抵御骑兵冲击。直到自动武器的出现,才使得步兵的攻击力越来越强,使得野战之中的步兵能依靠单一兵种完成对骑兵的碾压,骑兵失去了其冲击力和攻击能力的特点,这才渐渐的退出了战争的舞台。

面对敌部队强大的骑兵部队,步兵只能结成方阵对付骑兵。

对付骑兵的主要武器是长矛和密集的队形,让方阵或圆阵犹如刺猬一般无从下口,从而使骑兵部队无法冲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尤其是欧战中这种阵型大为盛行。骑兵无从下口,以静制动限制骑兵的机动力,密集阵型和近三米的长矛限制了骑兵的冲击力。

步兵第一次对骑兵产生了足够的威慑力。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就是步兵终结骑兵的终极方式!

骑射的出现完全的颠覆了这种最初的方阵,由于欧洲骑兵中多以重骑兵为主,很少出现东方的骑射部队,所以面对蒙古的骑射大军欧洲军队损失惨重,骑兵又一次完全克制了步兵。

弓骑手先奔腾齐射大量的射杀敌步兵,随后在步兵方阵崩溃后大量游骑兵迅掩杀,加敌步兵损失,往往一场战斗下来步兵尽皆损失殆尽。如果不组成方阵,重骑兵直接冲锋则更为省事。

但是幸好,现在不是蒙古骑兵肆虐全球的宋朝,房俊所要面对的也只是极度缺乏弓弩和铁器的突厥骑兵。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沉闷的马蹄声如同天边滚荡的雷鸣。

房俊站在方阵的中间,举起单筒望远镜,可以清晰的见到远方沙丘上席卷而下滚滚洪流!

上千突厥铁骑起暴烈的冲锋,乌云覆盖大地一般席卷而至!

那种势不可当的霸烈气势,让他的心跳也随着沉闷的蹄声越跳越快,似乎就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之王,拥有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更让他震撼的是,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朦胧的月色与漫天的烟尘下,突厥骑兵的身子在马背上就如同天生就长在上面一般,即便如此高的运动,他们的上半身却是不动如山,骑术之高明,让房俊叹为观止。

没有一骑掉队,也没有任何一骑落后。

所有正在冲锋而来的骑兵彼此间距离的差距贾似道目测绝对不会过二十公分。如此惊人的高运动下,如此众多的骑兵冲锋下,这些真正的蒙古骑兵依然能够保持这样紧密的阵形,其精锐程度可见一斑。

也难怪在大唐的兵锋之下,突厥人依旧能通过迁徙和转移,不与大唐正面交锋,却依旧控制着草原大漠。

太强了!

房俊觉得嘴唇干,下意识舔了舔……

幸好此时是晚上,唐军只听得见滚雷般的马蹄声,却看不清敌人冲锋的霸烈气势。若是光天化日之下面对突厥铁骑的冲锋,大抵所有的唐军都会在这种无可匹敌的气势之下瞬间崩溃……

血肉之躯,如何抵挡这般狂猛的冲击?!

他不知道的是,身边这些神机营的将士,哪怕看不到敌人冲锋的姿态,单单只是这铺天盖地的马蹄轰鸣,就差一点将他们的信心彻底冲垮!

若不是对于秘密武器“震天雷”有着强的期待,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了……

他们相信“震天雷”能阻挡突厥骑兵的冲锋,否则若是任凭这股铁流肆无忌惮的冲击己方的方阵,还不得被撞成肉饼?

蹄声越来越响,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动。

目光尽处,散开冲击阵型的突厥铁骑犹如一片乌云,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尚未接阵,那股庞大浓郁的气势,已使人窒息!

方阵中隐隐有些骚动,不是每个人都能泰然面对这般霸道绝伦的骑兵冲阵,这些精锐的大唐兵卒,有着农耕民族对于骑兵部队天然的畏惧感。

房俊沉喝一声:“所有人准备!”

他低沉的嗓音陡然响起,居然盖过了迎面扑来的轰鸣马蹄声,令神机营将士心头莫名一松。

房俊透过望远镜盯着越来越近的突厥骑兵,甚至已经渐渐能看清这些突厥人的面容,那一张张咬牙切齿的狰狞脸孔,令他心里无比紧张!

深深的吸口气,房俊高高举起左臂:“弓弩手,预备!”

“哗啦……”

随着他的命令,位于长矛手和盾牌手之后的弩手,拉开弩弦,将一支支弩箭三十度角斜指前方,动作整齐划一。

这就是连续高强度训练带来的效果,哪怕每一个士兵的心里都极其忐忑,充满畏惧,可动作依然精确熟练!

一股悲壮的崇拜自每一个民夫心头升起,前一刻骚动不安隐隐有崩溃迹象的民夫们,突然之间就安静下来。

在后方的民夫们看来,却只看到神机营在面对敌人山崩地裂的冲锋面前,宛如磐石一般无所畏惧、巍然不动,整个方阵没有一丝混乱,就像一个精确冷血的战争机器,誓将所有来犯的敌人凶猛绞杀!

没有什么敌人,能在大唐雄兵面前纵横肆虐!

尤其是方阵之中那个唯一端坐马上,背景挺得笔直的背影,就像屹立在黄河急流中的砥柱山一样,巍然不动!

带给人无比的自信!

眨眼之间,敌骑已至营外!

营帐最外围紧急挖掘的陷坑起了阻挡敌骑冲击气势的作用,无数敌骑猝不及防,踩碎木板等覆盖物,掉入陷坑之中,人仰马翻,骨断筋折。

但来犯的骑兵明显是精锐中的精锐,作战经验无比丰富,前排坠入陷坑,后排只是轻轻一提马缰,奔驰的骏马便四蹄腾空而起,飞跃过前方的陷坑,冲势不减,闯入军营之内!

距离已经进入到弩弓的射程范围之内。

房俊高举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挥,大吼道:“放!”

“砰”

无数把弩弓同时勾动机括,弩弦松开的一刹那,汇聚成一道沉闷的响声,弩箭如同一片飞蝗从地面飞起,猛地扑向对面的突厥铁骑……

从半空中斜斜射来的弩箭,携带着巨大的动能,这股力量作用在尖锐的三棱箭簇上,足以洞穿阻挡在前方的一切!

为了减轻重量,突厥骑兵只是穿着少量的革甲,大多数都是简单的衣物,只有军官才会穿着一件只是覆盖了重要部位的甲胄,带着头盔。而这些简易的护具,在唐军威力巨大的弩箭面前,不堪一击!

“噗噗噗”

锋锐的弩箭狠狠扎入突厥骑兵的身体,无论人亦或是战马,中箭者无不惨呼跌倒。一轮箭雨过后,汹涌袭来踏入军营范围的突厥骑兵如同收割麦子一般,倒下一片。

房俊手臂再次扬起:“准备!”

“放!”

“准备!”

“放!”

三轮弩箭过后,突厥骑兵留下成片的尸体,终于冲至阵前!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胜

弩箭的杀伤力是轻骑兵的天敌,但是仅仅能施展三轮攻击。

距离太远,射程不够;三轮射出,度极快的轻骑兵已经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冲至阵前,弩箭便失去效果。

房俊再次举起手臂:“弩手退后,自动射击,掷弹手准备!”

弩手设完三轮弩箭,便自动推到后阵,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自动寻找目标,继续给予给人杀伤。一般来说,这种杀伤的效果很大的,但是却无法对骑兵的冲击阵势构成致命的摧毁,是以杀再多人,也无法决定战争的胜败。

一旦步兵方阵被敌人冲散,那这些弩手就将成为敌军骑兵的猎物,肆意屠戮,毫无抵抗之力!

掷弹手上前填补到弩手的位置,一根根火把燃起。

“放!”

房俊大喝一声。

一枚枚“震天雷”点燃引线,被掷弹手猛地掷出去。

每一个掷弹手都是在神机营中经过残酷选拔后才挑选出来,各个膂力惊人。

掷弹手不可能做到弩手那般整齐划一的动作,一个个黝黑的铁疙瘩从方阵之中掷出去,落在阵前二三十米的地方。

引线尚未烧完,突厥骑兵已然冲至阵前!

第一排士兵将长矛尾部杵在地上,被身边的盾牌手死死踩在脚下固定,自己则用身体充当支点,将足足丈许长的长矛斜斜支起,雪亮的矛尖斜指苍穹,宛如一片森森枪林!

长矛手依然看得清突厥铁骑狰狞的面容,以及战马肆意喷吐的白沫。

然后……

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突厥铁骑的阵中轰然炸响!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营地,也照亮了突厥骑兵惊骇欲绝的面孔!炽热的气流随着爆炸形成一股小型的冲击波,将“震天雷”的预制碎片投射向四面八方,无数碎片充斥着附近的空间横行无忌肆无忌惮的狂暴飞射,巨大的动能势不可当的摧毁着一切阻挡物,哀嚎震天,鲜血激射!

残肢断臂在爆炸中胡乱抛飞,突厥铁骑的冲击阵势瞬间崩溃!

躲在远处的民夫们完全傻眼,面对如此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冲天而起的火光,他们不知所措,眼前生的事情早已过了他们的认知!

是天雷降世么?

难道新乡侯他老人家不仅能“呼风唤雨”,还能召唤雷电?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然而“震天雷”的杀伤力虽然巨大,但是射程太近,虽然使得突厥骑兵的冲锋阵势变得混乱不堪,但是最前方的骑兵已然因为惯性的力量,狠狠的撞在方阵上!

“轰!”

就像是狂暴的海浪撞击岸边的礁石,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残暴的突厥骑兵操控着战马,上千斤的战马加上奔跑的度形成巨大的惯性,任凭尖锐的长矛刺穿战马的身体,再刺穿自己的身体,狠狠的撞在方阵上!

喷溅起血红的浪花!

巨大的力量将阵列撞击得一阵散乱,长矛刺穿了马匹和人体,但依然惯性未竭,就那么撞在长矛手的身上。

砰!

战马的体重将长矛手撞击得骨断筋折,口喷鲜血,因为身后的战友紧紧顶住自己的身体,这才没有倒飞出去,却早已委顿在地,气绝而亡,活生生被撞死!

即便如此,凶悍的突厥骑兵到了最后,还要高高举起手里的弯刀,向着长矛手劈去!虽然被盾牌兵挥盾挡住,却至死也要捍卫突厥勇士的尊严,无惧死亡!

长矛手阵亡,身后立即有战友补位,锋利的枪林再一次没有缺口,迎接突厥骑兵的下一次冲击!

然而……想象中的冲击并未如期而至。

“震天雷”巨大的爆炸效果和狂暴的杀伤力,早已将突厥战马吓得屁滚尿流,即便骑兵再是如何喝骂鞭打,也只是四蹄刨地打着转儿,不堪向前一步!

战马毕竟不是人,它们对于火光和巨响有着天然的恐惧……

偶尔几匹战马撞上方阵,却也不足以动摇方阵的稳定。

只要阵型稳定,那就无惧于敌人的铁骑冲锋!

房俊简直喜出望外,这么容易就挺住了?就算他不是什么军事天才,亦知道骑兵最大的杀伤力就在于狂暴的冲击力,没有冲锋,还不得成为弩手虐杀的对象?

不用他下令,退到后阵的弩手已然趁机四散而开,一人持弩对准混乱的骑兵寻找目标点射,一人捧着箭壶跟在后面提供远远不断的火力支援。

骑兵没有冲击力,那就只有一样比步兵强跑得快!

不可一世的突厥狼骑在完全不能接受的战况之下惨败,一贯桀骜的士气降至最低点,这帮从来没有军机约束、没有军事素养的蛮子,面对弱小的一方总能够爆出惊人的战斗力,肆无忌惮、舍生忘死的斩杀,但是当败局已定,便会完全丧失掉最后一丝战斗意志。

不知是哪一个领头,一声呼啸,剩余的几百骑兵夹起尾巴拼命逃窜,狼奔豕突……

厮杀声渐渐消散,营帐已然被突厥骑兵刚刚的冲锋踏碎,整个军营一片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以及浓重的血腥味。

方阵前方,是遍地的尸体,战马的哀鸣、突厥骑兵的呻吟,横流的鲜血、散乱的残肢,宛如一幅人间地狱的惨景。

神机营上下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

他们的身体还处在刚刚被突厥狼骑狂猛霸道的气势所震慑的颤抖之中,意识无法接受眼前的现状。

这就……赢了?

两千步卒,正面硬撼一千剽悍的突厥骑兵,就这么容易的赢了?

下一秒,终于回过神来的神机营兵卒,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

那是巨大的恐惧释放出来之后的狂喜!

本来已经抱定必死之心,谁又想到胜利却来得如此意外、如此容易?

那种绝处逢生的喜悦、击败强大突厥骑兵的震撼,令欢呼声响彻天地!

远处的民夫也疯了一般跑过来,参与到这喜悦的狂欢当中!

他们一直在后方,清清楚楚的见到突厥骑兵排山倒海一般的冲锋,清清楚楚的看到敌人被方阵强硬的阻挡,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惊天动地的“震天雷”将不可一世的突厥骑兵炸上了天!

所以,整个战斗带给他们的震撼更加直观,更加惊心动魄!

有几支大唐军队敢已步卒同突厥骑兵硬撼?

即便李卫公帅着大军横扫漠北,可突厥骑兵的威势依然没人跟轻视!

这简直就是大唐第一强军啊!

人们争先恐后的奔至那个一直傲然立于马上的侯爷身边,纷纷伏地,顶礼膜拜!

在他们看来,这位侯爷就是雷神下凡,否则怎么能召唤天雷,将凶悍强大的突厥铁骑炸的魂飞披散、一败涂地?

房俊坐在马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赫然现,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塞外的夜风沁凉,轻轻吹过,遍体生寒。

没有人知道,在突厥骑兵冲至阵前的那一刻,这位“半仙”差一点就要调转马头逃跑……

这不是房俊懦弱,没有经历过铺天盖地的骑兵狂猛冲阵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在那一刻所面临的恐惧有多大!

一座十层高的大楼在你眼前轰然坍塌,会是什么感觉?

古战场的骑兵冲锋,甚至犹有过之!

那种恐惧已然与生死无关,它将人类最本源的恐惧彻底掘出来,在那一刻,你想的不是要活下去,而是哪怕死也不愿去面对!

幸好,坚持下来了……

房俊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很得意。

再凶猛霸道的骑兵,在火器面前,还不是不堪一击?

自己走的路没错!

只要继续沿着这条路展下去,草原民族对于大唐的威胁将不复存在,那个时候的大唐,才能完全的迸出人口的优势,迎来更加兴盛的展!

不过眼下最重要之事,他得弄明白这支突厥骑兵的来意……

第三百六十章 疑惑

阿史那不代从昏迷中苏醒,胸前剧烈的疼痛让他打消了自己已然坠入地狱的想法,那些愚昧的佛教徒不是所人死之后万事俱灭吗?能感觉到疼痛,就应该没死。

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一阵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差点再度昏迷。

身体不知受了多少床上,每喘一口气,似乎都有无数的刀子在割着每一块皮肉,痛彻心扉的滋味让他的神志也清醒了一些,脑筋活络了许多。

他实在没有想到,纵横大漠塞外所想无敌的自己,率领着突厥狼骑中最精锐的“附离”亲兵,居然在这个蒲昌海岸边的小小军营之中,被一群绵羊一般的唐军步卒击败……

这令他无法接受!

事情是怎么生的呢?

自己率领着突厥汗国最精锐的铁骑,在踏入唐军军营之前已经将度提升至极限,相应的,冲击力也已经达到最大!别说是一支只有两千人的唐军,即便是便对数万唐军,在这样的情形下自己也有信心将其阵型凿穿!

大漠草原,那是突厥健儿的地盘,绵羊一样的唐军也就只敢守在城池里,拿着长弓硬弩才敢叫嚣几句,只要出了城池,面对突厥铁骑,那就是待宰的羔羊,想杀多少就杀多少!

呃……当然,除了那个叫李靖的家伙除外,那是唯一能指挥军队击败伟大的突厥骑兵的存在。

但天底下毕竟只有一个李靖,李靖会出现在一个辎重营里么?

显然不会。

所以阿史那不代觉得自己最起码没有犯下轻敌的错误,当野狼面对绵羊,只要扑上去狠狠撕咬就对了,哪里用得着什么战略?

再说了,战略那玩意,自己也不会多少……

自己率军踏进唐军的军营,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唯一的意外,是那支唐军结成的方阵似乎很稳。阿史那不代知道突厥铁骑冲锋起来的威势是多么狂猛,能在这样的威势下保持稳定的军队,很少见。

但是这不重要。

强军他见的多了,唐军的步兵面对突厥的铁骑,再强也是全方位的碾压。

他们的弩箭很有威胁,几乎每一轮齐射都能带走几十个伙伴的性命,但是仅此而已。对付这样的方阵,阿史那不代很有经验,无视死伤的同伴,只要一个劲儿的冲锋就好了,再厉害的弩箭,也只能射出三轮,三轮已过,自己的骑兵便直接冲阵,再多的弩箭也没用,难道他们连自己人也一起射杀?

一些都在阿史那不代的计算之中,直到他策马冲到唐军阵前……

昏迷前最后一刻的记忆,是一个黑黝黝的铁疙瘩在自己的马提前暴烈开来,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和火光,是无数的碎片如同暴雨击打湖面一般,钻进自己的身体……

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阿史那不代觉得头又有些晕了,他浅薄的知识令他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恐惧和绝望。

更加令他绝望的是,他现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去破解这种会爆炸、会喷射碎片造成大量杀伤的武器。

那岂不是代表着,从唐军拥有了这种武器之后,突厥铁骑肆虐大漠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耳边想起脚步声,阿史那不代懒得去看,他连眼皮都没睁开,依然在思索着是否有什么法子能破解掉这种威力巨大宛如天雷降世的武器……

“姓名,身份,职务,统统报上来。”

耳边响起一个人的语声,不过阿史那不代没搭理他,自己乃是堂堂突厥汗国左厢察,伊利可汗的嫡系血脉,草原上最尊贵的雄鹰,没理由去搭理一个小小书吏的审讯。

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上刑逼供了,但是自己会怕这个?

最伟大、最剽悍的突厥勇士,可不仅仅是在战场上战无不胜,还得拥有最最坚强的意志,能够忍受最最残酷的刑罚!

我,阿史那不代,就是最强壮的突厥勇士!

“呵呵,你不说话,就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胸口这个狗头,可不是随便什么突厥人就能纹上去的……”

这人说话的腔调有些轻佻,让阿史那不代有些不爽。

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皮肤有些黑的小子,愤然道:“这是狼!是伟大的草原之狼,可不是你们汉人圈养的狗,愚蠢的小子!”

居然侮辱突厥人的图腾,简直不能忍!

谁知这个黑脸的小子完全不生气,反而以一副看见傻瓜的样子冲着他笑个不停:“好吧,这是个狼头。但是一个像你这般愚蠢的人,为什么会将阿史那氏最尊贵的图腾纹在身上呢?难道你们的大汗就不会将你砍掉脑袋么?这可是对于阿史那氏的羞辱。”

阿史那不代怒道:“我生下来就有权力纹上这个狼头,谁敢反对?”

黑脸小子焕然大悟状:“如此说来,你是阿史那氏的嫡系血脉?啧啧啧,看年纪,应该是欲谷设的兄弟?”

阿史那不代意识到自己被这小子耍了,一点刑都没上呢,自己就把底细都给交代了……

他倒不是懊恼于身份泄露,自己是欲谷设的亲兄弟,只要亮出身份,这些唐人不敢将自己怎样,顶多让欲谷设那些金银珠宝将自己赎回去,否则面对突厥人的报复,他们也很是头疼。他只是觉得这么轻易的将身份交代了,是不是有些不够硬汉?起码挨上几样唐人的刑罚再说呀……

于是,有些懊恼的阿史那不代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以此显示自己的刚硬,自己可是阿史那氏的雄鹰,便能太怂了……

黑脸小子倒也不恼,仍旧笑呵呵的说道:“只问你一个问题,回答了,立马放人。”

阿史那不代不说话,继续展示自己的刚烈强硬。

黑脸小子瞅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摆摆手,便有一个士兵上前,将一个黑漆漆的破布团塞进他的嘴里。一阵强烈的尿骚味和马粪味熏得阿史那不代胃部猛烈的抽搐,使劲的干呕起来。

黑脸小子从他身边绕开,到了另一边,脸也转了过去,说道:“给你一个机会,那家伙是欲谷设的兄弟,本官不能将他如何,但是你不一样,本官随时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

阿史那不代转过头,这才看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四肢分开被牢牢困在一张木板上,跟自己的姿势一模一样,是那个欲谷设派来监视自己的副将。

阿史那不代突然有些幸灾乐祸,他很想看看这个长着欲谷设的宠爱总是跟自己不对路的家伙倒霉。

事情正如他所愿,那家伙很硬气的拒绝了。

那么接下来就要动刑了么?阿史那不代有些期待的想着。

果不其然,黑脸小子笑眯眯的命人抬来刑具,这小子让人看着很是讨厌,好像任何时候都不能让他怒,总是一副笑眯眯很欠揍的表情。

但是等到那副将的惨叫声差点刺破他的耳膜,阿史那不代完全被眼前生的一幕震惊了!

一捅滚烫的开水,一瓢一瓢的泼到副将的大腿上,转眼见皮肉就被烫的起了一片一片亮晶晶的水泡,然后水泡破裂,血水横流。接着,一个兵卒拿起一把铁刷子,狠狠的在那条已经熟透了的大腿上刷了一下……

刷子带走了皮肉,只是一下,就露出里边白森森的腿骨,下一刻,鲜血狂涌而出,副将顿时惨叫一声昏了过去。那兵卒又舀了一瓢开水倒上去,将副将疼得又醒了过来,然后又是一刷子下去……

阿史那不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陡然升起,一向自诩硬汉的草原雄鹰,顿觉胯下一热,尿了……

他只觉得原来突厥人实在是天底下最最善良的民族,唐人的这些招式,实在是只有地狱里才能存在的酷刑!那是一种让人的灵魂都恐惧颤抖的残忍,能将任何坚强的意识瞬间击溃!

唐人太会玩了……

死去活来的折腾一个来回,副将彻底崩溃。

黑脸小子还是笑容满脸,语气很温柔:“你们为什么会来袭击兵营?”

阿史那不代也提起精神,他虽然吓尿了,但其实也不太明白大汗要袭击这个辎重营的目的。

副将完全没有一丝刚刚的骨气,哆哆嗦嗦的说道:“大汗收了一批货物,是有人出了十车精铁,求大汗出兵将这个兵营里的所有人都斩尽杀绝……”

阿史那不代眼珠子都瞪圆了。

十车精铁?

哪怕突厥再缺铁料,也不能十车精铁就搭进去一千精锐的“附离”精锐,还有我这个突厥第一勇士啊!该死的欲谷设你是昏了头么,居然做了这么一笔赔掉裤子的生意?

黑脸小子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继续问道:“是什么人出的的十车精铁?”

“你不用问我对方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求你放我,只求你善心,给我个痛快吧,呜呜呜……”

副将已经完全崩溃……

黑脸小子沉默一下,吩咐道:“所有被俘的突厥骑兵,除了这位欲谷设大汗的兄弟之外,全部坑杀,以慰军中牺牲兄弟的在天之灵!”

“诺!”

阿史那不代庆幸的觉得,自己的这个姓氏真的挺不错……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战后

清点伤亡,战果出乎预料的辉煌。

战死四十三人,重伤三十七人,其中十八人随后伤重不治,这都是在突厥骑兵冲阵之时所导致。若非“震天雷”将突厥骑兵的阵型彻底炸乱,这个数字恐怕就得是全军将士,骑兵冲阵对步兵所带来的巨大杀伤力,简直令人心惊胆寒。

轻伤者上百,都是最后围杀突厥骑兵的负伤。

突厥骑兵射死、炸死两百多人,三百多人俘虏,当天夜里便被房俊下令坑杀。他可不想这些俘虏被军中那些大佬拿去换取财富或功勋,杀了他房俊的兵,那就得用生命付出代价!

对于这一点,刘仁轨和段瓒完全赞同。

整个军营一片欢腾,这么小的代价就击溃了不可一世的突厥铁骑,简直令人不敢置信!这可是草原大漠上纵横无敌的王者,即便是以骑兵对骑兵,唐军照比自幼生长在马背上的突厥人也稍有不如,何况是以单纯的步卒便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尤其是提督大人将俘虏全部坑杀,绝不以此去和突厥人谈条件,从而给突厥人赎回俘虏的机会,这一点让神机营全军上下极为拥戴。至于唯一活下来的阿史那不代,大家没有去苛责,因为这人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在士兵们看来,即便是他们的提督大人,也无权直接决定此人的生死。

房俊却丝毫兴奋不起来。

他手上有过人命,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也不觉得杀人或者被杀是一件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在这个法制落后、弱肉强食的社会里,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的玩意儿……

但是这种两军对阵,那股充塞于天地之间的狂暴杀气,却令他这个战场白丁无比震撼。

战场之上,似乎生命都成为一个个苍白的数字,每一次冲阵,每一次交锋,生命就像是太阳底下的露水一般,瞬间被蒸掉……

这种来自于思想的冲击,让他情绪犹为低沉。

更重要的是,他从这次突厥骑兵的袭营战斗中,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是什么人以十车精铁的价格,收买突厥人出动一千精骑来袭杀神机营?

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的目标,或许并不是神机营,而是自己!

突厥人连普通的生铁都不会冶炼,更别说上好的可以打造兵器的精铁,这个人很大可能是个汉人。而汉人中能将十车精铁运输到此处进行交易的,其实也不多,这不仅要有强大的人脉躲避关塞的盘查,还要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十车精铁可不是个小数目,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

再联想一下白天长孙冲奉调前往中军大帐,晚上就遭遇了袭营……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但房俊仍有一点想不明白:自己与长孙冲并无仇怨,之间的嫌隙也仅仅是那次终南山夜宴之时,一时大意貌似有些调戏长乐公主之嫌。那件事却是是他冒失了,可就为这个便要置自己于死地,顺带还要搭上两千神机营将士、辎重营官兵、以及上万民夫?

房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除了长孙冲之外,还有谁有动机这么做呢?

侯君集么?

也不至于吧……

越想脑子越乱,他指挥士兵将战死的弟兄遗体收拢在一起,整齐的放置在兵营正中。天气炎热,要不了多久这些遗体就会腐烂,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就地掩埋,但房俊不想这么做。

汉人世世代代都有着“落叶归根”的思想,无论哪个朝代,对“家乡”都有着胜过一切的执念。自己将他们带到西域大漠,又怎么能在他们死后孤零零的丢在这荒凉遥远的遍地黄沙之中?

戈壁沙漠之中很少有树木,房俊命人将营帐中的寨门木料等全部收集在一起,举行火化。

所有神机营的士兵整齐列队,站在房俊的身后,看着冲天的火焰将袍泽的遗体席卷包裹,化作飞灰。

房俊低沉厚重的声音响彻在整个营地:“神机营的第一条军规,就是不抛弃,不放弃!不仅活着的时候要做到,哪怕是战友死了,我们也要把他们带回家!我们并肩作战,彼此信任,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甚至能用身体去为战友挡刀子,那么我们怎么能有理由在战友死后,弃之不顾?无论多难,无论多危险,我们时刻都要记着,就算不能跟战友活着回去,也要将他的骨灰带回家!这,就是活下来的责任!从今天开始,我房俊誓,绝不将任何一个战友的遗体抛弃在异域他乡,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不抛弃,不放弃!”

所有兵卒振臂高呼,一个个热泪盈眶,用尽全身力气向死去的战友表达自己的意愿,向活着的战友郑重的许下誓言!

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对死去的袍泽如此尊重,没有任何一个将军,能出这样的誓言!

战场厮杀,刀箭无眼,谁都可能是下一刻死去的那一个!

若是被战友草草掩埋在荒凉的戈壁沙漠,那是多么凄凉悲伤的一件事情?

可是现在,每一个士兵都知道,即便自己战死,自己的战友也会排除艰难险阻,将自己带回家,葬在家乡的土地上!即便死了,自己也能守护着父母妻儿……

还有何惧?

正是因为房俊这个一时心软的决定,使得这支部队在以后的征战岁月里,悍不畏死、纵横四海!

夜色凄美,天上的弯月散着淡淡的清辉。

侯君集负手站在大帐门口,看着前方黑黝黝的七角井峡谷,犹如一只洪荒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只要越过这道峡谷,前方等待唐军的便是一马平川,再无关隘险要,大军可直抵高昌城下。以唐军的兵力优势,高昌城必然一战而定,覆灭其国亦只是翻掌之间。

但侯君集仍旧很谨慎,因为在这大漠西域,尚有一个纵横百年的王者——突厥!

哪怕连年的征战令突厥屡战屡败,不得不躲避大唐的兵锋,一步一步向西迁徙,可没人敢忽视突厥骑兵在大漠草原之中迅猛霸道的战斗力!

可是直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斥候都派遣出去,却没有现丝毫突厥骑兵的蛛丝马迹。

除了有可能去袭击神机营的那一股“马匪”……

突厥人最擅野战,他们的骑兵冲锋起来就是步卒的噩梦,成千上万的突厥铁骑汇聚在一处,所能产生的狂暴气势足以将任何一支步卒撕成碎片!

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待在高昌城里,帮助高昌王守城。

可是这些该死的突厥热到底躲在哪里?

侯君集神思不定,他最怕在自己挥军攻城的时候,突厥铁骑在某一处突然动突袭,那可就危险了!即便他再是骄傲自负,认为自己的军事才华不在李靖之下,亦不敢无视突厥骑兵的威力。

侯君集下意思的瞥了一眼身后。

帅帐里,几个行军书记尚在连夜核实归总各类文件,其中就有长孙冲……

侯君集再次想起那股神出鬼没、意图袭击神机营的马匪。

真的是马匪么?

侯君集不这么觉得,他认为是突厥骑兵的可能性很大。

但他搞不明白的是,他们去袭击神机营和辎重营干什么呢?

即便是将辎重营的粮草全部烧毁,也不可能影响大军进攻高昌城的结果,顶多就是给侯君集制造点麻烦,需要下令就地征集粮食,高昌国土地肥沃,粮食有的是!

莫非,这支突厥骑兵跟长孙冲有什么关系?

侯君集心里一跳,有些难以置信。

堂堂长孙家的大公子、陛下的女婿,居然跟突厥人勾结?

侯君集失笑的摇摇头,简直是个可笑的想法!

远处一个亲兵飞快的跑来,到得近前,单膝下跪,将一封红色封皮的战报双手举起:“报大帅,神机营的战报!”

第三百六十二章 心里有鬼

帅帐里微微一凝。

所有人都知道神机营前来求援,可大帅拒绝派兵之事,只不过账内都是侯君集的心腹,自然不会有人去质疑侯君集此举的用意。唯一不算是侯君集自己人的长孙冲,却有着和侯君集一样的述求……

侯君集单手接过战报,眼尾扫了长孙冲一眼。

虽然依旧平静,可是微微凝滞的神情,却显露出内心的紧张……

侯君集愈皱眉,难道这长孙冲真的与突厥人有什么牵扯勾结?

打开战报,一目十行的一扫,顿时就抽了一口冷气!

战死不足百人?

击毙突厥骑兵几百,尚且坑杀俘虏几百?

活捉欲谷设的弟弟阿史那不代?

这怎么可能!

就凭神机营两千步卒加上万余农夫?

你特么在逗我!

侯君集的第一反应,就是房俊谎报军情,夸大战功!

只不过既然能夸大战功,就证明神机营并未全军覆没,难道那支骑兵真的只是想要趁火打劫的马匪?

可是还有阿史那不代这个俘虏,又怎么解释?

侯君集有些糊涂了。

他是倾向于相信那是一支突厥骑兵的,而且房俊的战报上也确实这么写,但是两千步卒有可能面对一支上千人的突厥骑兵取得这般战果么?

可若是马匪,长孙冲的反应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这小子勾结的不是突厥人,而是一群马匪,想要用马匪去歼灭神机营?

长孙冲应该没那么傻。

前脚谎称是他侯君集将其调离神机营,实则是长孙冲自己主动要求调离,紧接着神机营便受到袭击,若说没有长孙冲从中勾结,傻子都不信。只有将神机营和房俊彻底歼灭,长孙冲的嫌疑才会洗刷,可是这小子会傻到用一群乌合之众的马匪去歼灭神机营么?

虽然都是骑兵,但马匪和突厥铁骑,战斗力岂能同日而语。

按照长孙冲的性格,不应如此莽撞才是。

左思右想,侯君集也搞不清楚到底怎回事。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房俊平安无事,而且肯定对拒不兵救援的自己恨之入骨。

侯君集有些头痛了……

想了想,问道:“神机营战报,一千突厥骑兵突袭营帐,被击溃,斩杀大半,生俘敌军主将阿史那不代。诸位,如何看待此事?”

帐中的几个书记都是一呆,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

都是常年随军的老资历,对于兵事多少都有些了解。一千突厥骑兵袭营,足以令一支上万的大军崩溃,若是时机掌握得好,将几万大军冲散都不是不可能,区区神机营两千步卒,怎么可能做得到?

没有比这更扯的了!

那位房二大抵是被咱家大帅压制得狠了,想功勋想疯了,才出此下策,冒领军功么?

侯君集瞅了瞅明显很是惊讶的长孙冲:“长孙驸马,如何看?”

长孙冲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自己甘冒大不韪,担了泼天的风险,居然也没能将那房二弄死?

简直见鬼了!

欲谷设那个混蛋,可是在信中亲口答应要派出他的亲兵“附离”,还说什么一定将神机营的唐军斩杀殆尽,一个不留!

你就是这么干的?

老子被你害死了!

深吸口气,长孙冲缓和一下僵硬的表情,强笑道:“新乡侯统兵有术,实乃不世出的奇才!”

“呵呵,”侯君集冷笑一声:“不过本帅却对这份战报颇多疑虑,不如就由长孙驸马前往神机营,调查一番此事真伪。若是房俊冒领军功、假传战报,长孙驸马可按军规自行处置!但若是战报果真属实,那就是本帅小瞧了天下英雄,可即刻命神机营兼程赶来,或许亦能在攻克高昌城的战斗中出一份力,没理由放着能正面击溃突厥骑兵的强军不用啊,不知长孙驸马意下如何?”

长孙冲气得差点破口大骂。

你好歹也是一军统帅、堂堂国公,怎么能这么无耻?

这是要将先前打压房俊的责任推到我身上?

至于什么假传战报、冒领军功,更是扯蛋,没听人家战报上写着俘虏了突厥大汗欲谷设的亲弟弟?房俊就算再傻再浑,也不敢在这样的环节信口雌黄!

我处置个屁啊!

可心里头再是郁闷,也不得不领命,这个锅不背也得背,否则只要侯君集放出消息,说是此番调来中军大帐,根本不是他侯君集的本意而是你长孙冲自己主动请求的,那可就麻烦大了!

前脚主动调走,后脚神机营被袭,你知道突厥骑兵马上就来袭营啊?

“诺!”

长孙冲心不甘情不愿的拱手领命。

侯君集呵呵一笑,心情陡然好转,能将长孙冲的小辫子抓在手上,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虽然打压房俊的心思暂时未能实现,可好歹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翌日清早,房俊便见到变身为“钦差大使”的长孙冲。

长孙冲看着一片狼藉的军营,几乎能想象出昨夜此处经历了怎样一番惨烈的厮杀,有些心虚……

当众宣读了侯君集的军令,严令神机营上下必须配合长孙冲调查突厥骑兵袭营一事,清点受伤人数,战死的兵卒,坑杀的俘虏,以及那位据说是阿史那不代的突厥将军。

房俊欣然领命,笑道:“不得不说,长孙驸马真是好运气,您前脚走,后脚就遇上突厥骑兵趁夜袭营,可真是大富大贵一生太平的贵人命,不似吾等,简直倒霉透了!”

长孙冲一副悔恨难当的模样,嗟叹道“谁能料到居然会有突厥骑兵袭营呢?若是早知如此,某怎会奉大帅调遣前往中军大帐,必然要与弟兄们同生共死,共御强敌!”

“呵呵,长孙驸马果然是义气为先!”房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跟长孙驸马促膝长谈,还是大帅的军令为重,咱还是先清点人数吧!”

他心里,已然将长孙冲列为第一嫌疑人!

只是他现在没证据,更想不出长孙冲的动机,所以暂时虚与委蛇。若是被自己查出来此次突厥骑兵袭营真的与他有关,管你是不是长孙无忌的儿子,管你是不是李二陛下的女婿,扒了你的皮!

老子这些兄弟,绝对不能白死!

房俊带着长孙冲来到军营不远处一个舒缓的沙丘,长孙冲有些不解,房俊道:“不是清点俘虏人数么?所有的俘虏,无论死活都被坑杀于此,不挖出来,怎么清点?”

长孙冲脸色有些白。

房俊挥了挥手,指挥调拨过来的农夫:“挖!”

“诺!”

上百民夫齐声应诺,现在房俊的威望不仅在神机营里达到顶点,便是这些民夫也惊为天人,能呼风唤雨,还能召唤天雷的神人,谁敢不服?

遍地都是黄沙,挖起来很是轻松。

一阵沙土飞扬,便将昨日晚间坑杀的突厥俘虏露了出来。

只是看了一眼,长孙冲就双股战战,脸色煞白,差点吓得就掉头逃掉。

房俊一伸手,紧紧揽住长孙冲的胳膊,笑道:“之所以称之为坑杀,便是因为当时有许多突厥俘虏并未死去,亦可称之为活埋!呐,你看看那个,当时肯定就是被黄沙埋了,窒息而死,临死的时候必定很难受,大口呼吸,但吸进嘴里鼻子里的全都是沙子,若是现在割开他的喉咙气管,必然都是沙子……”

“呕”

长孙冲再也忍受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这种“活埋”的方式,死状极其恐怖,一层层尸体摞在一起,那种震撼力,对于长孙冲这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来说,绝对是一种巨大的冲击!

房俊呵呵一笑:“死的很惨?可这就是杀害我房俊的士兵的代价!其实说起来,这帮突厥人也真够可怜的,都是突厥最精锐的战士,应该驰骋在辽阔的草原大漠才是,可是为了十车精铁,就被他们的大汗给卖了,不得不惨死于此!”

十车精铁?

长孙冲心里一揪……

房俊没再继续折磨长孙冲,这种看似文质彬彬实则完全弱鸡的少爷,折磨起来也没啥成就感。

“走吧,还有战死的神机营弟兄没有清点呢……你说大帅也太没心胸了,我房俊是谎报军功的那种人么?”房俊貌似不满。

长孙冲一听到“清点人数”就头皮麻,颤声道:“二郎,依我看,不必清点了吧?便按照你战报上的数字报上去即可,谁还信不过你房二的为人……”

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将尸体从沙子里挖出来的恐怖……

房俊却毫不领情,故意跟他作对一般,不悦道:“长孙驸马说的哪里话?每一个战死的兄弟,都是有名有姓,登记造册以备查询,可不是某说几个就几个!”

言罢,不容长孙冲拒绝,便带着他回到军营。

出乎长孙冲预料,这次没去挖沙子,而是来到一处诺大的军帐。长孙冲有些不解,不是去清点战死士兵的数目么?

难道那些战死的士兵,仍未掩埋?

看了看这顶军帐,长孙冲脸都绿了,该不是都放在这里边吧……

他这边心惊胆颤,房俊依然撩开军帐门口的帘子,脚步沉重的走了进去。

长孙冲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去,心都揪起来了,脑海里幻想着待会儿将会见到如何恐怖的场景……

很意外的,军帐内很干爽整洁,一排一排酒坛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地上。

左右打量一遍,没有现任何其他的东西,长孙冲有些疑惑的看向房俊。

房俊肃容而立,沉声道:“当场战死、伤重不治者,共计八十五人,都在这里了!”

长孙冲一愣,看向满地的酒坛子,这才现,每一个酒坛子的封口处,都用布料紧紧封住,上面写着一个个人名。

这是都火化了,然后一一将骨灰收捡?

耳边传来房俊怆然低沉的声音:“昨夜战死的袍泽,都在此处!某将他们从关中带到这大漠,自然也要将他们带回去,哪怕是死了!某不能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孤零零的飘荡在这异域他乡,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他们死的冤屈,不是死在对敌冲锋的疆场之上,而是死在阴谋之下,他们个个都死不瞑目!兄弟们,若你们在天有灵,就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的看着,一定要将那个幕后主使者找出来,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长孙冲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微风从门口吹入,吹过湿透的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摸了一把……一股极度的恐惧涌上心头,长孙冲只觉得这军帐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围着自己飞舞,是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眸,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向害死他们的人索命……

“啊”

长孙冲崩溃的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不料腿一软,一个狗吃屎跌在地上……

第三百六十三章 国王归天

昔日里奢华的高昌王宫,莺歌燕舞美酒佳肴,这颗西域的珍珠散放着夺目的华彩,如今却沉寂萧索一片肃然。

宫中侍女犹如冬日里的夏蝉,战战兢兢的瑟缩在每一个角落,唯恐出一点声音吸引到病榻上的那位大王的注意,便要遭遇无妄之灾……

唐军到达哈密时,鞠文泰还说“尚不足忧”;然而当唐军到达碛口时,鞠文泰竟然“忧惧不知所为,疾卒”,差点给活活吓死,惊惧过度一病不起!自打昨日唐军进入七角井峡谷的消息传来,已经气若游丝的大王再次吐了一口血,将近身服侍的几个侍女全部绞死。

便是世子殿下,在大王面前亦要小心翼翼的说话……

廊前的石榴花宛如一团焰火,却暖不透整座王宫瑟瑟的寒意。

鞠文泰躺在软塌之上,额头覆盖着一条洁白的汗巾,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世子跪在榻前,焦急的看着为鞠文泰诊脉的医官。

宫殿中寂静清冷,落针可闻。

良久,医官方才松开搭在鞠文泰手腕上的三根手指,叹了口气,冲着焦灼不堪的世子微微摇头。

世子顿时心就沉了下去……

早不死晚不死,为什么非得唐军大兵压境才要死?

他这位老爹死了不要紧,到时候自己自动成为高昌国的国王,大唐来势汹汹,破城只在旦夕之间,到时候城破国亡,会不会拿自己的人头祭旗?

软塌上的鞠文泰勉力睁开眼睛,便见到自己的儿子一副焦急忧虑的模样,心里一暖。这时候唐军兵临城下,城中那些以往指天画地宣誓效忠的文臣武将们逃的逃躲的躲,几日前还是繁华昌盛的高昌国,居然连个官员都找不到了!关键时刻,还得是儿子可靠啊……

心里这么想着,鞠文泰愈觉得愧疚。

以往自己受到宫里那些妃嫔谗言蛊惑,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所有的孝顺恭敬都是虚情假意,所谋者不过是自己的王位而已。

现在看看,自己真的错啦!

鞠文泰挣扎一下,抬起手来,紧紧攥住世子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本王荣耀一生,却也糊涂一生,居然忘记天下间最亲密的便是父子亲情,毕竟血浓于水啊!今日,本王便立下誓言,颁下诏书,敕封世子吾儿为高昌国国王,本王即日起便退位让贤,还望世子能秉承祖训,励精图治,勤政爱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鞠文泰有些气短,急剧的喘息一阵,方才平复下来。

世子都快哭了……

若是一年前,不!哪怕是半年前,只要大唐尚未兵的时候,能够继承王位的话,足以让世子殿下美死!

可是现在唐军不远万里来袭,说什么也不会退兵罢战,不破城灭国,岂会善罢甘休?这时候的王位,简直就是级热山芋,白给人都没人要啊!

世子殿下哭丧着脸,委委屈屈的说道:“父王啊……孩儿才疏德浅,如何能担起一国大任?这王位,孩儿是不敢要的,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那位医官肃立一旁,闻言眼尾直跳。

这可真是稀罕事儿,只听过为了王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却从未听闻父慈子孝相互礼让,一个非要给,一个非不要,真可真是奇哉怪也……

鞠文泰还在再说,忽然想起一事,急问道:“阿史那矩将军何在?快请他来,本王修书一封,请其代为转交欲谷设大汗,高昌国愿意奉上金银珠宝,哪怕是附为骥尾,也务必求突厥人兵相助!只需得突厥狼骑一到,必可将唐军击退!”

“阿史那矩?”世子闻言苦笑:“自打昨夜开始,孩儿便到处寻他,可是宫里宫外,却是人踪不见,怕是早就跑啦!”

鞠文泰猛地一楞,接着大叫一声:“阿史那矩误我!”

身子在软塌上猛地一跳,落下来之后再无声息……

医官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查看,试了下鼻息,惊慌失措的望着世子说道:“大王……殡天了!”

世子呆住了,这么容易就死了?

您死就死了,我可怎么办?

那医官退后几步,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微臣见过大王!”

虽说唐军压境,可是高昌国也不一定就非得亡国啊,或许举旗投降也能保得住这一片江山也说不定。眼前这位可就是信任的国王陛下,咱作为老国王传位的现场证人,是不是也算的从龙之功?

世子愣了一下,他对“国王”这个称呼有些愣忡,这个曾经朝思暮想无比期盼的称号终于落到自己头上的一刻,他有些难以压抑的愤怒!

大唐若是想要立威,第一个就是拿“国王”开刀!

你特么这是把我往火炉上架?

简直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世子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狠狠往医官的脑袋踹过去,口中大骂:“去你的国王,你才是国王,你全家都是国王……”

医官被踹得吱哇乱叫,却不敢还手,只是心里却郁闷不已——我这可是从龙之功哇,何以没有论功行赏,却下次毒手?

很快,鞠文泰殡天的消息传遍整个王宫,所有侍女内官都松了口气。

是鞠文泰听从突厥人的怂恿,与大唐背弃盟约,扰乱西域商路,现下鞠文泰已死,大唐应该就不会为难他们这些小人物了吧?

再者说了,就算要为难,也应该为难新任的国王啊……

不管世子殿下愿不愿意,他都顺理成章的成为高昌国新任国王,他的兄弟没人跟他强,大臣异口同声表示此乃天命所归,武将各个宣誓效忠……

估计古往今来,再没有人比这位世子殿下的王位得来的更加轻松,更加和谐,那叫一个普天同庆……

当初升的阳光穿越七角井峡谷,倾洒在山脉西边的肥沃原野,体型巨大凶猛的金雕在空中盘旋着,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唐军由峡谷之外缓缓踏入平原,沿途没有任何阻挡,直扑远处沐浴在晨光下放入镀了一层金光一般的高昌城。

唐军之威,威震大漠!

沿途没有任何一队高昌国的军队拦截,胡人百姓远远的躲开,唯恐招惹了威猛的唐军遭到无妄之宅,而汉人百姓皆笑逐颜开的迎上来,箪食壶浆,载歌载舞!

背后有突厥人支持的胡人,平素可没少欺凌汉人!

但是没办法,大家大多是隋末乱世逃避于此,多年来早已安家立业,大唐虽好,却又不能轻易的舍弃这边的家业,千里迢迢的返回大唐,再重新打拼。

所以,面对狐假虎威的胡人,他们也只能默默的忍耐!

可是现在,大唐的军队打过来了!

“唐国去此七千里,沙碛阔二千里,地无水草,冬风冻寒,夏风如焚,风之所吹,行人多死……”

那又怎样?

天涯海角,大漠边塞,只要大唐军队想去的地方,即便是千难险阻,也无可阻挡!

雄兵所至,群胡辟易!

嚣张的鞠文泰自以为得了突厥人的支持,便想要在西域搅风搅雨称王称霸,结果如何?

只要天兵所至,简直不堪一击!

现在兵临城下,高昌国覆亡在即,自此以后,这一方肥沃的水土都将在大唐的管辖之下,建州设府,自此以后谁还敢跟咱大唐人作威作福?

房俊骑在马上,跟在中军帅旗之侧,看着这些欢天喜地犹如迎接家人归来的汉民,心里有些感触。

只要身后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勤劳的汉人无论置身大地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被欺凌、被虐待!他们可以凭借自己勤劳的双手和智慧,去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

可是,这么一个很简单的条件,却很难实现……

第三百六十四章 投降

新任的高昌王陛下站在城头,胆颤心惊的看着城下连绵不绝的唐军阵列,双股战战,差点腿一软便从城头栽下去……

刚刚完成由世子殿下到国王陛下的华丽转身,虽然深刻的理解高昌国与大唐的全方位差距,深知唯有举旗投降方有一线生机,可心里难免会有一些小小的期待。

或许,大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大?

或许,突厥人会在大唐军队的背后给予狠狠一击?

亦或许,动全城青壮,可以抵挡住唐军的攻势?

对于他这么一个自幼生在王宫,长于妇人之手,比之“何不食肉糜”的那位强不到哪里去的娇弱小草而言,难免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在面临绝境的时候,谁都会有一点“侥幸”心理。

可是当他登临城头见到唐军的威武军阵,算是彻底的死了那份心思。

烈日之下,旌旗招展,密密麻麻的唐军迈着整齐的步调缓缓向前,沉闷的脚步声宛如天边滚滚的闷雷,一声一声震撼在心头,震得浑身麻,骨软志消!

几万人的阵势缓缓逼近,从容不迫,没有吵杂的喧嚣,只有在沉默之中冲霄而起的浩荡战意!

整个高昌国都在这股冲天站意之下瑟瑟抖,卑微如尘埃!

高昌王陛下面青唇白,当即降下旨意:“开城,投降!切不可让天兵误会,从而遭致杀戮,吾等皆成高昌之罪人矣!”

他倒是见机得快,不过,又能如何呢?

面对唐军浩大威武的阵势,所有高昌士兵都偷偷放下了兵器,脱去了甲胄,悄悄混入平民之中……

城下。

房俊仰望着城楼,心里有些无奈。

大军一路行来从未遭受抵抗,狂飙突进一般直抵这高昌城下,怕是高昌国上下的士气早就散了,稍等一下就是开城投降。期待中的战事,怕是没可能生。

没仗打,自然没有功勋可捞,这几千里跋涉,算是白挨累了……

唯有击溃突厥骑兵夜袭的那一战,聊以安慰。

侯君集顶盔掼甲,端坐马上,身后数万大军静止不动,一股沉重的杀气冲天而起。

一杆白旗自城门楼斜斜探出,用力的挥舞了几下。

顿时,整个唐军阵地出一声惊天裂地的欢呼,直冲霄汉,足以令风卷云动!

须臾,城门缓缓打开,一人身着绚丽的王袍,当先步行而出。

侯君集坐在马背上,巍然不动,顾左右笑道:“区区高昌,亦敢于大唐作对?不过尚算识相,不用大军攻城,便自动请降,可免去全族尽没之罪矣!”

一句话,算是给高昌王族定了性,不会大肆株连,举族皆斩。

那高昌国王直到距离前军几丈远,方才停住脚步,膝跪于地,大呼道:“高昌国王鞠智盛,冒然触犯大唐天威,自知罪孽深重,现率领全民,降于大唐。望大将军怜惜百姓之不易,勿牵连甚广,所有罪责,自有某鞠智盛一人当之!”

两军战前肃静一场,只有高昌王鞠智盛的声音朗朗传开。

等到鞠智盛说完,他身后的一种文臣武将全都跪伏于地,大声道:“吾等愿降!”

侯君集大手一挥,身侧的部队轰然迈步,小跑着绕开跪在城门口的这一群高昌国的文臣武将,冲进城去。

大唐军队远征西域,兵锋所至,所向披靡,高昌国不战而降!

侯君集傲然端坐于马上,一双细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世间功勋,何如灭国者?

虽然并未经过战斗,便致使高昌举国投降,看似难免血少一些铁血激昂的威武霸道,难以显示他侯大将军用兵如神的优点,可毕竟是灭国之功,自此以后,满朝武将,还有谁能某比肩?

便是李靖亦不如某!

当年李靖虽然大败突厥,却未将其斩草除根,只是致使突厥西迁,主力犹在,相比之下,难免逊了一筹。

侯君集志得意满,策马向前,来到高昌王鞠智盛身侧,俯身问道:“高昌王不是鞠文泰么?那厮嚣张无礼,背信弃义,本帅正要拿他回长安交于陛下落,现在何处?”

鞠智盛一头冷汗,跪在地上软得像一滩泥:“鞠文泰乃是家父……家父上午因病殡天,在下承继国王之位,深感家父之前的种种错误,悔之莫及,是以投诚于大唐,还望大唐陛下天恩浩荡,饶恕高昌国冒犯之罪行。自此以后,高昌王一脉,世代为大唐之忠臣;高昌一国,永为大唐之藩篱……”

“呵呵呵,哈哈哈”

侯君集好似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仰头大笑不止,张狂之极。

不过也不怪他笑得这么开心,就连后边的房俊都忍不住想笑,这个高昌国得有多天真,才说得出这么二百五的话?

高昌王一脉,世代为大唐之忠臣;高昌一国,永为大唐之藩篱……

想得到美!

大唐劳师远征,结果到了地头,你毫无压力的投降了,然后国王继续当,王国照样存在……

此人之无耻,颇有某之风范!

房俊如此想……

侯君集在马上笑着摇头,说道:“鞠文泰背信弃义在先,高昌国征伐盟国在后,大唐军队不远万里前来征伐,岂是你一句投降就能完结?”

言罢,“锵”一声拔出随身横刀,手臂挥下,刀光一闪,高昌国鞠智盛连惨叫都未叫出声,便身异处,好大一颗头颅被侯君集一刀砍掉,在地上“咕噜噜”打了几个滚,仰面朝天,死不瞑目。

无头躯干倒在地上,断头处鲜血喷泉一般涌出。

“吼!吼!吼!”

数万唐军齐声呼喝,士气高昂!

高昌国一干文臣武将全都傻了眼,呆滞片刻,不知是谁大叫一声,起身就跑。

只不过尚未来得及跑出几步,“砰砰砰”弩弦连响,一排排弩箭破空而至,转眼见将这些人尽皆射杀。

城门处鲜血浸染,唐军士气高涨!

侯君集大手一挥,喝道:“全军入城!”

“吼——”

闻听此令,所有唐军欢呼震天,争先恐后奔向城门,宛如一道洪流一般涌入高昌城。

房俊大惊失色,连忙策马追到侯君集身侧,急道:“大帅,万万不可!几万大军一同开进城中,必然无法约束,届时定有桀骜之人漠视军规,作奸犯科不可避免!”

侯君集勒马停住,转头盯着房俊,冷笑道:“谁说要约束了?”

房俊愕然……

“大军远征西域,跋涉几千里,期间艰辛你亦知晓。大家图的是什么?功勋而已!谁知到得地头,这高昌国却不战而降。没有仗打,自然就无功勋可捞,士气必然低落。一支军队,士气是最重要的,你以为他们跟着本帅舍生忘死冒死冲锋为的是什么?既然没有功勋,那本帅就得给大家捞点别的好处……”

侯君集言语灼灼,颇为不屑的看着房俊。

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带兵的料,当兵打仗,如何可有妇人之仁?

房俊目瞪口呆,却现自己无言以对……

怎么能是这样的呢?

作为主帅,自然给部下谋福利,带兵大胜仗是福利,这样大家都有军功可以捞,可以升官财,可以减免赋税;那么攻占敌城之后大肆劫掠亦是福利……

不对!

这不对!

这可是军队啊,大唐帝国的正规军!

难道像土匪一样大肆劫掠,还特么有道理了?

再说,这高昌城里,汉人可也有不少!

这些大头兵起疯来,还会管你什么汉人胡人?

房俊正容道:“请大帅收回成命!”

第三百六十五章 掳掠

侯君集一双眼阴狠的瞪着房俊,咬着腮帮子,恨不得一刀将这混蛋宰了!

让我收回成命?

简直无法无天!

侯君集冷冷道:“别以为你爹是房玄龄,某就不敢收拾你!军中,重军法,你敢违抗军令,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房俊毫不退缩,与侯君集对视,沉声道:“军令?你的军令就是纵容麾下兵卒洗劫高昌城?简直荒唐!我们是军队,不是土匪!大帅若执意如此,某定要上奏陛下,参你一个肆意妄为、纵兵劫掠之罪!”

侯君集差点肺都气炸了!

你特么敢参我?

好吧,你确实敢……

可是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弄死?!

侯君集眼眸微缩,他是真的在考虑,若是将房俊弄死,会有什么后果……

远处的长孙冲差点欢呼出声,房俊这个夯货,居然敢阻拦侯君集的军令?简直是不知死字怎么写!侯大将军啊,您就不能硬气点,赶紧把这小子宰了了事……

房俊被侯君集阴狠的目光盯着,只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条随时动致命一击的毒舌,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

这时候,他才现原来侯君集比他还要混不吝!

若是这家伙一时气怒攻心,真的下令把自己给宰了,那可就完蛋了……

房俊觉得侯君集真有杀自己的心思,赶紧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神机营何在?”

身后不远处便一阵轰然应诺:“诺!”

房俊高举手臂,朝着侯君集凛然道:“大帅能杀我一人,还能将神机营统统杀尽不成?只要神机营有一个人活着,便会死谏陛下,弹劾你纵兵掳掠之罪!”

侯君集真的快气死了!

居然拉上整个神机营?

杀了房俊容易,只要一声令下,这周遭几万大军立即将其碾为齑粉!可是也能将神机营统统杀掉么?

肯定不行!

那样干,军队还不得哗变?

侯君集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一扭头,打马而走。

爱弹劾就弹劾,某有灭国大功在手,便是稍有瑕疵,也是瑕不掩瑜,陛下能把某怎么样呢?

房俊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这侯君集果真不愧是市井混混出身,阴沉狠辣,他敢确定,刚刚那一瞬间,侯君集是真相杀他!

房俊脸色阴郁的看着争先恐后入城的大军,无奈的叹口气。

没办法阻止了,只希望这些士卒能有所收敛,不要搞得天怒人怨无法收场才好。

否则,大唐的名誉将会毁于一旦,日后攻城,将要面对的抵抗将成倍增加,谁不怕被唐军攻下城池之后胡作非为?

虽然没法阻止,可自己也不能这么看着,当下招了招手,对身后的神机营道:“所有神机营将士听令,咱们怎们也进城!都把眼睛给某放亮了,若是遇到擄掠、趁火打劫之徒,别管特么的是谁,统统给老子抓起来!”

“诺!”

神机营上下轰然应诺,把周围的士兵下了一跳。

走在前面的侯君集自然将房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几乎咬碎牙龈!

好小子,某就看看,你敢把某的士兵怎么滴!

若是真敢动我的人,老子就拼了偿命,也得把你小子宰了!

刘大成今年五十岁,大业三年的时候,朝廷征调修建大运河的徭役,全村青壮皆被征调。沿途听闻修建运河的差事很苦,官差对征调的民夫非常残暴,重伤死亡者不可计数。

刘大成一咬牙,故意摔断了自己的腿,以此躲过徭役。

返家之后,由于无钱医治,那条腿便瘸了。可是只要捡回一条命,腿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谁曾想到,五年之后,隋炀帝那个暴君征集全国丁壮,东征高句丽,刘大成再一次被征调,他跟县衙的官吏述说自己是个瘸子的事实,那官吏却只是冷笑:“爬,也得爬到辽东!”

作为家里的三代单传,刘大成是唯一的青壮劳力,他这一走,白苍苍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孩子,估计都得饿死!

实在是没法子,刘大成心一横,跟着村里几个青壮一合计,丢弃了家业,翻山越岭逃到西域……

三十年!

在西域这块汉胡交杂的地方,刘大成生生奋斗了三十年,才算是在高昌城里落地生根,攒下了一点家业。

可是在这里,汉人天生就是受欺负的……

以前是隋朝跟突厥人打,后来是唐朝跟突厥人打,反正打来打去,汉人跟突厥人就种下了死仇。西域这边的胡人都怕突厥人,即便是九姓铁勒,也唯突厥人马是瞻。

理所应当的,汉人就倒了霉。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人老了,心也累了,难道还能再次逃回中原去?

吃苦受罪,也只有忍着!

前些时日,闻听大唐兵攻打高昌国,城中的汉人各个弹冠相庆!

大家都知道唐军很强大,只要下定决心,即便是纵横草原的突厥人,不也被打得狼奔豕突,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小小高昌国,自然不在话下!

只要唐军攻下高昌城,这里可就是汉人的地盘了,以往胡人的盘剥苛虐,将不复存在!

所以当今天早晨,听闻唐军已经兵临城下,城里所有的汉人都喜极而泣!

大家或是将往昔节日才会小酌几口的好酒拿出来,或是将家中的肉菜炖熟了,等着唐军进城的时候,咱也来一出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刘大成站在自家小院里,揉了揉瘸掉的那条腿,让十三岁的孙女将家里保存很久的哪一条熏羊腿拿出来,用铁锅炖了满满一锅,等着待会儿王师进城,以之飨军!

院子里弥漫着肉香,令刘大成咽了咽口水,笑吟吟的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的孙女。十三岁的丫头,是半个街巷里最出挑的闺女,模样好,性子好,还有一手好厨艺,只待等个两年,寻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家,便嫁出去了。

院外街上一阵脚步轰隆,刘大成便听到有人在喊:“王师进城啦!”

刘大成心里一愣,这还没听见厮杀呢,难不成是那个性情乖戾的高昌王投降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

紧接着,街道上就传来人喊马嘶哭爹喊娘的混乱,刘大成心里一紧,大门便“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一队唐军闯了进来。

为的校尉耸耸鼻子,便直奔灶台而去,掀锅一看,顿时就乐了:“哟呵!兄弟们有口福了!”拿起勺子就捞了一块羊肉,凑到嘴边咬了一口,烫的“吸溜吸溜”抽着凉气,还不忘叫道:“老哥,这锅羊肉可是犒劳我们大军的?”

刘大成笑容有些僵:“是……”

确实是为了进城的唐军准备的,谁叫这是汉人的军队呢?

可是为啥这心里头总是觉得不得劲儿……

其余几个兵卒一窝蜂冲过去,筷子勺子水瓢一起上阵,吃了个不亦乐乎。

刘家小闺女很少见生人,更何况这几人的吃香着实难看,又羞又怕的瑟缩在灶台一边的墙角,忽闪着两个大眼睛,心里有些疑惑:这就是爷爷指盼着的汉人的军队?好像也不怎么样啊……

校尉吃了块肉,这才注意到墙角的刘家闺女,打量一番,眼睛就有些亮。

十三岁的女娃,虽然尚未长成,却别有一番青涩秀气的韵味,兼之刘家闺女却是长得漂亮,便让这位校尉心里头火烧火燎的难受起来。

“哎呦,妹子,多大啦?”

校尉嬉皮笑脸的问道,难为这闺女了,你说这西域风沙之下咋就能长得这么水灵呢?

“十三了……”刘家闺女觉得这位唐军的眼神太肆无忌惮了,有些害怕,便溜着墙根想要到院子里。

校尉恨不得伸手摸摸这闺女水滑的脸蛋儿,这是却被那一截儿细细的腰肢给吸引了。

这小身段儿……

第三百六十六章 混乱

连续几个月的行军,看见母猪都觉得赛过貂蝉的校尉只觉得心里头的慾火蹭蹭的往上冒,怎么压也压不住了,大手一伸,就把刘家闺女的腰肢给揽住了。

又细又软又滑,啧啧啧,极品呐……

“啊!”

刘家闺女吓得花容失色,挣扎着大叫道:“爷爷!”

刘大成一看,顿时怒冲冠,大喝道:“放手!”便冲过去。

一个兵卒见自家校尉看上这个小闺女,眼珠子一转,丢下手里的筷子,一脚就把刘大成踹了个四脚朝天。

那校尉此时慾火難耐,也顾不得什么军规了,一把将刘家闺女扛在肩上,便往正屋里走,一边回头吩咐道:“这家人家才是突厥奸细,想要谋害官军,里里外外的都给我搜一遍!”

几个兵卒哪里还不明白?喜笑颜开的一哄而散,翻箱倒柜将所有之前的东西全都给翻出来了。

刘大成目眦欲裂,这特么就是他无比期盼的唐军?

这简直就是土匪啊!

更令他心惊胆颤的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孙女被那校尉扛进屋里,便摁在地上,“刺啦”一声扯碎了裤子,两条细长的腿不停的挣扎,尖声叫着救命……

刘大成了疯一般往正屋里冲,大叫道:“你们这群畜生!我是汉人,是真正的汉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几个兵卒挨个屋子的翻箱倒柜,刘家大儿子不知道外面生什么事,一脸茫然的从屋里走出来,惊问道:“你们干什么?”

几个兵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抽出横刀,一刀就捅进刘家大儿子的胸膛,其余几人亦抽出横刀,冲进屋子,对着屋里的几个妇人一捅砍杀……

几人拎着血淋淋的横刀,将堂箱里的银钱用一个包裹包了,拎着走出来,正撞上状若疯狂的刘大成,一人顺手就用刀鞘狠狠的抽在刘大成头上,骂道:“老不死的,咱家校尉看你闺女,那是你的造化……”

“砰!”

刘大成只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晕过去的瞬间,他只看见他校尉分开孙女的一双细腿,耳中只听见孙女撕心裂肺的惨叫……

整个高昌城乱成一团。

几万大军涌入城内,尾不相顾,将不知兵、兵不见将,完全成了散沙,彻底失控。

当兵的全都红了眼,反正没人管,想干啥就干啥,也不管什么胡人还是汉人,抢劫、杀人、高昌城顿成人间地狱。

房俊差点气疯了!

特么你侯君集自称一代名帅,就是这么治军的?

土匪都没你这么凶残!

“神机营听令,全军集合,三营各自由统领带队,维持城内秩序,若有作奸犯科者,统统给我拿下!若遇反抗者,格杀勿论!”房俊红着眼下令!

他不能这么坐视下去,侯君集这混蛋就是个莽夫,目光短浅无法无天!若是继续这么下去,整个高昌城将被洗劫一空,大唐的声誉就完全败坏了!

刘仁轨悄声问道:“侯爷,这……不妥吧?”

他也看不上这般洗劫高昌城,可侯君集好歹是一军主将,这么明摆着对着干,恐怕对房俊不利。

房俊怒道:“什么不妥?若是坐视不管,那才是大大的不妥!此间之事传扬出去,日后大唐还凭什么威服四海,还凭什么称霸宇内?唐军走到哪里,都会遭遇到殊死的抵抗,没人愿意自己的家园被土匪一样的唐军祸害!由此造成的严重后果,便是侯君集的脑袋也不能抵消!”

刘仁轨心中一凛,这才明白房俊非要阻止这些乱军的用意。

“诺!”

当下得令,率着自己那一营士兵沿着主街道向南而行。

房俊挥挥手:“跟我走!”

背着刘仁轨的方向,引军向北而行。

一路行来,房俊鼻子都快气冒烟了!一个个士兵冲进百姓家中、商铺之内,出来的时候全都大包小包的背在身上,喜笑颜开,就像打了一场光荣的胜仗!

房俊悲哀的现,其实自己根本就什么也阻止不了……

一个士兵,十个士兵,一百个士兵,他抓的过来,也管得过来,可全军几万人都完全失去约束为所欲为,他怎么抓、怎么管?

房俊现在完全处于暴怒的状态,也不管那么许多了,命令神机营的士兵散开,挨家挨户的去找,只要见到不守军纪的士兵,就给我敞开了揍!往死里揍!

眼前几个士兵从一户农户中走出,大包小包的背了一身,领头的那个校尉把头盔夹在腋下,边走边系着裤腰带。

房俊顿时就火冒三丈,不需说,这几个败类一准儿是祸害了女人!

这是比抢劫更让房俊怒火中烧的行为,当下大吼一声:“给老子站住!”

策马便奔了过去。

那校尉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赶紧抱拳施礼,谁知裤腰带尚未系好,这一抱拳,裤子跐溜一下就滑下去,腋下夹着的头盔也“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顿时尴尬不已,一手拽着裤子,说道:“末将见过侯爷!”

显然是认得房俊。

房俊怒视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校尉挠了挠头,全然不当回事儿:“啊,那个……就是写吃食,侯爷不知,这家主人实在是太好客了,见我们长途跋涉劳师远征的,就准备了一些食物,让我带着路上吃……”

他混不吝的不当回事儿,几个手下却吓得脸都白了。

房俊眉毛一皱,便看出问题,命令身后的席君买道:“去院子里看看。”

“诺!”席君买应了一声,便跑进院子。

那校尉意识到不妥,赶紧一拱手:“末将还要去向大帅复命,这就告辞……”一手提着裤子,连头盔都不要了,撒腿就跑。

房俊大吼一声:“给老子站住!”

身后的亲兵早就飞奔上去,一个猛扑,将这校尉摁在地上。

那校尉兀自挣扎,大叫道:“末将乃是大帅亲侄子,侯爷,放小的一马……”

房俊怒道:“我管你是谁!”

这时候席君买从院内奔出,双眼血红,咬着牙禀告道:“一家六口,尽皆被杀,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幼女,被……被……被糟蹋了!”

席君买也是生死里走过几个来回的汉子,却也被院子里的惨状气得炸了肺,太恶毒了!

房俊跳下马背,阴沉着脸,走进院子。

一个五旬老者满脸是血,倒在正屋的门口,鲜血已然浸透院子里的沙地,留下一泊紫黑色的暗痕。

正屋的地上,一个纤弱的女孩躺在那里,下裳被撕碎,两条白皙细嫩的腿充满淤青,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被大大的分开,股间红白糢糊,一片狼藉。上衣亦被撕裂,花苞一般的胸腹此刻有一个巨大的刀口,正汩汩的冒着献血。

女孩本应秀美的脸上,五官狰狞面容可怖,大大的张着嘴,显然死前曾遭受巨大的痛苦。

堂屋的地上,歪倒着几具尸体,男女都有,都被一刀致命,行凶者显然是杀人的好手,知晓那一处才是人体的要害。

房俊只觉得血灌瞳仁,一股戾气直冲脑海!

这特么就是大唐的军人干的?

这特么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把那几个畜生给某带过来!”房俊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但是平缓的语调之中,却透着森寒的杀气!

几个士兵被押过来,那校尉看了一眼屋里的惨状,知晓今日麻烦了,不过仍未有太多害怕,仍旧嬉皮笑脸的说道:“侯爷,末将乃是大帅的亲侄子,今儿这事儿,确实是末将的错,末将犯了军法,自当去大帅账前请罪……唔!”

话音未落,房俊一个翻身回旋踢,一脚就踢在校尉的下巴上。

下巴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房俊这满含怒气的一脚,便是一头牛都得踢得一个趔趄,何况是人?

“咔擦”一声轻微的脆响,校尉的下巴完全粉碎,一个倒仰便昏了过去。

房俊咬着牙,牙缝里都冒着寒气:“给老子弄醒!”

“诺!”席君买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伸脚踩住那校尉的手,用手里的横刀刀尖往指甲缝里一刺,然后轻轻一撬,完整的指甲便被撬了下来。

“唔……”一声呻吟,那校尉被剧痛惊醒。

房俊正欲上前,院门口处便听到一声历喝:“住手!”

房俊抬头去看,却是侯君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军法

“住手!”

侯君集走进院中,怒视着房俊大声喝吒。

他身后的亲兵“呼啦”一下涌了进来,将院子里的神机营兵卒团团围住。

房俊瞅了侯君集一眼,心中的怒气更盛,回头又是一脚踹出,正中那校尉的胸口。

“噗”校尉喷出一口鲜血,委顿于地。

他被房俊一脚踢碎下巴,嘴里已然满是鲜血,又被这一脚踹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这一口血足足有半大碗,喷出去三四尺,惨不忍睹。

侯君集头根都炸了,眼看自己的侄子被如此折磨,暴怒道:“某让你住手,你听不见?”

房俊理都不理他,指着晕过去的校尉道:“弄醒!”

席君买二话不说,横刀再次刺入校尉的指甲缝,一用力,有一个手指甲被撬下来。这种剧痛真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校尉虽然昏迷过去,却足以令他立即清醒。

血淋淋的嘴,血淋淋的手,深入骨髓的剧痛,令他爆出人体最深处的潜能,猛然一挣,居然甩开两个摁着他的神机营兵卒,连滚带爬的向侯君集爬去,嘴里“呜呜呜”却说不出话。

下巴已然粉碎……

侯君集看着校尉这般凄惨的模样,心都跟着抽了一下,这可是他的亲侄子,大哥过世的时候,自己可是答应过决不让这个侄子受一点委屈,可是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形了!

可是房俊岂可如此轻易的放过这个禽兽?

一个箭步从后边窜过来,在校尉距离侯君集几尺远的地方,一把薅住他的髻,猛地一用力,校尉哀嚎一声,诺大的身躯居然被房俊破麻袋一样向后凌空甩出去,“砰”的一声掉在正屋门口,哼唧一声,又晕了……

侯君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房俊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帅的存在么?

屡次三番的违抗军令不说,难道还要当着我的面打死我的侄子?

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简直要从两只眼睛里冒出来!

侯君集大吼一声:“将房俊给我拿下!”

“诺!”

亲兵猛地抽出横刀,便围了上来。

神机营兵卒岂能让自家提督被别人捉了?大帅也不行!在他们眼里,统帅只有一个,那就是房俊!

管你什么大总管还是兵部尚书,敢动咱家侯爷,就跟你玩命!

“锵锵锵”神机营兵卒赶紧护在房俊两侧,雪亮的长矛跟侯君集的亲兵对峙。而且由于长时间的高强度训练,神机营的兵卒下意识的就组成阵列,长矛手在前,刀盾手护卫,后面的弓弩手弩箭上弦,一支支锋锐的三棱箭簇对准身前的对手。

一股森寒的杀气冲天而起!

侯君集吓了一跳,被这股杀气刺激得激灵灵打个冷颤,头脑总算清醒一些。

他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黑脸的小子,混劲儿犯上来,那可是亲王也敢暴揍的存在!

房俊却根本不给他缓和的时机,此时他距离侯君集并不远,当下上前两步,就站在侯君集面前,两人身高相差不远,但是房俊显得尤为结实,肩膀也比侯君集宽得多,气势一下子就把侯君集死死压制住。

侯君集恼火不已,叫嚣道:“尔违反军令,且虐待士卒,信不信本帅将你当场格杀?”

房俊嘴角泛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老子信你个蛋!”

他再次上前一步,脸部几乎跟侯君集贴在一起,二人气息可闻,很是暧昧……但彼此眼中喷薄而出的怒意与杀气,却令整个院子里沉寂一片。

房俊死死盯着侯君集,大吼道:“侯君集纵兵为祸,斩杀降君,洗劫百姓,视大唐军法如无物,令大唐声威蒙尘,实乃大唐军界之耻辱!神机营麾下听令,若此人敢有异动,杀无赦!”

“诺!”

神机营兵卒狂吼一声,长矛横刀都前压一步,大喝一声:“杀!”

杀气凛冽!

侯君集带来的亲兵都吓了一跳,额滴个天!你们还真要动手不成?齐齐咽了口唾沫,眼神留意着大帅这边,等待大帅的指示……

侯君集被房俊喷了一脸口水,恨不得掐死这个混小子!

他骑虎难下了……

只看神机营如此鼎盛的气势,侯君集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敢动房俊一下,那上百张弩箭的第一目标便是自己,瞬间令自己变成刺猬!

侯君集是市井出身,所以有着市井之间的狠辣和嚣张,可他绝不莽撞!

在他看来,如何令手下兵卒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对自己保持忠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所有的士兵都得到好处!这高昌国天高皇帝远,大军远征而来士气低落,洗劫一番自是可以提升士气。再说这里既不是中原之地,又不是大唐子民,放肆一番,有何不可?

却未想到房俊居然如此处处作对,毫不退步!

你特么是信佛的傻子么?

这高昌城富得流油,所得好处,难道还能少了你的一份?

真是不知所谓的楞怂!

侯君集眼珠游移,思讨着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房俊比他还紧张!

如此同一军主帅作对,甚至扬言要把对方干掉,已是冒了军中之大不韪!

侯君集若是不管不顾,悍然下令,今日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房俊可不愿意跟这个傻逼同归于尽……

现在见到侯君集气势一弱,心底顿时松口气,语气平缓下来,说道:“大帅可知某为何将此人拿下?”

侯君集一愣:“为何?”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干了什么事儿,接到亲兵报讯,说是侄子被房俊给拿住,侯君集第一个念头就是房俊这混蛋要拿自己的侄子开刀,表示对自己的不满!

所以侯君集立即赶来。

听房俊这么说,还真是犯了大错?

房俊缓缓退了一步,他怕对方的士兵心情紧张,误会了自己的动作,一时失手擦枪走火,那可就悲剧了……

见到双方的士兵都稳稳的,这才送了口气,然后让开身子,让侯君集的视线能够看清这家院子里生的惨事!

侯君集自己也惊呆了,这……

是自己那侄子干得?

娘咧!

特么谁给你的胆子,连本大帅也不敢这么干好不好?

侯君集差点被侄子气死!

可再是生气,那也是自家侄子啊,还能眼睁睁看着被房俊打死不成?

侯君集语气软下来,阴沉着脸,说道:“此事是某武断了,却不知此间居然生如此惨事。新乡侯且放心,本帅一定严查此事,将凶手找出来绳之于法,以正军规!”

言罢,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

这算是当面认错了,对于一向心高气傲的侯君集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可房俊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

什么叫一定严查此事?那就是说,你这个侄子不一定是凶手咯?

将事情交给你调查,你还不是护着自己的侄子?

想要服个软,让我卖你个人情,保住你的侄子,做梦去吧!

既然敢触犯军规,做下此等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之事,那就得付出代价!

给你面子?狗屁!

老子被突厥铁骑突袭之时,拒不兵救援,坐视老子陷入绝境的是谁?

房俊嘴角讥讽的一翘:“既然如此,末将听从大帅即是。便在此间审讯吧,某亦是人证之一。这几个军中败类,刀伤和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便是最好的物证,还望大帅秉公而断,整肃军纪,还无辜百姓一个公道!”

侯君集差点被房俊给噎死!

娘咧!

老子都舍去脸皮,跟你说小话了,还一点面子都不卖,非得置我侄子于死地?

侯君集脸色铁青,狠狠盯着房俊,半晌,才缓缓点头:“好!即是如此,此间便由你处置即可!”

言罢,深深的看了侄子一眼,心一横,转身便走!

他知道,今日房俊为了报复当日自己未兵救援之事,定然不会饶了自己的侄子!

可这小子的确犯了军法,如今落到房俊手里,便是他侯君集又能奈何?

只是这血仇,来日必然要你房俊十倍百倍的偿还!

第三百六十八章 纷争

房俊这人脾气很倔,无论前世今生。

宦海生涯给了他许多人生智慧,却并未消磨掉他骨子里的傲气。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随着穿越到唐朝,这股傲气愈的浓烈,几乎无可压制!

头脑里多了先进一千多年的知识,多了一千多年的见识,哪怕是面对天之骄子李二陛下,他也只是惧怕其生杀予夺的帝王权势,从未有过矮人一头的卑微感。

何况是一个侯君集?

既然得罪,那就把事做绝!

在侯君集刚刚转身的一刹那,房俊冷然下令:“杀!”

“噗噗噗”

神机营的兵卒手起刀落,几个禽兽士兵被砍了脑袋。

侯君集的亲兵围了一圈,本是将神机营的兵卒包围在当中,可是此时,却仿佛围观神机营行刑。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所有人都感觉脖子一凉,再看向房俊的时候,不可避免就只剩下满满的震撼与惧怕!

这人当真是吃了豹子胆,居然敢跟大帅叫板?

众目睽睽之下,房俊从亲兵手中接过横刀,挥刀斩向那校尉。

校尉一双瞳孔骇然圆瞪,瞬间不满绝望的灰白……

一直以来,仗着叔叔的爱护,在军中横行无忌,即便触犯了军法,亦有叔叔偏袒维护,谁都那他没法。久而久之,自然养成其视军法如无物的嚣张气焰,在他眼里,叔叔是大将军,是国公爷,是跟着陛下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从龙之臣,是大唐文臣武将之中鼎鼎大名的所在!

即便自己犯了错,谁敢不给叔叔侯君集面子?

可是今天,他才知道错了,原来这世上还真就有不尿侯君集的人!

只是可惜,这个认知来得有点晚,晚到他的生命只有最后一秒……

下一秒,人头落地,鲜血喷溅!

侯君集霍然转身,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房俊半晌,一嘴牙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将房俊连皮带肉的吞下去!

然后,才转头看向侄子无头尸身,以及滚落三尺远的人头,心头针扎一般心疼,紧紧咬着牙,面如青铁:“收殓!”

这一次,再也不回头,甩袖而走!

这血仇,必报之!

不知是房俊斩杀侯君集大帅亲侄子的消息传出,亦或是城中已然掳无可掳、掠无可掠,总之高昌城中的乱兵在半天之后居然消停下来。大伙三五一群的等待着大帅的集结命令,偶尔见到有神机营的兵卒在街上成队走过,不由得又是愤怒又是惊惧。

虽然阻拦了自家肆意快活的好机会,心中愤恨不已,可真就没有一个敢冒头找神机营的麻烦,没办法,人家那位提督大人实在太过强势,大帅的亲侄子亦是说杀就杀,哪个嫌命长了敢去招惹?

左卫兵卒大多来自关中,素闻房二之大名,以往皆听传言,说是此人楞得没边儿,现在算是真的长了见识。闻名不如见面,这哪里是一个“楞”字了得?

简直是狂得要上天!

侯君集那是什么样的人?当年混迹市井的时候,心狠手黑有仇必报,现如今功成名就紫袍加身,这份睚眦必报的德性却是有增无减,等闲惹到他,也必千方百计的报复回来,何况今日当着几百亲兵士卒的面前,将他的面皮血淋淋的剥下一层?

若不将今日这耻辱加倍讨回来,日后也别再军中立足了!

侯君集将雷霆怒火压制与九天之上,先是吩咐心腹将领事先撤离,寻找一个隐秘之处,埋伏好精兵,仔细谋划一番,然后下达了全军集结,准备撤军的命令。

既然敢跟老子作对,那就让你不能活着回到長安!

侯君集将帅帐临时设置在高昌王宫,麾下众将济济一堂,商讨撤军事宜。

其实说是商讨,只是分派任务而已。谁人先锋,谁人殿后,谁人留下来收拾残局,军务派遣,各安职守。

侯君集冷眼扫视堂下众将一番,总觉得这帮子一向敬服与自己的将兵悍将神情有些轻飘,似乎对自己不如以往那般又敬又畏……而造成自己威信大跌的罪魁祸,不是房俊又是哪个?

现在这高昌城中,上至王侯将领,下至贩夫走卒,谁人不知新乡侯乃是忠厚秉节、敢于对抗上级乱命的忠直之士?房俊走在大街上,三岁娃娃都敢从院子里跑出来敬献一个胡瓜……

有正即有反,房俊是正派的那一个,反派的是谁呢?

自然就是纵兵劫掠、昏庸残暴的侯大将军……

侯君集不在乎名声,他始终认为为将者,只要无畏就足够了,这些蝼蚁一般的草民,杀掉一茬就会接着冒出一茬,反正也不绝,杀几个算的什么大事?

但是对于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他却是万分在乎!

说到底,他这一身紫袍、国公爵位是哪里来的?还不是手底下这帮骄兵悍将水里火里拼了命的厮杀给他挣回来的!没了这些人的支持,自己是个屁啊!

所以,对于将自己的威望狠狠打击一番的房俊,他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只不过侯君集一贯阴郁的性格,城府极深,面上却是并没有显现出来对房俊的彻骨痛恨。

他环视一圈,沉声下令道:“牛将军担任大军先锋,沿途务必警戒小心,以防突厥人埋伏突袭。此次攻城,突厥人不见一兵一卒,此时殊为可疑吗,诸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诺!”

牛进达起身领命,上前领取令箭,转身退回座位,安然入座。

来时先锋是契苾何力,因为这西域到底还是人家铁勒人的地盘,契苾何力熟门熟路,没有比他更适合的先锋大将。返程则没有多少凶险,说是谨防突厥人偷袭,亦只是行军之时小心戒备罢了,面对得胜而回的唐军主力,吃个豹子胆才敢偷袭……

离家数月,家中怕是已经入秋了吧?

众将心思飞跃,一派轻松惬意。这次远征高昌国,看似千山万水艰险重重,实则却是轻松愉快,兵临城下,高昌国便举国而降,不费一兵一卒,还在入城之后狠狠的捞了一把……

没有比这趟战事更轻松的了!

侯君集目光冲诸将脸上一一扫过,停留在契苾何力身上,笑问道:“契苾将军来时便身负重伤,带伤上阵,以残病之躯勇往直前,忠贞品德,实在是令吾辈汗颜无地,亦感衷心敬佩!返程之路轻松得多,契苾将军便同谋一起压阵中军,亦可借机修养一番,如何?”

契苾何力不同于其他将领。

虽然是降将,可契苾何力深得李二陛下器重信赖,不仅将宗室之女临洮县主嫁于其为妻,更令其统帅族部铁勒精兵,镇守瓜州,紧扼玉門關要地。

戰功赫赫,简在帝心!

这样地位然的将领,侯君集可不敢给人家脸色看,否则被人家当中打脸,那就纯粹是自找的……

只不过侯君集这般示好与契苾何力,却有人看不过眼了。

副总管薛万均冷哼一声,不屑道:“身在军伍,自当剖肝沥胆,忠于王事!哪怕骨断肠烂,亦当冲锋在前,不负陛下之信任!区区小伤,整日里犹如婆娘一般哼哼唧唧,着实叫人可笑!”

契苾何力一张脸瞬间涨红,怒气冲冲的瞪着薛万均,怒道:“尔在说谁?”

薛万均白眼一翻,讥诮道:“说谁,谁知道!”

契苾何力怒不可遏,“腾”地一下站起身,戟指道:“说某是婆娘?好!今日某倒要领教,看看你这个劫掠民女的败类,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男儿气派!可千万别再娘们儿的裤裆下面累的弯了腰,举不得槊,骑不得马!”

第三百六十九章 谋算

“娘咧!”薛万均面红耳赤,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站起身与契苾何力对峙,愤然道:“若是再血口喷人,休怪某不留情面,与你不死不休!”

“得了吧!”契苾何力一脸嘲讽:“血口喷人?你问问在座之人,谁人不知你薛大将军将几名高昌民女抢入营中,通宵达旦的寻欢作乐?我呸!就你这等罔顾军法之人,若是在某契苾何力麾下,十颗脑袋都给你砍完了,还容得你在此处臭不要脸的嚣张?”

这话说得,让侯君集面上一红……

尴尬!

违乱军纪,正是自他而始。

自己的亲侄子就是被房俊以违反军纪之罪砍了脑袋,结果这大帐里又出来一个强抢民女的大将军?

侯君集此时真的优点后悔当时纵兵入城的命令,麻烦太多了……

对于契苾何力与薛万均的矛盾,侯君集心知肚明,那是旧怨了。

贞观七年,契苾何力与凉州都督李大亮、将军薛万均等人率军征讨吐谷浑。

当时唐军驻扎在赤水川,薛万均与其弟薛万彻率领轻骑兵先行,遭到吐谷浑军队包围,兄弟二人均中枪,跌下马后徒步参战,随从骑兵死伤大半。

契苾何力得知后,率数百骑兵前往救援,拚力厮杀进击,所向披靡,薛万均、薛万彻于是得免一死。

李靖率领各路军马途经积石山河源,到达且末,直抵吐谷浑西部边境。听说吐谷浑君主伏允在突沦川,将要逃奔到于阗,契苾何力想要乘势追击,薛万均以先前的失败为教训,坚持说不行。

契苾何力说:“吐谷浑不定居,没有城郭,随水草迁移流动,如果不趁他们聚居在一起时袭击他们,等到他们四处游荡,怎么能捣毁他们的巢穴呢?”

于是亲自挑选骁勇骑兵一千多人,直逼进突沦川,薛万均率部随后。

沙漠中缺水,将士们抽饮马血。

此战唐军大获全胜,攻破伏允的牙帐,杀掉几千名吐谷浑兵,获得牲畜二十多万,伏允只身脱逃,唐军俘获其妻子儿女。

此战之后,李二陛下派使节在大斗拔谷慰劳众位将领,薛万均耻于功劳名列契苾何力之下,于是抵毁契苾何力,来夸耀自己的功劳。契苾何力异常气愤,拔刀而起,想要杀掉薛万均,众将大惊,齐齐救下薛万均。

李二陛下闻听此事,责怪契苾何力,契苾何力解释前因后果,李二陛下勃然大怒,要撤除薛万均的官职以授给契苾何力,契苾何力执意推辞,说道:“陛下由于我的缘故而解除薛万均官职,那些胡族官员不知详情,以讹传讹,使胡族认为将领们都如薛万均,将有轻视汉人之意。”

李二陛下深感其诚,赞许他的意见,没有处置薛万均。

之后便任命契苾何力担任玄武门宿卫官,检校屯营事务,后又升任为左领军将军。

两人的仇隙不可谓不深,侯君集自然不能坐视这两位大将军犹如市井泼皮一般打起来。

最主要的原因是薛万均打不过契苾何力……

可是薛万均与自己素来交好,共同进退,自己虽然向契苾何力示好,也只是结交一点香火情分而已,却一时疏忽,忘记了这两位的怨隙颇深,惹得薛万均不快。

那没办法了,一个是盟友,一个是路人,孰轻孰重?

可也不好拉偏架,明显的偏袒薛万均,侯君集头大如斗,只好说道:“大帐之内,莫要言及那些捕风捉影之事,二位各自入座,本帅尚要布军令!”

薛万均哼了一声,晃着膀子坐下,色厉内荏的瞪了契苾何力一眼。心里却暗道侥幸,刚刚怎么一时冲动就跟这个蛮子硬杠上了?自己的武力值连人家一半都不到,真要是打起来,妥妥的被虐……

契苾何力则是冷笑一声,不屑的瞅了一眼侯君集,抱拳道:“在下有伤在身,没那个精力去掳掠几个高昌小娘暖被窝,但却骑得马,开得弓!在下谢过大帅好意,不过某这人天生的贱骨头,这边点齐部属,随同牛将军一同担任先锋便是,告辞!”

言罢,向四周诸将一拱手,便自转身退出。

侯君集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如此嚣张,居然罔顾本帅的军令?简直岂有此理!

侯君集气得不行,可他还真就拿人家契苾何力没辙!

作战之时,他是一军统帅,军令所出莫敢不从,可现在仗都打完了,他可能拿捏得住人家契苾何力?

要知道,这里是高昌国,是西域,这里是人家契苾何力的地盘!

惹毛了契苾何力,干脆甩手领兵自行撤回瓜州,一封奏疏呈到陛下御前,弹劾他侯君集贪恋军功、排斥异己……

陛下会信谁呢?

九成九是信契苾何力……

侯君集这个憋屈啊,以往在军中那都是一言九鼎杀气腾腾,即便是各路王侯大将,也都敛起羽翼听候命令,怎地到了这高昌国,一个两个都敢跟本帅尥蹶子?

都怪这个房俊!

侯君集愤然将目光瞪着房俊,见其一副优哉游哉看热闹的神情,更是岂不打一处来,老子叫你嚣张,看你还能有命笑到几时!

“神机营战力高昂,勇挫突厥铁骑之锐气,此番殿后之重任,神机营便当仁不让了吧!”

侯君集冷冷说道,可是话刚说完,心里却是冷不丁的突突一下……

说起来,此次远征高昌国,大军过处群蛮辟易,未曾遭遇一次像模似样的抵抗,却只有神机营跟突厥骑兵硬碰硬的干了一场,还特么大胜……

岂不是说,论起战功,在座之人除了侯君集这个统帅之外,便要以房俊为第一?

众人不约而同想起这一茬,都向房俊看去。

娘咧!

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那股该死的突厥骑兵也是傻,咋就不来咱阵前冲锋一回呢?

却是完全忘记了,自家抵不抵得住突厥铁骑的一次全力冲锋……

侯君集郁闷的要死!不过幸好,怕是你没命回到长安,接受陛下的敕封赏赐了……

想到此处,侯君集冷冷的看了房俊一眼,在他眼中,这小子已然形同朽木,命不久矣。

他早已定下计谋,上次突厥人无能,这次依然让你殿后,就不信你还有运气逃出生天……

却不料房俊摇摇头,淡然说道:“末将,不能遵从大帅将令……”

在场诸将全都呆住,即便一直闭目养神的牛进达,亦睁开眼睛,淡淡看了房俊一眼。

这话说的……霸气!

侯君集是真的疯了!

他再能忍,也不能容忍几次三番被人当面打脸,拒绝将令!契苾何力他惹不起,也不想惹,你房俊算个什么东西?

侯君集勃然怒道:“房俊!是不是见到本帅念在你父往日的情分不愿与你计较,便变本加厉嚣张跋扈,欺我侯君集不敢杀人乎?”

薛万均亦不悦道:“小子,在座皆是你的父辈,自是不忍见你违反军纪,不遵将令,步入歧途!念在你年幼无知,向大帅磕头赔罪,吾等亦可为你求情!”

他这是倚老卖老,亦是看清楚侯君集是真的拿房俊没法子,难道真砍了房俊?这小子是个出了名的棒槌,若是侯君集敢下令杀人,这小子绝对敢带着神机营先把侯君集给干掉!

说起来,这小子带兵还真有几把刷子,神机营上上下下,对其忠心耿耿,哪怕是违反军令,亦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只需房俊一声令下,那就无所畏惧!

薛万均这是给侯君集找个台阶下,顺带着打压一下房俊。

第三百七十章 驻留

薛万均早就看房俊不爽,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屁运道,那等军功,居然被他白白的捡了去,真是让人上火!这杀退突厥骑兵的功劳若是放在咱头上,回长安之后那就妥妥的一个国公没跑!

可是给这小子呢?

这么点岁数,一个侯爵已经顶了天,再多的功勋也是白搭,暴殄天物啊……

他这边倚老卖老,自以为资格足够,孰料房俊根本没拿他当回事儿。

房俊笑呵呵的瞅着薛万均,脸上带笑,语气却剑刃一般锋利:“您老人家枯木逢春,不甘寂寞,连强抢民女这种没品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怎没见大帅治你一个违反军纪之罪?不过您别怕,大帅不知军令为何物,这不还有陛下么?您呐,等着某参你一本吧!”

薛万均实在是低估了房俊的“棒槌”程度,他以为他这张老脸出面,房俊怎么也要怵头几分,谁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人家不仅没怵,反而将自己这张伸出去的老脸啪啪啪的抽得那叫一个响亮!

薛万均差点气个倒仰,目瞪口呆的看着房俊,心说房玄龄那么和煦温润的一个人,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玩意?

太草蛋了!

至于到陛下面前参自己一本,他倒不怎么在乎。你一个黄口孺子,再是受宠能比得上为陛下征战天下的薛某人?

侯君集看着房俊如同疯狗一般逮谁咬谁,捂着脑门问道:“房俊,你到底意欲何为?”

房俊正色道:“陛下金口谕旨,命吾等远征千里,征伐高昌国!现高昌国已尽在脚下,那便是我大唐的国土!因大帅一道军令,导致城中混乱不堪,各族百姓对大唐的信任度已然降至最低,如此民心不附,此地何以长久?末将愿领军令,驻守高昌国,维持城中秩序,恢复商贾往来,直到朝廷派遣官员前来!”

你以为老子是傻的?

为大军殿后,若是你特么在玩一出突厥铁骑袭营,老子还能那么幸运的留得命在?

做梦去吧!

老子就待在这高昌城中不走,你能奈我何?

侯君集有些傻眼!

这小子不走了?咱都谋算好了一切细节,就等着半途收拾你呢,你特么跟我说你不走了?

“不行!谁走谁留,本帅自有主张,岂容你号施令?”侯君集有些气急败坏。

他越是如此急切,房俊就越是肯定这老东西没安好心,那就更不能走了!

“高昌国乃是西域商路最重要的重镇之一,现在高昌国百姓对大唐绝无一丝好感,令大唐的威名受损,令陛下的圣名蒙尘!当此境况,末将愿驻守此地,维持稳定,令西域诸部都感受到大唐的天威,还清大帅以国事为重!”

我重你个脑袋!

侯君集怒道:“不必再说,本帅已经决定,命帐下参军赵振举驻留高昌城。”

房俊摇头道:“赵振举不行。”

侯君集怒不可遏:“为何不行?”他这是完全被房俊气糊涂了,否则只需强硬的表示态度即可,何须听房俊的缘由?

这么问了,气势便已然弱了一筹。

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房俊侃侃而谈:“这赵振举罔顾军令,掳掠了一处胡商的铺子,得金银若干,稍后,某是要想陛下弹劾此人的……”

侯君集觉自己无话可说……

若是房俊咬住军纪这一条,他还真就无人可以指派。他那道随意进城的军令一,麾下将士向放羊一般涌入高昌城,所作所为不用看亦可想象,怎可能不触犯军纪?

若是被房俊咬着,再弄一出斩杀自己亲侄子那样的事件,自己麾下大军还不得人心惶惶,军心涣散?

这个臭小子说什么也不走,莫非是看出某已然为其谋算好了陷阱?

侯君集终于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就算使出任何手段,也别想逼迫房俊跟随大军返程……

娘咧!

这小子怎么精的跟鬼似的?

完全不上套啊!

侯君集不死心,还欲再强硬一番,却冷不防一直神游物外的牛进达插言道:“房俊通晓商务,对于农耕之事亦是颇为熟稔,驻留高昌城的话,没人比他更适合了。大帅若是强硬不准起驻留,难免被人认为是有何居心……”

侯君集悚然一惊!

原来不仅是房俊看出我心有谋算,连牛进达也看出来了……

即是如此,此计只得作罢,否则房俊在路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不是他侯君集干得都得他背锅!

忿忿瞪了牛进达一眼,这个老混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跟自己过不去!

心里权衡一番,侯君集只能放弃,默然认可了由房俊驻留高昌城。

只是这脸呐,火辣辣的疼……

一军统帅居然拿一个小小的三品提督没辙,你敢信?

日了狗了……

放过房俊这茬,侯君集不再计较,其余将官都乖巧柔顺得多了,侯君集将令所在,众将轰然领命。侯君集大为满意,只是两相对比,房俊这混蛋却更是让他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走出大殿,房俊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艳阳,刚刚伸了个懒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顿时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牛进达这张皱纹密布、宛如乡间老农一样的老脸,跟个牛魔王似的……

“牛将军……”房俊肃然拱手,这位是程咬金的生死至交,刚刚也在侯君集面前力挺自己,不能不表示尊敬。

牛进达却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笑呵呵说道:“你小子这份楞怂劲儿,很对老夫胃口!若不是陛下慧眼识珠,早早将高阳公主殿下许配与你,老夫都想招你为婿了,呵呵呵……”

“呵呵呵……牛将军抬爱了,那个,晚辈何德何能……”房俊笑得很苦一样,心里很想说一句李二陛下万岁!若非李二陛下将自己早早预订,这牛魔王真的起了招女婿的心思,怕是房玄龄还真就不一定拒绝得了,因为牛魔王背后可是站着程咬金那个大魔头,老爹能抵挡程咬金的墨迹?

玄乎……

只要看看牛魔王这坯子,亦能想象他家里的闺女长成啥样,估计惨不忍睹都是轻的,很有可能对不起社会……

别跟房俊说什么温良贤淑知书达理之类的,这货完全就是个外貌协会……

当然啦,高阳那丫头长得确实俊,但也不是什么好鸟!

纠结着呢……

牛进达一脸慈爱,似乎真的将房俊当自家女婿看待,拍了拍房俊结实宽厚的肩膀,愈加满意了!笑呵呵的凑近一些,低声道:“侯君集那老小子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你不仅几次三番打他的脸,甚至杀了他的亲侄子,这个仇,那是结定了!所以啊,别以为驻留高昌城,就能万事大吉!那老小子阴着呢……”

房俊心里悚然一惊,赶紧肃容道:“多谢牛将军提点,晚辈感激不尽!”

他心里确实有些得意,他算计到侯君集大抵是要在半途给自己设计个陷阱,到时候派一群精兵扮成马贼乱匪,将自己宰了,之后往马贼身上甩锅,一推二五六,谁能把他怎么滴?

能够留在高昌城,房俊自认为识破了侯君集的计谋,难免有些松懈。若是这时候出来几个杀手,趁自己松懈之时,悍然出手行刺……

搞不好自己真的就栽了!

牛进达欣慰的大笑,使劲儿拍了拍房俊的肩膀:“很好,以你的能耐,只要不犯下轻敌之错,想必也没什么人能奈何得了你!回长安之后,可得请老夫喝酒,素闻你房家的烈酒,那可真是天上罕有人间全无,老夫觊觎已久啊……”

“牛伯伯见外了不是?侄儿的东西,那不就是伯伯您的东西?侄儿这就派遣亲兵往家里送信,从今往后,府上的酒水,全部由侄儿孝敬您便是。”房家当即拍着胸脯表态。

开玩笑,老牛提点的这一句话,那就是无价之宝!

若是自己一时大意着了侯君集的道儿,哭都没地方哭去。跟自家小命比起来,几坛子烈酒算个屁啊……

第三百七十一章 战略(上)

大唐军队挟无敌军威不远千里征伐而来,结果之前背弃盟约、连番挑衅的高昌国一箭未,便举国而降。强大的唐军战前斩杀投降的高昌国王鞠智盛,然后纵兵入城,大肆劫掠,搞得城内城外汉胡各族心惊胆跳、两股战战,唯恐唐军起疯来,来一场屠城之举。

幸好,汉人终究不乏忠贞仁爱之士,那位新乡侯勇于对抗唐军主帅,迫使唐军不得不终止了这一场浩劫。

待到唐军开出城外集结,一队一队6续开拔,班师回朝,驻留在高昌城附近的汉胡各族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尤其是听闻驻留高昌国的武将正是那位仁爱刚烈的新乡侯,无不弹冠相庆,奔走相告……

这场面令侯君集在大军开拔之前无比郁闷,该死的小子,害得自己威望大跌,却成就了他在高昌国甚至是整个西域“万家生佛”的名声,简直岂有此理!

以为不随军返程,老子就拿你没辙么?

给我等着吧!

看着骑在马上同一干武将笑逐颜开一一告别的房俊,侯君集心中杀意冲霄!

冷哼一声,策马前行。

房俊刚刚同契苾何力道别,契苾何力很是欣赏房俊这股子混不吝的脾气,便多说了几句,言谈甚欢。

送别了契苾何力,房俊见到斯文秀气的长孙冲骑着马跟在中军队伍之中,便策马过去高声呼唤:“长孙驸马,暂且留步!”

长孙冲不愿意搭理房俊,可是他的性格便是阴柔无主见,哪怕心里烦得要死,面上亦不会公然撕破脸。温润君子,喜恶自在心中,何必恶语相向?

所以,他只得勒马停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对追上来的房俊说道:“提督大人有何指教?”

房俊故作热情,数道:“驸马这是哪里话?太见外了!你们虽然相处时日尚短,但情投意合、肝胆相照,驸马为何舍弃在下,独身返回长安呢?不若留下,你我兄弟并肩努力,将这高昌国稳定好局面,朝廷必然设置州府,派遣官吏,届时岂不是大功一件?”

谁跟你情投意合!

谁跟你肝胆相照!

老子恨不得一刀捅死你个混蛋……

长孙冲差点被房俊恶心到,心里破口大骂,面上却强笑道:“谁说不是呢……可是下官身体微恙,且思家情切,是一刻也不愿在这高昌国逗留了。维稳地方,确是大功一件,只可惜下官不能陪着侯爷,祝愿大人前程万里!”

“呵呵,”房俊笑道:“干嘛这么客气?其实吧,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最起码,这西域地界,突厥铁骑来去如风,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再给某来一次半夜突袭?说起来,恨不得我死的人不少,谁晓得会不会再有人送个十车八车精铁,再买通突厥大汗一次?上次侥幸击退突厥骑兵,下一次,未见得就有那么好的运气。”

长孙冲心里狂跳,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

这小子……是在怀疑自己了么?

也是,自己前脚调走,突厥人后脚就杀来,实在是太让人怀疑了,上次的事情,还是操作有些急促了,若是稳一稳,未必没有更好的机会……

可惜啊,那帮子傻啦吧唧的突厥人实在没用,非但没弄死这小子,反而让自己被人怀疑。

长孙冲实在没心情跟房俊虚与委蛇,拱手道:“时辰不早,侯爷莫再相送了。用不了多久,自可相聚于长安城,届时,下官再为侯爷接风吧!”

然后,也不等房俊说话,便自顾自的打马前行,恨不得赶紧离房俊远远的。

房俊哈哈一笑,在背后大声说道:“即是如此,那就一言为定!长孙驸马到时千万记得,让长乐公主殿下亦到场,某还欠公主殿下一个道歉呢!”

长孙冲气得就想立刻调转马头,回头找房俊决斗!

当然,若是能打得过房俊的话……

那一阙爱莲说早已风靡关中,不知多少士子大儒极度吹捧,令房俊的名声隐隐然有名家之褒扬,赞誉无数!可对于长孙冲来说,爱莲说越是被追捧,他就越是妒火中烧!

人们只要说起爱莲说,难免夹带着议论一番这行文的前后关联,不可避免的便会说起这是房俊送给长乐公主殿下的……于是乎,各种绯闻铺天盖地的传扬,而且越穿越离谱!

每次士子聚会,少不得有好事之人将此事拿出来谈论一番,搞得长孙冲不得不如同乌龟一般夹着脑袋,再也不敢去参加这种聚会。

羞辱!

长孙冲差点咬碎满口牙,忿忿的念叨着:“莫要得意,给老子等着……”

几万大军撤退,高昌国终于安静下来。

只是有些过于安静,虽然房俊的名声不错,但是先前的乱象确实将高昌国的百姓和商贾吓得不轻,大家都躲在家中悄悄观望,不敢贸然出头。

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房俊不禁郁闷了……

对于西域,房俊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应该采取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

这里距离大唐实在是太过遥远,而且其间道路难行,环境恶劣,随着时间的推移,沙漠化越来越快,水源越来越少,整个西域便成为“鸡肋”一般的存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诸蛮慑服,西域安稳。一旦中原王朝历经起伏,政局动荡,西域这一块儿的魍魉魑魅便齐齐出动,突厥人、铁勒人、大食人……都想在这一块土地上搅风搅雨。

说起来,还是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掌控力度太差。

没办法,这是自然因素和地理环境引起的,并不以某些人的意志为转移。

另一方面,虽然丝绸之路自古以来便是沟通东西方贸易的主要通道,但是房俊深信,在将来的海路贸易开拓之后,必将成为大唐的主要对外贸易手段。

毕竟,6路的商贸成本实在太过巨大。

如此一来,西域的商途便显得可有可无,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是与此同时,房俊又是个狂热的土地控,他向往那种疆域辽阔富有四海的级国度,以往每每对着地图,看着那些被俄国侵占的辽阔土地,都有一种痛彻心脾的遗憾……

可是他也知道,贪得无厌强占西域的结果,固然能使得地图在某一个阶段无比辽阔,但同时带来的后果,便是驻军留守的分散,国力军费的削弱。

得不偿失……

战略上,西域诸国是东西方之间的缓冲地带,是横垣在大唐西部边境的缓冲区,一旦西域诸国被某一股势力统一整合,将会直接威胁到大唐的腹地,所以,西域诸国必须在大唐的控制之下。

驻军不是不行,但是大唐现在的府兵制度,却是一个天然的缺陷。

西域太远,轮番驻守的策略肯定不行,走一趟路就得半年,府兵到西域驻守,对于家乡的耕地产量必然产生极大的破坏,没道理守住了西域,却弄得家里头缺少劳力……

募兵制度?

这其实是将来展的终极途径,府兵制度的缺陷太大。

但是在目前的大唐社会形势来看,府兵又是最为适合的制度,所以,想要将府兵制度转换成募兵制,时机未至,贸然提出,必然遭受重大阻力。

用什么方式将西域与大唐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呢?

房俊颇为苦恼,极力回想前世的那些世界各国的国家战略,想要寻找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第三百七十二章 要挟

唐军返程回到沙州,长孙冲染了风寒,又劳累过度,一病不起。

大军自然不可能停留在沙州,等待长孙冲病愈再启程,侯君集只是安慰了几句,叮嘱长孙冲安心养病,待痊愈之后再回归长安,便率领大军,日夜兼程踏上返程之路。

长孙冲在沙州的驿站里趴了一天,第二日凌晨,便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之下,悄然摸出城去。

沙州城居于大漠之中的一方绿洲,中间水源丰沛,四周沙漠环绕,而在绿洲与沙漠的交汇处,则是一望无垠的盐碱地。

沙漠中昼夜温差极大,清晨是气温最低的时候。长孙冲穿着一件厚厚的袍子,骑在马上,举目四顾。

清晨露水微微打潮的盐碱地,绽开出一条条比姆指还粗的裂缝,蔓延着伸向天际之间。

盐碱地之间,砾石丛生,虽泛生些叫不出名的野草,却枯萎得只剩下枝干,满目萧索,却不时见有野蒺藜、骆驼刺蓬勃的生长,一株株,枝繁叶茂,吐青抽绿。它们用旺盛的生机,藐视着周遭恶劣的生存条件,对身边的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置若罔闻,熟视无睹。

生命越在艰困之中,越显出它的伟大。

远处蹄声密集,一行骑士策骑而来。

片刻之后,双方会面。

长孙冲冷冷注视着眼前的骑士,将目光凝住在为一个带着毡帽、坐在马背上犹如一座山般雄壮的骑士脸上。

这人一张紫铜面皮,方面阔口,扫帚眉,三角眼,颌下蓄着钢针般根根竖立的胡须,身上的皮袍破旧油腻,袒着前胸露出浓密的胸毛迎着清晨的冷风。

“你们突厥人不是号称在草原大漠纵横驰骋的野狼么?为何在面对两千步卒的时候,亦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简直无用之极!”长孙冲忿忿说道。

这帮突厥人就是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蠢货,不仅误了自己的事,反而让自己将底细泄露,现在无论侯君集亦或是房俊都在怀疑,突厥骑兵袭击神机营那件事就是出于自己的指使。

勾结突厥人!

这可是完全能够抄家灭族的大罪……

长孙冲如何不又惊又惧?

哪怕他爹是长孙无忌,也受不起此等大罪!

多年之前,已经因为自己一时不慎,在与突厥人交易的时候被人捉住把柄,不得不转变家族的政治立场,损失了大量的利益!

几次三番,都是被突厥人拖累,这帮家伙简直就是白痴!

面对长孙冲的呵斥,那突厥骑士微微眯起眼,一股凌冽的杀气瞬间倾泻而出,叫长孙冲牢牢锁定,仿佛他下一刻就会策马上前,一刀将长孙冲斩于马下!

长孙冲被他阴冷的眼神盯得打了个寒颤,心里一突。

身后随同他而来的亲兵皆是久经战阵的悍卒,感受到来自于这个突厥骑士的威胁,迅上前挡在长孙冲身前。

气氛有些紧张。

“嗬嗬嗬”那突厥骑士出一阵难听至极的笑声,露出一嘴烂牙,盯着长孙冲说道:“长孙公子觉着委屈,我们突厥人难道就好受了?”说到此处,他脸容一变,狰狞着喝道:“是谁说那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大汗重视与你之间的交情,所以派出了一千附离亲兵,由他的亲弟弟、左厢察阿史那不代亲自带队,疾驰几百里去为你铲除对手,可是结果呢?就是你口中的乌合之众,将一千附离亲兵杀得打败,就连左厢察阿史那不代都被抓了俘虏,你要如何向大汗交代?!”

长孙冲无言以对。

他虽然一直身处神机营中,对于军中的训练知之甚详,但他从未去认真研究过,神机营的战斗力到底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更从未关注过“震天雷”对于骑兵的威慑力到底有多大!

在他的印象里,再精锐的步卒也永远比不得骑兵,那是兵种天然的克制,更何况欲谷设大汗派出的还是突厥骑兵中最精锐的“附离”铁骑?

长孙冲默然不语,那突厥骑士却咄咄逼人道:“长孙公子家世尊贵,身份显赫,相比对于营救阿史那不代一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大汗有令,无论长孙公子付出什么代价,都务必救出阿史那不代将军,否则,便将长孙公子这些年来与突厥交易的一笔一笔账目,全部呈现给大唐皇帝陛下!”

长孙冲嗤之以鼻:“你以为陛下会信?”

账目有什么用?没有真凭实据,李二陛下会相信他长孙冲勾结外族、贩卖牛筋犀角铁料这些违禁物资?

简直笑话!

对于长孙冲的态度,突厥骑士似乎早有预料,冷笑道:“长孙公子是不是认为单单一个账册,不足以令大唐的皇帝陛下相信?呵呵,若是再加上上次长孙公子请求我家大汗出兵袭击神机营的人证呢?”

“人证?”长孙冲一脸茫然,哪里有什么人证?

突厥骑士得意道:“你以为只有你们汉人会耍弄阴谋诡计么?实话跟你说吧,就在大汗答应你出兵的时候,已经派人去了长安,只要捉住贵府上的一个家仆,威逼利诱一番,令其作为人证,想来不是什么问题。”

长孙冲大怒道:“就算如此,陛下又怎会相信一面之词?你也太小看陛下对长孙家的宠信了!”这帮子突厥人,实在是卑鄙,居然能想得出这么损的手段?

突厥骑士呵呵直笑:“陛下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是事实上,那次出兵偷袭神机营,确实是长孙公子所安排,这前因后果相对照,皇帝陛下岂会不怀疑?而且,长孙公子切莫忘记,阿史那不代将军可不是个口风很严的人,万一皇帝陛下对其施加一些刑罚,搞不好那位可就将什么都说出来……”

长孙冲冷汗涔涔而下。

他是真的慌了……

这个突厥人说的没错,其实用不着陛下相信,只要陛下怀疑就足够了。

依着陛下的性子,一旦起了疑心,根本不需要什么所谓的证据!

或许并不会对自己的父亲怎么样,但是绝对会将自己打入冷宫,不闻不问!

这是长孙冲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的志向远大,一心想着官居一品、封侯拜相,帮助陛下将大唐经营得日益强大,青史标名!

打入冷宫、失望透顶?

绝对不行!

“某,定会尽力!”长孙冲只能咬着牙说道。

他不敢面对有可能的后果,只能在突厥人这个坑里越陷越深。心里却是暗暗后悔,多年前已经因为突厥人栽了一次,为何还要在这条路上越行越远呢?

不是自己不够聪明,更不是自己不够警醒,只是因为心里那一团憋着的火焰,快要将自己的灵智完全焚烧!

他要向世人展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突厥骑士嗤笑:“不是尽力,是一定要!而且,跟你说个好消息吧,大汗让我给你捎句话,他会亲率大军奔袭高昌,将那神机营碾为齑粉、挫骨扬灰!当然,这次是免费!”

长孙冲精神一振:“此言当真?”

突厥骑士不屑的撇撇嘴:“咱们突厥人是天狼的后裔,勇猛无敌、一诺千金,即便是掉了脑袋,也会谨守自己的诺言,哪里像你们汉人那样,背信弃义如同吃饭喝水?”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都说汉人聪明,也不见得啊……

眼前这个长得像个娘们儿的汉人,就有点蠢。大汗是打算干掉神机营不假,但那是因为那神机营带给突厥狼骑莫大的耻辱,身为大汗,必定要将这个脸面讨回来,以神机营两千士卒的人头来洗刷耻辱,否则如何服众?

咱只是顺嘴这么一说,卖你个人情而已,你特么还真信……

第三百七十三章 战略(中)

长孙冲傻吗?

当然不!

只不过他对于房俊的嫉恨已然达到一个令他盲目的程度,只要有关房俊,他就失去理智!

一直以来,长孙冲都是大家赞赏备至的勋贵二代之中的第一人,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稳重端方,文采风流。当这种赞誉伴随着幼年、少年的全部时光,即使再是内敛谦逊的人,亦难免生出骄傲自负之心。

人生顺风顺水,心理脆弱一些自然是难免的……

这样的人,当遇到一场重大的挫折,要么一蹶不振,要么走入极端。

很不幸,长孙冲属于后者。

而后,当那个楞怂的房俊异军突起,绽放出闪耀的光彩的时候,长孙冲不可避免的嫉妒了。

敛财有术、文采绝世、刚烈硬朗……

这个原本如同淤泥里的泥鳅一般的棒槌,陡然间就散出耀目的光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稳稳的将长孙冲盖了过去!

肆意妄为、脾气暴躁,结果大家说他这是真男儿,好汉子!

真男儿?

长孙冲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难道老子就像个娘们儿么?

待到房俊酒醉之下做出的那一篇爱莲说,使得关中谣言四起,传为一时笑谈,而这次事件中清誉受损的妻子长乐公主,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不萦于怀的模样儿,让长孙冲再也忍不了!

嫉恨就像是一只虫子,疯狂的啃噬他的心脏,他都魔障了……

所以,宁愿勾结突厥人,亦要将房俊置于死地!

好像,只有房俊死得不能再死,自己才能得到某种解脱。

若是房俊知晓长孙冲的心理,怕是能用一句很现代的话语来概括他的情形你已将灵魂,卖给了魔鬼……

高昌又称“火洲”,东部有一座终年火红的山脉,当地人称“克孜勒塔格”,汉人则给他取了一个很霸气的名字火焰山……

九月尚淌汗,炎风吹沙埃。何事阴阳工,不遣雨雪来。

高昌很热,当然与什么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没什么关系。

此地远离海洋,海洋湿润气团无力进入,其地势过低,山地与盆地在短距离内比高太大,气流下沉增温产生的焚风效应,使其干燥炎热。

中原人一般很难适应这样闷热的坏境气候,对于这种环境的唯一好感,就是水果很甜……

屋子里根本待不住,即便高昌王宫的地基很高,但房俊觉得大抵是距离太阳更近的缘故,好像愈闷热……

他最呆待着的地方是葡萄树下。

树皮皴裂的葡萄藤在头顶的架子上盘旋而过,细密的叶片遮挡住耀眼的阳光,地上铺着花纹精美做工精良的和田毛毯,盘腿倚在一方玉枕上,俏媚的龟兹侍女用春葱一般纤细的手指拈着一颗比胸前雪腻的肌肤还要莹润的葡萄粒送进他嘴里,轻轻一咬,甘甜的汁水灌满口腔……

高昌国本地的豪族巨贾,前来拜见新乡侯阁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奢华的场景。

等到那龟兹侍女再次伸手进旁边一个冒着雾气的陶罐里,哗啦哗啦一阵响动,摘下一颗水汽晶莹的葡萄粒,大家都有些呆,难道那罐子里头,是传说中的……冰块儿?

房俊美美的吃了一颗葡萄,见到这群常年穿越风沙艰难跋涉的商人都盯着他手边的陶罐,便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龟兹侍女丰润的翘臀,随意道:“天太热,给大伙儿倒杯葡萄酒。”

龟兹侍女咬着粉润的樱唇,含羞带怨的横了这位尊贵的侯爵大人一眼,似乎在埋怨总是喜欢动手动脚,却为何又不要了自己呢?

侍女自一边的木箱里取出两个瓷坛子,又按客人的数量拿出八只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将瓷坛子里头琥珀色的美酒斟了半杯,最后伸出玉手,在房俊身边的陶罐里抓出晶莹的冰块儿,每个杯子里都放了几块,浅笑盈盈的一一放置在诸人面前。

高昌国富有,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这八位高官商贾,既有高昌国原先的丞相、将军,亦有世家大族之中的代表,各个都是家资亿万、豪奢富有的大富豪。

可是看着这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玻璃酒杯,一个个都不敢伸手去拿,这就是传说中大唐出产的玻璃吧?

简直太美了!

这一个杯子,怕不是就得价值万贯了吧?

太精致,太剔透,太美妙!这样的酒杯,只应该藏在木匣子里当做传家之宝,怎么舍得真拿出来喝酒呢?

当然,玻璃酒杯再精致,再珍贵,亦是有价之物,虽然稀有贵重,只要有钱,舍得花钱,必然买得到。

但是那酒杯中晶莹的冰块儿,却实实在在将几位巨贾给吓着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昌国!

方圆千里,沙漠纵横,炽热如火炉!

一年只有那么几天结冰,还只是水面上一层薄薄的冰碴儿!

那么问题来了,这盛夏炎炎的季节,本地是不可能有冰的,这冰是哪儿来的?

大家都是高昌国上层社会人士,见识不少,自然知道关中都是有冬季藏冰的习惯,可是将冰块儿从关中运到这高昌国……

“嘶”

几个人到此一口凉气,彼此互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惊叹!

这区区一个冰块儿,在这炎炎夏日千山万水运到高昌国,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小小一个冰块儿,比之等重的黄金都要昂贵十倍!

这就是大唐的侯爵大人,奢靡的日常生活?哪怕到了这高昌国,亦要追求如此高贵的享受?

震撼!

以前鞠文泰活着的时候,骄傲自负,自诩西域之王,除了突厥人,从未将大唐放在眼里。大家也都觉得,似乎遥远的玉門關之外的汉人,都只是一群依仗着祖宗占了大好山水,整日里吃喝不愁的农夫……

大家都跟大唐做过生意,往来接触的也都是商人,但是商人在大唐的社会地位实在太低,所以对于大唐真是的上层社会,他们只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

现在,算是真正的见识了大唐的上层人士是怎样的一种层次。

简直太奢华,太过分了……

房俊哪里晓得一个小小的冰块儿,就能令这几位高昌国极有影响力的人物对他惊为天人?

若是早知如此,他会毫不犹豫的用冰将这几位全部冻上,吓死你……

“侯爷,不知宣召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高昌国的大丞相鞠文斗小心翼翼的问道,眼前被冰块儿镇得冒着寒气的葡萄酒,馋的他直咽口水,却不敢在这位尊贵的侯爵大人面前放肆,最起码也得搞清楚来意之后,才能放心的享用这等“世间罕有”的冰块儿。

只是心里却不同的祷告,冰块儿,你可得慢些化……

房俊笑容可掬,盘膝坐在地毯上,和颜悦色道:“稍后再说不迟,这冰镇葡萄酒,可是夏日里最最舒爽的饮品,诸位快些尝尝。”

“诺!”

几人应了一声,一起举杯,轻轻啜了一口。

晶莹的冰块儿在琥珀色的酒液里晃动,碰撞着玻璃酒杯,薄如蝉翼的杯子便出叮当悦耳的声音,酒液入喉,一股沁凉的凉意入腹,浑身暑气为之一散。

舒爽!

几位高昌国的大人物都惬意的长吁口气,这感觉,太爽了!

若是炎炎夏日里,每日皆有这冰块儿镇着美酒,岂不如同仙人般的生活?

忍不住,再饮一口……感觉一如刚才的爽快!

啧啧嘴,神情却猛然一顿!

刚刚只是全部心神去体会那股子冰凉沁爽的凉意,却有些忽视了酒液的味道。

这会儿口中甘醇的口感泛起,令几人尽皆一愣。

这酒……口感太好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战略(下)

高昌国盛产葡萄,品种繁多,皆干爽甜洌,口味绝佳,以之酿酒,品质冠绝西域。无论东西方,高昌国的葡萄酿皆是高端贵重的奢侈品,广受欢迎。

在座诸人,便有家中酿酒者,其余几人平素也甚是喜爱饮一些葡萄酿,这几乎是高昌国的风俗。

然而哪怕是最上品的葡萄酿,口感亦不如眼前此酒这般醇正……

诸人纷纷露出讶异之色,鞠文斗隐隐间是几人之,惊叹问道:“此酒品位绝佳,下官闲暇之时最是好饮葡萄酿,却从未饮过这等佳品,不知侯爷这酒产自何处?”

产自何处?

房俊嘿嘿一笑,反问道:“大丞相觉得这就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葡萄酿之中的极品!下官以往饮用的葡萄酿,无论多么精细的工序,都难免口感滞涩,这似乎是所有葡萄酿的共性,唯有将之封窖贮藏,经年历久,那股滞涩方才能稍稍消散。侯爷此酒酒液清澈,饮之有鲜果之芬芳,必然是新酒,但是这般品质口感,下官着实前所未见。”

大丞相鞠文斗肥头大耳,摇头晃脑的娓娓道来,倒似是一个酒中饮者。

房俊又看向其余几人,笑问:“诸位感觉如何?”

相比鞠文斗,其余几人明显在面对房俊的时候局促得多,没办法,他们不如鞠文斗的见多识广,而房俊看似随和,但其所展示出来的种种气派,加上大唐侯爵的光环加成,使得这几人明显自惭形秽。

这就是地位和层次带来的压力……

几人吭哧半天,最后还是年岁最大的赤木海牙憋出来一句:“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饮?”

老爷子七十多了,鹤童颜,身材高大,便是跪坐在哪里,也比身边几位同伴足足高出一个脑袋。虽然年纪很大,但体魄矫健,中气十足。

高昌国虽然并不都是汉人,但是说汉话、写汉字,高昌国的王宫比照太极宫,城池修建亦比照长安城。可以说,整个西域,大多是汉化的胡族。

后世最高层次的文化侵略,早在唐朝就完成了……

赤木海牙是畏兀儿人族,祖辈皆为高昌贵族。此人威望颇重,在当地的畏兀儿人中一言九鼎,家中资财豪富,很是有些影响力。

房俊笑道:“此酒,便是高昌所产之葡萄酿。不过本官知晓一个秘法,能祛除酒液中的滞涩口感,使得酒水更加顺滑甘醇。”

葡萄酒为何会口感滞涩呢?

这跟所有的果酒都有这个现象的原因一样,因为果皮中蕴含的单宁!

单宁能使得果酒饮起来有一种质感,但若是不经过处理,会显得很滞涩,不好喝。

别人会认为这是果酒的基本属性,几乎不可消除,但是对于房俊来说,这不叫事儿。

因为他有一个能中和单宁的宝贝——甘油!

没错,就是猪油里头提炼出来的那个玩意……

现在在关中一带,经由房家酒坊提纯处理的各种果酒,已然家喻户晓名气响亮,顺滑香醇的口感受到文人贵族的追捧,成就了“新丰果酒”的赫赫威名。

现在房俊想要在西域的葡萄酒上下点功夫,西域葡萄酒的质量更好,经过中和单宁的处理后显然更受欢迎。

当然,可不仅仅是赚钱那么简单……

赤木海牙闻言,眼珠子顿时就瞪圆了:“侯爷此话当真?”

他家里就有着高昌国最大的酒坊!

东到大唐,西至大食,他家的葡萄酿备受欢迎,销量一直很好。若是能将品质再上一层楼,达到或者只是接近现在饮用的这种葡萄酿的水准,那必然销量暴涨!

“自然!”房俊一挑眉毛,看着赤木海牙道:“本官打算在高昌建一个酒坊,不知老兄可有入伙的打算?”

“啊?”赤木海牙心里一惊。

建酒坊?那岂不是要断了咱家的财路!

赤木海牙是高昌国著名的大商贾,生意东西方都有,往来关中更是家常便饭,对于房俊的那些传言,都是如雷贯耳。眼前这位侯爷,可不仅仅是大唐帝国最显赫的贵族,更是有着一手匪夷所思的敛财之法,堪称“财神”一般的人物!

自家的这点生意,在高昌国亦或者西域这一片算得上家大业大,是个人物,可是跟人家一比,那就屁都不是!

赤木海牙虽然没有去过关中,但是他的几个儿子却是常年前往关中交易,亦曾亲眼见识过那个汇集大唐南北奇货的房家湾码头,对于房俊的财力略知一二。

这么一个在关中有着深厚影响力的人物,若是插手高昌的葡萄酿产业,自己家里在大唐的生意岂不是全得完蛋?

双方无论财力还是地位,完全不对等啊,怎么竞争?

但是……

入伙?

老头子激动得胡子都上下乱跳:“侯爷看得起老朽?”

“老兄这可就是妄自菲薄了,高昌国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您的名声?再说,您可不是孤家寡人,您这身后,可是站着所有的畏兀儿人……”房俊说道。

赤木海牙秒懂!

人家看上的不是咱这把老骨头,是咱身后族人!

这是想把畏兀儿人拉拢在大唐的身后……

畏兀儿人,亦称回纥,铁勒诸部的一支,世代居住在土剌河北,以及天山一带,是西域诸胡部中很强盛的一支力量!

赤木海牙连想都不用想,便肃容道:“畏兀儿人世代与汉人亲善,别的不敢说,老朽这一支世居高昌国的族部,自今以后,以大唐马是瞻,世代效忠,绝不背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房俊呵呵笑着摆手,打断他:“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誓言,誓言若有用,这满天神佛还不都得累死?没有人有资格去要求别人无条件的做什么,想要有所得,便要有付出,这是天地至理,亘古不变。大唐需要畏兀儿人的忠诚,与此同时,大唐亦会给畏兀儿人足够的利益,只有彼此的利益维系起来的同盟,才可能更长久、更真诚!”

“侯爷真知灼见,老朽汗颜!”赤木海牙被房俊说得愣了半晌,心悦诚服的说道。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当你贪婪去索取别人的忠诚,却从来不去想应该用什么回报,那么这份忠诚便如同沙丘上的堡垒,一阵风暴袭过,便会轰然倒塌、土崩瓦解。

只是,这道理真正懂得的人又有几个呢?

房俊坐直身子,手里捏着酒杯,正色道:“不知高昌国所有的酒坊,每年的产量是多少?”

“高昌国所有的酒坊?”赤木海牙诧异的问了一句。

房俊点头。

赤木海牙想了想,摇了摇头,看向鞠文斗,说道:“老朽没法估算,需得向大丞相请教。”

鞠文斗身为大丞相,高昌国这么大点地方,事无巨细都在心里,略一沉思,便说道:“高昌国每年产各种葡萄大约十万斤,所酿的葡萄酿亦在此数,相差不大。”

葡萄可以酿酒的数量是由葡萄的含糖量决定的,含糖量高的葡萄酿的酒就多。

世界上顶级的葡萄酒庄无一例外地都要控制给自己种植的葡萄的浇水量,以此提高葡萄中的含糖量,这一点做的最极致的当属拉菲酒庄的葡萄树,据说拉菲酒庄平均一颗树只能酿制半瓶葡萄酒。

相反那些生产低端葡萄酒的酒厂无一例外地都在拼命地提高葡萄的出酒率,从开始的每斤葡萄出五两酒,提高到出一斤酒、二斤酒,最后干脆直接用酒精香精色素水勾兑葡萄酒了……

到了最后,不用葡萄就可以产出无数多的葡萄酒……

第三百七十五章 利益

高昌国环境独特,日照充裕,降水稀少,这个年代人工浇灌几乎不存在,虽然葡萄的品种可能不行,但是含糖量很高。

房俊点点头,豪气的说道:“那咱就建一个年产十万斤葡萄酿的酒坊,但是咱们不酿酒,咱们只是将别家酿好的酒收上来,用本官的秘法勾兑,祛除酒液之中的滞涩口感,提升酒品的质量。然后由本官的商号行销大唐,甚至远销高句丽、倭国、南洋一代!”

赤木海牙鼻息都粗重起来!

单单一个房家的商号,就能将葡萄酿的销量提升至少三成,再加上这调制酒品提升品质的秘法,那简直……

“老朽愿附侯爷之骥尾,用人用物用钱,侯爷一句话,老朽莫敢不从!”

赤木海牙做了一辈子买卖,岂能看不出这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商机、天大利润?

一直以来,高昌国的葡萄酿都是行销东西方,但是相对来说,东方的销量往往是西方的十几倍!没办法,那些波斯王国、大食王国打起仗来不要命,但是太穷了!只有国中的贵族能享受这等昂贵的奢侈品,至于平民,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喝酒?

但是东方的大唐不同!

无论是以前的大隋,亦或是现在的大唐,哪怕是战火连绵天下大乱,那些贵族富户亦是笙歌燕舞享乐不断,汉人太富庶了!

赤木海牙明白,若是能将这条商路保持下去,将会给族人寻到一个长久的保障!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必须紧紧的抓住眼前的这位侯爷!

他知道,房俊要的是高昌国的稳定,那是他的政绩,能保证其在大唐皇帝陛下面前的宠信,那么,自己就拼尽全力,帮他维持这个稳定!

房俊很满意赤木海牙的表现,笑呵呵的看向众人:“诸位,可有属意者,共同加入进来,一起大财?”

大丞相鞠文斗犹豫了一下。

说不动心,那是扯蛋……

谁不喜欢钱呢?

他虽然不是商贾,但是眼界见识比之赤木海牙可要高得多,他当然看出房俊此举想要以出让利益的方式,将在座几个高昌国的大股势力收拢在一起,达到维持高昌国稳定的目的。

一旦以这种利益联盟的方式将各方联合在一起,利益攸关,尝到甜头的几家势力,自然会对大唐保持亲近。

如此一来,怕是用不了多久,高昌国可就得变成大唐的一个郡县……

虽说现在高昌国已被大唐攻占,但鞠文斗不认为大唐能直接在此地设置州府郡县,毕竟距离大唐太远,西域各国势力交错,实在太难以掌控。

顶多,也就是驻守一部分军队,名义上划入大唐版图,实则还是自治。

那么,鞠文斗凭借自己王族的声望以及手中掌握的力量,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候,完成复辟大业……

但若是让房俊将这几股势力都拉拢过去,自己便是连半点机会都不会有。只是争取当一个傀儡大管家么?

鞠文斗心有不甘!

他想破坏房俊的这个计划,但是却又找不出完美的借口。是暂时隐忍,还是阻挠?他有些为难,下不定主意,便看了一眼左手边年青人一眼,生怕这人轻举妄动。

这青年剑眉星目,长得颇为英武,自踏入这个院子,被房俊气势所慑,便一直低眉顺目,默不作声。

此时见鞠文斗看向自己,眼神闪烁,以为是让自己表态打头阵,便坐直了身子,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道:“侯爷此举,虽然能让吾等家业倍增,可是,您可曾想过这高昌国尚有许多小型的酒坊?将葡萄酿垄断,无异于将那些小型酒坊推上绝路,实在不是厚道之举。所以,小的以为,万万不可。”

葡萄架下的气氛陡然一凝。

鞠文斗差点蹦起来上去扇这个混蛋两个大嘴巴,老子看你一眼,是让你稍安勿躁,谁特么让你蹦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你真当人家是吃素的?!

其余几人亦未料到,这年青人居然敢当面反驳房俊的提议……

房俊面上笑容不变,只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精芒乍现,一闪而逝,微笑道:“尚未请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那青年鼓起勇气说完这番话,心里也是直打鼓。

来此之前,自家于鞠文斗达成协议,支持鞠文斗同房俊争斗一番,以高昌国本地势力压制房俊,令其答应由鞠文斗出任高昌国的临时管理者,然后在捏合各股势力,在大唐对高昌国松懈的时候,以图复辟。

说完这番话,他不由得暗暗埋怨鞠文斗,听到房俊的话,赶紧回答道:“在下乃是蒲氏少主,蒲屈罗。”

“蒲氏?”房俊皱皱眉,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无奈的叹口气,看着蒲屈罗,很是怒其不争的神情说道:“本官接管高昌国虽然时日未久,然抚靖安民,鼓励商贸,恢复生产,自认很是宽宏大量,高昌国的遗老遗少,亦未加苛责,对待鞠氏王族更是宽容有加。本官喜欢那些识时务的人,在谁的手底下,就得听谁的话。本官提出建议,是为了大家共赢,你不愿意加入,那是你的自由。可是你这么一番大道理讲出来,是在讥笑本官这个提议幼稚,还是在为本官拉仇恨?按你所说,本官是想要将那些不成规模的小酒坊统统逼死咯?”

言罢,他叹着气一脸纠结的看向鞠文斗:“蒲氏是高昌外戚,你是高昌王族,你们是一家人,你说说,如此污蔑本官清誉的做法,该当如何?”

鞠文斗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什么叫我和他是一家人?

你这是要搞株连还是怎么着?

但是,他无话可说。

他明白,房俊这是要他出头处置蒲氏一族……

鞠文斗心里苦,房俊是要他缴个投名状,剪出蒲氏以表忠心,鞠文斗毫不迟疑的就会下令将蒲氏一族斩尽杀绝。“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话鞠文斗没听过,但是不妨碍他懂得这个道理。

他现在根本不敢去想若是自己干掉蒲氏一族之后,房俊再将矛头指向自己怎么办,能躲一时算一时吧……

鞠文斗吸口气,猛地站起身,正容道:“蒲氏一族蔑视大唐天使,顽固不化,暗中勾结突厥,意图颠覆高昌国得来不易之稳定局面,实在罪该万死!下官斗胆,恳请侯爷下令,将蒲氏一族绳之以法,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只是一瞬间,鞠文斗便下定决心,剪灭蒲氏一族,作为自己的投名状。只要房俊信任自己,让自己的实力得以保存,那自己才有机会完成复辟大业,重现鞠氏高昌之荣光!

至于蒲氏,虽然是后族,但是在不足与谋,尤其是这个蒲屈罗,简直蠢得没边儿,连个眼色都看不懂,迟早害死自己!既然如此,还不如以你蒲氏的鲜血,稳定我鞠文斗的根基!

牺牲你一家,幸福我自己……

其余几人默然不语,看着鞠文斗义愤填膺的要将蒲氏一族斩尽杀绝,都是心有戚戚焉。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

不过这蒲氏却是不知好歹,人家房俊给你好处你不要,你还非得跟人家拧着干,这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这鞠文斗也太无耻了,蒲氏可是后族,是你的盟友哇!这翻起脸来,简直比翻书开快,毫不顾忌自己的名声,如此薄情寡义心似蝮蛇,着实令人齿冷!

蒲屈罗都惊呆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鞠文斗怎么一转眼就要那蒲氏祭旗?

居然要将蒲氏斩尽杀绝,来换取房俊对你的信任?

简直禽兽不如啊!

第三百七十六章 离间

蒲屈罗勃然大怒道:“鞠文斗,何以如此背信?你我两族,唇亡齿寒,自当共同进退,如今居然卖友求荣,岂不知蒲氏之今日,便是你鞠氏之明天?”

鞠文斗急的满头汗,再让这混小子说下去,难保房俊对自己起了疑心,冲上去就是一脚,狠狠踹在蒲屈罗的嘴上,大喝道:“休要血口喷人,谁人与你蒲氏共同进退了?现如今之高昌国,已是大唐之高昌国,你我皆是大唐之子民,你挑拨是非,便是大逆不道!”

他这一脚情急之下踹出去,蒲屈罗猝不及防,被一脚踹个倒仰,满嘴鲜血,牙齿都掉了好几颗,待到反应过来,猛地从地上跃起,冲上去薅住鞠文斗的衣领,迎面就是一个冲天炮。

蒲屈罗年轻力壮,已然年过五旬、肥头大耳的鞠文斗如何是其对手?

“砰”的一拳,被打得满脸桃花开……

蒲屈罗得势不饶人,心里愤恨鞠文斗的恶毒,下手毫不留情,一拳接着一拳的狠锤不止。

鞠文斗哪里打得过蒲屈罗?

被揍得哇哇惨叫,一边拼命躲闪,一边大叫:“来人……来人!”

他来时带着几个护卫,都候在院子外头,此时听见鞠文斗的惨叫,顿时就跑进院子,却被房俊的亲兵拦住,远远看着干着急,却是进不得院子。

房俊好整以暇的看着二人厮打,准确的说是看着蒲屈罗将鞠文斗摁在地上暴揍,并不阻拦,只是责备的说道:“大丞相你这人也是,这位蒲氏兄弟不也就是说本官这建议有些瑕疵么?既然有瑕疵,大家坐下来好好商议便是,你这张嘴闭嘴要把人家斩尽杀绝的,搁谁身上谁不来气?也怨不得人家揍你!”

他“的吧的吧”一顿冷嘲热讽煽风点火,末了对蒲屈罗说道:“本官警告你,虽然是大丞相不对在先,可你打几下出出气也就完了,若是敢在本官院子里伤了别人性命,本官把你剥皮抽筋,你信不信?”

围观的几个观众都惊呆了……

不是要借鞠文斗的手,剪除蒲氏一族么?

这现在怎么看上去好像在偏袒蒲氏啊?

几人也不是傻子,只是稍稍一琢磨,便顿时到吸了一口凉气!

目前的高昌国内,除了唐军神机营之外,最大的两股势力,莫过于王族鞠氏,以及后族蒲氏。

王族鞠氏自不必说,先祖出自春秋燕王族支系,盘踞高昌国几百年,根深蒂固。而后族蒲氏,则是高昌国土著,世系繁盛,高昌国周边的牧场基本都是蒲氏所有,财力鼎盛。

而对于唐军来说,高昌国稳定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两大部族是否采取合作的姿态。

事实上,这两大部族世代联姻,同气连枝,即便此时被唐军占据国都,亦只能是暂时蛰伏而已,绝对不甘心被唐朝统治,时时刻刻都谋划着复辟再起。

这个问题谁都知道,唐军必然也知道。

但是知道归知道,却也拿这两族没法子。

统统杀掉?

那样的一场大屠杀,可是比唐军进城时候的掳掠严重得多,绝对会造成高昌国的混乱,人心仓惶,四散逃离,那唐军攻占了此地,又有何用图?

难不成自关中移民来此?

那绝对不可能。

所以,唐军也只能纵容这两大部族,全面戒备而已。

但是现在房俊这一出离间之计,瞬间就让这关系紧密的两大部族生出永远也不可能消弭的裂隙!

鞠文斗为了自己的实力稳固,居然可以舍弃蒲氏一族,欲将其斩尽杀绝,蒲氏怎么能不恨入骨髓?

两族之间那一艘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一个人都不用杀,便让两大部族相互敌视,反目成仇,互为制约。

非但如此,为了抵御另一方的谋算,双方都得千方百计的讨好于房俊,哪怕不能将房俊拉过来支持自己将另一方灭掉,也得保证别被对方把房俊拉拢过去……

可以想见,自此以后,房俊在高昌国稳如泰山,两大部族竞相拉拢于他,再加上葡萄酿酒坊联合了其余几股势力,这高昌国,就是他的天下!

想明白了前后因果,围观的这几位只觉得后脊梁嗖嗖的冒寒气。

太阴险了……

蒲屈罗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时将仇人摁在身下一顿暴揍,神情愈亢奋,本来脑子就不怎么好使,这会儿更是啥都不想,听见房俊的话,立即说道:“侯爷放心,小的绝对不打死他……”

说着,钵大的拳头“砰砰砰”的往鞠文斗身上锤。

鞠文斗心里把房俊十八代祖宗都给问候了一遍,这个小兔崽子,实在是太特么阴险了,居然阴我?!

老子也是见了鬼了,自诩精明一世,却稀里糊涂的就被这小子带进坑里,等到反应过来,想爬也爬不出来了!

将心比心,若是蒲氏刚刚要将他鞠氏斩尽杀绝,出卖得彻彻底底,他鞠文斗也非得翻脸成仇不可……

房俊看了一会儿戏,觉得这蒲屈罗却是有点虎,一拳一拳的真是要把鞠文斗打死的节奏,赶紧制止道:“行了行了,不过一句玩笑而已,还真要打死谁不成?赶紧放手!”

“诺!”出乎意料的,蒲屈罗闻言,立马住手,站起身长长的吁了口气,显然打的很爽……

鞠文斗趴在地上有出气儿没进气儿,房俊心说可不能死了,赶紧招手命亲兵将医官喊来。

葛中行青布短褂,神采奕奕的小跑进来,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此次大军返程,他并未随军,而是主动要求留在高昌,照料伤员。

房俊指了指趴在地上直哼哼的鞠文斗,说道:“给他瞅瞅,可别死了!”

葛中行呵呵一笑:“有下官在,他想死都死不了!”

几位围观者互视一眼,眼角同时一抽,打死的确不可能,但鞠文斗可快被您给玩死了……

蒲屈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气抽干,摸了一把嘴角,不屑道:“死不了!我下手留神着呢,侯爷不让我打死他,我心里有数!不过,出了这院子,我非得弄死这个畜生不可,简直人面兽心!”蒲屈罗恨恨的说着,吐了口口水。

鞠文斗虽然没死,可也差了不太多。蒲屈罗年轻力壮,又是含恨出手,虽然避免了要害,但是这一顿爆锤,也使得鞠文斗五脏六腑都受了伤,

葛中行查看一番,说道:“此人性命应无大碍,不过需得卧床静养,好生调理,否则怕是脏腑受损,留下病根。”

房俊无所谓的摆摆手:“人家有的是钱,自会好生调理,命他的护卫将其送回家,我们这里还有事儿呢!”

“诺!”

葛中行领命,退到院子外头,将鞠文斗的护卫唤了进来。

几名护卫早就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只不过房俊的亲兵拦着,他们不敢造次,只得心急如焚的忍着。此刻赶紧冲进来,心惊胆战的将半昏迷状态的鞠文斗背走……

少了一个人,房俊并不在意。

他看了一眼这几位高昌国的大亨,心想这个下马威应该有些效果,便说道:“筹建酒坊,只是其一,本官另有一事,尚需几位支持。”

几个人心头一跳,赤木海牙赶紧说道:“侯爷这说的哪里话?您义薄云天,咱们敬佩得很,有何要我们办的,您尽管吩咐便是,在高昌国这一亩三分地儿,就没有办不成的……额……”

他本意是想好好表现一番,展示一下“乖巧听话”的态度,谁知道一激动,这话说的就有些变味儿。

见到房俊似笑非笑的眼神瞄过来,赤木海牙心里就咯噔一下,差点抬手自己给自己一个狠狠的大嘴巴!

叫你多嘴……

什么叫“高昌国这一亩三分地儿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怎么着,是想要给房俊一个下马威,显示你在这高昌国很有力度?

其他几个差点想把赤木海牙给踹死,你这一大把岁数,都特么活到狗身上了?

连句话都不会说……

第三百七十七章 羊吃人

赤木海牙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滚热的风在葡萄架下面吹过,居然让他浑身一寒,心里冒出丝丝寒意……脸上的表情则精彩极了,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又是讨好,几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使得脸部肌肉几乎失控,尴尬极了。

房俊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摆摆手宽慰道:“老兄不必介怀,本官岂是那种因言获罪之人?本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见这高昌国荒地颇多,水草亦算丰美,尤其是羊群繁茂,便想在明天春天的时候,开设一家毛纺厂,还需在座诸位大力支持。”

另一个消瘦的老者唯恐赤木海牙这个老货再胡说八道,可别把大伙儿给连累了,脱口说道:“请侯爷放心,您的生意,就是我们的生意,在高昌这块土地上……那个啥……”他使劲儿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才把这半截儿话咽下去,连忙补充道:“没说的!”

话说完,自己也是满头大汗,同情的看了一眼赤木海牙,原来想要表个衷心,这话也真挺不好说……

房俊倒是没注意他也差点说出“高昌这块而爱谁谁”的话,闻言颇为欣慰的点点头,说道:“即是如此,本官便谢过诸位的好意了。打明年开始,那些不适宜种植葡萄的荒地、沙丘,烦请诸位鼓励当地的农夫,多多养殖绵羊,多多放牧便最好不过。不过诸位放心,本官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细水长流,多方共赢,从来不会亏待合作伙伴。本官这毛纺厂不收羊,只收羊毛,价格嘛,最低是现在的五倍以上!”

他这么一说,这几位眼珠子都瞪圆了!

高昌国虽然地处绿洲,四周尽是沙漠,适宜种植粮食的土地不多,但是可以放牧的地方却不少,放牧亦是不少百姓的生活来源。

很多沙丘不适宜种庄稼,种葡萄也不行,沙质土地不存水、不蓄肥,作物很难生长。但是并不是什么都不长,这些沙丘的地表,会生长一些低矮的杂草,这些杂草极度耐旱。

这样的草场大多狭小不平整,不适宜蓄养马匹,但是蓄养绵羊却很是合适。

波斯毛毯闻名天下,价格极其昂贵。因为丝绸之路的畅通,这种技术很早以前就传进西域,各国都掌握这种技术,是以羊毛的需求量一直很大,蓄养绵羊的利润可不小,最起码比种粮食强的多。

现在房俊承诺羊毛的价格在五倍以上,那养羊岂不是要大财?

赤木海牙为了挽回刚刚的失言,唯恐给房俊留下不好的印象,当即表态:“老朽回去之后,自当命族人多多蓄养绵羊,这放牧可是咱们畏兀儿人最拿手的!另外,老朽会将族里那些产量底下的农田全部毁弃,变成草场,以此支持侯爷!”

他想,反正高昌国的土地亦不太适合种植粮食,与其让那些贫瘠的每年只生产那么一点点的粮食,还不如变成草场养羊,一来可以表态全力支持侯爷,二来亦可以增加一大笔收入,羊毛可比粮食值钱多了……

他这么一说,其余几人怎甘心落后?当即纷纷表态,全力支持侯爷的生意。

赤木海牙会算账,谁不会呢?

既能表了忠心,又有实惠可拿,这位侯爷做生意还真是“共赢”……

房俊一脸感慨之色,当即拍大腿道:“别的话不多说,各位的情谊,咱心里有数!既然各位如此支持,咱也得拿出点实惠,回报各位。这第一,本官知晓高昌一直缺粮,自今以后,每一次商队进入高昌,本官都会贩运关中的粮食至此,平价销售,分文不赚,只当报答诸位!”

大伙一听,顿时喜笑颜开!

高昌缺粮,这是历史以来的大问题,而且愈演愈烈。

因为高昌富庶,所以西域各国的流民大多迁移至此,人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少。而且但凡适合种植粮食的土地,也同时适合种植葡萄,种植葡萄的利润又是粮食的好几倍……

以往大唐对于粮食的管控是很严格的,西域的商队可以带走大唐的任何一件商品,甚至可以包含少量的铁器,但是粮食却绝对一粒也带不走!

现在好了,既然有了房俊的承诺,高昌自此以后再无缺粮之虞,不仅人口可以迅壮大,吸引整个西域的流民迁徙来此,更可以将那些种植粮食的土地拿出来种葡萄……

这位侯爷,简直就是财神爷!

房俊笑眯眯的看着喜笑颜开的几位,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敢保证,只要能够供应足够的粮食,那么自此以后,高昌便会紧紧的投靠大唐,再无一丝异心!

他玩的这一手,灵感源自于十五、十六世纪,英、荷等国家的“羊吃人”的圈地运动……

只要在将来“东大唐商号”能开辟出东洋甚至南洋的航线,必能极大的促进毛纺业的繁荣,商品需求量大大增加。甚至即便是现在的大唐境内,对于毛纺用品的需求也不少。

毛织业繁荣,羊毛需求量激增,养羊便成了很赚钱的行当。

等到葡糖和羊毛的利润被大家看见,无论在座的几位,亦或是整个高昌国的平民,谁还有心思去种植粮食?

唯利是图的地主绝对会把自己的土地和公共的土地用篱笆圈起来放牧羊群,并强行圈占农民的土地。农民丧失了赖以养家活口的土地,扶老携幼,向着陌生的地方去流浪。

去哪里流浪呢?

当然是大唐……

整个西域都缺粮,高昌没有了粮食产出,还不得被大唐死死的掐住脖子?

一个葡萄,一个羊毛,便可以将高昌紧紧的攒在手心里!

至于会不会生羊毛太多,供大于求的情形,完全不需担心。

“羊吃人”是欧洲好几个国家同时在全国范围内的行为,所以毛纺产品产量巨大,必须依托新航路将产品销往全世界。

而高昌能有多大?即便全部养羊,产量能有多少?

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两招只要在高昌推广下去,便等于将高昌的经济命脉紧紧控制住,若背叛大唐,这些大地主、大商贾便等用于丧失掉巨额的利润,而且断绝了粮食的供应。那个时候,即便有外敌来犯,必须要大唐出兵,高昌人自己就红着眼珠子跟敌人拼命!

房俊心情大好,自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份奏折,丢在几人面前,笑道:“第二,本官已然向陛下觐见,鉴于高昌国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诸位高昌国实权派的忠心,请求陛下将高昌国列为自治之地,朝廷除驻军、以及指派最高长官之外,将由全体高昌民众,投票选举出八位议事堂成员,在大唐的领导之下,共同参与高昌国的日常管理、政策制定……”

连番的出乎预料,早已将这几人震得外焦里嫩……

蒲屈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侯爷的意思,是说高昌国的官员借由全体民众选举,而非是大唐委派?”

房俊指了指那份奏折:“这是副本,正本已由本官送呈陛下预览,由政事堂的几位宰相定夺。”

老老少少即可脑袋凑在一会儿,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

对于这个“民选”的构思,房俊自己很得意。

若是所有官员借由大唐委派,无形中加大了大唐的负担,而且稍有处置不当之处,极易引起高昌民众的排斥情绪,认为这是大唐的不公平对待。若是经由有心人的撺掇,很容易的便引起社会的动荡。

可若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官员,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好意思推到大唐身上?真要闹起来,大军镇压也名正言顺,不会引起社会矛盾,更不会引起排斥情绪。

还是那句话,只要将经济命脉牢牢抓住,高昌这块土地,就永远也飞不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打压

高昌国尚处于炎热的季节,长安已然进入深秋。

瑟瑟的秋风吹落了杨柳的树叶,吹红了鲜艳的丹枫,吹皱了太极宫里的池水……

政事堂里,李二陛下大马金刀的端坐于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奏章,正看得入神,只是两条剑眉却不时的蹙起,显示着此时的心情实际上并不平静。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一脸沉默,捻须不语。

赵国公长孙无忌微微仰头,目光似乎盯着政事堂的房梁上那一层薄薄的浮尘,颇有兴趣……

中书舍人马周正襟危坐,全神凝思。

尚书右仆射高士廉拈着白瓷茶杯,轻轻的呷着清香的茶水。

唯有中书侍郎岑文本微微眯着眼,关注这李二陛下的表情变化……

窗外秋风瑟瑟,堂内静谧沉寂。

良久,李二陛下才放下手里的奏章,长长的嘘出口气。

环顾左右,沉声问道:“对于这道奏疏,主体繁多,内容繁杂,不宜一起论断。且先说说弹劾侯君集一事,诸位如何看?”

话音刚落,马周已然接口道:“侯君集阵前斩杀高昌国降君,恐惹起西域诸国怨言惊惧,于吾大唐日后与西域各国的邦交极为不利,此其罪一也;身为主将却纵容麾下兵卒掳掠高昌城,劫掠勒索抢夺,致使全城大乱、军纪废弛,此其罪二也!这两项罪名证据确凿,已然引起西域诸国的公愤,影响极其恶劣,臣以为,当交由大理寺审理,以正视听。”

随着远征大军凯旋而归,侯君集在高昌城纵兵掳掠的消息便甚嚣尘上。只是军中上下尽皆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此事,外界即便闹得纷纷扬扬,到底也没什么证据。

直到侯君集将大批财货运入自己的府邸,才算是证实了这些谣言,一时间朝野内外尽皆震动!

对于侯君集的恃功而骄、目无军纪,全都表示不可思议……

这也太嚣张了!

“咳咳”长孙无忌清了一下嗓子,令诸人心头一震。

这位怕是要向房俊开炮了……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瞄了老神在在的房玄龄一眼,说道:“侯君集罪不可恕,在于起藐视军纪、胡作非为,损害了大唐的形象!可是房俊身为下级,却敢当众顶撞上官,不也是藐视军纪?军队远征,自当上下一心,一切皆以上官的命令的行事,无论对错,唯有奉命而已!房俊非但公然诋毁主帅的命令,甚至敢于煽动麾下神机营的兵卒,于主帅对峙!若是任其如此,长此以往,军纪何在?”

对于房俊,长孙无忌已然感受到浓浓的威胁!

不是威胁到他,而是威胁到自己的儿子,长孙冲!

众所周知,长孙冲自幼便是大唐勋贵二代之中的佼佼者,端方聪敏,才华横溢,又被陛下看重,娶了陛下的嫡长女长乐公主为妻,是大唐官场之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假以时日,必然成为勋贵之中的代表人物,帝国未来的重臣!

但是,自从房俊犹如彗星一般崛起之后,耀眼的光芒彻底将长孙冲掩盖……

论身份,房氏虽然不如长孙氏这般与皇室纠葛深远,却也是清贵名流,不遑多让。在民间,“贤相”房玄龄的名声,也比他长孙无忌强出很多。

论才华,“斗酒成诗”的房俊便是那些成名的大儒学士也得翘起大拇指赞一句“天纵奇才”,甘拜下风,更远非长孙冲所能比拟。

论得宠程度,高阳公主虽然不是陛下嫡女,但亦是极受陛下宠爱。

论办事能力,别出新裁、不拘泥于循规蹈矩的房俊,总是能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举重若轻的办好,甚至能处理得圆滑得体,这一点,性情方正的长孙冲却差之甚远。

总结起来,长孙无忌无奈的现,除了房俊暴躁的脾气之外,似乎每一样都比自家儿子强上一些……

而李二陛下的态度,更令长孙无忌心中纠结。

虽然那房俊时不时的令李二陛下恼火不已,但每当有大事,李二陛下却总是对房俊充满信心,愿意重用,而对于长孙冲,则更像是对于一个子侄后辈一般的信赖宠爱……

这可不是长孙无忌愿意看到的!

若不能将房俊打压下去,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朝堂之中的一刻熠熠光的新星,威胁到长孙冲的地位!

长孙无忌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形生,所以哪怕被别人说不要脸,他也要抓住一切机会打压房俊,哪怕得罪房玄龄亦在所不惜!

长孙无忌这番话说出来,岑文本便偷偷的瞄了房玄龄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房玄龄面容肃静,并未对长孙无忌以堂堂国公之尊打压房俊表现出一丝恼怒,反而嘴角微扬,似乎略微有些笑意……

岑文本有些不解,长孙无忌的话在陛下面前是很有分量的,若是陛下听从了长孙无忌的谏言,很有可能狠狠的处罚房俊,房玄龄为啥一点都不着急?

他亦是绝顶聪明之人,只是略感诧异,稍一思索,便恍然大悟。

长孙无忌为何如此急吼吼的不顾身份亦要打压房俊?

只有一个原因,长孙无忌已然感受到了房俊的威胁!房俊与长孙无忌的地位差着十万八千里,自然不可能威胁到长孙无忌,但是一直以来名声甚好的长孙冲,却照比房俊的璀璨光芒显然要差了一些……

房玄龄这是在对自己的儿子令长孙无忌紧张而感到骄傲!

不过话说回来,能让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紧张,房俊的确很值得骄傲……

房玄龄对于长孙无忌的话语,不置辩驳,就像是没听到,亦或是在说别人,毫不在意。

政事堂里再次沉寂下来,只有李二陛下闭目凝思的时候,下意识的将手指在书案的桌面上敲击的声音传出。

扣、扣、扣……

早已将御下之术琢磨得炉火纯青的李二陛下,又怎能看不出长孙无忌的顾虑在哪里?

若是换了旁人,少不得顺着大舅哥的话语,打压一番,也不算大事。

但是事关房俊,不行!

不提那日进斗金的玻璃作坊,不提渭水之畔汇聚天下奇货的房家湾码头,单单只提这次西征,李二陛下就绝对不容许长孙无忌这么做!

至于理由?

以两千神机营,大破一千突厥“附离”狼骑的趁夜突袭,只凭这份战功,便可当得西征第一!

与突厥人作战多次的李二陛下,深刻的知晓突厥铁骑在平原之上的冲击威力有多大,更何况还是突厥可汗身边的“附离”亲兵,那可都是在突厥铁骑中千里挑一的精锐,一千“附离”狼骑起的冲锋,足以令五万人的大军瞬间崩溃!

房俊在奏章中写的明明白白,这一仗之所以能大获全胜,全都是因为“震天雷”的应用!房俊将这场战斗的细节叙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对战斗进行了总结,归纳出火器的前景,以及如何利用火器对抗骑兵的心得经验。

“房俊之事,暂时搁置吧。诸位先议一议侯君集之罪,到底要不要交由大理寺审理?”李二陛下说道。

“陛下……”长孙无忌有些愕然,他有些不能接受,李二陛下如此驳回自己的建议,可是近年少有之事。

即便房玄龄在场,陛下可能有些抹不开情面,但自己也并非要将房俊如何如何,只是想要给他按个罔顾军法的罪名,打压一番而已。难道陛下看不出,我这其实是为了儿子长孙冲在铺路?

亦或者……陛下有心扶持房俊?

长孙无忌心里一个激灵,顿时感到一股浓浓的危机!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宰辅之才?

侯君集的罪名应该如何定论呢?

这是一个挺麻烦的问题。笔 趣阁

先,侯君集纵兵掳掠高昌城的罪名无须赘述,太多的证据显示这的确是他恃功而骄之下而干出的一件蠢事。挥师灭国,的确是滔天战功,可是自持功高便无所忌惮,那也决计是最受帝王忌惮的一件事。

侯君集错在高估了自己在李二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当李靖蛰伏,李绩隐忍,程咬金尉迟恭渐渐老去的这个年代,侯君集自认为自己已经是李二陛下麾下最出类拔萃的统帅,挥师征战攻伐天下都得依仗着他,却从来没想过李二陛下的性格。

李二陛下对手下这帮老弟兄的确不错,但这是源自李二陛下极度自信的性格。他始终认为就算是手底下这些掌握兵权的大将想要造自己的反,自己也完全可以将其剿灭。所以,又为何不对大家好一些,留下一个君臣相得、同甘共苦的好名声呢?

但正是这种极度自信的性格,使得李二陛下的眼里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当年率军追亡逐北大破突厥的李靖不是,征战无数从无败绩的李绩不是,勇猛刚烈的尉迟敬德、程咬金也不是,出身市井、手段阴狠的侯君集更不是……

李二陛下有一个很独特的属性,他很会看人。

旁人或许会认为侯君集这是担心功高震主,所以自污一把来博取李二陛下的宽容,但是李二陛下却很清楚,这就是侯君集一时得意恃功而骄所干的蠢事!

阵前将降国之君斩,这得造成多坏的影响?

自今以后,或是大唐军队想要征伐某国,别指望人家能投诚而降,投降了也得被杀,何不死战到底还能有一线生机?

简直愚蠢!

纵兵掳掠高昌城,更是蠢到极点的傻瓜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马周已然表明了对于处置侯君集的态度,高士廉闻听李二陛下之言,放下手里的茶盏,缓缓说道:“功是功,过是过,侯尚书此举却是影响恶劣,某赞同马侍郎的意见,应由大理寺审问,按律法办事,不能因为其覆灭高昌国的战功,便忽视其做犯过错。”

高士廉的地位很然,他不仅仅是长孙无忌也文德皇后的舅舅,李二陛下的舅丈人。武德九年,李二陛下与太子李建成矛盾加剧,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日夜劝谏李二陛下,欲诛杀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后来,高士廉释放在押囚犯,给他们武器,并与他们赶到芳林门,配合李二陛下动玄武门之变,立下大功。

对于高士廉,李二陛下一向尊敬有加,可谓言听计从。

李二陛下微微颌,就待定下基调。

岑文本却说道:“大理寺乃刑讯重地,所审查者,莫不是身犯重罪的要犯。侯君集虽然有过,然其毕竟有覆灭高昌之功,又是朝廷重臣,功在社稷,贸然拘于大理寺,势必被狱吏侮辱,重刑加身,非是对待功臣之道,还请陛下三思。”

李二陛下有些犹豫,毕竟岑文本说但也有些道理。他望了房玄龄一眼,希望这位一向善于谋略的臣子能给自己一些建议,但是见到房玄龄微微垂,一副不欲插言的模样,便知道这是在避嫌了,毕竟侯君集的案子事关房俊,且房俊又是上书弹劾侯君集之人,怎么表态都容易遭来非议。

沉吟一下,李二陛下摆手道:“赏功罚过,自是明君之道。侯君集虽然有大功于社稷,但其在高昌所犯之罪并不能抹杀,便交由大理寺审理吧。”

皇帝陛下定了调子,自然没人再去反驳。

众人虽然都是朝中大臣,但也只是有建议权而已,如何处置,还是在于李二陛下乾纲独断。

商议完侯君集之事,李二陛下又将那份奏章拿在手上,很是欣慰的笑了笑,对房玄龄笑道:“玄龄啊,你可算是养了个好儿子……”

房玄龄诚惶诚恐:“陛下谬赞,劣子如何敢当陛下之夸赞?”

“呵呵,不必谦虚,”李二陛下神情很是愉悦,拍了拍手里的奏章,说道:“若是只看这本奏章,房俊这小子,确实有宰辅之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一直以来,对于朝中的年轻臣子,李二陛下虽然愿意重用,但总是秉持着谨慎态度,在重用的同时,亦不断的敲打,唯恐这些年轻臣子仕途上顺风顺水,养成骄狂之心。

如此称赞一个未及弱冠的年青人,简直闻所未闻!

几个人都把目光盯在李二陛下手里的这本奏章之上,除了弹劾侯君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能让李二陛下如此看重,说出这么一句让人嫉妒的评语?

房玄龄自然是知道李二陛下这本奏章上都写了些什么,因为在这本奏章送进宫里的同时,另一份一模一样的家书也送到了家里……

闻言,房玄龄不由得苦笑:“陛下,年青人做事,虽然要予以鼓励,以培养其信心,却也不能赞誉太多,令其浮夸骄傲!”您这么一说,岂不是把咱儿子放在火上烤,相当于捧杀?

您越是夸奖,就越是有人嫉恨,咱这身边就有一位呢……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也明白过来房玄龄的言外之意,暗道是自己大意了,满以为在座几人都是自己最可相信的臣子,却一时忘记了,这几人可以对自己忠心,但彼此之间却是勾心斗角,纷争不断。

当然,若是大家都一团和气、遇事谦让,反倒是他这个皇帝要睡不着觉了……

对于房玄龄的话,李二陛下不置可否,而是将手里的奏章递给高士廉,微笑道:“大家传阅一下吧,看看咱们这位新乡侯,为大唐想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安天下的妙策!”

高士廉闻言,自李二陛下手中接过奏章,细细的看起来。

须臾,高士廉看完奏章,将之递给长孙无忌,自己则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思索……

政事堂里再一次陷入寂静。

长孙无忌看完,面无表情,将奏章又递给马周……

高士廉轻轻一叹,唏嘘道:“以前,总是认为年青人见识短、性子躁,遇事难免不能考虑周详,需要我们这些老骨头把住船舵,令其不至于多走弯路。现在看了这份奏章,才知道老夫是真的老了,如此惊才绝艳的设计,足以令大唐四境安抚,再无兵刀之祸矣!”

长孙无忌心里陡然一惊,诧异的看向自己的舅舅。他也承认奏章里写的对待高昌国的策略很是高明,可怎地就能让舅舅说出这番话语?

这可是天大的赞誉!

问题是,这只是笼络、控制高昌国的策略而已,难道还能放之四海而皆准?

夸张了吧……

长孙无忌陷入沉思,对于自己这位看似老好人一般的舅舅,他可是深知其深不可测的智慧,以及看人的眼光之精准,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

长孙无忌略一深思,不仅悚然动容!

看来自己似乎是沉浸在权术的谋略中太久,致使全局的韬略上退步太多,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出这本奏章里叙述的玄机!

葡萄酿、羊毛……

虽然不知房俊到底要如何操作,但若这两样事情做成,便可以紧紧的掐住高昌国的命脉,将其牢牢的控制在手!

同样的道理,其实对于土谷浑、吐蕃、甚至高句丽,都有借鉴意义!

这房俊,居然如此了得了么?

若是次策略能成,不出三十年,大唐不用耗费一兵一卒,便可将周边的国家全部控制在手中,让其生则生,让其死则死!

这……

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第三百八十章 吃亏

长孙无忌心念电转。

这份奏章上的内容,着实让他太过震撼,这已不是关于房俊才能与否的问题,能有这份眼界、能设计出此等国策,的确当得起李二陛下的那句“宰辅之才”!

想要继续打压,亦或者诋毁这份奏章,已然不现实。

若是表现得太过明显,既失去了气度,也必然引起李二陛下的不快,他可是看得明白,李二陛下对这份奏章的欣赏程度……

不过长孙无忌到底是老狐狸,转眼就想出了对策。

“呵呵,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微臣,为陛下贺!”说着,一脸肃容的冲李二陛下拱了拱手,似乎真的实在为李二陛下得了房俊这么一个大才而感到高兴……

李二陛下捻须微笑,很是满意。

他自然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到长孙无忌对房俊的反感,在他看来,房俊如此优秀,威胁到长孙冲在下一代中的然地位,长孙无忌才有此等反应,这是正常的。

谁人能真正的不自私呢?

若是没有房俊的崛起,长孙冲便是下一代最重点培养的对象,权力、资源都会向其倾斜,成为帝国未来的栋梁指日可待。可是现在冷不丁的冒出房俊这么一个竞争者,且表现得如此优异,长孙无忌不紧张才怪……

只要是正常的竞争,李二陛下乐见其成。

自是的确一直看好长孙冲,长孙冲的身后又站着长孙无忌这样的庞然大物,但是房俊也不差,真以为老好人的房玄龄是吃素的么?

适量的竞争,可以促进人才的成长,李二陛下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李二陛下略带得意的笑道:“这是好事,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这座江山,经营得繁华锦绣,还不是要交到下一代手中?若是儿孙辈纨绔无能,将这座花花江山祸害得千疮百孔,怕是咱们都得气得从棺材里挑出来,狠狠的抽他们一顿!现在后辈优秀,各个都是人才,正是吾等的福气啊!”

长孙无忌点头称是,话题一转,说道:“微臣的确欣赏房俊之才华,这个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控制西域的策略,亦是无比赞赏!但正因为这个策略堪称天才般的构想,事关将来帝国之国策,是以微臣认为,是不是派遣一个老成持重者,前往主持高昌国,更能稳妥一些呢?”

一味的打压是不成的,瞎子都看得出来李二陛下对房俊的赞赏,若是坚持己见,只会惹得李二陛下的反感,说不得还会产生一些逆反心里,那可就弄巧成拙。

但是咱可以来一个釜底抽薪,你房俊的策略虽好,但不让你去主持这个策略,那功劳自然大打折扣……

李二陛下有些沉吟了。

在他心里,是属意于由房俊执行这个策略的,毕竟这是他提出来的,期间的关键窍要之处,也只有他能明白其中的玄机,若是贸然派去一个人,是否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呢?

长孙无忌说完建议,便垂头不语,看似一切都随李二陛下决断,实则却不留痕迹的将手扶在茶盏上,食指轻轻的在桌案上敲了一下……

坐在他旁边的高士廉眼皮一跳,缓缓说道:“老臣以为,此乃老成谋国之策也,确实稳妥得多。高昌国地处西域,虽以在大唐掌控之中,但其国中势力蠢蠢欲动,周边敌国虎视眈眈,新乡侯毕竟年少,初掌一地难免意气风,若是立功心切,恐怕只是局势不稳,误了大事,反倒不美。”

长孙无忌既然出了求助的信号,高士廉有岂能不予回应?

舅舅跟外甥,自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

李二陛下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可以拒绝藏有私心的长孙无忌,但不能不干脆的驳斥高士廉的颜面,更不能不细思他的话语。

房俊这小子才华是有的,但是这脾气……也确实令李二陛下担心。正如高士廉所说,高昌国虽然已在大唐掌控之中,但大军撤离,留在当地的只有神机营的两千士卒,而西域虎狼环伺,形势恶劣,遇到紧急事务一个处置不慎,便极易招致敌人攻伐,丧失掉大好局面。

可这策略乃是房俊提出,若是由他在高昌国完成,正是一项盖世奇功。现在却要另外委派他人前去,怎么看都有点摘桃子的嫌疑,未免有失厚道……

李二陛下心里委决不下,不由得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房玄龄。

房玄龄一直默然不语,见到李二陛下看过来,便微微一笑,很是随意的说道:“陛下何必为难?微臣是陛下的臣子,房俊亦是陛下的臣子,臣等心中,唯有陛下与大唐尔。无论何种决定,臣等都相信陛下是站在为大唐谋取最大利益的基础上,是以定会安然接受。与帝国的未来相比,区区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但请陛下决断便是!”

这番话说的,敞亮!

不仅李二陛下欣然颌,便是长孙无忌都想抚掌叫好!

什么叫忠臣义士?什么叫高风亮节?

房玄龄就是了!

甭管心里到底怎么想,这番话说出来,那就是态度!

李二陛下心里有了定计,又将目光看向马周与岑文本,问道:“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岑文本肃然道:“自有陛下决断。”

马周却道:“派遣老成之人,微臣认可。但此人应当脾性祥和,处事圆润,方能最大程度的契合这个策略。这个策略最大的优点便是循序渐进,确需一两年看不出太好的效果,但长期施行下去,才能于寂静之中,隐藏风雷!是以,哪怕是开始的时候稍微退让一些,并不影响大局,反而更能达到瞒天过海的奇效。”

李二陛下心底颇为赞赏。相比起来,岑文本难免有些官场的陈腐凝滞之气,失了锐利;而马周或许是年纪的缘故,亦或许是出身的影响,更加朝气蓬勃、锐意进取!

略做沉思,李二陛下便说道:“即是如此,便将高昌国重新规划,划入大唐版图,以其地置西州,领高昌﹑柳中﹑交河﹑蒲昌﹑天山五县,治高昌。其地官员,借由房俊奏章之中所说之民选,任由当地百姓选举,可安其心。并设安西都护府於交河,令乔师望为任安西都护,如何?”

乔师望,乃是唐高祖女儿庐陵公主的驸马。

其人素有才干,年富力强,但低调随和,行事圆滑谨慎,正是不二之人选。

众臣皆以为善。

房俊的那个所谓“民选”,在众人可能来并无不妥。虽然占了高昌国,但为了维持当地的稳定,所选官吏也必然是以往的当地官员,至于到底是哪个,没人在意。

房俊的这个馊主意,不过是玩了一个花样,但却显得更公平、更公正,更容易让当地的居民接受,因为看上去,所有官员的任免都由居民百姓定夺,每个人都有一票去支持或者反对,如此一来,对于上任的官员,必然更有认同感。

定下西域章程,此次议事便已完结。

侯君集将被大理寺审查,不过以其功勋,只是稍损名望而已,自然没有人真能把这位战功累累的大将如何。

似乎,吃亏的也只有房俊而已。

毕竟其在高昌国的所作所为,极大程度的起到稳定局势的作用,功不可没。更别说那个“葡萄酿,羊吃人”的策略,简直如同神来之笔,令人拍案叫绝。

但是末了,却委派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前去主持西域大局,房俊自己反倒没有丝毫好处。

不过房玄龄却没有一丝不悦之神情。

纵横宦海多年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有的时候,吃亏不一定是坏事……

第三百八十一章 棉花

吃亏不一定是坏事,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起码鞠文斗就是这么觉得的。

前几日被蒲屈罗狠狠的揍了一顿,差点将这把老骨头都给锤散架,回到家里将养了几日,伤势虽然好的七七八八,可是心头的一股闷气却憋得他极度郁闷。

他郁闷得不是被蒲屈罗揍一顿,而是被房俊像个傻子似的给耍了……

只要想想当时自己脑袋一热表态要把蒲氏斩尽杀绝的态度,鞠文斗就后悔得想撞墙……

大意啦!

这么低级的离间之计,自己怎么就晕乎乎的钻进去了呢?

躺在床上,大丞相鞠文斗唉声叹气,悔不当初。

天气依然炎热,不过秋日已近,秋风裹挟着热浪在窗外翻滚,使得人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堪。

侍女仆人都离得远远的,近日家主情绪不好,总是莫名其妙的怒,大家都怕凭白受了处罚,不是万不得已,都不会靠近正堂的方圆十丈之内……

鞠文斗叹着气,看着卧房中端坐的这位须眉皆白的老者,无奈的说道:“都怪我一时不察,误入那小贼的陷阱,致使与蒲氏的关系完全破裂……我的错啊!”

那老者慈眉善目,手捋着雪白的胡须,三角眼微微抬了一下眼皮,看着病榻上躺着的鞠文斗,沉声道:“蒲屈罗是个蠢货,看不透那房俊的离间之计,可蒲氏却不仅仅一个蒲屈罗,毕竟还是有聪明人的,或许,关系还是可以修复的。毕竟,没有了我们鞠氏支持,蒲氏就只是一个商贾,能有什么作为?”

鞠文斗苦笑,看着面前这位鞠氏族长:“哪里有这么简单?蒲屈罗是楞了一些,但绝对不傻。他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下手,就是想要向房俊表态,蒲氏已然决定与我鞠氏公开决裂!一旦房俊小贼的毛纺厂建成,收益最大的便是蒲氏,您说,蒲氏又如何能从新变成我们的盟友,一起去对抗大唐呢?”

房俊的毛纺厂一旦建成,必然会使得羊毛的价格飙升,蒲氏拥有高昌国最大的牧场,家中牛羊遍地,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有了这一层利益牵绊,又怎么会不死心塌地的追随房俊呢?

老者闻言,叹口气道:“即是如此,你又何必执念于跟房俊作对?他背后有大唐撑腰,在高昌国又团结了几大势力,已然成了气候。贸然与之对抗,一时不慎,就可能将整个鞠氏都卷入其中,慎之,慎之!”

“难道就这么眼看着鞠氏先祖的心血由此断绝吗?”

鞠文斗闻言,顿时有些激动的低声喝道:“鞠氏一百多年的基业,现如今已然毁于一旦!底下的先祖有灵,我们这些不孝子孙如何面对?族长,当初是你支持鞠文泰那个蠢货登上王位,现在鞠文泰死了,高昌国亡了,难道您就不能支持我一回,将鞠氏的荣光再抢回来?”

老族长叹了口气,看着面色激愤的鞠文斗,微微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上一任高昌王鞠伯雅病重弥留之际,其实是属意由此子继承王位的,便是眼前的鞠文斗。

可是当时,自己唯恐将来出现王位纷争的情况,执意帮扶鞠伯雅的长子鞠文泰登上王位,说起来,确实愧对于鞠文斗。

鞠氏扎根高昌国几百年,根深叶茂,家族势力早已深入到高昌国的方方面面。国王并不能代表鞠氏,族长,才是整个鞠氏最有权势之人!

可是现在的情形,若贸然支持鞠文斗,岂不是将整个鞠氏都绑上他的战车?一旦失败,那可就是玉石俱焚,亡族灭种的大祸……

老族长轻叹一声,劝道:“据你所说,那房俊的种种手段,已然将高昌国的几股势力牢牢抓在手中。即便你驱逐大唐,又能给这些人什么样的利益呢?人心都是自私的,没有足够的利益,谁会跟着你去反对大唐?”

他本是诉说事实,劝导鞠文斗认清现实。既然现在大唐并未对鞠氏开刀,还一副拉拢的姿态,又何必担上灭族的风险,非等要去谋夺一个国王之位?

即便现在将大唐驱逐,可是人家下一刻就会十几万大军再次西征,到那个时候,那什么来抵挡大唐的无敌兵威?要知道,当大唐军队大军压境之时,便是一贯桀骜不驯的突厥人,不也是逃得远远的,连个正面都不敢露?

谁知他的这番劝诫之语,却令鞠文斗更加愤怒!

“我算是看清楚了,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以前我们鞠氏当权,一个两个像是仆人一样低头哈腰千依百顺,现在我们鞠氏式微,便立刻将我们抛弃,投入大唐的阵营,简直无耻透顶!我必然要他们明白,背叛我们鞠氏,那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看着鞠文斗血红的眼珠子,老族长皱着眉毛,心里隐隐担心,警告道:“你可别做出什么蠢事,连累了家族!”

“家族,家族,您的眼里只有家族!”鞠文斗猛地从榻上坐起,愤然说道:“国都亡了,哪里还有什么家族?现在只是大唐一时无法掌控高昌国,暂时拉拢与我们而已,等到所有的势力全部向其投诚,大唐第一个便是那我们鞠氏开刀!难道您以为,大唐会放任一个在高昌国占据百年、拥有着无比影响力的鞠氏存在么?”

一把老骨头,却窃据这族长之位,实在是鼠目寸光,尸位素餐!

眼界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么一点点儿,就看不到在长远的未来,等待鞠氏的将是如何的下场?

与其将来也是一个凄惨的结局,何不趁着现在大唐立足未稳,奋力一搏?

老族长默然不语。

只是捋着胡须的手,愈的快了……

房俊不知道遥远的京师,自己被长孙无忌阴了一下,失去了一个稳定西域建立功勋的机会,当然,他从来就没想过待在西域,完成统一西域的大业。

西域环境恶劣,地势复杂,汉胡交错,真正想要统一起来,难比登天。即便是依靠强硬的手段勉力统一,一旦局势变化,分崩离析也只是旦夕之间而已。

只要自己的两个手段运行下去,将西域的经济命脉紧紧掐住,就算是将西域拉拢在手心里,这比事实上的统一更加实际一些。

当然,他更不知道鞠文斗复辟之心不死,还在琢磨着如何给予大唐致命一击……

他现在正策马站在一处坡地之上,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原野,心跳怦怦加!

这片田野处于沙丘北面的坡地,杂乱的生长着三尺高的植物,叶片已被秋风吹得有些枯黄卷曲,瑟缩破败。只是其中间夹杂的一些毛茸茸的果实,却犹如孩童裂开的嘴巴,露出其间雪白的丝絮……

蒲屈罗望着身前呆呆愣的房俊,有些莫名其妙,奇道:“侯爷可是没见过此物?此物名唤白叠子,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其布甚软白,大食人甚爱此布。”

白叠子?

这特么就是棉花啊!

房俊欢喜的都快疯了,谁成想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去蒲氏的牧场逛一逛,却不经意间现这么个宝贝?

眼前的棉花田,犹如天上的白云掉落在人间,放眼望去,盛开着千千万万棉花的棉田像大大的棉被,像层层的白浪,像团团的棉花糖。房俊就像看着一串串铜钱,在冲着自己温柔的招手……

作为一个农业专科的家伙,怎能不知道棉花的用途?

第三百八十二章 敌踪

宋朝以前,中国只有带丝旁的“绵”字,没有带木旁的“棉”字。“棉”字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的,可见至少在此之前,棉花并未在中原大规模种植,只是出现在边疆一带。

古时棉花被称作古贝,织造精细的布称作氎、白氎。惟唐以前不知有草棉,将棉布误认为木棉所织,唐宋之时,因为织作困难,白叠被视作珍品。

棉花如论是用来制衣取暖,亦或者用来织布,都是极好的材料。

蒲屈罗挠挠头,续道:“此物所织之布匹,轻软柔和,质量极好,价格亦很是昂贵,很受西域的贵族欢迎。只是其物的丝絮之中夹杂着籽粒,很难剔除,是以制作起来很是麻烦,产量极其稀少。”

“无妨,”房俊手里攥着马鞭,在马鞍上敲了两下,笑得见牙不见眼:“此物……叫什么来着?”

“白叠子。”

“唔,种植范围可广泛?”

“不多。”蒲屈罗摇摇头,说道:“此物所产之丝绵,虽然织成布匹价格昂贵,但很难去籽,因此产量极低,只是每家每户冬季闲暇之时才会织作,农忙之时是无人织作的。”

听说产量极少,房俊倒是不甚在意。

棉花喜热、好光、耐旱、忌渍,适宜于在疏松深厚土壤中种植,在其生长育过程中,只要有充足的温度、光照、水肥条件等,就象多年生植物一样,可不断地长枝、长叶、现蕾、开花、结铃,持续生长育,具有无限生长性和较强的再生能力。

在棉花的一生中,温度对它的生长育、产量及产品质量的形成影响很大。除温度外,棉花对光照非常敏感,比较耐干旱,怕水涝。

无论江南江北,大部分地区都可以种植棉花。

棉花不仅御寒,织成的布匹比之葛麻耐用、柔软,比之丝绸价格低廉,只要盛行起来,绝对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至于脱籽困难?

那完全不叫事儿!

房俊小的时候,祖母就有一架用来给棉花脱籽的轧花机……

“这白叠子的确种植起来麻烦,这么好的坡地,应该多种草籽,多多圈养牛羊才是。不过高昌虽然缺地,但中原却是不缺的,你将在棉籽多多收购一些,待本官将之带回中原种植,也好利用那些无人垦种的山坡荒地。”

房俊如是说……

蒲屈罗哪里有这个见识?当即一拍胸脯,豪气的说道:“这有何难?待到这些白叠子都收割完毕,小的将棉籽全部收购过来,有多少收多少,全部赠送于侯爷!”

白叠子织成的布匹很贵,因为工序实在太麻烦,效率太低,但是白叠子本身并不贵,更何况无人要的棉籽?

难得能为这位富甲天下的侯爷卖点力气,蒲屈罗自然是大包大揽……

房俊琢磨着估计朝廷派来接管高昌国的官员,便是自己起身返回关中之时,算一算路程所需时日,大抵也就是最近的月余之间。

便说道:“如此,本官便领了阁下这个人情,只是越快越好。”

蒲屈罗一惊:“侯爷这就要走了么?您这一走,咱们的约定……”

房俊呵呵一笑:“本官总不能常驻此地吧?高昌国虽然富庶,但到底偏远了一些。对于酿酒作坊和毛纺厂,阁下不必担忧,待到返回长安之后,本官便会派遣最得力的家仆,前来操作此事。没理由有钱不赚吧?呵呵……”

蒲屈罗想一想,倒也是。

人家房俊这么年轻,便是侯爵之位,父亲又是大唐的宰辅之臣,他自己更是未来的帝婿,可谓前程无量,怎么会屈尊于小小的高昌国呢?

这可是未来大唐帝国的实权人物啊!

蒲屈罗虽然有点憨,但绝对不傻,深知交好一个大唐实权派的好处简直就是无穷无尽,哪怕再高昌这一片儿混不下去,举族迁往大唐,也有一个强势人物照应着……

当即对房俊的态度愈加亲热。

房俊却没理会蒲屈罗的小心思,他正憧憬着“研”出来轧花机、水力纺车,甚至是山寨出来珍妮纺纱机,然后借由海路将棉布销往全世界,开创大唐帝国的第一次工业革命……

房俊如今寄宿在高昌城内的一处佛寺之中,据说当年玄奘西行,便曾再次驻留。

之所以没有在富丽堂皇的高昌王宫里暂住,是怕惹起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先后两代高昌国王尽皆亡故,但王宫之中尚存留大量的妃嫔宫娥,都是如花似玉的绝代红粉,一旦传出一些谣言,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房俊倒也不是什么道学君子,学什么柳下惠坐怀不乱,正是青春懵懂血气方刚的年岁,遇到那等含羞带怯梨花带雨的粉红佳丽,生一点露水情缘亦非不可。

只是他甚至此次西征高昌国之后,侯君集因为大肆掳掠而获罪,丧失掉李二陛下的信任,薛万均更是被人告其在高昌国强掳民女,被大理寺彻查,因为丢掉官位,郁郁而终……

相比那两位,房俊自觉自己犹如清晨的太阳,尚有万丈光芒等待绽放,自是不会贪图一时之快,为自己买下隐患。

况且,弹劾侯君集之事便是他主攻上书,而后自己再去犯与侯君集同样的错误,真当李二陛下是好惹的?

秋日的高昌,昼夜温差极大。

夜间凉风习习,白日里却依然炽热烦闷……

正午时分随着蒲屈罗出了一趟城,顶着烈日,房俊原本就是黝黑的一张脸,被太阳晒得愈黑里透红……

房俊也是热得受不了,要不是顾及着形象问题,都恨不得换上一身短打,而不是穿着宽袍大袖、厚重无比的公服。回到住处,迫不及待的脱去身上的公服,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便从头到脚的淋了一遍,再将水缸里镇着的西瓜取出,放在桌上用佩刀切开,皮薄瓤红,咬一口汁水淋漓,沁凉的瓜瓤入腹,祛除了一身热气。

“爽快!”房俊几口吞了一大块西瓜,打了个饱嗝,惬意的歪倒在胡凳上……

刚想小憩一会儿,便被屋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一身甲胄的段瓒疾步入内。

“提督大人,末将有军情汇报。”段瓒拱手见礼,说道。

房俊摆了摆手:“此间非是军营,不必多礼。”说着,指了指桌上切开的西瓜,是以段瓒自己取用。

段瓒与房俊相处时日已长,自是知道这位向来不拘小节,随意率性,也不推迟,走过去取了一块,大口啃起来。

一眨眼功夫,三分之一大小的一块西瓜便已入腹,看得房俊目瞪口呆……

丢开瓜皮,胡乱抹了一下沾了汁水的嘴巴,段瓒说道:“斥候来报,七角井山口之外,现不明数量的骑兵。观其行迹,应是突厥骑兵!”

突厥骑兵?

房俊摸了摸下巴,有些不解。

鞠文泰勾结西突厥,背弃大唐,可是在唐军攻打高昌之时,突厥人却从始至终皆未出现,除了在蒲昌海之畔偷袭神机营的那一次……

最仅要的关头,突厥人放弃了高昌盟友,等待大唐已然将高昌国全境占领,却又鬼鬼祟祟的冒出头来,这是为何?难不成是见到大唐在高昌国的驻军太少,想要趁虚而入?

没道理啊……

突厥大汗欲谷设已然在开战之前远遁大漠,连带着将牙帐都迁徙而去,部族相随,就是怕大唐报复其在高昌国背后使坏,扰乱西域商道之举。

高昌的驻军虽然只留下神机营,但是唐军守城的战斗力,跟野战的战斗力可是天壤之别,难道突厥人不明白这一点,想要跟唐军刚一次正面?

房俊有些莫名其妙。

第三百八十三章 秘辛

长安,赵国公府。

“砰”

一盏白瓷茶杯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长孙无忌怒目圆瞪,额头的青筋凸起,蜿蜒如青蛇,保养得宜的面容此时涨的通红,颌下胡须无风自动。

“尔已成年,在官场之上亦历练有加,怎能做出此等愚蠢之事?那突厥人不知礼教,无忠义之心,翻脸无情犹如家常便饭,尔怎能将把柄落入其手中,被其牵制?”

长孙无忌痛心疾,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低声吼道。

站在他面前的长孙冲战战兢兢,垂着头,讷讷不敢言。

长孙无忌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看着一脸沮丧的儿子,心里不禁泛起疑惑,这还是自己那个聪颖毓秀的儿子么?做事居然如此莽撞,根本不思讨后果会是何等严重!

深深吸了口气,长孙无忌压制住心里的怒气,无奈说道:“难不成你忘记了,七年前的那一次?咱们长孙家不怕做错事,天大的错事,亦有为父给你顶着。可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尔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个地方犯错?为父,深感失望!”

用十车精铁,雇佣突厥人夜袭神机营?

亏你想得出来!

简直天真到极点,且不说未将神机营和房俊一举歼灭,即便灭了房俊,就以为能甩得脱突厥人?

突厥人的脑子是不太够用,可也不能将他们当成信守承诺的君子,那帮蛮子若是敲砸勒索起来,丝毫不会顾忌脸皮,直至将你敲骨吸髓榨干了为止!

多精明的一个孩子,怎能如此糊涂?

听闻父亲说到七年前,长孙冲咬了咬嘴唇,神情之间闪过一丝暴戾,终于忍耐不住。

他可以挨打,可以挨骂,但就是受不了父亲这种极度失望的表情!

长孙冲豁然抬头,充血的双眼与长孙无忌对视,低声嘶吼道:“我就是恨!我就是不服!那房俊有什么能耐?凭什么一个两个都将其视为栋梁之材!我长孙冲这些年礼贤下士、勤奋知礼,将任内职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做得好是正常,出现一丝一毫的疏漏,便会别挑剔指责,这是为什么?我是花费十车精铁买通欲谷设出兵夜袭房俊,可是没有证据,谁能把我怎么样?而且,我敢保证,房俊绝对不可能活着回到长安!我要他死!不仅是他,就算是当朝太子,我也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绝对不是区区一条腿就……”

“啪!”

长孙无忌抬手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打得长孙冲一个趔趄,大怒道:“给老子闭嘴!有些话,就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即便是跟自己的老子,也休要再提起一个字!否则不仅仅是你,整个家族都得牵连,你给老子记住了!”

长孙冲捂着脸,火辣辣的一阵刺痛,神智却清醒了许多,闻言慌乱的说道:“是,父亲,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长孙无忌脸色阴沉,站起身,走到长孙冲身前两步远站定,双眼直视着长孙冲,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与公主……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有!”长孙冲面色一变,脱口而出道。

随后,见到长孙无忌面色仍旧充满疑虑,只好说道:“那房俊作了那爱莲说,孩儿现已成为长安笑柄,便是公主的亦受损,孩儿气不过,所以才想要买通突厥人,置房俊于死地!至于孩儿与公主,什么问题都没有……”

长孙无忌却是摇摇头。

他这一辈子,若论起政事上的建树,拍马不及房玄龄。可若是说起揣摩人心,两个房玄龄也不是他的对手!

从长孙冲游移的眼神也心虚的神情来看,他的这番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

思量一番,长孙无忌终究还是问道:“可依某看来,你与公主之间,尊敬多过于爱慕,礼数多过于亲昵,倒是真当得起相敬如宾之比喻,反倒不似新近的夫妻……”

按说身为人父,自当严守纲常,等闲是绝对不会跟儿子探讨夫妻之间的关系。可长孙无忌实在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小夫妻两个看似恩爱,实则总是予人敬而远之的疏离感,难免惹人疑窦。

最主要的是,二人已然成婚多年,却一直未有麟儿降生……

这不得不让长孙无忌怀疑。

面对父亲灼灼的目光,长孙冲面色白,心里怦怦直跳。

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否认道:“没有的事情……父亲多虑了,孩儿与公主的感情……一直很好。”

长孙无忌却是不信。

沉吟半晌,决定道:“你与公主成婚多年,一直未有生育。过得几日,为父便向陛下请求,为你纳一房妾室。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乃是头等大事,相比陛下亦不会因为如此便偏见与你。”

长孙冲笑不出来了,讷讷道:“这个……没必要吧?孩儿与公主感情一向很好,父亲此举,必然令公主难过,这个……再说,若是公主的身子有什么毛病,岂不是令她愈加难堪……”

“你无需多言!”

长孙无忌打断他,冷冷说道:“难堪又如何?不能为我长孙家传宗接代,那便是一尊牌位而已,做得什么用?你且安心,若是陛下因此责罚与你,自有为父去跟陛下求情……”

“啪”

一声短促轻微的破碎声音,自屋外传来。

父子两个面色大变,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互视一眼。刚刚的言语,若是流传到陛下耳中,那可就是弥天大罪!

长孙冲身子矫健,一个箭步窜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便见到门边的回廊出,有一盏燕窝洒在地上,白瓷汤碗已然粉碎。

长孙冲猛地跑出来,对着门口一丈处看守的家仆喝问道:“刚刚是谁来过?”

那家仆被长孙冲狰狞的面容吓了一跳,赶紧单膝跪地,说道:“是公主殿下为您送来燕窝,却不慎掉落……”

“人呢?”长孙冲急问。

“额……已然走了……”

这是长孙无忌从房里走出,低声问道:“是谁?”

长孙冲惨白着一张脸,有些呆滞的说道:“是公主……”

长孙无忌也愣了一下,面色阴郁,思量起对策。

只是不知公主刚刚听没听到父子见的对话?若是听见,又听见了多少呢?

一时之间,即便是狡诈多智的长孙无忌,也感到棘手无比。

他不怕公主听到后面的话,那只是代表一个父亲对于儿女的担忧,即便被陛下知晓,也不过惹得陛下不快,无甚大碍。

但若是听到了前半段……

长孙冲深吸一口气:“孩儿去看看公主……”

“无论如何,要将公主稳住。”长孙无忌阴沉着脸。

“诺!孩儿懂得……”长孙冲一揖,匆匆向后院行去。

绣楼染香,珠帘低垂。

青铜兽炉里袅袅的燃着檀香,玉几香茶,锦墩绣榻,秋日的暖阳被楼外的梧桐切割得支离破碎,一片片染黄的树叶随风飘落,透过窗子上的玻璃,展示着最后的凄美……

长乐公主静静的站在窗前,清亮的双眸似是追逐着飘落的树叶,但渐渐氤氲的凄迷雾气,却又显得漫无焦距。

刀削斧凿一般轮廓秀美的侧脸,宛如玉雕一般冰冷无一丝暖意。

她清秀纤长的娇躯微微有些颤抖,远远望去,单薄优雅,就如同窗外那飘飞的落叶一般凄美无助……

“噔噔噔”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长孙冲追上绣楼,喘了一口粗气,喊道:“公主……”

长乐公主却充耳不闻,俏然站立,神情未有一丝波动。

长孙冲咽了口口水,上前几步,站到长乐公主身后,凝视着她修长洁白的后颈处淡淡的绒毛,轻声道:“公主,莫要怪罪父亲,他只是一时想心急而已,你且放心,我不会遵从父亲的意愿去纳妾的,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么……”

他不知道长乐公主到底听见了多少,只能这般试探。

长乐公主轻轻转身,一双清澈的明眸凝视着长孙冲,秀美绝伦的面容古井不波,只是两片粉润的红唇微启,轻声说道:“你的心思?心在你的肚子里,谁又能知道谁的心思呢?”

长孙冲剑眉微蹙,旋即又舒展开,笑道:“公主这可是为难我了……难不成,还要在下剖心沥胆,取出来给公主看一看?”

若是放在以往,这等略显轻浮的情话儿,是长乐公主最喜欢听的。每当这时候,她都会美滋滋的挑着眉儿,抿着嘴唇,然后用一根春葱也似的纤长玉指,轻轻的在长孙冲胸前画个圈儿……

可是今天,她却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在心底升起,冻得她汗毛乍起,冷如骨髓!

这个人的心思,究竟都藏这些什么呢?

脑子里那些魔鬼一般的话语响起,让人简直不可置信!

轻轻吁出一口气,长乐公主淡淡说道:“待会儿,我搬去姑姑那里住,你就不必相送了。”

在长孙冲的愕然当中,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下来挡住清亮的眼波,恬静的声音在长孙冲听来,彷如飘荡在九霄云外一般不可捉摸:“以后,我亦不会回来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安西都护(上)

长孙冲惊讶的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清婉宁秀的女人。

一直以来,长乐公主都是端庄、秀美、知书达理、顾全大局的代名词,不开心的事情,她会紧紧的锁在心里,面上仍旧是恬淡自若的笑容,从不会去争取,更不会去斗争,似乎所有的事情在她眼里都淡如云烟,好的坏的,一切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他听见了什么?

她说她不会回来了……

长孙冲只觉得一颗心被塞满了寒冰,冻的他一个激灵,惶急道:“长乐,你这是何必……”

罕见的,长乐公主打断了他的话语,她秀眸低垂,柔声说道:“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强自结合,不过是平添伤痛罢了。自此以后,我会与姑姑青灯相伴,远离红尘,宁静度日,望君好自为之。”

言罢,对着长孙冲微微一福,垂,莲步轻移,转身走出绣楼。

长孙冲仿佛被石化一般,愣在原地,只是微微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长乐公主的衣袂,堪堪伸出的手,却又凝滞在半空中。

佳人已远,徒留一缕香风……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曹子建用自问自答的形式,牵引出怨妇幽幽地叙述悲苦的身世,讲述着一个女人对自己崎岖境遇的感慨。从明月撩动心事到引述内心苦闷,曹流畅自然,不著痕迹,成为“建安绝唱”。

长孙冲终于明白,原来看着似乎云淡风轻的长乐公主,心底里那份凄惶的酸楚早已酝酿多时,愁闷不堪。只是今日敲好听到长孙冲父子见的对话,却是将以往的情分一刀断绝……

但是长乐公主到底是个温婉的女子,即便以青灯古佛斩断红尘明志,亦委婉的提醒他,她并不会讲夫妻之间的秘辛暴露出来,只是劝他要好自为之。

长孙冲心如刀割……

高昌城。

佛寺的书房内,房俊伏在案前凝神悬腕,运笔疾飞,一行行蝇头小楷出现在雪白的纸面上,转眼便是一页。

字迹圆润俊秀,笔架方正。

他正在抄写孙子兵法。虽然对于房俊来说,可以轻易的得到这世间流传的孤本、珍本,如同孙子兵法这般出名的著作更是随处可见,但房俊深信一句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再怎么读书背诵,也比不过亲手写上一遍记得更牢。闲来无事,抄抄书亦是他的乐趣之一,这年代没有ktv,没有夜总会,想要上网,得去墙角找蜘蛛……抄书,也算是一个提升逼格的消遣活动。

而且越是接触这些流传千古的古典书籍,越是体会到汉文化的源远流长、深不可测!

岂是一句“过时”便能菲薄?

古代军事典籍,作为诸子百家中的瑰宝,真可谓汗牛充栋,浩如烟海。在这个伟大的军事科学宝库中,孙子兵法无疑是最璀琛、最耀眼的一丁颗明珠。

这本书在古典军事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并对历代军事斗争产生过极其严重的影响。三国时的著名军事家曹操就极口称赞说:吾观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所著深矣!并亲身为孙子兵法作了注释。李二陛下同其有“军神”之称的李靖对兵法时,也非常赞赏孙子兵法,称:联观诸兵书,无出孙武。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孙子兵法是冷兵器时代和平理论经验的总结,虽然由于当时客观条件的限制,在内容上也不免有其历史的局限性,但它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军事斗争的普通规律和基本法则。

特别是它能够从当时的实践出,对战争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从有数具体战例升到理论准绳的高度,作出精辟的学术性总结概括,这种实事求是的思想方法和探求真理的可贵精神,本身就值得后人学习和扬。

孙子兵法不只在军事领域里具有很高的指点和自创价值,其谋略的运用在其他领域也有很强的适用性。甚至于在后世的某一个阶段,在国内外出现了孙子兵法研讨的热潮,其研讨范围远远出了军事领域,探求的触角伸向了政治、经济、管理、人生、市场甚至于竞技、医疗等具体的社会理论中,其研讨的论文和专著也是浩如烟海,硕果累累。

堪称一代“神书”……

心里前世今生的念头纷至沓来,思绪如潮,一个不留神,便将一个字抄错了。雪白的宣纸上,一个错别字分外显眼,就算有后世的橡皮也擦不干净,但雌黄可以……

在古代,雄黄是端午时泡酒用的,而此物却是古代最好的橡皮和修正液。

信口雌黄这个成语,便来自雌黄的用途……

桌案上就有一块雌黄,房俊拿起来在错别字上一涂,墨迹就被雌黄留下的颜色所掩盖。

放下雌黄,重新拿起毛笔,刚刚想要继续写下去,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房俊皱皱眉,叹口气,将蘸满墨汁的毛笔信手一扔,丢进桌案旁边的一个水桶里,待会儿自有人清晰墨汁,晾晒干净。

“进来!”在墙角的铜盆里净了手,用一方洁白的棉布擦拭干净。

棉布吸水,以之擦拭水渍再好不过,关中可没有这东西……

房门被推开,刘仁轨向屋内打量一眼,才走了进来。

房俊笑骂道:“那鬼鬼祟祟的眼神是在干啥?以为本大人金屋藏娇,白日那个啥?”

“嘿嘿嘿”刘仁轨被点破心思,尴尬一笑。

您这大白天的闷在屋子里,谁知道是在干嘛?咱这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不小心撞破了上司的好事,那岂不是官途黯淡,前程可忧……

刘仁轨整理一下思绪,抱拳拱手道:“禀告提督,前来接任之官使已过玉门关,同来者,尚有两千余关中府兵。”

说这话的时候,刘仁轨面现喜色。

毕竟没有谁愿意在这西域之地长期驻扎,有了前来接任之人,便代表着神机营不久就可以功成身退,返回关中。

房俊毫不意外,算算日子,这接任之人来得还算是晚了,想必朝中对人选一事亦经历了一番博弈,方才确定下来,这才导致晚了月余的时间。

“可知这位接任者是何人?”房俊问道。

他最担心朝廷派来一位鹰派人物,整日里想着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将西域搞得一团糟。如此一来,自己所献上的计策便不可能奏效,达不到“温水煮青蛙”的效果……

“是乔师望。”刘仁轨答道。

“乔师望?”房俊摸着下巴想了好久,无论前世今生,都对这个名字不熟悉,“这人是干嘛的?”

刘仁轨汗了一个,人家可是你未来的姑丈人!

不过想想皇家闺女多,连带着驸马也多,上一辈下一辈的也的确容易混淆……

“此人才是高祖皇帝的帝婿,房陵公主的驸马,现为同州刺史。”

房俊惊了一下:“哎呦,是个人物啊!”

同州地近京畿,在新丰城之东,汉代称为左冯翊,三辅之一。汉时将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称三辅,即把京师附近地区归三个地方官分别管理。

在唐朝时候的地位,应该仅次于洛阳,相当于后世直辖市的待遇。

这名声不显的乔师望,可见亦是李二陛下的忠臣走狗……

第三百八十五章 安西都护(中)

西域的秋天来得比较晚,但来得很浓烈、很短暂,很灿烂、很绚然。就像是换了一块画板一般,忽然一场冷空气过来,炎热碧绿的夏天转眼之间换上了清凉金黄的秋装……

再过几天,一场苦霜降下,秋风瑟瑟,落叶飘零,真正的秋天便来了。

此际的关中,怕是已经遍地枯败、严霜如雪了吧?

半月之后,斥候传来信息,前来接任的大队人马已然行至七角井峡谷之外。

房俊自然要领着神机营将士和高昌各界显要前往迎接。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房俊骑在马上哼着歌儿,想到即将回到关中,心情便不可抑止的愉快起来,感到风是甜的,田野是甜的,人也是甜的……

席君买往前凑了凑,凑近刘仁轨,小声问道:“统领大人,阿娜尔罕是哪个?”

“小毛孩子,不要多问!”刘仁轨瞪着眼睛,呵斥了席君买一句。

席君买却完全不怕。

虽然刘仁轨是神机营的统领,手底下统辖着一营五百多号兵卒,但两个人的关系一向很不错。刘仁轨很欣赏席君买这个机灵刚烈的小子,从席君买被房俊从左卫大军中要来的那一天,就一直很是照顾。

至于阿娜尔罕……

虽然呵斥了席君买,刘仁轨却也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脑子里不停的回想这段时间以来,同房俊接触过的高昌女子,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哪个姑娘叫这个名字。

难不成,是提督大人看上的哪家的小姐?

嗯,这个完全有可能……

席君买又问:“还有,吐鲁番是哪儿?”

“吐鲁番……”刘仁轨皱着眉毛,一张仿似老农的脸上满是疑惑:“这应该是突厥语吧?”听起来应该是突厥语,但也不敢肯定。

“突厥语?”席君买眼珠儿转了转,向身后看看,冲着不远处的一个兵卒招招手。

那兵卒赶紧小跑过来,陪着笑脸:“队率,啥事儿?”

席君买低声问道:“会突厥话?”

这兵卒乃是瓜州的斥候,是契苾何力麾下的,自幼生长在西域,是铁勒人。前些时日在野外侦查的时候不慎坠马,伤了腿,所以并未跟随契苾何力一同返回瓜州。

此时闻言,赶紧说道:“会的!”

“吐鲁番……是什么意思?”席君买问道。

“突厥话里,大抵是绿洲的意思,或者也可以说是丰饶的土地?”兵卒不肯定的说道。

席君买同刘仁轨互视一眼,疑惑更深了……

房俊听见身后两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些啥,不过却完全不在意。

前方不远的地方,七角井山口已经赫然在望!

刚刚行至山口,一队人马已然转了出来。

旌旗招展,军威赫赫!

两股人马正好走个碰头,房俊当先下马,步行前去迎接,以示尊敬。

不尊敬不行,若是所料不差,这位乔师望,可是即将成为任安西都护的封疆大吏,他支持与否,直接关系着房俊对于西域战略的成败!

对方人群之中,以为紫色官袍的大臣自一辆华贵的马车上跳下,大步迎了上来。

“呵呵,二郎果然是少年英雄,此番甘愿为大军殿后,安抚高昌,可谓劳苦功高啊!”

远远的,这位紫袍官员便爽朗的大笑,送给房俊一顶高帽子!

而且他不是称呼官职,而是唤了一声“二郎”,姿态摆得很低,显得很是亲近,俨然要论亲戚了……

房俊看着这位,眼角跳了一下。

倒不是对这位乔师望有什么看法,只是眼馋这一身紫袍……

或许,此次回京,李二陛下良心现,也能赐咱一件穿穿?

“乔刺史过誉了,本官可不敢当……”房俊笑呵呵的回道。

上州刺史是从三品,房俊最高的官职工部侍郎,是从四品下,差着好几级呢。不过幸好房俊的新乡侯是从三品,论起来,两人算是平级,当然房俊的资历差得那就太远了。所以虽然平级,乔师望可以表示亲近,不叙官职高低,房俊就不行……

乔师望大步前来,一把拽住房俊的手,亲热的笑道:“当得,当得!吾辈已然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大唐帝国的未来,正是指望二郎这等文武兼修的全才,才能担得起来,让吾等无后顾之忧啊,呵呵!”

乔师望年岁其实不大,不到五旬的,但头依然花白了一大半,只是身子骨倒很是硬朗,健步如飞,毫不亚于年轻壮汉。

容貌方正,温文尔雅,言谈之间很有一股谦逊温和的气质,令人心生好感。

这应该不是一个很强势的人……

房俊被他拽着手,心里有些别扭,不知道这年代的人为何一见面总是爱拉手……

不过也不能甩开人家,只得强忍着心中不适,笑道:“乔刺史此言,可是让房某汗颜无地了……”

乔师望笑道:“有才华之人,何必过谦……”

正说到此处,他身后忽然有人说道:“乔大人已然卸任刺史之职,现在是陛下敕封的安西都护,乃从二品高官,新乡侯难道不应已下官之礼觐见么?”

房俊脸色瞬间就黑下来。

呃,原本也挺黑的,只是这下更黑了……

乔师望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眼中隐隐有怒气,却并未出。

房俊循声望去,却见一青衫文士正对他怒目而视。

这人有病啊……

你对我这般没文明不礼貌,我都还没生气呢,你瞪那么大的眼珠子干啥?

“尔是何人?”房俊沉声问道,心里有些不解,这人跟我有仇?

那文士一振长衫,傲然道:“新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侯文孝!”

房俊愣了一下,说道:“抱歉,没听过……”

他说的是实话。

侯文孝?谁特么知道你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侯文孝顿时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在他看来,这就是房俊赤倮倮的轻视,最直接的侮辱!

堂堂安西都护府的副都护,那可是从三品的高官,完全可以跟房俊平起平坐!

而且在侯文孝的心理,房俊这个侯爵完全是幸进,是陛下的恩赐,而自己的官位,这可是实打实的!

你凭啥对我轻视?

侯文孝瞪着房俊,咬着牙说道:“侯文义,正是舍弟!”

眼里的熊熊怒火,仿佛要喷射出来,将房俊烧得尸骨无存!

房俊简直就莫名其妙,这人难道脑子有病?我特么连你都不认识,还会认识你弟弟是谁?

袖子却被段瓒在身后拽了拽,房俊诧异回头,段瓒凑上来低声说道:“此人乃是侯君集的侄子。侯君集之子自幼痴呆,外人皆不识,是以侯君集对其两个侄子分外器重,视之为承继家业的依仗。他所说的侯文义,便是前些时日被大人你依军纪处斩的那个……”

“哦”房俊这才恍然大悟,脱口道:“原来是那个死鬼!”

感情这个侯文孝是要给兄弟复仇?

怪不得看着咱就跟苍蝇见了屎似的,非得咬一口……呸呸,这什么比喻!

不过这侯文孝居然能担任从三品的大都护府副都护?倒是确实令人意外。不过房俊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玄机。

房俊不理面如猪肝的侯文孝,笑问乔师望道:“想必那侯大帅是被陛下处罚了?”

定是李二陛下将侯君集重重责罚,甚至削了官职,以正军纪。但侯君集毕竟是跟着李二陛下鞍前马后冲锋陷阵的老兄弟,虽然碍于军法不得不处罚,但毕竟有着往日情分在,是以便擢拔侯君集的侄子,以此表示赔偿……

果然,乔师望淡然道:“正是,潞国公被御史弹劾,已被陛下收押入监,等候大理寺审查裁决。”

房俊瞄了一眼死死盯着他,恨不得扑上来一口咬死他的侯文孝,眼睛眯了眯。

这货明显跟自己不死不休,而且此人性格冲动,若是留在高昌,恐怕对于自己的谋略多有阻碍。

可是这家伙好歹是个从三品的副都护,难道自己还能将之斩杀?

看来得费一番心计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安西都护(下)

高昌国王鞠文泰因担心恐惧而死,其子鞠智盛继立。唐军直抵高昌城下,鞠智盛大开城门,不战而降。此次西征,共得城池二十二座,人一万七千七百口,拓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可谓覆国开疆之大胜!

大唐于高昌西北之交河城设置安西都护府,任大都护为乔师望,管理西域地区军政事务。

至此,大唐之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煌煌大唐,赫赫天威!

房俊知道,李二陛下对于开疆拓土念念不忘,以高昌为桥头堡,之后的十年内,先后攻占龟兹、焉耆、于阗、疏勒等安西四镇,修筑城堡,建置军镇,然后把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

之后,吐蕃和唐朝反复争夺安西四镇,唐朝也两次放弃安西四镇,导致此处多次易手,直到唐朝中后期,安西四镇相继完全陷落……

房俊准备了盛大的酒宴,于高昌王宫之内为乔师望一行接风。

非但高昌国的一干贵族、官吏、将令悉数出席,便是龟兹、焉耆两国,亦由国王亲至,可见西域诸国对新成立的安西都护府之重视,不出意外,自今以后,西域将会被大唐牢牢掌控,突厥人的势力只得远遁大漠。

尤其是之前侯君集征讨高昌时,曾派人约焉耆与唐军合围高昌,焉耆表示愿意听命。等到高昌覆亡后,焉耆王到唐朝军队营地拜见侯君集,说焉耆三座城曾先被高昌夺去,侯君集倒也讲究,将三座城连同高昌所掠的焉耆百姓如数归还……

由此可见,大唐对于亲厚的势力,还是不错的,即便占据了高昌国,亦未进行灭国屠杀,很显然是很重视西域这块土地的。

此时不来巴结新任的安西都护,更待何时?

当然,安西都护是今后的顶头上司,需得好好巴结,可房俊即便将要返回长安,也无人敢演一出“人未走茶已凉”的戏码。无论酒坊亦或毛纺厂,都将带给高昌庞大的利润,这是无可置疑的,若是得罪了房俊,人家不带你玩怎么办?

所以,宴会上便出现了有趣的一幕。

这些西域的贵族、商贾,甚至王孙、国主,一边敞开了手向都护大人进献耕种奇珍异宝当做见面礼,另一边却依旧对房俊恭恭敬敬,奉若神明,唯恐有一星半点的冷落,让这位财神爷不开心……

乔师望虽然为人低调,但智商绝对尚未欠费,否则也做不到同州刺史这般显要的高位。看着人群簇拥中谈笑自若的房俊,心里不禁暗暗感概。

珍珠,即便埋在泥土里,亦终究会散放光辉……

谁能料到,昔日纵横关中恶贯长安的纨绔子弟,一旦赋予重担,会有这般令人刮目相看的成长?

越调皮的熊孩子越有出息,古人诚不我欺哉……

然而同样的情形看在侯文孝的眼里,却是越嫉恨如狂。

凭什么一纸奏书将叔父弹劾下狱,将自家兄弟斩于阵前,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八面威风?

侯文孝咬着牙,目光追寻着房俊的身影,紧紧的攥着拳头……

龟兹国王白孝节年逾六旬,却体格健硕,精神健旺,气宇轩昂,头扎锦带,垂之于后,身着折襟、翻领、窄袖长袍,纹饰华美,腰系宝带,脚蹬长靴。

此时,这位龟兹国王紧紧拉着房俊的手,故作埋怨道:“侯爷何以亲高昌,而远龟兹哉?侯爷的事迹,早已在西域诸国竞相传颂,老朽亦曾听闻侯爷财神之名号,心生敬仰。但侯爷送予高昌新式酒酿与毛纺之术,却为何对吾龟兹如此吝啬,不屑一顾?”

这位老国王面容俊朗,虽已年迈,但谈吐温和,气度绝佳,很容易与人亲近,心生好感。

房俊闻言,哈哈一笑,道:“国王阁下可算是冤枉房某了!说实话,这天底下若有一处地方是房俊心生向往之处,非是雄浑繁盛的长安,非是诗酒风流的扬州,而是龟兹!”

龟兹国王白孝节微微一愣,问道:“何以当得?”

他再是自傲,亦不敢将龟兹与长安、扬州这等闻名天下的繁华之都相比较。

房俊挤眉弄眼说道:“此生高卧温柔乡,但愿长醉不愿醒……龟兹美女,那可是所有中原男人的向往……您懂得!”

白孝节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龟兹虽地小民寡,困顿不堪,唯有歌舞之技冠绝天下,国中女子,不分长幼,皆有歌舞之天赋,侯爷果然是雅致之人!实不相瞒,老朽膝下尚有一幼女,待字闺中,未曾婚配,非但能歌善舞,且貌美如花、聪慧灵秀,不若便由老子做主,嫁于侯爷为妾如何?”

话音未落,一旁正与乔师望寒暄的焉耆国王闻言,故作不悦之色道:“国主此举不妥!琵琶公主乃西域绝色,某三番四次为吾那不孝儿求亲与你,却屡次被拒,今日何以居然自荐上门?”

白孝节微微一笑,神情自若道:“你家那几个儿郎,与你皆是一般模样,丑陋粗鄙,如何配得上吾那闺女?也只有侯爷这般天资纵横的汉家贵胄,才能让琵琶心甘情愿的为其一展歌喉、随侍终身,你呀,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房俊面色微窘,怎么听来听去,这个老国王好似真有将女儿送给我的心思?

琵琶公主?

好熟悉的名字,哪本书里见过呢……

乔师望也过来凑热闹,笑呵呵道:“汉胡一家亲,大唐与西域同气连枝,若是能谱写这一段佳话,定然传颂天下!若老国王当真有心,便由本都护做个证婚人如何?”

他是真的活了心……

自古以来,结盟之甚者,莫过于联姻。

只不过房俊的那几句“国之脊梁”音犹在耳,早已传遍天下,大唐对外和亲的政策依然夭折,无论民间的舆论亦或皇帝陛下的颜面,自今以后,再是凶险的境地,亦决计不会再有出嫁公主与蛮胡联姻之举。

但往外嫁不行,往家里娶可以啊!

若是房俊真的将龟兹国的公主纳入房中,大唐与龟兹之间的关系,无疑将更加融洽,龟兹若是再想与突厥眉来眼去,与大唐阳奉阴违,可就得掂量一下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房俊被乔师望一番话噎住,不停的翻白眼,心里腹诽不止。

他自然懂得乔师望乐见其成的深意,只是你这老家伙只关心自己的政绩,尚不知那什么琵琶公主是何模样,便将老子推进火坑,也太不讲究了吧?

最关键的是,乔师望这么一说,他连拒绝的话都不好张嘴了!

龟兹和焉耆这两国,虽然现在看似同大唐亲近,实则绝对是风吹两边倒,这边热烈欢迎大唐的安西都护履新,那边说不定突厥可汗的使者就在王宫里边分为上宾呢……

自己若是生硬的拒绝,保不准就被这两个已然被大唐的军威吓得成了惊弓之鸟的家伙误会了大唐对于整个西域诸国的政策,从而投入突厥的怀抱,那可就大大不妙!

只有忍着吧……

不过转念一想,龟兹美女那可是天下闻名,又是国王家的公主,基因想必也是极好的,不至于丑的让人报复社会吧?

乔师望和房俊自然是今晚宴会的绝对主角,二人凑在一处,同龟兹、焉耆两位国王言谈甚欢,旁人便经意的聚拢过来,闻听乔师望之言,鞠文斗当即表态:“若果真成了这门亲事,下官愿意以十车宝石作为贺礼,祝福佳偶天成!”

这位高昌国的大丞相,被蒲屈罗一顿痛殴之后,在家中避不见人修养了数日,这次安西都护履任,方才出来见人……

第三百八十七章 畅想

酒宴之上,宾主尽欢。

待到曲终人散,各自归家。

乔师望并未进入高昌城,而是驻留在军营之中,待到房俊返京之后,才会正式接手高昌各地的驻防。

醉醺醺的房俊被席君买搀扶着回到佛寺驻地,一进房门便恢复清醒。

“情形如何?”

用冷水洗了把脸,坐到胡凳上捧着茶盏呷了一口滚热的茶水,房俊方才悠然问道。

席君买回身关好房门,来到房俊近前,轻声说道:“属下率领两组斥候,交替监视,那侯文孝宿与军营之中,进出皆由不下于二十名卫兵护卫,若想无声无息的干掉,几乎不可能。”

房俊眯了眯眼,放下茶盏,手指在桌案上下意识的敲击着,脑中飞运转。

这个侯文孝看上去便是冲动火爆的性格,这种人一旦犯了执念,往往不计较后果。

此人与自己有血海深仇,必然欲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可自己身边神机营的亲卫保护,不可能给他留下出手的机会,是以,这个侯文孝极有可能走上另一条极端破坏房俊在高昌的人脉,以及即将成立的两大作坊……

侯文孝不仅是安西都护府的二把手,而且在神机营撤走之后,所有的驻防军卒皆是左卫抽调的府兵,几乎可以轻易将乔师望架空!虽然房俊不认为乔师望这个被李二陛下寄予厚望之人会是这般窝囊,但是被侯文孝掣肘是一定的。

若是侯文孝铁了心的不要前程,亦要破坏自己在高昌的布局,可谓轻而易举。甚至再狠一点,能搅动西域的局势,将大好形势一朝葬送……

房俊绝对不能容忍这样一个人留在高昌,哪怕他是李二陛下对于侯君集补偿的产物!

自打白天迎接乔师望前来高昌城之后,房俊便指派席君买率领精锐斥候,严密监视侯文孝,一旦得到机会,便将其击杀!

可是正所谓“小人长戚戚”,这侯文孝亦知道房俊的作风,白天毫无保留的顶撞之后,出入愈小心,动辄几十人的卫兵护卫,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房俊沉思半晌,说道:“吩咐下去,三日之后,神机营开拔返京,三日之内,务必将所有撤离事务处置妥当。”

“诺!”

席君买应了一声,随即略带疑问道:“可是……这个侯文孝便放过了?此人性格狠辣,留在高昌,怕是对侯爷的布局极为不利。”

房俊略感诧异的看了席君买一眼。

这些话,他可从没跟席君买说过,只是吩咐他伺机干掉侯文孝而已。若是一般的武将,接到这等命令,自然而然的便会认为房俊一是报复侯文孝今日的无礼顶撞,二是未雨绸缪,将这个对他有恶意的家伙先下手为强的干掉,消除隐患。

可是席君买却能看出自己之所以想要干掉侯文孝,绝非泄愤更非私怨,而是为大局着想,这份眼光可不应该是一个小小的斥候可以拥有的。

也只能感叹,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字号的名将,天生不是凡夫俗子啊……

“某自然知道,这个侯文孝绝对不能留,不过你且放心,诛杀此人,留待我们撤走之后再办。”房俊胸有成竹的说道。

这个席君买是值得培养的人物,如同刘仁轨一样,本身有着极为优秀的潜质,只要調教得当,未来便是自己最为有力的臂膀!所以才会解释一句,若是换了旁人,只管听命便是,哪里来的这许多问题?!

“诺!”

席君买一脑袋问号,却也不敢再问,转身退走。

心里却一直琢磨着,都撤走了,还如何诛杀那侯文孝?

翌日,军营之中。

乔师望与房俊相对而坐,一盏香茶,言谈甚欢。

“在京之时,陛下委派本官都护之职,说句心里话,本官是极为抵触的。高昌孤悬西域,虽然被大唐占据,然地处偏远,路途难行,条件艰苦,周围群狼环伺,稍有不慎,便是一败涂地之结局。只是在陛下给本官看过二郎的那封奏章之后,本官才放下心来,怀着对西域的憧憬,前来赴任。今日与二郎一席谈话,方才知晓,那奏章之上不过是冰山一角,远未将二郎之奇思妙想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本官敢断言,若是二郎的这个策略真的能够完成,千秋万世,史书之上必然有二郎的标名之处!”

乔师望真的是被房俊的奇思妙想给震住了,张嘴就给房俊无与伦比的褒扬!

以经济紧扼西域之命脉?

真敢想!

可是,真的很有道理,很有前途!

乔师望是真的服气,这个在关中之时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怎地出了关,到了西域,便会绽放出此等眩目之光彩?

便是朝中宰辅,亦不见得就会对经济之道有如此之深的见解,更别提只是依靠经济之道,不费一兵一卒就完全有可能将西域掌控在手中!

怪不得陛下曾有“宰辅之才”的评语,现在观之,绝非虚妄之言!

房俊呵呵一笑,说道:“都护大人莫要给在下灌迷汤,若是灌迷糊了,在下可就厚颜受之了,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甚是融洽。

笑罢,乔师望趁着房俊未走,请教道:“本官之前虽然添为一州刺史,然则只是陛下错爱,对于经济之道并无太多了解,不懂之处,还望二郎不吝赐教。”

乔师望肃然以待,房俊少有的谦逊起来:“都护大人说哪里话?但请直言无妨,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本官便厚颜请教了……”乔师望拱了拱手,不再客气,问道:“按照二郎所设想,这毛纺厂的设立,是要鼓励高昌国民多多养殖绵羊,最好是将本就稀少的耕地亦开辟成牧场。本官有一事不解,且不说高价收购羊毛是否会有朝一日亏得承受不住,可以预见,自今以后,这羊毛的产量必然日益增多,可否能够即时制作?随之而来的毛纺之物产量亦将增加,这庞大的产量,要往何处销售?据我所知,大唐境内虽然喜爱西域毛纺之物,但因其价格昂贵,销量极其有限,只有贵族富户可以消受得起,平民百姓只能望而兴叹……”

房俊给这位新任的安西都护点了个赞……

这位是有真才实学的,或者说是真的以及投入到安西都护这个角色当中去,一句话,便点出整个策略的重中之重。

单单是赔钱,想必大唐还承受得起,靡费一些银钱能将西域的局势稳定,这是所有的朝臣和陛下都乐见其成的。

但数量庞大的羊毛,能否及时的制作成物品,制作之后,如何销售,这就是头等大事。朝廷可以承担一定程度的亏损,但若是完全废弃没有一丝成本收回,那可就有可能拖垮国家财政……

这一点,李二陛下必然也已经想到,并且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自然是广开销路咯!”房俊轻松的说道:“若无特别的变故,明年开春,陛下便会下令开辟东洋的商路,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林邑……这些都是潜在的客户。”

李二陛下同意了自己关于西域的策略,便等于间接用意了将来由自己率领船队去开辟外洋商路。到那个时候,自己打造一艘豪华的无敌舰队,纵横于大洋之上,下南洋、探索美洲、远航非洲……

将汉人千百年来、世世代代放在土地上的目光,吸引到广袤的海洋之上,既能解决掉土地兼并的主要社会矛盾,亦能在同时攫取全世界的财富,更能在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融合东西方的文化,令这个古老的国度焕出越时代的光芒!

只要想一想,房俊就觉得热血沸腾……

第三百八十八章 危机

新任安西都护履任之后,高昌的局势并未生变化,一如既往的安定。按照房俊与高昌贵族的约定,在此后的一月之内,将举行一次“民选”大会,由全体高昌国民选举出八位“执政”辅佐安西都护治理高昌的同时,还会选出整个高昌的中下层官吏。

与此同时,“高昌”更名为“西州”,意为大唐最西部的州府……

但是当这一切尚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时,房俊已然率领神机营功成身退,返回长安。

临行之际,房俊只是通知了鞠文斗、蒲屈罗、赤木海牙等人,以免这些稳定西州局势之人一时慌乱,然后便率领神机营两千将士,以及部分伤病营的医官,悄然上路,踏上返回关中的路途……

一路行来,房俊却是丝毫不敢大意,他总有一种被毒蛇盯住、随时会动致命一击的惊悚感觉,因为种种迹象显示,在他的附近,有一支骑兵部队环伺在侧……

房俊不认为突厥会派出大部队前来袭击他,现在西域的局势有些微妙,龟兹、焉耆等西域诸国明面上同大唐表示臣服,突厥人又主动放弃了高昌北边的可汗浮图城,若是兴师动众的前来为难房俊,乔师望只需要联合起来西域诸国,分分钟教突厥做人,无论来多少大军,皆是有来无回!

反倒是小股骑兵活动灵活,进退自如,即便袭击不成,亦可从容撤退。

但是神机营会惧怕小股突厥骑兵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当初一千突厥可汗的“附离”亲兵趁夜偷袭,亦被神机营大败,这给了房俊以及神机营上下极强的信心。

突厥人真的很拗,难道一点都不会汲取上次失败的教训么?

即便神机营上下信心十足,可房俊亦不敢大意,无论昼夜,二十队斥候都放得远远的,附近几十里方圆的风吹草动全部在掌握之中,以防被突厥人偷袭。

只要能在突厥人来袭之时有所准备,布好阵列,那就万无一失!

可惜他却未想到,这些草原上的蛮子,有时候也不是一根筋……

一处山丘的背阴处,房俊跳下战马,手里的横刀劈出,削断一大片低矮的灌木,面前半人高的茅草把崎岖不平的沙丘遮盖的严严实实,秋风瑟瑟,草木枯败。

这里没有鸟鸣,也没有走兽,放眼望去,天地辽阔,湛蓝的天空延伸到大地的尽头,整个山坡下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就连最喜欢啄食腐肉的乌鸦也远远的躲开这片死亡之地……

一共十人,这是神机营斥候小队的编制人数。

现在这些最勇武的兵卒早已逝去生命,年轻的身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杂乱的草丛里,滚热的鲜血早已干涸,留下地面上一滩滩褐色的痕迹。

房俊面色铁青,心如刀割,一股深深的自责以及冲天的怒气,反复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将这些勇武的年轻人带来西域,却在归家的途中,在自己的大意之下,让他们魂断于此,永远再也回不到家乡。这些斥候个个圆睁着双眼,无神的望着湛蓝辽阔的天空,似乎还在畅想着几时能回到关中……

战争使得一个人很快成熟,房俊亦如此。

他心里愤怒自责,却没有显露出暴躁的情绪,也没有特殊的悲哀,只是把兄弟们的眼睛一一合上,然后沉声说道:“寻些柴火,将兄弟们火化,我们带他们回家!”

他必须把这些弟兄带回去,死在这里,将不会有人前来祭奠……

这是昨晚宿营之前,放出的几队斥候之中的一队,到了天明时分却仍未归营,大军寻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在这处距离营地不足五里的地方现这队斥候,却已然全部罹难。

这些都是他的生死兄弟,昨晚出巡前,大家还在和他说笑,房俊亦曾开玩笑,说是回到关中之后,请他们去醉仙楼吃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喝最香醇的美酒,然后尝一尝醉仙楼享誉关中的歌姬……

然而现在,他们就永远的死在这一片荒凉的上坡上,将生命最美好的年华,葬送在这里!

房俊紧紧攥着拳头,咬着牙根,直起腰来,游目四顾。

突厥人的战术令他很头痛,因为忌惮于神机营的庞大火力和对付骑兵极为有效的战阵,所以开始打起游击战术,想要逐一击破么?

甚至用不着杀掉多少人,单单这般逐一斩杀斥候,便可令神机营的军心士气迅崩溃。

这种钝刀子割肉,最是令人难受!

“侯爷,”刘仁轨从后面走上来,见到房俊神情愤怒,有些担心的劝解道:“当兵吃粮,马革裹尸早已是心有准备,生死由命,侯爷不必太过介怀。”

军中最忌就是主将被悲伤、悔恨、愤怒、轻敌等等因素左右情绪,因为如此一来,神智难免会陷入不理智的状态,极易做出错误的判断,自陷与危险的境地。

神机营之中,现在已然越来越少的人会称呼房俊为“提督”大人,取而代之的是“侯爷”这个明显亲昵得多的称谓,这说明房俊在神机营之中的威望越来越甚,兵卒们都已房俊的私兵身份看待自己……

房俊当然明白刘仁轨的意思,虽然孙子兵法抄了好多遍亦未理解其中的神髓,但两世为人的丰富阅历,使得房俊知晓,一军主帅绝对不可“怒而兴兵”的道理。

往旁边瞅了一眼,席君买正将阵亡士卒的遗体一具具摆放整齐,这小子脸色冷峻,并未有多少哀伤的神色,但是眼眸中闪烁的寒芒,以及不停嘟囔着什么的嘴,却显示出一股决心。

其余的兵卒从四周搜索来茅草和枯死的灌木,堆积在一起,等待给这些阵亡士卒火化,然后将骨灰带回去,送到家乡亲人的手中。

大家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愤然,有哀伤,却没有一个害怕恐惧。身在军中,远征西域,大家都看得开,随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在自己战斗的时候,不但有战友全力的支持,甚至在战死之后,还能将自己的骨灰带回家乡,让自己能够继续守护着父母妻儿,更有何惧?

士气就像是一股风暴,在沉默中酝酿,在沉寂中集聚,只待某一个特殊的时刻,便会彻彻底底的爆出来,席卷阻挡在面前的一切!

房俊从心底里吁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突厥人改变战术,我们总不能龟缩不动,停止行进吧?”

论起兵法,两个他也不及一个刘仁轨,这一点房俊自己心知肚明。他所有的“兵法”,其实都是构建在远时代的见识之上,讲究的是主动出击,照搬历史上的那些成功的案例。但是说起被动迎敌,因地制宜的制定战术,他的那点可怜的“兵法谋略”却完全不够看……

房俊一筹莫展,刘仁轨却似乎对突厥人的这种游击战术完全不在意。

“每队斥候仅有十人,而此地距离玉门关仅有一月路程,突厥人不可能十人、十人这样的杀,然后逐渐的孤军深入,将自己陷入险境。对于突厥人来说,越接近玉门关,危险便越大,一旦被玉门关的大军侦查到他们的行踪,那可就是想跑都跑不了,漫漫大漠,被唐军骑兵在身后猛追,一刻亦不敢停下补给,那就只有全军灭魔一途!所以,突厥人的目的,绝对不是想要斩杀我们多少斥候,而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打击全军的士气,只要士气崩溃,突厥人自傲的奇兵突袭之术,便能挥到最大的效果,给我们致命一击!”

刘仁轨沉着冷静,双眼散着灼灼的光辉,俨然已有绝代名将之风采……

第三百八十九章 定时爆破

房俊率领神机营撤离,返回京师,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侯文孝才松了一口气。别看他一直对房俊姿态强硬,其实只是一种手段而已,这样可以使得驻守西州的这几千左卫将士对他崇敬不已。

这些士卒都是叔父为自己安排的最大助力,但自己也得表现出强势,才能让这些骄兵悍卒甘心为自己驱策。房俊凶名在外,侯文孝这是踩着房俊的名声来提升自己的名望。

事实上,他心里却是吓得要死,整日里犹如惊弓之鸟,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让他惶惶不安,唯恐房俊二愣子脾气作,不管不顾的将自己捆起来砍了脑袋……

即便房俊已走,侯文孝亦不敢太过大意,毕竟这高昌上至王侯贵族,下至商贩匹夫,皆跟房俊有极深的利益牵扯,各个都是房俊的耳目,谁知道房俊临走之时会不会布置好刺客杀手,趁自己疏忽大意之时,一举将自己刺杀?

小心使得万年船,侯文孝为了自己小命着想,出入依然有大量卫兵护卫,夜间只是宿在兵营,城中为他准备好的府邸,却是坚决不敢踏进去一步……

他只是个被侯君集举荐的副都护,并不知道房俊在西州立下的策略,更不知道这个策略其实已然是大唐的国策。但侯文孝不傻,他不能只依靠自己去冲锋陷阵,即便他恨不得将房俊抽筋剥皮,亦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违背李二陛下的命令。

所以,他打算从西州本地的势力着手,联合起来,破坏房俊的财路,在他看来,这就是对房俊最大的报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侯文孝亦曾听闻房俊阴了鞠文斗之事,便觉得这鞠文斗既是鞠氏的掌舵人,又不然咽不下被房俊离间的那口恶气,自己主动招揽,鞠文斗必然与自己站在统一阵线。

所以,他决定亲自找上门去。

高昌很少下雨,这一日,却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秋雨。

雨势不大,细细绵绵的雨丝随风轻摆,大街小巷却充满了欢声笑语,孩童们对于下雨这件稀罕事实在是太高兴了,光着脚丫子任凭雨丝落在身上,嬉闹着在街上到处乱跑。

侯文孝到了鞠文斗的府邸,报上姓名,门子哪里敢怠慢,赶紧将侯文孝引到客厅稍候。侯文孝带着十几个卫兵,进了府邸。

那门子目瞪口呆,心说这是来会客的,还是来抄家的?

即便心里腹诽,但是面对这位西州第二大的官员,别说他一个门子,即便是鞠文斗当面,亦不敢有丝毫不满吧?便急急忙忙去通报鞠文斗。

坐在宽敞的客厅里,举目皆是充满了西域风情的装饰,侯文孝心情好了很多,心里琢磨着如何舌绽莲花拉拢鞠文斗。鞠氏是高昌王族,虽然国破,但是势力犹在,一旦将其拉拢过来,非但报复房俊轻而易举,即便是架空那位大都护乔师望,亦不是奢望……

人生在世,一则快意恩仇,一则升官财,若是两样都能纷至沓来,夫复何求呢?

就在侯文孝心里美滋滋的畅想美好的未来之时,一个美貌的侍女手里捧着一个青铜香炉,娉娉婷婷腰肢轻摆的走了进来。

侯文孝虽然不相信在鞠文斗的府里会有人对自己不利,但还是随身带着卫兵,即便是与鞠文斗会面,亦不离左右。此际虎背熊腰的卫兵就在身侧,对于一个侍女,自然不会诸多提防。

那侍女微微垂着头,脚步轻快的走到堂中,将怀里的青铜香炉摆放在大堂中间的位置,对着侯文孝轻轻一福,躬身退了出去。

青铜香炉里燃着檀香,淡淡的烟雾自镂空的纹路见袅袅飘出,大堂里顿时充盈着一股好闻的檀香气息,安神醒脑,外界阴郁的天气所带来的压抑,亦为之一清。

鞠文斗大步走进大堂,哈哈大笑着对侯文孝拱手施礼:“副都护大人到访,舍下蓬荜生辉啊!”

侯文孝轻轻一笑,略带矜持的道:“过奖,过奖,本官素闻大丞相之清名,乃高昌擎天玉柱一般的人物,更是鞠氏王族的中流砥柱,特来求教,还望大丞相不吝赐教。”

“这说的哪里话?”鞠文斗佯装不悦,说道:“侯都护年青有为,将来必是大唐朝堂之上的名臣,能有机会跟您把酒言欢,为不是我鞠文斗三生有幸?”

两人客气寒暄了一阵,宾主落座。

侯文孝不耐绕老绕去的兜弯子,索性挑明了来意:“大丞相乃是鞠氏王族之家主,便是西州的无冕之王,即便是乔大都护,亦不得不更加倚重于阁下。只是那房俊无赖粗鄙,又阴险狡诈,前些时日对大丞相的侮辱,令本官感同身受!”

他先是给鞠文斗戴了顶大帽子,奉承了一句,然后便点出咱俩其实有着共同的敌人,只要你配合我,那你这个鞠氏王族的家主便会得到我的照应,往后在西州这一亩三分地,自然水涨船高!

他认为鞠文斗是聪明人,听得懂自己的话。

但是他有一点没搞明白,鞠文斗虽然之前是高昌城的大丞相,却并不是鞠氏王族的家主,别说他不是,即便是高昌王鞠文泰都不是……

鞠文斗笑了笑,心说这位侯都护还真够直接的,只是自己该如何取舍呢?

跟房俊作对吗?

那样便会将西州所有的贵族商贾悉数得罪个精光,因为这会损害大家的利益,即便得到侯都护的支持,会否得不偿失呢?

鞠文斗并不反对跟房俊作对,但是这个侯文孝只是一个副都护,他的能量到底有多大,鞠文斗心里没底,自然不能将鞠氏王族莫名其妙的便绑在侯文孝的战车上。

心里正思讨之间,忽闻门外的仆人说道:“乔都护派使者求见。”

鞠文斗与侯文孝尽皆一惊。

难不成……那乔师望已然知晓两人在私下会面?

鞠文斗不敢怠慢,长身而起,对侯文孝拱手道:“在下去去就来,还请侯都护稍坐。”

侯文孝点点头,心思电转。

鞠文斗出得大堂,亲自冒着细雨来到大门口处,却不见门前有什么使者。

顿时脸色一沉,喝问门子道:“使者何在?”

门子也莫名其妙:“那人口称是乔大都护的使者,奉命而来,小的怎敢拖延?便遣人前去通禀,可那使者只是待了一会儿,便不告而别……”

鞠文斗一脑袋雾水,心说这叫什么事儿?

摇了摇头,便转身往回走。

刚刚迈出两步,耳中便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骇然望去,府中正堂那边一股黑烟冲天而起……

鞠文斗先是惊诧莫名,紧接着便面色惨白!

安西都护府的副都护侯文孝,可是就在他的正堂之中啊!

鞠文斗魂飞魄散,撒开脚丫子奔往正堂,到了近处,但见原本恢弘的正堂已然崩塌,一地瓦砾,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鞠文斗彻底傻眼……

鞠文斗府邸的街对面,一间酒肆的二楼处,一个男子凭窗远眺,正好见到鞠氏府邸那一股腾起的黑烟,紧接着便是闷雷一般的声响,连脚下的楼板都微微摇晃。

细雨绵绵,酒肆中的客人都以为是天降雷鸣,并未在意。饮酒闲谈,一些照旧……

偶尔有人见到鞠氏府邸的那一股黑烟,也只是以为走水而已。

少顷,一个身影自楼梯处闪现,沉声道:“禀告统领,任务完成。只是鞠文斗比预想的稍微早一些去到正堂,是以属下不得不露面,假冒都护大人的使者,将其引出正堂,不然恐将与那侯文孝一同被炸死。”

男子正是段瓒,闻言颌道:“干得不错,这鞠文斗还不能死,如此将侯文孝炸死在他的府中,正是最好的结果,咱们也立即出,去追上侯爷吧!”

“诺!”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下楼。

段瓒又看了一眼鞠氏府邸的黑烟,嘴里嘀咕着:“侯爷果然天纵奇才,以线香绑在震天雷的引信上,控制爆炸的时间,真是天才的想法啊……”

第三百九十章 反应

窗外的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温度很低。

乔师望尚在书房之中对着如山的案牍辛苦奋战,搓了搓手,饮了一口热茶,身子才暖和一些。西州虽然将近深秋,但是关中想必已然大雪纷飞了吧?难怪气温这么低……

天边有闷雷传来,乔师望皱了皱眉,秋日惊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之前接到陛下旨意,前来担任任安西都护,乔师望的心理其实是很有些抵触的。他这个人并不热衷于权势,在他看来,一个同州刺史就足够了,职位不低,权势不小,很满足。

西域这地方实在太过荒凉,即便高昌这边是绿洲遍地,可到底比不得关中的繁华,谁愿意到这荒山野地里当官呢?

但是接触到房俊之后,对于他整个西域的战略规划深入了解之后,乔师望觉得自己不能淡定了。

再是淡泊名利的一个人,也不可能在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以及在史书上即将留下的成就……

在房俊的策略里,乔师望看到了整合西域的可能!

一旦这个策略成功施行,那么在未来,整个西域都将同大唐紧紧联系在一起,乖乖的变成大唐的附庸。即便有那么一半个野心勃勃之辈想要舍弃大唐投靠别的势力,也终将淹没在整个西域的声讨之中。

因为只有大唐,才能带给西域财富和生机。一旦离开大唐的支持,葡萄酿贬值,羊毛无处可销,粮食极度匮乏……整个西域,将会变成一滩死地!

突厥人?

既不能将葡萄酿卖出更高的价格更大的销量,亦不能将无数的羊毛纺织成衣物、布匹销售出去,至于粮食,难道让突厥人宰掉自己的战马,来给整个西域供给食物?

可以说,只要葡萄酿和羊毛这两样在西域盛行起来,整个西域便已然绑上大唐的战车,想下都下不来。

羊吃人?

乔师望想到了房俊的这个“比喻”,摇头笑了一下,真是贴切啊……

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霍然推开。

乔师望皱皱眉,他这人是没有什么架子,但是这里好歹是自己处理公务的地方,什么人这么没有规矩?

不爽的转过头去,便见到跟随自己来到西域的老管家,一脸惊慌的闯了进来。

“什么事?”乔师望有些惊讶的问道。

这位老管家跟随他多年,平素最是稳妥的一个人,今日怎地这般失态?

老管家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声急促的说道:“家主,侯文孝……死了!”

“什么?!”

乔师望大吃一惊,霍然起身!

“房俊杀的?”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房俊把侯文孝给干掉了……

“呃……不是,侯文孝是死在鞠文斗的府邸之内,据说,当时侯文孝正在那里做客,结果轰的一声,整间鞠氏府邸的正堂都炸飞了,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死无全尸……”老管家解释着。

房俊?人家都走了很多天了,怎么可能杀得了侯文孝?

再说了,侯文孝出入借由大量卫兵守护,这可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即便房俊动神机营倾巢而出,亦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侯文孝,不留下一点把柄。

乔师望却是愕然:“轰的一声?”

然后,他自然想起了刚刚的那一声闷雷。

难不成……是震天雷?

可是房俊又是怎么派人将震天雷扔到鞠文斗府邸的正堂里的?

乔师望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转眼之间,他就释然了。

谁管那个该死的侯文孝是怎么死的?

只要死了,那就是皆大欢喜之事!

这混蛋到了西州,便一副要将房俊的所有策划全部清除的架势,早就令乔师望烦不胜烦!

还指望着能在西域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乔师望能看得惯侯文孝才见鬼了!

死得好啊,死得好!

乔师望嘴角不自禁的溢出一丝笑容,自今以后,西州这个地方,可就再也无人与自己掣肘了……

淫雨霏霏。

塞外的气候便是如此,日头出来的时候,携带者炙烤一些的热量冲击着地表一些物体,就连风都是热的;而当秋雨霏霏之时,瑟瑟的冷风又似乎想要把彻骨的寒意吹进人的骨头缝儿里……

雨势不大,道路也不至于泥泞不堪,但是这般阴冷的天气下行军,对于士卒的身体是极大的考验。长途跋涉带来的劳累使得身体的温度很高,再被阴冷的雨水一淋,极易着凉感冒。

但是房俊很喜欢这场雨。

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远处的天地交界已然混沌一片,分不清彼此,绵绵的雨丝斜斜的在空中飘散。

逃难一般紧张兮兮的行军了十几天,该是时候来一个了断了……

在一处平坦的干涸河道的河床上,房俊下令安营扎寨,同时将自上次遇袭折损了大量人员之后便一直收起来的斥候派了出去,严密监视周围几里之内,确保没有突厥人在一侧窥视。

这次扎营不同于以往,士卒们先是将帐篷一座座竖起,然后开始开始在营地范围内的河床沙地上挖起一条条浅沟……

整座军营干得热火朝天之时,段瓒回来了。

一踏入房俊的中军大帐,段瓒便禀告留在高昌城的任务完成情况。

“果然如同侯爷所料,那侯文孝的确迫不及待的去拉拢鞠文斗,只是可惜,鞠文斗现在怕是连觉都睡不好,堂堂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便这样不明不白的在他的府邸之中被炸死,这个锅,他想甩掉可没那么容易!”

段瓒对于自家这位长官的智慧已然五体投地,佩服得不行。

人走了好几天,仍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侯文孝,甚至还能栽赃被鞠文斗,这份阴谋诡计,确实令人害怕……

房俊挑了挑眉毛:“没有人怀疑到我身上?”

“怀疑自然是有的,但也仅仅是个念头而已。那侯文孝为了提防侯爷的报复,整日里几十个卫兵随侍左右,守卫森严,即便在鞠文斗府邸的正堂里,都有十几个卫兵在身边,侯爷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没有机会动手。又有谁能想得到,一个安装了延时引信的震天雷,就能将侯文孝炸上天?”

段瓒言语轻松。

的确,这个“延时引信”的创意实在是太妙了,谁能想到震天雷其实就是在青铜香炉的里边,然后被一截儿燃烧的线香延时引爆?

怕是就连侯文孝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房俊点点头,倒是没有太多得意。

说到底,这件事虽然谁也拿不出证据,但是有许多人其实是不需要证据的。

比如李二陛下,又比如侯君集……

只要心里确定是他房俊干得就行了,要什么证据呢?

但是如论如何,侯文孝这个家伙必须完蛋,不然对于西域的布局实在是威胁太大了。李二陛下没有证据就不会处罚自己,哪怕他心里头明镜儿;至于侯君集,早就已经结下仇怨,也不差这一桩……

“长途追赶,一定累坏了吧?好生下去休息一番,今晚说不得会有一场恶战……”房俊笑呵呵的说道。

虽然嘴里说是“恶战”,但神情之间却没有多少紧张凝重之色。

段瓒刚刚追上大部队,对于大部队今日来的遭遇以及部属都不清楚,闻言亦不多问,行了军礼,便退出大帐。连日来带着部下一人三骑苦苦追赶,到现在都因为长时间骑马而两腿站站,虽然胃里饿得直冒酸水,但还是只想拱进那座军帐里,好好的睡一大觉……

只不过,这满营地的挖沟,是在干嘛?

第三百九十一章 狙击

夜幕渐渐垂下,绵绵细雨也终于停止,只是空气中依旧氤氲着湿寒的水汽,被瑟瑟的北风一吹,寒意彻骨。

荒原昏暗,枯败的野草被雨水打湿,杂乱低垂的起伏不平,不时有野兔等小兽穿梭其中,拨动杂草,出簌簌的响动。

这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诺大的营地之中,宛如被恶魔施展了法术,所有的一切都变成岩石,没有人走动,没有人说话,唯有营帐之中一盏盏蜡烛的火焰,被寒风吹得摇曳明灭,闪烁飘忽……

营帐西边的一处坡地之下,一大片身影笼罩在茫茫夜色之中,黑压压一片,却无一点声息。

神机营所有将士,全部从营帐之中撤出,再此列阵以待!

两千悍卒全副武装,严阵以待,一双双眼睛冒着幽幽的寒光,透着仇恨的火焰,只等着嚣张残忍的突厥人一头扎进这个巨大的口袋!

就在回家的路上,突厥人残忍的杀害了几十名斥候,这让神机营全体将士怒火填膺!

没有什么比一个远行的游子,在回家的路上永远的失去拥抱亲情的机会更残忍,仇恨更甚。那一具具尸体,从热血开朗到冰冷沉寂,使得整个神机营充斥着一股愤怒的火焰!

他们要复仇!

房俊坐在阵列正中,屁股底下是一个木头箱子,前后左右尽皆被亲卫保护。

他的目光清澈明亮,望着远处黑蒙蒙的夜空,心急有些忐忑。

按道理来说,现在就是突厥人最后全歼神机营的机会,突厥人没理由放过才是。

三百里之外,便是玉门关,急行军的情况下,三天即可入关,突厥人吃了豹子胆,亦不敢靠近玉门关。

而一路行来,突厥人素无忌惮的施行这打击神机营信心和意志的举动,像是猫撵老鼠一般,将神机营追得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连一刻都不敢停留,拼了命的向东逃窜……

今夜,恰逢阴雨,天气湿寒,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在神机营这边。

若无意外,尾随在后的突厥人必然会全力突袭,力图一举击溃神机营!

这是房俊同刘仁轨推断出来的结论,二人皆认为这个可那个八、九不离十,所以针对今夜,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突厥人怀着必胜之信心一头扎进来……

可是,突厥人真的会来吗?

身侧的席君买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侯爷,突厥人回来么?”

房俊瞅了他一眼,这小子面临即将到来的恶战,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胆怯,反而双眼铮亮,兴奋莫名,跃跃欲试!

笑了一下,轻声道:“肯定来!”

另一侧,刘仁轨擦拭着手里的横刀,尽管刀身已然明亮如雪,可他还是用一方丝帕不停的擦,闻言,闷声道:“突厥人猫戏老鼠一般追了我们一路,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放我们入关?今夜,就是将我们歼灭的最好时机!”

神机营上下,没有一个人愿意就这么灰溜溜的逃回关中,身后的这队突厥骑兵,已然引起了神机营士卒的血海深仇,大家众志成城,誓要将其永远的留在这条丝绸古道上,再也回不得他们纵意驰骋的草原大漠!

但是,战场之上,形势千变万化,没有任何一个结论是绝对的。所有的推断,都可能因为一些微不可察的因素而生意外的变动,计划永远撵不上变化。

可房俊不甘心!

就这么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么多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然后自己却要看着凶手逍遥塞外,自己则灰溜溜的逃走?

可是神机营的机动性不可能比得过突厥人的骑兵,所以他也只能这般不停的示敌以弱,才终于寻到这么一个完美的战场、完美的时机,等着突厥人自己送上门来!

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传来,那一声声“噗噗”的蹄声,却似重锤一般在全体兵卒的心里重重的锤了一记!

刘仁轨沉喝一声:“自己人!”

已经有些骚动的阵列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心头莫名的一松。

虽然坚信在蒲昌海之畔能歼灭突厥人一次,这一次也必然让突厥人来得去不得,但总归还是紧张的,上次只有一千突厥骑兵,谁知道突厥人吃了大亏、意识到神机营的战力之后,这次会派多少铁骑前来?

一骑斥候奔至阵列前方不远处,马上的斥候飞身跃下用皮革包裹住马蹄的战马,迈着敏捷的步子快跑到阵列之前,沉喝一声:“来啦!”

“哗啦”

阵列之中响起一阵兵器摩擦的声音。

房俊从阵中站起,问道:“多少人?”

“不下于三千骑!正由西边赶来,应是一直尾随着我们,此时尚未提,大约半炷香之后,便会抵达营帐西方五里之处,稍做调整,必然会动全力突袭!”

斥候口齿伶俐,将敌人的态势表述得清清楚楚。

“其余斥候何在?”

“按照侯爷预订的策略,全部四下散开,随时掌握突厥人的动态!”

“好!”房俊狠狠的一挥拳头!

一路之上的示敌以弱,果然赌对了……

突厥崽子,这一次,叫你们来得去不得!

房俊沉喝一声:“全军准备迎敌,所有人不许出声响!”

无人应答,却有一股浓郁厚重的杀气在湿寒的荒原之上弥漫开来,有若实质,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数千人严阵以待,却再无一丝声响,唯有寒风吹过衣袍,烈烈作响。

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

直到幽暗的天边传来闷如擂鼓的轰鸣声,全军上下不由得心中一紧,精神一振!

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宛如天际滚动的闷雷,越来越近,脚下的大地都被这股汹涌霸烈的气势震动摇晃,简直犹如山崩地裂一般席卷而来!

须臾,昏暗的夜色里陡然现出一条黑线,幢幢黑影如同地狱之中破土而出的魔神降世,带着狂猛凶残的狂暴气势,想要吞噬人世间的一切生灵,摧毁一切!

越来越近,雨点般的马蹄声响成一片,像是无数巨大的皮鼓在神机营将士的耳边擂响,震动耳膜,震慑心脏。

寂静的营地之中,每一座营帐都留有两名兵卒,此时便引燃预先备好的易燃之物,其帐而逃,故意出凄厉的惨叫,装作整个营地乱作一团的假象,然后迅向东撤离,将突厥骑兵引来!

房俊目光灼灼,紧紧盯着突厥骑兵冲锋的阵线,见到对方已经以开闸洪水一般不可阻挡之势冲入营地,一部分散开四处,挨个营帐搜索,一部分则马不停蹄,继续冲锋的气势,向着奔逃的兵卒追来。

见到火候以至,房俊猛地大吼一声:“点火!”

早已准备在河道边缘的两名兵卒,闻言迅点燃手中的火折子,将火苗点燃一截儿粗粗的引线。

那引线是寻常的三股“震天雷”引线捻在一起,加足了易燃的药量,被火苗甫一点燃,便冒出一股火星子,“嗤嗤”的燃烧起来。引线的另一头被埋在沙子下边预先挖好的浅沟里,上面覆盖着木板之物,即能防止雨水浸湿,又能防止人踩马踏弄断引线。

引线“嗤嗤”的燃烧,火星子钻进沙子下边,迅的想着远处的营地烧过去……

此时,营地里的军帐已然火光冲天。

突厥人不认为这样的天气里,唐军的火气还能挥威力,至于步兵结下的阵势,没有火气辅助,还不是一冲即散?

嚣张的突厥骑兵除了分出少部分搜索营地之外,大部分丝毫不停顿,追着唐军士卒就追杀过来。

他们骑在马背上,双腿踩着马镫,身子悬空,一手握缰,一手持刀,嘴里出“喝喝”的怪叫,以风卷残云之势掩杀而至……

第三百九十二章 歼灭

昏暗的天空,陡然亮了起来。

瑟瑟的风声,闷雷一般的马蹄声,突厥骑兵暴躁的吼叫声……

忽然就都消失了。

在天空诡异的亮起来的哪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处于一种静止的状态。

一团火光在营地中央亮了起来……

照亮了整个营地,照亮了营地之中的突厥骑兵,那火光仿佛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向中心收缩了一下,然后,向四面八方迅的扩张,眩人眼目!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地动山摇,山崩地裂!

埋在营地军帐之中的一枚加足药量的“震天雷”被埋设与地下的引线引燃,爆出毁天灭地的能量!狂暴的气流夹杂着预制碎片以及许许多多杂乱的物体,被这股狂放的能量裹挟着向四面八方狂飙激射,剧烈的冲击波、强大的动能像是爆的山洪一般横扫阻挡在面前的一切!

突厥人凶悍的体魄在这股狂暴的力量面前犹如狂风中的落叶,犹如洪水中的草屑,被席卷着撕碎!

再然后,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

房俊将此次西征所携带的所有黑火药都用在这一场狙击当中,誓要给突厥人一个毕生难忘的梦魇,让这些野兽一般冷血只知生存不知仁义的禽兽遭受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剧烈的爆炸接二连三的在营地范围内响起,一团一团火光冲天而起,火光照耀之中,突厥人惨呼哀嚎,布偶草人一般炸得四分五裂,断肢残臂四处抛飞……

那些冲过营地的先锋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厄运,却被身后的炸响声吓得不知所措,有的愣愣的勒马呆在原地,傻傻的回头看着地狱一般的营地,自己的同伴被冲击波炸飞,被四散激射的碎片射中,冲天的火光里,草原上的雄鹰痛苦哀嚎,断臂折翼……

而有一些特别凶残的,则被身后的惨状刺激得狂性大,用弯刀猛力的刺着马股,战马惨嘶,爆出最后的潜能,猛烈的冲向神机营的阵列!

这次可不是蒲昌海之畔,那回总共一千突厥铁骑,冲到阵前的不足两百。这一次,足足有过一千骑越过营地。

此次突袭的突厥骑兵太多了,绝对不止三千!

神机营的弓弩手连放三轮弩箭,敌骑割麦子一样倒下去一大片,掷弹手将仅余的“震天雷”点燃后猛地掷向敌军的阵中,火光冲天如雷炸响,但突厥骑兵也了狠,根本不顾死去的战友,只是红着眼珠子嗷嗷叫着,潮水一般冲锋过来,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轰”的一声便撞在如林而立的矛阵之上!

溅起血红的浪花!前面冲锋的突厥骑兵自杀一般连人带马被锋利的长矛刺穿,后面的毫不停顿,策马踩着同伴的尸体,跃马冲进神机营的阵列,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房俊目眦欲裂,大吼道:“顶住!”

他实在是没想到,突厥人起狠来,居然如此不要命!

前排的长矛手被第一波冲锋的突厥骑兵已躯体冲击,就好像用血肉之躯填平了一道壕沟,后续的突厥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策马跃入神机营阵中,连人带马加上庞大的冲力,一下子就能撞飞几个唐军,被撞者无不口喷鲜血骨断筋折,即便没有当场毙命,亦完全失去战斗力。

这些冲入战阵的突厥战士高鼻深目、头鬈曲、脸型瘦长、留着络腮胡子,一个个双目赤红,冲到唐军阵中,便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狂砍猛杀!

他们是草原的王者,纵横塞外,手里的弯刀不知道割断了多少汉人百姓的脖子,此时面对唐军,凶悍之性爆,战斗力惊人!

房俊血灌瞳仁,看着这些突厥士兵突入阵中大肆砍杀,猛地握紧手中横刀,一个箭步便冲出去,大吼道:“杀!”

席君买一直死死的守在房俊身边,他的任务便是保证房俊的安全,此时一个不留神被房俊冲上前去,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手持横刀紧跟着便冲了上去!

房俊横刀狠劈,将一个突厥士兵整条手臂砍断,在他出一声绝望的惨呼的时候,房俊的横刀猛地一挥,锋锐的刀刃在他脖子上狠狠割下,惨呼戛然而止,一颗斗大的头颅便被房俊一刀割下,鲜血泉涌一般喷溅而出,喷了房俊一身。

房俊全然不顾,手中横刀一紧,箭步标前,冲向另一个跃马进入阵中的突厥士兵,横刀由下而上,猛地刺入突厥士兵的肋部,在一转手腕,横刀在突厥士兵的脏腑之中绞了一下,在迅抽出,带出一蓬鲜血,那突厥士兵便从马上跌落下来,死得不能再死!

眼见主将大神威,大大鼓舞了神机营的士气,负责保护长矛手的刀盾手此时推出长矛手的身边,三俩一伙,围住冲入阵中的突厥士兵斩杀。

此时前排的长矛手依然将长矛从死去的突厥骑兵身体里抽出,整顿一下阵型,再次将长矛斜斜林立,深寒的毛尖反映着火光,将突厥骑兵的下一波冲击阻挡在阵列之外!

这一波冲锋,直接将长矛手的数量损失了三分之一,幸好一旦有长矛手阵亡,身边的刀盾手立即丢弃刀盾前去补位,使得整个阵列并未有太大的破绽。

而突厥骑兵的死伤亦极其惨重,余者失去了度优势,已然很难对神机营的阵列起冲击,只能在外围不停的游走,寻到阵列的缺漏之处,便冲上来砍杀一阵。

房俊眼见以及遏制了突厥骑兵的冲击势头,心中大定,高喝道:“全体,向前!”

“诺!”

神机营整齐的应了一声,气势雄浑,全体起身,整个阵列开始缓缓的向前挪动,一见到有突厥骑兵组织冲击之势,便立即站住,前排的长矛手刀盾手配合起来,将冲击抵挡在阵列之外,再不给突厥骑兵冲入阵列的机会。

与此同时,刀盾手身后的弓弩手开始自由射击,如蝗弩箭在夜空中肆虐飞射,一点一点的收割突厥骑兵的生命。

没有了骑兵冲击的威势,突厥骑兵就俨然没牙的野狼,再也翻不起一点浪花。面对唐军的弩箭攒射和精确射击,一个又一个的突厥骑兵惨叫着从马背上跌落,空有满身勇武,却如同猎物一般被屠杀殆尽!

最后,当剩余的突厥骑兵推到营地的火海之前,已然退无可退,士气低落至极点的突厥骑兵,终于完全崩溃,四散奔逃……

房俊赶紧高高举起手臂,示意想要追击的兵卒收拢阵型,穷途之寇,追之何用?更何况在这塞外之地,没人能追得上一心要命的突厥骑兵……

整个营地已然陷入火海之中,浓烟处处,已然没有一顶完整的营帐。

突厥骑兵的尸体密密麻麻的倒在营地之内,黑火药的威力有限,直接炸死的很少,都是被“震天雷”的预制碎片射进身体,导致失去战斗力。这些碎片对于人体的破坏性极大,在这个年代的卫生条件下,虽然很多突厥骑兵尚未死去,却比死还要难受,毕竟在临死之前,尚要遭受到痛苦的折磨。

不用房俊吩咐,神机营的兵卒自动解散阵列,一部分帮助后军的伤病营医官救治受伤的战友,一部分则三五一伙,地毯式将整个营地排查一遍,重伤不可救治者,直接杀掉,轻伤者全部聚拢在一起,等待侯爷的落。

当然,这些人最终的下场,极有可能是被自家的黑脸侯爷活埋,那其实比现在死了还要难受……

房俊长长吁出一口气,一阵虚脱感袭来,才现浑身甲胄衣物早已湿透,不知是自己的汗水还是敌人的鲜血,总是身上湿漉漉粘糊糊的难受,一阵冷风吹来,激灵灵打个寒颤。

心底却并无多少歼灭强敌的喜悦,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伤感和无奈。

自己想要替那些死去的弟兄报仇,现在仇是报了,将这群三千人的突厥骑兵几乎全歼,但是却死了更多的兄弟。

这算是报仇了,亦或是结下了更深的仇?

房俊迷茫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援兵?

当突厥骑兵闯入火雷阵,这场战斗的结局便已然注定,失去了冲锋威势的突厥骑兵,在面对唐军弩箭攒射和刀盾绞杀之下,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在训练有素的唐军面前,只凭借个人勇武的突厥人完全不够看……

神机营的兵卒自动散开,几人一组,在遍地尸体伤兵中搜寻检查,有一个年纪不小的突厥人大抵是被震得晕了过去,身上几处伤口,震天雷的碎片已然深深的嵌入肉中,却并未伤及要害,此时醒转过来,吓得跪下哀求,希望唐军可以放他一马。

这家伙是个白痴么?

房俊走过去,甚至于连犹豫一下都没有,手里的横刀挥出一道刀光,一刀砍下了突厥人的头颅,血窜上了半空。

开什么玩笑,两军对阵,只许你肆意残杀我的兄弟,败了之后居然还有脸求饶?

营地之中已然宛如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尸体,死人,死马,残肢,断臂,污血横流,惨不忍睹……

房俊面容冷酷:“全部杀死,筑成京观!”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段瓒,闻言心里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遍地狼藉,突厥人虽然死的不少,但是受伤未死的不下于上千人。

即便段瓒再是冷峻,这种一次性屠杀上千人的事情,还是让他忍不住毛骨悚然。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段瓒劝道:“这个……侯爷,不妥吧?突厥人其实受伤的更多,何不将其统统俘虏,让突厥可汗拿钱财牛马来赎?”

“你很缺钱?”房俊瞪着他,不悦道。

“呃……”段瓒大汗,心说就算我缺钱,难道这赎金来能给我分点?

房俊盯着段瓒,咬着牙说道:“你得记着,甭学那些腐儒那一套,什么仁义博爱,都是狗屁!对于自己的族人,要讲究博爱仁厚,要讲究兼爱宽恕,可是跟一群烧杀抢掠的强盗,有什么道理好讲?难道你仁爱宽恕了,下一次这些突厥人见到汉人就会感恩戴德的绕着走?扯蛋!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那就是他们的信仰,只要你露出一丝丝的虚弱,这帮混蛋就会像是野狼一眼扑上来,将你咬得鲜血淋漓,对他们,杀就是了……”

文明一点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通俗一点来说,突厥人信奉的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则,在你虚弱的时候要你的命抢你的女人,在他们看来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就算是放了他们,他们们也不会有多少感激,下一次已然还会这么做。

至于那些叫嚣着什么汉胡一家的所谓的饱学大儒,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让突厥人杀了他的儿子、抢了他的媳妇,你看他还说不说什么兼爱宽恕的鬼话……

段瓒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也只是觉得一次性杀掉这么多人,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不过既然长官下了命令,那就杀呗。

杀突厥人,他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当太阳从浓密的云层后面露出头来,温暖的阳光洒向大漠边塞,代表着这场凄寒的冬雨已然过去。

天空中成群结队的秃鹫盘旋飞舞,不时低空掠过,出难听的枭叫,地面上冲天而起的血腥气让它们激动难耐,但是那些整齐列阵的人类,却让它们敏锐的感觉到危险,不敢落到地面上去觅食。

然而美味的食物就在眼前,谁有能舍得放弃呢?

房俊皱着眉头,厌恶的看着天上盘旋的秃鹫,这些以动物尸体为食物的鸟类,简直让人恶心得不行。

远处传来阵阵蹄声,这一次是在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不是突厥人的骑兵,而是驻守在玉门关的唐军。

几天前,房俊与刘仁轨商议设下这个“雷阵”想要一举歼灭尾随的突厥人的时候,房俊便派出斥候,前去玉门关求援,毕竟任何事情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歼灭战失败,还得指望玉门关的唐军前来救援一番……

想在想来,玉门关的守军效率不是一般的低。

自己这边已经将突厥骑兵歼灭了,援军才姗姗来迟,幸好昨夜大胜,否则若是指望这些老爷来救命,九条命都死光了……

神机营的士气经过昨晚的狙击,已然高涨到一个空前的地步,整个队伍不再有之前的苦闷压抑,每个人都在欢笑。战争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是看死的值与不值。

戎马生涯,马革裹尸,再是怕死的人也早已做好丢命的准备,能够亲手为死去的弟兄报了仇,顺带着捞到了一大票功勋,那简直不能再完美……

“统领大人,我们这次斩一千多级,您看陛下那边会不会再有一级功勋颁赏下来?”

席君买的马脖子上挂着一大串突厥人耳朵,问着身边的刘仁轨,唐军最在意的就是军功,不仅能光宗耀祖,使得家中减免赋税,更能提升军职。

看着周边兴奋不已的兵卒,刘仁轨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还有脸要军功?这一次回程,前前后后两百多个弟兄战死了,丢人丢大了,没见到侯爷一直黑着脸,还敢要军功?”

席君买下了一缩脖子,鬼鬼祟祟的看了看站在阵前的房俊,果然一脸阴沉。

便嘀咕道:“统领大人您就别吓唬人了,咱们侯爷这张脸,啥时候不是黑的啊……”

周边的几个亲近的兵卒就出一阵窃笑。

刘仁轨也笑了。

话说咱们这位侯爷,这张脸却是挺黑……

前方的唐军骑兵已然越来越近,房俊催促战马,迎了上去。

迎面一标骑兵疾驰而来,到得近前,齐齐勒马站定,为一员武将自马背上敏捷的跃下,冲着房俊抱拳道:“末将玉门关校尉富贵强,敢问可是新乡侯当面?”

房俊失笑,赞了一声道:“好名字!正是本官!”

那富贵强一听,当即单膝下跪,口中呼道:“拜见侯爷!”

房俊摆了摆手,“免礼吧!诸位日夜兼程赶来救援,深情厚谊,本官还得多谢呢!”

听他语气中的揶揄,校尉富贵强一脸尴尬,也有些忐忑,连忙说道:“侯爷容禀,并非是末将耽搁行程,实在是我家将军前日才下令,命令末将率军前来救援,末将心忧如焚,两日间急行军三百多里,方才赶到。不过幸好突厥骑兵尚未追来,否则末将万死莫赎之罪!”

他这心里实在是惴惴不安,他也是关中人士,对于面前这位侯爷的鼎鼎大名,那可是素有耳闻。蛮横、霸道、不讲理、二愣子……这位可是跺跺脚整个长安都得颤三颤的人物,即便是亲王都不敢招惹与他,若是寻自己晦气,还不有得自己好受?

不过也确实冤枉,谁知道咱家那位将军为何在接到斥候急报之后,非得要晚一日才派出援军呢?

“幸好?呵呵……”房俊咬着后槽牙,露出一个狞笑:“昨日夜间,三千突厥铁骑,对神机营动突袭!”

“啊?”

富贵强大惊失色,失声道:“三千?”

开什么玩笑,若是有三千突厥铁骑,几乎可以在塞外大漠横着走了,即便是迎面碰上唐军主力,亦可从容撤退,唐军连追都不敢追!谁不知道在这塞外大漠之上,突厥人才是野战的王者?

“那突厥骑兵又为何退去?”富贵强不解,既然摆明了就是冲着你神机营来的,有岂会放过你们?

“退去?”房俊冷笑一声,没有回答校尉的话,反问道:“你家将军,便是玉门关守将长孙凌吧?”

“是!”富贵强心里叫苦,听这位的口气,这是把自家将军给记恨上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吐习惯了就好

校尉是个明白人,知晓此事不怨人家房俊记恨,堂堂一位侯爵命亲卫带着信物印绶前来求援,你还非得压着,晚了一天才派兵救援,安的是什么心?还好突厥骑兵来了又退走,若是两军交阵,神机营全军覆没,人家房俊可就小命不保!

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得记仇……

房俊心里头将这个长孙凌记住了,这家伙说不得就是受了某些人的命令,故意托了一天才派出援军。这件事也说明,搞不好此次突厥人便是被这个长孙凌身后之人引来,对付他房俊以及神机营的,因为长孙凌的举动说明他很有可能知晓突厥人动袭击的时间!

想要老子的命?

那就做好准备等着吧……

深深吸了口气,房俊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谁的时候,他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追究谁也不行。

“校尉,此次突厥骑兵袭营,你得给我做个见证,否则咱们神机营这功劳报上去,说不得朝中便有哪些冥顽不灵之人怀疑咱们是谎报军功……”

这事儿还真就极有可能生,毕竟这次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阵斩突厥骑兵上千人,谁敢信?

富贵强有些懵:“功勋?不知侯爷所指,是何功勋?”

突厥骑兵不是撤退了么?不然,你们这小小的神机营,还不得全军覆没?

功勋又是哪里来的呢?

房俊对于这位校尉的疑惑,并没有表示丝毫不悦,毕竟这次的功勋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便顺手一指身后:“此次三千突厥铁骑袭营,被吾神机营斩杀一千六百,余者溃散逃窜,神机营兵力不足,并未趁胜掩杀……”

“额滴个天……”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富贵强望过去,顿时瞪圆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在远处那座残破的营地里,一座小山屹立在那里。

起初富贵强并未在意,以为是堆积的什么物资,毕竟都传说这神机营是用一种威力巨大的火器作战,与寻常的军队不同,是以物资辎重多一些,不足为奇。

可是现在,在他极其优秀的目力之下,分明看得清楚,那是一座死人堆积起来的人山!

这得杀了多少人?!

富贵强神情有些呆滞,艰难的收回目光,看向面前这个长得其实挺不错的侯爵,有一种面对地狱狂魔的惊悚,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个……就是昨夜突袭的突厥人?”

“没错,杀了一千多,跑了一千多,你们若是能早点来,全歼不至于,但是再多杀了几百,那完成不是问题。可惜啊,天大的功劳,就因为你们晚了一步……”

房俊笑吟吟的说道,神情极其得意,顺带着损了这位校尉一回。

你以为你家那位将军是帮着你们躲开了突厥人?

傻瓜,是躲过了一次天大的功勋!

富贵强问道:“末将……去看看?”

房俊脸色一沉:“怎地,认为本官谎报军功?”

“末将不敢!”富贵强下了一跳,谁敢惹这位杀人狂魔生气?

太凶残了……

“去看,亦可清点尸体人数,然后在本官的奏章上签个字画个押,给本官当个人证!”房俊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诺!”

校尉应了一声,也不骑马,撒开脚丫子就一溜烟的奔向那座营地。

营地早就没了模样,又是爆炸又是火烧又是马踏人踩,混乱不堪一片狼藉,但是那座一千多具突厥人尸体堆成的京观,却是令这位校尉心惊胆颤,出了一身冷汗!

由不得他不惊骇,一千多具无头尸体,像是死狗一样被堆积在一起,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污血早已浸透了下面的沙地,天上盘旋着成群的秃鹫,而在尸体之上,已然落着无数的秃鹫,正在啄食着尸体身上的血肉……

就在京观的不远处,地上密密麻麻的圆滚滚的人头,像是西瓜一样丢弃在地上,被一队兵卒随手捡起来丢进旁边的马车,看来是打算拉回长安邀功请赏。

“呕……”

这位校尉再也忍不住,胃部一阵痉挛,张嘴吐了出来。

他是军人,杀过人,也见过战友被杀,本来他以为生生死死就是那么回事儿,当兵吃粮,马革裹尸都是好下场,在域外荒漠之上死掉,随手就像是死狗一般丢弃在荒原之上,也能接受。

但是今天见到面前这一幅残忍的画卷,他才知道,以往的自己是多么纯洁多么善良……

弯腰连苦胆水都差点吐出来,面前出现一个水壶。

富贵强赶紧接过,张嘴吞下一大口,漱了漱口,然后咕咚咕咚连续喝了几大口,这才将翻腾的胃口压制住。将水壶递还回去,说道:“多谢……”

“不客气。”

富贵强抬起头,看了看身边这位一脸青涩稚嫩的兵卒,叹道:“我算是服气了,一口气杀这么多人,啧啧啧……我很好奇啊,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简直不可思议,难道这神机营上下都是冷血的禽兽?

这可是将一千多人的脑袋砍下来,再将这一千多具无头尸体堆积在一处,这简直……

这位青涩的兵卒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强忍着胃部的抽搐,木然说道:“吾家侯爷说了,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富贵强哭笑不得:“这可……真是精辟!”

确实有道理,自己刚刚吐得昏天黑地,可这会儿吐完了,再回头瞅瞅这些惨状,虽然心里还是别扭震撼,可好像真的已经习惯了……

“赶紧的吧,给咱们侯爷在奏章上签字画押做个见证人,不过你自己不行,还得在找几个你们军中的军官一起签名才行。”

青涩的士卒催促道。

“没问题!为侯爷办事,那是末将的荣幸!”

富贵强对房俊算是彻底的服气了,能将一千多人的脑袋全都砍下来运回京城去讨赏,这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么?

忒狠了……

很快,富贵强便联合军中几位军官,一起在房俊的奏章之上签字画押,做了现场的见证人。这是最正规的手续,有人证,还有这些人头和尸体当做物证,这件泼天的功劳算是跑不掉了,谁想要诋毁都不行。

富贵强看着这一座矗立在丝绸古道旁的京观,心里感叹,自今以后,但凡从此路过的商贾旅客,还有谁敢不惧怕于大唐的赫赫天威?

只是自己有些可惜啊,若是没有被自家将军拖了一天,大抵就恰逢其会,说不得也能斩下几颗人头,这校尉的军职那可就能往上升一升了……

这一刻,这位校尉心底对于自家将军无限怨念……

再一次将此次狙击突厥骑兵阵亡的士卒遗体火化,带上骨灰,神机营启程,一路向东行去。

过玉门关的时候,神机营根本未作停留,穿城而过,马不停蹄的直奔关中。

至于那位玉门关的守将,房俊不认为自己有见他的必要,更别提难为此人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指使策划,这位守将也就只是收到指示晚一些出关救援,谁能将他如何?

房俊心底记着这笔账就行了……

越向东行,气候越是阴冷。

大漠的气候虽然寒冷,却是白天热,晚上冷,冬天的到来比之关中要晚上不少日子。

待到过了大散关,长安遥遥在望,天上却是下起了鹅毛大雪。

神机营将士思乡心切,并不停留,马不停蹄一路向长安疾行,早一刻到家,便早一刻与家人团聚,想一想火热的炕头,甘醇的烈酒,便觉得这漫天大雪也算不得什么……

第三百九十五章 回家

大雪纷飞。

“驾,驾……”

有人策马在雪夜中穿行,马的嘶鸣踏碎沉寂的雪夜。

雪一直在下,像鹅毛一般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战马连同背上的骑士口鼻尽皆喷着白气,身上全副甲胄冷硬如铁,骑士的脸上有着塞外风沙的刻痕。

雪粉粘在甲胄上,有彻骨的冰寒。

房俊策马急驰,在马背上抹了一把被寒风懂得僵的脸,眯起眼来,看着漫天风雪后面远处那一道巍峨雄壮的城墙,心里涌起一股灼热的期盼。

一种难言的归宿感!

曾几何时,他只是一个外来的游客,穿越时光的限制,回到这个古朴厚重却光华闪烁的大唐,享受着奇妙的旅程,欣赏着美妙的风景,感受着古往今来第一无二的奇遇!

但是终归只是一个过客啊,哪怕身体已然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一个人,但是灵魂之中却没有多少归属感……

直到这一次的西征之旅,犹如一部电影,一个个画面在脑海之中闪现。

血,溅了一地……

浅睡的战士即刻惊醒,顷刻,火光漫天,震天雷轰鸣,然后是箭如飞蝗,短兵相接,出泠泠的声响。

生命在这场战争中是最不值钱的附属。

这是一场意料之中的战争,同样意料之中的结局。

那些风华正茂的汉家儿郎,为了大唐的稳定繁荣,为了大唐的威服四海,毅然踏上西征的路途,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却谱写出那一篇震撼天地的华美乐章!

房俊知道,这就是汉家儿郎的宿命……

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要四处出击,打得草原大漠上的游牧民族狼奔豕突,代价是汉家儿郎的生命;中原王朝虚弱动荡的时候,草原大漠上的胡族纵马寇边,长驱直入,汉家儿郎不得不拿起刀枪奋勇反抗……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战争是永恒的主题,强盛衰弱,征服与反抗,一代又一代。

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个国家、甚至一个制度,可以去避免这种轮回,这种悲哀!

房俊不是神,他能做的,也只是让这个国家更加强盛一些,让老百姓的生活稍微好一些,让战争中的汉家儿郎能够少死一些,让这个民族的元气能够凝聚得更强悍一些……

长安城仿佛湮灭在大雪之中,漫天大雪簌簌落下,有吞没苍生的架势。

房俊带着几名亲兵先行,将大部队甩在后方。

穿透风雪,来到城门之下。

急促的蹄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老远就传到城门之上,驻守金光门的兵卒早早等到城墙的垛口处,运足目力张望着远方,想要看看是什么人雪夜疾驰,莫非是边关有急报传送?

这个时节,难不成是西北的土谷浑过不去冬天了,又如同往年那边,纵兵杀入边关,大肆劫掠?可现在刚刚入冬没多久啊……

守城兵卒百思不得其解。

西征大军老早就已经返回长安,就连挥师灭国的主帅侯君集都已经下狱待罪,又有谁注意到尚有一支神机营仍然留在西域?

待到几名骑士从风雪之中现出身形,守城兵卒伏在垛口大喊道:“城下何人?”

房俊行至护城河下,横刀立马,眺望着巍峨的城楼。

身后的席君买已然策马上前几步,冲着城墙之上大吼道:“工部侍郎、神机营提督、新乡侯房俊,奉皇命西征,今得胜还朝,向陛下觐见!”

按唐律,武将出征,还朝之时必须第一时间报备,得到皇帝的允可,方可进入皇城觐见皇帝。

哪怕皇帝不一定在第一时间接见你……

况且现在已是午夜三更,非但城门不会破例开启,更无人会在这个时候敲响皇城的大门,惊扰到皇帝陛下的安寝。

当然,若是胡族寇边,那又是另外一码事。

至于得胜还朝的武将,稍微等一宿也不是什么难事……

城门上的兵卒大吃一惊,神机营的名头尚还好说,但是房俊的名声,他可是如雷贯耳!

当下丝毫不敢怠慢,赶紧大喊道:“还请侯爷在城外安顿一夜,属下这就赶去皇城之外,待明早皇城大门一开,必然第一时间将此消息送呈陛下御案之上!”

席君买大声道:“有劳!”

早有斥候探马将神机营还朝的消息送抵京师,只不过房俊突然改了主意,没有跟神机营一同慢吞吞的行军,反而带着几个亲兵快马加鞭返回京师,是以对于京师来说,这是一个意外,并未事先做好准备。

房俊一勒马缰,说道:“咱们先回家!”

席君买吓了一跳,急忙说道:“侯爷,不可!朝廷自有法度,武将出征还朝,必须在第一时间向兵部递交报备,然后才可自行归家,您这岂不是触犯刑律……”

“嘿呦,看不出来,你个小斥候懂得还挺多?”

房俊在马上翻了个白眼,揶揄了一句,说道:“本官只有主张,你等不必在意。再说,这大雪滔天的,既无营帐又无房舍,在这里睡一宿,还不得冻成冰棍儿?”

“可是……”

席君买觉得此举不妥,这不是明摆着给那些御史送把柄么?还待再劝,却听房俊说道:“那行吧,席大将军奉公守法,就让他再此等候明晨兵部的回执,吾等违法乱纪之人,回家睡大觉!”

其余几个亲兵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席君买满脸通红,一头黑线,这个侯爷,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在西域只是尚还稳重睿智,怎地一回到长安,好似变身为一个任性胡来的纨绔?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却又猛地醒悟,这位就是一个纨绔啊!

席君买是在西域才跟随房俊,对于房俊此前的行迹一无所知,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家的这位侯爷,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席君买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在冰天雪地里“奉公守法”乖乖的等着兵部的召见,赶紧策马追着房俊,绕着城墙一路向南,在折向东,饶了一大圈,直奔骊山农庄。

只是在路过春明门的时候,陡然见到远处房家湾码头的方向升起一股火光,房俊吓了一跳,失火了?不过也只是惊讶了一下,目前对于他来说,这个码头并不是有多重要,哪怕烧掉一点东西,也没有多大的损失,于此相比,还是回家的念头更强烈一些!

因此,房俊只是看了起火的方向一眼,便继续打马前行,待到过了积雪覆盖的灞桥,那股火光已然湮灭,房俊更是放下心,催促战马,向着骊山行去。

漫天风雪已然湮灭了上山的道路,房俊不得不放缓马,却意外的现厚厚的积雪上,很明显的有一道车辙。雪势这么大,车辙还如此明显,应是最近刚刚有马车通过。

房俊不由得奇怪,如此深更半夜大雪封山,是谁前往骊山农庄?

亦或者,是谁下山?

不过管不了这么多了,心头一股火热的离情别绪,促使他只想早早的回到农庄,钻进火热的炕头,搂着武美眉丰腴柔软的身子,美美的睡一觉……

等到亲兵敲开了农庄的大门,看门的家仆见到房俊风尘仆仆的脸和一身临乱的甲胄,不由得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额滴个娘咧!

这是见鬼了么?

自家侯爷居然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

房俊从马背上跃下,见到这家仆还傻愣愣的站在门口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看着自己呆,一脚就将这货踹到一边,随口吩咐了一句,令其将席君买的住处安排好,便大步流星的直奔内宅。

看门的家仆想要汇报一下,武娘子刚刚出庄子,而且庄里来了武娘子的娘家人,不过见到房俊已然大步走远,想了想,便没有多费唇舌。

侯爷风尘仆仆,想来必是累坏了,有什么事明朝再说也不迟。

他却是不知,就是他一时最懒,惹出了一件大事……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上错锦榻上错人?

时值午夜,庄中万籁俱寂,唯有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落下,将整个农庄覆盖。

房俊踩着厚厚的积雪,脚下“咯吱吱”作响。

整个庄子安静沉寂,不见一个人影,房俊心里却充盈着暖暖的感受。即使是风雪交加,即使是路途遥远,所有的艰难都阻挡不了游子们回家那迫切的心情。遥望远方家的方向,独自一个人的旅程是寂寥的,但也是欣喜的。现在踏入家门,一股安宁喜乐的情绪,占据了全身。

家仆要等到五更时分才会起来扫雪,至于侍女,房俊没打算都吵醒,而是直奔卧房而去。

他现在又困又乏,只想搂着武美眉好好的睡一觉……

推开房门,一股温暖馨香的气息瞬间将房俊围绕,令房俊精神一振。

房内漆黑一片,唯有门口处白雪射着微弱的光亮,看得清屋内朦胧的情况。

没有多少耽搁,翻身将房门关好,屋内再一次陷入黑暗。

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得清糢糊的家具轮廓,走到卧房里,站在火炕前,见到炕上被窝中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佳人睡得正香,浑然不知房内多了一个人。

房俊轻轻笑了笑,心里有些急不可耐,反身回到外间,将甲胄衣物迅脱去,光着身子走进卧房,灵巧的掀开被窝钻了进去。

被窝中的佳人只是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衣,露出大片肌肤,触之温软腻滑,令人魂为之消。一头秀披散在枕头上,散着淡淡的馨香,雪白的手臂在黑暗的夜色里散着淡淡的荧光,夺人心魄……

佳人睡得很沉,虽然察觉到被窝里多了个人,却只是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便侧过身子,留给房俊一个后背。

房俊忍不住笑了笑,欺身上前,手臂环过纤细的腰肢,将这一具温香软玉的娇躯紧紧的搂紧怀里,大手婆娑着平坦的小腹。

女人似乎有些不满的扭了扭身子,秀在房俊的脸颊上蹭了蹭,惹得他一阵痒。

如此暧昧的气息,令房俊的困顿和劳累瞬间不翼而飞,身体火热起来,大手也离开平滑的小腹,钻进小衣之内,攀援而上,将一只饱满圆润的果实紧紧的掌握在手中,轻轻揉捏,感受着那一份温热柔软。

“嗯……”

一声浅浅的呻吟在房俊耳边响起,令房俊再也不满足这种手足之欲,那一只大手便放弃高耸的山峰,径直向下,钻进漆黑的丛林,去探寻水源丰沛的溪谷……

顺着那条光滑纤细的美腿,来回抚摸,只觉得着手处,格外的娇嫩滑腻,不禁砰然心动,一时童心大起,就一脸坏笑地钻了进去,摸到尽处,隔着那薄如蝉翼的小衣,轻轻地抚弄起来。

即便在睡梦之中,女人也是格外敏感,没过多久,那里就变得异常湿润了,指尖上沾了许多水渍,而那双纤长的美腿,也下意识地绞紧,似乎在微微颤动着。

房俊不禁哑然失笑,悄声道:“还在装睡,小妖精,难道不欢迎本侯爷回来么?”

说着,他把手轻轻的由小衣的一侧钻进去,用手指摸着那泛滥成灾的溪谷,便伸出一根食指,轻柔地探了进去,滑溜溜地顶到最深处……

“呀……呀……别乱动,天啊,你是谁?”

女人终于惊醒,倏地坐起,抱起被子,颤声问道。

这声音娇媚动听,宛如黄莺出谷,却恰似一颗惊雷,在房俊的耳畔炸响,他登时呆若木鸡,大脑里变得一片空白,茫然地抽出湿漉漉的手指。

“你是谁?怎么在媚娘房里?”

房俊完全懵了,满脑门问号,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一个陌生的女人会出现在武媚娘的被窝里。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莫非进错了房间?

但旋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开玩笑,自己的家自己还会认错?

但是紧接着冒出的念头,却让他吓了一跳!

难道……

房俊激灵灵的打个冷颤,心里想到一个可能。

难不成是媚娘耐不住寂寞,又不愿背叛自己找个男人,所以就弄了个女人回来,躲在被窝里假凤虚凰一般以慰相思之苦?

越想越有可能!

房俊心里腻歪到极点,找男人不行,找女人他也有些受不了!

只听他娇媚动听的声音颤声问道:“你是……侯爷?”

“哼!”房俊冷哼一声,极度不满。

娘咧,老子的女人你也敢偷?就算你是女人也不行!

女人拥着被子,将一身雪腻的肌肤紧紧遮住,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房间里很暗,除了能见到一身胜雪的肌肤之外,房俊什么都看不清……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赶紧给我滚蛋,马上,立刻!”

房俊怒火滔天,简直快要疯了!

为了避免戴绿帽子,自己千辛万苦死死抗拒,打死都不娶高阳公主,谁特么知道武媚娘这个女人居然给自己偷偷的戴了一顶?虽然这顶绿帽子是一个女人送来的,那也不行!

大男子主义的房俊觉得就算是女人也不行,背叛就是背叛,只因为心的背叛,无关于男女!

他甚至悲愤的想到,难道老子穿越这一会,注定就是个乌龟的命,注定了就得戴着绿帽子?

简直岂有此理!

女人被房俊的冲天怒意吓得呆住了,拥着被子瑟瑟抖,嘤嘤哭泣……

房俊愈加烦躁,动了老子的女人,特么你还委屈上了?

“闭嘴!否则老子弄死你!”

骂了一句,心里却是在权衡着,是不是要将这女人宰了,以消心头之气?

女人抽抽噎噎的哭了几声,低声说道:“奴家……奴家是媚娘的姐姐,只是前来探望妹妹,是以才留宿于此,奴家……呜呜……”

房俊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武媚娘的……姐姐?

我勒个去……

“你说……你是谁?”房俊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

“呜呜……奴家……武顺娘……”

房俊彻底凌乱了……

居然是传说那位风流妩媚、与李治关系暧昧的武顺娘?

房俊下意思的捻了捻手指,那里似乎还残存着温热滑腻的触感。

这可就尴尬了……

“那啥……呃……”房俊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了。

居然把大姨子当成武媚娘偷情的对象,自己得有多脑残?

似乎也感受到了房俊的尴尬和难为情,武顺娘这回胆子大了起来,由刚才的嘤嘤饮泣,变成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将满腔委屈尽数泄出来。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深更半夜的钻进我的被窝,反倒跟我凶?

便宜都让你占了……

太过分了!

房中的妆台铜镜、纱帐绣榻等,无不华美讲究,四壁白涂,只悬了几幅字画,壁上与椽柱、屏风等俱都飘着股兰桂清香,淡而不呛。

不知从何时起,武媚娘似乎也被房俊的喜欢熏染,从喜爱华丽的物件转换到简约优雅。

烛火摇红,房俊眼神游移,不敢跟面前的两个女人对视。

太尴尬了……

武媚娘唇角微微挑起,神情似笑非笑,一双秀美清澈的眸子盯着房俊,上上下下的不住大量。

面色更加黑了,也瘦了,看上去更加精壮强悍,少了以往的富贵之气,却多了一分阳刚健美的英挺气魄!

只是神情有些萎顿,不可遮掩的疲累遍布在身体的每一处,令武媚娘可怜得心疼!

本该扑上去亲吻蜜爱一番,表述一番相思之苦,担忧之心,可是现在……

武媚娘哭笑不得。

这个臭男人,居然钻进了姐姐的被窝……

一旁的秀美佳人,紧紧咬着红唇,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眸子,幽怨的瞥着房俊,心里却是砰砰的跳个不停……

冤家啊,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第三百九十七章 姐妹

房间里的气氛很尴尬……

武氏姊妹只相差一岁,此刻烛影摇红,灯下观美人,看着两张略有相似的如花面容,确有一种并蒂莲花的美好。

相比于武媚娘的外表娇媚内心刚烈,武顺娘则多了一份温婉柔弱,似乎面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去强烈的拒绝,颇有些逆来顺受的楚楚娇弱。

如此气质,再配上那一张丝毫不逊色于武媚娘的花容月貌,的确更令男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征服的慾望……

三人对坐无言,良久,武媚娘抚掌说道:“好啦,半夜三更的,有什么话明早再说,现在各自睡觉!”

闻言,武顺娘如蒙大赦,站起身垂着头,就钻进了卧房。可随即便意识到不对劲,人家正主儿已经回来了,自己又跑进这间卧房算是怎么回事儿?

感觉像是自己送上门似的……

武顺娘俏脸通红,赶紧又转了出来,一抬眼,正巧碰上房俊望过来的讶然目光,顿时羞窘得无地自容,连耳尖都红透了,期期艾艾的问道:“媚娘……姐姐睡哪儿啊?”

武媚娘亦感到好笑,一贯淡定自如的姐姐,怎地如此失态?不由得含嗔带怨的扫了一眼自家男人,上前扶着姐姐的手臂,娇声说道:“今夜先在外间将就一下吧……”

卧房分里外屋,火炕相连,里间是正卧,外间是侍女所住的地方,不过房俊突然回来,一时也不好安置姐姐去客房居住,只能暂且委屈一夜。

按说,姐姐初次登门留宿,是应该自己陪着的,但是她实在是思念房俊得狠了,出征西域,千里风沙,至今终于返家,她心里像是有团火似的,恨不得将自家男人搂在怀里好生恋爱一番,又哪里顾得上姐姐?

武顺娘却没想那么多,她只想赶紧离开房俊的视线。

只觉得似乎房俊的每一眼,都能令她身上引起一阵颤栗,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身上爬来爬去,坐立难安……

武媚娘将姐姐在外间安置稳妥,反身走进里间的时候,现房俊已然钻进被窝。便除去衣衫,自己也钻了进去,将娇小的身子紧紧的依偎进房俊怀里,闻着他身上带着汗味的体味,一股安宁喜乐的感觉涌上心头。

“唉,你说,你姐姐会不会生气啊?”房俊有些心虚的问道,虽然自己是无意的,可毕竟占了人家的大便宜,现在想想,手中似乎还残存着那股温软饱满的感觉,尤其是手指尖,似乎还湿湿的……

太尴尬了!

武媚娘嗔怪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你这人也真是的,怎么那么毛躁呢?连看都不看就下手,太过分了!”

房俊苦笑道:“我哪里知道你的被窝还藏着个大活人?”

听见这话,武媚娘顿时又羞又恼:“说什么呢?奴家怎会是那样的人……”

这话里的歧义可是太明显了,武媚娘不接受。

感觉到武美眉不爽了,房俊嘿嘿一笑,翻身压了过去,一双大手,肆意地揉捏着她的丰盈,轻笑道:“宝贝,乖些,让本侯爷疼疼。”

武媚娘啐了一口,斜睨着他,红着脸道:“快歇着吧,长途跋涉这么远的路,又是赶在大雪天,身体吃不消呢……”

房俊心里装着邪火,无处泄,就吻着她白腻的胸脯,含糊地道:“瞧不起人呢?郎君我都快憋爆炸了,不信你自己摸摸……”

“谁稀罕摸,又不是什么宝贝!”武媚娘咬着嘴唇忍不住反驳道,身子却不争气地软了下来,竟也有些迫不及待了,可是想到郎君跋涉幸苦,自己怎能贪图一时欢愉就伤了郎君的身子?

房俊却是不依不饶,把手探向她光滑柔软的小腹,滑了下去,只摸了几下,就把手指凑到鼻端,轻声道:“是香的!”

“下流!”

武媚娘眸光如水一般荡漾,臊得满面晕红,把头转向旁边,强忍着心中的火热,摸了摸房俊粗糙的脸,蹭了蹭冒出头的胡茬子,怜惜的说道:“好好睡一觉,明早还要上朝吧?等明晚,奴家好好伺候郎君……”

被拒绝了几次,房俊心中的火焰渐渐熄灭,疲累不可遏止的席卷全身,便不再做坏,紧紧将武媚娘柔软馨香的娇躯搂在怀里,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问道:“你姐姐怎么来了?再说,深更半夜的你去了哪里?”

“姐夫去世的早,姐姐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很是辛酸。前些时日,奴家那两位不成器的哥哥,又跑到姐姐那里打秋风,惦记着姐姐的哪点嫁妆,姐姐被两人气得直哭,却又不敢拒绝,便到奴家这里来躲避一阵。”

武媚娘语声轻柔,轻轻叹息着,述说着姐姐的凄惨遭遇。

武顺娘初嫁贺兰越石,育有一子一女。贺兰越石出身后周大族,祖上曾担任过上柱国,只不过家道中落,曾担任越王府法曹一职,可惜早殇。之后,武顺娘便带着两个孩子渡日,可惜贺兰家早已败落,只能依靠早年的嫁妆维持生计。

“刚刚奴家早已睡下,却有家仆来报,码头那边有两个货仓走水,货仓里囤积着作坊里制作的新式纸张,等到开春河道的冰融化,航路开通,便运到江南去,所以奴家一时担心,便赶去查看一番……”

武媚娘娓娓说着,却没有得到房俊的回应,抬头一看,郎君已然微闭双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武媚娘莞尔一笑,在房俊的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渐渐进入梦乡。自从郎君西征之后,还从未有过这般宁静安逸的入睡……

而此时,隔壁的房间里,武顺娘在被窝里蜷缩着身子,俏脸绯红,想起刚才的事情,又羞又恼,还有些无可奈何。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弄清,到底是一场误会,还是这位侯爷妹夫故意为之,趁着自己熟睡,偷偷摸进房间,借机调戏。一想到那只火热粗糙的大手在自己身子上不停的探索,就不由得夹紧了两条修长的,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身子里窜来窜去,似乎想要寻找一个缺口倾泻出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失了神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渐渐的,隔壁的声音终于小了起来,房间恢复了安静,武顺娘却已经失眠了……

抱着枕头,倚在炕边,蹙眉沉思着,想象着隔壁妹妹如今幸福安宁的生活,再想想自己那个早死的丈夫,还有一双儿女,不禁有些黯然神伤,暗自垂泪。

这样坐了不知多久,无边的困意袭来,她终于坚持不住,就歪在炕上,酣睡过去。

不知何时,却做了个怪梦……

梦到一个光溜溜的身子,钻进被窝,对自己上下其手,她想喊,却无法声;想挣扎,却使不出半点气力,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对方,任其轻薄。

初时尚有些愤怒,渐渐的,在对方娴熟的挑逗下,那已然青春的身子,便打熬不住,如洪水般泛滥起来,两人变着花样,在床上尽情地宣泄,如饥似渴般地索求着,完全迷失在疯狂的浪潮里……

正酣畅淋漓的满心欢喜时,忽然一缕明悟在脑中闪现这可是在妹妹家里!

猛然推开那人,大声喊道:“侯爷,不要!”

一句话脱口而出,人却惊醒了。

武顺娘错愕地睁开眼睛,却现,卧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躺在床上,被子已被蹬开,有些凉意,而光线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外面已然天亮了。

“原来只是一场春夢!”

武顺娘悄悄拥被坐起,轻吁了口气,意犹未尽之余,也有种难言的窘迫,自己真是不知羞耻,怎会做这样毫无廉耻的梦?难道是孤独得太久?

轻轻蜷起双腿,却现桃源处已经湿得一塌糊涂。

武顺娘紧紧咬着嘴唇,羞愧欲死……

第三百九十八章 入城

翌日清晨,天刚透亮,房俊从沉睡中惊醒,看了一眼时辰,便急急忙忙起身穿好衣物甲胄。

武媚娘想要起床服侍房俊更衣洗漱,却被房俊摁回被窝里,笑着说道:“可不能换衣服,哪有出征的武将洗刷得白白嫩嫩的去见皇帝陛下?就这套正好,能显示出咱的风尘仆仆,一心为国!”

武媚娘嗔道:“还好意思说?出征的武将回京之后,必须先向兵部报备,然后得了旨意才能回家,您这昨晚就溜回来了,不怕陛下降罪,打你的板子?”

对于这件事,她是很担心的。也不知郎君是犯了什么疯,明知朝廷律例如此,还要明知故犯,这不是给那些闲极无聊的御史提供借口么?

如此一来,怕是西征的功劳也得打个折扣……

房俊嘿了一声:“你家郎君这次在西域立下的功劳太大了,不这么自污一下,打打折扣,怕是陛下都不知道怎么赏赐,难道还能给个国公当当?”

“当真?”女人总是对于名利钱财之物最是上心,更何况有着不让须眉之心志的武美眉?闻听此言,顿时心思活泛起来,若是真能捞一个国公的爵位,额滴天……

房俊见她一副花痴的模样,便一翻白眼,打击道:“怎么可能?就算陛下舍得给,那些御史言官也会拼了命的阻拦。自今往后,再也不可能有立国之时的国公爵位封赏下去,除非……”

“除非什么?”武媚娘翻个身,趴在被窝里,一头乌鸦鸦的秀披散开来,愈显得肤白如雪、脸容娇美。

“开疆拓土,辟地千里!”

房俊说了一句,穿好了甲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留下武媚娘独自懊恼可惜。担着危险,熬着苦累,却得不到与功劳相应的赏赐,以后说什么也不让自家郎君再去干这么危险的差使……

出得房门,席君买等一干神机营的亲兵护卫都早已在院门口集结,见到房俊出来,席君买牵着战马,服侍他跃上马背,一行人出了庄子,沿着铺满厚厚积雪的山路缓缓的下山。

房俊抬头瞅了瞅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看了看远处朦胧一片的长安城,心道这场雪幸好停了,若是再下一日,说不得就能重演去年冬天的那场雪灾……

一行人自山路奔下,到了官道之上,路况好了许多,便渐渐提升马,越过灞桥,绕着长安城的城墙来到西边的金光门。

此时城门已然洞开,三三两两出城的百姓络绎不绝,只是神机营的大部尚未来到。

远远的见到房俊等人策马驶来,守城的兵卒便殷勤的迎上来,陪着笑脸说道:“好叫侯爷知晓,小的昨夜守在兵部门外,尽早兵部衙门刚一开锁,小的便将侯爷回京的消息递上去,兵部那边正等着您前去报备呢!”

会做人!

房俊给这个兵卒点了个赞,当然也不能只是口头夸奖,满长安城谁不知道房二郎阔绰?当即从怀中掏出两个打赏人用的银锞子,丢给那兵卒:“干得不错,拿去饮酒!”

那兵卒手忙脚乱的接着银锞子,顿时大喜:“谢侯爷赏!”

心里差点美翻了天,都说这位房二是长安城最混账的纨绔,纯粹是扯犊子!之所以混账,那是对那些高官贵戚而言,如同他们这些兵卒匹夫,却从未见过人家房二仗势欺人!

人家的一身本事,从来不在咱们这些蝼蚁一般的小民面前显摆……

打两个亲兵前去迎一迎大部队,命他们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回到曲江池畔的驻地,休息整顿,然后便各自归家。

自己则带着其余几个亲兵,从金光门进入城内。

时值清晨,入城的没几个,出城的却不少。长安的几处城门皆是出入分开,便呈现出出城这边的门洞排起长队,车马如龙,入城这边却是稀疏冷落。

房俊刚刚进入宽大的城门洞,眼尾的余光一扫,却见到一个熟人正从一侧的城门洞出城……

房俊当即一勒马缰,驻足观望。

却见突厥可汗的亲弟弟阿史那不代骑在一匹马上,一身汉服,在几个同是汉服装扮的侍从护卫下,驶出城门。

房俊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货越狱潜逃了!

不过见到阿史那不代在守城兵卒面前拿出一份红色的堪合,任由兵卒查验,便知道这家伙估计是被他的可汗大哥用钱财马匹之类赎回去了……

阿史那不代骑着马,想想这几个月以来的遭遇,简直让他这个自诩为突厥铁汉的男人尝尽屈辱!

可汗哥哥真的是念及骨肉亲情,舍下大批财货来赎回自己么?

扯蛋!

他料定了自己因为此次被俘,从而导致威望尽失,自今以后便再也不能如同以往那般应者云集,只能乖乖的庇佑在可汗的羽翼之下,苟延残喘。与此同时,欲谷设那家伙更能博取一个重亲情讲义气的好名声,可谓一举两得!

而大唐呢?不过是想将自己放回去,成为一颗掣肘欲谷设的钉子……

都特么阴险狡诈,每一个好东西!

阿史那不代心里忿忿的想着,眼前就是最后一道关口,只要出了这长安城,他就像是雄鹰一般展翅翱翔,广阔天地任他翱翔,这座恢弘繁华的城池,他是一分种都不想待了!

正想着,常年的草原生涯令他的警觉性极高,顿时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心里一突,猛地回头,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另一侧的城门洞处,那个黑脸的小子,正带着一副魔鬼一般的微笑,看着自己……

阿史那不代差点就像夺路而逃!

这个看似憨厚,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实在是太残忍了,即便是从来不拿人命当回事儿的阿史那不代,也对房俊的那些手段毛骨悚然,那种恐惧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永世难忘,多少个午夜梦回都惊吓得汗透重衣!

然后,他就见到这个恶魔一般的混蛋微笑着冲自己打招呼:“嗨!”

阿史那不代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转过头,催促那守城的兵卒:“快点看,某急着赶路呢!”

情急之下,他未说汉话,而是说的突厥话,那兵卒哪里听得懂?抬眼狠狠的瞪了阿史那不代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子书念得少,这堪合得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否则出了差错,谁担待得起?咦!这画押怎地看上去不似兵部长官的笔迹啊,难不成你这堪合乃是伪造?”

娘咧!一个突厥蛮子,进了我大唐的地盘,还想就这么痛痛快快的走掉?

这些蛮子好傻,老子都这么提点你了,也不懂得啥意思?

真是不醒目啊……

他说堪合是假的,可把阿史那不代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白的转头看着身边的一个随扈,问道:“怎么回事?”

那名随扈摇摇头,一脸无奈的样子,小声道:“这是要咱们的孝敬呢……”

阿史那不代简直不可置信:“你们汉人也太没规矩了,这不是当中索贿么?”

那名随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那也得看对什么人!您这位突厥可汗的亲兄弟,跟整个大唐的百姓都是深仇大恨,跟你索贿怎么了?你要是不给,这人就敢把你留下,虽然不能把你怎么地,但是起码耽误你大半天的功夫!”

阿史那不代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赶紧离长安远远的,因为他现那个黑脸的小恶魔已经催着战马,向这边走过来了……

阿史那不代急的汗都出来了,连忙说道:“某身上没钱,你且给某垫上,待到出了关,某定然十倍奉还!”

他真的急的快哭了,堂堂突厥汗国的左厢察,可汗的亲弟弟,草原上的雄鹰,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守城门的小兵勒索,自己不仅无计可施,反而还要担惊受怕的防备着另一个恶魔般的家伙缓缓靠近……

第三百九十九章 离间之计

在阿史那不代近乎于哀求的恳求之下,那名跟随他的随扈不情不愿的掏出了一大把铜钱,递给守城兵卒。

谁知守城兵卒看了看这一把铜钱,顿时不爽了,这是打要饭的呢?这么点钱,都不够买一壶新丰果酒!

兵卒双眼一翻,把那份红色的堪合直接揣到怀里,阴阳怪气的说道:“某怀疑这份堪合有作伪的嫌疑,你们且在这边等某下值,然后一同去兵部验明真伪,现在,给某乖乖的站在一边等着!”

阿史那不代差点气炸了!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老子堂堂的突厥汗国左厢察,居然被一个小小的守门兵卒如此刁难,偏生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为了赎回自己,可汗哥哥可是出了一大笔钱货,自己若是因为跟一个守城门的小兵冲突而在此被大唐扣押,他可不敢保证那位可汗哥哥还会再次拿出钱货来赎回自己。

而若是没有这份长孙家废了老大劲才弄来的堪合,就等于在大唐寸步难行,任何一个人都能揪着他押回长安……

万不得已,他也只能眼巴巴的瞅着身边这位随扈。

你可是长孙家派来护送我的人,长孙家的名号,不至于连一个小兵都摆不平吧?

那位随扈也气得冒烟,作为长孙家的家仆,整个长安城几乎都可以横着走,便是那些尚书侍郎什么的见着自己,也得客客气气的给长孙家几分薄面,你个小兵算老几?

可是他临行之时,大郎可是亲口嘱托,一路护送阿史那不代要尽可能的低调,尽量不要暴露长孙家的身份。说到底,在赎回阿史那不代这件事中出力最大的便是长孙家,难免被有心人惦记上,若是再护送途中露出长孙家的名号,怕是再一次落人口实。

亲近突厥人?

长孙家可不愿意担负这个名声,虽然私底下的事情没少做……

可是现在,不露出长孙家的名号也不行了,谁知道这个不知死的小兵能纠缠到何时?

随扈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在小兵面前晃了一眼,便即收回怀中,沉声道:“某乃是长孙家家仆,此次西行,护送阿史那将军,乃是奉了家主之命!尔等放行,否则莫怪某不讲情面,将此事报于家主知晓……”

但凡能在城门这种地方任职的,无一不是精灵通透之辈。

那兵卒起先心里不忿,想要好生捉弄这个突厥人一番,非得刮下点银钱不可,也算是咱胜了突厥人一阵……可是现在见到这一枚长孙家的令牌信物,便知道自己的算盘完全落空。非但如此,说不得还要将长孙家得罪了……

那可是大唐最高贵、最有权势的家族!碾死自己,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多费多少劲!

兵卒面色白,赶紧从怀中掏出那份堪合,双手颤颤巍巍的递给随扈,赔罪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小的有眼无珠……”

“哼!”随扈有重任在身,懒得和一个小兵计较,冷着脸收回堪合,转身对阿史那不代说道:“将军,咱们上路吧……”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什么叫“上路”啊?歧义太重了……便改口到:“咱们启程吧。”

阿史那不代也松了一口气,赶紧说道:“上路,上路……”

随扈啧啧嘴,心说怎么还是“上路”?心里腻歪,却也不再纠结,此次西行,还是早去早回的好,怎么总觉着不顺呢……

阿史那不代调转马头,刚走了两步,便不得不停下了。

随扈从后边跟上来,不悦道:“将军,何以停下?赶路要紧……”说着,便见到几名骑士拦在前路当中,顿时恼火道:“什么人胆敢挡路,不想活了吗?娘咧,赶紧给老子让开……哎呀!”

却是被一名骑士一马鞭抽在脑袋上。

当中一个给脸的骑士阴仄仄的看着他,冷声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呢?”

随扈气得要死,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敢拿马鞭子抽我?

我……

等到他定睛一看,看清楚面前这位黑脸骑士的阵容,吓得差点尿了……

一个骨碌便从马背上翻下来,跪在大路中间,产生哀求道:“侯爷恕罪,侯爷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

额滴娘咧!

咋遇见这尊大神?

想想刚才自己骂骂咧咧的口气,随扈肠子都差点悔青了……

满长安城,谁敢骂这位?

亲王都不行!

幸好房俊并不愿与他计较,只是冷声道:“滚远点!”

“诺!”

随扈仿佛听见了世上最美妙的仙乐,屁滚尿流的就跑得远远的,不停的向这边张望。

阿史那不代有些傻眼,看来不仅仅是自己害怕这个恶魔,便是大唐最有权势的长孙家,看来在这位面前也得乖乖的……

不得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涩声道:“这个……那个……侯爷,不知拦住在下,可有何事吩咐?”

嚣张跋扈的左厢察大人,早已对手段残忍的房俊恐惧到骨子里,面对房俊两股战战,完全没有一丝半点纵横草原的气势,乖得像条小狗一般,心里只是求神拜佛,让这位恶魔将自己当个屁放了算球……

“呵呵……”房俊皮笑肉不笑的出一声难听的笑声,听得阿史那不代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才说道:“好大的本事,某才回到长安,你这边便释放了?让某猜猜,定是长孙家中力,全从力周全吧?”

阿史那不代不知道说什么好,承认亦或否认,好似都不妥当,只能尴尬的笑着,不敢吱声……

房俊策马靠近阿史那不代,低声说道:“老实告诉你吧,别以为长孙家是好心就你,不过是给你那位可汗大哥看戏而已。某敢保证,长孙家绝对不会允许你或者走出玉门关……”

言罢,招呼几名亲兵,大摇大摆的策马驶向城门,沿着城门洞驶入城中。

阿史那不代有些傻眼,这……什么意思?

此次自己能如此顺利的被赎回,的确是长孙家使了大力气,听说那位皇帝陛下起先并不同意将自己放回去,而是要在太庙将自己斩,已告祭以往与突厥战争中阵亡的士兵。是长孙无忌力排众议,坚持要释放自己,说是不愿与突厥结下死仇,皇帝陛下不愿意因为这件小事而得罪自己的大舅子,这才颁下旨意允许自己以钱货赎身。

这长孙家是自己的恩人,又怎么会不允许自己活着走出玉门关?

阿史那不代挠了挠脑袋,心里突然一个激灵。

难不成,长孙家是害怕老子手里有他们与自己勾结的证据,想要杀人灭口?

阿史那不代疑神疑鬼,虽然不愿相信房俊的话,可深思起来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心里边暗暗留神,可别被这几个长孙家的家仆将自己害了才好……

刚进城门,房俊便低声吩咐跟随在身后的席君买:“带上人,去狙击阿史那不代,能杀掉最好,杀不掉也无所谓,只是要注意行踪,别被人识破身份。”

“诺!”

席君买应了一声,刚刚侯爷跟那个突厥人的对话他全都听见,此时也明白了侯爷的心思。杀掉席君买最好,若是杀不掉,也要其疑神疑鬼以为是长孙家要将其杀之灭口……

挑拨离间而已。

便调转马头,向城外奔去。

房俊则继续前行,一路顺着刚刚清扫完积雪的天街,来到兵部衙门。

衙门口早有人见到房俊远远的走来,门子便颠颠儿的跑过来,替房俊牵着马缰,笑道:“昨夜便有守城门的兵卒再此等候,一大早便替您呈递了报备,现在尚书大人正在衙内等着您呢,您且随小的来……”

房俊从马背跃下,任凭这门子将战马交由另一个门子前往一侧的马房,然后领在前头,进入兵部衙门。

第四百章 李绩的套路

兵部衙门的院子里很热闹,不少书吏官员正在清扫积雪,因为地面很平整,用一块厚厚的木板推土机一样将积雪推到墙角,便露出青石板的地面。

兵部正堂的门口,李绩手捧茶盏站在那里,优哉游哉的看着手下干活儿,自然第一时间便见到走进来的房俊,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一抹笑意。

虽然尚未见到神机营关于两次击退突厥骑兵的详细军报,但往来探马斥候交通消息,对于这两次狙击的大致情形,李绩已然知晓大概,心中对房俊的评价较之以往愈看好。

不出意外,这定是帝国未来冉冉升起的一颗军中新星,对于隐隐有朝中第一名将之称的李绩来说,自然乐见其成,尤其是两家的关系素来交好,房俊与自己的两个儿子更是相交莫逆……

院子里这些正干得热火朝天的书吏官员,偶尔偷偷注意尚书大人的,见到这一抹微笑,顿时惊讶得不行。

无论何时何地,李绩这人都是冷酷威严,无论面对属下亦或是皇帝,都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及时这般开心的笑过?

众人顺着李绩的目光看去,便见到由外面走进来的房俊,顿时,心中对于这位名满长安的纨绔棒槌不由得多添了几分敬意。

能得到自己这位严苛冷酷的尚书大人待见,那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得到的……

房俊一眼便见到正堂门口的李绩,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拱手施礼道:“末将见过尚书大人!”

“嗯。”

李绩这时候反倒收了笑容,神情冷淡的点点头,转身走进身后的正堂。

房俊自然亦步亦趋的跟进去,见到李绩端坐于书案之后,赶紧将怀中的战报呈上。这是在返程途中与刘仁轨、段瓒等人详细谈论之后写下的,记述了行军途中每一次战斗的详细过程,以及一些意见和看法结论。自然还有阵亡、负伤、失踪等人数的归结,粮秣军械的使用情况,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必须据实上报,以为存档。

原本,此事应有西征军的统帅完成,但神机营情况特殊,虽然跟着大军一起西征,但实际上并不归属于侯君集的领导,是以这行军战报便分成了两份,侯君集一份,房俊一份。

李绩接过战报,随意的指了指房俊身后的椅子,示意他随便坐,便在书案上摊开战报,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这时有书吏给房俊端来茶盏,放到他面前,房俊微笑谢过。

现如今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衙门,有两样东西成为标配——椅子,以及茶水。

比起以往的胡凳,无论样式亦或实用程度,椅子的优势都很大,是以很快的普及开来,反正这玩意也没有什么技术难度,照葫芦画瓢便足矣。

只是房俊遗憾的是这年头没有版权之说,不然定能大大的捞一笔……

至于茶水,那更是招待客人必备之饮品,这一情形导致茶叶的需求量大大提升,现在已有无数商家盯上炒茶这一领域,竞争者日益众多,毕竟炒茶的技术也不是太难,只是一时半会儿的还比不得房家炒茶的品质而已。

当然,房家的炒茶现在已然不仅仅是质量过硬、旁人效仿不来的问题,而是房家炒茶的名头早已在民间形成良好的口碑,这便是品牌效应。哪怕日后真有人能制出比之房家更好的炒茶,也无法对房家形成威胁。

房俊冷着茶盏轻轻的呷了一口,入喉绵顺,口有回甘,是上等的龙井,价格极其昂贵,兵部衙门果然很有大衙门的做派,很土豪……

摆在李绩面前的,一共是两份战报。

其一是正规的战报,记述了此次神机营西征的大小战事,以及伤亡情况,更有两次狙击突厥骑兵的详细过程,甚至有房俊、刘仁轨、段瓒等人对于两次狙击之中暴露出来的优势、劣势之处的评论与反省,洋洋洒洒几千字,可谓是神机营这等新式部队作战方式的一次总结,极其重要。

而另一份,则是关于行军医疗的若干意见……

这是什么鬼?

李绩有些莫名其妙,作为一个将军,你且行军打仗便行了,医疗救治之事,那是随军医官的职责,与你有何关系?

可是当他翻开看细细观看,却不得不大赞房俊的用心良苦。

此时行军打仗,军中的减员其实最大部分并不是战死的士兵,而是受伤的伤员。可是限于医疗水平以及卫生条件,大量伤员都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处置,导致严重减员。

这份战报之中,却详细的推举了大量事例,以及对于伤病营改革的一系列意见与建议,细细揣摩,无一不是金玉良言,若能严厉贯彻到各个军中,定能给唐军大战斗力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那些阵亡的将士以及因伤致残的兵卒,是朝廷巨大的负担,不但要赐予大量的抚恤,更要对其家中减免税赋,是一笔极大的开销,给国库带来巨大的压力……

李绩抬眼瞅了瞅端着茶盏喝茶的房俊,心下欣赏之情更甚。

次出征,不仅能观察到军中的缺漏不足之处,更能相对的相处解决之法,不愧陛下的那句“宰辅之才”的评价。

然而更令他震撼的,却是战报之中关于两次击溃突厥铁骑的详细记录!

细细观之,李绩震撼莫名,这使用了新式火器的神机营,居然有如此巨大的战斗力?

尤其是第一次仓促应战突厥人的“附离”亲兵,无论过程与结果,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旁人或许不知“附离”亲兵的威力如何,与突厥前前后后大战数次的李绩,却知之甚详!

那是突厥铁骑之中千挑万选出来,作为突厥可汗亲兵的最精锐存在,是突厥铁骑之中战斗力最强横的部队!

居然败得这么轻而易举?

震惊之余,亦对李二陛下昨日的决定深感惋惜……

好半晌,李绩才轻轻覆上两份战报,缓缓吁了口气,点头赞道:“无论是两次狙击突厥铁骑所展示出来的战斗力,还是这一份关注与军中医疗的意见,都堪称惊才绝艳,二郎,干得不错!”

房俊颇有些受宠若惊,李绩这人一贯不太近于人情,我行我素,几时听他如此赞许一个人?更别说以李绩与房玄龄的关系,以及房俊同李思文、李震的交情,完全没有必要让李绩做出如此推崇的态度。

所以,能让李绩说出这番话,那边必然是其心中确实非常看重于房俊。

“多谢尚书大人褒奖,末将愧不敢当。”房俊不得不谦虚一句,他即觉得有些自傲,毕竟被李绩夸奖可是少有之事,另一边亦觉得事有反常必有妖,难不成背后有什么变故?

“呵呵,年青人自谦自律是好事,可亦不必妄自菲薄,傲骨还是要有的。”李绩捋须微笑,将身子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房俊,“从古至今,惊才绝艳之辈数不胜数,然则并不是没有个人才最后都能成长为栋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业绩。这其中,既有时机、运气的因素,更重要的,其实还是心志坚定与否占了大多数。心志不坚者,空有满腹才情,遭遇挫折即唏嘘嗟叹,意志消沉,然后随波逐流,泯然众人矣;而心志坚定者,却遇难则强,力争上游,哪怕一时落魄,亦修身养性潜于深渊之中,等待风云际会之时,立刻飞腾于九霄之上,成就彪炳青史之事业!是以,贤侄不可因失落而消沉,亦不可因得志而骄傲,沉淀下来,不断充实自己,这才是智者之所为!”

堂堂英国公、兵部尚书李绩,何时曾对一个晚辈如此循循善诱、谆谆教诲?

但是这一番话,套路很深啊……

第四百零一章 闹,也得有技巧(上)

房俊受宠若惊之余,亦不得不苦笑道:“小侄虽然年幼无知,性子粗鄙,却不是经不得打击、受不得冷落的愚顽之辈,世叔有何话语,但讲无妨。”

一般来说,对一个人大肆褒扬,又情深意切的鼓励,出了确实对这个很看好之外,也代表着这个人即将会遭遇到刻薄的待遇。这番鼓励之言,既是规劝,亦是安抚……

房俊两世为人,对于这些套路知之甚深,他就曾不止一次的对于一切业绩优秀的下属或者晚辈说过这样的鼓励之语,而一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代表着这位下属或者晚辈其实正遭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

比如原本铁板钉钉的提拔升级,却被别人给顶了……

房俊有种不好的预感。

“呵呵,难得你有这份豁达,如此一来,某也就放心了。”李绩一张冰块儿脸绽开笑容,这次倒没有多少安抚的成份,而是欣慰居多。

然后才说道:“昨日陛下召某进宫,商谈了对于神机营今后的展一事,同时,亦对你的前程做了一番规划。”

说到此处,却是抬手拿起了面前书案上的茶盏,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卖了个关子。

房俊苦笑道:“世叔您可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直说即可,小侄承受得住。”

心里的不安却是越来越强烈……

轻轻放下茶盏,李绩轻叹一声,看着房俊,温言道:“长孙无忌力荐由长孙冲接任你的神机营提督之职,陛下已然允可。”

宛如一道炸雷在房俊耳畔炸响,轰得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旋即,房俊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他长孙冲算个什么东西?我率领神机营面对突厥狼骑的突袭之时,那小儿却躲进侯君集的中军大帐;神机营返程之时,遭遇三千突厥狼骑袭击,他早就跟着大军先一步回到关中!神机营最危难之时,那小儿身为长史却临危脱逃,他凭什么顶替我担任神机营的提督?他没那个资格!”

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房俊,李绩一阵头疼。

刚刚不是说好了受到压制亦不会心怀不忿要安然处之的吗……

不过他也能理解房俊的心情。

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部队,呕心沥血兢兢业业,却在显示出强的战斗力之后被人摘了桃子,是个人都忍不了。

李绩沉声道:“谁有资格?是你,还是我?别管是谁,是陛下说了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当时说说的?

天老大,陛下老二,别说是区区一个神机营的提督之职,即便是臣子的性命,还不是皇帝陛下生杀予夺?

李二陛下说的话,那就是圣旨!

服,你得接受;不服,你更得接受!

房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又不是真的浑得没边儿……

可是这心里就是气愤难当!

凭什么啊?!

也知道自己这么气愤,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被有心人当做素材,添油加醋的在李二陛下面前告自己一状,得不偿失。

去你娘咧万恶的旧社会!

可是在细细想来,就算是在新世纪,这等遭遇难道不也是司空见惯么?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根子不如长孙冲硬扎……

“我爹就没说话?”气呼呼的坐下,房俊不爽的问了一句。

你长孙冲有个好爹,难道我房俊就没有?

虽然房玄龄比起长孙无忌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可李二陛下也不至于就完全无视了吧?

李绩淡然道:“没说。”

房俊更来气了,委屈道:“人家是举贤不避亲,咱这可倒好,被人摘了桃子穿了小鞋,居然连句话都不敢说?这也太窝囊了吧……”

“你认为你爹是窝囊人?”李绩反问了一句。

“这个……”房俊犹豫了一下,自己老爹窝囊么?

这得分两方面来说。

若是在家里面,那可就真真是窝囊得不行,被老娘欺负得死死的……

在外面,房玄龄虽然一贯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但睿智多谋,处事公正,是个极有威望的人物,看似不瘟不火,可等闲谁敢得罪?

便是李二陛下,按理来说亦不可能如此无视老爹的颜面,去帮扶他的大舅子长孙无忌。

李绩面容严肃,厉声说道:“凡事有得必有失,这是世间铁律,想必你亦知晓。反过来说,有所失亦必然有所得,东隅桑榆,得得失失,谁又能说得准?倒是你,很令我失望。人生世间,要懂得审时度势,既然注定不可更改的事实,又何必去怨忿争执?这么一点委屈都吃不得,那将来必然要吃更大的委屈,简直愚蠢透顶!”

房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语,他不得不承认,李绩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

按理说,两世为人的房俊亦不至于看不透这个道理,世间万物,古往今来,哪里又会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大抵是重生以来,万事皆顺的经历,养成了自己自负自傲的性格,是便宜就应该自己占,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房俊悚然而惊,前世养成的淡定心态,怎地都不翼而飞了么?

深吸口气,房俊肃然道:“多谢世叔教诲,小侄晓得轻重,今后亦必然注意。”

自今以后,定当注意自己的情绪心态,否则在这个君权至上的社会里,必定要吃大亏!

李绩欣慰的点头,笑道:“老夫亦只是尽到一个长辈应尽的责任,在你犯错之时,及时的提点一二,旁人说什么,都只是听在你耳中,能不能记在心里,繁复琢磨,那是你自己的事。”

顿了顿,李绩续道:“怎么,就不想知道吃了亏之后,陛下是如何补偿你的?”

房俊冷静下来,思讨一番前后因果,便笑道:“不管是何补偿,小侄统统不接受。”

李绩愕然:“这是为何?”

剥夺房俊神机营提督之事,陛下明显另有计较,绝对不只是长孙无忌争取便争取得来的,而且陛下亦知道此事是委屈了房俊,是以深思熟虑之下,决心给予极其丰厚分补偿。

可这小子居然不接受?

房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俗话说得好,会闹的孩子有奶吃……”

李绩愣了半晌,才哈哈大笑道:“你小子,精的跟鬼似的,有前途!”

瑞雪骄阳,巍峨的太极宫覆盖着一层皑皑白雪,阳光照射,闪烁着此木的反光,宛如天界楼阁,绚丽华美。

房俊到太极宫的正门求见陛下,早有准备的内侍太监并没有让房俊等着,而是直接将其领入宫内。

“陛下早有口谕,侯爷求见,便立即入大内即可。”

内侍这般说道。

房俊却是心里哼了一声,那老小子大抵也是觉得自己事情做的不地道,所以有些心虚,才如此对自己展示信任和礼遇吧?

真当咱是三岁毛孩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要谢主隆恩?

想得美……

宫内的积雪已然清扫得干干净净,唯有殿宇屋脊、红墙黑瓦之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恢弘肃穆之中,平添了几分素淡自然。

水池里亦铺满积雪,偶有鸟雀落于其上,留下杂乱的爪痕……

走进神龙殿,迎面而来的夹带着淡淡檀香的热气熏人欲醉,见到李二陛下身着明黄色的便服端坐于书案之后,房俊便单膝跪地高声道:“微臣房俊,见过陛下!”

“平身!到朕这边来。”

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房俊便站起身,向李二陛下那边走去。

宽大的书案之上,报放着一摞摞的奏章书折,显得有些凌乱,李二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后,方正的面容精神矍铄,双目炯炯,神采奕奕,正含笑看着房俊。

第四百零二章 闹,也得有技巧(上)

“此次西征,两次狙击突厥狼骑都获得大胜,实在是大涨吾大唐之军威,威服西域,震慑边塞,可谓第一等军功!”

一开口,李二陛下便对房俊的表现定下了调子,显然极为赞赏。

若是放在以往,房俊必然趁机耍乖卖萌,说什么也要讨一个大赏才行,可是现在心里有了定见,却愈觉得憋屈。

虽然经过李绩的提点,明白了淡然处之的道理,可是谁说心里就不能憋屈不忿了?

只是早有定计,便说道:“大唐军威赫赫,四夷蛰伏,微臣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不敢当陛下赞誉。”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似乎很是意外于房俊这般谦逊低调,按常理,这货不是应该嘚瑟得不行,争功要赏么?

想来李绩必是已经说了对于神机营的安排,这小子非但不恼火,亦不讨赏,看上去很是平静,这个有点不对头……

沉吟了一下,李二陛下说道:“想必,英国公已然对你说了?”

“是。”房俊一脸淡然。

“想来,你心中定有些许不忿吧?”李二陛下问道,同时留意着房俊的神色,今日总觉得这小子表现得有点与以往不同。

“微臣不敢。”

房俊并未显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神色,平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区区一个官职?陛下,多心了……”

李二陛下啧啧嘴,现自己所有的话都被这小子个堵住了。

还以为这小子真的改性了呢,原来心里还是有火气啊,而且火气还不小,连“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都弄出来了,谁叫你去死了?只不过是将神机营提督的职位让出来而已,何况朕也不是让你白白的让出来,映得的补偿,那肯定是有的……

更何况,什么叫朕多心了?

朕怎么就多心了?

没好气的瞪了房俊一眼,李二陛下说道:“让出神机营,是朕多方斟酌之后,方才做出的决定。朕亦知道,你在神机营用了很多心血,效果亦是出乎预料的好,两次击溃突厥狼骑便证明了这一点。朕很看看好你,所以决定另外给你加加担子,想让你……”

“陛下!”房俊有些无礼的打断李二陛下的话头,躬身道:“陛下何须向微臣解释这些?对于陛下,微臣心中万分敬仰,忠心钦佩,愿意跟随陛下的脚步,征服四海,开拓八荒!陛下之言,便是金科玉律,无论是何决定,微臣都甘心听受,绝无一丝怨言。只是此次西征,路途遥远条件艰苦,兼且两次大战身心疲累,微臣自幼锦衣玉食,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是以恳请陛下,允准微臣辞去所有官职,回家静养,以待日后为陛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李二陛下愣住。

这不是房俊的风格啊……

跟朕玩这一套?

说实话,李二陛下心里是有些恼火的。虽然神机营的确是房俊一手建立,而且经过实战检验,战斗力确实强悍,是步卒对抗骑兵的一个很好的方式,很可能将改变整个大唐的战争方式,功在千秋!

可是朕是皇帝!

朕要你让出神机营,你可以心怀不满,可是如此撂挑子,是在表达对于朕的怨愤么?

可是这股火,李二陛下还真就不出去。

他这人确实霸道,对于不听话的臣子,向来决不容情。但是同时,他这人也讲理,否则单单是那个魏徵,就不知道得被李二陛下砍死多少回……

此事对于房俊来说,确实很不公平,所以李二陛下摆不出不听话就收拾你的态度。而且他也知道,房俊这小子的倔强那是娘胎里带来的,倔劲儿作,说不得真就撂挑子回家,啥都不干了!

如此一来,满朝上下,岂不是都得传言朕为了女婿兼外甥的长孙冲,而苛待了功勋卓著的房俊?

对于极度珍惜名声的李二陛下来说,这个后果是绝对不愿意承受的。

怒也不是,安抚也不是。

所以,李二陛下很罕见的为难了……

瞪着眼前这张故作云淡风轻的黑脸,李二陛下咬了咬牙,恨不得一脚将这混账踹飞!

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道:“神机营之事,朕已然做出决定,不可更改。说说吧,你待怎地?”

这等用于李二陛下在说:小子,君无戏言,你特么提条件吧!

房俊心里狂喜,果然会闹的孩子有奶吃,既不忍气吞声的任命,也不大吵大闹的反抗,来一出以退为进,适当的显示出自己的不满,当真令李二陛下让步了……

心里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敢显现,故作淡然说道:“任凭陛下吩咐便是,微臣无不从命。”

李二陛下眯了眯眼,忍着心中怒气:“真心话?”

“呃……”房俊想了想,觉得跟李二陛下这种聪明人,还是不要耍太多的心机。稍微一点手段,李二陛下觉得无所谓,毕竟房俊是受害方,可若是过了头,惹恼了这位霸王龙,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这位翻起脸来,比麻子还难看……

便赶紧说道:“陛下可曾记得,曾经对微臣的许诺?”

朕对你的许诺?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神,才想起来这么一码事:“沧海道?”

“正是。”

想当初,您可是答应让咱出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什么好处您都吃进肚子里了,不能一再拖延吧?

“朕乃万民之主,金口御言,自然不曾忘记。”

李二陛下捋着胡子,看着房俊眼睛里抑制不住的喜悦,心里就一阵腻歪。

娘咧!

你个臭小子居然敢胁迫老子,跟老子讨价还价?

想了想,便淡然说道:“只不过此时任命你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却是时机未到……”

房俊差点骂娘!

啥叫时机未到?

你是皇帝,你说行就行,不行也行!

忽悠谁呢?

当下脖子一梗,说道:“那微臣请求辞去官职,告老还乡……”

李二陛下闻言,差点没气笑了,抓起桌上的一杆毛笔,顺手就朝房俊掷了出去,骂道:“胡言乱语,信不信朕扒你的皮?”猫大的年纪,告的哪门子老?真真是岂有此理!

房俊稳稳的将毛笔接住,却不料这毛笔是李二陛下从砚台里拿出来的,蘸满了墨汁,他虽是接住了毛笔,却被甩了一脸墨汁……伸手一抹,顿时就弄了个大花脸。

言语上却毫不示弱:“陛下言而无信,答应任命微臣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都多长时间了?让微臣研制新式火器,创立神机营的新式战法,可到头来却把微臣一撸到底,您说,微臣能不伤心么?”

李二陛下怒道:“娘咧!谁要将你一撸到底了?不过是换个职位而已,你一个小小的从三品,猫儿一样大的官儿,朕一下子给你提到礼部尚书,那可是赐穿紫袍的一等朝臣,你还不知足?”

没错,李二陛下将神机营的提督职位给了长孙冲,对于房俊的补偿便是礼部尚书之职,当然只是虚衔,实衔是礼部侍郎,比工部侍郎好听一些……

房俊却是撇撇嘴。

这位可真是会说话,从三品就是猫儿一样大的官儿,升了一格,成为正三品的尚书了,好像地下飞到天上一样,不知羞……

虽然穿上紫袍是房俊一直以来的愿望,可是一个虚衔的礼部尚书,时机上还是个侍郎,要权没权要势没势,有个鸟用?要知道,虽然名为礼部尚书,实则只是个虚衔,等用于享受礼部尚书的待遇,朝中同时被敕封为礼部尚书的有三四个,兵部尚书更多,侯君集就是兵部尚书,李绩也是,李靖还是……

第四百零三章 冤家对头

见到房俊依旧一脸不屑的样子,不知怎地,李二陛下突然不火了,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样,你暂且当着这个礼部尚书,等到时机成熟,便任命你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朕说话算话,如何?”

“当真?”房俊心里一突,总觉得李二陛下似乎有什么阴谋,否则何以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还做保证?

皇帝给你做保证,正事儿听着有些玄乎……

李二陛下差点把一口呀都给咬碎了,娘咧!老子可是皇帝啊皇帝,你居然敢质疑老子说的话?

“当真!”

“谢主隆恩!”房俊当即单膝跪地,大声谢恩。

李二陛下又有点懵,“谢主隆恩”?这特么都是什么词儿,以前没听过啊,听着好像很是高大上的感觉……

不过旋即,心里一点点飘飘然的感觉便被自己压制下来,冷冷的对房俊说道:“你可以滚蛋了。”

房俊不以为意,反而欣然道:“诺!微臣告退!”

欢喜的退出神龙殿。

殿内的李二陛下却是眼神幽幽,似笑非笑……

这混小子为何对沧海道如此看重?原本按照大唐律例,行军大总管这个职位虽然是品,执掌三军的统帅,但只是战时敕封,战后即撤,并无实权。比如之前西征之时,侯君集便被敕封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统帅西征大军,得胜还朝之后即被撤去,保留的仍旧只是原先的官职。

为了海贸之利?

摇了摇头,李二陛下对于海贸的利润并不如房俊那般看好,即便现在那个看似儿戏的“东大唐商号”已然开辟了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等国的航线。

不过……想要在朕面前耍手段?

呵呵,等过些时日,你小子不要哭出来才好……

刚刚出了神龙殿,房俊便见到一袭狐裘,俏然卓立的高阳公主,正带着几名侍女候在路边红墙之下。

房俊摸摸鼻子,只得走过去,躬身施礼:“微臣见过殿下……”

“毋须多礼。”高阳公主柔声说道。

许久未见,这位公主殿下出落得愈水灵,清丽的五官宛如画中仙子,雪白的狐裘围脖映衬得巴掌大的小脸儿精致秀美,肤色莹白,柳眉婉约,琼鼻挺翘,樱桃似的小嘴儿轻轻抿着,勾勒出一抹诱人的弧线……

尤其是那一双春水荡漾的明眸,注视着房俊,氤氲着浓浓的关切与思念。

被这双美眸盯着,房俊有些尴尬,更有些压力,垂下眼帘,微微低头,却正好将目光落到那一截儿被狐裘紧紧裹着的纤细腰肢上,再往下,便是裙裾之下露出的一双精致纤巧的绣鞋。

这死丫头,几日不见,似乎全身都充满了一种鲜果一般的美味,引诱得让人就像扑上去狠狠的咬一口,尝一尝鲜美可口的滋味……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房俊便陡然一惊。赶紧定住心神,暗暗告诫自己,这丫头看似清纯秀美娇嫩可口,实则腹黑狠辣作风不正,绝对不能被其甜的外表所欺骗,将之当做红粉骷髅,敬而远之足矣。

心底默念两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房俊深吸一口气,这才抬眼跟高阳公主对视,淡然道:“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他这般冷淡的态度,令高阳公主微微一愣,旋即便紧紧咬住红唇,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波光潋滟的双眸愈显得水汽氤氲……

这个混蛋,难道就真的一点点都看不上我?

简直岂有此理!

当初本宫是对你有些过分,可你难道就给过本宫好脸色么?若不是看在你舍了性命亦要解救本宫与水火之中,谁稀罕跟你好好说话?这个坏家伙,真是气人……

高阳公主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俏鼻哼了一声,微微抬起尖俏的下颌,傲然道:“本官只是来看看你这个混蛋死掉没有,啧啧啧,那些突厥人也真是无能呀,就算要不了你的小命儿,起码也留下一条胳膊腿儿啊,现在看着你活灵活现全须全尾的,还真是令人失望呢……”

房俊差点没给噎死,这臭丫头也太歹毒了吧?

对于这位傲娇的公主殿下,房俊可从来不会再口舌之下吃亏,闻言便反唇相讥道:“怎么,殿下就这么希望微臣埋骨西域,便能自动解除陛下的指婚之约,让殿下去寻一位娇俏风流的驸马?那可对不住了,微臣皮糙肉厚,突厥人那点能耐可奈何不得咱,令殿下失望了!”

“你……”高阳公主气得小脸儿通红,愤怒的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咤道:“混蛋!”

这人还真是不识好人心,简直不可理喻!

公主殿下气得不行,一敛裙裾,小脚儿从下面闪电踢出,正中房俊小腿的迎面骨,疼得他呲牙咧嘴,可是皇宫大内之中,却也不敢还手,只能气咻咻的一边揉着小腿,一边瞪着高阳公主。

“哼!”高阳公主娇俏的翻个白眼,仰着下颌,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飘然离去。

“这臭丫头……”房俊郁闷得不行,冲着高阳公主纤秀的背影扬了扬拳头。

比起晋阳小公主,你这个死丫头差得远了……

说起晋阳公主,亦是好久未见,心里着实想得慌。本想去立政殿看看小公主,可是想到神机营大部队此刻应该差不多抵达曲江之畔的营地了,便只得作罢。

虽然被撤了神机营提督之职,但神机营中尚有许多事情并未收尾,甩袖不管,那可不是房俊的作风,何况还有许多将士的骨灰等候处理,房俊更不能撒手不管,将其交给长孙冲处置。

那小白脸就是一个温室里的小花儿,钟鸣鼎食锦衣华服之中长大的孩子,哪里能懂得体恤那些粗鄙的军汉?若是指望长孙冲能好生对待那些阵亡的将是以及遗属,那还不如指望日头从西边出来……

出了宫门,骑着马带上亲兵,直奔曲江之畔的神机营驻地。

路过青龙坊南的那一片荒地之时,房俊停下脚步,寻了一处高点,驻足远眺。

以往的荒地、野树林,如今已被平整一新。尽可能的保留一些高大的树木的同时,规划出横平竖直的一条条街巷,分割出一块块亩许大小的方形地块,已然打好的地基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只剩下一个臃肿的轮廓……

这一片土地,房俊计划将其建成一个新式的里坊,名字已然取好,因其靠近曲江的缘故,便名为“曲江坊”。这是房俊依照后世的高档小区规划出来的一个地产项目,主要的客户面向长安城中的外地官员、胡商、以及本地的商贾。

建成之后,比之那些动辄几十亩的豪华园林不同,独门独户的院落精巧别致,却能由街巷联系在一起,加深住户彼此之间的联络,更具有人文气息,也更适合居住。

整齐的规划、精致的房舍、优美的环境,定能吸引那些有一定身份、有一定财力、亦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中产阶级。

不出意外,这一个里坊开出来,定然能得到过三倍的利润。原本这是李二陛下作为神机营的搭头送给自己的,以之补偿自己在神机营的投入。

可是现在把自己从神机营的提督位置上撸了下来,李二陛下却完全未提及这块地,亦不知是忘记了,亦或没将这块地放在心上,又或者故意视而不见,权当做给自己的安慰奖励……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里往后可就是自己的地盘了!

试想一下,若是在后世的都给你一块地皮,那得创造多大的利润?此时虽然比不得后世,但是房俊相信,只要运作得当,所得的好处也少不了!

因为神机营被夺的郁闷也冲淡了不少,心情瞬间好转。

原本房俊亦未如何看重神机营,这个编制更属于实验性质,且被李二陛下牢牢的掌控着,毫无自主性可言,一举一动都被李二陛下盯着,有什么稀罕?

只是神机营的这帮出生入死的兄弟,让他割舍不下而已……

说到底,对于房俊来说,感情永远比利益更重要。

第四百零四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

曲江之畔神机营的驻地静悄悄的,唯有留守的后勤兵卒将校场上的积雪一堆一堆的堆积起来,在校场上形成一座座“雪山”,整个营地静谧而空旷。

大部队仍未回来?

房俊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有些意外,想了想,并未进入营地等待,而是调转马头,去往城西的金光门外等候。

待到房俊赶至金光门外的时候,正巧赶上远处神机营踏着积雪逶迤而来。城门外等候已久的家属人山人海,堵在城门外翘以盼,待得神机营到了近前,男女老幼的家属便不停的呼唤自家儿郎的名字,场面混乱而感人。

大抵是兵部传出去的消息吧,房俊对于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神机营抵达的时间有些疑惑,不过却并不在意。

即未回到营地集结,便意味着此时尚在军中,兵卒不得擅自归家,否则便是触犯了军纪,是要重罚的。不过不得归家,不等于不能和家属说话,一些家属在神机营的队列中寻到自己亲人,便开心的呼喊着,被喊着名字的兵卒亦会开心的笑着,向家属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康健。这些举动往往会引民众一阵欢呼,情绪很热闹。

然而有得意,便会有失意。

那些一遍一遍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的民众,一颗心便渐渐的陷入绝望,可他们仍然不愿放弃,宁愿相信自家的儿郎只是落在大后面,他们焦急的翘向盼,心里虽然感觉到了最坏的事情可能已经生,他们的儿郎怕是回不来了,却暗暗祈祷天可怜见。

等到最后部队全部在面前走过,这些失去亲人的民众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他们的儿郎再也回不来了……

一时间,哭泣之声弥漫着整个西城门,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哭诉着一些哀怮的话,悲痛欲绝。

渐渐的,那些安然回到长安的兵卒和亲属,敛去了自家的欣喜和高兴,沉默起来,表达这对于这些失去儿郎的亲属的同情。

自隋末开始,一代又一代的关中儿郎便离乡背井,转战四方,他们谱写出关中健儿一曲曲英勇无畏的诗篇,却也将尸骨埋遍大江南北,漠北塞外。

自古以来,战争便是如此令人无奈,有人生,有人死,有人衣锦还乡,有人埋骨他乡……

房俊静静的坐在马上,看着面前这一出人间悲喜,默然不语。

战争是这世间最愚蠢的行径,却也是最不可避免的手段。别说是这民风愚昧社会落后的中世纪,即便是到了经济腾飞民智开启的二十一世纪,战争亦不可避免。

只要有利益的述争,便会有战争的存在。与其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不如说利益才是战争的本源。

和平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更不会有谁施舍。

想要结束这一幕幕失去亲人的人间悲剧,就只能继续前赴后继的一代一代战斗下去,直到用赫赫的兵威,打出一个太平盛世!

王沟村,这是骊山南麓的一个小村落,亦属于新丰治下,整个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生活在山间一处低洼的谷地里。与外界联系的唯有一条羊肠也似的山路,此时大雪封山,王沟村便成为与世隔绝的一处绝地。

若是放在后世,这样的地方是那些“驴友”最喜欢的,登山涉水来到此处,备足了生活用品,然后静谧的享受一番与世隔绝的逍遥写意,没网络,没信号,仿佛来到另一个淳朴原始的世界,很有一番趣味。

然而在这个年代,与世隔绝便意味着巨大的困难。

可能因为存粮不足而饿肚子,可能因为生了疾病却不能医治,可能因为雪灾导致整个村子都被厚厚的积雪掩埋,却无人可知……

一大清早,村里各家各户的烟囱66续续升起了炊烟,低矮的房子有些已然被积雪压得塌下来,左邻右舍都赶过来帮忙,若不能在日落之前修葺完好,这一晚上就不得不去邻居家借宿。可是家家都是低矮破败的房子,哪里有空闲可以安置别人?

村里的耕地本就稀少,且大部分都是产量极低的山坡硬地,一年到头也产不出什么粮食,却依然要承担各种各样的税赋杂课,负担无比繁重。

这种情况下,当兵吃粮,就算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村里从十六岁到五十岁的汉子,全都被征调至各卫当兵,不但能减轻家中的负担,减免税赋,若是一旦杀敌有功,积累到足够的功勋成为军官,那可就老天开眼了。

只是可惜,一个小兵想要在战阵之上积累到足够的军功,实在难比登天。

王大根家里有三个儿子,除去老大在左卫大营当兵之外,另两个年纪幼小,都在家帮衬着农活,再等两年成年之后,也要走上老大的路子。

日头尚未升起,王沟村所在的谷地寒气森森,积雪皑皑,一队兵卒沿着那一条羊肠也似的小路,进到村里。

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平素绝无客人来往,是以这一队兵卒刚一出现,便被村民觉,顿时犹如平静的河面投下一颗石子,静谧的村落里瞬间活跃起来。

一行人来到村子东面的一户农户门前,高声叫道:“王大根!王大根!赶紧的出来!”

破旧的门板“吱呀”一声从里边推开,王大根嘴里嘀嘀咕咕,不晓得是什么人大清早的找上门来,两个儿子都去帮邻居修葺倒塌的房舍去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

等待将房门推开,看清面前一队盔明甲亮的兵卒,王大根先是一呆,接着混浊的两眼顿时升起亮光,眼巴巴的在这队兵卒中搜寻一下,却未现自家大郎,顿时有些失望的看向前面一个布衣皮袄的中年人:“里正,这不是我家大郎的部队啊?”

里正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王大根的问话,只是轻轻叹口气,转身对队列前面的房俊说道:“侯爷,这便是王大根,王仁杰的父亲。”

房俊深吸口气,当即单膝跪地,沉声说道:“某乃是敕封新乡侯、神机营提督房俊。此次率军西征,扬威域外,令郎王仁杰乃是神机营中队率,于蒲昌海之畔,狙击突厥狼骑之战中,不幸罹难。然王仁杰冲锋陷阵,果敢无双,是役斩八级,累功擢升为神机营校尉,陛下钦赐钱一百贯,帛五匹,荫萌一人为校尉之职,特此恩荣。”

言罢,自身后亲兵手中接过装着骨灰的坛子,双手敬上,高举过头。

王大根喉咙里鼓囊一下,完全呆滞。

起先听到这是位侯爷,吓得他差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这可是侯爷啊,王大根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衙门里征税的民科书吏,这得差了多少级?

可是听到房俊后面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郎……战死了?

两行浊泪,瞬间就从王大根眼窝里涌了出来。

即便早有心里准备,当兵吃粮,那就得上阵杀敌,说不得什么时候倒了霉,就得亡命他乡。可是事到临头,那种痛彻心脾的悲怮,仍然让这个亦是刚刚从府兵退回来的淳朴老汉痛不欲生。

白人送黑人,再是历经生死,又怎能淡然处之?

只是这坛子……

王大根颤颤巍巍的将手伸向坛子,目光有些狐疑的看向房俊,难道这坛子里……

房俊沉声道:“本侯无能,将弟兄们带出去,却未能将弟兄们都活着带回来,愧对弟兄们,更愧对你们这些家属。然则本侯又怎忍心将弟兄们弃尸荒野,魂魄不得归乡?所有神机营的弟兄,在阵亡之后都登记造册,进行火化,哪怕千难万难,吾等活着之人,亦要将弟兄们的骨灰带回家乡,交给亲人。这,便是仁杰兄弟的骨灰!”

第四百零五章 不合作

“噗通!”

王大根当即跪地,还未伸手接过儿子的骨灰,便“砰砰砰”的在冻得坚硬的地上磕起头来,大哭道:“侯爷恩义,老汉带大壮,叩谢侯爷!”

闻讯赶来的相邻,闻听王仁杰阵亡之时,都是不胜唏嘘。

可是现在,俱是神情肃然,看着房俊等神机营兵卒的时候,那种尊敬感激毫无保留!

都是关中儿郎,从隋末至今,几乎年年打仗,哪家没有阵亡疆场的儿郎?古往今来,上了战场那就不当人命,救得回来就救,救不回来了,那就任凭弃尸荒野,当一个孤魂野鬼。

马革裹尸?

那不是最凄惨的,反而是最幸运的,绝大多数阵亡的士兵,能有一个大炕掩埋都是奢求,哪里有那么多的马皮给你裹?

古往今来,国人都讲究一个叶落归根,魂归故土。可是战场之上,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死便死了,即便再是悲伤,再是挂念,也只剩一个名字可以供后人凭吊,尸骨早已不知在何处腐朽,血肉都被野兽猛禽啄食……

有的时候,死并不可怕,当家里备好横刀备好战马将儿郎送入府兵的那一天,就依然做好了阵亡的准备。最令家人痛苦的,其实还是阵亡之后弃尸荒野的悲惨。

可谁都知道,在战争之后将阵亡将士的遗体带回去,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那么这位侯爷现在所做的事,又怎能不令大家敬佩只余,深怀感恩?

屋里跑出来一个半大小子,愣愣的看着老爹和一队兵卒互相跪着,然后回过神来,却见到老爹从那位黑脸将军手中接过一个坛子,转身交到他的手上,抹了一把眼泪,沉声叮嘱道:“照顾好你大哥!”

半大小子激灵一下,赶紧将坛子紧紧搂在怀里,响起以往大哥对自己的爱护照顾,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再抬眼的时候,望着房俊的目光满是感激。

王大根抹了一把眼泪,哑声道:“倒叫侯爷见笑了,关中男儿,哪里来这么多娘们儿的作态?老汉啥也不多说,能将不孝儿的骨灰带回,让老汉能将其葬入祖坟,想他的时候能去坟前看看,侯爷的恩义,李家没齿难忘!侯爷,里正,寒舍简陋,如不嫌弃,且进屋饮杯热水暖暖身子……”

“老伯不必如此,王仁杰是我房俊的兄弟,那我房俊就要将他带回来,这是我的责任,更是我的义务!就算不能将他活着带回来,亦要将他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不然我房俊愧对兄弟!”

房俊语气铿锵,然后拍了拍王大根的肩膀,将其拉起来:“本侯就不进屋了,此次西征,上百兄弟阵亡,本侯要将弟兄们一个个送回家,耽搁不得,就此告辞!”

身后自有亲兵将兵部赏赐的铜钱、布匹交给王家人,然后又将一份兵部颁的堪合交给王大根,这是荫萌的证书,凭此堪合,王家人可以荫萌一人为神机营的校尉,只需将此堪合交至兵部,然后将荫萌之人的详细信息记录造册即可。

王大根感恩戴德,虽然这一切都是儿子拿命换来的,都是应得的,但是由一位侯爷亲自交到自己手上,那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感触。

就算死了,儿子也死得值!

他为这个帝国战死,帝国并未在他死后将其忘记,对于一个关中男儿来说,这就是最大的褒奖!

赳赳男儿,死得其所,足矣!

房俊带着一队兵卒想李大根行个军礼,转身便走,他还要将所有阵亡兄弟的骨灰都交到亲人手中,越快越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侯爷,等我长大了,我也去给你当兵!”

房俊闻言,站住脚步转过身,看着紧紧捧着大哥骨灰却一脸坚毅的半大小子,笑问道:“怎么,不怕死?”

半大小子梗着脖子:“男儿汉大丈夫,自当上阵杀敌,报销家国!我要给我大哥报仇,将来杀尽突厥人,还要杀的西域那些蛮子屁滚尿流!”

王大根咤道:“混小子,岂敢在侯爷面前污言秽语?”

房俊却哈哈大笑:“好小子,不愧是你大哥的兄弟,都不是孬种!你叫啥?”

“我叫王孝杰!”

“好!咱们就一言为定,等你长大,来找本侯,本侯带着你开疆拓土,立下不朽之功业!”

房俊大笑着转身,带着兵卒向来时的羊肠山路行去。

他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叫王孝杰的小家伙,有冲劲儿,楞头楞脑的有股子虎气,是个好苗子!

他却不知,正是这个小子,将来却在西域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打得吐蕃哭爹喊娘……

神机营驻地。

营房内气氛凝重,长孙冲铁青着一张脸,怨忿不已的瞪着眼前的刘仁轨与段瓒。

“圣旨已下,从这一刻起,本官便是神机营的提督,最高长官!可是,房俊却毫无自觉,居然挨家挨户的送还那些兵卒的骨灰,他想干什么?收买人心?!简直视圣旨如无物,其心可诛!怪不得此人要将那些阵亡士卒的遗体火化,将骨灰带回,原来是藏着这等心思,简直可恶透顶!本官还奇怪,一些泥腿子死便死了,又何必费尽心力的将骨灰带回来?真是阴险狡诈!”

长孙冲忿忿然说着,恨不得将房俊千刀万剐!

自己尚欣喜与陛下将神机营交到自己手里,正想好生羞辱房俊一番,你费尽心机建成的强军,最后不还是落在我的手上?可谁知道房俊却玩了这么一出“邀买人心”的手段,简直能把长孙冲恶心死!

如此一来,满营将士以及那些阵亡士卒的家属,谁不念着房俊的恩义,谁不赞他有担当?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招,便使得房俊的声威在神机营中如日中天,自己即便接过了提督之职,又如何去收拢被房俊撩动的人心?

简直可恶!

段瓒和刘仁轨肃然卓立,面无表情,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陛下是怎么想的,居然将神机营交到这么一个公子哥儿手里?

不可否认,长孙冲在神机营中干得还是不错的,但也仅此而已。以往长孙冲都是担任长史之职,处理的也都是一些后勤事务,真正的兵卒训练都是房俊一手抓起,长孙冲从来都未显示出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

更重要的是,神机营可不仅仅是作战部队,尚有一个火器的研作坊!那才是神机营的根本所在!

那些威力巨大的震天雷,长孙冲玩得转?

起码段瓒和刘仁轨不怎么看好。

长孙冲怒气冲冲的泄一通,亦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压了压火气,沉声说道:“事已至此,本官自会向陛下谏言,弹劾房俊如此行事的叵测居心。自今以后,房俊再不是神机营的提督,还望二位能摆正立场,与本官共进退,本官自然不会亏待于二位。”

没办法,神机营这一群骄兵悍将可不好收服,若是没有这两人的支持,自己这个提督也就是有名无实。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稳住神机营,千万不能再调离房俊之后产生什么动荡,那样必然会令自己在陛下眼中失分,这是绝对不能出现的情况。

段瓒不置可否,默不作声。他不太看得起长孙冲,总觉得这位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幸和显赫的家世,真要是论起才能,比起房俊差得远了。最起码,自己就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长孙冲混……

他也不怕长孙冲,你家世显赫,难道咱就差了?

刘仁轨那就更别提了,虽然身世卑微,可当初当一个县尉的时候,就敢杀了折冲府的校尉,现如今难道还会怕了长孙冲?

于是,在长孙冲一再表示笼络的情形下,这两位神机营中的实权人物,却俱以沉默相对。

长孙冲这才悲哀的现,自己理想中借着神机营封侯拜将的企图,怕是要泡沫一般碎裂……

第四百零六章 还乡衣锦?

长安,房府。

日暮时分,远远的一行骑兵自大街的一侧驰来,蹄声隆隆,气势雄浑,眨眼便至房府大门前。

房府上下早就鸡飞狗跳。

一直以来,房家都是文臣世家,家主房玄龄身为尚书左仆射,事实上的宰辅,权倾大唐,深得帝宠。房家以文出仕,诗书传家,后辈子弟亦饱读诗书,却不料如今出了个将军……

以往大军得胜还朝,房家上下都只是看个热闹,因为房家虽然位高显赫,却并无军伍之人,这无论出征亦或还朝,都与房家无甚相关。现如今府上二郎被陛下敕封为神机营提督,堂堂从三品武官,得胜还朝之后,房府上下居然不知应当以何种礼数迎接……

古时家中儿郎为国征战,还朝之后的礼数相当繁复而重视,可临时去请教旁人已然来不及,是以房府之中一片混乱,手足无措。

关键时刻,还是主母有担当。卢氏掐着腰一摆手,所有家仆侍女统统出大门外列队迎接,以示隆重。虽然具体礼数规矩并不知晓,但只要被街坊邻居见识到咱家二郎的微风,那就足够!

于是乎,房府上下不论仆役杂役或是闲杂人等,统统出了大门,在大街上分成两行站了满满一大街。

房玄龄端坐堂中,对于夫人这等招摇于市的做派深感羞愧,耻于见人。不就是显摆你有个好儿子吗?至于将全家都拉出去当陪衬?真是妇人之见……

当房俊领着亲兵回到房府之时,便见到这一幕全家出动、招摇过市的场面。房家的家眷、仆役在前,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在后,将一条大街挤得满满登登,仿佛是过年的时候看猴戏……

房家有一种置身于突厥铁骑霸烈冲锋之中的紧张,尴尬得面皮僵硬,浑身冒汗。等见到老娘笑吟吟的亲自上前要给他牵马缰,吓得房俊一个骨碌从马背滚下,哭笑不得的缠着娘亲说道:“娘诶,您这演得是那一出?”

卢氏傲然抬头,霸气四溢道:“怎地?我儿子为国征战,狙击数倍于己之突厥狼骑,那就是功在社稷,彪炳青史!全家都以你为荣,自然要大张旗鼓的迎接你得胜还家,也让全长安的父老乡亲看看,咱房家二郎,那也是战功赫赫的千里驹!”

看着老娘很是有一种“千年的媳妇熬成婆”的舒爽得意,大抵是因为房俊从小就只会给她丢脸却从未争气,被压制得狠了,反弹势必更大……

房俊有些羞赧,咱虽然立了一些小小的功劳,可也不至于如此张扬吧?咱可是个低调的人,这不是凭白惹人家笑话么?关中子弟,行军打仗那可是家常便饭,哪家哪户没有两个子弟在军中效命?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闻听卢氏之言,街坊邻居却齐齐欢呼,七嘴八舌的大赞房二郎少年英雄,一代神将,英姿挺拔,武功盖世……若不是大家都晓得房二郎乃是陛下的帝婿,说不得说亲的媒人能踏破房府的门槛……

房俊苦笑着向着街坊邻居拱手为礼,然后挤开家仆杂役,大步流星的迈进自家大门。

街坊们见到正主走了,缓缓散开,却时不时的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话说,这房二可是真出息了!”

“那可不,我家老爷听兵部里的书吏说,房二这次可是斩杀了上万突厥铁骑,那人头装了一百多车,光是清点数目,就足足耗费一个上午……”

“额滴娘咧!这么厉害?”

“那可不,听说陛下都给房二升官了,礼部尚书啊,虽然是个虚职,但毕竟品阶在那里呢,没到二十岁的正三品,古往今来有几个?”

“俗话说三岁看老,可是这房二的变化可太大了,头几年还满大街的打架,这一转眼就出息成这样了,咋就觉得那么不现实呢?”

“呸!有啥不现实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再说房二以前虽然浑了点,可也说不上浪子啊,咋就不能有出息了?依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有本事!”

卢氏故意放慢脚步,竖起两只耳朵,听着街坊邻居们的议论,没有一个不夸自家二郎的好,心里像是吃了蜜似的,甜滴很,满足到了极点!

都说望子成龙,谁不想自家孩子有出息?

以往这个二郎让她操碎了心,又憨厚又倔强,却不料一眨眼的功夫,能耐居然这般大了,将一向博学多才的大郎都给比了下去,怎不叫卢氏喜出望外?

正堂里,父子相对而坐,相视苦笑。

房玄龄悠然道:“你娘就是这个性子,爱显摆,忍一忍就好了。”

房俊点头受教:“孩儿省得,只是难为了父亲。”

“为父有何难为?”

“父亲忍辱负重、坚忍不拔这么多年,实在是孩儿学习之楷模,毕生之榜样!”

房玄龄老脸一抽,差点就把手边的茶杯丢到这小子头上去。吃了豹子胆,敢嘲笑老子?

真是不像话!

想了想,却又叹息道:“还是算了吧,别的地方学一学还是可以的,只是关于这一点……切莫重蹈为父之覆辙啊!”

自已被夫人压制也就罢了,难道房家祖祖辈辈都要夫纲不振?若是将来房家“惧内”之风祖辈相传,后代追思源头,乃是自他房玄龄而始,这可就悲剧了……

所以,房玄龄语重心长道:“待到与公主成亲之后,礼让互敬是必须的,但一定要坚持原则,不该让的那就绝对不能让!哪怕陛下给公主撑腰,亦毋须担忧,自有为父替你做主。”

房俊翻个白眼:“得了吧,指望您?莫说以后,单单是现在,陛下将儿子从神机营任上调离,弄到礼部那个清水衙门里头,咋就未见父亲您替儿子做主?”

这一点,是房俊极为不爽的。

长孙无忌能为了长孙冲的前途,厚着脸皮找李二陛下要官,您房玄龄怎地比长孙无忌差很多么?就算争不过咱也认了,可您一句话都不说,就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吃亏,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房俊总觉得这位老爹软了一些,不仅仅是在家里软,在朝中亦是如此。提起房玄龄,满朝上下颇多赞誉,大家都钦佩房玄龄是温润君子,都敬服房玄龄才华横溢、能力群,可是有几个是害怕房玄龄的?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无论做人还是做官,都得硬得起来,更得狠得起来!

房玄龄看着一脸怨念的儿子,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当陛下是傻的么?儿子,记住这句话:当陛下知道你吃亏了的时候,那你永远都不会真正的吃亏。”

房俊愕然。

“你只是看到自己被剥夺了神机营的提督之职,觉得神机营是你一手创建,然后被一脚踢到无权无势的礼部,是以觉得委屈不甘,是也不是?”

“这个……是。”房俊坦然承认。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他房俊?一直以来,他自认对大唐、对皇家、对李二陛下都甘愿付出,从玻璃作坊,到活字印刷术,再到刚具雏形却注定横扫天下的“东大唐商号”,每一次都是自己吃亏。自己甚至将“黑火药”这一项黑科技搬到大唐来,帮助大唐创立了这个星球上第一支火气部队,可是最终呢?

还是比不过外甥、女婿……怎能不令人心怀怨忿?

房玄龄呵呵笑了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有种感觉,这个儿子实在是太妖孽了……

看看他这一年来干的这些事儿,不仅生财有道,而且文采斐然,谁家的孩子有这般能耐?简直就是惊才绝艳!

现在看着房俊一脸委屈怨愤的样子,觉得这才正常嘛……

他便笑道:“那你可知,为何要将你安置在礼部,而不是兵部亦或者中书省?”

第四百零七章 皇帝的挡箭牌

“那你可知,为何要将你安置在礼部,而不是兵部亦或者中书省?”

“这我哪知道?”房俊郁闷说道。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难道不是因为礼部是个光扯蛋啥权力也没有的清水衙门?

“呵呵!”房玄龄摇头失笑:“你呀,别整天闲着没事儿就出去闯祸,闲暇的时候,也要关注一下朝中的局势,最起码也要了解一些动向。别以为你未入中枢,便可置身事外,朝局如网,牵一而动全身,往往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却能洞悉天机。”

房俊彻底懵圈……

他不是官场初哥,对于官场的一些隐性规则亦不是孤陋寡闻毫无所知。可是生活的年代相隔了一千多年,社会差距太过巨大,这也导致官场的形态迥然不同,而且君权社会与社会主义的两种政治体制更是天差地别。

一些为官之道他懂,但是封建王朝官场的规则,却是一知半解。

房俊便虚心说道:“还请父亲教我。”

见到儿子虚心求教,而不是大抱怨,房玄龄甚是满意。

年青人能有这份心境,不去一味的抱怨,已然很是难得。官场之道,高深莫测深邃晦暗,再是天资聪颖之辈,亦不可能生而知之,总是要遭受挫折,甚至撞得头破血流,才能得知其中三味,只是代价未免太大。

有些人能够精心凝虑反思再三,得以窥破玄机青云直上;而有些人则满怀怨忿心灰意冷,非但仕途挫折,更甚者身陷囹圄身败名裂,亦不在少数……

幸好,有老夫教导,二郎当能少走弯路!

“在本朝,礼部一直是个边缘衙门,即无实权,亦无利益,仿佛是被人遗忘一般,毫不起眼。”房玄龄循循善诱道:“然则在前朝炀帝之时,礼部却是与吏部并驾齐驱的天下最显赫的衙门,你道是为何?”

房俊眨眨眼,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记忆之中的礼部,无论唐宋亦或是明清等朝代,果真都是极其显赫的衙门之一,但凡担任礼部尚书者,无一不是博学多才声名赫赫之辈,甚至在明朝后期,未曾担任礼部尚书一职者,不得入阁成为宰辅……

可是为何贞观时期的礼部尚书如此没有存在感?

差别在哪里呢?

蓦然,脑中灵光一闪,房俊脱口说道:“科举?!”

房玄龄老怀大慰,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欣然道:“隋炀帝大业三年四月,诏令文武官员有职事者,可以孝悌有闻德行敦厚结义可称操履清洁强毅正直执宪不饶学业优敏文才秀美才堪将略膂力骄壮等十科举人,并以试策取士。自那时起,每一次科举取士,主考官皆为礼部尚书。如此显赫职位,自然被朝中官员趋之若鹜,一旦上任,手掌天下精英提拔擢升之重任,取中者,谁不感恩戴德、甘为犬马?然则隋末天下大乱,中原纷扰,直至今日,陛下已有心重开科举,以网罗天下有才之士。”

房俊目瞪口呆:“陛下想重开科举,让我当科举的主考官?”

额滴个神!那岂不是成为无数学子的“座师”,桃李满天下?

“想得美!”房玄龄呵斥一声,无奈道:“你这点本事,还想这等美差?充其量只是让你从旁辅助,捞取一个好名声罢了。你啊,还不够格!”

“那倒也是……”房俊从美梦中惊醒,问道:“那现在的礼部尚书是谁?”

房玄龄真想给这个混账儿子一巴掌,这都回来几天了,连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都不知道?

老房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是孔颖达!”

“神机营已然回城好几天了,房俊那厮为何仍不去礼部履新,他在干什么?”

李二陛下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尉缭子,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一边随口问道。锦榻的一侧,高阳公主正端庄跪坐,纤纤十指剥着一颗石榴,将红艳艳的籽粒完整的剥出,放在面前晶莹剔透的玻璃盘子里,李二陛下随手就取食一颗,然后将核吐在手边的痰盂里。

闻听房俊的名字,高阳公主轻抬了一下眼眸,瞥了榻前的李君羡一眼,却不言语,再次垂下臻,十指灵巧的剥着石榴,两只晶莹如玉的小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李君羡回道:“回禀陛下,新乡侯自西域返回之后,先是卸任神机营提督一职,然后并未归家,而是将此次西征阵亡的神机营将士骨灰,连同陛下的赏赐与兵部的勋转堪合,挨家挨户的送至亲人手中。哪怕地处偏僻,亦不曾假手于人。”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并未归家?这个混账,刚刚回到长安的当天晚上,便急三火四的跑回骊山农庄里,以为朕不知道么?此举已然触犯军纪,只是朕不稀罕与其计较而已。”

闻言,高阳公主剥着石榴的纤手微微一顿,轻轻咬了咬红唇。

回到长安的当天晚上,就无视军纪跑回农庄去了么?这个黑面神,定是被武媚娘那个狐媚子给迷得五迷三道,急不可耐的跑回去享受鱼水之欢……

真是过分!

等到成亲之后,若是依然如此贪恋美色,定然叫你好看!

高阳公主心里忿忿的想着,应该如何惩罚贪花成性的房俊,想到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心中得意,红唇微翘,下意识的手下一重,艳红的石榴籽粒顿时碎裂,浆液四溅……

李二陛下骂了两句,接着却将手中的兵书放在榻上,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这小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这一手使将出来,等于邀买了神机营将士的人心,那个不肯为其效死?冲儿即便接手了神机营,怕是也会人心倾轧,无力掌控。房二,果然好手段!与之相比,少于历练的冲儿,还是差了一筹……”

李君羡默然不语。

既然知道长孙冲不如房俊,为何还要将房俊一手创建起来的神机营,交给长孙冲呢?如此一来,不但寒了房俊忠君报国之心,亦令神机营人心浮动,更令长孙冲焦头烂额,实属不智。

可是对于一向崇拜李二陛下的李君羡来说,又实在不相信这位英明神武的大唐皇帝陛下能走出如此一招明显的臭棋……

难道其中尚有玄机?

当然,此事与己无关,李君羡既不问,更不说……

高阳公主却是暗自得意。

一直以来,长孙冲都是长辈们口中的好孩子,文采不凡、俊秀英武、聪明睿智、温文尔雅、成熟稳重、可堪大任……几乎所有的赞美,都伴随着长孙冲。

尤其是自己的父皇,对于自己的这位表哥兼姐夫极其看重,不止一次的在教训极为皇兄的时候,将长孙冲作为典型拎出来,让皇兄们好生学习……

可就是这样一位娇子一般光彩夺目的人物,却被父皇亲口承认不如房俊!

公主殿下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得意。

本宫的夫婿,果然不比谁差……

李二陛下唏嘘了几句,一边吃着石榴,一边说道:“别去管这两个家伙了,是烈火真金,亦或是徒有其表,自有时间去磨砺。你且传出消息,来年上元节后,朕要任命礼部尚书、太子左庶子孔颖达为国子祭酒,届时,朕将亲临,观释奠于国学。”

所谓“观释奠于国学”,既是举行祭祀先圣孔子的释奠大礼,群儒执经宣义,相互难辩论,弘扬儒家经义。

顿了一顿,李二陛下续道:“与此同时,将房俊所编三字经行于天下,而且,将其明之活字印刷术,公布于众!”

“诺!”

李君羡心中一凛,陛下这是要将房俊放在火上烤哇……

第四百零八章 农庄记事

农庄不远处的向阳的山坳里,建起了一处三进的房舍,以及一大片温室大棚。房俊去年便将作物的选种育苗经验总结起来,装订成册,农庄里经验丰富的老农人手一份,闲暇时便琢磨这种新式的耕作方法,那些不认字的老农,甚至放下面子钻到学堂里却跟一群毛娃娃学习“人之初,性本善”……

不学不行,去年春季大旱,关中粮食减产一半,可农庄的粮食出乎预料的大丰收,非但未减产,反而较之往年增产了一到两成,若是放在太平年景,恐怕增产一半都有可能!这其中虽然有农庄灌溉水利挥的巨大作用,但是更多的,还是选种育苗这种耕作方法带来的效果。

经过选种,每一株植物都是精挑细选的壮硕种子,长成作物之后自然更加强壮。而育苗则是将已经几寸高的禾苗移栽到田地里,虽然有缓苗的时间,但是植株强壮,较之幼苗对于环境的抵抗力更强,这才是导致粮食大丰收的神奇手段。

房俊对于这些越时代的耕作经验并未敝帚自珍完全保密,事实上这些事儿也保不住秘密,开春的时候大家都还看房俊的笑话,千百年来的耕作方式都是如此,你小子非得标新立异……可是等到秋收之后,见到房家农庄的粮食并未因为天旱而导致产量降低,不少人便意识到这有可能是因为房俊的那些可笑的方式的缘故,是以下秋之后,不少跟房家亲近的朝臣贵族,便纷纷派遣自家负责农作的管事到房家来“取经”……

面对这些之前还笑话自家家主“瞎胡闹”的家伙,农庄管事房全那是得意的整天扬着下巴,神气得不行。不是说咱家标新立异吗?不是说咱家哗众取宠吗?不是说咱家异想天开吗?咋地,现在知道咱家二郎的能耐了,都眼红了,上门求教了?

若不是二郎早有交代,无论何人只要上门求教,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房全绝对眼皮都不夹一下这帮子势利小人。

教那是肯定得教,这可是为二郎传扬名声的好机会,房全怎会放过?不过态度之上傲慢一些,那可是必须的。房全虽然未念过几天书,但是“便宜没好货”的道理还是懂得的,爱搭不理的,更能让这些眼皮子浅的家伙们晓得,若不是两家的关系好,这门手艺咱其实是不愿意教的……

理所当然的,这门耕作新方式,使得房俊的名声在有限的一个小圈子内得到很大的改观。以往那个任性冲动的楞怂货,在大家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这个耕作方式的变革,就会给各家带来大量的粮食增产,而对于这等新方式并未敝帚自珍反而倾囊相授的行为,更让大家产生好感。

说到底,只要能给大家带来利益,能让大家占了便宜,你就是好孩子,至于打架斗殴什么的,那完全不叫事儿,谁家的孩子不打架呢?闹腾的孩子,有出息……

温室大棚建了几十座,几乎将向阳的这片山坡都铺满了,远远望去,明亮的玻璃反射着阳光,光芒闪烁耀目生花,颇为壮观。事实上也的确能闪瞎人眼,李二陛下那更是守财奴,玻璃作坊到了他的手里,使着劲儿的提价,弄得玻璃现在就等于是最高端奢侈品的代名词,哪怕是达官贵人们想要买两件玻璃器皿,都肉疼得很。

房俊虽然将玻璃作坊全部上交给李二陛下,但实际上还是由他来管理,谁让所有的工匠都是房家的仆人呢?房俊虽然不会冒着惹毛了李二陛下的风险将玻璃偷偷的卖出去,但是多造一些用在自家的大棚上,那也不算个事儿。

如此一来,这成千上万块玻璃搭建而成的大棚,现在已然成为骊山的一道盛景,每每有商队旅客从骊山脚下路过,远远的便会见到这一片光芒闪烁的玻璃,唏嘘赞叹,叹为观止!

对与房俊“中饱私囊、监守自盗”的行为,李二陛下非但不以为意,甚至极为欢喜。房俊将育苗之术传播出去,各大家族基本都学会了,但是想要育苗,那就得有温室,想盖温室,那就得得买玻璃,如此一来,作坊里的平板玻璃供不应求,铜钱流水一般哗哗的流进李二陛下的内帑……

房俊尚未来得及巡视一遍他的这些“领地”,便被另一件事物勾起兴趣。

经过房家铁匠铺的大力攻关,四轮马车终于下线……

四轮马车最特殊的地方在于其独特的转向装置,只需要将前轮的悬挂改为一个大圆盘,便可以将车辕与车身衔接的部分与前轮悬挂结合,使得马匹转向的时候前轮的悬挂也跟随整体转向。

这种设计难的是构思和创意,工艺上反而没什么难度。

当然,四轮马车其实也并不是很完美,这种悬挂方式无法做过小角度的转向,无法做度过快的急转向,且对前轮的悬挂和整个传动体系的结构强度要求较高。

不过房俊也没打算将四轮马车驶上战场,这些问题就完全不是问题。

说到底,他只是想要将四轮马车弄出来装逼而已,慢一点、不够灵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就好了……

整个马车最难的地方,是车轮的轴承。在秦汉时期,马车的轴承都是木质的,到了南北朝,才渐渐替换为铸铁轴承。然则铸铁的轴承也并不理想,稍微颠簸就极易碎裂,因为没有合适的润滑油,导致抗磨损性能也极差。

不过炼铁炉那边现在能炼制品质很好的高碳钢,用来做轴承勉强够用。

弹簧尚在研制阶段,但是用一组薄薄的钢片捆绑在一起当做减震系统,这完全没难度。

所以,在房俊刚刚回到长安不久,华夏历史上的第一辆四轮马车,新鲜出炉了……

看着面前两辆按照后世英女王“黄金马车”绘制的图纸而打造出来的马车,房俊有一种亮瞎眼的感觉。

当然,他不可能将整辆马车都弄成金灿灿的颜色,否则李二陛下非得跟他急,那可是代表皇家的颜色;他也不可能弄一块苏格兰的镇国神石放在屁股底下坐着;他更不可能弄来牛顿现重力的那棵苹果树的木料……

即便如此,这两辆马车的设计、建造与装饰,也完美达到房俊的“炫富”之目的。

金丝楠木的木料制作的车厢、用以锻造神兵宝刃的极品钢材锻造的轮毂、绚烂华丽的蜀锦制作的帘子、晶莹剔透的玻璃镶在车窗上、东洋的银饰、西域的宝石……

但凡房家有的,几乎都想方设法的装在这两辆马车上。

一种炫爆吊炸天的土豪之气冲天而起!

不需问,房俊便知道这一辆马车的造价绝对堪比一座移动的宫殿,要的就是这种霸道不讲理的奢华气质!

房府的铁匠头子王二小最近是春风得意,不仅主持着房家整个炼铁炉的工作,更亲手打造出这两辆奢华绝代的四轮马车,一张沟壑纵横满是皱纹的老脸仿佛放着光,略带矜持的问道:“二郎可还满意?”

“满意!”

实在是太满意了!

房俊心痒难挠,吩咐身边的亲兵:“将左边那辆给府上送去,另外挑选几匹毛色相同的西域战马,一道送过去。”

这次西征,不仅斩了许多级,更缴获了几百匹上等战马。

房俊急不可耐,也顾不得巡视温室大棚了,吩咐亲兵牵来马匹,命工匠套车,他得架着着华丽到极点的马车,却长安城里溜一溜。想必那些王孙公子们见到这辆马车,还不得羡慕嫉妒得吐血?

那就好,自己不仅能装着逼,还能顺带着带回几张订单,无需否认,房俊的定价绝对让那帮觊觎这辆马车的家伙真的吐血……

第四百零九章 招摇过市

古文献中的礼制记载有“天子驾六”的典故。在夏、商、周时期,封建等级森严,对于天子、诸侯、大夫等各类人群的出行规格有着严格的规定。其中,天子的规格最为豪华,即为一车六马。古文献仪礼王度记中就曾记载:“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马匹多少显示主人等级高低。

房俊是侯爵,够不上诸侯的档次,只能驾三匹马,否则就是逾制。

逾制这种事,在君权至上的年代极为忌讳,虽然李二陛下心胸比较开阔,不见得闲的蛋疼的去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小不言之处,但是对于车驾这种显眼之处,哪怕李二陛下不在乎,也必然有无数御史言官盯着,这帮家伙唯恐天下不乱,非得参得你掉一层皮……

倒是老爹房玄龄因为是国公级别,相当于诸侯,可以驾四匹马。

初唐时期因为国家刚刚定鼎,功臣很多,国公不少,且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强,长安街头对于这一级别的官员屡见不鲜。国公的依仗亦经常见到,那些侯爵更是多不胜数,三匹马的车驾实在不足为奇。可是即便如此,当房俊的豪华马车驶上长安街头,仍然引起围观。

别致的造型,奢华的装饰,使得这辆马车甫一在长安街头出现,便引起轰动。

李泰站在松鹤楼三楼的雅阁里,凭窗远眺,雪后的长安尽收眼底,也正巧见到那一辆装饰奢华、有着四个车轮的马车招摇过市,沿途吸引一地眼球的风骚姿态……

前不久,尚书左丞刘泪被陛下敕封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可谓一步踏入中枢。

毕竟是一直支持自己的肱骨心腹,荣升高位,他这个主子自然要宴请一番,以示祝贺。

若是放在以往,能有一个拥护自己的朝臣进入中枢,必然令李泰喜出望外。因为那便意味着自己影响父皇的力量更增一分,易储大业,亦愈加接近成功一分。

可是自从那次在太极宫里与房俊的深谈之后,李泰的心志却已经悄然生改变……

尤其是房俊那一句“你若为储君,太子如何?晋王又如何?”的言语,令李泰终于意识到父皇的心思——哪怕再是爱护自己,再是器重自己,怕是亦不会将储君之位,交到自己的手里……

这令一直以来雄心勃勃早已视储君为囊中之物的李泰,很是有些心灰意冷,意兴阑珊。

自己越是英武盖世,越是杀伐果断,就距离储君之位越是遥远……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打击人的!

这大半年来,魏王殿下的诗会不再召开,哪怕小范围的饮宴亦不曾露面,整个长安,好似突然消失了魏王殿下这个人,一些亲近魏王支持魏王的官员,更是群龙无茫然无措,殿下这是怎么了呢?

李泰怎么了?

当陡然现自己一直追逐的目标其实犹如天际的星辰一般永远都遥不可及,李泰壮志顿消,茫然不知前途何在,不知此生何往……

“那是谁家的马车?”魏王李泰站在窗前,颇有些兴致的问道。

放在以往,整个长安城最招摇、最显耀的必是他这位魏王殿下,如论何时何地,他李泰都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引导着无数人的评论。这是他一贯以来坚持的方式,希望通过这样的手段显示自己的存在,压制名声越来越不好的太子。

李泰自认,只要他想招摇,放眼长安就没人能比他更闪耀!

可是看着街上缓缓行驶的这辆仿佛放着光芒的马车,亦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也得甘拜下风!

身边的流泪虽然岁数不小,眼神却是好使,只是一眼,便瞥见透明的玻璃车窗里面那张让他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一口的面容,顿时哼了一声,不屑道:“自然是房家那个棒槌,此等奢靡纨绔,招摇过市,吾必然纠集御史,狠狠的弹劾一番!”

李泰哑然失笑:“他会怕这个?对这个家伙,嘴皮子是没用的,若真相报复一番,毋须弹劾,最好的方式其实是现在追下楼去,狠狠的在那家伙脸上来一拳!”

刘泪无语……

给那家伙来一拳?您可拉倒吧!那家伙壮的像个牛犊子似的,浑身冒着虎气,十个我这样的也不是对手啊!想当初醉仙楼的那一拳,可是令自己名声大损,难道还要当面找上去,再被折辱一番?

不过魏王殿下这话说的也没错,这小子脸皮厚,又是挟西征之战功,区区弹劾,怎能动得他分毫?

似乎在面对这个棒槌的时候,自己就从来也没什么好手段……

“这马车……可真不错。”

李泰是识货之人,论起平素的奢华享受,便是身为太子的李承乾都多有不及。一眼便瞧出这辆马车那与众不同的四个车轮必然其奥妙,且看其行至拐弯之时车厢平稳,便知绝对不仅仅是装饰奢华那么简单。

而且房俊一贯以奇思妙想闻名关中,他都能拿出来显摆的东西,能差的了?

“回头,去骊山农庄拜访一下,替本王下一份订单,这种马车,本王也要一辆!”李泰对身后的随扈吩咐道。

“诺!”随扈恭谨的应了一声,并不过问关于造价方面的问题。

开什么玩笑,魏王殿下要买车,还要问价钱?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那是他们的荣幸,得上赶子分文不取的送到王府;这房俊与自家王爷向来不睦,他便是白送,王爷也是不肯要的,看上你的马车,你随便开个价钱好了,不过是一辆马车,还能贵上天?

随扈如此想……

窗口有些冷,瑟瑟寒风吹来,令人精神振奋,神智清醒。

刘泪略一沉吟,问道:“殿下,请恕微臣多嘴……最近一段时间,微臣总觉得殿下有些意志消沉,总是呆在府中凝神静思,对于那些朝臣亦是疏远了些,不知可是生了何事?”

不怪他如此关心李泰的状况,他的额头上老早就打上了魏王的标签,满朝文武有谁不知道他刘泪就是魏王殿下最最忠实的走狗?

李泰面容落寞,看了看刘泪,伸手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一叹,转身回到雅阁之内。

对于刘泪,李泰很是有些不忍。

刘泪支持自己的心思到底为何,可是说到底,这些年鞍前马后摇旗呐喊,刘泪可是出了大力的。自己若真的无望储君之位,刘泪的下场,怕是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甭说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魏王升天,刘泪自然得道;他魏王若是沉沦,刘泪的下场也好不了,无论将来哪一位王子上位,谁会信任这样的一个人?

不把你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李泰是有些恣意骄纵不假,却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跟随自己的臣子若是连个善终都保不住,自己岂非愧对于人?

想了想,李泰说道:“过几日赵国公寿辰,想必房俊亦不会不去,到时候,本王寻个机会,与房俊好生谈一谈吧。”

虽然听闻房俊与长孙冲的关系有些紧张,但是没道理长孙无忌的寿辰他却不露面。其实,他也可以直接给房俊下一封请柬,请到府上来说话,可是依着房俊那棒槌的性子,完全可以拒绝。

那可就有些丢人了……

李泰恍然现,房俊这个棒槌性子,还真是替他省却了不少麻烦。想见谁就见,不待见谁了就不见,反而不会有人想到别出去。就是一个棒槌,谁会跟他计较呢?

刘泪却是一头雾水,您跟那个楞怂有啥好谈的?

忽地想起一事,刘泪说道:“现在满长安的传闻,说是房俊那厮明了一种什么印刷术,可以大大降低印刷书籍的费用,不知可有此事?”

闻言,李泰终于开心的笑起来。

看着房俊那混蛋倒霉,到底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第四百一十章 房俊卖车

只是半天功夫,房家二郎的豪华版马车便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有幸见识到这款马车的纨绔们,眼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拥有这么一辆马车,那简直就是纨绔的巅峰成就!

所以,当房俊在长安城里沿着大街小巷的晃悠一圈,刚刚回到农庄,便有好几家心急的纨绔打家里的管事寻上门来,要求定制一辆。

房俊大手一挥,完全没问题!

有钱干嘛不赚呢?

这一波人当中,要数魏王李泰府上的管事地位最高,自然牵头的也是他。

“侯爷,咱家殿下见识了您这辆马车,甚是喜爱,嘱托老朽追上门来,想跟二郎定制一辆,您看……”

“完全没问题!我跟你讲,还是魏王殿下有眼光!这叫什么?这叫英雄所见略同!你回去跟殿下讲,咱家必定全力为殿下定制一辆这种四轮马车,用料必定都是极品的好货,另外,殿下若是有何要求,亦可提出来,某无不满足!”

见房俊答应得如此爽快,那位魏王府上的管事稍稍安心,毕竟魏王殿下与眼前这位棒槌不合,那可是长安城街知巷闻的事情,万一这货脾气作,自己的差使可就算难办了。

“小的出来时候,殿下曾有吩咐,顶不叫二郎亏损一文一毫,是以,这价格……”管事的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是个办事稳妥的人,觉得还是先将价格定好为妙,谁知道这房二会不会事后玩什么幺蛾子?哪怕贵上天去,咱也认了,魏王难道是差钱的人?咱只怕麻烦!

“哈哈!提什么钱,提钱不就远了吗?某跟殿下这感情,那是情比金坚、可昭日月!”房俊哈哈大笑,一副咱也不差钱的模样,将管事的肩膀拍得“砰砰”响。

管事的忍着五脏六腑的震荡感,苦笑着问道:“侯爷,您给咱个准数吧,否则小的回去可没法交差……”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知道提钱呢?真是俗不可耐……”房俊故作不爽的瞪着这位管事,不悦的说道:“钱,不是万能的!不过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某也知道你的难处,这样,你回去跟魏王殿下说,咱房二不是只认钱不认人,这马车必定完美的制作,至于价格嘛,让殿下随随便便给个万八千贯的就行了……”

管事的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随随便便的……万八千贯?

您要是不随便呢?

万八千贯,您还是看着殿下的面子,讲究殿下的感情?

你咋不去抢咧!

管事的吱吱唔唔问道:“万八千……贯?”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将“文”听成了“贯”,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价格?

一万贯,都能造一座宫殿了!

其余几个管事的也眼巴巴的瞅着房俊的嘴型,看看房俊说的到底是“贯”还是“文”……

房俊两眼一瞪,怒道:“怎地,你认为某这马车,不值这个价?”

魏王府管事苦着脸:“小的不敢……”

值?你值个屁啊!就算全是金子造的这辆马车,大抵也用不了一万贯吧?

房俊仿佛怒了,扯着管事的脖领子,给他拎到那辆牛逼闪闪的四轮马车前面,伸手“咣咣咣”的拍着车厢,说道:“看看这木料,金丝楠木,认不认识?”

管事的像只小鸡崽,被房俊拎着,唯有苦着脸点头。

房俊又拍拍车厢的门,指着那玻璃车窗:“皇家密窑出产的玻璃,看看这平整度,看看这纯粹无杂质的透明度,珍不珍贵?”

管事的只能点头……

房俊拉开车门,指着车厢里的装饰:“看看这坐垫,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告诉你这孤陋寡闻之辈,此物名为沙图什,是吐蕃高原上人迹罕至之处的一种羚羊的皮毛!这种羚羊必须深入到高原最深处,才有可能捕猎得到,而这么一大块皮毛,可以卷起来轻易的在一枚戒指中间穿过……稀不稀罕?”

管事的有些傻眼,这玩意看着毛光顺滑,果真如此稀罕?

房俊又指着车厢里的两盏壁灯:“北海的整块水晶雕琢而成的壁灯,简直就是巧夺天工!”

管事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最后,房俊抽出腰间的横刀,“当啷”一声砍在铮亮的车轮轮毂上,横刀当场断为两截,轮毂之上却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这轮毂乃是用最优质的精钢制作,这种精钢制成的刀剑,削铁如泥吹毛断!最最关键的是,全天地下,可曾见过这种四轮马车?”

管事的当即摇头。

然后,房俊忿忿的瞪着魏王府的这位管事:“你说,这马车值不值钱?”

管事的小鸡吃米一样点头:“值钱!”

房俊又问:“一万贯,贵不贵?!”

面对房俊怒气冲冲的脸庞,管事的坚定摇头:“肯定不贵,物所值!”

我特么哪儿敢说贵啊,瞅你这架势,还不得吃了我?

房俊脸色一变,亲热的揽着这位管事的肩膀,赞道:“魏王殿下好福气啊,能有你这等有水平、有见识的人在手底下办事,不像某些世家贵族,一个两个的都是井底之蛙,万八千贯的就像是天文数字一般,没见识!那啥,要不咱就定下了?”

“定,肯定定下!像是这么高贵奢华的马车,一万贯简直太便宜了,说起来还是咱们王爷占了侯爷您的便宜呢,怎么会不定?”魏王府的管事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就是想宰人!不过反正出来的时候,殿下曾言“任他开价就是”,一万贯虽然有些离谱,可咱也是谨遵王命不是?

可自己若是不答应,这位棒槌侯爷说不得就能寻个由头,狠狠的揍自己一顿……

房俊颇为赞许:“好样的,有气魄,改日见了殿下,某必为你美言几句!”

“多谢侯爷……”这位管事笑的比哭还难看,可不敢承您美言,您只要别把今儿这事到处宣扬,咱就记着您的恩情了……

搞定了魏王府的管事,房俊回头目光不善的瞅着其余几位,冷笑道:“你们怎么看?是不是觉得很贵?”

“不贵,不贵!”

“侯爷这四轮马车实在是巧夺天工,确实不贵……”

开玩笑,都被说成是井底之蛙了,谁还能说贵?这要是丢人,丢掉的可不仅是自己的面子,还有家主的面子……

“对了,你们都是谁家的?”

“小的是宋国公萧家的……”

“小的是夔国公刘家的”

“小的是永兴公虞家的”

“小的是韩王府的”

房俊啧啧嘴:“哟呵,都是当世名臣啊!各位家主都是帝国柱石,劳苦功高,若无各位家主当年披荆斩棘冲锋陷阵血染疆场,又何来吾等今日之平安,帝国之繁荣?某一向对各位家主万分敬仰,一直缺没有机会表达一番感激之情,没说的,一万贯的跳楼价,这奢华尊崇的四轮马车,每家卖一辆,这可真是吐了血啊……”

各位管事目瞪口呆,您还吐血?您若是吐血,吾等就得吐肝、吐肺、吐肠子了……

您这还叫万分敬仰?

您若是不敬仰,是不是还想要卖个十万八万的?

不过话已至此,名头都报出去了,若是嫌贵不买,谁知道这位房二郎会不会满长安城的嚷嚷咱家穷得连一万贯都拿不出来?

钱财事小,名声事大,这一棒子不想挨也得挨!

得咧,签字画押,等着制成之后来拿货吧!不过话说回来,这四轮马车贵是真贵,可也真的够品位、够档次!这等奢华考究的马车,制作起来必定费事,等到下一批定制,说不得就得两三年后,这段时间足够家主风光一阵了!

想到这里,管事们痛痛快快的画押签字。

轮到最后一位管事签订契约的时候,房俊忽地伸手拦住:“你是韩王府的管事?”

第四百一十一章 软软的武顺娘

“你是韩王府的管事?”

“啊!正是。”韩王府的管事一愣,随即有些欢喜。

心里却在想,出门的时候,王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这位房二郎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千万不些讲价,大抵是顾忌这位楞怂货小舅子跟自家王爷的关系不是那么的融洽,害怕拿钱也不卖给他马车。

现在看来,王爷大抵是多虑了啊。

到底咱可是亲戚,起码也得有点优惠吧?

却听房俊说道:“韩王不是娶了一个妾室,有的是钱吗?这样,既然你们王府有钱,那就价钱出高点。某为了照顾各位国公爷、开国功臣,都吐血价卖了好几两,亏得裤子都快没了,你家反正不差钱儿,就帮着找补找补,全当是替各位国公爷出的。诸位管事,拿了人家好处,人情可得记着,回家的时候跟各位家主说一声,就说韩王慷慨,可能记得?”

各位管事有些懵,韩王不是您姐夫吗?这怎么还专门宰亲戚呢……

你过房俊话说出来,谁敢不给面子?

一个两个连连点头“多谢韩王帮衬。”

“回去定然向家主禀报此事,咱家记着韩王的仗义。”

……

韩王府的管事傻眼,这是咋回事?

房俊却不容他反驳,从身边的账房手里接过契约和毛笔,将契约上的价格改一下,就抓着韩王府管事的手:“赶紧的,签字画押,某还能诳你不成?咱可是亲戚……”

管事的知晓这位的脾气,那是万万不敢得罪,开玩笑,这可是敢纵马踏入府门的货色,谁敢惹?

迷迷瞪瞪签了字画了押,临了才反应过来,瞄了一眼契约上的价格数字,顿时犹如一个天雷劈中脑袋,差点尿了……

“侯爷,为何是五万贯?”管事的快吓哭了,死死拽着房俊的手臂不撒手。

这就给王爷揽下五万贯的债务,回府之后,王爷还不得把自己宰了?

“咱们是亲戚嘛,这马车肯定与别家不同,有好东西肯定想着自家亲戚对不对?既然是好东西,那价格就肯定跟别家不一样,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房俊耐心的解释,末了,安慰的拍拍这位管事的肩膀:“你且放心的回去,韩王若是问起,你便这般回话,他若是敢责罚与你,你且来说与我听,我上门去替你讨个公道!王爷咋了,王爷就不讲理?王爷就敢欺压良善,就能买独一无二的好东西还得跟别人一个价钱?没那个道理!”

韩王府管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也不敢在此地逗留一时片刻,给房俊施了一礼,比兔子跑得还快……

农庄正堂里,闻听家仆的禀告,说是侯爷一出手就赚了十万贯,武媚娘轻挑着唇角,微微得意,咱家的男人就是有本事,上门王侯国公,还不是得上赶子来送钱?

在一侧打横陪坐的武顺娘则半张着红润的小嘴儿,瞠目结舌。

武顺娘当年尚未出阁之时,父亲武氏彟身为应国公,曾资助高祖李渊起兵,极为宠幸,家资巨万。那时的武氏满门荣耀,武氏姐妹的母亲杨氏虽然是续弦之妻,但出身前隋皇族之后裔,备受武氏彟宠爱,是以武顺娘见惯了巨额资财往来流转,可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便弄回来十万贯的本事,也实在太吓人了……

尤其是出嫁之后,夫家已是家道中落,靠着先祖积留下来的底子尚过得去,但是等到丈夫死后,这个家却是彻底败落下去。她一介妇人,不仅要养育两名儿女,尚要顾全贺兰家的长辈老幼,早已由当年深闺不知愁的名门闺秀,变成一个锱铢必较的寻常妇人。每日里三贯两贯几百钱的计较,陡然听闻如此巨大的钱财来得如此容易,怎能不震惊呢?

微微斜眼,瞥见妹妹嘴角那一抹得意和骄傲,武顺娘心里难免酸楚,既是安慰于妹妹终于寻得一个好归宿,又是黯然于自己所遭受的凄楚和不幸……

武媚娘何等样人?虽然因为缺乏历练而未至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巅峰时期,但是心思玲珑剔透,只是瞧见姐姐些微不自然的神色,便心里咯噔一下,定是因为自己刚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态,勾起了姐姐的伤心处。

对于这位比自己仅仅大了一岁的姐姐,武媚娘并没有多少尊敬之意,大抵是因为武顺娘性格柔弱、逆来顺受的缘故吧,更多的则是怜惜。

心思一动,武媚娘便转了话题,柔声问道:“很久没有回家看看……听闻母亲为三娘寻了一门亲事,可有此事?”

武氏彟的原配为其生下两子,而续弦之妻杨氏则为其生下三女,在武顺娘和武媚娘之下,尚有一个幼妹,年方十四,正是豆蔻年华、将至及笄之年,应选定夫婿,待字闺中。

小妹武芸娘活泼灵秀,最是得母亲和两位姐姐的喜爱,一说到小妹,武顺娘心里的一点酸楚当即烟消云散,唇边溢出一抹微笑,回道:“确有其事。夫家乃是许州大族,正房嫡支,名唤郭孝慎。此子年方十七,聪敏早慧,在当地甚是有名气,早年便被不少当地学士称为神童,其族兄便是太府少卿、左骁卫大将军郭孝恪。”

武媚娘有些讶然,她是知晓小妹许配于许州郭孝慎之事的,只是想让姐姐的思绪转移一下,不要总是想起那些伤心郁卒之事,却还是次听闻小妹未来的夫婿乃是郭孝恪的族弟。

便微微有些皱眉。

她久居关中,怎能不知郭孝恪其名?

这郭孝恪早年率众归附瓦岗,与李绩同守黎阳,乃是其部署,后随其降唐。李二陛下东征洛阳时,采纳郭孝恪“固守虎牢,军临汜水,随机应变”的建议,取得虎牢之战的胜利,因此迁任上柱国,后历任贝赵江泾四州刺史,又入朝为左骁卫将军。

可以说,此人极得陛下之荣宠。

但传言此人生性奢侈,仆妾器玩,都极尽鲜华,虽在军中,便是床帷器物也多用金玉装饰。

据说陛下对其早有不满,亦曾有御史多次弹劾,只是陛下念起往日功勋,不忍处置这等从龙之臣。

可如此性情,怕是迟早都没个好下场……

这郭孝恪倒台也罢,却不知会不会连累亲族?

武媚娘微微有些担心,却未在武顺娘面前露出丝毫忧虑之色,反而含笑颌道:“却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也难为母亲了,却不知是何人做媒?”

武顺娘有些尴尬:“是那郭家亲自登门求亲,据说那郭孝慎虽然同郭孝恪只是族亲,但素来亲厚,郭孝恪久闻咱家姐妹之名,是以亲自上门为其足底求亲,并奉送了大批彩礼……”

闻言,武媚娘俏脸挂满冰霜,恨恨的咬着银牙,骂道:“武氏兄弟,真是不当人子!不需说,这些彩礼必定也被这两个混蛋私吞,待到小妹出嫁之时,嫁妆却是半点也无?”

自己自荐入宫,然后被陛下赐予二郎,添为侍妾,可以说未曾需要武家陪嫁一针一线。即便如此,武氏兄弟居然还厚颜无耻的腆着脸上门来求购房家湾码头的份子,实在太过分了!而小妹的这桩婚事,说不定就是那兄弟俩为了谋取彩礼,从而主动去与那郭孝恪说亲,可以说是将小妹给卖了,他们两个收钱!

简直岂有此理!

武顺娘的心思则单纯得多:“二位兄长虽然过分了些,但是此次为小妹结下的这门亲事,却是极好的,媚娘你也毋须动气,毕竟是兄长,难道还能记恨一辈子不成?”

武媚娘凤眼含煞,瞅了姐姐一眼,默然不语,心里却很是气愤,这个姐姐简直就是个受气包,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知拒绝,性子实在是太软了!

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以姐姐这种软塌塌的性子,若是那晚房俊钻进被窝之后硬上,想必姐姐亦不敢拒绝,说不得就忍气吞声的任其得手……

第四百一十二章 礼单

武媚娘忽然有些担心。

姐姐性子绵软,逆来顺受,即便心中气苦亦不敢拒绝,兼之又是久旷之身,若是郎君一时起意,怕是姐姐也只能忍气吞声……倒不是如同婆婆那般要将郎君死死的守住,不许再纳妾室,自己亦只是一个妾室,这些事情将来自有正妻大妇去管,与己何干?

只是若姐姐与自己共侍一夫,这也太尴尬了……

想到此处,武媚娘有些苦恼。倒不是不相信郎君的品性,俏儿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整日里铺床叠被身前身后的,亦不见郎君有任何觊觎之心,可见郎君绝不是荒唐靡乱之人。

只是……

武媚娘偷偷瞥了姐姐一眼,面如桃花眉如烟锁,体态丰盈肤白貌美,既有武氏姐妹共同的天生丽质,又有新寡文君那种妩媚中透着素雅哀愁的柔弱风情,当真是我见犹怜,谁知郎君会不会就偏好这一口?

可是能将姐姐赶走么?

在庄子里的这几日,看得出来姐姐甚是开心,往日锁在眉间的怨愁都悄然散去,容色倍添亮丽,自己又怎能因为些微不可言及的担忧,便将姐姐赶回贺兰家那个冰窟了呢?

一向自负于智计的武媚娘,很是有些苦恼……

门口传来脚步声。

守在门外的侍女恭谨的声音传来:“奴婢见过侯爷。”

一个雄浑的嗓音响起:“嗯,娘子可在?”

侍女道:“武娘子在的,大娘子也在……”

武媚娘闻言,心里一跳,下意识的边瞅了姐姐一眼,正巧武顺娘亦向她看过来,姐妹两目光在半空中交织,都看出对方的不自在。

武娘子,大娘子……听起来好像两人的地位都是一样的,皆是房俊的娘子?

武顺娘性子柔弱不假,心思单纯也不假,但她不是笨蛋,如此充满歧义的话语,她自然听得出来其中的不妥之处。白皙的俏脸腾起两朵红晕,倍添艳丽,原本因为房俊的声音而导致的加快的心跳,此时更是快要跳出嗓子眼,只觉得脸颊火烧一般滚烫,赶紧站起身来,嗫嚅道:“我……你……他……那个,我还是先出去了……”

言罢,也不等武媚娘答话,便慌慌张张的往门口走,却差点撞到正走进屋子的房俊身上。

房俊连忙躬身道:“大姐……”

他想要打个招呼,熟料武顺娘彷如被蛇蝎蛰了一般,猛地向后一退,惊慌道:“奴家……见过妹夫……”说完,便像屁股着了火似的,慌慌张张的自房俊身边逃出正堂,只留下一缕香风……

房俊莫名其妙,瞅了一眼武顺娘窈窕丰满的背影,回头惊愕的看着武媚娘:“你姐这是咋了?见到我像是见到老虎似的,害怕我把她吃了啊。”

武媚娘坐姿端庄,俏脸似笑非笑:“谁知道呢,说不定,你这只大老虎饿得很了,还真就能将姐姐连皮带肉的吞下肚子里,连骨头都不剩下。”

“呃……”

房俊无语,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太对味儿呢……

瞪了武媚娘一眼,心知她是在揶揄那日晚间钻了武顺娘被窝之事,可那能怪我么?不过话说回来,姐妹虽然只差了一岁,但武顺娘已然嫁作人妇,身子那种丰腴柔软,却与武媚娘截然不同。尤其是武顺娘那一股子柔弱凄楚却不敢声张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痒难挠……

不知怎地,这心思就有些龌蹉,大抵是男人的通病吧,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眼馋,吃干抹净了,反倒不甚在意。

心里转着龌蹉念头,脸上却是不显分毫,径自到椅子上坐了,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吁了口气,一转眼,却见武媚娘一张靓丽如画的脸蛋儿颇为古怪,不由问道:“干嘛这么看我?”

武媚娘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指了指房俊手里的茶盏,“那是姐姐刚刚用过的……”

房俊愕然,低头瞅了瞅手里的茶盏,又抬头瞅了瞅武媚娘,负气的将茶盏“砰”地放在桌上,恼火道:“你今儿是吃错药了怎地?阴阳怪气的,不知所谓!”

实则却是有些想心虚,怪不得觉得这杯茶怎么有点甜腻腻的味道呢……

武媚娘展露一个“你自己心里有鬼”的眼神,便是收回目光,将桌上一摞礼单推到房俊面前。

“年关将至,各家的年礼应当早作准备了,这是奴家整理出来的单子,郎君且看看可有疏漏之处,若无甚不妥,奴家便吩咐仆人照此准备。”

武美眉不愧是天生的女皇,对于政治上的天赋简直无与伦比,且不说农庄也好码头也罢,上上下下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仆役还是伙计各个心悦诚服,便是礼尚往来也处理得很是妥帖。

这一方面,强过房俊百倍不止。房俊毕竟是后世的灵魂,即便再有阅历,对于一千多年前唐朝的生活习俗礼仪往来不甚了了,收什么样的礼,回什么样的礼,那都是有讲究的,若是搞错了,好心也能得罪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对于唐朝礼仪一知半解的家伙,居然就是大唐帝国礼部尚书了……

这就连房俊自己都觉得不靠谱,也不知道李二陛下脑子里都想些啥?

房俊无所谓道:“女主内,男主外,本郎君负责赚钱,娘子便负责花钱,正所谓各司其职,其家必兴!而且你也知道,我可不耐烦这些礼尚往来的繁琐规矩,你且拿主意就是……娘咧!武媚娘,你是要败家啊,和着我刚刚赚了十万贯,你这一下子就给我花完了?”

先前还是不甚在意,可是当房俊瞄了一眼最上面这一张礼单上的物件,顿时心疼得滴血!

什么蜀锦苏绣的料子、什么玉钗金簪的饰、什么两晋前隋的字画、什么西域大食的骏马……

娶媳妇也用不着送这么贵重的聘礼吗?

武媚娘却是神色不变,嫣然说道:“郎君大人为何不看看这份礼单是送给何人呢?”

闻言,房俊往礼单的开头一瞧,高阳公主殿下……

高阳公主咋了?

“那也不行!老子拼死拼活的赚钱容易吗?那丫头就算是个公主,也不需这么贵重的礼品吧?随便送点时令蔬果就行了,那玩意也贵着呢……”

凭什么给那丫头这么贵重的礼品啊!

武媚娘娇俏的翻个白眼,拼死拼活的赚钱?我可没看见,我只看见你一张嘴就能忽悠个十万贯,偏生还要一副守财奴的样子……

至于时令蔬果,现在确实在长安的价格飙升,可房家的温室里不要太多!整个关中一大半的时令蔬果,都是出自房家的温室,在旁人眼里就算价比黄金,可你房俊好意思当做年礼拿得出手?

怕是整个关中都要笑掉大牙!

也不知自家郎君为何对高阳公主如此不待见……

武媚娘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却也自知身份,如论如何也不可能争得过高阳公主的,便温言说道:“便是送高阳公主殿下再贵重的年礼,又能如何呢?一则让陛下瞧见郎君对殿下的重视,二则反正将来公主嫁过来的时候,这些大抵都是要算在嫁妆里头的,咱家又不会折损什么,难道陛下还会从中克扣不成?”

看着武美眉一双妩媚的凤眼冒着的睿智的光芒,房俊张了张嘴,现自己无话可说。

心机表啊……

低头随手翻阅了一下这些礼单,比如英国公李绩家、郑国公魏徵家、申国公高士廉家、鄂国公尉迟敬德家、褒国公段志玄家、鲁国公程咬金家……这些与房俊亲厚的人家,都备下一份厚礼,这些是需要房俊以子侄辈身份走动的人家,至于其他的朝中显贵,自有房玄龄送去年礼,房俊还不够资格顶门立户。

不过现如今房家的财政大权等同于握在房俊手中,是以虽然不用他出面,但礼品还是准备好了,到时候以父亲房玄龄的名义送出去就行了。

至于各家的回礼都会送到长安城中房府,房俊却是从未想过去要过来。

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

第四百一十三章 数学家?

礼部,南北朝北周始设。隋唐为六部之一。历代相沿。长官为礼部尚书。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通俗点来说,就是外交部教育部宣传部综合体。

若是以后世观点来看,礼部似乎就是个鸡肋衙门……

吏户礼兵刑工,是为六部。

如何为官?无非管人,管钱,用人,用钱,礼部都不怎么沾边,看上去稍微弱势。但古代社会,极重礼仪,礼部往往有关人伦常表、礼教大防,不可谓不重。因此礼部尚书往往由清流领袖大学士兼任,不是鸡肋。而吏部尚书者,因为掌持人事,为防尾大不掉,结党营私,反而极为帝王所提防,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甩锅……

然则,礼部与吏部并重的原因,却是自唐末、宋朝以后之事。

原因为何?

一个词:科举!

试想,主持天下学子科举入仕的重要衙门,每一任主考官几乎皆由礼部尚书担任,天然的便成为所有入仕举子之座师,维系了封建时代的官僚体系,怎能不为世人所重?

当然,自隋末大乱,科举已然多年未开,此时的礼部,可不是百年后那般风光耀目、天下景仰的所在……

礼部值房里,孔颖达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捧着一本书册,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凝神深思,沉浸其中。

屋子里宽拓疏朗,并无多少陈设,书案前燃着炭盆,炭火正红,上面放置着一方红泥水壶,壶中泉水嘶嘶响边,尚未沸腾。桌案一角有一支瓷瓶,斜斜的插着一束红梅,幽香暗渡,为这古朴简陋的房室平添了一分明媚鲜活。

在孔颖达的对面,一位鹤童颜的老者,正神情悠然的坐于炭火旁,等待着壶中泉水三沸而止。

静谧的房室里,唯有炭火的“必剥”声、壶中泉水的“嘶嘶”声、以及孔颖达翻阅书册的沙沙声……

和谐自然,安宁清静。

良久,壶中泉水沸腾起来。

鹤童颜的老者自书案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套白瓷茶具,于一个青瓷罐中取出些许翠绿的茶叶置于茶杯之中,倒水、洗茶、清洗茶具、泡茶、分茶……

姿态优雅而迅捷,片刻,茶杯中沏满青绿的茶汤,一股恬淡的馨香充盈着简陋古朴的值房。

孔颖达放下手中的书册,将之合上,放于案头,书册的扉页上,赫然写着三个淋漓的大字——三字经。

伸出三根手指拈起茶杯,凑到唇上轻轻呷了一口,品了品,孔颖达赞道:“入口顺滑,齿颊留香,此生不离此茶矣!”

鹤童颜的老者却是傲然一笑,洒然道:“冲远兄谬矣,泡茶最讲究的是火候的控制以及手法的精准,此茶虽好,可是也只有经老夫之手雕制出来的,方才称得上极品,余者不过解渴而已。”

孔颖达哑然失笑。

这位老友才学绝对是顶尖的,其算学一道几乎可以称之为天下泰斗,当世之人莫能出于其右者。然则有大本事之人,皆有大脾气,这位老友便是如此,其傲然自负的性情,几乎天下闻名……

偏偏人家聪明绝顶,干什么都是出类拔萃,即便骄傲得过分,却也让人无话可说。

谁叫你不如人家呢?

孔颖达再次饮了一杯,放下茶杯,喟然叹道:“你这老东西再来几次,我这点存货可就见底了。”

此茶乃是极品的秋茶,据说房家于杭州那边的茶庄一年总共才产出几十斤,非但价比黄金,还有价无市。亏得自己年纪大面子也大,太子殿下念着他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便赐了二斤。区区二斤茶叶,对于一个好茶之人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尤其是这位老友最近总是往自己这边跑,这茶叶的消耗两日益增大,怎不叫孔颖达心疼?

鹤童颜的老者却不以为意,“旧的不去,新的如何能来?孔大家太过吝啬,非是交友之道。况且,某可是听说,那位素有财神爷之称的房二郎,已被陛下敕封为礼部尚书衔,不久就应该前来履新任职了吧?老兄身为长官,又是长辈,更兼且名满天下,想必那等幸进无知的小子亦不敢不知尊卑,从今往后,老兄可就是坐拥宝山,这茶叶岂不是享用无尽?”

言语之中对于房家,却是没有上面好印象。似乎对于房俊年纪轻轻便被敕封为礼部尚书这等部堂级别的职衔,颇为不爽。

孔颖达淡然一笑,并不将他的话当回事。

这位老友一生执着,经历隋唐两朝,孜孜不倦的醉心于功名,却只是在武德九年被高祖皇帝敕封为通直郎太史丞,从七品……

现在年逾古稀,却再无寸进,这一生想来便是如此了,对于房俊这等青云直上的少年俊彦看不惯,也算情有可原。

当然,更多的是嫉妒而已……

虽然不欲与老友争执,但孔颖达认为老友的想法太过偏颇,房俊能在未至弱冠的年龄便被陛下委以重任,其实单单一个“幸进”便可解释?

孔颖达指了指书案上的三字经,肃容道:“窥一斑而知全豹,观一叶而知秋,此书用典极多,知识性强,非常切合儒家思想,通篇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励志精神,吾虽然不知房俊之师承,但只是这一本三字经,即可将房俊的名声归于大儒之列,说句不夸张的话,可以永垂不朽矣!”

孔颖达非常看好这部作为启蒙的书籍。

三字经在行文上的最大特点,就是表现在格式上,三字一句,合辙押韵,朗朗上口,文辞通俗、顺口、易记。

同时,三字经内容的排列顺序极有章法,体现了作者的教育思想。

作者认为教育儿童要重在礼仪孝悌,端正孩子们的思想,知识的传授则在其次,即“孝悌,次见闻”。训导儿童要先从小学入手,即先识字,然后读经、子两类的典籍。经部子部书读过后,再学习史书,书中说:“经子通,读诸史”。三字经最后强调学习的态度和目的。

可以说,三字经既是一部儿童启蒙的识字课本,同时也是作者论述启蒙教育的著作。

以之彪炳千秋足矣!

鹤童颜的老者愕然,手里捧着茶杯,神情有些呆滞,又有些不可置信,似乎没有料到孔颖达的口中居然能出现这般庄重的评价……

可他心里依旧不忿,就算房俊真的有几分才学,难道自己钻研算学一生,修为已然堪称当世第一人,还比不过一个黄口孺子?陛下也当真任人唯亲!

正待反唇相讥,忽闻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礼部的书吏恭敬说道:“尚书大人,新乡侯房俊求见。”

孔颖达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快请!”

鹤童颜的老者哼了一声,眼珠一转,闭嘴不言,却端然稳坐……

房俊走进堂内,微笑着向孔颖达鞠躬:“晚辈房俊,见过孔大家,见过……呃……”见到孔颖达座前的那位老者,便想顺道见个礼,却现根本不认识……

孔颖达呵呵笑起来,和颜悦色道:“这位乃是前任太史丞,算学大家王孝通。”

房俊鞠躬施礼:“晚辈房俊,见过王大家……”

听孔颖达的意思,这位是个数学家?可是这名字完全没听过啊,便是李淳风那等二把刀的家伙,都曾青史留名,这位既然是无名之辈,那想必是孔颖达的客气说法。

王孝通神情傲然,对于房俊的施礼视而不见,倨傲道:“老夫一生醉心于算学,皓穷经,也算略有成就。当世算学大家之中,若是说由某手执牛耳,想必亦无人不服……”

房俊有些愕然。

您也太骄傲了吧?就算真的有能耐,又何必这般目中无人?

至于……数学家?

呵呵……

第四百一十四章 史上最骄傲数学家

数学,可以说是人类第一学科。

祖先在从野蛮走向文明的漫长历程中,便逐渐认识了数与形的概念,开始了关于数学的学习与领悟。

先秦典籍中有“隶作数”、“结绳记事”、“刻木记事”的记载,人们从辨别事物的多寡中逐渐认识了“数”,并创造了记数的符号。殷商甲骨文中已有13个记数单字,最大的数是“三万”,最小的是“一”。一、十、百、千、万,各有专名。其中已经蕴含有十进位置值制萌芽。

传说伏羲创造了画圆的“规”、画方的“矩”,也传说黄帝臣子”倕”是“规矩”和“准绳”的创始人。早在大禹治水时,禹便“左准绳”,“右规矩”……

周公制礼,数学成为贵族子弟教育中六门必修课程——六艺之一。

作为构成世界的最本源学科之一,数学向来是最深奥、最难学、最伟大的。

没有任何一个伟大的数学家敢说自己已然探究到数学的奥义,所有人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的继承、开拓、创新……

这是一门源远流长、却又与时俱进的学科。

如果李白说他的诗作已然达到文字凝炼的巅峰,房俊或许会敬佩的予以肯定;可是如果是敢说他的数学成就已经臻至最高境界,房俊绝对会嗤之以鼻,但凡一个有点数学常识的人,都不能如此愚蠢的夸下海后……

所以当孔颖达接来下介绍王孝通新近编著了一本算学巨著缉古算术,而王孝通对于自己的著作傲然说了一句“请访能算之人考论得失,如有排其一字,必谢以千金”这句话的时候,房俊虽然未予反驳,却淡笑不语,一脸不以为意。

如此大言不惭之人,即便算学水平高到天上去,房俊亦鄙视其人品。

只不过他亦非官场初哥,犯不着看谁不顺眼都会扑上去咬一口,只要你不惹我,我就懒得理你。

可是房俊这般不予理睬云淡风轻的态度,却让王孝通恼火不已。

他这人虽然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岁数,可是性情刚烈执拗,尤其对于自己的算学成就极度自信,认为自己这部缉古算经的成就即便不能空前,亦可以绝后了,以后千百年,都不可能有人过自己的算学成就。毋庸置疑,自己算学宗师的名号,定将彪炳青史,百世流芳……

可你个小娃子,这是什么态度?

对于房俊,王孝通并不是一无所知。隋唐两朝,算学是一门比较冷僻的学科,人才寥寥。很少的几个在这门学科里取得一些成就的学者,彼此之间的联系很是频繁。对别人来说相互交流可以互通有无相互增益,对王孝通来说却是难得的展示自己算学成就、提升自己名望资历的方式。

“李太史曾说,新乡侯对于算学一道亦有涉猎,且成绩斐然,编撰了一部名为数学的著作,老夫心中甚喜,却一直无缘参阅。不过,老夫对于后进向来不吝赐教,改日有暇,新乡侯可带着这本书寻到老夫,老夫可以予以指点提携。”

王孝通神情傲然,仿佛自己能看看房俊的书,那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更是房俊百世修来的福气……

房俊有些愕然。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有些诧异的看向孔颖达,很是惊奇于素有大儒之称的孔颖达,怎地会同这等傲气凌人之辈一副相交莫逆的模样?不是说儒家的精髓乃是中庸么,这王孝通如此自负,好像与儒家教义格格不入……

孔颖达面对房俊探寻惊异的目光,亦有些尴尬。

这位老友的才学毋庸置疑,说是当世算学第一人,亦不为过。即便是学究天人的太史令李淳风,再王孝通面前亦要执后辈之礼。然其恃才傲物的脾性,却令寻常人难以接受,与整个官场格格不入,否则以其在算学一道上的成就,绝对不会止步于一个不入流的官阶……

况且,对于面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面露笑容的新乡侯,孔颖达可是素有耳闻。这位的脾气,那可是蘸火就着,即便是当朝重臣亦或王侯贵族,惹恼了他便全然不管不顾,撸胳膊就上!

王孝通这点身份在他面前倚老卖老,岂不是自找苦吃?

咳嗽一声,孔颖达温言道:“侯爷怕是有所不知,孝通所著之算学经典缉古算经已经陛下允可,即将在国子监中作为算学的基本教材,予以普及。”

能作为大唐最高学府的国子监的教材,既是无上的荣光,更是对王孝通算学水平的肯定。

孔颖达言下之意,这位老友虽然恃才傲物,但毕竟是有可恃之才,方才傲气凛然,可以接受……

房俊含笑点头:“那是晚辈孤陋寡闻了,失敬失敬。”

如此说话,便等于给了孔颖达面子,咱不跟你这位骄傲的老友计较……

孔颖达便捻须微笑,谁说这房二是个二愣子?现在看来,亦不是很难打交道嘛,起码不是胡搅蛮缠之辈,懂得进退,也会顾及旁人的颜面。

他深知王孝通的脾性,傲然自负了一辈子,想要变通,却是全不可能。现在房俊能够后退一步,忍受王孝通的过分言语,令他深感欣慰。

房俊算是给了孔颖达面子,毕竟将来在人家手底下当差,犯不着跟这位大名传遍大唐的大儒针锋相对。

可王孝通却不这么想……

这老头看着孔颖达跟房俊眉来眼去,顿时怒道:“怎地,难道你等不承认老夫的学识水平?”

孔颖达苦笑道:“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老友多心了。”

王孝通却不依不饶,不理会孔颖达,径自瞪着房俊说道:“这小子分明就是轻视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房俊无奈道:“老先生,您真的多心了,对于您在算学上的成就,晚辈衷心敬佩……”

“既然如此,那老夫问你,你对缉古算经如何看法?”王孝通对于集自己毕生学业之大成的这本书,极为看重,容不得旁人又一星半点的质疑和不屑。正是房俊在听到此书名字的时候流露出来的不以为然,令他深感羞辱,这才不依不饶的怼上房俊,想要让这个仅仅懂得一点算学皮毛的小子心服口服!

对缉古算经如何看法?

老子有个蛋的看法!

都特么看过这本书,我能有什么看法?

不过房俊也不愿跟这位性格有些“二”的老前辈真的起什么冲突,唐朝还是很注重前后辈的关系,无论如何,若是他跟这么一个比自己爷爷小不了几岁的老前辈怼上,旁人甚少会去探究原因如何,定会第一时间便给房俊按上一个“不敬师长”的罪名……

房俊只好含糊说道:“晚辈岂敢对老先生的著作有何看法?不敢,不敢。”

然而王孝通对自己的学术成果十分得意,对自己编撰的缉古算经更是视若珍宝,房俊这明显敷衍的一句话,自然不能令他满意。

便追问道:“比之缀术如何?”

见他穷追不舍,孔颖达觉得有些脸上烧。人家房俊这么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家伙都能给自己三分薄面,对你一再忍让,你王孝通又何必咄咄相逼,定要人家低头拜服?

即便与王孝通交情莫逆,孔颖达这个厚道人亦觉得有些过分了。

便不悦道:“孝通,你可是失礼了。”

王孝通却梗着脖子说道:“生死事小,真理事大!这小子明显对老夫是学术看不上,我得教教他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甭以为自己闭门造车写出一本不知所谓的数学,就能小看天下英雄。”

孔颖达冷着老脸:“依我看,是你小看天下英雄才是!”

王孝通傲然道:““其祖冲之、祖暅之父子之缀术,时人称之精妙,却不觉方邑进行之术全错不通,刍亭、方亭之间于理未尽,此辈,何以成为英雄?”

房俊目瞪口呆!

娘咧!这老家伙连祖冲之都敢黑?

第四百一十五章 请听题

祖冲之一生钻研自然科学,其主要贡献在数学、天文历法和机械制造三方面。

在汉以前,中国一般用三作为圆周率数值,即“周三径一”。这在计算圆的周长和面积时,误差很大。

祖冲之在刘徽创造的用“割圆术”求圆周率的科学方法基础上,运用开密法,经过反复演算,求出圆周率3、1415927与3、1415926之间。这是当时世界上最精确的数值,他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把圆周率的准确数值计算到小数点以后第7位数字的人。直到一千多年后,这个纪录才被欧洲人打破。

可以说,圆周率便是祖冲之的成神之作,只此一项,便已将祖冲之推上古代数学巅峰的位置,无论古今中外,无人可以质疑其在数学领域的历史地位。

可是现在,这个王孝通居然敢黑“祖大神”?

当然,关于缀术这本书,房俊尚是次听闻,书中的论证是什么,他全然不知。祖冲之父子都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这毋庸置疑,当然这也不能代表其所有的数学论证都是正确无误的。可是依照祖氏父子既不迷信古人,敢于创新,又谦虚谨慎,虚怀若谷,寄希望于后学的科学精神,房俊断然不会相信王孝通的一番评论。

成就和人品不是一回事,但是有的时候,它们又密切相关。

单单王孝通刚才说的“请访能算之人,考论得失。如有派其一字者,谢以千金”这句话,便可知其在对待科学的态度如何。他自认为他的工作已经尽善尽美,天衣无缝了,同代人无法与之唱和……

其故步自封,狂妄之态,岂是学者应有的心态?

这等狂妄至极的心态,能真的研究出什么震古烁今的学术,那才是见了鬼!

孔颖达肃容道:“孝通傲然自负,却不知学无止境耶?治学之道,需心怀若谷、谦虚谨慎,方才能有寸进。若是心浮气躁,听不得别家之言,看不得别家之书,等同于故步自封,非是进学之态度!”

这番话说的可谓不留情面,直指王孝通心性浮躁,不是求学之人应当拥有的心态。

令房俊惊异的是,王孝通对于孔颖达的话既不恼火亦不接受,全当孔颖达在放屁。一个严谨古板,一个恃才傲物,风格全然不同,很难相信两人的友情到底是怎么维系下来的……

王孝通不理会孔颖达的劝阻,只是盯着房俊,傲然道:“相比于祖氏父子的缀术错漏百出,某编撰的缉古算经钻寻秘奥,曲尽无遗,代乏知音,终成寡和。某每每日夜思量,临书浩叹,常以此理屈滞,恐一旦瞑目,后代无人知者。”

房俊笑了出来。

将自己的知识贡献给社会,是学者的责任。但是,以为只有自己才能达到最高峰,后来人不可能达到、更不可能过自己的水平,与古哲先贤们“以俟能言者”的精神境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徒然暴露了自己目空一切的心态,简直如同小丑一般……

贬低前辈,蔑视同辈,轻视后学,以为自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能是一个科学家的处世态度?

一个科学家不必做谦谦君子,但也不能狂妄到如此地步。在这种心态支配下,不是不能做一些创造性的成绩,然而,一般说来,不可能做出象祖冲之那样水平的成就来。这种目空一切的心态,王孝对自己不懂的东西,不是去虚心学习,认真研究,而是斥之以“全错不通”。

王孝通怫然不悦:“尔何故笑?”

房俊忍着笑:“晚辈今日大有裨益,是以心中欣喜。”

谁的成就会震古烁今,万世流芳?没有人比房俊更有这个评判的资格。谁在历史的浪潮中泯然湮灭,谁在千百年后万人尊崇,谁能比房俊更清楚呢?单单从名气来说,王孝通的数学成就和理论水平比祖冲之差得远,那部什么缉古算经向来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文学巨著……

至于您呐,大抵也就是个笑话罢了。

王孝通欣然捋须,很是满意的瞥了孔颖达一眼。怎么样,这个长安城最棒槌的家伙,还不是被某折服,甘拜下风?

孔颖达苦笑摇头。

若非这王孝通与自己自幼为邻,幼时自己有一次失足落水被其救起,有了救命之恩,单单这份治学态度,自己又怎能与其相交数十年呢?

为人处事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礼部值房并不是一个庄重严谨的处所,只是官员们担任值守的一处所在,既无仅要文牒,亦无森严规矩,虽然孔颖达名气传遍大唐,平素却待人和善温厚,那些下属同僚闲来无事亦会向其请教学问。

此时礼部无甚要事,那些闲的腻的官员们听到值房这边高声辩论,便忍不住悄悄跑来旁听。

对于唐朝学术上的开放风气,房俊觉得很好。经常有大儒名家当中与人探讨,世人皆可旁听,既能有所增益,甚至可以表自己的见解,绝无敝帚自珍的陋习。

此时礼部官员们三三两两的悄然进来,静静的坐在外围。

孔颖达对此不予理会,王孝通则更是神采奕奕,人越多,越能将自己的名声传扬出去……

房俊对这个王孝通绝无半分好感,见到这老家伙洋洋得意,心底一动,便笑道:“前辈对于算学一道的修为,实在是吾等末学后进之楷模,今日有幸与前辈一席畅谈,实在是大有增益。只不过前些时日,晚辈曾遇到一道难题,苦思不得其解,不知可否请教前辈,予以解惑?”

请教难题么?

王孝通心里如同三伏天喝了冰水一般畅快,就是这样!你有解答不出的难题请教与我,然后我为你解答,既能将你这个棒槌慑服,亦能将老夫提携后进、知识渊博的名声传扬出去,实在是一举两得!

“尔且道来。”对于自己在算学上的修为,王孝通自信爆棚。古往今来的难题,在自己眼中从未有不能解答者……

房俊道:“请听题……”话一出口,才猛然醒悟自己说顺了嘴,赶紧尴尬的快说道:“假如前辈有一条船,船上有七十五头牛,三十四头羊,二十五匹马,请问,船长几岁?”

王孝通愕然。

孔颖达愣住。

在场礼部官员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开始心算起来。

七十五头牛,三十四头羊,二十五匹马……不得不所,作为君子六艺之一,数学是每一个士子必须好好学的。兼之此时尚未形成宋元明清那等“唯经史论”的科举风气,除四书五经之外都是杂学,每一个学子都对算学有过一番研究,算学底子很是不错。

这是这道题,却让所有人都懵圈了……

王孝通惊异的瞥了房俊一眼,心里暗骂:这特么哪里是请教,分明是给老夫出难题,要让老夫难堪啊!小兔崽子,不厚道!

可是这道题……

旁边甚至有礼部的官员来到孔颖达的桌案前,拿起纸笔将七十五、三十四、二十五这三个数字写在纸上,然后分别标注牛、羊、马,凝眉深思,苦苦思索。

王孝通仰望天,双目微闭,心里却是心念电转。

这道题很蹊跷,看似简单,却有一个弯子埋伏其中,否则看上去全然无关的七十五头牛,三十四头羊,二十五匹马……如何能与船长牵扯上关系?

房俊则是老神在在的提起炭炉上的水壶,将开水注入茶壶之内,给自己泡了一杯香茶,拈着茶杯,却不敢喝,他的肚子都快笑破了,手一直在抖,怕把自己的烫伤。

让你们大唐人见识一下脑筋急转弯的力量吧……

第四百一十六章 你耍诈!

值房里很安静。

所有人都皱眉苦思,静悄悄的不出一点声息,唯有房俊一个人悠然自得“吸溜吸溜”喝着茶水……

王孝通额头已然渐渐有冷汗渗出,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托大了。算学一道,虽然自己已然有了不下于古圣先哲的水准,但是又太多稀奇古怪的题目可以让人冥思苦想十天半月,却依然抓不住其中头绪,这实在是太正常了。

原本以为这小子年纪轻轻,能看过几本算学典籍?想来便是真的有几分才华,亦限于年纪阅历的关系,并不能出得太难的题目,谁知道这道题实在是太……

怎么说呢,毫无头绪啊!

七十五头牛,三十四头羊,二十五匹马……这特么能跟船长的年纪扯上什么关系?!

王孝通脑袋都快爆炸了,越是心急如焚,唯恐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脑袋里越是一团乱麻,隐隐有一条丝线般的感悟,却说什么也抓不住。

孔颖达虽然以儒家经义誉满天下,被世人称为儒学大家,然涉猎广泛,天资聪颖,与算学一道亦成就斐然。可他想来想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道题应当何解……不由得惊异的看了房俊一眼,心道这小子从何处得来这么一道天衣无缝之难题?

在场诸位,都被这道毫无头绪的题目给难住了。

王孝通额头的汗水终于涔涔而下。

今日是他挑衅在先,若是不能解答房俊的这道题,对于自己名望的打击将是致命的!这些年来渐渐积累起来的人气,必将一蹶不振,以至于被世人所耻笑!

这是王孝通绝对不能接受的!

这是这道题……

王孝通不认为这世间有自己解答不出的算学题,除非……这道题根本就无解!

这个念头陡然间在脑海中闪现,一而不可收拾!王孝通越想越是有道理,自己学究天人,于算学一道堪称当世第一,即便是祖氏父子、刘徽这等先哲圣贤,自己亦犹有过之,怎地可能被一个楞怂棒槌的纨绔子弟难住?

定然是这道题根本就无解!

悄悄瞥一眼房俊,见到这小子那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王孝通愈断定自己的猜想!

好可恶的家伙,居然弄出一道无解之题作弄老夫么?

当即,王孝通睁开眼,狠狠瞪着房俊道:“新乡侯这道题,根本就是无解之题!”

旁人闻言,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我等苦苦思索却毫无头绪,原来是一道无解之题!

只不过这些官员并无多少气恼之色,说到底,人家房俊这道题是出给王孝通的,大伙只是闲来无事凑热闹而已,根本就不是房俊的目标,何来怨气?

怨气最深的,应当是王孝通才是……

这王孝通与孔颖达关系交好,时常跑到礼部衙门来。你来就来吧,偏生还要指手画脚,大放厥词,将这些官员贬低得毫无是处,在尚书大人面前颜面扫地,焉能对王孝通不加怨忿?

见到房俊与其针锋相对,心里都暗暗叫好,希望房俊这位新来的长官能将这骄傲自负的老小子狠狠的剥下一层面皮来……

此时大伙都有些好笑,素闻这位新乡侯行事肆意妄为,如今看来,却是名不虚传,居然想出这么无赖的招数作弄王孝通,只是可惜未能见到王孝通吃瘪。

房俊喝着茶水,眼皮都不抬:“前辈,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孝通恼火道:“这题目根本与船长毫无关联,分明就是无解之题,尔仗着官职爵位,却作弄老夫,实在是不当人子!”

听到这话,房俊脸色顿时冷下来。

你是谁啊,凭什么教训我?

冷冷瞅着王孝通,语气毫不客气:“前辈已然年过花甲,却不曾听过三人行必有我师之语?学无止境,你自己不懂的东西,那只能代表你学业未竞,尚需刻苦用功,这才是求学之道。你却不思进取,既不用心钻研,亦不虚心请教,却满口推脱指责,横加质疑着实令某失望!国子监以你这等虚浮浅显之人的著作作为教材,实在是有待商榷。”

在场的礼部官员差点拍手称快,这位侯爷可真是唇枪舌剑,骂得太过瘾了!他们谁没被王孝通教训过?只是碍于这老家伙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大家比不过而已,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房俊的一番诘难,真真是替大家除了心头的一口恶气!

一位胡须皆白的老者捋须微笑,身上绯色的官服看上去是一位侍郎,此时看着房俊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家的女婿,满意欣慰得不得了……

王孝通却是差点没气个倒仰,你个混蛋居然教训起我来了?

登时恼羞成怒道:“即是如此,我且问你,答案几何?”

房俊斜眼睨着他:“前辈此问,可是解答不出?”

“我……”王孝通面色涨红,有口难言。当真要承认自己解答不出么?若是此题当真无解,自然是房俊无理取闹;可若当真有解,自己岂不是半世英名一朝尽丧?

这等选择,委实左右为难。

可是面对房俊揶揄的笑容,以及旁边围观官员们不屑的眼神,王孝通一股羞恼直冲脑海,脱口道:“就算是某解不出,你且道来,让某见识见识!”

众人都紧张的看向房俊,希望房俊的这道题可以解出,那样既可以狠狠的打击一下王孝通的嚣张气焰。

可是大家却都隐隐担心,因为这道题貌似真的无解啊……

就连孔颖达都意味深长的看着房俊,期待着他的答案。他即想这题有答案,如此可以给这位老友一个教训,学术之道天外有天,怎能自满桀骜呢?另一方面,却又不愿意房俊能给出答案,因为这样一来,对于这位老友的打击实在是太过巨大……

孔颖达一时间患得患失,心中左摇右摆。

房俊呵呵一笑,看着王孝通问道:“敢问前辈,今年贵庚?”

王孝通恼火道:“老夫六十有四!给出答案,你问老夫的年纪作何……”说到此处,一道灵光陡然自脑海中闪现,话头猛然顿住。

难道……

王孝通简直不敢置信,心头涌起的这个念头实在太过强烈了,莫非这就是房俊这道题的答案?

娘咧!这小子特么太奸诈了吧?!

果不其然,却听房俊笑眯眯说道:“船长六十四岁。”

众皆哗然。

你先是问王孝通的年岁是六十四,然后这条船的船长也是六十四……

顿时就有反应快的官员拍大腿说道:“妙,实在是妙!看似迷惑茫然毫无头绪,却是故布疑阵引入歧途,实则浅显直白精妙绝伦,此题暗合兵法之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实在是妙哉!”

妙哉?

我妙你个脑袋!

王孝通差点一个跟头栽在地上,怒不可遏的戟指指着房俊:“无耻小贼,岂敢耍诈?”

若是自己真的技不如人也倒罢了,可特娘的居然被耍了?这让王孝通不能接受。

孔颖达却是叹了口气,劝阻道:“此题虽然不归于算学正途,却暗合世间天道,世上从无一本正经、循规蹈矩之捷径,从来都是曲折蜿蜒方能抵达终点。你自己没有认真思索考题,便想当然耳,若是细细思索,恐怕便是三岁孩童,亦能轻易的识破题目之中的玄机,又能怪得了谁呢?”

旁边那位须皆白的老者抚掌叹道:“假如你有一条船……第一句话便将整道题的玄机展示与眼前,吾等却视而不见,反而在那些故布疑阵的数字上费尽心力的琢磨,这道题看似胡闹,实则却是教育吾等凡事皆要细心留神,往往身边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却正是解决难题的征途,老朽受教矣。”

房俊有些傻眼,只是一时看这王孝通不惯,是以恶作剧的弄出一道前世的脑筋急转弯,却不知这其中却蕴含着至理?

也是醉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折服

看着王孝通赤红的脸膛、羞愤的眼神,便是孔颖达都不由得为其感到委屈。诚然,这位须皆白的老者说的确实在理,严谨谦虚实是治学的根基,可是王孝通败在房俊这么一道取巧奸诈的题上,实在是窝囊得很……

王孝通既然狂妄,那就绝对不是个能输得起的人,他接受不了失败,尤其是败给房俊这样一个儿戏一般的题目之下。

顿时羞愤的叫道:“阴险奸诈至极,寡廉鲜耻至极!似你这等投机取巧之徒,实在是算学界的耻辱,老夫羞于你为伍!”

房俊冷笑:“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前辈既然未打得出这道题,便应该俯认输才是,还要措辞狡辩,难道不显得虚伪懦弱,不肯正视失败?”

王孝通气得要死,誓要在房俊身上找回这一城,怒道:“这等奸诈之术,如何当真?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论个输赢,不若你我各自出题,对方解答,答不出者即为输,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对王孝通鄙视不已。

输了便是输了,况且输在房俊这么一道很是阴险的题目之上,其实并不是太丢脸之事。文人方正,甚少有房俊这等胡闹之人,是以王孝通与其说是败于房俊之手,还不如说是败在这种狡诈的思维之下。

可是王孝通这般拒不认输的举动,却被人所不齿。

孔颖达摇头叹气,这位老友一向狂妄,今日在房俊手里栽了跟头,那就势必要找补回来,怕是谁劝也不会听的。只是如此一来,这“输不起”的名头怕是再也摘不掉了……

王孝通自己又何尝不知?

可他现在骑虎难下,不将房俊击败,自己的名望必然一落千丈,唯有硬着头皮将这可恶的小混蛋彻底折服,才能挽回损失!他宁可背负着“输不起”的恶名,亦不愿自己算学大家的名声受损……

他死死的瞪着房俊,唯恐房俊不接招。

说起来自己的算学大家名头可不是白来的,这房俊若是胆怯起来不肯接招,自己也是毫无办法。

幸好,这小子是个棒槌……

“悉听尊便!”房俊扬着眉毛,毫无惧色。

“好!”王孝通心中大喜:“既是如此,某先出题……”

值房之中嘘声四起。

那位须皆白的老者鄙视道:“王孝通,你还要脸不要?这么大岁数的人类,浸淫算学大半辈子,怎地好意思占人家一个小娃娃便宜?”

王孝通被老者说的面红耳赤……他这张脸就一直红着,尴尬道:“既是许国公如此说,便有此子先行出题便是。”说道这里,王孝通急忙又补充道:“但是切莫在出那些胡闹之题,凭白辱没了算学之名望!”

须皆白的许国公笑呵呵说道:“怕不是为了算学之名望,而是王孝通你生怕答不出来吧?呵呵,”老头回望着房俊,笑道:“新乡侯意下如何?”

房俊起身拱手道:“全凭国公吩咐便是。”

他在唐朝亦不是一日两日了,对于贞观时期的这些名臣,即便尚未见面的,亦能对号入座。

这位老者既然被王孝通成为许国公,想来便是宇文士及了……

隋朝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第三子,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之弟,隋炀帝杨广的驸马,金紫光禄大夫……这位可真真是门庭显赫、一世荣宠,尤其此人跟李二陛下极为想得,交情匪浅,满朝文武尽皆敬仰。

宇文士及笑呵呵点点头,又说道:“那么房二郎便请吧,只不过你得出点难度大的,也让吾等这些乡野村夫见识见识。”

这老头虽然岁数不小,但性情开朗,言谈随和,颇有风趣。

房俊便点点头,略一沉思,说道:“今有直邑,不知大小,各开中门。只云南门外二百四十步有塔,人出西门行一百八十步见塔,复抹邑西南隅行一里二百四十步恰至塔所。问邑长阔各几何?”

宇文士及、孔颖达等人略一思索,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道题绝对不似刚刚那等胡闹之作,隐隐间可以捋得清楚其中的脉络,但是这数字实在太过巨大,且运算之法又不似自己所掌握的那些前线方法所能计算……

太难了!

王孝通也有些傻眼。

他是真正的识货之人,只是听了题目,便知晓这道题必须得运用方程来解答。而对于方程,亦是他最拿手的一项本事,在他之前,从无人提出三次方程式及其解法,即便是祖氏父子,亦只是笼统的提出三次方程的概念,这也是王孝通之所以瞧不上祖氏父子的缘故之一。

可是房俊这道题,三次方程可解答不了。

王孝通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脸色有些白,这特娘的大抵是多元四次方程的范畴……

这道题,全天地下也没人算得出来吧?

王孝通脸上的傲然之色尽皆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恭谨,咽了咽口水,问道:“这道题……侯爷可能解答?”

老头也藏了个心眼,他不说自己能不能解答,而是问房俊能不能解答,若是房俊也解答不出,岂不是说自己就算解答不出,也不算输?只不过他自己尚未注意的是,他因为恭谨而喊出的这一声“侯爷”,其实已然在心底认了输……

房俊肯定的点头:“自然可以。”

闻言,王孝通做出了一个令众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这老头一振衣袖,弯腰长揖,口中说道:“还请侯爷教我!”

这画风转变如此之快,令房俊有些接受不了。

这认输也太痛快了吧?

宇文士及还等着看热闹呢,谁知这王孝通却干脆利落的认输了,顿时不满的嚷嚷道:“你这老头,怎地如此不顾颜面?”

唯有孔颖达哑然失笑,这位老友却是狂妄,也足够嚣张,但就是有一个优点,你比我强,我就服气你……

王孝通面对宇文士及的职责,摇头郑重道:“国公此言差矣,非是老朽不顾颜面,这道题我解不出,而新乡侯能解,老朽自然甘拜下风,这与颜面有何关系?”

他确实这么想。

刚刚被房俊一番羞辱,他心里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小王八蛋。可是这一道题出来,王孝通立即认识到自己赖以成名骄傲自负的算学成就,在房俊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提。

单单只是这一道题,没有非凡的算学功底,根本就问不出来!

想在想想当初李淳风那牛鼻子说见识到一位天资绝伦的算学奇才,他还嗤之以鼻,现在却知道自己的确是井底之蛙、小看天下英雄了。

当然,只需房俊解出此题,他自认不如。但是该黑祖冲之,他照样还是黑,谁让祖冲之问不出这般领自己素手无策的难题呢……

房俊有些无奈,看不出来,这老家伙居然能软能硬,这么快就认输了,自己打起脸来那有有何快感?

只好无奈说道:“今日是晚辈履新,与前辈纠缠这许多时候已是不该,何敢再胡闹下去?不如这样,该日闲暇之时,晚辈去前辈府上,相互探讨算学之道,亦能彼此增益,如何?”

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王孝通哪怕再是心痒难挠,亦不得不点头道:“那边依侯爷之言,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王孝通今儿算是丢脸丢大了,不过此人却不以为意,以往视若生命的面皮现在却弃若敝履,被房俊虐了一回,丝毫不减恼火不说,反而欢天喜地的跟在场诸人连连拱手,这才脚步轻快的离去。

宇文士及苦笑道:“这老家伙也算奇葩了,如此古怪的性情,古今少有。”

孔颖达笑道:“虽然执拗无礼、不通世情,却也算是执着之人,起码对于算学一道,实是赤诚之心,令人尊敬。”

言罢,回向房俊笑道:“欢迎新乡侯加入礼部!”

房俊赶紧道:“荣幸之至,晚辈才疏学浅,还望诸位前辈不吝指教,多多包容才是。”

宇文士及笑道:“年青人少说客套话,素闻你房二郎有经世之才,咱们大伙也不指望将来能借你的光,只是眼下若是能将你家里那上品贡茶没人都送上一点,那吾等便知足了!”

众人闻言欣喜,房家的贡茶那可是有价无市的极品,都齐齐的望着房俊满含期待。

房俊豪气干云:“那有何难?诸位放心,今日下值,某便吩咐家仆,为诸位送到家里去,必是上品贡茶,错一罚十,童叟无欺!”

大伙轰然叫好,气氛热烈,算是接受了这个空降下来便担任礼部高官的毛头小子。即便其中有少许不服之人,见到大家都其乐融融,也只得将那一份不忿之心深深隐藏,不敢露出一丝半点,成为众矢之的……

孔颖达温言,当即一拍桌子,大声道:“何须下值?本尚书现在就给你批假,你可以回家去了……”

见到尚书大人这等心急,诸人哄堂大笑。

宇文士及抚掌道:“房二郎非但算学精深,思维亦极是敏捷。那道假如你有一条船的题目,实在别开生面,甚有趣味,不知可否还有此等题目,说出来也让大家见识一番?”

房俊苦笑:“日后如诸位同僚为官,亲近的时候多得是,不过现在在下若是不赶紧回家备好茶叶,怕是尚书大人要寻在下的霉头了……”

孔颖达呵呵一笑,笑骂道:“即是如此,还不去回?”

房俊单膝跪地做个姿态,“诺!”

众人笑声中,优哉游哉的走出礼部值房,打马回府。

第一天的新单位生活,尚算不错……

第四百一十八章 风雨将至

长安城里,很是有几名纨绔。

这些好吃懒做的家伙平素无所事事,吃喝玩乐招摇过市,那是家常便饭,甚至欺男霸女扰乱行市亦是寻常。对于这帮胡作非为视律法为无物的纨绔,普通低阶的官员以及平头百姓敢怒而不敢言,便是有那不怕事的御史言官屡次弹劾,却也是屡教不改,令大家烦恼不已,却又束手无策……

若是论起长安城最嚣张的纨绔,公认以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家的二郎为。这位棒槌虽然并不太多欺行霸市之恶行,奈何名声太甚,打亲王、踹大臣,长安城中满朝文武,莫不闻其名而心惊胆跳,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这家伙平素绝不欺凌弱小,但是文物群臣却是怨念深重,不欺凌平头百姓不假,可是专门揍王侯大臣,谁受得了?

放眼大唐,能降服此子者,唯有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而已。

自打统领神机营之后,这位宰辅公子、未来帝婿已经甚少在坊市之间露面,仿佛修身养性一朝顿悟,与纨绔生涯割舍开来,令那些官员贵戚无不拍手称快,笑言自此少一祸害矣。

毕竟其他诸如杜荷、柴令武、李思文等人虽然从未放弃纨绔大业,但是这些家伙比起房俊来到底差了一筹,脸色低了很多,最起码不敢如房俊那般脾气作不管是王侯贵戚亦或朝中重臣,立即拳脚相向,打完了还屁事没有,连个告状的地儿都没有……

待到房俊统领神机营随大军西征,甚至有不少人偷偷在家烧香拜佛,祈求佛祖神仙开开眼,于兵荒马乱的战阵之上将他祸害收了去,满朝文武喜大普奔……

然则世间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这棒槌非但在西域活得有滋有味,甚至屡屡传来捷报,几次三番的狙击突厥狼骑大获全胜,战功赫赫,整个大唐无人不知新生代中又出了一位百战百胜的无敌猛将。

这还有没有天理?

不仅如此。

最近一段时间,房俊的名声再次响彻关中,几乎家喻户晓,其声势之隆,甚至盖过被大理寺彻查的陈国公侯君集!

这一次,不是因为房二又打了那位亲王大臣,亦不是未及弱冠便被陛下擢升为礼部尚书衔,更不是因为其弹劾侯君集在西域纵兵为祸蔑视军纪,而是因为一部书籍,一个明……

三字经这部据说是为了幼儿启蒙而编撰的书籍,早已在官员学士之间流传,评语甚佳。可是现在,却一夜之间传遍关中的各个城池,街知巷闻,无人不晓。

最令人震撼的是,这部书籍在太子殿下的主持下,经由弘文馆的印刷书坊使用一种新式的印刷术大量印刷,单本书的价格只有区区十文钱!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这本书便宜到即便是普通的农户,亦可以轻松的买一本回去,为自家无钱进学的孩童启蒙!

由此延伸开去,三字经可以卖的这么便宜,那么诗经呢?史记呢?尚书呢?

是不是可以说,自今而始,天下人只要想读书,便都能读得起书?

而这种大大降低书籍成本、且成倍提高印刷度的新式印刷术,亦是房俊所明……

一时间,所有寒门学子皆振臂高呼,笑逐颜开,对房俊此举感恩戴德,推崇备至!

宝剑有双锋,有人喜,便会有人愁……

李承乾坐在弘文馆的书斋内,悠然的呷着茶水,心情愉快。

孔颖达坐在下,捋着胡须,微微叹息道:“自今而始,这房俊怕是被那些世家豪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皆欲除之而后快啊!”

说这话的时候,老孔却似乎忘记,他孔氏一门,无论如何沧海桑田、改朝换代,依着祖宗孔子的庇荫,历代帝王都对孔家礼遇有加,恩泽不断,确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一个世家豪族……

历朝历代,皆以儒学而治天下,便造就了孔氏一门无上荣宠的地位。

李承乾婆娑着茶杯,目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望向院内热火朝天的印刷作坊,感叹道:“谁说不是呢?房二之前跟孤说过一句话,叫什么科技是最大的生产力,孤不懂,他亦未多做解释,现在看来,却是用事实给孤上了一课。单单一个新式的印刷术,便能将书籍的成本由几百文降低至十几文,据说那厮正在研究一种新式的造纸术,一旦成功,书籍的成本甚至降至几文钱!有谁敢想像,书籍的价格有朝一日会如同坊市间的野菜蔬果一般便宜到此等程度?”

孔颖达亦是感叹不已,谁能料到,那个在礼部衙门整日里无所事事优哉游哉的小子,居然翻手之间便将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推上了悬崖峭壁?

与其说教育的资源被世家门阀所垄断,读书这件事是穷人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还不如说之所以将穷人挡在读书大门外的原因,是因为成本。

读书的成本!

一部书籍几百文,师塾的束脩要几百文,一个孩童由启蒙开始,至学有所成,起码要十年时间,这得花费多少钱?更别提既然读书,便不得不舍弃农作,等用于家里减少一个壮劳力……

这一出一进,足以使得一个温饱之家最终破产!

穷人不是不想读书,是读不起!

孔颖达轻叹道:“陛下这是铁了心的要扶持寒门与世家门阀抗争,怕是早在涞阳郑氏伏诛之时,便已然策划好步骤,一步一步将世家门阀逼上绝境,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无他法。”

他便是世家出身,焉能不知一旦寒门崛起对于世家门阀的冲击将是如何巨大,说是翻天覆地亦不为过!自陈平九品中正制选官开始,世家门阀便牢牢占据了天下资源,历朝历代,官员莫不是出身于世家门阀。这其中不仅仅是有血缘、联姻等等政治联系,导致一荣俱荣,世家门阀对于后代的教育,亦是重中之重。

寒门子弟连生存都艰难,哪里有时间去读书学习?

不读四书五经,不知经济政治,即便给你个官当,你能当得稳、当得下去么?

可是现在,世家门阀的荣光将要一去不返矣!

这亦是当初世家门阀联合起来,由涞阳郑氏出头抵制李二陛下的原因。

只是他们败了,再无翻身之余地……

年逾古稀的孔颖达天资绝伦、早已看透世情,卓的智慧令他深知,世家门阀的未来,唯有苟延残喘而已。

看这面前神情有些亢奋的太子殿下,孔颖达在替世家门阀叹息之誉,亦有一些欣慰。

很显然,无论三字经亦或这活字印刷术,都是陛下用来扶持寒门而削弱世家门阀的手段,能够让外间传闻早已失势太子殿下来主持印书坊,而不是魏王殿下或是其他的某一位亲王,便足以见到陛下将太子殿下推至前台的心思。

纵然不是一朝稳固了太子之位,亦不会轻易再起易储之心。

“殿下苦尽甘来,当谨守本心,勤政好学,勿使自己不再陷入浮躁之境地,令陛下失望。须知世间事,可一不可再,以往荒唐狂悖,且当做教训,时时鞭策,日日警惕。”

孔颖达温言低语,不厌其烦的敦敦教诲。

李承乾有些尴尬,垂受教:“学生谨遵老师教诲,定以往日之荒唐作为终生警示,绝不再犯。”一直以来,无论是孔颖达,于志宁,亦或是房玄龄,这些父皇指定的东宫教谕们,在他荒唐狂悖的时候,全都是痛心疾屡次劝谏,即便是在自己声望陷入低谷之时,亦不曾放弃自己落井下石,这份恩情,他李承乾如何能不记在心中?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太子与帝师

李承乾非是冷淡薄情之人,先前只是因为压力太大,每日里都有朝不保夕的紧迫感,是以行事才方寸大乱,荒唐不堪。现在看清楚自己的路要如何去走,岂能不知谁对自己真的好,谁又对自己引入歧途?

孔颖达呵呵而笑,既是欣慰。

不知从何时起,这位太子殿下突然一反往昔浮躁低劣的作风,处事愈沉稳低调。看似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实则却是最好的应对之道。他已经是太子,根本不用再去争取什么,只要能沉下心来,无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挑拨蛊惑,便没人能奈何他。

废长立幼,乃是皇家立储之大忌,若非有不可饶恕之劣迹,陛下英明神武岂会亲手将帝国根基动摇,自毁长城?

当陛下将重任交于李承乾之时,只需完成任务,毋须在意是否完成得惊世骇俗、完美无缺,只要能稳妥的完成,那便可以了。

所以对于现在这种状态的李承乾,孔颖达很是满意。

身为太子,若是处处光芒闪耀,反而惹人诋毁……

你要将陛下置于何处?

“风雨将至,殿下应当稳如磐石,不急不躁。陛下让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陛下没让您去做的事情,哪怕是有天大的好处,亦绝对不能去做,须知多做便多错,不做才能不错……”

即便对太子殿下最近的表现很满意,可孔颖达还是忍不住劝道一句。说完,方才苦笑着摇头:“是老臣啰嗦了,殿下早已参悟应对之法,老臣却总是絮絮叨叨聒噪不已,惹人心烦……”

“老师!”李承乾跪坐在榻上,上身前倾,伸出手去,轻轻按住孔颖达的手,动情的说道:“往昔是孤辜负了诸位老师的好意,将诸位老师的金玉良言当做耳旁风,不屑一顾,这才几乎导致灭顶之灾!却从来未曾想过,诸位老师俱已是功成名就,只需随波逐流便可保位高爵显,家世繁荣,何须在孤这里苦口婆心,费力不讨好?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孤能坐稳这诸君之位,保住大唐江山的稳定?现在,孤已然幡然醒悟,知晓诸位老师的爱护之心,但请放心,自今而后,孤定当诸位老师的话语牢记心头,此生此世,绝不背弃!”

孔颖达感动得一塌糊涂,老泪都流了下来,颤抖着抓住李承乾的手,心中大慰。

一直以来,无论是他孔颖达,亦或是于志宁、房玄龄等帝师,为何宁愿冒着得罪太子的危险,亦要苦口婆心不停的劝慰、诤谏,甚至不惜这位太子殿下将他们视为寇仇?

一则,是他们不忍心这位宅心仁厚的太子殿下在储君的路上渐行渐远。

自打坠马伤了脚,这位温润仁厚的太子殿下便性情大变。诸人能够理解,身为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宝登基为帝的,可是身有残疾,必然被陛下所不喜。与此同时,魏王又乘势而起,咄咄逼人,性情未定的太子殿下焦虑急迫,内心便生了剧烈的自卑和对于未来的担忧,以至于自暴自弃,愈令陛下失望。

二则,这些忠贞之臣,不忍见“废长立幼”的悲剧,在大唐重现。

当初陛下玄武门杀兄弑弟,已然为大唐的未来埋下了一颗罪恶的种子,现在若是再“废长立幼”,岂不是告诉将来的李唐皇族子弟,储君之位并不一定就是天授,而是可以通过种种手段谋求而来?

一旦如此,未来的每一次皇权更迭,必然伴随着阴谋诡计、血雨腥风!

再是强盛的帝国,已经不住这般折腾……

只是可惜,以往太子信心尽丧,自暴自弃,任是他们这些老臣苦苦劝谏,却最终心灰意冷。

本已绝望之心,陡然峰回路转,太子殿下的转变,岂不令孔颖达等人欣喜若狂?

一个是浪子回头信心恢复,一个是苦心孤诣终得回报,一老一少相视而笑,甚是相得,轻言浅语对于当前风雨将至的朝局聊了起来。

孔颖达虽然年老,却未眼花,与太子殿下畅谈之际,注意到屋外自己带来的随扈不时的走来走去,便寻了个谈话的空档,将其叫进来,皱眉训斥道:“某与殿下谈话,尔何以坐卧不安,成何体统?”

那随扈苦笑:“非是小的不知规矩,只是家主先前曾有吩咐,若是新乡侯遣人来找,务必告于家主知晓。现在,新乡侯已然遣人来了三次了,说是三缺一,请家主即刻赴会……”

“哎呀呀!”孔颖达一拍额头,甚为懊恼,跟太子殿下一番畅谈,将自己对于朝局的见解详细讲述,而太子殿下亦是虚心求教,不曾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时高兴,却是将约定忘于脑后……

看看窗外,已然接近巳时,便急忙起身,向李承乾拱手道:“殿下见谅,老臣有约在身,不敢打扰殿下休息,待到筳讲之时,再向殿下讲解朝局施政之领悟,再此别过了。”

言罢,就待转身而走。

李承乾大感诧异,孔颖达身为当世大儒,最是讲究处变不惊、温润如玉那一套,何曾见过他如此慌忙急促的样子?

“老师可是与那房二郎有约?”

“啊,正是。人一旦上了年纪,就老糊涂了,总是记性不好,约定的是巳时初刻,现在已然将至午时,怕是那几人不会与某善罢甘休,苦也,苦也……”

孔颖达急急忙忙穿好鞋子,嘴里还懊恼的絮絮叨叨,不知所谓。

李承乾见状,愈好奇了,追问道:“不知老师与那房二约定何事?”

“这个……”孔颖达吱吱唔唔,却是不肯说个明白。

李承乾啧啧称奇!

向来稳重大气,为人师表的孔颖达,亦会有这般吞吞吐吐之时?若非李承乾知晓这位老师生性严谨,而那房俊虽然胡闹,却也不是贪花好色之徒,简直都快要以为这两人是约定了去平康坊喝花酒……

很难得见到孔颖达这般神情,李承乾好奇心大起:“孤闲着也没事,不若跟老师一同去拜会房二,如何?”

“这个……”孔颖达一阵迟疑,不知如何拒绝。

李承乾吃惊道:“老师,您该不会真的同那房二去寻花问柳吧?”

虽然不相信孔颖达会干出那等事,可是这位一向端庄稳重的儒学大家现在的表情实在是令人不能不起疑心……

孔颖达老脸一红,羞恼道:“殿下何以有次等龌蹉之想法,老夫岂是那等不知羞臊之辈?”

李承乾赶紧道歉,但是看向孔颖达的目光,却依旧充满狐疑。

也对,这老头虽然身强体健,可毕竟七十多了,就算给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怕也是眼馋心急,却提不得枪上不得阵……

孔颖达无法,知道今日不说明白,怕是要被殿下一心,只得一跺脚,闷哼一声道:“殿下且跟来便是!”

言罢,回头便走。

李承乾赶紧穿上鞋子,紧紧跟上……

今年冬天只下了一场雪,气候不似往年那般寒冷。

坐在马车内,孔颖达挑起车帘,望着街上穿梭的行人,喟然叹道:“冬天雪多,容易成灾,去岁那一场大雪冻死多少人,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幸好房俊收容了上千灾民,给朝廷的救灾补助大大的缓解压力,否则,冻饿而死者将不计其数。可是雪下得少了,又唯恐春旱,耕作艰难,这可真是患得患失,总是无如意之时……”

“倒也不尽是如此,去年雪灾,大雪一场连着一场,可是春天不还是大旱,几个月滴雨未下?若非房俊当时在工部弄出来的水车翻筒等等水利设备,怕是春耕都要延误,更别提骊山之上那一场求雨大典,救了关中多少百姓。”

李承乾说到此处,不禁与孔颖达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底的震撼。

这一年来,这位长安城里最著名的纨绔子弟,却是连番干出了不少大事,桩桩件件,不经意间却是惠及大唐多少百姓?

车内一时沉默。

马车晃晃悠悠,径自来到礼部衙门,刚一进大门,便听到值房门口传来一声大喊:“老孔来啦,赶紧的开战!”

李承乾吓了一跳……

第四百二十章 老少咸宜之游戏

“老孔来啦,赶紧的开战!”

这一声喊,让一只脚迈下马车的李承乾一个哆嗦,差点失足栽下去!

孔颖达是什么人?

名垂天下、硕果仅存的当世大儒,孔圣人的第三十一世孙,被陛下称为当朝帝师,无论是经义学问亦或朝政施为,屡有请教,信任有加,更将其指为太子之师。

这样一位资历深厚、盛名威隆的当世大贤,居然有人要跟他开战?!

李承乾惊诧不已,寻声望去,哆嗦一下嘴皮子,却是哑然失声。

这位雀跃不已、一脸兴奋叫嚣着“开战”的家伙,居然是宇文士及……

好吧,这位的名声或许没有孔颖达响亮,但是论起在李二陛下面前的影响力,却是犹有过之。

这两个人要开战……

李承乾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眼见身畔的孔颖达一步就从马车上迈下去,兴冲冲的直奔宇文士及而去,李承乾连忙拉住孔颖达的衣袖,苦劝道:“老师,何以如此?”

这两人若是打起来,简直会成为天下笑柄!

那后果太美,李承乾不敢想……

孔颖达满脸诧异,却是不为所动,只是使劲儿拉着衣袖挣脱李承乾的手,一张老脸兴奋得放光:“这老货屡败屡战,却总是叫嚣不服!殿下稍后为老臣掠阵,看老臣如何与他大战三百回合,杀的他丢盔弃甲,哭爹喊娘!”言罢,大步朝宇文士及所在的值房而去。

李承乾急的都快哭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知道孔颖达这位敦厚君子居然有如此刚烈的脾气?还大战三百回合?你俩加一块儿都一百四五十岁了,怕是蹦两下都能少俩零件儿,也不知是谁哭爹喊娘……

可他虽是太子,却身为学生,如何能劝得住孔颖达?只得跟在身后,苦劝不止。

“老师,何必动气?许国公向来低调,即便是触怒了老师,怕也是另有隐情。您二位相交数十年,有什么话不能好生坐下来商量一番,非得这般赤膊相对?”

孔颖达脚步不停,一脸愤然:“另有隐情?不然!这老货昨日略有小胜,便洋洋得意将老夫好一顿嘲笑,简直岂有此理!今日若不将他狠狠放血,老夫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李承乾闻言,脚下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放血?!

娘咧!这可要出大事啊,回头这两位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于心何忍?

李承乾忧心如焚,却劝阻不住,只得跟在孔颖达身后,亦步亦趋,打算等这二位真的打起来,再拉架不迟。

孔颖达脚底生风,几大步便来到值房门口,宇文士及已然埋怨道:“约好了巳时初刻,这眼瞅着都快午时了,你这老头磨磨蹭蹭的,害得吾等苦候不至,心里如同长了草一般……哎呀,太子殿下,恕罪恕罪,老臣未见着您……”

看着宇文士及敷衍的施礼,那腰板只是微微的弯了一下,便即直起来,李承乾忍不住翻个白眼。咱自打从马车上下来,您这眼神就一直盯着孔颖达,可不是瞧不见我么……

孔颖达径自走进门去,说道:“这也不怪我,今日去弘文馆与殿下筳讲,谁料到这一说起来就忘了时辰,老夫这也是心焦不已啊!”

宇文士及便说道:“你这老头也是,都多大岁数了,也不知道怜惜着自己身子骨?筳讲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下回随便说几句就行了,可别再耽搁咱们开战……”

正紧跟进门的李承乾闻言,好玄没撞门框上……

合着咱这位太子在你们眼里就跟路人甲也似?当着咱的面儿,居然说下回筳讲的时候随便谁几句就行了……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太过分了!

李承乾心里忿忿不已,却也无可奈何。无论是孔颖达亦或宇文士及,都不是他这个太子能招惹的存在……

别说孔颖达,即便是宇文士及若在父皇面前告自己一状,恐怕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宇文士及原是隋朝驸马,妻子是隋炀帝之女南阳公主,早年因父勋受封新城县公,历任尚辇奉御、鸿胪少卿。江都之变后,封内史令,后西去长安,投奔唐高祖李渊,被拜为上仪同,随唐太宗征战,升任中书侍郎,进封郢国公。

武德八年,宇文士及代理侍中,兼天策府司马。李二陛下继位后,又进拜中书令,以后历任凉州都督、蒲州刺史、右卫大将军、殿中监等官职。

此人与李唐皇室源源颇深。

宇文化及于江都谋反,后被窦建德所杀,同时将南阳公主与宇文士及的儿子宇文禅师一同杀死,公主出家为尼。后来,窦建德兵败,宇文士及在洛阳遇到准备前往长安的南阳公主,便请求复合。南阳公主拒绝道:“我与你家乃是仇敌,今日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对谋逆之事并不知情。”宇文士及再三请求,公主怒道:“你若一定要寻死,我可以见你。”宇文士及只得放弃。

后来宇文士及娶李唐宗室之女寿光县主为妻,备受高祖李渊以及李二陛下的信重。

宇文士及年岁渐长,李二陛下便将其召回朝中,任命为右卫大将军,经常把他召入内宫,至半夜方才放出。有时恰逢休沐日,李二陛下也会派人驰马来召。但宇文士及生性谨慎,对于在宫中的事情,回家后即便对妻儿亦不曾过多透漏。

这样一位老臣,李承乾能奈他何?

不过幸好,进屋之后,他想象中的大打出手并未生……

值房内燃着火盆,温暖如春。

屋子正中放着一张高腿方桌,四周摆放着四把椅子,俱是上等檀木,华丽珍贵。

此时挨着桌子,已然坐了两人。

见到李承乾跟着孔颖达进来,那两人先是一愣,随即赶紧起身施礼:“见过太子殿下!”

李承乾一瞅,都认识。

左手边这位老者,乃是可与孔颖达齐名的当世大儒、弘文馆学士、琅琊县子颜师古。

而右手边这位,则是礼部尚书、新乡侯房俊……

李承乾有些惊讶,房俊怎地与这帮老家伙混在一起?虽然他的爵位官职甚至以及过颜师古,但是毕竟年岁摆在那里,难道都没有代沟的么?

面对二人的施礼,李承乾之时稍微错愕一下,便微笑道:“二位不必多礼……”

话刚开口,便见到孔颖达与宇文士及已然坐到桌旁,宇文士及大声道:“繁文缛节,何必附庸?赶紧的开战……”

于是,太子殿下的话尚未说完,颜师古与房俊便已回头入座,四人各据一方,将桌上无数块小木牌搓得哗哗响,只留下太子殿下错愕不已……

“话说,仁人兄昨日大杀四方,可是赢了不少……一筒……怪不得今日如此心急,仲远兄若是再不来,怕是仁人兄要寻到你家门上!”颜师古将木牌牌码成整齐的一溜儿,嘴里亦不闲着。

仁人是宇文士及的字,而仲远则是孔颖达的字,颜师古与二人年岁相仿,相交多年,皆以字相称,以示亲厚。

宇文士及闻言,恼火道:“你只见我昨日赢钱,为何不见我连输几日,连祖传玉佩都押上了?说起来,吾等这点私房,怕是都被房俊这个臭小子给赢了去!”

说着,还不悦的瞪了房俊一眼。

房俊笑眯眯的,也不还嘴,手底下却是不慢,将孔颖达打出的一张三万碰上,然后打出一张西风,听牌了……

孔颖达瞅着手里的牌,叹气道:“那也没辙,咱几个老骨头,身份资历摆在那里,这六部三省,除去几个头头儿,哪个敢吾等坐在一桌大牌?便是有那么一个,怕是也没心思打牌,而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送钱给咱们,哄咱们开心。与其如此,好不如被房二赢去,起码这小子不玩虚假……”

“那是,打牌嘛,输赢是次要的,主要是真刀真枪的玩得开心,若是弄虚作假,有什么意思?八条……”颜师古一边说着,一边打出一张八条。

“杠!”房俊赶紧喊了一声,将八条拿出来,从牌堆的最后摸起一张,一瞅,顿时乐了,将手里的牌推倒:“杠上开花,海底捞月……承惠每人八百文,给钱给钱!”

颜师古瞅瞅手里已然清一色听牌,顿时怒道:“你个小混蛋,每次都是小屁胡,害得老子清一色都没得胡!小小年纪跟你爹一个德性,四平八稳的一点追求都没有,真真是没出息!”

旁边正观战的李承乾,这好奇的琢磨着这种木牌牌。

这种游戏虽然前所未见,但是生性聪慧的李承乾之时观战一会儿,便已大致知晓其中规则。令他惊异的是,两颗骰子为两仪,万饼条三才,东西南北四象……虽然只是个游戏之作,却隐含天地至理,令人啧啧称奇!

不需问,这等神奇的器具,必然出自房俊之手!

只是堂堂三位备受敬仰的大儒与一个当朝侯爵聚众赌博,你们就未觉得不妥么?

而颜师古的这一句咒骂,更是差点没让太子殿下将下巴掉下来……

“家籍儒风,该博经义,业综书林,誉高词苑”的颜师古,牌品居然如此低劣,你敢想?!

第四百二十一章 寒门士子之偶像

木牌牌哗啦啦的响,虽然杂乱,却充盈着一种诱惑的音律。笔 趣阁

太子殿下很好奇,这木牌牌设计得固然精妙绝伦隐含天地至理,但也仅仅是个游戏而已,怎地竟然能令孔颖达、颜师古、宇文士及这等修身养性已然之差一步即将成为圣贤之人如此痴迷?

心里越是好奇,便越是想要钻研其中,渐渐的,便察觉出其中趣味来……

孔颖达是老师,李承乾虽然亲近,可总有一些拘谨,宇文士及辈分太高,平素对太子殿下亦只是止乎于礼敬而远之,至于颜师古,老头子名号太响亮,性格又执拗得很,整日板着一张脸,李承乾也不愿意凑到跟前自讨没趣。

顺理成章的,李承乾便拽过一把椅子,坐到房俊身后观战。

“为什么要打这张……幺鸡,是叫幺呵,这谁画的啊,像孔雀似的……这张牌还未出现啊,单调不是更好?”太子殿下很聪明,渐渐明白了规则,便忍不住指手画脚,见到房俊将幺鸡拎出来,急忙劝阻。

房俊翻个白眼:“殿下,这三位虽然岁数大了,但是脑筋不是一点半点的好使,您这么一说,便都知道微臣听牌了!再说这张幺鸡,您看啊,孔师碰了二条,许国公杠了三条,这幺鸡却一张未露,说明什么呢?说明十有在哪位手里捏着呢,而且很可能成了对子。”

言罢,不理会李承乾的劝阻,将幺鸡打了出去。

“砰!”颜师古将幺鸡碰上,顺手打出一张,瞅了一眼房俊,嘀咕道:“这小子比猴儿都精,若不是寻不到人手,真是不爱跟他玩儿!”

李承乾顿时对房俊的牌技五体投地,挑了挑大拇指!

宇文士及摸牌打牌,哼了一声,不屑道:“精?他精个屁!被陛下当枪使,还稀里糊涂的傻乐呵,等着吧,不知道哪天这小子哭都哭不出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孔颖达将宇文士及打出的牌碰上,再打出一张:“凡事有得必有失,你别只是看到这小子被陛下推出去当挡箭牌,可也得看到这小子还是混了不少名声,尤其是那些寒门学子,那叫一个感恩戴德。现在若是这小子站出去振臂一呼,想必也是应者云集,很有名望啊!”

房俊苦笑不语。

三字经、活字印刷术……这些自己早就弄出来的东西,一直默默无闻,被李二陛下压得死死的,除了几个至近之人,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可是最近,这两样东西却一股脑的冒出头来,莫说整个关中,怕是大江南北都知晓了启蒙神书三字经、能将印刷成本大大降低的活字印刷术……

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推波助澜,打死房俊都不信。

这助推之人毋须去猜,必是李二陛下无疑。

春天的时候,世家门阀联合起来给李二陛下来了一出逼宫大戏,搞得李二陛下很被动,也很恼火。作为富有四海执掌乾坤的皇帝陛下,岂能被臣子所胁迫,无法施行自己的执政纲领?

这绝对不能容忍!

虽然当时为了大局考虑,李二陛下忍气吞声退了一步,只是拿涞阳郑氏稍泄心头怒火,心中却早已布置好方略。

此时不同于往日,当日世家门阀联合之时,朝中局势动荡,一旦有变,必然导致不可承受之后果。现在西征结束,大军辟地千里,将高昌国置于版图之下,如此开疆拓土的功业使得大唐上下士气大振,民心稳固。李二陛下携大胜之威,推出活字印刷术,要给世家门阀以致命一击!

世家豪门还敢如同上次那般联合起来跟陛下作对么?

绝对不敢!

只要没有后顾之忧,真当李二陛下是吃素的?

甚至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二陛下的铡刀早已饥渴难耐,就等着这帮世代窃据高官显要的家伙跳出来……

任何一位有抱负、有野心的帝王,都不可能任由世家门阀继续做大,世世代代掌握着国家的机要显位,将国家的命脉捏在手里。他们就如同悬在君权之上的一柄利剑,只要皇帝有损于他们的利益,便可废一君;若是有谁能保证他们的利益,便可以再立一君……

固然,李二陛下英明神武万众归心,这些世家门阀在他面前还翻不出什么花样,可是下一任皇帝呢?下下任皇帝呢?

一旦帝王弱势,这些家伙便会趁势而起,搅风搅雨,天下大乱!

帝国的兴旺更迭被这些只知个人利益的世家门阀攥在手里,那个帝王能安然入睡呢?

哪怕李二陛下是依靠这些世家门阀得了江山,但是当这些人危及他的皇位,成为做乱天下的潜在危机,李二陛下立即翻脸,誓要将这些享受了几百上千年特权的世家门阀统统击溃!

这其中,活字印刷术便成为一柄最为锋利的利剑,直接将世家门阀赖以生存的教育特权连根斩除,釜底抽薪!只要全天下的百姓都读得起书,依靠着庞大的基数,寒门必将迅崛起,与世家门阀展开强烈的竞争!

一家独大,是最危险的状态。

唯有平衡,才是永恒之道……

悲催的是,李二陛下将房俊推上了台前,承受世家门阀的怒火。

可是房俊又能怎样呢?

默默承受而已……

当然,李二陛下不是不讲究的人,你为他付出了,受了委屈或者什么损失,他终究会给你找补回来。只是他的补偿,却不知是不是房俊自己想要的……

颜师古一边打牌,一边将旁边桌上的茶杯拿过来,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你们也不必为这小子担心,在我们看来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可怎知人家不是乐在其中,心甘情愿呢?”

房俊唯有苦笑:“您这话说的有些过分,我又不是贱皮子,难道还喜欢被人记仇?您得知道,那些可都是世家门阀啊……话说,您几位就是天底下最响当当的门阀世家,您家里经营了千百年,势力大到何等程度,心知肚明。若真是铁了心要收拾晚辈这个小虾米,那还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咱现在啊,是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他也是无奈。

本是立了战功,谁知非但未有赏赐,还被剥夺了神机营的指挥权,连新式火器的研究作坊都被抢走了,窦娥都没有他冤吧?再然后,便被李二陛下一脚给踢到礼部来了……

礼部是个什么地方?

这可不是后世科举兴起之后万众瞩目与吏部并称的天下第一部,现在的礼部,完全就是个名仕老臣养老俱乐部……

整天到晚遛鸟闲聊讨论诗词字画,把房俊熬的屁股都冒油,不得已才“明”出麻将,以此消愁解闷打时间。

“哎呦!”颜师古眼睛一亮:“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不错不错,半是自白、半是劝世,放歌纵酒,带着迟暮的颓丧,凄凉的悲愤!好诗,好诗!臭小子你这是对陛下不满啊?暂停片刻,待老夫将此诗记录下来……”

房俊脸都吓白了,不就是顺口念叨出一诗吗,就变成对陛下不满了?

至于的嘛……

眼见颜师古真的站起身,转到书案后面研磨执笔,房俊“腾”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紧紧拽着颜师古的衣袖,苦苦哀求。

“前辈……颜师!您是我祖宗行不行?只是一时感慨而已,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您这要真是记录下来,弹劾一番,小子我可就死无葬身之地矣!”

他现在哭死的心都有,你说就老老实实打麻将不行么,非得嘴那么贱……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主考官?

俊魂儿都快吓飞了,李二陛下虽然大气开明,不搞文字狱那一套,可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帝心难测,谁知道李二陛下哪天心气儿不顺,就想起这诗来,非得治自己一个大不敬之罪?

颜师古却不为所动,随口说道:“你这娃子胆小如鼠!咦,这诗真是不错,看似浅显直白,实则确如陈年老酒一般,越品越有味道,齿颊留香,回韵悠长,好诗啊好诗……诶,就不知这是二郎你陈年旧作,还是一时感慨妙手拈来?”

在座几人都看向房俊。

唐人好诗,已成风气。无论是庙堂上那些德高望重学富五车之儒学大家,亦或江湖之中那等才思敏捷好学不倦之文人士子,皆以作诗品诗为美。偶然间作得一好诗,可令原本不名一文之人声名鹊起,自有儒者高官欣然推荐,使其可鱼跃龙门,青云直上!

举荐,亦是科举兴起之前最重要的一个某官方式……

房俊的文采,早已传遍天下,无人质疑。只是这家伙虽然才华横溢,却有些不走寻常路,诗作不多,诗余却不少,但仅仅是少有的几诗作,比如卖炭翁,却已然得到士林学者的高度肯定。

眼下这诗,虽然词句浅显,却内涵广阔,意味深长。若是房俊细心雕琢屡次删改还则罢了,只能说明其在诗作上确有天赋,但若是出口成章妙手拈来,那可就了不得!

房俊眼珠一转,赶紧说道:“好什么好啊,这根本就不是我作的,前些天吧,偶然遇到一个游方道士,喝了酒,嘴里头就叨咕着这么一诗,我就记住了,跟我没什么关系,真的……”

宇文士及一脸鄙视:“刚刚那句评语没错,真真是胆小如鼠,连自己写的诗都不敢认,没出息的玩意!”

房俊脸红如血……

孔颖达微笑道:“做人应当稳重,这没错,但少年亦要有锐气,否则与吾等行将就木的老匹夫有何区别?这大唐万里江山,终究是要尔等少年去经营,去守护,去开拓,若是前怕狼后怕虎,你以为陛下就能委以重任,信任有加?你啊,且放宽心,即便这诗中有一些小小不言的不妥之处,陛下亦不会怪罪。何况尚有太子殿下为你作证,只是一时牢骚而已,不必忧心。”

李承乾则有些尴尬,勉强笑笑,心下一横,说道:“孔师说的没错,若是父皇问起,孤自会为二郎辩解,毋须担忧。”

他想的是,在座几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圣贤一般的人物,早已越了普通的派系、利益的界限,想来不会将自己卖了出去。而对于房俊,他是深怀感激的,能为其不慎言之处转圜一二,自是责无旁贷。

颜师古便笑道:“这下可还是那什么游方道士所作?”

房俊也有些尴尬,自己好像犯了什么毛病,心里有了依赖,一遇上难题,便会将那个背锅侠老道士丢出来……

孔颖达背着手也走过来,欣赏着颜师古将这诗抄录下来,啧啧赞道:“诗好,字更好。哲意深蕴之诗作,圆润写意之书法,两者兼容,天作之合,妙哉!”

几人舍了牌局,站在一处品评诗作文字,颇为融洽。

正在此时,值房外有人禀告:“宫里有使者传召,陛下令新乡侯即刻进宫见驾。”

房俊吓了一跳,扼腕道:“坏了,怕是咱们在这礼部值房聚众打牌,被那些御史言官给弹劾了,否则陛下何以传召相见?各位老祖宗,这事儿您们可得为某解说一二,就说是您们拉着我的……”

颜师古白眼一翻,斥道:“你小子真够无耻的,难道不是你弄出这麻将,将我们几个老骨头迷惑住,整日里茶饭不思耽于正事?”

房俊怒道:“您也太不要脸了吧?就算这麻将是我弄出来的,可我只是跟孔师和许国公切磋对战,是你自己腆着脸找上门来便赶都赶不走的好不好?”

“你个兔崽子!敢跟老夫这么说话,信不信老夫一纸奏章,就能将你弹劾得丢官罢爵,锒铛下狱?”颜师古大怒,活了这么大岁数,还头一回被一个毛头小子如此指摘,能不气么?关键是,这小子一点面子都不给,确实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房俊梗着脖子反驳:“我还真就不信,要不您试试?”

颜师古瞪眼大骂:“试试就试试,让你领教老夫的厉害!”

两人互不相让,吵成一团。

李承乾有点傻眼,看着大脖筋都迸起来的房俊,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可是颜师古啊,当世大儒,汉书泰斗,桃李遍天下,文名四海扬,你就这么对骂?

宇文士及被两人吵得脑仁疼,拍了拍桌子将两人镇住,指着房俊说道:“陛下相召,你还有闲心在这儿跟一个老不死的拌嘴,他都黄土埋到脖子里,就算死了也不亏,你跟他怎么比?”

房俊一拍额头,对颜师古忿忿道:“差点被你这老头害了,等某回来再跟你计较!”

言罢,匆匆离去。

颜师古气得头顶冒烟,怒道:“你们瞅瞅,哪里有这等不尊老的兔崽子?简直气煞我也!”

宇文士及埋怨道:“你一口一个兔崽子的,搁谁不跟你急?你可莫忘了,这小子虽然这些天笑眯眯的像个小白兔,可他楞怂的脾气可是整个长安出了名的,管你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受你这份气!好不容易凑四个人打牌,现在被你得罪一个,这往后可咋整?天天三缺一的滋味,啧啧啧……”

说到这里,这位许国公一脸哀怨,扼腕叹息。

颜师古也回过神来,啧啧嘴,心说有陛下相召,这小子不敢耽搁,否则谁知道这小子混蛋脾气作,会不会揍自己一顿?这倒也罢了,最严重的正如宇文士及所言,把这小子得罪了,从此就是三缺一了,上哪儿找一个诚心实意打牌,却不藏着别的什么阿谀奉承心思的?

这可真真是失策了!

早想到这一步,老夫让着点就是了,何必呢……

孔颖达却是将目光转移到李承乾身上,试探着问道:“殿下,这麻将……您可看懂了其中规则?”

李承乾一愣,点头道:“差不多吧,也不算太难……”

宇文士及大喜,扯着李承乾的袖子就往桌子旁拉:“现在三缺一,殿下先顶一顶!”

颜师古一拍大腿:“好!有了太子殿下顶替,还要那房二作甚?这兔崽子敢跟老夫不敬,且看老夫如何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叫他知道老夫的厉害!”

为了三缺一,老头可以忍受一切;可现在不缺人了,老头的脾气顿时又作起来……

“您说啥?”

太极宫里,房俊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面前的李二陛下,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耳鸣了。

李二陛下颇为不悦,哪个臣子敢这般跟他质疑。

皇帝陛下跟你谈话呢,你居然敢没听清楚?没听清楚还则罢了,居然还敢问问皇帝说的是啥?

李二陛下忍着怒气,心里念叨着这小子确实吃了亏,自己也有些对不住,便咬着牙道:“朕刚刚说,开春之后,朕要重开科举,自今以后,永为定例!”

房俊依然有些愣神:“那个……不是这一句,是下一句……”

李二陛下终于怒了,抬脚就将房俊踹了个屁墩儿,喝道:“让你筹划这次春闱,然后担任主考官!”

让我担任科举的主考官?

娘咧!

您是不把我推进万丈火坑就没完了是吧?

第四百二十三章 微臣遵命

在遥远的商周时代,还没有成熟的人才选拔机制。

由于奴隶主贵族把持政权,各级官吏实行“世卿世禄”,即奴隶主贵族凭借血缘关系,子孙世代为官,占据统治地位。统治者要想得到辅佐自己的贤才,比较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千方百计地实地寻访,因此便有许多明君访贤的故事流传下来,比如伊尹。

伊尹的崛起之路,充分说明了一句话这等正确性一个不想当丞相的厨子不是个好奴隶……

伊尹是夏朝末年人,相传出生于伊水,以伊为氏。

“尹”是官名,即宰相,他原本是夏末有莘国君的一个家奴,充当国君的贴身厨师,不过此人惊才绝艳,居然从烹饪技艺中竟然悟出治国之道,而且暗合尧舜圣君之理……

他看到夏桀已临末日,早有施展抱负之意。

商汤不知从何得知伊尹是个人才,便玩了一出曲线救国,决定娶有莘氏之女为妃,实际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为伊尹尔!而伊尹也自愿作陪嫁之臣,随同到商。他背负鼎俎为汤烹炊,以烹调、五味为引子,分析天下大势与为政之道,得到汤的高度信任,免除他的奴隶身份,任命为“尹”,即右相,成为商汤身边最有权力的执政大臣,帮助商汤最终灭夏,建立了商朝,成为辅佐商汤夺取天下的开国元勋。

“治大国,若烹小鲜”说的就是这位。

当然,尚有一位经历跟伊尹大抵相似,但名气更犹在其上的名人,叫做姜尚……

渐渐的,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展和阶级关系的变化,使原来的“世卿世禄制”失去了应有的基础,出现了三种新的选士制度:“军功”、“养士”和“客卿制”。所谓“军功”就是以功得禄,以功授爵,其中秦国的军功制影响最为深远,秦功制突出两点,其一是凡立有军功者,不问出身门第、阶级和阶层,都可以享受爵禄;其二是宗室贵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仅凭血缘关系就可以获得高官厚禄和爵位封邑,从而造成战国时代“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于卒伍”的特点。

所谓“养士”,是高门贵族以其威势蓄养各方来客,以便为其效力,最著名的就是战国四公子,其中又以门客三千孟尝君最为著名……

由秦及汉,出现了多种人才选拔方式并行的局面,选官办法其实有四种:“纳赀”,“任子”,“察举”,“征辟”。

由曹魏而始,,曹丕接受吏部尚书陈群建议,实行“九品官人法”,即“九品中正制”

在州、郡设大小中正官,负责按家世门第和道德才能,并博采舆论,从上上至下下分九等品评地方士人,供朝廷按品级授官

九品中正制是“察举制”的展,它将选官权由地方收归中央,人分九等在人才学分类上是一种创新,选才标准趋于周密魏、晋时期门阀统治的加强,至东晋后此制弊端丛生,中正权重,品评随意,世族门阀把持中正,控制选举,最终造成“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姓寒族无过进之路”

九品中正制,已成为门阀统治国家的工具……

某种意义上来说,科举制度其实是跟完善的用人制度,彻底打破血缘世袭关系和世族的垄断。“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部分有能力的寒门学子进入社会上层,掌握政治资源,获得施展才智的机会。

科举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公平公正,冲破了世家大族垄断政治资源的局面,遏制了世家门阀势力的展

但是其最为显著的作用,却是由此扩大了官吏的来源,巩固了封建统治基础……

当然,科举制度的后期从内容到形式严重束缚了应考者,使许多人不讲求实际学问,束缚思想,成为阻碍科学技术和社会展的毒瘤。

现在的大唐,最大的隐患不是来自边疆外域,而是来自内部的门阀世家。历代以来,每逢天下板荡,皇权不稳,这些世家门阀便会跳出来维护自身的利益,轻则废一君、立一君,重则携起手来改朝换代,将中原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正是因为熟知历史走向,所以房俊才知道李二陛下必然都会将科举搬上台面,借此成为抵消抗衡世家门阀的工具。亦是因此,房俊才会显出活字印刷术,给李二陛下烧一把火助一把力递上一柄尖刀,顺带着也那谋取功绩,作为跟李二陛下就赐婚一事讨价还价的资本。

可是谁成想,李二陛下笑纳了大礼,一回头,就不讲究的将房俊给卖了……

当科举的主考官?

若是放在明清两朝,这个位置能抢破头!因为这就意味着本次科举的所有学生理论上都将成为主考官的“学生”,在拉帮结派舞弊营私的朝局中抢夺了一大批优质兵力。这些学生只消得有那么一两个日后功成业就,就足以让主考官受用不尽。

可现在是唐朝……

且不说同年、座师等等词汇尚未明,由地域、年份而来的派系更未出现,当这个主考官一点好处都没有,单单只是那些恨科举而入骨的世家门阀,便会将这个主考官视为眼中钉!

现在外界尚在因为活字印刷术之事,使得世家门阀们恨不得将房俊活活剐了,若是再接手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主考官职务,怕是晚上回家就得有刺客上门,要割掉自己的脑袋……

傻子才干这事儿!

房俊当即将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微臣才疏学浅,德行鄙薄,如何能当得此等重任?还请陛下另选贤明,主持科举大事。否则若是因为微臣的无能而导致陛下的千秋大业受损,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语气铿锵,意志坚定,神情坚毅,看似完全没有一丝转变心意的可能。

这破差事谁爱干谁干,反正咱不干!

李二陛下当真恼火了,眯着眼,咬着牙:“当真不干?”

房俊坚定的摇头:“不是不干,是干不了。”

“呵呵!”李二陛下怒极反笑:“还有你房俊自认干不了的事情?当初毛遂自荐想要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官职,不是神气活现的好像这世上的事情就没有一件能难得住你,朕这个巍巍大唐没有你简直就玩不转一般?”

闻言,房俊气得想要骂娘!

你说你好歹也是一代明君,怎地时时刻刻惦记着威胁臣子?

合着咱要是不干这个主考官,这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就又一次泡汤了?

简直岂有此理!

老虎不威,你真当病猫?

房俊怒从心头起,当即直起腰板,目光凛凛的与李二陛下对视,慨然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陛下非得要微臣来当这个主考官,君命不敢违,那微臣也只有一途可走!微臣……遵命便是!”

最后一句话,却是悲愤出口,说完,挺直的腰板便弯了下来……

李二陛下被他前半段话语弄得火冒三丈,怎么地,想跟朕玩诤臣那一套,死也不从命?不过虽然恼怒,心底却也有些小小的欣慰,都说此子油滑奸诈,殊不知亦有此等刚硬的脾性!

谁知最后一句话却令李二陛下目瞪口呆,一时没回过神儿来。

合着你这是答应了?

说好的不卑不亢呢?说好的铁骨铮铮呢?说好的刚硬诤臣呢?

却原来只是一个贪生怕死、升官财的佞臣,只要有了好处,什么原则都没了……

李二陛下这下子怒火冲天,正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撸起袖子,一个箭步窜到房俊近前,抬脚就是一顿猛踹。

“窝囊废,怕死鬼,小人,佞臣……娘咧,你个瓜怂倒是再硬气一会儿啊?再硬气一会儿,老子还真就欣赏你的强项姿态,还真就不用你当这个主考官了……没出息的东西,老子踹死你……”

第四 百二十四章 巨额财产来历不明?

禁卫内侍们守在殿门之外,闻听大殿之内陛下的咆哮、嘭嘭嘭的闷响、新乡侯的狼哭鬼嚎,各个心里纳罕,面面相觑。

这位侯爷可真是不一般,几乎每一次进宫都能惹得陛下火冒三丈,隔三岔五就得拳打脚踢一番,这要是搁在别人身上,怕是九族都不知道给抄了几回了,偏偏这位啥事没有,官位照做,爵位照升,实在是令人羡慕嫉妒恨……

大殿里,李二陛下踹了一通,泄了心中火气,气喘吁吁的坐回锦榻之上,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半壶茶水。虽然当年也经历过戎马岁月,上阵杀敌不在话下,可毕竟年岁渐长,今年将尊处优疏于操练,这身子骨已然荒废许久,踹了这么一阵,别看这小混蛋哭爹喊娘凄惨无比,实则屁事儿没有,反倒是自己被震得两脚酸麻。

这小子确实皮实,一身骨肉仿佛铜皮铁骨一般,很是结实。

上过战阵、杀过敌酋的李二陛下不似那等生于深宫高墙长于妇人之手的孱弱帝王,对房俊这等皮实孩子最是欢喜,心里的火气早就散了,并不介意这小子再自己面前耍花枪。

“听说,你小子设计出一种有四个轮子的马车?”李二陛下的思维有些跳跃,刚刚因为主考官之事踹了房俊一顿,紧接着却提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四轮马车……

“是……”房俊呲牙咧嘴,浑身酸疼,看着李二陛下的眼神就有点幽怨。

好好说话不行么,非得踹人?

“听说,你那马车要一万贯一辆?”李二陛下神色有些不善。

房俊察言观色,心下不由一紧。

这话是啥意思?难不成是见咱这边暴利,所以眼红了想要分一杯羹?绝对有可能!这位可不是什么好鸟,从来都是见到便宜就想占还从来不肯吃亏,玻璃作坊那件事,直到现在房俊都还在心疼得直滴血,这又看上四轮马车了?

眼珠一转,房俊赶紧说道:“陛下,臣要向您弹劾韩王、宋国公、夔国公、永兴公……这些亲王国公食君之禄,却并不忠君之事,一粥一饭,不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不念物力维艰,生活奢靡作风腐敗,动辄上万贯的花销,却不知凭借他们的俸禄以及田庄的产出,何以支撑他们这等靡费?因此,微臣弹劾这几位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之罪……”

李二陛下一脸茫然:“啥……啥罪?”

“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之罪!”

“啥意思?”虽然字面的意思很浅显,很容易让人理解其中的含义,但是面对这么一个新鲜的罪名,李二陛下还是有些理解不能……

房俊侃侃而谈:“此罪,是指国家公务人员的财产或者支出明显过合法收入,而且差额巨大,尚且本人不能说明其来源是合法的行为。”

抱歉了各位,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打消李二陛下动自家马车的主意,只能拖出来各位当挡箭牌了……

李二陛下明显有些愣忡。

虽然这说法新鲜,而且有些匪夷所思,可是仔细这么一琢磨,却现居然真的很有道理……

有的时候,处置一个贪官很容易,但是想要拿出确凿的证据却很难。毕竟这年代既没有录音有没有监控,想要收集证据简直难如登天,想要毁灭证据却轻而易举。

如果一个官员真的对自己的巨额财产来源解释不清楚,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财产都是非法所得!至于如何非法所得?无外乎貪污、受賄、侵佔他人資產……正常的来源怎么可能积聚起巨额的财产?又怎么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岂不是说,若真的能有这么一个律例,根本无需证据即可直接定罪?

一瞬间,李二陛下真的有些心动……

可是随即他便想到这项罪名的不妥之处。

不说别人,但说房玄龄,他能说得清楚自己的财产来源吗?

绝对不能!

作为大唐的官员,收入的主要来源既不是俸禄亦不是皇帝的赏赐,而是田庄的产出。每一个官员都有一份职田,为官一日,这份职田的收入便归其所有,等到不担任这个官职,这份职田便将由官府收回。除此之外,那个官员士绅不是大批的购买土地?这些土地因为地域不同,所种作物不同,土壤贫瘠肥沃不同,产出自然也不同。

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谁家的收入能说的清楚详细?

若当真颁布这么一条律例,说不得就得天下大乱,朝中弹劾不绝,构陷成风……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瞪眼斥道:“若然是个佞臣,居然想要引诱朕自毁长城吗?”

房俊眨眨眼,状似不解:“难道陛下不认为巨额财产来历不明是个大问题吗?长此以往,那些王公贵戚朝廷官员,便可肆无忌惮的敛财……”

“滚你的蛋!”李二陛下没好气的骂道,他算是看出来这混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不想送给自己马车,想要打岔么?

想得美!

“素闻你家那四轮马车设计精妙,乘坐安稳,华美异常!你且报个价来,朕要购置一辆,以作郊游时乘坐。”

房俊一张脸都抽抽起来……

还是没躲过啊!

敢跟皇帝要钱么?

不能够啊……

“诺……”房俊无奈,只得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皇帝订车,怎么也不能太过敷衍,这一下子,几千贯就算没了……

李二陛下这才满意,也不理会房俊心不甘情不愿仿佛被人宰了一刀也似的颓丧样,骂道:“小小年纪偏生就如此爱财,长大之后还了得?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给朕好好办差,说不得什么时候朕看你成器了,就把你这侯爵往上升一升。”

房俊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

忽悠谁呢?

一个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位,就把咱忽悠得慾仙慾死,又是玻璃又是活字印刷术,把人当傻子呢?

“诺!微臣定当牢记陛下教诲,兢兢业业,克己奉公,鞠躬尽瘁,尽心尽责……我是大唐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与火箭争度,和日月比高低,一天等于二十年,在眼前……”

李二陛下脑袋都大了一圈儿,实在是拿这个惫懒的小子没法,只得怒斥道:“滚蛋!”

“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房俊施礼,告退。

从太极宫出来,看着红墙黛瓦宫禁森严,房俊不由得郁闷的叹了口气。

牺牲一辆四轮马车,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且不说一辆车的成本花不了多少,单说李二陛下乘坐此车带来的广告效益,那就完全是值的投资,足以让他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他郁闷的是主考官这个差事……

自打前隋创立科举,几十年来断断续续停停办办,本朝更只是在武德年间举行了那么两次,筹划不周,影响不大,俱是草草收场。可以说,满朝官员基本没有一点半点的举行如此大规模活动的经验。

全都靠自己?

那得累死……

当然,他也明白李二陛下的意图,其实也没指望现在真的就能通过科举招揽到什么人才,只是未雨绸缪、图谋未来而已。

可是哪怕是小规模的、阉割版的科举,它也是科举啊!

这其中所涉及到的组织、筹备、运作等等步骤,实在是太过繁杂,想想就脑仁疼……

“姐夫,您干嘛呢?”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房俊唬了一跳。

回头一看,李治小正太正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站在他身后,几名内侍则落在稍远的后方,没有近前。

房俊奇道:“殿下今日不用进学么?”

“今日是月中,要休沐啊!”李治鄙视的看着房俊,连这个都不知道,果然是传说中率学无诞、从来不进学堂的大棒槌!

“哦,这个……”房俊也有些尴尬,居然被这个小屁孩儿鄙视了!

想了想,说道:“要不,姐夫带你出去玩儿?”

毕竟是未来的高宗皇帝啊,还是得打好关系,要不然这小子记了仇,等到来日报复,谁受得了?

“真哒?”李治大喜,说道:“正好,早晨本王便跟父皇说好了,今日去松吟观找姐姐和十七姐玩,你带本王去呗?对了,姐夫你的那辆马车是不是在宫外?”

能被李治称为姐姐的,也只有李二陛下的嫡长女、李治同父同母的亲姐姐长乐公主了。

想起那个清淡如荷、优雅如莲的绝代佳人,房俊眯起了眼……

第四百二十五章 隔阂

今冬的天气有些诡异,前一刻开始阳光普照,一片云彩飞来,寒风顿起天色阴暗,飘飘扬扬的雪花儿便落了下来。马车沿着朱雀大街直抵城南的明德门,穿城而过,顺着山路进了终南山,李治的侍卫则骑着马,跟在后面。

李治坐在车厢里,兴奋得爬上爬下,一会儿指着壁灯问房俊这可是新式的玻璃所制,一会儿摸着柔软的皮草坐垫问这是什么动物的?一双眼珠都快不够用了,活脱脱一个好动少年。

生于皇室,什么样的奢华李治没见过?只是这四轮马车的样式实在太过新颖,车厢内的装饰也别出匠心,这位正太又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年纪,可算是把房俊烦个够呛……

此去的松吟观,正是上次遇见长乐公主,并且一时昏头做出那副爱莲说的那处道观。房陵公主自打和离之后,便出家为尼,李二陛下念及兄妹之情,赐了这座道观于她。

古代女子削为尼或为道姑有许多不同的原因:一种人是真心皈依教门,恪守戒律,了此一生,这是多数。另一种是为生活所迫,以尼庵、道观作为一个归宿或一时的栖身之地,如有些妓女年老色衰,或为人所弃,无路可走,就去做尼姑、道姑了。第三种女人不过是把出家入尼庵、道观作为一种实行“开放”、“自由”的手段而已。

说起来,理塘皇室以为自称老子的后代,尊崇道家,所以皇族女子出家为尼者甚多,其中浓妆艳抹、喜交宾客、放荡佻达的不在少数,当然亦有真正看透世情、躲避反诉骚扰者存在。

清朝宋长白的柳亭诗话中也记载道:“李义山诗碧城三,盖咏公主入道事也。唐之公主,多请出家。义山同时,如文安、浔阳、平梁、邵阳、永嘉、永安、义昌、安康诸公主先后乞为女道士,筑观于外,颇失防闲。”

这“筑观于外,颇失防闲”几个字点明了问题的实质。

唐朝社会风气开放,尤其是皇家,作风靡乱。公主们住在宫里,搞“性自由”毕竟不方便,在宫外当女冠,情况就不同了。

唐玄宗私会儿媳杨玉环,开始时为掩人耳目,也把她送进道观当女道士,道号“玉真”,他们在道观频频幽会……

此外,女尼、女冠们广游全国,出入宫禁与民家都比较自由、方便,与女子接触更不受限制,这都给她们的性活动创造了有利条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有些女尼、女冠自不能免,像鱼玄机这样的风流女道士绝非个别……

除了搞異性戀之外,搞同性戀的更多,而社会对搞女同性戀更为宽容,因为这不破坏婚姻家庭,不算“失节”,也不影响子女的血统。

總之,贵族女子出家为尼在道观中居住,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以,听闻李治说了长乐公主因与长孙冲不睦而搬出长孙府时还有一丝窃喜,可听到长乐公主搬出长孙府却住进了房陵公主的松吟观,顿时蹙起眉头,心生忧虑。

房陵公主的名声老早就臭大街了,跟自己的侄女婿偷情被丈夫捉住,丈夫带着人将侄女婿给干掉了,然后自己又与丈夫和离,出家为尼……

这能是正经人么?

长乐公主这么一朵白白净净纯洁如水的白莲花,可别被房陵公主这个后现代女性给带坏了……

马车沿着山路直抵松吟观的门口,早有候在此处的内侍迎上来。

因是长乐公主、高阳公主、晋阳公主等等皇家公主驻跸再此,外人一律不得靠近,是以不但有内侍候在门口,见有游人至此便驱逐,更有一队禁卫驻扎,以应对紧急状况。

其实远远的见到这辆形式别致新颖的四轮马车,内侍们便已猜到是新乡侯来了,心里多少有些为难。虽说侯爷的未来妻子高阳公主正在观中,说起来侯爷也不是外人,可毕竟尚有长乐公主在此,若是因此惹出什么风言风语,他们这些奴才还不得统统上吊?

然而这位侯爷毕竟凶名在外,贸贸然阻拦,说不得就得挨一顿胖揍,若是打个腿断筋折的,上哪儿说理去呀?

内侍们相视苦笑,手足无措,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

待到马车驶到近前,车门打开,第一个跳下来的是晋王殿下,内侍们大大的松了口气,既然有晋王殿下同来,无论房俊入不入内,都不是他们这些内侍能拿主意的,就算真的传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言语,也自有晋王殿下担待,与他们无关。

只要不背锅,这些内侍自然热情洋溢,大献殷勤,甚至在房俊下车的时候,有两名内侍上前,亲热的牵着房俊的手伺候他下车,搞得房俊一阵恶寒,赶紧甩脱了这两个死太监的手,自己跳下马车。

说起来,他倒是对太监这个群体没有什么歧视,尤其是这年头太监啥都不是,无权无势备受欺压,除了迫于生活无奈的贫苦人家,谁舍得自家孩子断了子孙根入宫,绝了自家香火?

李治欢喜的扯着房俊的手,进了道观。

天上飘着清雪,道观内古木参天,松柏翠绿,建筑大多古朴庄重,肃静中透着昂然古意。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一间侧房的门口。

李治顿时松开房俊的手,撒欢儿的兔子一般跑过去,嘴里欢喜的叫道:“姐姐!”

正是长乐公主李丽质。

长乐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定定神儿,方才现奔跑过来的李治,顿时惊喜道:“稚奴,你怎么来了?”

李治跑到长乐公主身边,亲昵的扑进公主怀里,伸出手臂揽住腰肢,叫道:“我跟父皇请了假来看您,是姐夫带我来的!”

“姐夫?”长乐公主略有错愕,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房俊,这才觉尚有一人。

“见过公主殿下。”房俊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抬手施礼。

“新乡侯不必多礼,多谢一路护送幼弟,到了此处自有本宫照拂,新乡侯大可放心回去,本官恕不远送。”

长乐公主秀美如柳,眼帘低垂,端庄的向房俊施个万福之礼,秀美的容颜古井不波,一开口,居然就下了逐客令……

房俊为之愕然,这位秀外慧中的公主殿下居然这么不客气?

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房俊苦笑道:“即是如此,那微臣就此别过。”

心里难免有些颓丧……

若说对这位清纯秀美宛如水中白莲的长乐公主没什么想法,那是自欺欺人,可房俊却也没有龌蹉到想要对一个有夫之妇怎么样。

纯粹的只是想要与这位性格清冷的公主殿下接近一些而已。

说起来,自打穿越以来,所遇的绝世红粉不胜枚举,却独独数这位长乐公主最适合房俊的审美观。不说那秀美绝伦清丽无匹的精致容颜,单单只是这外柔内刚、端庄贤淑的性情,便足以吸引房俊……

可是看来自己在这位的心目中没什么好印象,大抵还是因为上次见面自己唐突的那一篇爱莲说吧。房俊可以想象,若是长孙冲是个醋劲儿大的家伙,只是因为这么一篇短文,便足以脑补出许多儿童不宜的猜想。

或许因此夫妻之间起了龌蹉也说不定。

甚至此次夫妻不和,长乐公主搬出府邸入住这松吟观,未尝没有这一点因素……

面对房俊的告辞,长乐公主神色不动。

房俊有些没趣,只得拱拱手,转身欲走。

却不料长乐公主身后的房门这是开启,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是姐夫吗?我好想听到姐夫的声音呢!”

房俊闻言转身,便见到晋阳公主娇小的身子从门里钻出来,带着兽皮帽子的小脑袋四下转了转,正好与房俊的目光对视。

小公主顿时欢喜的叫出声来:“姐夫!”迈着小短腿,便跳下门前的台阶,跑了过来。

长乐公主被唬了一跳,赶紧叫道:“兕子,当心地滑……”

晋阳公主却不管不顾,径自奔到房俊身前,轻轻一跳,便被俯身下来的房俊抱在怀里。

“姐夫,你是来看我的吗?”晋阳公主搂着房俊的脖子,喜滋滋的问道。

“自然!刚刚出宫的时候,见到晋王殿下要来此处,便送一送他,顺路看看咱们的晋阳小公主!”房俊抱着晋阳公主,笑道。

“正好吃饭了,十七姐也在,咱们一起进去吃饭。”

“这个……”房俊有些迟疑,偷偷的看了一眼长乐公主。

第四百二十六章 融洽

台阶上的长乐公主望着被房俊紧紧抱在怀里的妹妹,神情有些复杂。素闻兕子与房俊亲昵,却不料居然如此亲近,只是这个拥抱公主的举止,若是换成旁人,配岭南都足够了……

顿了一下,长乐公主轻声说道:“既是如此,新乡侯可一起入内用膳。”言罢,扯着李治的手,转身入内。

房俊笑了一下,抱着晋阳公主,迈步上了台阶。

晋阳公主趴在房俊怀里,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问道:“姐姐好像不喜欢你啊,难道姐夫你得罪了姐姐么?”

这姐姐、姐夫的,若是旁人听来,难免产生歧义……

姐姐是长乐公主,姐夫是房俊,这两人什么关系?

房俊煞有介事的低声道:“岂止是得罪?简直得罪惨了!现在你那位姐姐啊,恨不得把我杀了才解恨!”

“呀!”晋阳公主惊叫一声,又赶紧伸小手捂住小嘴,小脸上满是担忧,小声的急切道:“那可怎么办?别看姐姐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但是起火来很吓人的!”

“能有多吓人呢?”房俊好奇的问道。

“就是……谁都不理,你道歉她也不理,也不会凶人,就是不说话,冷冰冰的样子,好恐怖……”晋阳公主显然很有些惧怕长乐公主,小脸煞白。

“呵呵……”房俊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不过幻想一下,以长乐公主清冷的性子,大抵即便是火,也不会如同旁人那般歇斯底里,只会冷冷淡淡的不理不睬,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是那模样,怎么也不能和“恐怖”沾上边吧?

如同长乐公主这种级别的美女,当真称得上宜嗔宜喜,即便是火,想来亦当别有一番风情……

外面清雪飞扬,屋内温暖如春。

俏丽秀美的高阳公主依然迎了上来,俏脸上遮掩不住的惊喜之色,柔声道:“来啦!”

房俊含笑点头。

高阳公主轻轻扯着他的衣袖,带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微笑道:“此处是姐姐的住处,可尚未有男子来过,算是便宜你了!”

一旁的长乐公主顿时有些尴尬,说了一声“我去看看吃食准备好了没有”,便急匆匆进了后堂。

房俊瞄着她掩映在道袍之下柔软如柳条一般的腰肢,然后不留痕迹的将目光看向屋内的摆设。

本以为既然是道观,怎么也得清苦简约一些吧?事实上却让房俊叹为观止。

古色古香的装饰布置,任何一处都是匠心独具,充满了一种低调的奢华。

一侧墙壁上两排香楠木的桌椅,铁梨木的天然几,足有三丈多长。上面摆设着汉铜大花觚,插着一支鲜艳欲滴幽香暗吐的红梅,傍倚着一个兽纹饕餮青铜鼎,品相厚重,足有六尺余高,袅袅的檀香缕缕不绝,沁人心脾。

中间一张倭漆云南产的玉石茶几,一侧横卧着大理石屏四架并联,完全天然的山水云烟;居中竟然悬着李二陛下御笔所书的兰亭序一副,上面印着玉章宝玺。房俊强忍着顺走的冲动,纸上字迹笔力遒劲为一时之绝。颇有几分王右军的神韵。

左面墙壁陪衬着南北朝时虞龢的论书表墨迹淋漓,右面挂展子虔的春游图,泥金描绘山脚,赭石填染树干……

房俊眼睛都绿了,这要是真迹,放到后世得值多少钱?

中间黑檀木八仙桌摆好了点心水果,房俊不关心吃的,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又朝着另一侧看去,见是一个雅致小厅,似乎是长乐公主平日读书用的小书房。

两边楠木隔断俱都雕镂龙凤,勾着内宫制造的锦帐流苏,正中朱几素案上齐整列放着瑶签玉轴等,当中整整齐齐放置着一副御赐笔墨纸砚,旁边地上有三尺多高的盆松,青翠欲滴。

花架上摆放着古琴紫萧,房俊忽然没来由的心中一跳,涌起一个念头,瞅了眼那根古色古香的萧管,脑海中浮现出一幅足以让人鼻血横流的景象……

此外白玉屏风焚金周鼎等几件古玩都恰到好处的放在最佳位置上,不张扬也足以彰显出主人的身份。

见屋知主人,房俊觉很欣赏长乐公主的品味,不愧是富贵极品的人家、帝王的子女,品位高雅。非是出身真正的贵族,自幼受到熏陶,绝对没有这等低调奢华的做派。

整个花厅里没有一丝金碧辉煌的庸俗,却处处充盈着奢华高贵的气息。

房俊油然升起转到后堂一探佳人闺房的冲动……

高阳公主在一侧笑靥如花,纤纤玉指将一枚金桔剥好,一瓣一瓣整齐的摆放在玉盘里,推到房俊面前。

房俊看着高阳公主清丽秀美的俏脸,心里突然一阵虚。

自己一直因为来自后世的记忆而对高阳公主拒之于千里之外,现在却在他面前去欣赏另一个女子,是不是太过龌蹉了?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拈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借以掩饰。

秋天的橘子储存到冬天,愈的清甜香醇,口味绝佳。

高阳公主原以为房俊会拒绝的,却不料居然很自然的边将自己剥好的橘子吃掉,微微一愣,心里却涌起一阵欢喜……

一直以来,这个冤家似乎都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完全不知来由,但这种据自己拒千里之外的感觉却无比清晰。更甚者,竟然三番五次的表示要毁掉与自己的婚约,这令一向骄傲的高阳公主情何以堪?心里对这个家伙气得不行,又是恼火又是伤心。

尤其是骊山行宫的那次犯阙事件之后……

每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心里都憧憬着自己的生命里会出现一个大英雄。

当这个英雄在自己最最绝望的时候脚踩着七彩云霞来挽救自己的时候,即便性格倔强骄傲、一向未将房俊放在眼内的高阳公主,亦不得不彻底沦陷……

不在乎的时候,宛如路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一旦在乎了,就会患得患失,神为之销……

高阳公主亦不能例外。

当这个以往视若敝履的家伙在自己的心里越来越重要,便会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关注,高阳公主才赫然现,之前的那些自己留心过的世家公子、年轻俊彦,与房俊比较起来,却宛如云霞与泥土之别。

文采、武功、乃至于敛财之术……

几乎每一样,房俊都是那么的出类拔萃!

便是一向心高气傲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父皇,不也是对他另眼相看,宠爱有加?否则,依着父皇脾气,岂能容忍自己最最喜爱“青雀”被打而毫无反应?

可是随着自己越陷越深,高阳公主却苦恼的现,自己与房俊之间,却好似被认为的砌了一堵墙,远远的隔开……

现在,则是第一次现房俊和自己之间的一点小暧昧,这种感觉令高阳公主如获至宝,却也有些紧张。

两人见的气氛很诡异……

就在此时,后堂传来一声笑,两位侍女掀起朱红色的珠帘,长乐公主缓步牵着晋阳公主的小手走了进来,而艳丽如花的房陵公主则拉着李治。

长乐公主含笑走到近前,笑着对高阳公主说道:“侍卫在山里猎了一只獐子,妹妹有口福了!”

温婉的笑容,令房俊莫名的心脏多跳了一下,晕红粉颊,淡描眉弯的长乐公主盈盈而立,身上穿着素淡的道袍,显得肩若刀削,亭亭玉立,全无一件饰,整个人很是清淡,却更觉典雅。

回眸瞅了一眼房俊,刹那间长乐公主就恢复了常态,淡笑道:“劳你等久了,请入内用膳吧……”

第四百二十七 章 豪华道观

既然留了下来,房俊自然不必忸怩,客气的谦让一下,便被晋阳公主拉着去了后堂。两世为人,阅历心智都远同龄人,自然不会因为面对美女便吃不下饭……

后堂亦是富丽堂皇。

清一水儿的花梨木铺满墙壁和地板,将整个后堂装饰得古色古香宛如宫殿。一张花纹繁复的硕大圆桌摆放在正中,美酒佳肴早已摆了一桌,八冷八热荤素兼备,彩色精致美味诱人。

房俊不禁有些无语,这也算的避世清修?怕是寻常的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了……

房陵公主依然是一套道袍打扮,用一根玉簪绾住满头青丝,娇媚艳丽,俏生生的站着,含笑点头示意:“请!”

房俊微一颌:“殿下先请。”

房陵公主水汪汪媚眼瞄了房俊一眼,便拉着长乐公主的手,坐在了位,然后是高阳公主,再是房俊。李治本想坐在房俊身边,却被晋阳公主抢了先紧紧依偎着房俊坐了,无奈只得坐在晋阳公主和长乐公主之间,神态有些委屈,一张粉雕玉琢俊美一场的小脸儿抽抽着,俨然一个受气包……

房俊不禁啼笑皆非,李治的性子虽然古灵精怪,但到底还是软了一些。

十几个侍女鱼贯而来,手中端着铜盆痰盂等物,觉得麻烦的房俊耐着性子,伸手在清水里仔细洗了下,接过另一个侍女手中的白丝巾擦了手,挥手示意不喝漱口用的香茶,侍女轻轻点头端着木盘转身去了。

房陵公主似乎对房俊很感兴趣,一直盯着房俊的举止,慢条斯理的把口中的香茶吐到痰盂里,笑问道:“新乡侯可是不耐烦这些规矩?”

房俊坦言道:“确实不太喜欢,微臣最是厌烦这些繁文缛节,平日在家里都是自己净手漱口然后过来吃饭,后来除了有长辈在场之外,都是饭前自己动手,谁耐烦整日里坐着被人伺候?恁地好似四肢不勤手足俱废一般。”

房陵公主大抵非常喜欢房俊心直口快的性情,闻言轻笑道:“实话和你说,若只是本宫和长乐,向来用饭也很简单,这都是生怕慢待了你这位贵客。”

似乎因为高阳公主对房俊的亲昵举止,令长乐公主对房俊的感官好了不少,浅笑道:“都是至亲家人,要那么多规矩做什么呢?除了有客人来时一起用膳还算讲究些外,平日里就我和姑姑两个人,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动手做些清粥小菜,请侍女们大家伙同吃,饭菜不拘好坏,人多了吃起来格外香。”

长乐公主俏脸上浮现轻柔的微笑,恬静如水,看得出来,她对于此间的生活状态很是满意,不期然的便流露出欣慰满意的神采。

只是不知这位清淡如荷、丽质天生的公主殿下,会不会被她这位風流多情舉止不端姑姑给带坏了呢?那长孙冲也是脑子不好使,这么一个秀外慧中清丽无匹的老婆,怎地就放心她居住在外,且与房陵公主这等风评不好的长辈同住?

随着此间的主人兼辈分最高的房陵公主示意开动,食不言那是基本的教养,是以没人再开口说话。

房俊吃了一杯甜腻腻的桂花酒,觉得没趣就把酒杯撂下了。虽然人在此间做客,却没有什么陌生感。

高阳公主那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两人平时相处便是经常拌嘴吵架,熟悉得很。房陵公主一个劲儿的给房俊布菜,活泼的性情并未因为年龄以及辈分的差距而有所收敛。长乐公主虽然清清淡淡的,但其自有一种恬淡如水的温和气质,若是不刻意疏远,便会令人觉得与之相处安宁恬静,很是舒服。晋阳公主那更是自己的头号铁粉,比之亲妹子不差分毫。

至于小正太李治殿下,见到了一桌子好吃的,便将刚刚哪一点委屈和不满全都忘到了脑后,一双筷子舞得飞起,那模样丝毫看不出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亲王,倒似一头饿极了的小牛煞风景的大嚼牡丹,叫那些道学先生不忍卒睹……

虽然是头一次与这几位天潢贵胄聚会,房俊却也没有装假故作矜持的习惯,不过两世为人都有着极高的教养和良好的习惯,虽然看似随意不拘礼数,但举止得当毫无失礼之处。

长乐公主小口吃饭,眼神始终留意着房俊,见此,不由暗暗点头。

她是个极聪慧的,懂得从细微处观人脾性的道理。一个人掩饰得再好,亦不可能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经过粉饰推敲,而正是这些貌似不起眼的细微之处,却更能暴露一个人的内在。

心里不禁有些复杂的感触……

说起来,长乐公主对于房俊其实很是着恼。正是因为上一次于此间野宴之时房俊的那一篇爱莲说,令她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对于坊间的流言,性情恬淡的长乐公主并未在意,可谁知夫君长孙冲却是在意了。他虽未指责,但神情之间那股郁愤,冰雪聪明的长乐公主又怎会体会不到?

这从之后长孙冲便处处与房俊争斗便可见一斑。

而此次自己离家出走住进这松吟观,更有这一篇爱莲说的缘故在里头。可以说,自己陷入如今这个处境,房俊居功至伟……

但长乐公主是个理智的人,自然也知道其实房俊那天作出这一篇爱莲说,其实只是无心之失,故此虽然有些郁闷,却唯有多少恼怒,只是难免对房俊不待见罢了。

可是想想夫君长孙冲愈来愈狭隘的心态,长乐公主亦不由得愁苦不已,暗自神伤。

自己身为父皇最宠爱的嫡长公主,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数年来小心翼翼尽力维持,从来不曾在夫君面前说过半句惹起他伤心事的话语,难道还换不来真心的信任么?

心中愁苦,便拈着面前的酒杯,饮了一盏。

只是她从不饮酒,即便是黏腻腻的桂花酒酒精度数基本为零,却也被呛得咳了一下,一朵云蒸霞蔚的嫣红自洁白无瑕的脸蛋儿上升起,清丽之中倍添娇艳。

最是熟知长乐公主心事的房陵公主,见状不禁叹气道:“你这个傻丫头,这又是何必呢?人生苦短,不必将心思都维系在那些不在意你的人身上,没有男人,咱们女子一样能活得精彩!从今往后,你就住在姑姑这里,咱们娘俩相依为命,姑姑保你快活似神仙……”

“噗”房俊刚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桂花酒当即就喷了出来,幸好他反应迅捷,堪堪的回过头去,吐在地上。不过即便如此,亦是大大的失礼,赶紧抱歉道:“抱歉,呛了一下……”

长乐公主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嗔怒的瞪了一眼口不择言的房陵公主一眼,起身跺了跺脚,羞臊难当的躲进一旁的偏厅。

高阳公主亦嗔道:“姑姑您都说些什么啊,真是的……”

房陵公主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颇为尴尬的房俊,对高阳公主俏皮的眨眨眼,揶揄的说道:“你和咱们不同,是有福之人,将来琴瑟和谐鸾凤和鸣,郎情妾意恩爱缠绵,自然不会理解我们这些苦命女子的凄苦之处,唉,真真是羡煞人也……”

即便是泼辣如高阳公主,也受不住房陵公主这般荤素不禁的豪放言语,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顿时羞得玉容染霞、红云密布,将臻深深埋进胸脯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晋阳公主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满是迷茫不解。

至于李治,正跟着一只獐子腿较劲,根本没有闲暇听听旁人的话语……

第四百二十八章 高阳的骄傲

房俊苦笑道:“殿下言谈无忌,微臣毕竟是外臣,只能告辞了。”

“姐夫,你明天来接我回宫好不好?”晋阳公主拽着房俊的手掌,仰着小脸提要求。

对于晋阳公主的要求,房俊一向是毫无免疫力的,当即点头:“自然可以。只是今日风雪交加,气温骤降,殿下千万不要贪玩跑出去,以免染了风寒。”

“知道啦,真是比长乐姐姐还要啰嗦啊……”晋阳公主抽抽着小脸,一脸无语的样子,惹人好笑。

房俊亲昵的捏捏她的脸蛋儿:“只有真正待你好的人,才会不厌其烦的叮嘱,否则若是不想干的旁人,谁管你怎样?”

晋阳公主乖巧的点头:“姐夫放心,兕子知道啦!姐夫再见。”

房俊便微笑着跟房陵公主和高阳公主告辞,轮到李治的时候,这位殿下将脸埋在碟子里使劲儿撕咬那条獐子腿,只是将左手举高挥了挥,算是道别。

房俊一脸无语……

雪势越来越大,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洒洒,却没有多少风,亦不是特别寒冷。

高阳公主亲自将房俊送到门外,柔声道:“雪天路滑,一路当心。”

“我自理会得,不必担心。”房俊心情复杂的瞅了高阳公主的俏脸一眼,转身出了道观的山门。

漫天飞雪之中,一行人矗立在山门之外,肃立恭候。

为一人,正是席君买。

房俊面无异色,当先上了马车,席君买紧跟着上车。

脱掉身上的大氅,房俊问道:“此行如何?”

“回禀侯爷,小的办砸了差事。那阿史那不代得了您的警告,沿途打起十二分精神,坐卧行走皆不肯露出一丝破绽。小的一路尾随,都没有下手的机会。直至抵达玉门关外,一旦出关必然有大批突厥人接应,眼瞅着再不动手便再无机会,是以小的不得不勉强为之,率众袭杀,却只是伤了他的一条腿,请侯爷责罚!”

“何罪之有?本来就是打着能杀掉更好,不能杀掉也得让这家伙疑心长孙家,离间他们的关系的心思。此次远行,确实辛苦了,回头去农庄账房上支取十贯钱,给你放个大假,在这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好生享受一番,往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多谢侯爷!不过,”席君买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休假就不必了,小的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要那些钱财更无用处,且攒在侯爷这里吧。小的与侯爷同岁,正是干出一番事业的时候,待到跟着侯爷纵横七海横扫四夷,功成名就之时,自有大把的时间去享乐。”

房俊欣然点头。

他前世虽然听过席君买的名字,但是对于其生平成就所一无所知。然则这次西征至今,现席君买不仅头脑机灵善于思考,且意志坚定倔强刚强,具有一切成功者必备的素质,即便没有自己的提携,他日也必非池中之物。

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则能是无能之辈呢?

欣慰的拍拍席君买的肩膀,房俊正容道:“即是如此,那某就在此给你个保证,必定给你一场富贵,彪炳青史,万世留名!”

席君买感动道:“当日侯爷将小的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小的就曾立下誓言,今生今世,为牛为马,亦要追随侯爷左右。小的并不将自己的前程放在心上,必要的时候,哪怕是赴汤蹈火,亦绝无怨言!”

“说这话干啥?”房俊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跟着我,那就得有功立、有钱赚、有肉吃,若是有朝一日面对生死抉择,你选了生存而背弃与我,那我也只能感叹一番,大不了自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却不会怪罪于你。”

说到底,房俊还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小官僚,他懂得以利益将别人笼络在身边,却觉得距离舍生忘死忠于主家这种事实在是太过遥远,再忠贞的爱情、再深厚的友情、再庞大的利益,在生死之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总之,还是那种人权社会下的自我而中心的思想为主……

可他却忘记,在这么一个封建社会里,从来不曾有过“自我”这个定义,没有谁的命运是能够自己掌握,也没有谁的命,是他自己的!

正因如此,席君买感动得眼眶都红了,自小到大,几时听过这等豪放之言?

眨巴一下涩的眼睛,席君买又道:“对了,小的险些忘记一件事,郑家的闺女找到了……”

松吟观的卧房里。

地上铺着花纹瑰丽的毡毯,又厚又软,赤着脚踩上去,松软的像是踩进云朵里……

高阳公主和长乐公主相对跪坐在茶几两侧,几上摆放着一盘橘子和窖藏的瓜果,两人却都未动,只是饮着玉壶内的果酒。

秋天酿制的桃子酒酸甜馨香,口感顺滑,隐隐有淡淡的果味回甘,回味悠长,入睡之前饮用一些,最是能安神助眠。

高阳公主小脸有些红晕,艳丽娇俏,小手扇了扇风,给涨热的脸蛋儿降降温,说道:“这果酒比以前的好喝多了,也不知那家伙是怎么弄出来的,现在整个关中都对这种酒趋之若鹜,价格一涨再涨,每天的银钱哗啦啦流水一般被那家伙赚去,真是想想就让人恼火,怎地赚钱会这般容易呢?”

正将白玉酒杯放到红唇边的长乐公主为之愕然:“这酒是新乡侯所酿?”

思想有些保守的长乐公主无法想象,一个侯爵、宰相公子、未来帝婿,怎地对那些商贾之事如此上心,还亲自跑去酿酒?自甘堕落谈不上,公主并不如同世人一般歧视商贾,但总归有些不务正业……

“对呀!”高阳公主一扬下颌,有些小骄傲,见到长乐公主有些不以为意的神色,顿时不满说道:“姐姐当他只是为了钱吗?”

长乐公主不解道:“不为赚钱还能为了什么?”

“呵呵,姐姐也是如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眼光有些鄙薄啊!”

“小丫头,有话就说,几时学的这般阴阳怪气?”长乐公主有些不悦。

缓缓将杯中琥珀色的果酒饮尽,高阳公主伸出粉嫩的舌尖舔舐一下红润的菱唇,啧啧嘴巴,品位一下,才在长乐公主不善的目光中说道:“骊山遍地都是野桃树,百姓几乎家家都会在秋天用采摘的野桃子酿酒,留待冬日里饮用,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口感苦涩,不好喝,更无人购买。我曾听父皇说过,正是房俊改进了酿制工艺,使得这种果酒口味更上一层楼,成为关中地区最受欢迎的果酒。因此,给新鄉縣的百姓平均每家带来至少两贯钱的收入,姐姐你可知两贯钱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户人家意味着什么?”

未等长乐公主回答,高阳公主与有荣焉的说道:“父皇说,这意味着新鄉縣的百姓再无饥饿之虞,每一家都能购买二十石粮食,可以维持五口之家几个月!现在的新鄉縣,房俊的声望如日中天,被百姓成为万家生佛,甚至不少人家都给他立了长生牌位……”

未来的驸马有本事,高阳公主自然要骄傲一番。

一直以来,姐妹之中无人不羡慕长乐公主嫁的好,驸马长孙冲不仅家世显赫,兼且人品出众潇洒俊俏,又极受父皇宠信,与之相比,其余驸马未免都逊了一筹。

这亦是高阳公主起先看不上房俊的原因。

这么一个楞怂、夯货,原本就拿不出手,更别提如何跟长孙冲比较?心高气傲的高阳公主虽然敬爱长乐公主,但心底里却隐隐的总是有一股执念,未来我的驸马,定然不比长孙冲差才行。

可谁知道,父皇居然将她许配给这么一个大棒槌……

第四百二十九章 心头刺

长乐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自打跟长孙冲定亲起,自己便是皇族之中诸位姐妹羡慕的对象,她不是骄傲的性格,但难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然而似乎现实与想象不太一样……

这些年,有谁能知道她的苦楚?

她满腹委屈,却无人能够倾诉,只能将一腔幽怨化作泪水,独自忍受。

外表完美无缺的长孙冲,实则却是伤透了公主的心……

房陵公主赤着一双雪白的纤足轻盈的走进来,身上的道袍并未换去,紧裹住玲珑浮凸的身段儿,倍添一种别样的诱惑。

长乐公主问道:“兕子睡下了?”

房陵公主点点头,“那位小祖宗不睡下,我哪里走得开?”

嘴里说着话,走到高阳公主身边,伸手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腰肢,亲昵的在高阳公主脸蛋上亲了一口,调笑道:“哎呦,漱儿你不是最讨厌房俊的嘛,今儿怎地为他说起好话来了?”

不知怎地,在面对房陵公主亲昵的时候,高阳公主总有一种如芒在背浑身汗毛倒竖的感觉,微微缩着身子,吱吱唔唔道:“没有啦……”

看着房陵公主对小羊羔一般的高阳公主上下其手,长乐公主无奈道:“姑姑啊,别捉弄漱儿了。”

“我喜欢亲漱儿,怎能了?难不成你吃醋?”房陵公主挑了挑细如柳叶的弯眉,挑衅的看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只得嗔怪的瞪了这位毫无长辈觉悟的姑姑一眼,并无他法。

房陵公主一只纤手在高阳公主纤细的腰肢上婆娑着,引得高阳公主娇躯一阵轻颤,像是弓弦一般蹦得紧紧的,笑问道:“记得上次来我这里,漱儿你不是还对那房俊百般挑剔吗?当时姑姑还劝你来着,可你全然不听,这才过了几天,便现房俊的好处了?”

高阳公主浑身热,红着俏脸,讷讷道:“这个……没有啦……”

自己当初看不上房俊,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几乎整个皇族都知道。也怪自己心情郁结之下故意到处宣扬房俊的种种不堪,希冀以此引起父皇的注意,能够取消了这门婚事。

谁知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自己俨然一副出尔反尔毫无主见的形象,真是何苦来哉……

长乐公主伸出纤手提起酒壶,将琥珀色的果酒斟满三人面前的酒杯,随即握着酒杯,愣愣的出神。

房陵公主没察觉到长乐公主的异样,搂着高阳公主轻声笑道:“当日姑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什……什么话?”高阳公主不知是因为房陵公主挨得太近,还是搂得自己太紧,亦或是果酒上头,只觉得浑身燥热,精神有些散。

房陵公主轻笑:“你总说房俊是个粗鄙不堪的棒槌,既不知情识趣,又不风流俊俏,是以看他不上。然而漱儿您却是不知,这男人可不仅仅是生的好看就行,最紧要的,还得要有天赋……”

高阳公主眨眨眼,“什么天赋?”

房陵公主吃吃笑道:“自然是取悦女儿家的天赋,这男人便如同那冬日里的嫩笋,有长有短,有软有硬,自然便滋味不同,有的清脆汁甜,有的却味同嚼蜡,嘻嘻……”

高阳公主羞得面红耳赤,大囧道:“姑姑净胡说……”

任凭高阳公主再是泼辣,毕竟是个的黄花闺女,如何受得了这种程度的言语?这个姑姑是皇族里的另类,从来都不将什么纲常礼法放在眼里,即便遭逢大变声名狼藉跟夫君和离,亦不曾收敛分毫。

对面的长乐公主本有些恍惚的眼神,却因为这句话而凝聚起来,一张本事不满红晕的俏脸,瞬间惨白如纸……

“怎么能是胡说呢?”房陵公主舔了舔嘴唇,凑到高阳公主耳边,吐气如兰道:“以姑姑的经验来看,那房俊肩宽背厚骨架匀称,身体育极佳,体型几乎完美,是以那件物事也必然尺寸异于常人,兼且身强力壮必定耐力持久,漱儿,你可是有福了……听姑姑的话,这可是个难遇的极品,绝不可放过!”

高阳公主脸红如血,猛地一把推开半边丰腴的身子都压在她身上的房陵公主,大娇嗔道:“姑姑啊,求求你别说了……啊!姐姐,你怎么了?”

猛一回头现脸色苍白如纸的长乐公主,高阳公主吓了一跳,赶紧从茶几旁边绕过来,紧紧揽住瘦削的肩头,惶急的问道。

房陵公主也大惊失色,收起恣意的姿态,急忙跑过来,扶着长乐公主的手臂。

“我没事……只是有些困,大抵是酒喝多了,你们聊,我先去睡了……”长乐公主勉强一笑,勉强挤出的笑容却充满哀怨愁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拒绝了两人的搀扶,推开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

房陵公主与高阳公主面面相觑……

永宁坊内,一座二层白墙青瓦的花楼上,锦绣闺房之中,有姐儿正在唱着南曲练嗓。

那姐儿大约十四五岁的妙龄,清秀可人,怀里捧着丝弦,唱完后痴痴的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愣愣的出神。

楼梯有脚步声响,一个婆子上了楼来,看了看凭窗远眺的姐儿,笑道:“外面天冷,姑娘身子娇弱,切莫着凉才好。不过,秀儿你确实聪敏毓秀,这才几天的功夫,便连弹唱都学会了,可该挂了招牌了。”

秀儿茫然道:“什么招牌?”

婆子满是横肉的脸上不屑的笑了笑,不由分说,伸手指着桌上的笔砚,说道:“你是会写字的,就写永宁坊惜花搂有个色艺双绝的天仙美人,谁欲与她见一面,十两银子;谁人叫她陪酒,留下五十两银子;谁人合她睡一宿,春风一度价高者得!”

秀儿泫然若泣,俏脸黯然,却也不敢拒绝婆子,只得依言提笔写了……

婆子不识字,却也知道这可是书香世家的嫡出小姐,才华比之寻常学子都要出挑,喜滋滋的拿着招牌,张贴于门前。

窗外飞雪簌簌,万籁俱寂。

珍珠一般的泪珠儿滚滚流下,秀儿压抑着哭声一头扑倒在绣床上。虽然自打家破人亡的那一天便知道自己的未来恐怕比死还要凄惨,可是少女的心中却总有那么一份希翼……

现在,一切希翼都成为梦幻泡影,迎接她的,将是凄苦无边毫无尊严的折磨。

然而她却从未料到,这折磨来得如此之快……

永宁坊并不繁华,入夜之后街上行人却不少,大抵是因为临近东市的缘故,匠人短工商贾胡人到处溜达,倒是与平康坊相比有一种别样的喧闹。

惜花楼刚刚张贴出那张招牌,便被一个醉醺醺的公子哥儿见到。

“咦,有新货色啊,闲来无事,不妨去开个苞,也好讨个好彩头。”公子哥儿摇头晃脑的说道。

身边几个同样摇摇晃晃的友人却皆不同意,其中一人嫌弃道:“满长安城,最好的姐儿都在平康坊呢,这等商贾混杂胡人出没之地,能有什么好货色?没的辱没了哥几个的身份,不妥不妥……”

其余几人也相劝。

谁知那公子哥儿是个性子倔的,闻言反而脾气作,推开几位友人,怒道:“咱就只是贪个新鲜,谁管她是美是丑?”

说着,不顾友人的阻拦,晃晃悠悠进了惜花楼。

“人呢?出来,门外招牌上到那个雏儿,今晚归爷了!开个价儿吧!”

那婆子不料刚刚挂出去招牌,便有客人上门,顿时喜笑颜开,心道当初破家舍财孤注一掷将秀儿买了来,可算是太值了,这简直就是买回来一只幸运鸟啊……

第四百三十章 赎罪

婆子赶紧摇摆着肥硕的腰肢迎了上来,浓妆艳抹也遮掩不住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位郎君当真是识货之人,只不过咱们秀儿可不是一般的姐儿,不仅身端儿好,模样好,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皆通,更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只是家里犯了罪,这才流落至此,所以这价钱……”

话音未落,公子哥已然一个巴掌甩到婆子脸上,骂道:“休要聒噪!赶紧的带爷爷上去,爷爷是讨价还价的人么?咱丢不起那人!若当真让爷爷满意,赏你个十贯八贯的算的什么?可若是让爷爷不爽,信不信拆了你这破窑子?”

“诺!诺!请郎君随奴家来……”婆子捂着火辣辣的脸,屁都不敢放一个,赶紧的领着公子哥顺着楼梯上楼。

这长安城里卧虎藏龙,遍地都是王爵公侯,顺便拎出来一个,都足以让她这小小的窑子瞬间灰飞湮灭。在东市这边混了大半辈子的婆子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一看这位的气派,那就不是一般人家。按说这等人物虽然嚣张跋扈动辄打骂,但只要伺候得舒坦了,绝对不吝啬与金钱赏赐,倒也不亏。

其余几位友人跟着进来,见公子哥儿跟着婆子上楼,俱都嬉笑调侃几句,他们可看不上这破窑子,这等地方俱是那些市井商贾小贩们汇聚之处,这等人最是腌臜肮脏,若是不慎染上什么怪病,那可就倒了血霉……

是以几人围坐在厅中,名小厮上了茶水,便言谈无忌的吹侃起来。

公子哥儿随着婆子上楼,推开花阁的房门,装饰华丽的锦绣闺房之内,一个窈窕倩影正侧坐在床榻之上嘤嘤哭泣,闻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抬眸望来。

公子哥定睛一看,旋即大喜!

本是一时起意想要寻个黄花闺女转转运道,谁知居然邀天之幸,白捡了一个绝色佳人!

那一双婉约的秀美微微蹙起,仿若春山般令人心生怜惜,清澈秀美的眸子盈满了泪花,水波荡漾顾盼生妍,樱桃也似的小嘴粉润纤巧,柳条一样的腰肢被一身淡粉色的锦裙紧紧的裹着,显出柔顺的线条,细的仿佛一只手便能掐断……

水灵灵的像是一颗沾满了露珠儿的小白菜,令阅尽千红的公子哥“咕咚”咽了口口水,一把扯着身边的婆子,急切问道:“是原装货?”

婆子肯定道:“刚刚十五岁,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婆子我亲自检查过,如假包换!”

公子哥大喜过望,随手将一方玉佩扯了下来,丢给婆子:“换个屁啊!你这破地方能有这么一位绝色佳丽已是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道,你拿什么换?这块玉你且收着,这姑娘爷爷我要定了,先让我尝尝鲜,回头你开个价,不拘多少银钱,给爷爷送府里去!”

言罢,便将婆子一把推到门外,紧紧关了房门,嬉笑着向床榻上的秀儿走去……

婆子握着玉佩,一脸懊丧!

本以为出巨资从平康坊那些名头响亮的青楼手里抢下秀儿,是平生做得最划算一本生意。依着秀儿的模样的才情,那妥妥的能在长安城里打响名号,钱财还不得流水一样哗哗的流来?

可是这个公子哥儿居然想来个一锤子买卖,怎不叫婆子难受得跟割肉似的?

大抵赎身的钱资再多,那也抵不过细水长流的买卖啊……

婆子心生不忿,心说你要买便买,你以为你是谁呀?不过这块玉佩倒是不错……凑着烛光,婆子贪婪的瞅着手中的这块细腻莹白的美玉,估摸着价值几何。

马车进城的时候,已是申时时分,雪仍未停,天色阴暗,城内已然家家掌灯。

房俊坐在马车里,忧心忡忡。

当日涞阳郑氏被李二陛下全族缉拿进京,十岁以上男子全部斩,女子则冲入教坊司卖为奴。虽然涞阳郑氏是咎由自取,世界上任何时候想要获得便要付出代价,只不过涞阳郑氏尚未得到自己想要的,便付出了自己不能承受之代价……

但房俊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李二陛下是想凶手不假,但他房俊亦是直接促成此事,心中难免郁闷。是以在西征临走之时,吩咐家仆在郑家行刑之后,便出钱将郑家的女眷买下。

算是赎罪吧,不然自己定会不安心。

做些事情,好歹算是给自己一个宽心,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失去了家族的庇护,没有了男丁的依靠,这些女眷便如同森林中被饿狼猛虎盯上的羔羊,即便脱离了教坊司,也逃不脱这世道的桎梏,最终要么沦为别人的玩物,要么冻饿而死……

最悲催的是,房家的家仆从未干过这样的营生,想当然的等到行刑之后,去刑部大牢赎买女眷,却被告知三天前已然被教坊司将人提走。

意识到不妙,家仆不敢大意,马不停蹄的追到教坊司,觉早已人去楼空,郑家的女眷早就被卖得一干二净……

原来,每逢有官宦之家被抄家灭族,便是那些心思龌蹉之人最是兴奋之时。那些人最得意于将这些官宦之家的女眷买回去,肆意凌辱百般虐待,以之在心理上凸显自己高人一等的變態快感。

而每每这些官宦之家被抄斩,事后定有亲朋故旧出面,将那些凄苦无依的女眷赎买回去。都是官场上的人物,教坊司也不好一点情面而不给,这赎买的价钱自然便提不上去。

一来二去经历的多了,教坊司便学聪明了。

他们在行刑之前就将人提走,提前卖,等到行刑过后那些顾念旧情的官员前来赎人,自然晚了一步。

是以,若是真的想赎人,都会提前与教坊司打好招呼。可惜房玄龄虽然一向低调为人,可按照他的影响力,这等事只需提前打个招呼便好,何须亲自出头?再说贞观朝如同这等全家抄斩之事实在罕见,房家的家仆自然半点经验也无……

房俊在马车里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尽人事而听天命而已。

马车晃晃悠悠,拐进了永宁坊,在一家二层小楼前停下。

“侯爷,到了。”席君买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

这小子倒是谨守着上下尊卑,房俊念他一路风尘多有劳累,让他坐在车里,席君买却执意不肯,下车骑着马跟在后面。

开门下车,房俊抬头看了看,小楼的门上有一块匾额,写了“惜花楼”三个字,门脸简陋,只是个寻常的窑子。

房俊冲着席君买点点头,这小子便趾高气扬的进了大门。

房俊紧随其后。

其实,本来用不着他出面的,如同这等没什么地位的窑子,给点赢钱打一下就算完了。反正那郑家小姐沦落至此烟花之地,已然是残花败柳之身,又能值得所少钱?

只是因为没能及时将人搭救出来,以至于不得不委身于此烟花之地,房俊心里有些烦躁,觉得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的失误,完全可以将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救出来的……

虽然房俊本身没有什么處女情結,可这毕竟是古代,即便大唐的风气相对开放一些,失貞亦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足以使得一个女孩子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算是毁了。

脚步刚刚迈进门,房俊倏地又退了回来,愣愣的望着门外墙壁上的一张红纸。

纸上字迹清丽娟秀,内容更是一目了然……

房俊猛地醒悟过来,顿时大喜过望,一个箭步冲进大堂内,大声叫道:“席君买,先救人!”

第四百三十一章 解救

昔日王谢堂前燕,落入寻常百姓家。

大抵国家兴亡、家族盛衰,皆是罔替轮回,花无百日好,从无至始至终兴旺昌盛者。

涞阳郑氏亦是出身高贵,源远流长,只因人丁单薄,从古至今皆未能厚积薄一跃而成为名动天下的世家豪门。本来,这一代的家主郑伯龄已然无限接近于这个伟大的目标,却一时糊涂,将家族的前程交于五姓七宗那等真正的千年世家手中,致使一子错满盘皆错,非但未能得偿所愿,反而自掘坟墓,将整个家族都断送掉……

尤为甚者,涞阳郑氏既比不得王谢风流,阖家落难之后的凄惨,更连寻常百姓家都远远不如。

惜花楼的这位姐儿,乳名唤作郑秀儿,正是涞阳郑氏的嫡出小姐,郑伯龄的幼女。当日郑家全族被军队缉拿押解进京,郑秀儿便与族中女眷一同沦落到了教司。

教坊司都是有经验的,涞阳郑氏的罪名已然确凿无疑,任是谁都不可能翻案,是以这些女眷刚刚被押解进教坊司,便被按照容貌年龄身份分出三六九等,连夜卖。等到房家的家仆奉了房家之命前来赎人,早已是人去楼空,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涞阳郑氏是书香门第,郑秀儿又是嫡出的小姐,自幼便学习琴棋书画,兼之容貌不俗气质高雅,这行当的人都把她当成摇钱树,是以虽然被卖入青楼,却没受到侮辱。

刚来时她宁死不肯失节,被绑着卖来的,结果就被伴婆推倒在花楼里,命人来了一顿杀威棒,打的皮破血出,她小小年纪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般痛楚?哭喊着别打了,流着眼泪只得屈从……

婆子用刀子把绳索割断,让小丫头把她衣服脱光,用温水给洗干净了,然后关在了一间柴房里,命人看着。

受此打击,一个年方十四娇生惯养的妙龄少女,哪里还有半分倔强脾气?待到养好了伤势,便被放出来让年老色衰的妇人教她跳舞唱曲取悦男人的手段。郑秀儿到底是名门出身、大家闺秀,如何肯学这等腌臜的东西?起初不愿意学,以绝食抗争,又被狠狠的揍了一顿。

就这样抗争挨打的,郑秀儿渐渐被折磨的没了半丝脾气,也只能认命了,期间她每日倚着栏杆,希望能被熟识的亲人现。

可惜她本就是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千金小姐,认识的都是族里的近亲,现在早已魂飞魄散阴阳两隔,哪里还有半个亲人……

房俊见了惜花楼门外张贴的招牌,便知道这个郑氏小姐尚未被辱,顿时大喜过望,大声让席君买赶紧救人!

花厅里此刻客人不少,闻听房俊的话语,都有些吃惊,心说这人难道是戏文看多了,以为每个青楼窑铺都会将那些大家闺秀抓来强迫皆客,想要来一出儿英雄救美?

只不过此间客人大多是在东市讨生活的商贾胡人之类,身份不高眼光却绝对不低,只看这一窝蜂冲进来的这群人各个锦帽貂裘桀骜不驯,便知绝对不是一般人物。大家乐得看戏,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那边席君买得了令,目光在人群在中扫视一圈,便现了肥如水桶的婆子,一个箭步窜过去,一把薅住婆子的衣领,又蠢又壮的身子居然被看似瘦削的席君买单手提了起来。

席君买快问道:“那个从教坊司买来的女眷,现在何处?”

婆子吱吱唔唔,满脸涨红,又粗又短的四肢使劲的倒腾,宛如猴子一般,引起围观者一阵哄笑。

席君买大怒,手下再加一份力气,咬牙道:“再不说话,信不信老子捏死你?”

那婆子却依旧吱吱唔唔,奋力倒腾,就是不说话。

旁边有看热闹的笑道:“这位小哥,你都快把她勒死了,她如何说得出话?”

席君买脸一红,心道自己急了些,可谁叫侯爷对郑家的后人如此在意呢?赶紧松了手。

那婆子得了自由,终于喘过气来,想要怒,但见到席君买英姿挺拔杀气凛凛,那一双铮亮的眼眸盯着自己就跟饿狼似的,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却是顺势倒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混。

“哎呀呀,奴家一个老婆子,你们这些贵人也要欺负,还有没有良心?真真是活不成了,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们就不顾朝廷律法,想要谋杀与我,老天呐,您可开开眼吧,把这帮无法无天的东西都收了去……”

看热闹的客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回望向门外,黑咕隆咚的哪来的朗朗乾坤,哪来的光天化日?

席君买一头黑线,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拔出横刀当场宰了这个老虔婆!

也怪他年纪轻阅历浅,论起冲锋陷阵对阵沙场绝对不把好手,可若是跟这等混迹市井之中的老油条斗嘴,两个席君买也不是对手!

房俊排开众人走到跟前,低头看了看地上打滚的婆子,抬头吩咐道:“所有人一起,把所有房间的门都给我踹开,所有的客人的姑娘全都赶出来!”

事急从权,房间不敢耽搁一分一毫,谁知道会不会就是因为耽搁的一瞬间,便会铸成遗憾?

当即,身边的这些从西征战场上下来的亲卫个个如狼似虎一般,在席君买的带领下将两层楼的所有房间全部踹开,连同房内激战正酣的客人姑娘全都赶出来。

其间自有那仗着身份不服者大吵大闹甚至动起手来,却都被这帮桀骜的亲卫摁在地上拳打脚踢,整个惜花楼鬼哭狼嚎乱成一团。

房俊负手站在厅中,举目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布置,脸上一副云淡风轻。便是醉仙楼那等有朝中大佬撑腰的地方,也是说砸便砸,何况这一个土窑子惜花楼?

没一会儿,忽听席君买的叫声响起:“侯爷,在这儿!”

顿时,大厅中响起一片吸气声,就连地上打滚的婆子都停下来了,躺在地上呆愣愣的看着房俊,傻了眼……

娘咧,居然是位侯爵?!

大唐开国虽然分封了不少爵位,但是对于此间的市井小民胡人商贾来说,侯爵那亦是高高在上只能仰望的存在!

一个侯爵跑窑子里头来捞人?

这可稀奇啊!

房俊对于身份泄露完全不在意,他就是一棒槌,没有哪怕半点好名声,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怕啥?

至于会不会有御史弹劾,他才不在乎!

弹劾种事情,就想挠痒痒一般,几天不挠,房俊现在都不自在!反正现在只是一个新乡侯的爵位,连带着礼部的差使,难道还能因为砸了一家青楼,便将自己的爵位一撸到底?只要爵位在,别的他也不在乎。

尤其是那个礼部尚书的续弦,见鬼去吧……

听闻这是位侯爷,那些被扰了好事又挨了一顿拳脚的客人也齐齐收声,乖乖的认命。

二楼的楼梯处,席君买护着一个身端娇小纤细的姑娘走下来。

那姑娘面容秀美,身段儿玲珑,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满头青丝临乱不堪,一双秋水也似的眼眸哭得像两个桃子,抽抽噎噎的,当真是我见犹怜。

厅里看热闹的客人都看呆了眼,娘咧!这惜花楼里居然还有此等角色?亏了,亏大了!以往怎地就没现呢?瞧瞧这身段儿,瞧瞧这模样,水灵灵花骨朵似的,这要是能睡上一宿,折寿三年都愿意!

房俊不理啧啧称奇捶足顿胸的客人,上前一步,盯着女孩问道:“可是郑家的小姐?”

郑秀儿抽抽噎噎的抬起眼眸,瞅着面前这位黑脸的少年,点点头。

房俊温和笑笑:“跟我走吧。”

言罢,便转身欲走。

这是二楼突然响起一声大叫:“房二,你给老子站住!”

第四百三十二章 皇亲国戚

随着这一声喊,整个惜花楼的大堂里鸦雀无声。

无论婆子、客人亦或是姑娘,目光齐齐的看向那位锦帽貂裘的贵公子,心底里却仿佛被重重砸了一锤一般,面面相觑。“房”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整个关中地界,能被外人称之为“房二”的,上天入地,唯有一个……

眼前这位模样俊朗气度俨然,只是面色一些黑的少年,居然便是那凶名震关中的房二郎?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位看上去全无一丝戾气,虽然面皮有些黑,但浓眉高鼻英挺威武,更多的是一种率性随意的亲和力,哪里有半点传闻中眼如铜铃血盆大口狂暴嗜血的凶残暴戾?

那婆子久久混在市井风尘之中,最是耳聪目明,自然知道那些人能惹,那些人不能惹,那些人非但不能惹甚至得绕着走避之唯恐不及,传闻中揍了齐王殿下差点拆掉醉仙楼的房二郎,那绝对就是最最招惹不得的存在……

娘咧!

难道这位未来的帝婿也看上了秀儿?

早知如此,自己肯定将这丫头洗白白的送到房府去,连一文钱的赎身银子都不要!满长安城,谁不知道这位房二郎虽然棒槌暴躁,却是个言出即行重情重义的好汉,收了自己的丫头,难道还能亏了自己?不说别的,单单打着这位的旗号,整个长安城的欢场那就没人敢不给自己面子,银钱那还不是滚滚而来?

婆子也是个灵醒的,混迹风尘自然不知脸面为何物,只知必须将这位祖宗拉拢住了,日后定然受用不尽。当即在地上一滚,一下子变混到房俊脚边,便想要死死抱住房俊的大腿。

房俊刚从西域返回没多久,日日练功不辍,在西域培养出来的警觉性尚未退化,见到婆子滚到自己脚边,吓了一跳,不知此人为何,下意识的便飞出去一脚……

他这一脚的力气足以碎石裂碑,婆子如何受得住?

肥硕的身躯被这一脚踢得如同一个麻袋一般,蹭着地上的方砖就飞出去一丈远,接连撞倒了几个看热闹的客人,众人惊呼喝骂连滚带爬,方才将婆子接住,却现早已昏了过去……

众人愈惊惧于房俊的凶残,暗道果然是长安第一号的凶神,二话不说伸脚就踹!

房俊也觉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可心里却没有多少歉意,谁叫你扑上来就搂咱大腿?

此时二楼的楼梯处噔噔噔下来一位衣衫不整的公子哥儿,浑身绫罗绸缎穿金戴玉,相貌英俊皮肤白皙,只是此刻那张帅气的脸蛋儿上红彤彤一个巴掌印子,嘴角都有些歪……

此人来到房俊近前,怒道:“房二,休要欺人太甚,旁人怕你,我韦章可不怕!老子在这边寻欢作乐,碍着你什么事儿?为何派人闯进屋子掳走秀儿,还要羞辱于我!今日不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跟你没完!”

韦章?

房俊失笑,这名字起的好,有内涵,可惜只有一千多年以后的人才能明白这个词汇的可恶之处……

不过这个人房俊并不认识。

现在他的名声甭管好坏,在长安城里那绝对是响当当的存在,很多人认识他,不足为奇。

房俊尚未表态,头号马仔席君买已然从二楼一跃而下,一个箭步来到韦章的面前,“呛啷”一声横刀出鞘,雪亮的刀刃闪电般搁在韦章的脖子上,阴沉着脸一字字说道:“跟谁面前自称老子呢?跪下,磕头道歉,否则宰了你!”

这可是尸山血海里头爬出来的悍将,不知在鬼门关打过多少转,起狠来,那股子冲天而起的杀气如有实质,毋须声嘶力竭威胁恐吓,只是一句话,就能让人知晓绝非虚言,杀个把人对于这等骄兵悍卒来说,眼皮都不眨一下!

尤其是那柄横刀的刀刃冒着森森寒气,韦章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冷汗涔涔而下,一颗心狠狠的揪着,唯恐这浑人一狠,就把自己给宰了……

“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韦章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求饶。

人群中与他同来的几位友人还算不错,没有见机不妙一溜烟的跑掉,这是凑到房俊面前,替韦章求情。

“韦兄喝了点酒,脑子有些昏,绝非有意辱骂侯爷,罪不至死,您手下留情……”

“侯爷息怒!这人喝点酒就乱性,还望侯爷看在同是皇亲国戚的份上,高抬贵手,日后也好与韦贵妃相见。”

房俊听这几位不断给韦章求情,听到后来,皱眉道:“这人跟韦贵妃有何关系?”

韦章立即大呼道:“吾乃韦贵妃亲弟,陛下敕封的左金吾卫兵曹参军!你不能杀我……”

房俊笑了笑,推开他的几个友人,走到韦章近前。

说起韦贵妃这个女人,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韦贵妃出身京兆韦氏,便是“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那个韦氏,有唐一朝“李武韦杨”联姻政治集团的四姓之一。

在成为李二陛下的贵妃之前,韦贵妃其实还有一段婚姻。她第一个丈夫出身渤海李氏,隋朝大将军、户部尚书李子雄之子李珉,韦贵妃曾为其生下一女,后被敕封为定襄县主。

隋大业九年,李子雄随杨玄感起兵谋反,兵败后,李子雄被杀。唐武德元年,高祖李渊即位,宣布大赦天下。出身京兆韦氏长房的韦贵妃,在此时摆脱了第一段婚姻的阴影,而回归名声赫赫的娘家。

武德四年,李渊在关中站稳脚跟后,派李世民带兵攻打洛阳的王世充,河北的窦建德则带十五万大军杀奔虎牢关而来救援。李世民命李元吉继续围困洛阳,自己率三千五百人马,三千破十万,在虎牢关生擒窦建德,继而劝降王世充。

洛阳城破后,李世民在城中广结名门望族,安插自己亲信,经营洛阳。便是在此时,李二陛下见到了并蒂莲花一般的韦氏姐妹韦贵妃以及王世充儿媳的韦尼子,被两姐妹的绝世容颜所慑服,纳入後宮。

日後注意这个词,堂姐为贵妃,堂妹为昭容,上演了一段佳话……

别在意什么寡妇之类的名声,李二陛下对这个全然不在乎。

李二陛下的胸怀是真的宽广博大,在他的後宮裡頭,太多曾是别人的妻妾,韦贵妃姐妹,李元吉的妻子杨氏,隋炀帝的老婆萧皇后……在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眼里,只要长得漂亮就行了,家世出身生活经历完全无所谓。

的确有煌煌大唐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气度……

韦贵妃姿容端丽,仪态万方,进退有度,德容俱佳,尤其写的一手好文章,很是有些名气。当然,李二陛下将两姐妹納入後宮的真实初衷,除了美貌与智慧之外,不可忽视欲多方拉拢名门望族的考量。

嫁于李二陛下之后,韦贵妃共生一子一女,子为纪王李慎,女为临川公主。

而临川公主的驸马,叫做周道务。

没错,便是太极宫夜宴之时被房俊狠揍一顿的那位……

房俊瞅着韦章,点了点头:“那行,某不杀你……”

韦章心里一松,赶紧又说道:“你也别想我下跪道歉,士可杀不可辱!”

围观者嘘声四起,便是他的那几位友人也尴尬不已。

刚刚求人不要杀你,现在却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做人真的可以这么无耻?

房俊被他逗笑了,“可以。”

韦章终于放心了,他以为是姐姐韦贵妃的名头把房俊吓住了,想来也是,即便将来成为驸马,那也比不上皇帝的老婆整天枕边风厉害……

韦章心神大定,瞪着席君买道:“小崽子,没听见你家主子的话?赶紧把刀子拿开,若是不小心上了老子一根毫毛,老子让你全家倒霉你信不信?”

席君买阴仄仄的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下早已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倒是想要请教,您怎么让在下全家倒霉呢?哦,对了,在家的家人都在阴曹地府呢,不如就让在下送您一程,去地府寻在下家人的晦气,如何?”

第四百三十三章 安置

这是个笑话,但韦章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他能感觉得到这个房俊的亲卫那阴仄仄的笑容里蕴含的冷酷和残忍,似乎下一刻就会毫无顾忌的将刀子割开自己的喉管,这令他毛骨悚然,浑身筛糠一样颤抖起来。

“房二……你不能碰我,我姐是贵妃,只消得跟陛下哭诉一番,你就完了!你你你,你冷静点……”韦章吓得要死,又是哀求又是威胁,他却是忘记了,房俊恼火起来,便是李二陛下最宠爱的儿子都敢揍,会在乎一个贵妃?

房俊面无表情:“跪地磕头,赔礼道歉。”

“我……”韦章心里气得要死,嘴上却是一句硬话也不敢说,肠子都悔青了。他一向倚仗身份自诩风流,对于名声不甚好听的房俊不太看得上,是以刚刚现撞破自己好事的是房俊,便一是恼火口不择言的骂了两句。现在却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们就那么欠呢?

跪地磕头,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倒是无所谓,可是若跪地磕头,那自己的脸面算是剥得干干净净,这往后还怎么在关中地界混?

脑子里飞快的算计着如何来打消房俊的怒火,却冷不丁的脖子上一疼,耳中只听得席君买喝道:“跪下!”

脖子上的疼痛让韦章魂飞魄散,双膝一软,“噗通”就跪下了,涕泪横流失声尖叫道:“别杀我!”

房俊未等开口,忽地皱了皱眉,瞅了韦章洇湿的裤管,厌恶的瞪了一眼,一手搀着郑秀儿,喝了一声:“走!”便转过身去,扶着郑秀儿出了花厅。

到了门口,又想起一事,在人群中寻到那婆子,冷言道:“明日自有银钱送来,可别说某强抢民女才好。”

婆子一张肥脸挤出一抹讪笑:“这哪儿敢呢?满长安城谁不知道您房二郎仗义疏财、一言九鼎?”

房俊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席君买收起横刀,冲着韦章不屑的笑笑:“你这等孬种,也配跟吾家侯爷硬刚?真特么笑话,老子劝你不如将脑袋埋进裤裆里,自己把自己淹死算球!”

言罢,嚣张的追着房俊的身影走了。

这一伙凶人一走,花厅里气氛陡然松弛下来。

那几位友人也算仗义,并未将韦章弃之不顾,一起上来将抖抖索索的吓得失魂落魄的违章扶起来,突地闻到了一股腥臊味,几人狐疑的耸起鼻子嗅嗅,然后神情各异的将目光对准韦章的胯下。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面对沙场悍卒的压迫以及雪亮横刀的威胁,早已神智崩溃,吓尿了……

那婆子却趁着韦章失魂落魄的当口,在地上蹭了几蹭,悄悄躲到人群后面,然后飞快的藏进一间屋子里头,将韦章的那方玉佩塞进一个堂箱的下面。

自家买来秀儿可是倾家荡产,就指着这么一颗摇钱树招财进宝,虽说房俊给了钱财,可是谁会嫌钱多呢?这方玉佩乃是京兆韦氏子弟的信物,价值不菲,可莫要等到那韦章反悔讨回去才好……

马车内,房俊与郑秀儿相对无言。

房俊不是个口舌伶俐花言巧语之人,尤其是面对女孩子的时候,即便两世为人,亦未积累太多经验。郑秀儿就别提了,绝望崩溃的认为人生就此被毁,却在悬崖边上被奇迹一般的救回,可这个挽救自己之人,竟然便是将涞阳郑氏推入死路的仇敌……

小姑娘满心纠结,不知应该用何等心思面对房俊,兼且被他刚刚展现出来的霸气以及这四轮马车的豪华奢靡所震慑心神,只是死死的垂着头,锥子似的下巴险险戳进胸膛里,身子紧绷着,不知如何是好。

车厢内诡异的沉默,唯有车轱辘碾压冰雪的声音传来。

房俊有些头疼。

人是必须要救得,虽然无论有没有自己那些世家门阀都必须为抵制李二陛下付出代价,但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至少这个代价未必是涞阳郑氏。

可是救出来之后怎么办呢?

毕竟是朝廷罪犯,刑部名单上是有存档的,即便是经由教坊司卖,但是卖到何处、卖与何人,都必须严格上报,随时由刑部掌握其下落。

如此,房俊也只能将郑秀儿留在农庄里,且身份亦必须是家奴,这是法律规定的。

一路无话。

马车晃晃悠悠驶进农庄,房俊子车上跳下,大步走向正堂。郑秀儿也从车上下来,咬着嘴唇双眸茫然,只得亦步亦趋的紧紧跟在房俊身后。虽说这是家族的仇人,可不知为何,只有在面对这个男子的时候,郑秀儿才能感觉得到一丝自破家之后便从未感觉到的安全感……

虽然夜已深,但正堂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房家农庄大抵是这个时代这个星球上供暖设施最完备的地方,甚至没有之一。

华丽的青砖铺就的地下燃着火龙,横七纵八的烟道相当于地热,冒出的将寒气死死的挡在屋外。夹着烟道的火墙被烟气烘烤得温热,散出的热量足以使得屋内气温达到二十度以上,兽炉炭盆那些寻常的群暖之物,因为排放大量一氧化碳对人体极为有害,甚至极易导致中毒,早已被房俊禁止使用。

武媚娘和武顺娘相对而坐,面前的桌上放着温室大棚里产出的反季蔬果,一套莹白如玉的白瓷茶具,花瓶里还插着一支淡红色的梅花……

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靠在墙上,对面是四幅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年画,一侧摆放着一具大屏风,一侧摆放着各式古董玉器。玻璃窗户上贴满了样式有趣的窗花,窗台上有个金丝饶银长颈瓷瓶。

闻听到屋外脚步声响,姐妹俩一起望向门口。

伺候在一旁的巧儿早已迎了上去。

房俊抬脚走进来,俏儿伸手接过他脱下的狐裘大氅,放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取过早已备好的温水,伺候他净了手。

昔日青涩的黄毛丫头已经盛开绽放,温玉般娇嫩的瓜子脸儿,春山般两道浅浅弯眉,如琢似雕的中长鼻子,若言若笑的樱桃嘴唇,浑身荡漾着一股淡香,兰麝流馥……

当真是女大十八变,短短一年功夫,女孩已然完成了奇迹一般的蜕变。

武媚娘已然迎了上来,温柔的递上一方雪白的丝巾,笑道:“不是捎信送晋王殿下去松吟观吗,何以回来的这么晚?我和姐姐还等着你用晚膳呢。”

武美眉穿着一件镶花边浅蓝云蝠绉线单衫,披着白狐皮的坎肩儿,淡红色的百褶湘裙,人比花娇,艳光四射。

房俊接过丝巾擦了手:“回来的时候生点事儿,去了一趟城里永宁坊。”

武媚娘这才见到随着郎君走进来的秀丽女孩,略感惊讶问道:“这位是……”

她的一双眼睛何其毒辣?只是一眼,便见到这个女孩的不寻常之处。虽然身上凌乱的衣衫颇有些花式轻浮,但这女孩秀丽端庄的神情举止显示出必是有着严格家教的出身,既不是坊市间的粉头姐儿,亦不是百姓家的小家碧玉。

郎君出去转了一圈,从哪儿拐带回来这么一个秀丽出色、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儿?

眼见武媚娘的美眸咕噜乱转,房俊便知道这丫头的鬼心思,不由哭笑不得道:“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是一色鬼,专门拐带漂亮小姑娘是吧?”

武媚娘娇哼一声,千娇百媚的横了房俊一眼,来了个默认。

房俊无奈,只得解释道:“这是涞阳郑氏的嫡出小姐,先前全族男丁被斩,女眷充入教坊司,被卖出去。我也是刚刚得知其下落,是以连忙赶去,幸好还算及时,得保清白,若是晚去片刻,怕是铸成憾事。”

第四百三十四章 韩王府

身为房俊的枕边人,武媚娘自然知道房俊一直对于涞阳郑氏的下场耿耿于怀,不止一次的嘱咐庄里的家仆四处打探郑氏女眷的下落,当即上前拉住郑秀儿的手,闻言抚慰道:“真真是可怜……家逢大变,又身世飘零,想来必是吃了不少苦楚,不过现在好了,守得云开见月明,便在庄里住下,全当是自家一般,毋须客气。”

她的身世虽然不如郑秀儿这般凄惨,可也称得上是凄苦不堪,很小的时候便被两个畜生哥哥欺凌虐待,仿徨无措,虽有母亲姊妹却无所依靠,最是能意会那等孤苦无助的辛酸,是以对于破家灭族孑然一身的郑秀儿分外同情。

郑秀儿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位亲昵温柔宛如神仙妃子一般的漂亮姐姐,晶莹的泪珠儿又扑簌簌的滴落下来……

房俊无语,走到椅上坐下,看着俏丽一旁的武顺娘,笑道:“劳烦大姐等候,实是不该。往后不必等我,自行用膳便是。我这人出了名儿的棒槌,没那么对讲究,对于那些繁琐的礼节更是深恶痛绝,您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屋里不冷,武顺娘身穿一件白纺绸长衫,翠兰锦缎的半臂,头上盘着俏皮的灵蛇髻,额头上的秀里嵌着翡翠双勾黄金钗,下穿青绉月华百褶拖地裙。灵秀妩媚中透着少婦特有的风韵,那张与武媚娘颇有几分相似的俏脸微微泛着红晕,闻言“噗嗤”一笑。

哪里有人自称自己是棒槌的?

但这些时日住在庄子上,耳濡目染,亦知道房俊说的不是客气话,这个世家出身的妹夫确实不耐烦很多礼法,大抵与人相处都是随和亲切,哪怕是个寻常的马夫,亦能一起蹲在马厩前聊得热火朝天。

刚想说什么,脑子里却响起房俊说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这叫什么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有歧义呢?

武顺娘一张俏脸顿时火烧火燎的红起来,心里吃不准这个妹夫是随口之言,还是意有所指,心下慌得长草,一双秀美含嗔带怨的瞪了房俊一眼……

却把房俊瞪得一头雾水,愣愣不知何事得罪了这位千娇百媚的大姨子?

武媚娘牵着郑秀儿的手走过来,拉着她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没有觉姐姐与郎君之间的异样,对郑秀儿说道:“郎君既然将你带回来,便没将你当做外人,自在庄子里住下,不需有任何客气。反正你现在年尚幼,等过个两年,再让郎君替你向陛下求情,免了你罪人奴婢身份,寻一个好人家将你嫁过去,在好生过日子吧。”

郑秀儿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一直以来,她对于害得自家全族灭门的觉视为仇敌,睡梦之中都恨不得将其咬死,喝其血食其肉,为家族报此血海深仇。可是今日最最危机之时,却正是此人将自己从万丈悬崖边拉回……

是仇人还是恩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已然完全无法坚守自己一贯的人生观,深陷入迷茫之中,不知应当如何面对房俊。

房俊心里唏嘘,心里对于在涞阳郑氏满门,总还是有着一丝歉疚,正要闻言劝说几句,忽地门外有家仆大声禀报:“韩王府来报,说是王妃生产在即……”

韩王妃自是房玄龄的长女、房俊的长姐房氏。

去年韩王李元嘉宠爱新纳的小妾曹氏,疏远正妻房氏,甚至严厉呵斥与房氏,致使房氏一怒之下返回娘家。最终惹恼了房俊,来了一出马踏韩王府,将曹氏两个兄弟一顿狠揍,更是狠狠的削了韩王李元嘉的颜面,令其成为皇族笑柄……

不过韩王李元嘉与房氏到底是年少夫妻,情深义重,虽然一时被年轻俏媚的小妾迷住了心智,可是经由房俊这一通敲打,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妥,遂趁着房俊不在家的时候,上门去赔罪认错,这才将房氏领回家,重归于好。

房俊远在西域之时,便从家信中得知大姐有孕,返回长安之后却总是未能得到机会去探视一番,此刻闻听大姐生产在即,立时心里长了草一般,再也做不得片刻。

要知道古时医疗水平极其低下,女子生产宛若经历一道鬼门关,难产亦或血崩而死者不计其数,对大姐感情甚深的房俊如何能不忧心如焚?

当即便站起来,嘱咐武媚娘好生安顿郑秀儿,自己便出了门,喊了几名亲卫,上了马车直奔城内而去。

此时城门早已紧闭,且城内早已宵禁,不过房俊执掌神机营之时有李二陛下钦赐的令牌,可以深夜敲开城门,无视宵禁可自由行走,虽然神机营已然不在自己手上,但不知是李二陛下忘记还是怎么,并未将这块令牌收回,房俊当然不会自己傻乎乎的主动上缴……

敲开城门,马车驶入城内,沿着万籁俱寂的大街直奔韩王府而去。

靖善坊韩王府。

韩王李元嘉神色焦急的团团乱转,不停搓着双手等待着消息,眉头紧皱,不时盯着房门。

官家赵福中匆匆走来,俯身到韩王耳边,悄声嘀咕两句。

李元嘉脸色一变,紧张道:“那夯货可曾骑着马,可曾带着那帮子纨绔?”对于那个小舅子,李元嘉实在是头疼不已。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过,即便把状告到皇兄那里,也不能将这小子奈何……

虽说房氏生产在即,料想那小子也不至于胡来,可这年头即便是皇家生孩子那也是有天大的风险,万一有个什么差错,李元嘉几乎可以想象房俊的反应。

拆了他这韩王府都是轻的,说不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无法无天的行货都能把他给宰了!

李元嘉当即怒道:“是谁给房二去的信?”

赵福中苦笑道:“王妃房里的大丫鬟,刚刚将消息给新乡侯那边送去,说是得了王妃的吩咐,想要娘家兄弟过来壮壮胆气。”

李元嘉无语。

即是房氏的吩咐,他还敢说什么?

正说着话,房俊已然风风火火的赶到。一进院子,便被夹着胆子的韩王府家仆引着来到李元嘉所在的厢房。

一进屋,房俊便焦急的问道:“我姐情况如何?”

李元嘉忙道:“尚未生产,不过想来亦是快了,陛下派了宫中的御医和稳婆来接生,必然不会生意外,你且稍安勿躁,稍坐片刻。”

“哦,那就好,那就好。”房俊点点头,擦了擦脑门的汗水,坐到椅子上,却是心神不定,如坐针毡,眼睛死死的盯着不断传出嘶哑喊叫的正房。

李元嘉看着小舅子惶急的侧脸,心底不由得微微一暖,以往的些许怨气,尽皆散去。

说起来,虽然这个家伙一直不讲自己放在眼里,去年不仅砸了自己的王府,甚至嚷嚷着要给自己好看,令自己在皇族之中颜面扫地、沦为笑柄,可是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房俊是真心的疼爱他的大姐。

这年头,家家户户皆是重男轻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出嫁了便是别家的人,再是要好的兄弟,亦当内外有别,关系不免疏远淡漠下来。

可是如同房俊这般,为了大姐的委屈不惜砸了亲王府邸,真真是罕见,可见这小子尽管暴躁鲁莽,却实在是个重情念旧的好汉子!

不过一想起自己这个姐夫买辆马车要比别人出五倍的价钱,李元嘉又满满的全是心塞,这个小舅子确实混账,想要将其收服,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李元嘉头痛万分。

第四百三十五章 姐弟

韩王府上下都远远的站着,神情各异的瞅着这位煞神一般的人物,谁也不敢上前客套……

正房里不停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房俊坐卧不安,神情焦急。上辈子他也没有孩子,自然体会不到这种心境,度日如年的直到半个时辰后,只听得婴儿清亮的呱呱声传出来,这令外面等待已久的韩王府上下纷纷喜笑颜开。

产婆抢先掀起厚厚的帘布几步走出来,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位小殿下呢。”

韩王府上下顿时一阵欢呼。

对于古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添丁增口是更大的喜事了,王府中一片喜气洋洋。

房俊挂念大姐,当下抬脚就要进屋,那产婆赶紧伸手拦住,旁边一个俏丽女子穿戴不俗大概是李元嘉的侍妾,不悦说道:“男人不能进去。”

“滚!”房俊看都没看她们一眼,直接掀起帘子进了屋里。

一众女子面面相觑,几时见过这等不尊礼法的混蛋?

面对女人们的愕然和不满,韩王李元嘉无奈的道:“你们都去接待客人吧,房二别说你们了,本王也管不了他,且由他去吧。”

房氏的贴身丫鬟在屋里动作轻柔的给婴儿洗了浴,用一件鹅黄袄儿给孩子穿上,房俊没去抱孩子,毫不在乎那满地血污,专心用丝巾给大姐擦拭脸上的汗水,看着形容憔悴的大姐,心疼得不行。

房氏神色欣慰,满足的任由弟弟细心服侍自己,转头疲惫的凝视着襁褓中的儿子,笑道:“生了个带把儿的,若是将来你生个闺女,便可结下娃娃亲了。”

这年头表哥娶表妹,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是家常便饭。

“这可不能现在答应你。”房俊这才起身小心翼翼的接过侍女递来的婴儿,端详着那天真无邪,丑兮兮挤在一起满是褶皱的小脸,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小子他爹长得就磕碜,还不知道疼老婆,整日里寻花问柳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这小子随他爹,我闺女可不要!”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韩王李元嘉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一脸黑线……

丫鬟侍女稳婆们都使劲儿憋着笑,心说这位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棒槌,可怜韩王殿下堂堂亲王之尊,却丝毫不能将自己的小舅子奈何,真真是憋屈。

房氏顿时怒道:“就算是个混小子,也不许你父女俩挑肥拣瘦,此婚事就这么定了。”

房俊笑道:“姐你怀孕那阵子最大,谁都惹不起你,说什么是什么,可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可就不一样了。”

房氏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你要是敢不听话,照样打你的腚板子!”

侍女和丫鬟婆子们都围过来伸手逗弄着小婴儿,听着姐弟俩吵吵闹闹,都跟着笑了起来。

房俊见大姐累了,便轻轻说道:“都休息去吧,每个人有二十贯红包,辛苦大家了。”

众人齐齐压抑不住的出一声低呼,各个笑逐颜开,齐齐万福施礼,感谢厚赏。

都说这位是关中有数的“财神爷”,不仅是敛财有术,且出手大方,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二十贯啊!那可真真是一笔巨款,怎不叫这帮下人们喜翻了心儿?在王府累死累活的一年也剩不下这么多!

消息迅传遍韩王府上下,一时间对凶神恶煞一般的房俊大为改观。

能够不避污秽的直入产房照顾安慰大姐韩王妃,但此一项便让人见识到姐弟之间如何的情深意重,也怪不得昔日能为了大姐受委屈而一怒之下马踏韩王府,将曹氏的两个兄弟打得半死,又砸了曹氏嫁妆无数……

虽然说女子出嫁从夫,可身后能够一个实力强大的娘家支持,无疑可以使得女子在夫家腰板硬挺,等闲无人敢给半分委屈。房家当然硬气,但房玄龄老成持重性格温和,只得王妃来自你娘家的助力几乎没有,是以曹氏才敢仗着韩王李元嘉的宠爱目中无人,给王妃难堪。

可是王妃有个好兄弟啊!

这可不仅仅是棒槌,而是真正的姐弟情深,这位房二郎现在在朝中声名鹊起,极受皇帝陛下的宠信,加之又是个棒槌性子,使得韩王府阖府上下对于王妃愈尊敬……

从产房出来,房家被李元嘉请到书房用茶。

房家对李元嘉有成见,不怎么待见他,可见其诚意满满,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拒绝,只得勉为其难的接受。

书房燃着香炭,烛火通明。

俏丽的王府侍女伺候着房俊净手,然后奉上茶盏,秀眸含羞水波盈盈的瞥着这位英挺不凡俊朗英武的侯爷,冷不丁和他清澈的目光对视,顿时娇羞无限的扭身退下。

房俊看着那侍女纤腰如柳翘臀摇摆,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等风韵流露的侍女若是放在庄子里,少不得被房俊赶将出去,居然勾引客人,礼数何在?

可他也知道,几乎所有的豪门大户都是一样,正妻守着自己的位置,侍妾虎视眈眈挑拨是非,丫鬟万种风情希翼着一朝上位……

入乡就得随俗。

李元嘉自然看到了侍女那挑逗的眼神和风情无限的姿态,再看房俊不屑一顾甚至深感厌恶的神情,顿时尴尬的干咳一声,同时心中有些不忿,你个臭小子居然看不起我这韩王府?简直岂有此理。

房俊拈起茶杯饮了一口,馨香甘甜,是家里产出的最上品的龙井,市面上根本就没得卖,这是秋天的时候新茶制出之时,武媚娘按着房俊的要求给大姐房氏送来的。整个京城,这种茶叶也就只有长安房府、骊山农庄、皇宫大内、以及韩王妃可以喝到,毕竟产量太过稀少,即便是送人情都不够。

心里愈不待见李元嘉。

这可是我孝敬大姐的,你个老小子居然拿出来待客?

一张黑脸看上去虽然云淡风轻,实则已然阴云密布,放下茶杯,毫不客气的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在这兜圈子,这眼瞅着就天亮了,还赶着回家睡觉呢。”

李元嘉啧啧嘴,对于这个混账小舅子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家里不是有个卖酒的铺子嘛,近日想要从西域购进一批葡萄酿,却不防西域那边成立了一个什么酒业协会,将高档的葡萄酿全都握在手里,只销售给关中的几个最大的酒铺,等闲零散客户根本就买不到。愚兄听闻那些西域胡人对你马是瞻,那啥……你看能不能跟那些胡人说一声?”

房俊一翻白眼,嗤笑道:“您韩王殿下不是一向光风霁月崖岸自高么,几时也开始堕落到关注铜臭之物?再者说了,您不是还有一房如花似玉的小妾嘛,人家可是关中鼎鼎有名的富商,门路通达行商天下,咱可比不了。”

李元嘉面红耳赤,窘迫不堪。

他这人一身仙气儿,最是洁身自好,等闲根本不将那些商贾之事放在心上,连多问一句都觉得沾染了俗气。平素最是喜好跟书籍文章打交道,钻研学问著书立说才是他的追求。

可是虽然同王妃的关系从归于好,且愈来愈融洽和谐,但男人到底还是好色的劣根性难免,对那如花似玉的曹氏并不曾冷落,反而因为上次被房俊狠狠羞辱一事深感歉疚,所以呵护备至。好在王妃其实并不是善妒之人,只要他保持分寸,王妃也懒得搭理他贪图新鲜……

此次向房俊开口相求,李元嘉本是不愿意的,他能不了解这个小舅子的脾性?怕是自己舍了面皮相求,亦是无济于事。可奈何曹氏家里看上了这门生意,抵挡不住巨额利润的诱惑,不停的怂恿自己求助于房俊。

李元嘉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只是一样:耳根子软……

抵不住曹氏的苦苦哀求,只得厚着面皮相求于房俊,当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此时被房俊冷嘲热讽的一顿奚落,李元嘉尴尬不已,心里也着实有几分恼火。好歹自己也是个亲王啊,天潢贵胄尊贵无比,可是放眼大唐,有几人能比自己这个姐夫当得更憋屈?

当然,心底再是不满,也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

这个混账小舅子,实在是太草蛋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思想的扼杀者

在韩王府,房俊没给姐夫一丝好脸色,对于姐夫恳求之事更是一句话没说,当即起身走人。

但是回到庄子里,还是吩咐身边的亲随,令他明早便借由来往西域的商队给赤木海牙那帮人捎个信,多多照顾一番韩王府的商队。那个酒业协会便是房俊给赤木海牙等人出的主意,将高端葡萄酿垄断在手里,这些人又怎会不听他的?更别说开春之后庞大的酒坊就将在高昌动工建设,直接经葡萄酿的品质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房俊的名字在西域,那就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这一天折腾得房俊脚不沾地,一回家便困得要死,脱去衣物钻进被窝搂着武媚娘就呼呼大睡。

当然,临睡之前还捧着武媚娘的俏脸好一顿端详,看看是不是又钻错了被窝,至于是担心还是期待,那可就只有天知晓……

翌日清晨,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出门坐着马车去礼部上班。

刚刚进了值房,便被孔颖达遣人喊了过去。

老孔一脸无奈,将桌上的一轴黄卷递给房俊,唉声叹气道:“陛下已然颁布旨意,于天下十五道三百二十八州府各自设立府学,汇聚天下学子,教授儒家典籍,同时命各地依托府学成立官学机构,教谕万民的同时,亦承担起组织科举的重任。而具体的科举制度,在前隋的基础上优化改进,以为万世之法,世代景从。”

说起来,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政治任务,一旦确立了科举制度,便可延续后世,青史标名,成为一个官员的至高成就!

但老孔的名望早已遍及天下臻至巅峰,此举对于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却要耗费其大量精力,是以并不怎么热衷。

房俊摇头道:“时移世易,这世间从来就不曾有过万世不易之法。不可否认,这世上总会出现一些惊才绝艳冠绝天下的奇人异士,他们学贯古今,总想找出一个能够衡量天下,为古今之准绳的大道理,然后告诉大家,按我说的做,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必定能够实现天下大同……这些道理,符合它们出现的年代,也代表着那些圣贤对世界的思考和救世的努力。就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座美妙无比的仙山,而其中一些人踏上了上山的第一步,他们并没有错,至少,他们的用心是好的……”

孔颖达默然无语,他不明白房俊要说什么,但是听得出来他词锋所及,不仅是各位先贤,甚至包含了至圣先师孔子……

“然而他们所迈出的这无数上山路径其中之一的一步,却被一切别有用心之人宣扬成了唯一正确的一步,当成了万世不易之法。那些圣贤踏出的第一步是进步,这是无可争议的,但是后人却被逼着,只能在他们踏出的那一步上不断研究着这一步的妙用,仿佛这一步就已经到了仙山,不敢再踏出新的步子,这就成了固步自封,甚至是成了囚牢和枷锁。”

房俊看着孔颖达,目光灼灼,煜煜生辉:“这些人,逐渐形成了一个阶级,把持着整个国家的权力,于是,他们所信奉的道理,就越来越正确,从一开始的方向正确,到后来的微言大义,连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不但正确,而且应该子子孙孙的传下去,不可更改,永世不易。如果有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那么毫无疑问,必定是你错了,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地方错了,那就自己给我想,想到对为止。”

孔颖达皱起眉毛,盯着房俊,沉声说道:“你这番话惊世骇俗之至,也离经叛道之至,在我这里说说便罢,若是传扬出去,必定引起舆论汹汹,慎之慎之。”

这是好意,是孔颖达对于房俊的爱护。

何为圣贤?那就是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每一个思想都是对的,甚至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后人只能怀着无限敬仰之情去钻研、去缅怀、去供奉圣贤说的话、著的书,而不能有一丝半毫的质疑和忤逆!

值房里的炭盆燃得正旺,香炭被门缝漏进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暗,不断出“剥剥”的轻响。

房俊伸了下懒腰,将上身靠在椅背上,笑嘻嘻说道:“你看看,这便是你们儒家子弟的面目,你们的至圣先师便是永远的真理,所有人都得信奉与他,他永远正确从不犯错,谁若是敢于质疑,那么恭喜你,你已然成为所有儒家子弟的敌人,这些死死的抱着一千多年前的圣贤说出的道理不容置疑的家伙,必将群起而攻之,让你形神俱灭,不容于天下!”

说到这里,房俊往孔颖达面前凑了凑,问道:“老孔,当你们将人类所有的思想全部扼杀的时候,你会不会感到一丝悲哀,一丝惭愧?”

百花争鸣才是春。

自从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被汉武帝采纳之后,中华民族的思想便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想要生存,便不得不永远的跟随儒家的步伐……

儒家的核心思想是极好的,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这能构筑起人类社会最本源的价值观,然而却被一切别有用心者删除篡改,变成统治人民的工具。诚然,儒家学说在维护统治稳定方面起到了极大的效用,但是这些被阉割篡改的儒家学说,却令整个民族付出了不思进取、故步自封、思想僵化等等一些列恶果。

当人们抱着一千多年前的社会思想去经营一千多年后的世界,落后挨打直至被整个世界抛弃,那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万世不易之法,只有因地制宜、与时俱进!商周时期的法,搬来现在就得天下大乱,而现在的法,延续下去必将被社会抛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世界的定律,每一门学说、每一种思想、每一个律法,都要不停的根据社会的展而不停的完善,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圣贤而应该做的事情。把自己的灵魂卖给统治者,去帮助统治者扼杀所有不同的思想,让人民像是骡马牲畜一般不敢去想、不敢去做来达到统治的稳固,和刽子手有何分别?”

可怜的老孔目瞪口呆……

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毕生都在研究儒家学说,可是现在却有人骂他是扼杀思想的刽子手,这让他情何以堪?

震撼太大了!

孔颖达是个真正的儒者,完美的儒家子弟,所以他其实很明白,儒家思想的局限性有多么狭隘,这完全是配合统治者巩固统治根基在真正的儒家思想上阉割而来的产物。

否则为何历朝历代都尊为圭臬的儒家学说,在孔子生前却被各国视若敝履,不屑一顾?

这个问题,其实不仅仅孔颖达明白,很多儒者都明白。

但是他们都不说……

为何?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

只要信奉儒家,那么便会得到统治者的信赖,升官财名利双收。而统治者其实并不在乎什么儒家与否,只要你的这套思想能让子民老老实实都呆在家里研究学问,不要成天却想那些有的没的,去干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么我就支持你……

这种情况下,谁敢质疑儒家,谁就是与天下人作对!大家都指望着学会了孔孟之道,升为社会的上层人士,参与到统治者的阶层,去获取功名利禄……

值房里寂静无声。

房俊伸了个懒腰,看着呆若木鸡的孔颖达,笑得很灿烂:“泄一通,舒服多了。那什么,咱们来研究一下这个科举的制度吧……”

第四百三十七章 科举筹备会议

对于科举之事,李二陛下极为重视,虽然大体框架都承袭前隋旧制,可毕竟前隋的科举亦是草率粗疏处处疏漏,这就必须要礼部及时制定出一套严谨合理的制度,以供其后借鉴。

时间紧,任务重。

不过这当然难不倒房俊……

只是一天时间,房俊便将抄袭来的一整套科举考试的流程制度呈放在孔颖达面前。

孔颖达当即召集礼部官员研讨这一套流程的可行性。

对此,房俊觉得多此一举,已然是照搬后世明清两代极为成熟的科举制度,还有何可研讨的?当然,房俊虽然知道科举展到最后,仍然极大可能变成统治者借此禁锢思想、稳定统治的工具,却依然只是照搬了制度,在其中添加了自己的想法……

礼部正堂之中,所有本部重要官员全部到席,济济一堂。

实则此次与会者不仅仅只有礼部官员,几位被李二陛下特旨命令的大臣,亦被加入到科技制度的筹备计划当中,包括赵国公长孙无忌、侍中魏徵、中书舍人马周、中书令岑文本、以及尚书左仆射房玄龄……

正堂被房俊改造成后世会议室的模样,正中是一张独立的书案,供主持会议者落座,然后一张张书案呈扇形拱卫着主案,与会者坐在其中。

房俊将自己书写的科举考试流程用活字印刷术排版,刊印了多份,与会者人手一份。

无论是新颖的会场布置,亦或是人手一份的字迹清晰装订整洁的会议资料,都让礼部官员们啧啧称奇,大感兴趣,一个反对的都没有。那些即便是心里有些小小抵触的官员,亦知道现如今房俊就是礼部的大红人,不仅陛下爱护,尚书大人孔颖达更是倍加器重信赖有加,谁敢不开眼的去得罪他?

更别提房俊本身就是一个凶名昭著的存在,疯了才会去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去招惹他……

会议当然是由礼部尚书孔颖达主持。

老孔翻了翻手上的科举考试流程,抬眼看了看底下各位聚精会神的大臣,揉了揉太阳穴,冲坐在最角落的房俊招招手,房俊赶紧跑过来。

自打前天对老孔了一大堆牢骚,将儒家贬谪得一无是处之后,老孔非但没有对房俊恶语相向,反而深感其励精图治勇于开拓的精神,对房俊愈敬重,已然从“牌友”层次上升到培养接班人的高度……

“你来坐这里,这次会议由你主持。”

老孔收拾了一下桌面,施施然站了起来,将主位让给了房俊。房俊吓了一跳,赶紧拦住这位早已脱一家一道境界迈向追寻世间真理的贤者,苦着脸道:“咱不闹了行不行?您瞅瞅这底下坐着的都是谁,我怎么主持得了呢?”

老孔瞪了他一眼:“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这份科举考试流程出自你手,详尽细节你自然再清楚不过,谁有疑问自然由你解答,谁有好的建义也自然要大家一起商讨,你有什么主持不了的?再者说,你小小年纪要尊老爱幼啊,老夫都这么大岁数了,耳鸣眼花的,你好意思自己躲在下面清闲,让老夫这把老骨头在上头呕心沥血?就这么说定了!”

房俊只得看着老孔夹着一份材料,捧着茶杯坐到了他原本的座位上。

两人嘀嘀咕咕,早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直到孔颖达让出主持座位坐到下面,才各个露出惊讶的神情。

事已至此,房俊除了咬牙暗骂孔颖达不地道,只得坐上了主位。

“诸位请仔细翻阅手中的科举考试流程,有何不解之处,亦或有何建议,都可提出来,由在下解答。”虽然底下坐着的都是朝中的大boos,不过房俊并不怯场,前世主持过的会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坐到主位上的那一刻,便恍然有种时空穿梭的感觉……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

一股豪情壮志自胸臆之间陡然升起!

中书舍人马周率先问。

扬了扬手里的资料,马周问道:“对于这份科举考试流程,本人十分钦佩。条理分明,布置严谨,方方面面几乎尽善尽美,只是有一点某认为不妥。新乡侯的这份科举考试流程里,将整个科举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个阶段,唯有取中前一个阶段的好名次,才有资格进行下一个阶段的考试,这很合理,但是也说明这需要极为细致的组织筹划以及充足的时间,以在下估计,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但是陛下的意思,要在春天的时候便进行次科举考试,这显然来不及,不知新乡侯可有备案,以应对春天的考试?”

房俊给马周点了个赞,这位果然是思维敏捷的大才,只是简单的翻了翻,便指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李二陛下急于进行科举考试,想要以此来网络天下寒门的人才,与世家门阀所对抗,这是初衷,也是符合历史潮流注定会成功的政策。

但是完善科举却是一个必须长期坚持的过程,哪怕有了房俊这个bug的出现,生搬硬套了明清两朝已然晚辈的科举制度,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而为枳。

明清两朝与唐代无论是在政治环境、社会风气等等方面都有着巨大的差异,适合于明清两朝的制度,不见得就适合唐朝,这需要在长期的筹备过程中去不断的现、不断的改进、不断的完善……

而眼下,如何能够最小的消除世家门阀对于科举制度的抵触,才是重中之重!

无需置疑,在现阶段的大唐,拥有高等知识、能够达到朝廷官员选拔要求的那一批人,只能是世家门阀出身的年轻俊彦。这些年轻人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自幼经受着高级的教育,无论学识、眼界、亦或是能力,都高人一等。

而那些寒门士子,想要在各个方面与世家子弟一争短长,只能说同志仍须努力,路漫漫而修远兮……

有鉴于此,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科举考试,主体仍然是世家子弟,这是谁都无可置疑的现状,哪怕是心心念念捧起寒门士子的李二陛下,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状。

“由各级学馆荐举者称生徒,经州县荐举者称乡贡。乡贡名额由中央分配,上州每岁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有才能者不受名额限制;不论门第等级和贫富,均可怀牒自列于州县参加考试,逐级选拔到京师,会同生徒参加尚书省考试。”

房俊信心满满,早有腹稿。

如此可令那些对于科举考试极为抵触的门阀世家最大限度的接受科举,其中考生来源的各级学馆荐举者、州县荐举者,可以说就是为世家门阀量身定制……

马周欣然颌。

他是寒门士子出身,作为相当于“大秘”的中书舍人,可以说李二陛下下定决心设立科举制度,其中便有马周的不懈努力。但是马周也是个了解事务的人才,他知道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若是一开始便捧高寒门士子打压世家门阀,那么必将遭受最激烈的对抗,要么李二陛下忌惮于世家门阀的反抗致使科举制度无疾而终,要么李二陛下强力推行导致天下大乱……

房俊提出的方法无疑是最稳妥的,在安抚世家门阀的同时,给寒门士子的崛起留下了机会,以一种温吞水的方式,令各方都可接受,不至于产生太过猛烈的情绪。

此子真是大才啊……

魏徵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沉声说道:“细节近乎完美,即便尚有一二推敲之处,亦可在筹备过程中进行改善和调整。但是老夫有一事不明,为何将算学与明经、进士两科列为一等?算学乃是小道,老夫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房俊眯了眯眼睛,没料到第一个向他夹带的私货开炮的居然是魏徵!

这是个老顽固啊……

房俊有些愁。

第四百三十八章 教育改革(上)

战国时期,曾是百花争鸣各种思想极其绚烂的时期,然而随着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独尊儒术,华夏文化进入了黑暗时代……

战国早期有名家对语义逻辑感兴趣,道家对纯理性领域有兴趣,墨家对实验验证有兴趣,是唯三有希望合流后展到类似自然科学的流派,但是秦始皇之后,名家因为“无用、诡辩”而早夭,墨家因为“无君、犯禁”而被灭,道家因为“尚逍遥、崇自然”而被放逐。

法家赋予君主之力量,儒家掩盖君主极权之暴虐,最得统治者青睐,故“儒皮法骨”生存得最好……

可以说,自古以来,在华夏这块土地上,从来就没有重视过数学。

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房俊也不知道,但他认为这不仅仅是儒家所压制排斥这么简单的原因,或许可以归结为“没有需要,就没有展”……

历史上的儒学大师、国学大师满坑满谷,但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却凤毛麟角,能叫上名来的不过祖冲之等几个人,还有几个装神弄鬼的炼丹家,抽冷子干了点与化学有关的活儿,此外简直就是空白。

出现这种结果,跟封建社会的选才制度有关,科举考试只考四书五经,大家当然都争先恐后地学习四书五经。

如果科举考修脚,估计一定能涌现出一批修脚大师……

房俊敢于将算学加入到科举考试的科目里,自然要打好腹稿应对诘难,儒家子弟自以为是唯我独尊的臭毛病可不是到了明清时期学了八股文之后才有的,只能说到那个时候越来越严重而已。

即便不能将算学作为科举的主科之一,亦要将之添加进去,使得天下文人意识到这门学科的重要性。

“请问魏公,未来的大唐,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房俊反守为攻。

魏徵没料到房俊会反问他,略一沉吟,道:“自是忠君报国的青年俊彦。”

房俊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回答,笑着说道:“诸位如此在乎明经、进士等科,在下可以理解,都是孔圣门人嘛,举贤不避亲,谁都希望满朝尽是志同道合之辈。可问题是,忠君报国的先提条件便是必须学习四书五经儒家典籍么?忠君报国的忠臣,便一定能治理好国家么?”

长孙无忌插嘴道:“学习四书五经不一定忠君报国,但是不学习四书五经,大抵都不知世间有忠君报国之事,所以,四书五经儒家典籍,方才是重中之重。至于算学,实属小道,不值一提,贤侄应当分清主次,莫要误入歧途才好。”

这老狐狸笑吟吟的,可是嘴里说出的话却暗藏机锋绵里藏针,只要房俊回答不当,便极有可能得罪天下所有的儒家子弟!

马周笑而不语,看着房俊如何回答。

房玄龄则老神在在,低头喝着茶水,似乎就没打算说话……

可房俊岂会看不出长孙无忌挖的陷阱?

“此乃礼部大堂,吾等正在商议的乃是即将在大唐延续千秋万代的国家大事,虽然在下一向敬重赵国公,但还请赵国公注意场合,以官职互相称呼,莫叙私谊,贤侄叔父这般称呼,未免不够庄重。”

房俊一本正经的看着长孙无忌说道。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随即大怒:“那新乡侯刚刚为何称呼魏公?”

你可以称呼魏公,我就不能叫声贤侄?反过来还义正辞严的教训于我,简直岂有此理!

“有这事儿?”房俊萌萌的眨眨眼,有些狐疑的问魏徵。

魏徵无奈的点点头,心说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为何跟长孙无忌的关系如此紧张?这么多人在场,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这可是将心高气傲自诩大唐功勋第一的长孙无忌往死里得罪啊……

长孙无忌忿忿的等着房俊,魏徵都承认了,我看你小子怎么圆自己的话!

“这个……”房俊看似有些窘,黑脸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埋怨长孙无忌道:“这就是赵国公您的不是了,作为百官之,应当时时刻刻保持威严庄谨,更应当提醒那些犯了错的同僚。您既然现了在下的错误称呼,为何不为在下指出来,往后好严于律己,反而跟着在下犯错呢?明白人说您这是助纣为虐纵容晚辈,不明白的还以为您居心叵测,故意不予提醒,就等着往后晚辈犯下更大的错误呢……”

一番话说罢,在座各人神情各异,俱是一脸古怪的看着房俊。

魏徵微微眯着一双浑浊的老眼,似乎次认识房俊一般,心说这小子虽说混了点儿,可没看出来居然是个天生混官场的料子啊!瞧瞧这话说的,居然张开一个小麻袋将老狐狸长孙无忌给装进去了……

老魏与孔颖达对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

有前途!

马周和岑文本却是苦忍着笑,对于长孙无忌吃瘪,表示乐见其成……

房玄龄则心中苦笑,这个混小子,怎地专门跟长孙无忌作对呢?非但是长孙无忌,便是对长孙冲也不够友善。他可不认为是神机营被长孙冲抢走的缘故,因为似乎从很早之前,这个臭小子就跟长孙家父子不对盘。

难道……

房玄龄忽地想起坊市之间的传言,难不成这小子真的看上了长乐公主?

不由得忧心忡忡的瞥了一眼长孙无忌,心说若是果真如此,那可麻烦大了……

长孙无忌却是差点气得冒烟!

这个小混蛋,简直太不要脸了!好歹也是个侯爵,又是礼部尚书的职衔,怎能如此无耻?你爹虽然是个老顽固不讨人喜欢,可好歹是个君子,你这混球怎地没有一丁点儿地方像你老子呢?

“既然新乡侯知晓此乃商议国事,便请言归正传吧,勿要说那些孩童之语,凭白惹人耻笑!”长孙无忌气得不行,一腔怒火却不便泄,懒得跟房俊胡搅蛮缠,有失身份……

“多謝赵国公教诲,卑职定当谨记您的教训,瑾身守正,严于律己……”一句话差点把长孙无忌气得飙,房俊才慢悠悠说道:“刚刚在下的那个问题,其实魏公与长孙叔叔并未给出答案……”

“砰”

话音未落,便见到长孙无忌气呼呼的站起来,然后一脚踹翻了椅子,怒气冲冲扬长而去。

这个房二简直欺人太甚!

合着刚刚把咱阴损一番,一回头的功夫你这又是叔叔伯伯的叫上了,长孙无忌差点气炸了!可是又能如何呢?打不得骂不得,根本拿这个混球无可奈何,干脆一走了之!

房玄龄无奈的斥道:“你这小子,眼里还有没有尊长之分?”

房俊赶紧说道:“您老身为尚书左仆射,可得以身作则!商议国家大事之时,请以官职相称……”

房玄龄气得吹胡子瞪眼,很想大骂一句:滚你娘的蛋!

孔颖达摇头苦笑道:“你这惫懒的小子……行行行,以官职相称……正事要紧,某要在胡搅蛮缠!现在气走了赵国公,这科举制度还如何商议?”

“陛下已然下旨,此次科举筹备由在座六位重臣以及在下和礼部四位侍郎以上官员组成,每当遇到难以抉择之事,采取民主之法,每人一票,少数服从多数即可。为了便于日后统筹运作,在下起了个名字,叫做科举制度筹备委员会,委员总计十一人,有争执不下之事可投票决定,所以缺了赵国公其实问题不大……”

房俊笑眯眯的解释一番。

岑文本赞道:“这法子好,省得有那委实难以抉择之事,要相互扯皮互相推诿,误了正事,最后还要去请陛下圣裁。若是能将此法推行到各部衙门,想来必定能使得办事效率大大提升,妙哉!”

“岑公英明……”房俊心悦诚服的伸出大拇指点赞。

一言道出千年后的政治制度,岑文本确实当得“才子宰相”之称。

第四百三十九章 教育改革(中)

立政殿中,李二陛下将刚刚散会的房俊叫来。

一见面,二话不说先踹了两脚……

“你这混球,岂能在礼部大堂对赵国公不敬,还知晓长幼尊卑否?”李二陛下斥责道。

很显然,长孙阴人跑这儿来告状了……

房俊捂着被踹的部位一个劲儿的揉,心里把长孙无忌骂个半死,这老狐狸也太不地道了,居然还玩告状这一套?

“陛下明鉴,微臣素闻恶人先告状,可见只有恶人才会先告状。此语乃是千百年来历代先哲智慧之结晶,每一个字都是千锤百炼,短短一句话,却蕴含了精辟的人生哲理……”

“赶紧给朕闭嘴,真当朕不知你那点小心思?”李二陛下没好气的瞪了房俊一眼,“君子不以私怨恶人,朕可以理解你将神机营交给冲儿而有所怨忿,此乃人之常情,朕不会责怪与你。可你也要知道,朕不是亲近谁疏远谁才做出这个决定,一切都是从大局出。从今以后,你小子给朕记住了,且不可再次出现此等心怀怨忿任意胡为之举,否则朕绝不轻饶!”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混不吝的小子,李二陛下其实很少真正的生气,哪怕这混球所作所为有时候实在是太草蛋!

大抵是因为所有人对自己都毕恭毕敬,敬畏代替了仰慕从而使得关系越来越疏远,而房俊却能放下自己的帝王身份,只是以一个晚辈与长辈相处的缘故?

李二陛下心底慨叹一声,哪怕他总是极力维护自己与大臣、子女之间的关系,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参杂了太多东西,谁叫皇帝便天生是一个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呢?

与之相比,对自己仰慕崇拜多过于敬畏的房俊,显得殊为难得……

“说说,商议的如何?”

“诺!”房俊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两个本子双手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接过来瞄了一眼,将那本已然看过的科举考试流程放在一边,仔细翻阅另一本。

“会议记录?”李二陛下并未一页一页窒息翻看,而是先翻到最后一页,去看会议的总结。

“居然将算学和武举两科都加进去了?”李二陛下很是意外,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几个老顽固是如何难搞,很是诧异于房俊究竟是如何将其摆平……

虽然会议记录上对于每一句话都有记述,不过房俊还是回禀道:“各位老人家皆是陛下肱骨、国之干臣,对于算学作为科举的其一科目,其实并不太过抵触,只是有些质疑其重要性而已,倒是对武举制度有些不以为然。”

算学一道虽然历来不被重视,但毕竟渊源深远,但凡读书之人,无论哪门哪派都离不得。

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这就是所说的“通五经贯六艺”的“六艺”。春秋时期孔子开私学也授六艺,可见儒家对其并不排斥,只是不重视而已。

直至明清两朝,算学才完全被弃若敝履……

事实上,隋朝时期便曾一度把数学纳入了科举范围。

隋开皇初年,决定国子寺辖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

到了唐朝,李淳风编订了十部算经,归结前人经验,作为官方教材。让数学入科举,数学过关就可以做官,这在当时,可说是开了世界之风气。

尽管那时数学还不是很达,但先把架子搭起来,建立起有效的激励机制,沿袭、展到今天,难保不会成为数学大国,进而推动与此相关的科学进步。更甚至,几个诺贝尔数学奖、物理奖都到手了……

但奇怪的是,到了晚唐,明算科考试停止了。本有可能大踏步前行的数学科目,在中国戛然而止,此后只靠几个民间数学爱好者支撑。停考的原因是,应试的人太少……

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呢?朝廷做了个规定,国子博士的官阶是正五品上,算学博士的官阶却是从九品下,是官阶中最低的一级。其间,算学馆停了开,开了停,没有个连续性,学生们也觉得没意思,老师才是从九品的芝麻官,学生还不得憋到二十品去啊?干脆另谋出路吧!

为什么历代当政者都不重视以数学为中心的科学,而只注重玄而又玄的国学、儒学呢?要我看,全是因为数学对于制度毫无用处。一样的国学典籍,你可以这样理解,我可以那样理解,每个统治者都能随便挥,拿来为我所用,将其变成统治的护身符。

天文学也是如此。

编订算经十书的李淳风同时还是个天文学家,他居然可以根据天象推断出武则天在四十年后要篡位,但星星的位置跟武则天篡位有个毛的联系吗?

没有,反正天象就这么说……

国学的功能类似。为什么大臣必须效忠皇帝?没有理由,儒家经典就是这么说的,你就得这么做。相比之下,数学就不行了,因为一加一等于二,所以就应该由我当皇帝,这不像话。

为了像话,统治者们纷纷把数学扒拉到一边去了……

李二陛下也是统治者,但是可惜,他遇到了房俊这个“蛊惑者”,将他的路给带跑偏了……

至于房俊是如何说服在科举考试之中加入算学和武举,其实很简单,他只是问了李二陛下一句话。

“陛下以为,凭借那些手里捧着四书五经孔孟礼乐的儒生,将这个帝国治理得繁花似锦震古烁今,需要多少年?”

不得不说,房俊很是抓住了李二陛下的命门……

好大喜功!

儒家怎么治理国家?作为帝王,李二陛下对此一清二楚,无非四个字而已——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是个好东西,可以使得人们清心寡欲、安分守已,可以使得四海升平、与世无争,可以休养生息、与民繁衍……无为而治的最高境界,便是天下大同。

这是每一个帝王都孜孜以求的终极理想……

但是这个境界,却从未有哪一朝哪一代实现过,即便诸如文景之治、光武中兴,亦不过是历代积累而一朝厚积薄,且最终亦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哪怕他李二陛下天纵奇才,达到这个境界需要多少年?

三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一千年?

正如房俊的那句话,一万年太久,朕只争朝夕!

依靠儒家的那些书呆子,天下是会太平,统治的确稳固,但是李二陛下等不及!

如何能够让这个帝国快展、烈火烹油?

李二陛下从房俊身上看到了答案。

杂学!

算学在这个时代,亦是杂学的一种。

看看房俊吧,这小子虽然能写的一手好诗,但更多是天赋使然,那叫惊才绝艳!跟学问没有一点关系!四书五经这小子读过么?李二陛下甚至怀疑这货能不能将四书五经的名字写出来……

玻璃、炼钢、农耕、印刷术……

桩桩件件,没人比李二陛下更清楚这些东西带来了多大的财富,养活了多少人,甚至对于国家的政策起到多大的影响!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李二陛下再是心急,再是好大喜功,亦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他赞成房俊将算学作为科举考试的科目之一,并且与国子监中专门设立算学科,提升算学出仕官员的品级。

这是一个试探,试探那些儒生对于杂学的态度和忍受程度,也是一个楔子,撬开儒家一门独大的楔子……

而之所以对于千百年来天下尊崇的儒家产生怀疑和不信任,亦是来自于房俊的一句话。

百花争鸣才是春!

帝王之道的最高境界就是平衡,朝局平衡,权力平衡……

唯有平衡,才是最坚固的状态。

可是历朝历代的帝王们,却都已经被儒家所绑架,他们平衡来平衡去,却将最最重要的意识形态凌驾于一切之上,忘记了平衡!

或许,有哪门学科能制约儒家,达到意识形态的平衡,才是最稳妥的境界?

第四百四十章 教育改革(下)

“你小子一向惫懒,这次却是被那几个老滑头给坑了,以为这个风头是好出的?”

面对没个正行的房俊,李二陛下的言辞也有些随意,这若是传出去将孔颖达魏徵等人称作老滑头,必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谁知这一次,房俊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此举确定未来百代根基,大唐是在陈腐中苟且,亦或在烈火中重生,在此一举!哪怕知道必将成为守旧者的众矢之的,亦绝不惜身。虽千万人,吾往矣!”

李二陛下愣住了。

他从来都没见过房俊这副郑重其事正气冲霄的态度,心说这小子莫不是吃错了药?科举只是自己推出来的一个手段而已,以之培养寒门士子对抗世家门阀,至于由谁主持,如何主持,有何关系?

即便是算学有可能成为一个撬动儒学一潭死水的楔子,也不可能达到什么“在陈腐中苟且,亦或在烈火中重生”的程度吧?

“此言何意?”李二陛下也不得不郑重起来。

房俊说道:“陛下当可知道,这天下儒家的势力有多庞大。陛下从初心是好的,培养寒门学子以替代世家子弟,从而达到平衡的目的。可是陛下有否想过,到了最后,科举会有可能被儒家一家掌控?一旦到了那一天,将不再有寒门世家之分别,只有儒生和非儒生的分别,照样还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那陛下今日之所为,又有何意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被阉割之后拿来统治万民的儒家学说有多么恐怖,只要科举还被儒家掌握,那么所有的学科都将是异端邪说,即便不会绑起来烧死,也将被狠狠的打入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而占据了道义制高点的儒家学说,仍然会如同前世一般,侵蚀着这个民族热性豪放锐意进取的灵魂,直至麻木不仁,塌了脊梁、没了血性,最终被整个世界抛弃……

房俊崇拜儒学,也崇拜孔子,但他不认为被阉割之后拿来统治万民的是真正的儒学!

儒家思想核心应该是博爱、厚生,公平、正义,诚实、守信,革故、鼎新,文明、和谐、法治,应该是锐意进取勇于开拓,应该是包容万千兼容并蓄,而不是什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是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更不是什么八股文!

唯有百花争鸣,才能将这个民族从渐渐沉迷腐朽之中唤醒,才能永远的屹立于世界之巅!

所以,与其说房俊策划的是科举制度,不如说是教育制度的改革……

正如房俊在礼部大堂上问的那个问题,大唐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是全方位的人才!

进士、明经、算学……合为一体,只有各科都佼佼者,才能成为成为大唐的未来!

只会读懂四书五经就能治理天下?

扯淡!

偏科要不得……

李二陛下看着眼前这个小愤青,无奈道:“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儒家乃是立国之本,你却要朕压制儒家,难道要提升那些兵家墨家阴阳家?且不论你的思路对与不对,若朕果真如你所说的做了,那么明前早晨起床,朕就得看到天下大乱!你得搞明白,朕的确是忌惮于儒家一家独大,但朕绝不会废黜儒家!”

这小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太激进了!

没斥责一顿,房俊并没有太多的失望……

他又不是傻子,难道希望凭借自己的一番言语便让李二陛下放弃历朝历代的立国思想,去拿天下无敌的儒家开刀?

他只是试探,试探李二陛下的真正心意,以及接受自己的思想的可能性。

如果一点可能都没有,那么房俊会立刻毫不犹豫的辞去官职,凭借自己富可敌国的财产打造一支船队,去海外占领一块土地,另起炉灶去创造一个全新的国家。

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哪怕只是一丝一毫,房俊也愿意鞠躬尽瘁,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坚守下去!

可惜,李二陛下的话语并没有太过清晰的决定……

既然如此,房俊打算再加一把火!

房俊面无表情,自袖子里又拿出一本书策,双手递给李二陛下,然后单膝跪地,语气铿锵说道:“微臣恳请陛下,成立大唐科学院,以之提倡自然科学,成立军校,培养专门的军事人才……”

说到此处,房俊深深吸了口气,视死如归的说道:“恳请陛下,成立内阁制度,限制君权!”

立政殿里鸦雀无声,唯有窗外的寒风呼呼作响。

李二陛下保持着一手接过书策的姿势,双目圆瞪,张口结舌,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房俊则鸵鸟一般将脑袋垂下来,心里默默祈祷……

试探李二陛下的倾向可以,但若是被这条霸王龙宰了,那可就悲催了!

心里不由得暗暗后悔,自己还是沉不住气啊……

而对面的李二陛下,却是完全呆住了。

成立大唐科学院,以之提倡自然科学……

成立军校,培养专门的军事人才……

且不说同意与否,也不提理解与否,起码李二陛下还能感觉得到房俊一心为国的赤胆忠心。

可是……

成立内阁制度,限制君权?

内阁制度是个什么东西?

最最最最关键的是,限制君权?!

一瞬间,李二陛下仿佛炸了毛的老虎一般,猛地窜起来,饿虎扑食一般扑向房俊,一扑,扑到房俊近前;一掀,揪着领子将房俊掀翻在地;一剪,大脚不顾头脸的朝房俊踹去……

立政殿外的禁卫听着殿内“乒乒乓乓”的乱响,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里都对房二郎竖起了大拇指,这位的胆气,没说的!每次来都得被陛下踹几脚才舒服!而这位的能耐,那更没说的!放眼天下,几乎在每一次觐见的时候都能气得陛下龙颜大怒,那也的确是凤毛麟角,世所罕见……

好半晌,殿内的声响才算停止。

李二陛下呼哧带喘,叉着腰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要造反么?居然敢跟朕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告诉你,朕今天不仅要杀你,还要杀你全家!房玄龄个糊涂东西,怎地教出你这么个无君无父的逆贼?来人呐!”

随着李二陛下一声大吼,殿外的禁卫呼啦啦进来一大群,跪地听旨。

“将这个王八蛋给老子若出去,打死了喂狗!”李二陛下暴跳如雷。

禁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这是说的气话还是真打算这么干……

“都聋了?难道连你们也要造朕的反?”李二陛下怒吼道。

“诺!”禁卫们吓得一个激灵,再不敢耽搁,齐齐朝鼻青脸肿的房俊扑去。

房俊一看不好,在地上一滚,避开扑过来的禁卫,猛地滚到李二陛下脚边,死死的抱住李二陛下的大腿,大叫道:“陛下饶命!我是忠臣呐,不能喂狗……”

李二陛下使劲甩了一下大腿,没甩掉,被这小子死死的抱住了,怒道:“那行,不喂狗,给朕将这厮剁碎了,扔到池塘里喂鱼!”

禁卫们见到房俊死死的抱着李二陛下的大腿,鼻涕眼泪都蹭在皇帝的大腿上,不禁齐齐咽了口唾沫,不知如何是好。同时心里暗暗纳罕,不知这次房二郎是如何惹得陛下这么大脾气?以往都是踹几脚了事,至多也就是抽几鞭子打几板子,今儿这又是喂狗又是喂鱼的,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啊……

一句话,房二郎你牛!

只听房俊大叫道:“陛下,微臣忠心耿耿可昭日月,您要是杀了我喂鱼,那必定引起上天可怜,外面指定漫天大雪,微臣比窦娥还冤啊!”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滚你娘的蛋!现在外面就下雪呢……”

房俊一听语气缓和了,赶紧说道:“陛下且看看那份奏折,若是看完之后还认为微臣是个奸贼,再杀不迟!”

李二陛下怒哼一声,喝道:“那好,朕就看看你如何鬼话连篇大逆不道,要你死的心服口服!来人,将此獠给朕压入天牢,待朕想好了何种死法能解心头之恨,再将其问罪!”

“诺!”

这一次禁卫们可不敢有丝毫耽搁,猛虎一般扑上来,将八抓鱼一般紧紧抱着陛下大腿的房俊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不顾其撕心裂肺的哭喊,拖死狗一般拖走……

第四百四十一章 韦贵妃

暮色渐浓,冷雪生辉。

一盏盏橘红的灯笼被内侍侍女们燃亮,用杆子挑着,挂在各处宫阙殿宇的门前,整个太极宫沐浴在明亮的烛光里。高墙飞檐投下一抹抹暗影,仿似巨兽矗立、飞禽起舞。

立政殿里,李二陛下端坐在锦榻之上,膝盖上放着房俊最后呈上的那本奏折,时而浓眉纠结,时而凝神静思,浑不知时间流逝……

殿外伺候的内侍已然将晚膳热了多次,现在却再次凉了。

王德趴在门缝往殿内瞅了瞅,心里有些狐疑,陛下自打登基以来,处理朝政愈得心应手,已多年未有过这般遇到棘手之事。

难不成又是那房二作出了何等离谱之事,令陛下为难?起先陛下要将房俊宰了喂狗之时,他并不在立政殿,旁人亦不敢多嘴,是以他并不知陛下怒因为何故。

只是奇怪,为何自将那房二压入天牢之后,陛下便一直这幅摸样?

难不成是真的想要将房俊斩了,所以陛下再次思量着如何跟房相交代?

嗯,大抵如此了!

想房相与陛下君臣相得,陛下要宰了房相的儿子,的确有些不好交代……

忠心耿耿的王德心里暗暗将房俊骂了一遍,他只是个太监,不会去管什么国家大事,虽然一直对房俊的观感还算不错,可那有如何?在他眼里陛下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他的一切,晚膳不按时吃,这可如何了得?

房俊该杀!

虽然知道陛下思考之时最是厌烦有人打扰,王德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壮了壮胆气,便要推门进去,宁肯被陛下责罚一顿,也得劝谏陛下用了晚膳再说。

未等他推门,便听到身后环佩声响,讶然后头,见到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韦贵妃在侍女的簇拥下前来。

这位怎地到这里来了?难道不知陛下处理政务之时,後宮严谨进入立政殿么?

王德心里嘀咕,脚下却赶紧迎了上去:“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年近四旬的韦贵妃虽然早已过了花心年华,但天生媚骨,容颜俏丽,肌肤凝脂如玉,兼之保养得宜,丝毫不减半丝衰老之态,反而散着一种成熟的风韵。

只是那一双秋波滢滢的双眸却有些红肿,看上去倍添娇弱,我见犹怜……

“免礼。”韦贵妃手都未抬,只是淡淡的说道:“陛下可在殿内?”

对于韦贵妃的轻视,年过半百的王德岂会放在心上?只是轻声回禀道:“陛下正在殿内翻阅公文,尚未食用晚膳。”

陛下办公的适合最忌别人打扰,这个您不可能不知道,若是真的不怕陛下责罚想进去,那么可以顺道劝谏陛下享用晚膳,毕竟名正言顺一些……

韦贵妃美眸看了王德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承了王德这份指点的人情。

“你等留在这里。”韦贵妃回对身后的侍女们交代一声,轻提裙裾,步履摇曳,缓步走进立政殿。

李二陛下背脊挺直的端坐于锦榻之上,凝神沉思,仔细斟酌,却未现进来了人,知道鼻端嗅到一阵香风,这才愕然抬头,看见盈盈赞誉面前的韦贵妃。

“陛下……”

韦贵妃刚刚唤了一声,便见到李二陛下沉下脸孔,面无表情的说道:“此乃立政殿,未得宣召,尔岂敢入内?”

韦贵妃吓得娇躯一颤,赶紧跪伏于地,轻声饮泣道:“妾身自然知道陛下的规矩,然则陛下亦须爱惜龙体才是。公务永远都处理不完,岂能因为公事耽搁用膳呢?陛下便是妾身的天,妾身爱惜过于自己的姓名,是以斗胆恳请陛下用膳……”

李二陛下面容稍霁,合上膝盖上的书策置于一旁,闻言道:“你且起身,非是朕难为你,可是这立政殿乃是朕处理军机要务之所在,颇多机密奏疏,若是有何差错,岂非让朕为难?”

“妾身知错……”韦贵妃低垂臻,声音娇柔轻软,心里却是在想:什么军机要务之所在?还不是此乃长孙皇后的寝宫,你心中仍旧记挂着长孙皇后的恩爱,等闲不容许别的妃嫔踏足于此……

李二陛下伸了伸腰,却未传膳,而是随意问道:“你一向循规蹈矩,绝不会轻易忤逆朕的心意,说说吧,此来有何事?”

“这……”韦贵妃犹豫一下,小心说道:“妾身给陛下传膳吧,等陛下用完晚膳,再说不迟。”

“那行吧。”李二陛下从善如流,从榻上站起,活动了一下四肢,知道韦贵妃既然如此说,那就代表没什么大事。

很快,候在殿外的内侍将晚膳端上来,一一放置于殿中一张彩漆雕花方桌上,韦贵妃素手握着筷子,温柔小意的为李二陛下布菜。

晚膳很简单,四道素菜一碗乌鸡汤,一大碗珍珠白米饭。

虽然君临天下执掌乾坤,但李二陛下仍然保持了昔日军伍之中的用餐习惯,很快吃完饭,挥挥手命内侍将剩菜撤走,捧着茶盏呷了一口,抬眼瞅了瞅韦贵妃,问道:“说吧。”

“诺!”

韦贵妃应了一声,尚未说话,眼圈儿便先红了。

李二陛下轻轻蹙了下眉头,默然不语。

“陛下,妾身侍奉陛下多年,从未开口为娘家求得什么恩典,盖因妾身知道,陛下身为九五至尊,更要处事公平,以安人心。可是如今,妾身恳求陛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赐给弟弟一官半职,只求令其远离关中,以防遭遇不测之祸……”

说着,两行珠泪便倾斜而下,宛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颗颗晶莹瓣瓣剔透,扑簌簌的低落在绛红色的宫装衣襟之上,犹如血泪……

李二陛下心中不忍,拉住韦贵妃的纤手,安慰道:“爱妃说的哪里话?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必如此见外。只是韦章不是在太常寺有个职司么,何以又要远离关中?朕本不想多说,韦章大抵是被你父亲宠溺过度,半点长进也无,什么遭遇不测之祸,亦不过是拿来恐吓与你罢了。他即是你的兄弟,那便是皇亲国戚,又有谁敢对他如何?”

韦贵妃反手握紧李二陛下宽厚的手掌,哭得梨花带雨:“妾身不想搬弄是非,弟弟不肖,我岂能不知?所有过错都在弟弟身上,妾身恨不得将其打杀!可他毕竟是妾身唯一的弟弟,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担惊受怕?只求陛下将其调任他处,也好保住性命……”

李二陛下皱起眉头。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

放眼大唐,谁会吃了豹子胆,无端端的要取皇帝小舅子的姓名?

同时,对于吞吞吐吐玩弄心机的韦贵妃也渐渐不耐。

告状就告状,何必弄得迂回百转故作姿态?

说什么请求调离关中,什么所有的错都是你弟弟的,还不就是拐弯抹角的说你弟弟惹了惹不起的人,想要朕给你出头?

这女人心计狡诈,委实令人不喜……

李二陛下的神色便淡漠下来。

当年他雨洛阳大破王世充,将王世充的儿媳韦尼子收入府中,后来更见韦贵妃貌美如花,与那韦尼子堪称花开并蒂相得益彰,便不由得起了男人的龌蹉心思,将姐妹俩一同迎娶……

然而女人这种东西,总是要有与美妙相配的才情气质方才完美,韦贵妃虽然人比花娇,但是性情刻薄,渐渐不为李二陛下所喜,冷落下去。

连带着,对其所生子女亦并不亲近。

韦贵妃的三个儿女,其中长女李氏是韦贵妃与前夫的女儿,与母亲一起籍没进宫,直到贞观四年突厥来降,李二陛下为了安抚众多来降的突厥贵族,这才将仍旧是宫婢身份的李氏封为定襄县主,代替李唐的宗室女,嫁给突厥贵族阿史那忠。要知道,突厥人在大唐贵族眼里堪称婚配对象最末等的胡人……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于定襄的疏远,否则定襄就应该和文成公主一样,封的是公主而不是县主。虽然因为房俊的捣乱,文成公主已经浑然没了踪影,世间大抵再无此封号……

即便是李二陛下与韦贵妃所生的亲女儿临川公主,也不怎么待见,起码临川所应得的荣誉总要比其他公主慢上良久。比如与临川同龄的公主早早就得到了册封,唯独直到十八岁已然出嫁之后才被册封为公主,足足晚了十几年。

至于纪王李慎,亦不亲近。

“说说,你弟弟惹到了谁?”李二陛下有些不耐,却仍旧耐着性子问道,毕竟这等小事,还是要给韦贵妃一个面子。

韦贵妃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是新乡侯房俊……”

第四百四十二章 贵妃告状

新乡侯房俊……

听到这么名字,李二陛下下意识的啧啧嘴,很是有些挠头。

不可否认,李二陛下很器重房俊,亦很喜欢房俊随性的风格。在满天下阿谀奉承卑躬屈膝的臣民之中,能有这么一个不是那么惧怕自己执掌乾坤的帝王之权,而是真心敬仰自己丰功伟绩的小子,实在是一件很令人心神舒畅的事情。

似乎在这小子眼里,自己并不是一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而仅仅是一个令人尊敬的长辈,这种感觉令李二陛下很舒服。所以在被房俊惹恼的时候,李二陛下会不顾君仪的抬脚就踹,张嘴就骂,觉得很亲近,不必要去在意那些君君臣臣的礼仪规矩,更不必去刻意的保持帝王的威严。

哪怕那小子口口声声不愿娶自家的闺女,李二陛下都能一忍再忍。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敢于这般对自家闺女百般挑剔,你试试李二陛下的剑利不利?

可是话又说回来,李二陛下虽然很是亲近房俊,但是也不得不头疼,因为这小子实在是太闹腾,太能闯祸了……

叹了口气,李二陛下无奈问道:“你那弟弟如何惹到了房俊?不是某说你,你弟弟成天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可是胡作非为的事情就没个顾忌?你可知早有御史上书弹劾,都是某一力压下,不忍责备,令你面上难堪。那房俊是出了名的棒槌,连某都那他没辙,你弟弟招惹他干什么呢?就算是吃点亏,也当不得大事,忍一忍就罢了。”

这话说得韦贵妃委屈得又想哭……

您这叫什么话?

都不问问事情到底是因何而起,便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是咱弟弟的不是,还吃了亏也得忍着……

可韦贵妃还真就不敢在李二陛下面前撒娇卖萌给弟弟撑腰,因为她知道李二陛下对自己并无多少宠爱,或许有,那也是早年前的事情了……

在李二陛下的後宮里,韦贵妃绝对不得宠。

唐因隋制,正一品四夫人的封号以贵淑德贤为序,虽然韦贵妃的地位很高,是除了皇后之下的四妃之,但是存在感却很低。後宮之中並不能全都拿地位來說事兒,皇帝的宠信才是最重要的。

自打长孙皇后殡天之后,後宮之中便群龙无,每一个妃子都梦寐以求那个六宫之的宝座。

但是韦贵妃明白,数来数去,也没她的份……

是以,哪怕是到李二陛下面前来告房俊的状,韦贵妃都不敢直言无忌,而是转弯抹角的倾述委屈,费尽心思的玩弄迂回战术。

韦贵妃心里酸楚,但多年侍奉李二陛下,甚至其性格脾气,再是委屈亦不敢有半点违逆,只得凄楚的说道:“非是我那弟弟招惹房俊,而是房俊当面用刀子逼着,要打要杀。妾身亦知道韦章所行多为不肖,是以并不是来向陛下哭诉希望陛下治罪于房俊,而是真的想陛下将韦章调出关中,只要有您的圣旨,相比那房俊便不会咄咄相逼,否则妾身真的替弟弟担忧,房俊那厮一向无法无天,焉知起会不会干出什么胆大包天之事?妾身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所以请求陛下垂怜……”

她说的情真意切,字字凄楚句句委屈,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居然被人逼得不得不主动逃离关中,便是旁人都得为其掬一捧同情泪……

可李二陛下却听得心里腻歪。

房俊这小子确实混账,但李二陛下却知道,这小子一贯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有在被挑衅被攻击的时候,才会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反击。

而且韦贵妃口口声声不是告状,自降身份请求调离,真是心意不还是告状么?只不过手段比之直白的告状高明得多而已。

若是自己真的颁下圣旨调走韦章,更坐实了房俊无法无天横行霸道连皇亲国戚都肆意欺压的事实。

尤为重要的是,李二陛下现在心里头乱糟糟的,心心念念都在思考着房俊那份奏折上所述说的事情,哪里有心思管韦章这个花花公子的事情?

受委屈?那就受着好了!平素别人受你的委屈也不少,怎地就不能你也受一次?这次是遇到了你惹不起的房俊,若是换了旁人,怕是镰刀咱面前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毕竟要顾及韦贵妃的颜面,是以李二陛下颌道:“不必耍弄那些心机,某申饬房俊一番便是。不过回头你也要劝劝韦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无所事事的乱搞,总要干出点事业给你这个姐姐长长脸不是?”

“诺……”韦贵妃只得柔声应下。

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算放下心事,她是真怕房俊犯了混将自家弟弟弄出个好歹来,那棒槌连亲王都敢打,弄折韦章一条腿一只手的算个什么?

同时心里也终于认清了房俊在李二陛下眼中的地位,绝非外界传言那般只是碍于其是房玄龄的儿子以及是高阳的未来驸马,从而不便处置。

皇帝陛下是真的很看重房俊!

即是如此,韦家应该要调整对于房俊的策略了。毕竟那小子尚未弱冠,陛下亦是春秋鼎盛,最起码在陛下的有生之年,房俊只要不犯那些谋逆的蠢事,便无人可以动摇他在陛下眼里的地位……

十七岁的礼部尚书,历朝历代遍数古今,可曾出现过?

大抵也只有十二岁当上丞相的甘罗可以与之相比了……

韦贵妃心满意足的离去。

虽未得到理想的目的,却因此知晓了房俊的价值,也算是意外收获。

如此人物,未来的几十年中必将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必须要尽快拉拢关系才是,又岂能因为弟弟的缘故从而交恶?那简直太愚蠢了!

与家族的利益相比,个人的荣辱算得什么?

剩下李二陛下一人,再次将那本奏疏拿起来,细细的翻阅,每一个字都咀嚼万千,每一次都心潮激荡。

半晌,李二陛下终于放下奏疏,想了想,将候在门外的王德召唤进来,吩咐道:“汝即刻去房府,将玄龄召入宫中,就说某有天大之事与其相商。”

王德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去了,心里却是狐疑,不知房二那厮给陛下呈上了什么样的奏疏,居然令陛下如此纠结迷惑,居然要深更半夜的相召房玄龄入宫?

房玄龄来到立政殿的时候,亦是一头雾水。

“陛下,不知深夜召臣前来,有何要事?”房玄龄问道。

眼前虽然算不得四海升平河清海晏,但四夷安稳朝局稳固,房玄龄实在是想不出李二陛下有何事非得半夜召他前来商议。难不成是吐蕃再次兴兵寇边?

没道理啊,即便吐蕃因为和亲一事有所不满怒而兴兵,那也应该找李绩商议才是……

李二陛下将房俊的奏疏递给房玄龄,意有所指道:“看看这个吧,真是把某吓得一身冷汗,玄龄啊,你可是养了一个好儿子!若是给那小子一对翅膀,保不齐就得飞上天去!”

房玄龄心里嘀咕,这貌似不是好话啊?

自己那个败家儿子难道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惹得陛下生气?可是能令一贯沉得住气的陛下要深夜召自己前来,那必定是一件天大的事……

房玄龄心里忐忑不安,接过奏疏,细细翻阅。

这是自己儿子的笔迹,嗯,这一笔字较之以前又有进步,秀丽悦目之中挺拔之气愈加明显……

开始的时候房玄龄还对二儿子的这一手字暗自得意,可是看着看着,这冷汗就下来了。待到翻至最后一行,房玄龄“噗通”就跪下了,满头大汗的喊道:“臣,罪该万死……”

第四百四十三章 王朝兴灭因君起

“臣,罪该万死……”

房玄龄当即跪伏于地,大呼死罪!

老房看了自家儿子的这本奏疏,差点吓得心梗作,若不是儿子的字体在整个大唐都是独创,从无与其相同者,简直就要认定是被别有用心之人仿冒,从而栽赃嫁祸……

李二陛下皮笑肉不笑的嘲讽道:“何罪之有呢?玄龄啊,你可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不仅文采绝世,更是目光远大,堪称朝廷之栋梁、帝国之柱石,大唐的百世传承、千年繁华,就要寄托在您那儿子身上!除了他之外,余子尽是鼠目寸光之辈,俨然萤虫与皓月之区别,连提携都不配!”

房玄龄大汗淋漓,哆嗦着嘴皮子,不知说什么好……

还能说什么呢?

那败家玩意居然在奏疏里劝阻陛下组建内阁从而限制君权,还说什么绝对的权力必会导致绝对的腐敗,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王朝更迭,皆是因为君权的不可限制导致的,言下之意岂不是说每一个王朝的覆灭,其根源都在皇帝的身上?

简直是作孽哟……

老子低调一辈子,怎就生出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的家伙?

你是看老子的日子过得太自在,想要给咱房家来一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么?

李二陛下轻拍着膝盖,目光深邃,语气幽幽:“玄龄,对这本奏疏,你有何看法?”

“看法?”房玄龄愣了一下,马上斩钉截铁的说道:“房俊目无君上,大逆不道,按律当斩!”

“呵呵……玄龄这是要大义灭亲么?”

“朝廷自有法度,房俊此子肆意妄为,居心叵测,不处置不足以警示天下!老臣不能因为其是我的儿子不前有所偏袒,此等言语一经传扬,可想而知将会造成多大的风波,如何处罚都不为过,老臣绝无怨言!”

房玄龄也是无奈,此时不表态,何时表态?

要知道房俊的这本奏疏最要命的地方其实不是什么限制君权,而是那句组建内阁!

且不论这个方法的好坏,更不论是否真的能通过限制君权达到吏治清明的目的,淡淡这个组建内阁便足以令陛下浮想联翩,认为房俊这是受到他房玄龄的指示,所以才有了这本奏疏!

为什么?

因为房玄龄是尚书左仆射,是真正意义上的宰相,是大唐帝国政务上除去李二陛下之外的一把手!

若当真组建内阁,以什么为班底来组建呢?

自然是帝国第一宰相,房玄龄!

李二陛下认为这是房价父子联手耍弄的心计,那是理所应当之事!

若是陛下真的对他房玄龄起了疑心,那还了得?

抄家灭族绝对不在话下!

最关键的是,这本奏疏完全就是房俊自己头脑一热鼓捣出来的,房玄龄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儿啊……

房玄龄心里现在恨不得那倒霉儿子就在眼前,绝对能扑上去将其狠狠掐死!

你特么这不是坑爹么?

李二陛下却沉默半晌,未有表示。

良久,才缓缓说道:“玄龄平身……你我君臣相交几十年,彼此了解情义深远,某岂能不知你的心意?这本奏疏必是那混账小子自作主张无疑,不干玄龄的事。”

房玄龄却不敢起身:“养不教,父之过!即便此本奏疏非是经我授意,但房俊藐视君上确凿无疑,老臣难辞其咎,请陛下准许老臣辞去官职爵位,以谢天下!”

李二陛下摇头失笑,亲自走下台阶将房玄龄搀扶起来,不悦道:“玄龄何出此言?某非是昏庸之君,岂能迁怒与你……不过,养不教,父之过这句话说得倒是很精辟,只是为何这般耳熟呢……”

“回禀陛下,这是那不孝子胡编乱造的那本三字经中的一句。”

“三字经啊……”李二陛下这才恍然,难怪如此耳熟。

拍了拍房玄龄的肩膀,李二陛下叹道:“真是羡慕你有一个好儿子啊!”

“呃……”房玄龄一头雾水,讶异非常,不知如何接话。

这是表扬房俊呢?

不应该啊……

那小子奏疏里的话语字字诛心、句句违逆,若是换了其他帝王二话不说直接拉出去砍了顺便诛灭三族绝对没毛病,现在李二陛下能将他找来,便是说明不想牵连,这已是天大的恩德!

居然还夸奖?

房玄龄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摸不清李二陛下行事的脉络了……

拉着忐忑不安的房玄龄坐到一侧的椅子上,挥手命内侍奉上热茶,亲手给房玄龄斟了一杯茶。

在房玄龄惴惴不安中,李二陛下说道:“且不论其他,某只问你,正如房俊所说,为何不管是横扫一统天下的强秦,亦或是追亡逐北强盛无极的大汉,最终都难免一个分崩离析、灰飞湮灭的结局呢?”

房玄龄愣了愣,不过这个问题显然难不倒他。

“强秦暴政,举国反抗,遂二世而亡;大汉宦官祸国、外戚弄权,遂风雨飘摇,断送四百年江山。”

李二陛下拍了拍手里的奏疏,沉声道:“以往,某也认为如此,史书所载亦是如此。可是你看看这本奏疏,却说秦汉之败亡看似借由外因主导,实则乃是自身的痼疾,始皇帝英明神武,一统天下,传至二世却信谗不寤,宗庙灭绝,持身不谨,亡国失势。而汉朝虽有高祖斩白蛇而得天下,有汉武雄风,有文景之治,亦有光武之中兴,然到了后期,却是幼主冲龄、不识政务,这才导致君权旁落,帝国飘摇,终至分崩离析……说来说去,岂不是说秦汉之兴起,在于帝王英武,而秦汉之败亡,亦在于帝王之昏聩?一朝帝王英明神武而王朝兴起雄踞四海横行天下,一朝帝王昏聩便大厦倾覆帝国湮灭……”

房玄龄又冒汗了,再次跪伏于地,哀声道:“房俊小儿不学无术、妖言惑众,死罪也……”

心里对于自己这个儿子是真的无奈了,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傻,怎地什么话都敢说?居然吃了豹子胆敢质疑君权,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他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多说,心里一片凄惶。

若是态度诚恳,或许李二陛下会念在自己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不至于抄家灭族牵连甚广,若是真的惹恼了李二陛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这会儿却好似不怎么恼火了,放下奏疏,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玄龄不必担忧,你我君臣数载,情谊深厚,这么多年你废寝忘食的忙碌于政务,国事几乎皆由你裁决,某岂能不知你的辛苦?断不会以为那楞怂而迁怒与你!况且,某觉得这奏疏上所说是真的有几分道理……”

房玄龄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王朝的兴灭更迭是皇帝的原因?

嗯,这个道理傻子都知道,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无人敢于质疑皇帝的权威,即便是如同隋炀帝那般,除非你敢造反,否则什么都不敢说。

为什么李二陛下宁愿跟世家门阀开战,亦不愿立下一份罪己诏?

无非是为了维护帝王权威而已!

只要是皇帝,那就永远正确,永不犯错……

因为一旦帝王的权威遭到质疑,这个统治基础就将出现动荡,诺大的帝国瞬间就有崩塌的可能。

可现在李二陛下居然说奏疏上写的有道理,岂不是自己动摇自己的威严?

“陛下……”房玄龄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李二陛下抬起手,摇了摇,制止了房玄龄的话语。

“玄龄莫要再说那等违心之言,你学贯古今才华横溢,焉能看不出这千古以来最大的弊端?只是不敢说而已。倒是你那个儿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说啊……”

烛火摇曳,大殿中君臣相对,沉默无言。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房俊监考(上)

这一夜,李二陛下辗转反侧,房玄龄彻夜难眠。

房俊却睡得颇为香甜……

倒不是房俊没心没肺,而是他从李二陛下的态度中看出,这位天下至尊并未因这本堪称“大逆不道”的奏疏而真正的恼火,或者说,恼火有一些,毕竟房俊此举等同于质疑帝王权威,却未达到非得将房俊绳之以法、剥皮煎骨的程度。

李二陛下好大喜功不假,却不代表没有容人的胸襟,恰恰相反,历朝历代的帝王之中,李二陛下的胸襟气度的确堪称翘楚,这从他善待前隋以及太子建成的旧部就可以看出。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敗,这是后世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

古人其实也不傻,并非无人认识到这种社会最根源的顽疾,只是身处于这样一个君权至上的社会,谁敢说?

帝王本身具有宏图大略卓才识者亦比比皆是,可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自然不肯将执掌乾坤手握天下臣民生杀的权力让出去,哪怕是社稷倾颓,哪怕是帝国崩塌……

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尽管明知无限制的君权极易导致制度的腐朽、朝纲的崩坏,却没有人可以放得下。

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李二陛下毕竟是千古一帝,有着广阔的胸襟气度,即便不接受房俊的奏疏,想来亦不会真的将房俊处以极刑。

当然,前提是房俊不能大嘴巴的满世界嚷嚷……

礼部的行文很快下到天下各个州府,命当地按照名额举荐有才之士参加科举。科举考试共分明经、进士、明法、明算四科,选其优者于清明之前赶赴京师长安,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

可以说,科举制度改革之后的第一次考试,形式大大的简略。

这既是由于房俊起草各位朝臣拍板制定的科举制度实在是太过严密繁琐,仓促之间需要筹备的事情太多,所以第一次考试不得不简而化之,亦是对世家门阀的一次妥协,给这些世家子弟一个缓冲的时间。

科举的推出既是用来压制世家门阀的手段,但李二陛下也不可能搞一刀切,强制推行,能够给双方一个缓冲的时间,将彼此之间的抵触减低到最小,这才是明君的做派……

天下各个州府举行的考试相当于以后的乡试,考生借由当地官员贤达举荐,不需说,必然大部分都是官宦之后世家子弟,寒门出身的学子只是很少一部分。

考试由当地州府衙门主持,与礼部无关。

但长安、万年两县地处京畿,礼部为了掌握这一次改制后的科举考试的第一手资料,将两县的考试合二为一,并下派官员到这考场监督考试。

礼部衙门里,高级官员里房俊最年轻,年轻官员里房俊的官职最高,所以房俊悲催的成为最劳碌的那一个,被派遣到国子监主持考試,还没地儿说理……

这天寒地冻的,谁愿意风里雪里的四下晃荡?

可房俊也无奈,在推举下派到国子监主持考试人选之时,所有的官员都投了房俊的票……

郁闷个天!

少数服从多数,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的优秀传统,房俊只得无奈赴任。

隋开皇初年,决定国子寺辖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开皇十三年国子寺不再隶属太常,成为独立的教育管理机构,复名国子学。大业三年改称国子监,统领各官学。

唐承隋制,武德元年唐设国子学,学额三百人,学生皆为贵族子弟。贞观元年唐将国子学改称国子监,同时成为独立的教育行政机构。

国子监便建在太极宫的旁边,屋宇连绵,红墙黛瓦,很是气派,尽显大唐第一学府的气度。

天尚未亮,严霜白雪,天边孤月。

国子监门前的长街已然挤满了赴考的考生,送考的仆从,叫卖的商贩。人马嘴里都呵着白气,闹哄哄乱作一团,煞是热闹。

这些考生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自幼锦衣玉食,早早便上了师塾亦或延请西席,读书识字,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有文化的一群人,一个个锦袍玉带器宇轩昂。

间或有一两个衣衫简陋的寒门学子,却早已是乡里才名显赫之辈,形容气度亦是不凡。

国子监的大门紧闭。

眼看时辰已是不早,大门外的考生越聚越多,大家都担心若是大门开得晚了,会不会耽搁考试的时间,便窃窃议论起来。

“这是搞什么鬼,怎么还不开门?”

“就是,这么多考生全都进去估计也得一两个时辰,听闻还要搜身检查,这得耽搁到什么时候?”

“还要搜身?”便有事先备好了小抄的考生紧张兮兮的问道。

“那是自然,这等国家抡才大典,定要杜绝一切作弊行为,否则何以服众?”

“若是有那在身上藏有小抄者,某奉劝还是尽早取出,听闻若是一旦被搜出,便会立即上报吏部,永不叙用!”

有些人开始两股战战,脸色白……

自然也有不以为意者:“得了吧,吾等什么样的身份?且不说吏部的行文对于吾等有何效用,家里老爷子一纸书信递上去,便是吏部尚书也得给几分面子!单说就算真的被搜出来,我就不信那监考的混蛋真的敢上报,休怪本公子大耳光扇他!”

“呵呵!”旁边有人冷笑:“切莫风大闪了舌头!汝可知此次监考者何人?”

“我管他是谁,敢搜我的身我就敢揍他!”

“那吾等可就等着开眼看,看看您这位韦家的嫡子如何拳打长安城第一大纨绔!”

“长安城第一大纨绔?谁呀,这么大名头?”

“新乡侯房俊,可曾听说?”

“娘咧,居然是那个棒槌?唉,韦公子留步,您这是去哪儿?”

……

人群中,韦章默默后退,来到自家等候在国子监大门外的马车上,脱去貂裘,将藏在怀里、腋下、裆中的一张张小纸条尽数取出,一脸无奈的丢在一边,垂头丧气。

韦府的管家有些奇怪:“小郎,您这是为何?这些小抄您可是准备了好几天,怎地全都扔了?”

“不扔又能如何?”韦章一脸沮丧:“不将这些东西扔掉,待会儿本郎君我就得被人从里边扔出来……”

管家勃然作色:“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将小郎您扔出来?您可是咱韦家的嫡子,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他不要命了?”

韦章瞄了一眼老管家,闭嘴无言。

你个老糊涂还真当韦家就能横行天下所向披靡了?

旁人或许尚可通融,但是今日监考的是那房俊,不用多想,一旦从自己身上搜出作弊的小抄,绝对会将自己树立成典型,恨不得给自己挂到国子监门前的那根三丈高的旗杆上示众!

可是没了这些重金从礼部官员手中购买来的小抄,自己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还考个屁的试,不用烤都糊了!

论起吃喝玩乐,那放眼整个关中咱谁都不服!

可若是说起做学问,那可就抓瞎了……

从小到大,除了在学堂里睡大觉躲避父亲的责骂,何曾用心听过一字半语?

有心干脆不考了,可是想想父亲的鞭子,又实在心里怵。那老不死的动不动就抬出家法,着实令人恼火,可是自己每一次忤逆父亲,都会被那两位皇妃娘娘骂得狗血淋头。他可不傻,能够在权贵多如狗的关中横行无忌,靠的不是什么“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家族名声,而是两位皇妃姐姐的宠爱……

他敢跟父亲对着干,但是在两位皇妃姐姐的面前,却乖得如同小猫。

瞅着国子监紧紧关闭的大门,韦章恨恨的想着:房俊你个神经病,这么冷的天不在家里搂着娇妻美妾努力耕耘开枝散叶,跑来监什么考?

真真是天亡我也……

第四百四十五章 房俊监考(中)

国子监门外,许多等待入场的考生闻听主持考试的是房俊,顿时哀嚎一片……

对于这些一出生便高人一等的世家子弟来说,读几本书然后在家族的安排之下稳稳当当的入仕为官,懒散随意者自可尸位素餐,平素嬉玩享乐,立志高远者当可兢兢业业勇于进取,为自己搏一个前程,为家族壮大献一份力气。

科举的出现,已经是在这些人的脖子上套了一个紧箍咒,从此出仕为官再也不是家族举荐便可水到渠成,而是要通过严苛的考试,优秀者才可录取,否则很难得到出仕的机会。

当然,这些自幼便享受着种种特权的天子骄子并没有把科举考试当成一回事,大多认为不过是个程序而已。想想他们身后的世家巨宗豪族门阀,势力强大不说,各种关系更是盘根错节,礼部那些前几天还是无人问津的官员们充当监考,难道还真敢将我们驱逐出考场,剥夺科举机会?

无非是事后多给些银钱,或者许下一些好处而已。

但是房俊这个家伙监考的话,性质却截然不同……

先,据闻此次科举的所有制度都是由房俊起草,三字经是他所著,最最令世家门阀深恶痛绝的活字印刷术更是他明的,可见此人实乃李二陛下削弱世家门阀的一柄利刃,这样的一个人,会被他们所收买,任由自己一手草创的科举制度形同虚设?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家伙是个棒槌啊……

非但行事不留情面,兼且心狠手辣谁也不怕,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可怎么办呢?

就在考生们心底惶惶惴惴不安的时候,国子监那两扇钉满铜钉的大门从里边推开,然后一队盔明甲亮的剽悍兵卒踩着齐刷刷的脚步走出来,分成两列站立于大门两侧。

气氛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三名礼部官员站在正门口,当中一人高声说道:“现在开始入场,诸位考生请仔细聆听,所有人自动排成长队,队列最前之人先入场,每次入场十人,余者不得喧哗,不得争抢,若有违反者,当即去除考试资格!”

言罢,几十名長安、萬年两县的衙役捕快手持铁尺涌入人群,大声喝吒着指挥考生排队。

这些公子哥平素懒散惯了,又俱是各家的心头肉,一向只有占便宜,从来不吃亏,如何能够忍受被别人排在自己前头?这天寒地冻的,只是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冻得手脚麻,这么多人十个十个的进场,那得多长时间才能都进去?若是落到后面,还不得被冻成冰棍啊……

当下便都抢着排到前头去,别人也不干啊,互不相让,吵骂声呼呼喝喝,性子急的推推搡搡,整个国子监门前的广场乱糟糟犹如菜市场,混乱不堪。

衙役捕快极力维持秩序,可这些世家公子一向将这些衙门里的公人视为劣民奴仆一般的存在,平素都是他们花上一些银钱指使这些公人去跑腿办事,如何能让这帮泥腿子凌驾到他们头上?

当即有被衙役捕快颓丧呵斥的世家子弟推搡回去,大声喝骂:“娘咧,赵老六你吃了豹子胆是不是,居然敢推本大爷?”

“王狗子,你特么想死?快把你这脏手给爷爷拿开,不然给你多了喂狗信不信?”

“反了天了,你这个泥腿子知不知道本少爷是谁?再敢推一下,我就……娘咧!你还敢推?老子揍死你……”

“哎呀别打,不是我推的啊……”

“我管你谁推得,打的就是你个混蛋……”

很快,现场由起先的推推搡搡,演变成演武场,推搡厮打喝骂乱成一锅粥。

大门口的三个礼部官员面面相觑,看着眼前的一场闹剧,不知如何是好……

这三位正愁的不行的时候,才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官员,只不过人家年纪虽轻,却是身穿紫色官袍……

“侯爷,您看这……”当中的官员赶紧施礼,一脸苦笑。

房俊淡淡的扫视了这三位礼部官员一眼,暗暗摇头。

无怪于李二陛下心里急切想要狠狠的打压世家门阀,实在是这帮家伙天然享受着特权,一出生便是人上人,对于朝廷制度国家法律根本不放在眼中。

在他们心里,只要家族存在,那么这世间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而礼部平素只能负责一些礼仪祭祀等等看似无比重要实则却是无足轻重的作用,整个衙门的官员见人矮三分,面对此处这么多的世家公子,早已心惊胆颤不敢招惹。

房俊无奈的叹口气,幸好自己早已预料到这般情况,事先有所准备……

向后招了招手,便见到一队黑色皮甲红色披风的兵卒自大门后的阴影中快步走出。

为一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到房俊身前,躬身道:“侯爷,有何指示?”

房俊看了一眼这位河间郡王之三公子,“百骑”长史李崇真,指了指国子监门前混乱不堪的人群:“将挑衅滋事之人全部拿下!”

“诺!”李崇真答应一声,一挥手,身后的二十名“百骑”精锐当即散开,如狼似虎的扑入人群之中。这些“百骑”兵卒俱都受过特殊的训练,能在汹涌的人潮中紧紧的盯住跟踪的目标,眼力绝对一流。他们事先被房俊安排在暗处观察,早已盯住人群中的那些率先挑衅滋事之人,此刻倾巢而出,直接冲入人群将目标控制,无一失手!

原本吵嚷不堪的考生被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兵卒冲击得更加混乱,但是紧接着,由于那些惹事的考生被一一制服,场面反倒安静下来。只是那些被狠狠放到的考生兀自不服,嚷嚷着破口大骂。

“娘咧!放开老子!”

“你特么敢踹我?我爹是xx!”

“跟你说两个问题,我是你惹不起的人,所以,望你三思而行!你若是感觉你有实力和我玩,我不介意奉陪到底,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呆不下去!若是放了我,我必有重谢……”

人群中这一段话极是清晰的传入房俊耳中,房俊大惊……

赶紧令“百骑”兵卒将说话那人拎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个面青唇白的病秧子一般的少年,房俊抱拳道:“敢问阁下可是姓叶?”

那少年一愣,客气的说道:“非也,在下姓杜,那个……”

房俊拍了拍脑门,想起来也没谁规定穿越之后还跟自己一般依旧同名同姓,或许换了名字亦未可知。

便又说道:“可知清华北大否?可知金三胖的真名叫啥?可知拉登是死是活?”

那少年一脸懵逼……

房俊见其不似作伪,而是真不知自己说的什么意思,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若当真有人如同自已一般穿越而来,那可真真是让人纠结了……

当下狠狠一挥手:“将这小子身份名字记录在档,剥夺此次科举考试资格!”

那少年大惊:“侯爷明鉴,在下并未参与打架……”

房俊怒道:“你的罪名不是扰乱考场秩序,而是冒充他人说话,意图混淆本官试听,导致本官吓了一跳,拉下去!”

“诺!”两名百骑兵卒不由分说,架着鬼哭狼嚎大喊不公平的少年向大街的另一侧走去。

这些或者是别有用心希翼将水搅浑亦或是本身确实脾气暴躁的家伙被一一制服,现场很快控制下来。当然,这也是有人认出这些出手的兵卒乃是陛下的亲兵“百骑”,是以老老实实的再不敢捣乱……

房俊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嘀咕道:“吓死宝宝了,还以为良辰老弟也穿越而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房俊监考(下)

混乱的场面随着房俊的出现以及“百骑”的出手,终于稳定下来。

房俊铁面无情,将那些打架斗殴的考生统统登记名字家世之后尽数驱逐,对这些考生的哭闹嚎叫置若罔闻,手段冷酷。出乎意料的是,尽管这些考生痛哭流涕者有之,大喊冤屈者有之,告饶求情着有之,却唯独没有一人敢于出言威胁恐吓。

人的名树的影,这些考生都知道房俊的凶名,兼且在场的这些“百骑”精锐可各个都眼力毒辣,万一口出恶言被这些兵卒记住,然后报于房俊知晓,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说,世人多是欺善怕恶之辈,有时候一个赫赫凶名,的确能省却很多麻烦……

房俊便对那三名礼部官员说道:“对付这帮二世祖臭无赖,你越是毕恭毕敬,他们就越是要上房揭瓦,你越是狠一点,他们就变成小猫咪……”

这话就当着所有考生的面前说,都听得清清楚楚,把这帮向来无法无天的世家子气得半死。顿时在下面小声议论起来,无非是叨咕几句泄一下被藐视的愤慨,可是随着房俊眼神一扫,立马紧紧闭嘴,全场肃然。

“你等既是礼部官员,那边要记着,从今往后咱们礼部可再不是任意拿捏的软面团儿,谁敢炸翅儿,就革除他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那样的话,不用你等说话,自有家中长辈将他们打得皮开肉绽,事后害得陪着笑脸拎着好酒好肉来向你等求情!”

房俊大言不惭,对这些世家子不屑一顾。

考生们一听,俱都沉默下来。

这房二虽然可恶,但这番话却说得很是在理,若是被剥夺了科举出仕的资格,这往后岂不是成了家中的米虫,对家族再无用途?长辈们岂止打得他们皮开肉绽,掐死都有可能!

礼部的官员也有些愣神,仔细一琢磨,房俊说的对哦!

现在的礼部可不是之前的礼部了,科举考试这个大杀器捏在手里,等于执掌天下的人才擢拔,家世再显赫靠山再硬挺又能如何?这些世家子为何如此惧怕房俊,还不就是因为房俊谁也不怕谁的面子也不卖,得罪了他,干脆就剥夺了你科举的资格!

当官?

下辈子吧!

琢磨过味儿来的礼部官员顿时精神抖擞,打了鸡血一般振作起来!

制止了混乱场面,房俊令礼部官员维持秩序,组织考生按批进场,自己则回到院内,把守最后一道关卡。

国子监乃前隋所制,规模宏大,“延袤十里,灯火相辉”。

校内建筑除射圃、仓库、疗养所、储藏室外,教室、藏书楼、学生宿舍、食堂,就有一千余间,屋宇连绵,鳞次栉比。

日头还未升起,但天光已然大亮。

国子监内的积雪被清扫干净,堆积在墙边。

房俊搬过一把铺着兽皮的椅子,坐在考场的大门前,面前放着一张书案,两侧站着礼部官员以及自己的亲卫。

很快,在门口被搜了一遍身的第一队十名考生被放进来。

房俊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这十名紧张忐忑的考生,心底唏嘘不已,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能成为一名人憎鬼厌的监考老师?遥想当年自己在考试的时候面对监考老师那种担心被搜出小抄、偷看别人答案怕被现的心境,真是恍然如梦……

想了想,房俊命亲卫抬过来一口大缸,就放置于书案之侧。

然后,面对十名考生说道:“尔等皆为少年俊彦,国家之未来系于你等之身。所以,本官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将身上刚刚未曾被搜出的夹带之物统统放进这口大缸之中,本官可以当做没看见。本官奉劝诸位,千万别藏着侥幸心理,这里的衙役官差各个都是火眼金睛,若是稍后被搜出来,那就只有终生剥夺苦菊考试资格一途。你们中自然有那浑水摸鱼想要撞上大运通过考试进入仕途的世家子,但也有自幼苦读寒窗数载的寒门士子,本官只想说,每一个人都只有现在这一次机会,希望各位能够珍视,切莫自误,毁了前程!”

十名考生面面相觑。

有一名考生犹豫了一下,心虚的看了看房俊的黑脸,一咬牙,将身上的棉袄脱了下来,径自投入到那口大缸之中。那件棉袄的里衬,密密麻麻的全是蝇头小字,令监考的官员们叹为观止,也疑惑不解:待会儿考试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去看这些答案呢?

这考生估计是个寒门士子,家境一般,脱去棉袄之后,只剩下一袭中衣,在寒风中瑟瑟抖,冻得脸青唇白。这摸样毋须考试,只是一会儿就非得冻病了不可……

那考生大抵也知道自己怕是不能完成这次考试了,神情很是沮丧。

多年寒窗苦读,祖父虽然曾担任县丞却早已去世,一家人生活无着,只得离开老家前来关中投靠亲戚,家中父母吃糠咽菜全力支持自己读书,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凭借学识被世家门阀相中,得以举荐为官,一世荣华,光耀门楣。

然则一晃眼间,十几年过去,今日以二十多岁,却仍旧一事无成。

而科举考试,对于这些苦读的寒门学子来说简直就是天赐的机会,当可凭借想胸中韬略,一跃龙门!

可是谁曾想,自己未战便要阵亡?

即便如此,这位考生也只是遗憾罢了,同时惭愧与家中父母还要陪着自己再吃几年的苦楚,等待下一届的科举。可若是自己的夹带被现,那可就是终生再无科举入仕的机会,那样的结局对于他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绝对不能承受!

寒风吹过,冻得这位考生打了个寒颤,苦笑着对房俊鞠躬,说道:“这天寒地冻,学生怕是完成不了考试,奈何学生家境贫寒,若是冻病了,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凭空给家中增添负担。是以学生请求退出这次考试,下一届再接再厉,还望大人恩准。”

虽然形容落魄,但面对绝境却能镇定自若,尤其是提及家境贫寒之时,更未有一丝一毫的窘迫的自卑,这份洒脱的心境确实难得。

房俊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脱下自己的大氅,亲手披在考生的肩膀……

“人穷,志不能短!那些世家门阀,看似显赫荣耀,不也是先辈们一代一代积累而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夜爆起的世家,更不会有永世沉沦的寒门!兄弟,保持住这份豁达和孝心,总有一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看好你!”

房俊使劲儿拍了两下考生的肩膀,打气鼓励。

想当年,他也是一个山沟沟里的穷小子,家徒四壁,困顿不堪!是教育,让他走出大山,出人头地!

甭管李二陛下设立科举的初衷如何,不可否认的是,它为那些充满了斗志和理想不甘屈居人下的寒门士子提供了一条鱼跃龙门的登天梯,使得那些有毅力有本事的寒门士子能够凭借自己的刻苦和努力,改变命运,光耀门楣!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句话在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贬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励志和奇迹!

大门外等候排队进场的考生大多也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所有人都被房俊的这番言语震撼了,尤其是那些寒门学子!

从来就没有一夜爆起的世家,更不会有永世沉沦的寒门!

这一句话,简直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那位考生披着犹带着房俊体温的大氅,心里一热,眼泪当即就涌了出来……

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绪,这位考生大声说道:“多谢侯爷赠衣之恩,学生永世难忘!今次考试,我李义府定要名列前茅,以报答侯爷的恩情!”

言罢,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跟着衙役前往考场。

房俊却站在那里愣了半晌,忽地大叫道:“娘咧,你小子太无耻了吧,谁说赠给你了?那大氅只是借你的,考完试立即还我!”

大门外、院子里,所有人都陡然寂静,然后爆出一阵嘘声……

第四百四十七章 房俊监考(续)

娘咧,这得是何等气运,想要卖弄一把博取个名声,居然就把衣服赠给了李义府……

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好意思追上去将这混蛋踹翻在地,然后将衣服扒下来,可特么若早知是你,老子就吩咐亲卫绑了扔到雪窟窿里丢死你个混球,省得以后祸害人……

房俊心情极度郁闷,也没心情再去玩弄手段博取名声了,大手一挥,所有通过大门口的考生,都被来了一回二次搜身,被搜出有违规之物者,毫不留情的驱逐立场,同时录下其身份名字,永远剥夺科举考试资格。

有那心存侥幸这对于房俊的警告置若罔闻,在被搜出夹带之后哭天抢地,却也全无用处……

房俊冷着脸,被李义府弄得心情很不爽利,自然把火气全都撒在这些考生身上。

在驱逐出一个考生,迎来下一队考生之时,房俊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左手边的那个考生说道:“来人,把那小子给本官仔仔细细的搜一遍,每一件衣服、每一个角落、身体上每一处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给我搜一遍!”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这位倒霉的考生,不用说,这位定是跟房俊有仇!

那位考生脸都气白了,抗议道:“凭什么别人只是简单的搜查衣物,某却要被全身搜查?这不公平,房俊你是公报私仇,故意针对与我,我不服!”

房俊穿上亲卫送来的一件皮袍子,捧着热乎乎的茶壶焐着手,笑眯眯的说道:“瞧您这话说的,谁敢针对韦家的大少爷啊?至于说公报私仇……本官就公报私仇了,你能怎地?”

围观众人尽皆绝倒!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那考生自然就是韦章,闻言差点被房俊气死!

如此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你特么也嚣张了吧?

不过气归气,他自然不敢跟房俊犯浑,且不说这家伙那惹不得的性格,单单只是剥夺了自己的考试资格,那可就要了命了!想想家里那位八十多岁的老祖宗临出门的时候还眼神殷殷的盼着自己能有个好成绩,这要是连考都没考就被驱逐了,还不得被家里配到岭南去?

韦章深吸口气,不去看房俊那张令人恼火的黑脸,双手张开,任凭搜查。

心里不禁暗暗得意,早在知道是房俊监考的时候,他就吧身上所有的零零碎碎全都扔了,开玩笑,这混蛋若是不找自己的麻烦就见鬼了!

果不其然……

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韦章心里对于自己的临阵决断暗自得意,若是刚刚存了侥幸的心思,此刻恐怕就的彻底悲剧了。至于没了那些小抄什么的,考试怎么办,这个全然不再韦章考虑之内。

只需说考试之时这房俊故意针对自己,弄得自己很紧张大失水准,自然就能跟家里搪塞过去,而且现在这么多证人在场呢,都能证实房俊实在故意针对。

想到这里,韦章不禁不生气了,反而洋洋得意。

娘咧,咱也有着运气,因祸得福哇,啊哈哈!

韦章得意的看着房俊,丝毫不惧。

房俊看那衙役在韦章身上摸摸索索,却半天没有结果,不禁心里狐疑:难道这小子是有真才实学,不靠作弊就能通过考试?那自己还就看走眼了……

琢磨一下,对身边的席君买使了个眼神。

席君买会意,走到韦章身边,加入搜身。

韦章愈得意了,冲着房俊挑了挑眉毛,那意思是说:怎么滴,一个人不行,两个人搜啊?行啊,多少人您都随意,咱不怕,哈哈哈……呃!

下一刻,他就见到后来的那个亲卫从自己的裤裆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折叠的板板整整的小抄……

“侯爷,搜出作弊小抄一份。”席君买手捧着那份小抄,高高举起。

房俊嫌弃的撇撇嘴:“韦章,还有何话说?”

韦章有些傻眼,不对啊!刚刚明明已经将裤裆里的夹带都扔掉了,怎么会……

哎呀!

这份小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特么房俊这是要栽赃陷害啊!

韦章勃然大怒:“房俊你够了啊,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你陷害我!”

房俊淡定的说道:“现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难道大伙眼睛都瞎了不成?男子汉大丈夫,考得上就考,考不上咱也是光棍一条,作弊什么的,实在是太丢脸,令人不齿啊!”

“房俊你个王八蛋,你陷害我,这人是你的手下,一定是你吩咐让他将这份小抄放在我身上的……”

韦章快要气疯了,据理力争。

都说自己无耻不要脸,这房俊简直胜过自己不知道多少筹,堪称天壤之别啊!与之相比,自己兼职纯洁得像只小白兔……

居然能玩出栽赃嫁祸这一手?

韦章觉得自己快要气昏了,不就是差一点上了一个涞阳郑氏的小姑娘,房俊你至于么?!

房俊冷笑:“休要推诿狡辩,众目睽睽,居然还想抵赖?不能因为你拖延大家的时间,来人啊,将此人给我叉出去,革去科举资格!韦章,若有不忿,自可去陛下处告状,现在给我远远的滚开,若是耽误了科举大事,信不信本官将你打入天牢?”

两名亲卫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吓得韦章一哆嗦,便被夹着双臂拉走。

韦章倔脾气也作了,干脆两腿一伸,任凭亲卫拖着他在青砖地上前行,口中大骂道:“房俊,你无耻,你滥用私权,你栽赃嫁祸,你公报私仇……你给我等着,往后走大街上别让我碰见你,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考生们齐齐摇头无语。

就算临走放几句狠话,也得靠谱一点吧?谁不知房俊能闯出诺大的名头,平素谁也不敢招惹,除去人家牛的不行的靠山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威震关中的身手!

等闲十几个壮汉也不见得是房俊的对手,就你韦章那小胳膊小腿一副床事过度的模样,还敢谁见人家一次打人家一次?

吹吧你就……

陷害了韦章一把,房俊心情爽利,丝毫没有公报私仇栽赃嫁祸的奸佞之臣觉悟,感觉良好……

搜身进度加快,等到日上三竿,所有考生已然全部进入考场,考试正式开始。

对于考试,房俊则兴趣全无。

按照他的想法,宁愿去礼部衙门那边监考算学考试,这里的进士科实在是无趣的紧,关键是这些四书五经的玩意他也没读过几本,根本毫无头绪……

甚至连什么题目都懒得看。

在他看来,四书五经这些儒家文化的确是好的,中华民族礼貌友善、温良忠厚和认真刻苦的气质,也是在儒家的教化下逐渐形成的。

然而其自然有着致命的局限性,三纲五常的封建伦理道德维系统治与等级社会,压抑人性,钳制思想,阻碍了自然科学的展。

可以说,儒学是一门极致的哲学思想,可以培养一个人的道德情操,却不是一门可以治理天下的学问……

说起来,若是真的能够实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理论,那无疑将是最理想最完美的状态。

当然,何其难也?

房俊监考的考场是将国子监的礼堂拆除一些冗杂的设施之后重新布置而成,不过这时代限于建筑水平以及砖木结构的建筑不可能出现太大的建筑空间,考试分成了多个考场,分布在国子监各个比较宽大的建筑。

房俊恹恹的坐在监考的主位上,看着底下埋头答题的考生,仔细的搜寻了一圈,没现那个李义府。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能寻个由头将那坏蛋驱逐出场,革去其参加科举的资格,算是为大唐官场净化环境,不过既然不在这个考场里,也只得作罢。

第四百四十八章 房俊监考(完)

话说某些人物的出现是有其必然性的,当权者武则天需要李义府这样一个人作为她操控朝局的一柄快刀,这才造就了李义府,如果没有李义府,也必然还会有别人颠儿颠儿的凑上去替武则天来干这件事。

所以说时势造英雄。

如果李义府早生几年跟着李二陛下混,他还敢那般广结朋党卖官鬻爵么?

眼里不容沙子的李二陛下分分钟教他做人……

现在武美眉被自己收入房中,那个历史上的则天大帝大抵是不会出现了,那么李义府的人生是否也会随之转变呢?

这是个伪命题,谁也不可能有答案。

监考的房俊在上面走神,下面的考生齐齐松了口气。

刚刚的搜身之严谨,处罚之严厉,令这些考生各个心有余悸,唯恐房俊将那股戾气待到考场之中,举止不当稍有抄袭作弊之嫌便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叉出去,那可就哭都来不及……

不过现在来看,这位明显是虎头蛇尾,搜身的时候甚是仔细严谨,但到了考场之上却并不苛刻,只是坐在那里呆。大抵是因为私藏夹带打击到了这位房二郎的脸面,被他认作是对他的挑衅,是以才会那般严厉处罚。但既然没有了夹带小抄等等作弊之物,那便凭借真本事考试,偶尔一些小小不言的不妥之处,亦会睁一眼闭一眼不予追究。

考生们皆是这般想法,实则却没人敢于试探房俊的底线,风险太大……

房俊百无聊赖的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吃喝拉撒都在礼部衙门里,好几天都没回家搂着武美眉香滑娇柔的身子做做运动然后美美的睡一觉,心里着实有些憋得慌。

想起武媚娘,不由得又想起她的长相颇有几分相似,性格却更加柔弱的姐姐武顺娘,手指便下意识的搓了搓,回味了一下那晚湿润腻滑的手感,热血上脑,居然可耻的硬了……

觉自己身体变化的房俊也有些无奈,不是哥们太龌蹉,实在是这副身体身强体壮精力过剩,稍有撩拨便激情澎拜蓄势待。

轻咳一声,转着脑袋四下打量一圈,现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在座位上稍稍坐正了一些,翘起二郎腿,掩饰住某个不雅的部位……

考试进行很顺利。

期间自然也有那些水平低劣滥竽充数的考生,答不出试题急得抓耳挠腮,偷偷去伸着脖子去瞧别人的答案,房俊即便看见了,亦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说到底,这次的科举考试只是一个过度,是一场秀,是李二陛下对于世家门阀的一次妥协,来换取以后真正意义上的科举能够得到这些世家门阀的支持,至少是不抵触。

既然是秀,那又何必过于紧张呢?先前的大门外,自己已经代替李二陛下想世家门阀表达了态度,以后的科举考试,就将是这个样子,谁也别想浑水摸鱼!

态度表达了,想必那些世家门阀也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懂李二陛下的意思。

严格意义上来说,房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至于在场的这些考生,谁第一谁第二其实并不重要,是否抄袭更不重要,反正这帮家伙越是名次高,越是被李二陛下记得牢固,以后的前程就越是堪忧……

在下一届真正透过严格的科举考试冒出头来的人才面前,李二陛下岂能重用这些依靠妥协才取得机会的世家子弟?

当然,其中的寒门士子待遇肯定有所不同。

一想到这里,房俊又郁闷了,那李义府貌似运道真的不浅啊……

考试进行得很顺利,由于只是一次形式上的科举考试,整个考试完成只需一天,到了傍晚时分便全部结束。

考生们交了考卷,有的垂头丧气,有的趾高气扬,纷纷涌出国子监。

门外,那些世家门阀的家仆们早已等候多时,纷纷寻到自家少爷,又是递手炉又是递茶水,过分一点的会有娇俏的小侍女用纤纤的玉指拈着软软的高点喂到嘴边,呵护备至……

“哎呦,郑兄,您也来考试了?先前没见到您啊,在哪个考场呢?”

“呵呵,托您的福,是在房二的考场。”郑兄笑呵呵的拱手施礼。

“哎呀呀,那可真是运气不佳!”那位一脸惋惜的样子,似乎是为了郑兄可惜,但是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却怎么也掩藏不住。没错,大家平素玩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狐朋狗友交情甚是不错,但科举考试那可是要排名次的,少一个敌人,自己的名次自然就能靠前一些。

也说不上多么无耻,谁不自私呢?

那郑兄却得意的笑笑,谦虚的说道:“还好还好,房二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大抵是看在吾等平素用功读书的份上,并未过多苛责,即便考场里有些小小不言的不妥之处,亦并未追究。说起来,房二可真够意思!”

那位有些傻眼,房二够意思?看他先前搜身时候的那幅模样,简直恨不得将这些考生全部打回家,他会在考场上放水?

简直不可思议!

旁边便有人问道:“此言当真?”

郑兄点头道:“骗你们作甚?不过话说回来,公然抄袭那肯定不行,房二什么人,眼睛里能容得下这个?但是对于一些无心之失,即便有抄袭的嫌疑,那房二却秉承治病救人的想法只是稍作告诫,并未严厉处罚。”

“娘咧!兄弟我进了考场一看不是房二监考,还满天神佛的谢了个遍!可谁承想监考的那个礼部的芝麻绿豆大小的主事,却一连将三个偷看别人答案的考生给驱逐出场,吓得兄弟我是连头都不敢抬,三道试题连一道都未答完,这可真是倒霉催的!”

他哪里知道,正是因为房俊之前在国子监大门口说的那番话,令礼部这些多年来无人看在眼里的官员们信心爆棚,迫切的想要展示自己的存在感,所以监考过程中严厉到令人指,交头接耳者,驱逐出场;左顾右盼者,驱逐出场;提笔不答者,驱逐出场;临场放屁者,驱逐出场……

那位倒了血霉的只是放了个屁便被驱逐的考生大呼冤枉,您是监考不假,可您管天管地还管人放屁不成?

那位监考的礼部官员回答的更绝:“你放屁我管不着,但是考场环境归我管,你污染了考场空气,导致其他考生不能再最好的环境里参加考试,可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就归我管了……”

那位郑兄也瞠目结舌,心道好险,还好咱是在房二的考场考试,真是天可怜见啊……

旁边的考生各个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谁能想得到最强势、最不近人情的房二,反而是监考最松的那一个?

李义府夹着自己的包裹,静静的站在国子监门口,听着考生们的议论,不屑的笑了笑。

只有那些无能之辈,才会在意监考松懈还是严谨,似他这等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考生,无论是谁监考,都能妙笔生花文思泉涌,做出一片锦绣文章!

不过听着这些议论,他也有些讶然,的确想不到房俊居然来了个大反转,想了想,便自以为想通了房俊此等作为的缘由。

借以搜身时的严厉,向那些世家大族表达了某种姿态;然后在监考的时候却虎头蛇尾,以此相那些被他得罪的世家门阀们示好,先前那些可都是有原因的,可不能把仇都记到咱的头上……

恩人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啊,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得到陛下的赏识重用,这为官之道的确是炉火纯青,高,实在是高……

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李义府满怀敬佩的离去。先前恩人说这件大氅是借给自己的,必然是担忧有人借此打击他包庇考生,更是为了他李义府的前途考量,避免为他招致非议。

这么一个大人物,有的是钱,岂会真的在意一件大氅呢?

他却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席君买便急匆匆的追出来四处寻找李义府,想要拿回那件大氅。等到房俊听到李义府已然不见踪影的时候,气得破口大骂。

“这个王八蛋,都说是借的了,居然敢偷偷的拿跑了?李义府,给老子等着,下次抓到你非得要你好看!”

可怜的李义府自以为猜中了房俊的心思,却不知道已经被“恩人”当做小偷一般惦记上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排除异己

城南曲江池畔的神机营驻地。

校场上的积雪被清扫干净,远处的树林肃然安静,曲江池边的楼阁殿宇俨然矗立。

正是早操时分,校场上却人声吵杂,兵卒们排着歪歪斜斜的队列,三三两两的凑近,低声谈笑着……

刘仁轨和段瓒并肩立于窗前,眺望着远处校场上的情形,相顾无言,暗自嗟叹。

曾几何时,那支能将一千突厥“附离”狼骑狠狠狙击、将三千突厥铁骑击溃的骁勇神机营,却变得士气全无、军纪废弛,这令一手创建这支部队的两位元老很是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打房俊被调走,神机营归于长孙冲执掌以来,这位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婿便执着于神机营的掌控,将一干房俊时期的干将不分缘由全部撤职,代之以军中与长孙家亲近的世家子弟。

这些世家子弟是什么德行?

不能说没有能力,但是自制力却是极差,在之前房俊的高压统治之下,这些世家子弟不敢有所怨言,兼且神机营战绩彪炳,房俊处事公正,刘仁轨、段瓒等人能力出众,这些人甘于服从。

然而当这些平素懒散惯了的世家子弟执掌大权,没了强力的压制,劣根性很快便展露无遗……

训练偷懒、败坏军纪,无人可治。

一支雄兵,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度堕落了……

段瓒叹了口气:“老刘,是否想过调走?若有想法,兄弟可以周周旋一二。”

与旁人不同,段瓒毕竟是功勋之后,老爹是褒国公段志玄,长孙冲再是嚣张,也不得不估计段志玄的颜面,只是将其撤离一营主官的职位,委以副将之职,没了实权,地位却不差。

刘仁轨就悲剧了。

这支队伍之中,房俊烙印最鲜明的便是刘仁轨,谁叫当初是房俊指名道姓将刘仁轨调来,来了之后又一直是房俊的心腹爱将?长孙冲寻了个由头,将其一撸到底,只给指派了一个后勤运输的职务,彻底投闲置散。

段瓒和刘仁轨关系一直不错,眼看着刘仁轨在此蹉跎岁月、整日里郁闷憋屈,便想着动用家族关系,为刘仁轨某一个前程。对于刘仁轨的能力,段瓒十分钦佩,这样的干将放到任何一支部队里都是主将最放心最喜欢的部下,何必待在这里看不到前途?

刘仁轨感激道:“多谢兄弟好意,不过不必了。我刘仁轨俯仰无愧,即便要走,也要走的堂堂正正,岂能如同逃离一般,去向那等小人求饶?”

“这话从何说起?兄弟保证,只要你想走,兄弟边有办法让别的部队来调令,老刘你根本不必跟长孙冲对面,他亦不敢阻拦。”段瓒深知刘仁轨倔强到极点的脾性,但凡看不惯的人或者事,宁愿一头撞死也决不妥协……

两人正说着话,殷元子屋外走进来,阴沉着脸忿然说道:“那小儿着实可恨!”

段瓒闻言,苦笑道:“那位可是又干了什么蠢事?”

殷元冷笑道:“岂止愚蠢?简直蠢不可及!不狠抓军纪也不抓训练,却成天到晚惦记着火器作坊,明明没那个能耐,还偏要指手画脚。这不,我听说咱们这位提督大人擅自更改了侯爷之前的火药配方,结果导致威力大减,非但不反思自己的想法是否错误,反而大骂作坊的几位大匠调配的材料纯度不够,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段瓒摇头叹气:“这位长孙公子抓权抢攻的本事一流,但是要说到务实的本领,实在是……”说着,不屑的啧啧嘴。

刘仁轨则哼了一声,不予置评,他是厚道人,哪怕面对仇人一般的长孙冲,轻易亦不会在背后口出恶言,要骂人,只会当面骂……

三人说着话,便见到一个兵卒急匆匆赶来,对刘仁轨说道:“提督大人有请!”

刘仁轨抬脚便要跟着那兵卒离去,却被段瓒拉住手臂,伏在他耳边低声道:“注意态度,压住火气,否则吃亏的还是咱们!”

刘仁轨默然点头,跟着那兵卒去到中军帐,对居于书案之后的长孙冲敬个军礼:“卑职参见提督大人。”

长孙冲正伏案疾,对于刘仁轨的参见不理不睬,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大帐里一片沉寂。

刘仁轨深深吸了口气,双手负后,双脚微分,沉默相对。

心中火气上涌,跟长孙冲杠上了!

你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

一个伏案疾书,一个站立如松,沉默相对,却有一股暗流在空间里激荡。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长孙冲才放下手中的笔杆,揉了揉酸的手腕,连续写了半个时辰,手不酸才见鬼了……

看着站姿挺拔的刘仁轨,冷冷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通报于本官,若是耽搁了军务,你可吃罪得起?”

“好教提督大人知晓,某已然大声通报,但提督大人似乎并没有听见,卑职不敢打扰提督大人处理军机大事。”刘仁轨语气冷静,不卑不亢,只是稍稍反击了一下,心里已然将装模作样的长孙冲祖宗八辈都问候个遍……

军机大事?

有个屁的军机大事,一个神机营的主官而已,哪里有什么军机大事?

这是赤倮倮的嘲讽!

长孙冲俊美白皙的脸庞掠起两抹潮红,心中暗恼,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你这个棒槌!

“作坊那边今日来成果不理想,新式火药的配方改进一直没有取得应有的进展。你之前一直辅佐房俊,对于火药也颇为熟悉,待会儿你便去作坊那边报道吧,主持新式火药的改进。本官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只要你能在短期内取得效果,本官答应将你调回来,并且委以重任。”

刘仁轨暗暗摇头,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鄙视……

这位长孙家的公子看似才华横溢思绪敏捷,实则缺乏主政的能力,更不善于处理实务,只懂得依靠强力的打压来争权夺利,却毫无容人之量,更不懂得笼络人心之道。

与房俊相比,差得远了!

改进房俊的火药配方?想把我一脚踢走,您直说就行了,何必编出这么一个幼稚到可笑的借口?

人家房俊的配方,你更该一分一毫都达不到最完美的效果!

当即,刘仁轨淡淡说道:“卑职谢过提督大人的厚爱,但卑职西征之时遭遇突厥狼骑围攻身负重伤,一直未能痊愈,最近时常感到伤口处隐隐作痛,是以请求提督大人准许卑职辞去军务,回家疗伤。”

长孙冲闻言,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那次收买突厥人兵夜袭神机营,原本指望能将房俊干掉,却不料反被房俊率领神机营大神威,将突厥狼骑击溃,凭白立下了天大的功勋,闯出了诺大的名声!

而长孙冲因为事先躲到侯君集的中军大帐,并未参与这次大战,躲开了危险,却也失去了与神机营上下并肩作战的机会。此事虽然并为有人怀疑是他勾结神机营而起,但对于危难之时未能与战友并肩作战的长孙冲,神机营上下颇有微词,这也直接导致回到长安从房俊手中抢来神机营之后,自己的威望不能服众。

可以说,那次神机营的夜袭事件,是长孙冲的极大败笔!

刘仁轨现在提出来,怎能不叫长孙冲恼羞成怒?

不过长孙冲必将是世家出身,讲究的喜怒不形于色,尽管心里怒极,表面却苦苦忍耐。

“即是如此,那边好生回家休养才是,留得有用之身,日后方可为国效力,神机营随时等候你回来!”

反正目的是要将房俊的势力完全清除,自己才能彻底掌控神机营,他才不管刘仁轨是去作坊还是回家。

不过他就是这么一个虚伪的人,哪怕是心里乐不得将刘仁轨一脚踢开,脸面上却依旧要假惺惺的勉励一番,说一些他自己以为很有修养却让别人听起来恶心的“诚挚言语”……

第四百五十章 长孙冲的阴险

长孙冲从未有过主政一方的经验。

之前担任宗正少卿管理皇族事务,只是个副手,既不用掌控全局亦不用考量长远,上头有宗正卿遮风挡雨,背后有长孙无忌和李二陛下撑腰,谁会与他作对?自然混得如鱼得水。

等到了神机营,所有训练、装备、后勤皆有房俊掌握,他还是一个副手。尤其是在房俊这般强势的人物手下,除了总管文书往来之外几乎无所事事,但凡困难一点的事情只要房俊一出马,顿时稳稳当当的办妥,长孙冲更是缺乏必要的磨砺。

直至看上了神机营强悍的战力以及陛下的重视,长孙冲与其父长孙无忌一起向李二陛下陈情,李二陛下不忍驳了长孙无忌的面子,这才将房俊调走。

次担任主官的长孙冲上任之时踌躇满志,神机营强大的战力必能令他创立无数功勋,封侯拜将,尽快追上甚至越房俊!自己乃天之骄子,怎能被房俊那个棒槌落在身后?这简直是耻辱啊!

可是等到他全盘接管神机营,却觉看似很容易的一件事,绝困难重重,荆棘密布……

刘仁轨、段瓒、殷元等人是神机营的骨干,这些人实力不俗,但长孙冲却一个都不想留。在他以往的经验里,想要掌控一个部门或者一支部队,剔除掉上任长官的班底代之以自己的人手,这是必须要做的,否则继续沿用这些人,那么即便创出什么功绩,旁人依然会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嫌疑,长孙冲这么骄傲的人,可不想被人说成是来摘桃子……

现在神机营里他最大,背后又有李二陛下这个大靠山,自然掌握着绝对的权力,想要打压谁抬举谁,一句话的事儿。于是,刘仁轨被下放,段瓒被架空,殷元等人干脆成了普通的兵卒。

但是另长孙冲始料未及的是,权力的确是掌控了,但部队的凝聚力却下降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军纪日益废弛,训练不专心,演习不刻苦,那些世家子弟们没了房俊的镇压,瞬间恢复了往日里的懒散态度,甚至每天都有人夜不归宿,在城里吃酒狎妓……

长孙冲也曾搬出主将的威严以及陛下的名头,然而效果却不好使。

这些兵卒是抽调于侯君集的左卫,那可是陛下的亲军,平素负责的是皇城禁宫的守卫,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功勋官宦之家,都有一身傲气,目无余子。

当初房俊在这里的时候,大家是不得不服。

且不说论拳脚打不过房俊,单单就说那次骊山南麓的求雨事件,便为房俊搏下了“呼风唤雨房遗爱”的神奇名声,在这个唯心主义盛行的年代,谁敢对这样一位神奇的人物有半点不敬?更别说房俊虽然军纪严厉,但处事公正,无论军中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绝不会以为谁家的官职爵位高一等就另眼相看。

最重要的是,当初神机营创立,朝廷是没给多少钱的,神机营的日常花费,无论是军械的研制维修、服装的定制、军中伙食的改善,全都是房俊自掏腰包垫付,吃人家的花人家的,谁敢不服?

公生明,廉生威,大抵如是……

房俊一走,资金断绝,神机营的账面上立马空空如也。

长孙冲一筹莫展。

他家里也不差钱,完全可以像房俊那般自掏腰包填补军费,可神机营这么一个大窟窿,得填进去多少?房俊也不是无偿投入银钱维持神机营的开销,那家伙跟陛下要了一块地皮!

长孙冲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军营西面那一大片野树林,心里想不明白房俊的用意。

神机营的账目一直就在他的手上,统计一下,前前后后房俊那厮总计在神机营投入了不下于六七万贯,就这么一块荒地,能卖几个钱?

哦,房俊还在上面修了几间房子……可是这几间房子能卖的回来六七万贯?明显不可能啊!

可依着长孙冲对房俊的了解,那货虽然出手大方,可从来不干亏本的事儿,若是这块地卖不出他投入的这些钱,他又何必跟陛下要过来呢?

盖房子自己住?

别扯了……那家伙将骊山的农庄经营得花团锦簇,据说靠近温泉的地方楼阁殿宇修了好几座,怎么会搬到这里来住?

长孙冲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房俊的用意何在。

不过他到底不是笨蛋,虽然想不明白房俊要这块地的用意,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房俊必然会在这块地上拿回那六七万贯……

这就好办了。

你不是都指望着这块地么?那我就把这块地抢过来,让你个混蛋哭都没地儿哭去!

长孙冲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打定了主意。

刚刚晴了几天的天气再一次阴云密布,瑟瑟的寒风席卷整个关中。

院子里松柏的枝桠上仍挂着尚未融化的冰雪,随着寒风轻轻摇曳,寒冷,萧索……

房间里有些阴暗,一个纤细柔弱的身影独自坐在窗前,呆呆的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窗缝里可听见呼啸的风声。

“吱哟”一声,身后的雕花木门打开,一个身着绣金道袍的艳丽女子端着木托盘走进来。

“我的祖宗,外面眼看就要下雪了,怎么敢坐在窗子前,若是着凉了可了不得!”艳丽女子将托盘放在软塌前的茶几上,快步走过来,伸出手臂揽住瘦削的肩膀。

长乐公主被姑姑房陵公主揽住肩膀,一丝柔软和温热传来,心底一暖,回头露出一抹笑容。世人都说房陵公主是皇家的耻辱,作风糜烂毫无羞耻,可是在长乐公主眼中,这却是一个会真心真意照顾自己、怜惜自己的亲人……

看着这个万千宠爱钟于一身的侄女那越来越尖俏的下颌,小脸儿都瘦了一圈,显得那一双剪水也似的双瞳越来越大,明亮的眼波泛着凄楚的水润,愈使人怜惜。

房陵公主心疼的用纤手抚摸着侄女修长洁白的脖颈,叹息道:“你这是何必呢?对于女人来说,无论是金枝玉叶还是农家主妇,到底得有一个男人依靠着,冲儿是温润君子,可他也是个男人,面对流言蜚语一时失态也无可厚非,那更说明在他心里你很重要。”

说着话,房陵公主将长乐公主拉起来,走到软塌上做好,从托盘里拿起一个温热的白瓷碗,递到长乐公主手里:“快喝吧,刚刚炖好的鸡汤,这几天你都没有好好用膳,这样可不行,无论无何身体都是我们自己的,怎么能不注意保养呢?乖,快点喝了它。”

“嗯,谢谢姑姑。”长乐公主温柔的笑笑,将碗凑到唇边。

温热香浓的鸡汤入腹,一股暖流溢满全身。

“何必道谢呢?若是说谢谢,那也应该是我说!这松吟观里青灯古佛,冷清寂然,若是没有你来陪我,这漫漫长夜都不知要如何打。不过话说回来,姑姑倒是宁愿寂寞孤苦,也想你早日回家。你才几岁啊?美好的人生刚刚盛放,怎能在这等凄冷之地常住……”

房陵公主坐到长乐公主身边,看着侄女秀美绝伦的俏脸,娓娓劝导。

这世间玩物皆有阴阳,有雌雄,有男女。只有两相调剂,方可自在谐美,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交融,相辅相成,此乃天道。

在这道观里待得久了,房陵公主更那体会那种难耐的寂寞和孤寂的清冷,她这一世行差踏错,已然无可更改,此处便是她终老之地。可她不愿花儿一样的侄女也步上自己的后尘……

第四百五十一章 婚事

雪白的素手捧着瓷碗,长乐公主凄然一笑:“以后,便让侄女陪伴姑姑吧,咱俩相依为命,岂不胜过那些虚伪无耻的男人?”

房陵公主不悦道:“说什么傻话呢?你跟我可不一样!不是姑姑说你,你这丫头看着温柔似水,实则外柔内刚,最是倔强的性子,等闲不可服输低头,这不好!冲儿之所以恼你,还不是因为房俊的那一篇短文?可是冲儿是男人,在这方面反应激烈一些亦情有可原,你怎能二话不说便搬出来,这让冲儿如何跟他父亲交代,如何跟陛下交代?”

说着,房陵公主冲着墙壁努了努嘴:“若不是姑姑相信你和房俊之间清清白白,若是旁人见了它,又怎会不胡思乱猜呢?”

墙壁上,挂着一幅雪白的宣纸,上面墨迹淋漓,字迹娟秀,赫然正是房俊的那一篇爱莲说……

长乐公主抬起如水的眸子,看着墙壁上这幅自己手术的字卷。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芳心不由得一悸。

长乐公主觉得这篇短文简直就是自己的写照,虽然未必自己有那么冰清玉洁,可自己的确钟爱花之君子的性情。至于流言?长乐公主从未将其放在心上。

懂我的人,自然知道我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不懂我的人,我又何必去在意他们怎么想、怎说呢?

至于长孙冲?

长乐公主心底一阵阵强烈的刺痛。

即便是面对怜惜爱护自己的姑姑,但是有些话,却也没办法说啊……

只能心底凄苦难言而已。

武德殿在弘文馆之北,凝阴殿之南,与东宫邻接,隋文帝废太子杨勇为庶人即在此殿宣诏,唐初李渊赐李世民居承乾殿后,又赐李元吉居武德殿,这更方便了他与太子李建成的沟通往来。

李二陛下以前甚少前来此处,只是在长孙皇后故去之后,才渐渐流连此间,只因此处居住着李元吉的妻子巢王妃杨氏……

巢王妃杨氏,弘农华阴人,出身于名门望族,为隋观王杨雄的侄孙女,杨恭仁、杨师道兄弟的从侄女。

杨恭仁出任雍州牧,又任洛州都督,以特进致仕。今年秋天刚刚去世,追赠开府仪同三司、潭州都督,谥号为孝。

而杨师道尚高祖皇帝之女长广公主,秋天时擢升为尚书令。

杨师道的儿子名叫杨豫之,尚李元吉之女寿春县主,因与房陵公主私通,被房陵公主驸马窦奉节所擒,具五刑而杀之……

李二陛下之所以斩杀兄弟李元吉全家却唯独留下杨氏以及她的两个女儿,除了杨氏娘家为弘农杨氏树大根深、李二陛下亟待得到弘农杨氏的支持之外,杨氏倾国倾城的角色容貌,大抵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而且杨氏的品性相当不错,史书上说她“以亡姚之重,抚幼中闱;以生我之亲,从萦内阁。”

大殿里温暖如春。

李二陛下与房玄龄相对而坐,手里捧着礼部对于此次乡试的总结归纳,赞叹说道:“玄龄啊,你的确生了个好儿子,就只是这天资确实出众,但是这教养未免就差了点儿。你可知道,昨晚韦贵妃在朕的寝宫哭诉半宿,言道你那儿子栽赃诬陷韦章,使其失了科举的资格,朕是烦不胜烦呐!”

闻言,房玄龄尴尬的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说道:“那劣子确实疏于管教,老臣定当严加看管,不使其再生事端,安安分分的为陛下效力。”

心里却恨不得将房俊吊起来抽上几鞭子,现在房玄龄都有些抵触跟李二陛下单独讨论朝政了,因为每每这个时候,李二陛下都会拿自己那个败家的二儿子作筏子,狠狠的羞辱自己一番,令他面上无光,尴尬万分……

李二陛下却轻松的说道:“年青人嘛,张狂轻率一点,也不是也可以接受,大抵等到成家立业之后,都会收敛一些。说起来,吾那闺女也老大不小的了,玄龄打算何时娶回家去?”

这是催着婚事了?

房玄龄赶紧离席施礼说道:“承蒙陛下不弃,乃是老臣父子的福分,高阳公主殿下温婉知礼、聪慧可人,能下嫁与吾那劣子,实在是天恩浩荡!一切事宜,皆由陛下定夺便是,老臣无有不允。”

李二陛下沉吟一下,缓缓说道:“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成亲之后也算是了断朕的一桩心事,亦可让房俊那混账收收心。依朕看,不若就在来年的春闱大考之后,择一良辰吉日,如何?”

“臣,遵旨!”

现在已是冬月,说是来年大考,其实也没有几个月了,待到大考之后,充其量也就是五六个月的时间,有些紧迫。不过好在房家上下早就对这桩婚事做了准备,不至于仓促上阵手忙脚乱,只是一些细节之处尚需好生斟酌。

毕竟是尚公主,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大意。

李二陛下满意的点点头,招呼房玄龄坐下:“别总是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你我君臣相得,何须在意这等俗礼?”

待到房玄龄坐下,李二陛下皱起眉头问道:“混小子那边,不会有上面变故吧?”

那混账可是曾经想要以功勋换取解除婚约来着,可见对于这桩婚事极其不情愿。这要是大婚之时搞出什么变故,那可不仅是房家闹出笑话,更是丢他李二陛下的面子!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便不禁暗暗着恼:小混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我李二的闺女你都看不上,想死还是怎么滴?

房玄龄赶紧表态道:“陛下放心,老臣以性命担保,那小子决计不敢出什么幺蛾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能容许他自作主张?再说高阳公主殿下得陛下教养,温良贤淑姿容殊丽,乃是天下难寻的佳偶,下嫁与他还有何话说?”

他这番言辞恳切,信心十足,李二陛下却轻哼了一声,斜睨着眼睛,有些怀疑。

那棒槌的性子作起来,房玄龄这么一副老好人的性格,恐怕压制不住啊……

房玄龄被李二陛下这轻蔑的眼神刺激得不轻,自己说能让自己的儿子听话,别人居然不信,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老房脸孔涨红,当即表态:“那小子若干忤逆于我,必请出家法,敲断他的腿!”

李二陛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可是转瞬一想,怎地有些不对味儿呢?

合着我李二嫁女儿,搞得好像逼良为娼一般……

当即心情大坏,不悦道:“不是某说你,诺大一个帝国诸般事务都能处理得妥妥帖帖,从无疏漏之处,怎地到了家事上就优柔寡断,挺不起腰杆?”

房玄龄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家里不禁悍妻摆不平,就连儿子都自有主意不怎么听他的,想想也确实令人心塞。心下遂了狠,回家自后便找来那逆子说道此事,若敢有一言半句的拒绝推搪,就让他知道老爹的威严不容侵犯!

这时,正堂门口环佩声响,一个宫装丽人缓步走来。

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素手托着一个玉盘,见到房玄龄便轻笑道:“妾身煮了茶,还请房相品尝,多多指教。”

房玄龄自然知晓这位杨氏在李二陛下心中的分量,客气的说道:“夫人妙手烹调,老臣有幸品尝已是三生有幸,岂敢当得指教之言?折煞老臣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商机处处

杨氏虽然入宫服侍李二陛下多年,但限于弟媳的身份,却一直未有封号,不能自称本宫,旁人亦不能称呼为娘娘,只能以夫人称之。

杨氏虽然韶华已逝,却丽质不减,秀美的容颜未曾衰减半分,更平添了一丝微熟的风韵,仿若陈年的美酒,历久弥香。

闻言,杨氏抿唇轻笑道:“房相何须客气?谁人不知这龙井名茶便是出自于令郎之手,房相近水楼台,自然比旁人更懂得其中之道。”

又是那个逆子……

房玄龄愈郁闷了,想自己堂堂尚书左仆射、梁国公,权倾朝野,被人提及的时候却总是“房二的父亲”,而不是提及房俊是时候说“此乃房相公子”,这种旁人态度的转变着实令房玄龄一时难以接受。

既欣喜于儿子的成就,自己后继有人,又失落于儿子的崛起,使得旁人忽视了自己,那种滋味真是令一个父亲苦涩不清、酸甜难辨……

房玄龄只得苦笑道:“夫人谬赞了,试问这长安城中,论起烹茶之艺,何人敢出于夫人左右?老臣在家之时,实在是耐不得这水温火候洗冲泡分的功夫,更多只是抓一把茶叶,胡乱丢尽茶碗之中以热水冲之,聊以解渴罢了。”

杨氏听他说的有趣,展颜笑道:“那令郎岂不嗟叹于您暴殄天物,糟蹋了他的好茶?”

“夫人只怕是看错了那逆子,那小子哪里有这么精细的心思?平素总是说饮茶之道在于心境,不在于茶叶,更不在于泉水,若心静平和,便是枯枝败叶,亦会如因甘霖,反之,便是琼浆玉液,亦是心中苦涩,全不知味。”

李二陛下抚掌叹道:“当真是没想到,那棒槌居然是个真正的风雅之士。单单这一番感悟,便不是寻常人能悟得出、说得出,正如百事皆顺,粗茶淡饭亦食之美味,愁绪百结,山珍海味亦食不下咽一个道理。”

杨氏亲手为房玄龄倒了茶,嫣然道:“房相有子如此,当足慰平生了,真是令人艳羡。”

房玄龄恭敬的借过茶水,便也不客气,顺势坐到李二陛下身边,却不住的摇头苦笑。

令人艳羡?

不见得啊……

最起码那混球不务正业的本事,就足以令人头疼万分。

骊山农庄,房二郎又开始不务正业了。

铁匠铺的砧板上,放着一柄剪刀……

古代人,把剪刀称之为龙刀,也叫做剪子、铰或铰刀。历史很久远。

但是,汉朝之前的剪刀,和后世的剪刀形状不一样。没有轴眼儿,也没有支轴,就是把一根铁条的两端,锤炼成刀状,并磨出锋利的刃口。然后把铁条弯曲,是两端刀口相对。这样一来,剪刀不用的时候,就自然张开;使用时,在刀刃上一按,就可以剪断物品。

到了汉朝,剪刀的形制才出现变化,渐渐的接近现代剪刀的模样,但大体上仍然有所出入,不太附和力学的原理,使用起来并不是太方便,而且铁质不佳,刃口不够锋利,对于那些深闺中弱质纤纤的小姐们来说,剪一些厚重布料之时,很是困难。

“二郎,您让我们做剪子?这小玩意,能值得几个钱?咱们铁厂现在出的铁料质量越来越好,做剪子卖怕是得亏死!”王小二皱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老脸,一个劲儿的摇头。

尽管对于自家二郎点石成金的本事深信不疑,但是这么一个家家户户都放在眼里的小东西,实在是没前途啊……

“王二伯,这您可就不懂了!”房俊觉得有必要给自家的这帮文盲普及一下现代经济理念。“千万别小看这些小东西,正是因为不起眼,却家家都需要,你想想,哪一家哪一户能没有一把剪子?最少也得有一把,那些世家大族家里说不得得有十几把甚至十几把!你再想想,不说别处,单说这长安城里多少户人家?若是家家都买咱们一把剪子,那得卖出去多少?”

王小二挠了挠头,踹了身边的大徒弟一脚:“二郎问话呢,你说这长安城里有多少人家?”

大徒弟吭哧半天,脸憋的通红,稍稍后退了一部,问身边的师弟:“你比我灵醒,你说长安有多少人家?”

小徒弟也憋了半天,“怕不是得有成千上万户?”

房俊这个无语啊……

“某只是打个比方,谁问你们准确的数字了?某跟你们将,千万不要小看这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这玩意便宜是不假,但是销量大,而且利润高,可不比那些刀枪剑戟什么的赚的少!”

一直蹲在房俊身后的席君买插了一句:“这是不是就是侯爷您常说的薄利多销?”

房俊伸出大拇指,给席君买点了赞……

不愧是大唐未来的名将,这见识、这悟性就是比这帮子文盲强的多,所以才说教育才是根本啊……

王小二这个铁匠头子懂了一点,可还是有些疑惑:“但剪子这东西制作起来也没啥难度,漫天地下卖剪子的多了去了,人家为何全都买我们家的剪子?”

房俊一拍大腿:“终于问到正经地方了!为啥买咱家的剪子?原因只有一个,咱家的剪子好哇!”

“这个……好在哪里?”王小二有些忐忑的问道。

似乎每一次同二郎谈话,他都觉得有些跟不上节奏,这让他跟自卑……

房俊拿起那把剪子,用剪子尖在地上画出一个图样,看上去与这把剪子似是而非,形状有些出入,自然就是后世的剪刀样式。

“你没看,这是我重新设计的剪子,较之这把旧式的剪子,剪东西更省力!而且你们也说了,咱家的铁料质量是关中最好的,那么咱们就用最好的铁料却打造最好的剪子,自然也能卖出最高的价钱!”

房俊兴致勃勃,为自己又想出一个财源广进的方法而有些小激动……

不过,王小二今天似乎专门给房俊泼凉水。

这老汉愁眉苦脸的说道:“可是这价钱上去了,销量岂不就下来了?毕竟大多数人还都只是平民小户,这剪子若是卖的贵了,再好使买的人也不会多……”

“哼哼,谁告诉你咱的剪子要以量取胜了?跟你说吧,咱们作坊出产的剪子,那就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的!咱们的主要客户,就是那些豪门大院深闺之中的小姐妇人,做工要精致再精致,铁料要优质再优质,刃口要锋利再锋利,价格要提高再提高,总是三个字:高端,大气,上档次!”

房俊得意洋洋,这就是后世的高端营销了。这个年代相比也有这种理念,但是大抵没人会将这样高深的招数用在一把不起眼的剪子上……

王小二身边的大徒弟板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吭哧吭哧说道:“二郎,那个你说的不是三个字啊,高端,大气,上档次,这是六个字……”

席君买一下就笑喷了。

房俊无语的瞅着王小二,一脸敬佩:“王二伯,本侯爷不得不对您表示敬仰,收了这么个徒弟您还能活这么大岁数,没有被早早的气死,您是好样的!”

“呵呵呵”王小二不以为杵,抬手摸了摸大徒弟的脑袋,三十几岁的人了,像小孩子一般被师傅摸着,露出憨笑。

“咱这徒弟心眼是少了一些,但也正因如此,实诚啊!这年月,找一个实心实意的人,比找一匹千里马都难!这娃子虽然笨了些,可心志专一,这整个铁匠铺子里,除了老汉我,手艺就数他最好!”

房俊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居然每一个一千多年前的老文盲给上了一样生动的思想教育课。

这话说的在理!

或者正是这样有些笨笨的人,才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做人才能纯粹,待人才能厚道!

房俊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赞许道:“好样的,你师傅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天活头了,等哪天他咽气儿了,你就是铁匠铺的主事!”

大徒弟挠了挠头,憨憨的笑了。

王小二却气得直翻白眼,狠狠踹了大徒弟一脚:“你个怂娃,盼着老子早死是不是?没良心的混蛋玩意……”

大徒弟吓了一跳,赶紧诚挚的说道:“这哪能呢,师傅,徒弟盼着您能活一千年……”

“噗”

“噗”

房俊和席君买当场就笑喷了,千年王八万年龟,这可是老祖宗就传下来的话语。

王小二自己也气笑了,又踹了一脚……

第四百五十三章 绣楼

无论任何年代,都讲究一个女子持身守正、矜持清誉,一旦抛头露面、与男子谈笑,哪怕什么都没做,亦会让大家误以为不守妇道,难免风评不佳。当然,后世那些动辄为了一个包包、几件装备亦可以约上一炮的淑女们,肯定会嗤之以鼻,讽之为封建糟粕……

殊不知,当她们恬不知耻的吹嘘着解放人权的时候,却已然将人格与尊严抛进了太平洋,活得卑微如尘埃,在旁人的眼里,大抵她也只是一件高仿真的以供泄的工具而已。

洁身自好,从来都不会过时。

只有那些冰清玉洁谨慎守正的女人,才会令人趋之若鹜,视若珍宝……

大唐民风淳朴,风气豪放,却也不是没有限度的。

否则房陵公主贵为金枝玉叶,亦不会被宗正寺勒令出家,避入道观之中。

平民奴仆们为了生活,抛头露面亦是无可奈何,仓廪足而知礼仪,连饭都吃不饱,再去跟人家说尊严啊谨慎啊那显然有些过分,任何时候,生活才是第一位。

但是那些真正的名门闺秀淑女名媛们,除了每年特定时间地点的一些社交活动之外,大多时候都是宅在家里,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是低调守礼、鲜有露面。

平素来往的,亦都是身份平等地位相仿的手帕之交、闺中密友,有些才情文气的谈一谈时下最流行的诗词歌赋,写一写自己的心得感悟,但更多的仍旧是女子最基本的技能女红。

因为接近年关,不少世家门阀官宦豪门之间往来走动频繁密切,互相赠送年节之礼,闺中的女眷也得到难得的出府活动机会,彼此往来相聚,诉一诉离情别意,谈一谈喜忧哀乐,比一比刺绣女红,感情愈亲密。

这也导致短短几天时间,几样新鲜的物事便在这些名门闺秀之间迅流传开来……

英国公府的绣楼里燃着炭盆,温暖如春。

窗户纸早已掀去,换上明亮的玻璃,窗前的书案上文房四宝整齐簇新,一截红梅斜斜的插在一个莹白玉润的邢窑瓷瓶里,女孩儿的闺房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温香。

李玉珑端庄的坐在榻上,纤纤十指拈着针线,聚精会神的绣着一个荷包。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倾斜进绣楼里,洒在少女秀美的脸上,透出一股晶莹的光晕,肌肤上细细的绒毛泛着淡黄……

大嫂王氏轻轻的走进来,见状,便调笑道:“哎呦,咱家珑儿妹子可真是够贤惠的,这还尚未成亲呢,便给未来的夫婿绣起荷包来了?”

李玉珑闻言抬起头,娇俏的皱皱鼻子,俏脸升起两抹晕红,娇憨的嗔着说道:“嫂子瞎说什么呀,谁说是给他绣的了……”

王氏是李绩的长媳,比丈夫李震小了四岁,如今也只有十八岁,出身太原王氏,是真正的名门闺秀。虽然已为人妇为人母,却仍保持着爽利活泼的性子,与小姑子李玉珑平素相处得很是亲近。

这是故作讶然道:“天啊,难道妹子还有意中人?这可真是了不得,回头嫂子跟你大哥说说,干脆把杜家的亲事退了,将妹子的意中人招来入赘?”

再是爽利活泼,那也是人妇,说话便随便许多,待字闺中的李玉珑如何是对手?窘得俏脸嫣红,跺脚不依,然后才现一个少女跟在王氏身后,走上楼来。

脱掉鞋子,踩着厚厚的波斯毛毯,目光有些惊奇的看着屋子里的摆设布置。

李玉珑看着这个秀秀气气的小女孩,奇道:“嫂子,这是你娘家的妹妹么?”

未等王氏答话,略显局促的少女浮现一个甜甜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您是李家姐姐吧?您叫我玲儿就行了……”

王氏这才说道:“这是嫂子最小的妹妹,今年刚刚及笄,不过已然定下了亲事,是韦家的长房嫡子。不过说起来,你俩的名字可真有意思,玲珑双壁,呵呵……”

“是呀,那可真是有缘分呢,玲儿妹妹快过来坐。”李玉珑上前拉住王玲儿的手,亲热的拉到榻上坐下。

王玲儿看了看地上花纹繁复色泽艳丽的毛毯,赞道:“这毛毯真好,又厚又软,花纹也漂亮!”

王氏坐到妹妹身边,拿起彩漆炕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妹妹,笑道:“算你有眼里见儿,这可是波斯王宫里的大匠制作的御用之物,波斯那边的皇帝卧室里就用这个,据说一万贯也买不到!满大唐这种毛毯总共也没有十张,咱家公爹那里没有,我的房里没有,叔叔也没有,就只有小妹这里有一张……”

“这是别人送的吗?真是太珍贵了呀!”王玲儿很聪慧,立即想到这是别人送给李玉珑的,可是谁能送来这么正规的礼物呢?真是挺羡慕的,李家姐姐也没比我大多少,就有人送这么好的礼物。

李玉珑羞涩的笑笑,放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这块珍贵的毛毯,据说是波斯那边过来的胡人特意送给房二哥的,一共只有四张。一张给了陛下,一张自己用,一张给了房秀珠,一张给了自己,就连房二哥未来的妻子高阳公主都没有,结果惹得高阳公主大脾气,跑去将陛下的那张据为己有……

在房家二哥眼里,自己和真正的妹妹一样吧?

李玉珑有些温暖,又有些烦恼。

眼睛瞄了一眼绣了一半的荷包,微微叹口气,明年冬天,就要成亲了呢……

王玲儿少女心性,平素被家里管得很严,甚少有机会去别人家做客,这时候看李玉珑房里的每一件东西都很好奇,很羡慕,觉得似乎每一件都比自家的好。

想那太原王氏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等七族并列为五姓七族高门,世代尊荣,富贵已极,又怎会苛待自家的嫡女?不过是少女心性罢了,总是看别人的东西更好,自己也想要……

撇过榻上的针线盒子,双眸猛地一亮。

伸手将盒子里一柄精致小巧的剪子拿起来,奇道:“这是什么剪子呀,形状好像很奇怪呢……”

这剪子较之平素使用的那种小了一些,形状也有些变化,但通体银白,有些繁复层叠的花纹,好似松木的纹路一般,煞是好看。

王氏笑道:“这可是房家铁厂新近出产的剪子,用的是锻造宝刀刀剑的一等精铁,而且形式是经过房二郎改良的,用起来更趁手,也更好看。”

李玉珑笑吟吟的将身边一块布料繁复折叠,直至叠了四五下才停止,然后用手抻着,“你剪一下试试。”

王玲儿便张开剪子,轻轻剪下去。

锋利的刃口轻易的剪开厚厚的布料,好似传说中的“游刃有余”一般,布料便一分为二。

“哇,这么好用?而且不用太大力气,以往若是想要剪开这么厚的布料,会把手累得很疼!”

王玲儿惊叹道。

李玉珑唇角微微一翘,房家哥哥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呢?人家是个天才呀,不禁文能出口成章天下传诵,武能跃马擎槊开疆拓土,便是这奇技淫巧的小道,亦能精致漂亮传遍四方。

少女的心思,微微有些荡漾……

王玲儿把玩这这柄剪刀,越看越喜欢,便问道:“家里的管事为何没有采买来这等好东西呢?珑儿姐姐,难道这也是别人送给你的礼物,市面根本就没得卖?”

王氏失笑道:“怎么可能?一把剪子而已,我听说房家铁厂在城里开了一间杂货铺子,专卖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等回头姐姐陪你过去逛逛。”

王玲儿顿时欣喜不已。

王氏却将目光瞥了一眼李玉珑,微微蹙眉,说起房俊的时候,小姑子的神情便有些奇怪,该不会……

第四百五十四章 赴宴

长安城里,松鹤楼。

一大清早,太子殿下便遣人前来农庄,请房俊午间去松鹤楼赴宴。

在旁人眼中天大的恩典,绝佳的接近储君的机会,房俊却不太情愿……

再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初唐皇位传承更迭之时所蕴藏的凶险,一个不慎,便是身死族灭的结局!

李承乾、李泰、李恪……

这几位在世人眼中最有机会承袭大宝坐享江山的皇子,无论你接近了哪个,最终的结局恐怕都好不了。从龙之功固然显赫体面,能得到巨大的回报,可“站错队”却是官场之上最最悲催之事。毫无疑问,以上这三位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无论选了哪一个,那么恭喜你,你选错了……

有谁能想到最后会是李治这个现在还冒着鼻涕泡的小正太,能将几位才华出众能力卓绝的哥哥统统甩在身后,登上皇位?

所以房俊的态度一直都是对几位成年皇子敬而远之,避免自己被扯进是非漩涡之中。皇权争夺的残酷,令饱受电视剧电影荼毒的房俊心有所忌,这是一场无情的战争,没有亲情友情,只有利益。

房俊再是自信,也不敢自信到可以左右皇权的归属……

只不过太子殿下相召,耍大牌视若无睹也说不过去,毕竟人家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天下第二人,怎么也得给点面子。否则毋须御史言官弹劾他目无皇权,他老爹房玄龄就能给他再上一堂思想品德教育课。

当房俊那辆骚包至极的四轮马车行驶到松鹤楼的门前,早有等候在此的东宫仆从迎上前来,陪着笑脸侍候房俊下车。现在这辆独一无二豪华至极的四轮马车,便是房俊的招牌,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沿着楼梯来到三楼,被仆从引领着进入一间雅室。

松鹤楼楼高三层,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装修豪华雅致的同时,价格也贵的要死,而且很有特色的一层比一层贵,等闲平民亦或是小家小户,连门都不敢进……

几乎成为权贵们的交际场所。

雅室里,酒宴早已备齐,李承乾端坐主位,再无一人。

居然是单独宴请咱自己?

一进门,房俊心里就嘀咕一下。这明显是有事情要说啊……

房俊有些挠头。

先前他以为是李承乾召开个宴会,邀请三五好友饮酒作乐,过来凑凑趣也无妨。可是这私下里单独见面,那一准儿没这么简单,又包下了这么大一个包间,今儿怕是不好应付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都到了低头,难道还能甩袖子走人?

别拿豆包不当干部,即便历史上的李承乾最终被废,也惨死异乡,可是既然能出现他房俊这么一个巨大的变数,谁知道历史的车轮会不会偏离原先的轨道?

“殿下真是好雅致,让微臣受宠若惊。”房俊客气了一句,事实上,真的有些受宠若惊。

李承乾既然身为太子,即便现阶段不受李二陛下待见,可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身边怎能少得了拥护者?现在却将所有人都撇开,只是单单宴请房俊自己,可见是如何看重房俊。

“你我虽然分属君臣,但情深意厚,更何况不久之后你也成了驸马,都是一家人,毋须客气,来来来,快入座。”李承乾笑得很灿烂,居然站起身亲热的拉着房俊的手,拽到自己身边坐下……

房俊心里一惊,刚坐下便问道:“殿下此言何意?”

李承乾被他问的一愣:“你还不知道?”

“微臣知道什么?”房俊一头雾水。

“父皇已然和房相商量稳妥,待春闱之后,便为你与高阳完婚,怎地房相尚未与你说明?”李承乾奇怪的问道。

娘咧!

房俊顿时恼火了,自己作为成亲的当事人,居然一点风声都未收到,这事儿便已经定下了?

不过转瞬间也冷静下来,特么这里是唐朝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房玄龄跟李二陛下商定就已经足够了,房俊同不同意并不重要,他只需到时候奉命完成任务就行了。

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

房俊郁闷到极点,因为新式剪刀反映大好而来的喜悦瞬间消失无踪,随之而来的,便是极度的担忧。

高阳这个臭丫头,谁敢娶?

可是这话又没法说出口,难道去跟李二陛下说:您这闺女咱不敢要,一准儿成亲没几天就跑出去偷汉子,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汉子,是偷和尚……

李二陛下会是何等反应?

五马分尸都是轻的……

娘咧!咱拼死拼活的挣功勋,想要以功勋换亲事,可是这李二陛下怎地好像越来越看好咱,这还非得将高阳嫁过来不可了?

可是当初您可是委婉的同意了咱退婚的请求啊,皇帝就可以食言而肥、言而无信?

但是话有说回来,天大地大李二最大,他就是翻脸不认账了,你能怎地?

房俊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泛着绿光,他的人生将被这种鲜艳的色彩所覆盖,从今而后,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都将离他远去,生命再无其他颜色。

好心塞……

李承乾见到房俊有些走神,而且神情很诡异,怎么说呢……如丧妣考?

呃,这有些过了,反正很不开心的样子。

“二郎为何这般神情?难不成……不赞同这桩亲事?”李承乾关切的问道。

“呵呵……”房俊不知说什么好。

李承乾皱了皱眉:“你我虽然交情匪浅,但是孤也不得不说说你,且不说此乃父皇钦命,金口一开无可挽回,单单说高阳这丫头,姿容秀丽天资聪慧,更是不可多得的佳偶!二郎,你就知足吧!”

“呵呵……”房俊嘴角一扯,冷笑一声。

佳偶?知足?

知足你妹啊……

难道哥们要告诉你,这臭丫头不仅会在将来给咱戴绿帽子,甚至害得咱身异处?

反正这话题没法交谈,再谈下去,那就全是眼泪了……

“殿下今日相召,不知有何要事?”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啧啧嘴,这所谓的皇家御酿口味能淡出鸟来,比之自家的葡萄酿都有所不如,而且怎么有一股子苦涩……

见到房俊转换话题,李承乾也说起正事。

“据闻,二郎曾私下里将储存于房家湾码头的一批淘汰军械,低价出售给敌国?”李承乾压低声音说道。

“殿下从何处听到这传言?”房俊吓了一跳,那件事他自认做得几位隐秘,便是军器监里的那些官员,都不知道其中的详情,只是以为那批军械已然运往房家铁厂进行销毁,回炉另造。

李承乾怎地能知道此事?

房俊第一时间便将李二陛下的嫌疑剔除掉了,因为若是李二陛下对李承乾言及此事,不可能用“低价出售给敌国”这样的话语,自己处理那批军械,可是得到李二陛下肯的!

李承乾有些担忧的说道:“你别管孤是如何知道的,你只要知道,既然孤知道了,那就代表还有别人知道!”

这话有些绕,但是房俊听得明白。

脑子飞转了一会儿,房俊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沉声问道:“是长孙冲?”

知道那件事的人,除了自己和李二陛下,便是事件的执行者——神机营兵卒。

刘仁轨和段瓒轻易不会出卖自己,因为他们亦不知道这批军械的准确去向,一旦说出此事,必将对房俊造成极大的凶险。依着交情,便是有人询问,这二人亦不会说。

对于刘仁轨和段瓒的人品,以及三人之间的交情,房俊有这个信心。

那么,能推断出这批军械是运往别国,而且想要借此打击自己的,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长孙冲!

娘咧!

你个小白脸,从哥们手里抢走神机营不说,还要玩斩尽杀绝?

愤然一拍桌子:“长孙冲,老子跟你没完!”

第四百五十五章 国家战略(上)

房俊对于神机营很上心,但是要说有多重视,却也不见得,充其量只是一个试验品而已。可是被长孙冲从自己手里硬生生夺去,这令房俊很不爽,连带着对于李二陛下也有很大意见。

当初见识到黑火药的威力,想要以此成立一支战力无敌的军队的时候,您能想起我,朝廷拨不出太多的银钱来组建神机营的时候,您能想起我,可是等到神机营在西域大神威将突厥狼骑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您就想起您那女婿兼外甥来了?

欺负人么……

房俊虽然一直未曾表达过太多的不满与愤慨,但这股火气却一直窝在心里,憋得难受。

面对李二陛下,他不能如何,也不敢如何。

跟李二陛下讲公平?可省省吧,那就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霸王龙,可以用一些小手段表示自己的愤怒,但是绝对不能明火执仗的对着干,那是自讨苦吃。

可是长孙冲……

你特么算是那颗葱?

房俊眯起眼睛,琢磨着如何给长孙冲报复回去,老虎不威,你小子真当咱是病猫哇?

李承乾亲自给房俊斟了杯酒,劝道:“二郎,切莫低估这件事的影响。往轻了说,是倒卖军械贪赃枉法,往重了说,那就是里通外国阴谋资敌,放在旁人身上,全家抄斩夷灭三族都足够了!你说你怎的就那么糊涂,以你的身家,何必去走这般凶险的路径捞钱?到底还是年轻啊,看不到此事的性质,这可不是卖了多少钱的问题……”

自从去了一趟骊山农庄,玩了一次刘玄德顾茅庐,被房俊那一番话语点醒之后,李承乾便对房俊心存感激。

有私心的人,就等着看他这位太子殿下的笑话,等着他一错再错,直至丢了储君之位,万劫不复!

没私心的人,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求离得远远的摆脱这个君权的漩涡,明哲保身。

而自己身边的那些人,不能说没有卓的智慧,亦不能说没有官场的历练,但是利益攸关、身在局中,难免一叶障目,看不清问题的本源,只是一味的心忧如焚,殊不知越做越错。

有谁会直言不讳的告诫于他,应当怎么做?

房俊!

当自己琢磨明白那两诗的隐喻含义,令他茅塞顿开,也冷汗淋漓!

真的是好险!若非在房俊的指点下看透了这一层,自己岂不是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来越惹得父皇的反感?

所以,李承乾一直将房俊视为最忠实于自己的臣子!

如今御史台里忠于太子的御史传来口讯,言及此事,李承乾便迫不及待的通知房俊。只是他最近行事愈稳妥谨慎,唯恐书信这等实物落在有心人的手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是以才宴请房俊,当面提醒。

同时,也向外界表明力挺房俊的姿态。

这是我的人……

两世为人,久历官场的房俊岂能看不透李承乾此举的含义?

说实话,他真的有些感动。

须知李承乾现在犹如坐在火山口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别看李二陛下似乎对于李承乾最近的表现赞誉有加极为满意,但这位帝王可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的想法轻易不会更改,但是更改了之后,想要变回来更难!

可以说,实际上李承乾现在的处境并没有比以往强多少。

这个时期,对于李承乾来说极为关键,不做不错,做多错多,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置身事外……

“多谢殿下相告,只是此事非是如同殿下所想那般,微臣一心为国,可昭日月,毋须为微臣担心,殿下只要静观其变即可。”

房俊敬了李承乾一杯,说道。

这件事他信心十足,将淘汰的军械赠送于虾夷人,可是事先请示过李二陛下的!

有李二陛下的口谕在,他怕谁?

爱谁谁!

甚至,他倒是希望长孙冲能亲自跳出来,到时候自己也好狠狠的打打这家伙的脸,出一口恶气!

他这边信心十足,李承乾却是心里没底,以为房俊并未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皱眉道:“你这人才气高绝不假,但是自信得过了头!孤不知你有何依仗,奉劝你还是小心为上!”

房俊笑呵呵的点点头,想了想,觉得对李承乾说出这件事的内情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这天下可是他老李家的天下,难道他还能出卖老李家的利益?

正欲说话,却突然透过窗子上明亮的玻璃见到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房俊推开窗子,一股冷风钻进来,冻得李承乾一哆嗦,刚想开口埋怨,却见到房俊倚着窗口大喊:“喂,老刘!”

街上的刘仁轨听闻有人喊自己,举目四顾,见到街对面的酒楼三楼的窗子大冷天的推开,房俊笑吟吟的对自己招手。正苦恼于落脚何处的刘仁轨顿时大喜,赶紧走了过去。

“卑职……草民刘仁轨,参见殿下。”

被膀大腰圆的侍卫引领着上来三楼,看到房间外面那一排气质森严的禁卫,心里便嘀咕,侯爷这是跟那个王公贵族吃酒呢?等到进了雅室见到李承乾,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跪地施礼。

房间笑嘻嘻说道:“殿下,且容许微臣替您介绍一下,大唐未来的名将,刘仁轨!”

此言一出,李承乾愕然,刘仁轨大囧……

哪有这么介绍别人的?

就算是真的有天大本事,你也得谦虚点吧?

李承乾哭笑不得的指着房俊:“你这人,就不能正经点?”

谁知房俊立马一本正经道:“殿下以为微臣是在开玩笑?这么跟您说吧,等到卫国公英国公这些将军老去之后,下一代的军中顶梁柱,刘仁轨必居其一!”

贞观末期、高宗初期,大唐的名将屈指可数,除了薛仁贵刘仁轨席君买这些人,还有谁?刘仁轨固然成就未有薛仁贵显赫,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名将!

刘仁轨一张老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螃蟹,无地自容道:“侯爷,莫说了……”

他现在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被房俊吹嘘到这等地步,实在是太丢人了……

李承乾看了看房俊,整了整头冠,亲手将刘仁轨搀扶起来,郑重道:“刘卿,平身。”

刘仁轨激动得不能自己,这可是太子殿下啊,未来的大唐皇帝,亲自搀扶咱一个小小的大头兵?说出去,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房俊让刘仁轨入席,刘仁轨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坚决不肯,李承乾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入座,这才勉为其难心情忐忑的坐了,却是如坐针毡。

居然能跟太子殿下同席……

老刘心情激荡。

这不能怪刘仁轨没见过世面,亦或者卑躬屈膝,在这个封建王朝里,皇帝那就是高高在上神一般的存在,手执乾坤掌握着千万人的生死,谁能不惧?

也就是房俊这等穿越之人,总是将思维停留在二十一世纪,未能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个时代,对于皇权缺乏必要的尊重和畏惧。

当然,这也是李二陛下之所以对房俊另眼相看的原因。

若是如同旁人一般唯唯诺诺的应声虫,李二陛下显然懒得搭理,毕竟那样的臣子太多了,不差房俊这一个……

房俊大量一番刘仁轨,奇道:“这大冷天,你不在军营里待着,满大街的晃悠啥?某刚刚见你还背着行李,怎么回事?”

刘仁轨苦笑道:“卑职现已辞去军务,变成一介草民。只可惜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一时不知去何处落脚。先前曾想去农庄投靠于侯爷,只是脸皮有些薄,未能下定决心,不料却在此与侯爷相逢,便厚颜请侯爷收留了。老刘没多大本事,但是看家护院还做得来……”

“等会儿!辞去军务?这话怎么说?”房俊蹙起眉毛,问道。

第四百五十六章 国家战略(中)

松鹤楼里,房俊再一次拍了桌子,破口大骂。

“娘咧!他长孙冲这是要作死么?就算看不惯我房俊,却又何必将神机营的骨干贬斥的贬斥,驱逐的驱逐?这可都是神机营的骨架,是战斗力的根基,没有你老刘,没有老段,他长孙冲自认为凭他那张小白脸娘娘腔就能玩得转神机营,就能让那些纨绔油条给他玩命?简直蠢不可及!”

李承乾无奈的看着房俊:“休要开口骂人,要注意素质。”

刘仁轨却是吓得肝儿颤,这可是有太子殿下在座啊,您就敢张嘴骂人,骂得还是人家太子的小舅子、表弟?啥都不说了,侯爷您就擎着咱一个字:服!

房俊瞪眼道:“素质?素质个屁!他长孙冲有素质吗?怎么地,护着你家小舅子了?那神机营是某房俊一手创建,某领着大伙在西域跟突厥狼骑对着干,领着大伙舍了性命捞功勋,现在被他长孙冲这般排除异己胡搞乱搞,还不让某骂几句?”

李承乾双手一摊:“孤哪里有维护他?只不过就事论事,人家长孙冲自有手段去执掌神机营,你不能因为跟你亲近的人被赶走了便说人家干得不好,有失公允嘛……”

“哟呵,长学问了啊?公允?公允就是个屁!您这时候给咱将公允来了,当初陛下命咱将神机营交给长孙冲的时候,您咋不讲公允?陛下偏袒于魏王,将您差点逼上绝路的时候,您咋不讲公允?现在跟咱讲起公允来了,您可拉倒吧!”

房俊忿忿不平,一点都不给李承乾面子。

太子又咋地?太子也得讲理啊!你们皇家不讲理,还不许别人抱怨几句?太霸道了吧!

刘仁轨早就吓傻了,这位侯爷是真的牛啊!居然指着太子殿下的鼻子这般说话?

他开始在心里盘算了,房俊于自己有知遇之恩,且交情莫逆,等会儿太子殿下一怒而起,将门外那些侍卫召唤进来将房俊拿下明正典刑的时候,自己是护着房俊太跑,还是劫持太子殿下作为人质呢……

李承乾哪里知道身边的刘仁轨已经目光不善在谋算要劫持自己,面对房俊的职责,只能苦笑连连。心里非但没有一丝不被尊敬的恼火,反而有些异样的舒爽……

这舒爽让李承乾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孤骨子里是个贱皮子,就喜欢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前耍混犯楞?

可房俊越是这般不顾仪态,越是说明他心里对自己不当外人,否则怎能如此失态?

越是身居高位,就越是难以得到别人的真诚相待,就越是渴望友谊……既然房俊将他当做自己人,毫不掩饰心情,李承乾这样一个思想比较单纯、自幼没有朋友的皇子,怎能不高兴?

尤其还是房俊这么有能力的人……

房俊骂了一阵,火气泄得差不多,李承乾也不着恼,笑吟吟的一个劲儿为房俊斟酒布菜,亲切的招呼刘仁轨自便,该吃吃该喝喝,不必拘礼。

忿忿的放下酒杯,房俊对刘仁轨说道:“记得当初在码头那边,半夜将一批军械装船的事情么?”

刘仁轨心里一跳,瞅了瞅李承乾,见到后者好奇的看过来,便知道这件事不必慢着,点头道:“自然记得。”

那件事事后房俊曾跟刘仁轨深谈过一次,所以他记忆犹新。

“跟太子殿下讲讲来龙去脉,尤其是那批军械的去向,不必隐瞒。”

“诺!”

刘仁轨仔细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向李承乾娓娓道来……

李承乾越听越是惊奇,等到刘仁轨讲述完,好奇的问道:“虾夷人住在哪里?”

“就在倭国北边的岛屿上,倭国占了虾夷人的地盘,又对虾夷人大肆屠杀和镇压,虾夷人对倭人恨之入骨,不共戴天。”房俊解释道。

“据孤所知,那倭国不过是一处弹丸之地,国小民寡,不足为患。二郎何以如此大费周章,图谋于倭国?”李承乾有些不解,问道。

弹丸之地,国小民寡?

对于这等典型的天朝上国国大民骄的思维方式,房俊嗤之以鼻。

正是这等弹丸之地、国小民寡的倭国,狠狠的盯着中华这头肥硕的大象,直至被他逮到机会,不知啃噬了多少血肉,差一点把这头大象给咬死!

不过现在大唐兵强马壮国力雄厚,怎么可能将倭国放在眼里呢?事实上直到甲午之前,整个中华上国也从未将弹丸之地的倭国放在眼里,最终酿成大患,险些亡国灭种。

或许,现在应该给未来有可能成为皇帝的李承乾、以及极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将的刘仁轨上一堂国家战略课程……

想到这里,房俊放下手里的酒杯,沉思一下,问道:“殿下可知在前隋之时,倭国曾派遣使者前往洛阳觐见隋炀帝,递上过一本国书?”

李承乾到底是被一群大儒教导出来的弟子,能力如何且不说,读书破万卷却绝对当得起,只是稍一思索,便笑道:“可是闹出了大笑话,惹得隋炀帝大为不满的那件事?”

房俊点头道:“正是……”

刘仁轨恍然大悟,接口道:“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房俊大笑道::“不错!”

李承乾略带诧异的看了一眼刘仁轨,有些意外。

先前房俊虽然极力推崇刘仁轨,李承乾认为这刘仁轨当是一员虎将,毕竟换了是谁也得从刘仁轨这一张未老先衰的老农一般的脸上看出这个答案。

可是此人居然能知道这件事,想来读过的书必定不少,非但度过,而且记性相当不错,不然如此冷僻之事,一般人看过便忘,只是当做一件趣事,谁会记得?

说起这件事,当初在中原的确是个大笑话。

大业年间,倭国向隋朝派出的第一个政府使团终于到达洛阳,使团领叫小野妹子,很容易令人误解的一个名字,实则这人是个身高四尺的男人……

这位使者称隋炀帝为“海西菩萨天子重兴佛法”,并说他带一批佛僧前来学佛法,然后向隋炀帝递呈其君主的一封信,相等于国书。

信的开头是“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这等语言结构,令天下哄笑,将倭国好一顿鄙视。

不仅是这种奇葩的自称,在古代东亚地区朝贡体系中,只有中國的皇帝才能称为“天子”。因此,倭国书信把他们的最高统治者称为“天子”,令隋炀帝大为不快,而且“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也犯了隋炀帝的忌讳,说谁是“日没处的天子”呢?于是,便吩咐“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

不过,此时隋朝正进行征讨高句丽的战争,也不希望增加树敌。但是,隋炀帝显然对此事耿耿于怀,在次年选派裴世清等十三人组团回访,并带回前所未有的关于倭国的完整和准确的消息。

房俊相信,若是隋朝不亡,依着隋炀帝的心性脾气,搞不好真就能挥师渡海,将倭国给灭了……

正是因为这件事,中原人士从未将倭国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一个弹丸之地、国小民寡、且不修教化的国家,有何足惧,何必放在眼中?

房俊郑重说道:“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永远的强盛,总有天灾内乱导致虚弱甚至覆灭的时候,任何一个国家也不可能永远的弱小,总有一天名将辈出国力强盛!如何才能让一个国家永远强盛呢?很简单,让它周围的国家,永远的弱小下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国家战略(下)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盛极必衰,衰极必兴,这是千古不移的治理,国家亦是如此……一个国家想要强盛起来,那就必须要制定长远的战略,然后坚定不移的施行下去。国家战略,区分内外,内外有别,又相辅相成,一旦制定,那就不能朝令夕改,否则半途而废,那是浪费国家资源。”

“依我看,对外的战略其实很简单,不能任由那些强大的敌国满满的衰弱下去,更不能放任那些弱小的国家一点一点的经营,终至强大起来!动用一切资源,运用一切手段,未雨绸缪,占据先机,去参与到敌国的内政之中,让那些强大的分崩离析内乱不休,让那些弱小的不得不依附于我,全盘掌握!如果真的能做到这些,足以令我大唐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前世的房俊虽然官位不显,却也非是吴下阿蒙,兼且信息获取的方式多种多样,极具时效性,是以对国内外的形势了如指掌。

老美自打立国之后,便奉行的这种政策,将这一套玩得很溜……

将小国的政治金融牢牢掌握,让你生则生,让你死则死,岂敢不以老美马是瞻,任凭驱策?

对于级大国,则联合被他自己控制的小国进行地缘上的包围,实施经济、科技等等全方位的制裁与压制,不断的削弱敌国的国力。

这是一条大国称霸之路……

以目前的大唐来说,完全有实力走这条路。

当然,前提是必须扭转国人那种国大民骄不将蕞尔小国放在眼里的自大属性。自信是好事,但是自负却极易让整个国家的战略生根本性的错误。

“国与国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是利益攸关的对手,便是敌人。只要是敌人,无论强大还是弱小,我们都要一视同仁,时刻保持着最高的警惕!”

房俊如是说。

李承乾和刘仁轨被震撼得有些呆……

这种思想彻底颠覆了他们对于国家关系的认可,但是咀嚼其中三味,却觉真的很有道理。

房俊又冷笑道:“去年不仅倭国来朝贡,尚有林邑、新罗、真蜡等国遣使来唐,朝见天子,说上几句漂亮话,称赞一番大唐盛世,口头表达一下忠心,然后每一次,陛下都龙颜大悦,赏赐大量银钱宝物一大堆好东西……”

李承乾吓了一跳:“二郎,慎言!父皇如此,乃是向化外之民宣扬我大唐恢弘气度,怎地你似乎不以为然?”

“呵呵,怎敢不以为然?只是现在才知道,一个国家的气度是要依靠这种方式来显示的……某在想,那些被大唐气度震得五体投地的蛮夷们,现在正在家里吵着嚷着再派一批使者前来朝贡,若我是蛮夷,我恨不得一年派遣十二波使者前往大唐,递交一本国书,磕上几个头,说几句好听话,每个月都让伟大的大唐皇帝陛下感受到天朝上国的无上荣光,感受到来自于化外之民的忠心臣服,然后顺道带走有可能相当于整个国家财富的赏赐……这得有多划算?”

房俊打开嘲讽模式,尽情的嘲讽,反正此间只有三人,李承乾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跑去李二陛下那里告状,刘仁轨更是自己的心腹,绝对不会背叛自己。

这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早在上辈子的时候,房俊就对于中原王朝这种好大喜功的朝贡体系啼笑皆非,这时候能在当事人眼前吐槽一番,那感觉相当爽快……

刘仁轨深思片刻,默默点头,觉得房俊说的很有道理。

那些财货都是百姓们的赋税,以之供养皇家,这理所应当、无话可说,可是仅仅是几个化外小国说几句漂亮话便大肆赏赐,这就有些不合情理。

李承乾则无奈苦笑道:“你呀你呀,这脾气说明时候才能改呢?这事儿可不只是父皇如此做,自从汉朝开始,历朝历代不都是这个样子么?”

“昔年匈奴占居了朔方,打得赢就冲过来,打不赢得到的好处反而更多,又是金银财宝又是公主和亲。几百年过后,我汉人被杀得十室九空,还被戏称为两脚羊,任由蛮夷宰刻。几百年前是这样,几百年后还是是这样,要我说打了胜仗的还不如那战败者呢。几百年过去却连战略都毫无改变,皇帝的思维还是那个老样子,真不明白怎么好意思成天到晚的吹嘘说明堂皇盛世……”

房俊今天很郁闷,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话越来越多,也愈来愈无顾忌。

李承乾对于这番话不肯认同:“这前后两者不同吧?那倭奴不过蕞尔小国,即便将来翻脸也不过是疥癣之疾,如何能与汉时的匈奴相提并论?”

“疥癣之疾?”房俊斜着眼睨着他。冷笑道:“霍骠骑击胡千里封狼居胥,窦宪打破匈奴勒石燕然,那时我们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会遭匈奴屠戮?”

“这个”李承乾语塞。

倭国现在看上去很弱小很温顺,然而你能保证以后他们不是祸害吗?霍去病杀得匈奴血流成河天底下都认为匈奴人成不了什么气候,窦宪大破南单于将匈奴驱逐三千里,世人皆以为匈奴距离彻底败亡已然不远,不足为患。

可是五胡乱华时,第一个举起屠刀的不就是那些匈奴人吗?

房俊也知道,他此时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可以把他的声音传递出去,却不可能让李二陛下改变主意,这是长久以来以儒家为主导的统治阶层形成的世界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一个国家的政策,不可能因为某一个人而生转变。

除非,这个人是皇帝……

可是要在大唐的贞观盛世造反吗?

房俊既没有这个野心,更没有这个自信……

只是面对现状,无奈的吐槽罢了。

若是能对刘仁轨这位未来的名将产生一些影响,那就足够了。

至于李承乾……这位连储君之位都未坐稳呢,话都不敢乱说,能指望他什么呢?

房俊有些微醺,话头有些收不住,便又说道:“今日倭国以师法我,处处学习大唐,看似温良恭顺。我大唐朝堂上的那些腐儒尽是要仁德教化之言,可殊不知民间有一句俗语叫做:教会了徒弟饿死老师父。某并不是说我们就应该关起门来自以为强大,商汤之盘铭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天下总是在不停的变化不断的展,吾等应该在不断展的同时去教化整个世界,这没错。但这个教化并非是以什么仁德去感化!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冻得什么叫仁德?对于他们来说,只有铁与血才有效果!仁德只是辅助的手段,但绝不能拿来做教化的主导……”

正说到这里,门外的东宫禁卫忽然进来禀告,说是房俊府上的亲卫有要事通禀。

李承乾摆摆手让其将人带进来。

来者是席君买。

席君买一进屋,先是见到了刘仁轨,微微有些错愕,不知道这位为何出现在这里,然后便单膝跪地,禀告道:“侯爷,刚刚城南看守新房的卫兵来报,神机营突然将新房统统包围,无视留守卫兵的劝阻警告,将卫兵们尽数驱逐,将所有的新房占为己有。卫兵誓死不从,被围殴鞭打,已有多人受伤,伤势颇重……”

他口中的新房,便是神机营驻地北侧的那一片野树林,房俊命人在那里盖起了房屋。

“砰”

一直白瓷酒杯投掷于地,瞬间支离破碎,残片飞溅。

房俊大怒起身:“长孙冲,欺我房俊至此!”

言罢,冲李承乾一拱手:“微臣定要那长孙冲讨个说法,现行告辞!”未等李承乾劝阻,已然起身离席,出门而去。

刘仁轨毫无犹豫,当即跟随其后。

李承乾顿时头疼万分,心里大骂:长孙冲搞什么鬼?

想了想,并未跟着房俊前去,而是离席出门,径自回了东宫。

这几人却不知,在他们刚刚离开之后,在隔壁的雅室里,一位身着锦袍的英武中年人亦愤然摔碎了酒杯,大骂道:“房俊此子,目无君上,该死!”

第四百五十八章 冲突(上)

隔壁的雅室里,三人共聚一席,成品字形坐定。

只是光滑的木质地板上,赫然有一堆破碎的瓷片飞溅开来,那是一支酒杯的残骸……

孔颖达与宇文士及面面相觑,看着面前愤怒的皇帝陛下,连连苦笑。房俊此子,还真是个惹祸精,只是吃顿酒罢了,何以满腹牢骚,非但将他们两个老儒生给骂了,便是陛下亦未幸免。

看来今日这顿所谓的庆功酒,怕是喝不自在了。

对于房俊的所言所想,二人倒是觉得有些道理,尤其是那番国家内政外交的前瞻性,说的很有见地。只是说到后来的对外政策,却是颇不以为然……

对待外族就要施展铁与血的手段?

哪里有这么简单!一味的弑杀,只会引起外族的抵触情绪,更加使得这些外族离心离德,不肯跟汉家一条心。唯有仁德之术予以感化,方才是正途,虽然过程缓慢一些,但一旦感化了这些外族,却可使得一心一意奉汉家天朝为正统,永不背离。

小小年纪,居然如此浓重的杀性……

这令二人深感别扭。

李二陛下想的却不太一样。

李唐皇族的骨子里,汉家的血统并不纯粹,有着很浓郁的胡人遗传,这使得行事也与那些正宗的儒家传统有些相悖。对于房俊的这番言语,李二陛下大致上是予以肯定的,汉家强盛之时,小国自然要屈服依附,待到汉家衰弱,反口咬上一口,这有什么不对?

满口仁义道德,并不能令那些化外蛮夷感化,因为他们的骨子里追求推崇的就是弱肉强食!

只不过房俊那番对于朝贡体系的嘲讽,却令李二陛下大光其火!

外国使节都是他接见的,赏赐亦是他颁布的,这本来是万国朝贺盛世雄风的最有脸面的事情,却被房俊这厮好一顿讽刺挖苦,好大喜功的李二陛下怎能不怒?

眼看陛下如此恼火,作为牌友,孔颖达与宇文化及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极力为房俊开脱辩解。

孔颖达捋着胡子说道:“那小儿任性妄为,亦不是一天半天了,不过性子本是如此,亦强求不得。好在只是年幼气躁,待到稍稍长些岁数,经历得多一些,自会沉稳下来,陛下不必着恼。”

宇文化及亦说道:“虽然浮躁了一些,但是毕竟才华能力是极好的,单单这次的科举制度制定,便可见这小子的强策划和组织能力,只要陛下稍加调教,来日必是国之栋梁,老臣为陛下贺!”

两位老臣这一番劝解,李二陛下的火气才稍稍压制。

实际上倒也没有多少愤怒,只是被一个小辈嘲讽了自己的施政行为,脸子搁不下而已……

只是对于太子与房俊这般交好,心里有些想法。

说了几句狠话,自己便转移了话题,皱眉道:“不知那神机营又弄出何等是非?”

宇文化及闭上嘴巴,这关系到长孙无忌,说什么都不好。

不过显然孔颖达不会去顾忌这些,老孔已然修炼到“半圣”的地步,身份然,地位尊崇,从来都不怕得罪人。

“这件事,其实是陛下欠缺考量。固然陛下有着自己的理念行事,并不是刻意的偏袒于谁,但神机营这般安排,确实是委屈了房俊,难免令其心生不忿,这是人之常情,可见房俊乃是真性情之辈。若是毫无反应,对剥夺神机营指挥权之事无动于衷反而大表忠心,那才是可怕,唯有大奸大恶之辈才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深深埋藏,因为他们所图更大。”

李二陛下有些尴尬了……

孔颖达这番话看似委婉,实则意思明确——您办错了!

错了么?

现在看来,虽然算不得错了,可起码也是不够稳妥。

作为他最重视的一直部队,神机营的情况他自然要第一时间掌握,其内部的种种现状,确实令李二陛下堪忧,对于长孙冲也有所不满。

只是剥夺房俊指挥权的命令是他下达的,帝王金口一开,那就是金科玉律,即便错了也不能认,否则威严何在?以后再有相似的命令,难保就会有人拿着今日的神机营说事儿,您当初能错,现在也能错……

既然不能认错,那就得一错到底。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说道:“依某看来,那小子正是因为这次科举制度的策划筹备恃宠生骄,翘起了尾巴!”

孔颖达呵呵一笑,不再争论。

老孔都活成精了,怎会看不出陛下这等违心之言?再争论下去,那就是不给陛下面子,将这位至尊激得下不来台,那可就太愚蠢了……

宇文化及岔开话题道:“这房俊可不是吃亏的主儿,刚刚显然也饮了不少酒,这要是和长孙冲起了冲突……”

“随他们去!都是少年俊彦,平素骄傲惯了的,谁都不服谁!正好让他们打一架,都去去火气,亦能沉稳一些。等他们打完了,朕再挨个收拾!”李二陛下咬着牙说道,安然不动,等着收拾残局。

孔颖达却颇为忧虑:“房俊那小子脾气太过暴烈,万一……”

这半截话儿,意思再明显不过,恐怕长孙冲非是房俊的对手,万一闹得不可收拾,对于长孙冲这个神机营提督的威信可是大大的折损。

李二陛下有些惊异的看了孔颖达一眼,这个一贯以古板冷淡著称的老学究,怎地对房俊如此看好?

他可不认为执掌着神机营的长孙冲,会对付不了一个礼部无兵无权的房俊!

城南,曲江池畔,神机营驻地北侧的野树林。

当初房俊组建神机营,国库未能有充裕的财政支撑神机营庞大的开销,是以房俊与李二陛下商定,由房俊出资垫付,朝廷则将野树林这一带土地划拨给房俊,以抵偿房俊花费的银钱。

而在房俊临去西域之前,便已经规划好这块地的用途。

野树林中许多年头久远的古树并未砍伐,而是被房俊巧妙的规划,将其被一座座新落成的房舍包围其中,成为新房院落中的景致。是以,野树林的大致外貌并未生多少改变,只是在其中依着地形、景观、树木等等自然条件,巧妙的盖了许多房舍。

只是一个夏天的时间显然不足以让这些房舍全部竣工,只是完成了主体的建筑,算是半成品,入冬以后天寒地冻便全面停工,只待来年开春施工。

这一片土地面积极大,因是荒地,李二陛下并未吝啬,一并赐给了房俊。

现在一座座半成品的房舍散落其间,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仿若后世无人入住的“鬼城”……

只是此时,原本冷落偏僻人迹罕至的野树林,已然被一队队兵卒包围。

房俊赶到的时候,位于野树林的入口处,新近开辟出来的道路上,正有一队盔明甲亮的兵卒把守于此,不远处的路边,十几个人躺在雪地上,身边围着一群伙伴,吵吵嚷嚷。

房俊在刘仁轨席君买的保护下,身后跟着几十名亲卫部曲,阴沉着脸脚步不停的走过来。

到了近前,仔细一瞅,顿时勃然大怒!

雪地上躺着房家派遣于此看守房舍的家仆,十几人各个负伤,身上鲜血淋漓,在寒风中呻吟哀叫,状极凄惨!

房俊咬了咬牙,沉声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不赶紧医治?来人,将受伤的兄弟送去城中最好的医馆,不惜代价,一定要全都治愈!”

“诺!”身后便跑过来多名亲卫,想要上前将受伤的家仆搀扶起来,送去医治。

一位神机营的校尉站出来,大喝道:“给老子住手!我家提督大人有令,这些豪奴公然对抗朝廷,死有余辜,就让他们冻死在这里,不得救治……”

话音未落,这校尉便听到身后的同伴齐齐惊呼一声,尚未反应过来生什么事,眼尾刀光一闪,手臂一凉,一条肩膀已被一刀斩断……

第四百五十九章 冲突(中)

抽刀,标前,劈斩,刀落手断!

房俊脸色阴沉,动作干脆利落,下手狠辣无情,在那校尉尚在颐指气使之时,已然一刀斩断他的一条肩膀!

肩膀落地,一股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雪地上,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所有人都吓傻了!

尤其是神机营的兵卒们,本来见到前任上司便心有戚戚焉,这位的脾气那可是大家都领受过的,便知今日怕是不能善了!可谁知道这位居然暴烈如此,只说了一句话,便斩断了一名校尉的肩膀!

而随着房俊而来的亲卫部曲,在惊讶之余,却个个猛地兴奋起来,热血沸腾!这就是咱家的侯爷,管你特么是谁,敢在咱面前鼓噪,敢伤了咱们的兄弟,那就砍死你没商量!

太剽悍了……

一刀下去,身手分离。

滚热的鲜血还在喷涌不停,除了这位校尉的哀嚎,现场却一片沉寂,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席君买指挥着跟来的部曲,将受伤倒地的家仆搀扶起来,送去医治。这些受伤的家仆亲眼目睹了房俊大神威,各个刺激得热血激昂,嚎叫道:“侯爷,给我等报仇!这帮王八蛋二话不说冲进来,见人就打,弟兄们给当场打死了好几个!可我们受命看守于此,便是死了,我们也得替侯爷守着这里,死也不退!”

房俊冷着脸,点点头,沉声道:“前去医治,你们都是好样的,死去的兄弟,父母妻儿自有某来养护,活着的,待到伤好之后,准许尔等加入本侯的部曲!”

一言既出,那些受伤的家仆各个欢天喜地,暗道这一顿打,挨得真值了!

再有地位的家仆,那也是仆役,是贱籍。可部曲不一样,那是家住身边最却亲近的人,都是平民,战时随着家主上阵,可积累功勋博取功名!

天差地别的待遇!

待到这些受伤的家仆被送走,房俊上前一步,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些昔日的下属,面无表情说道:“本侯知道你们只是奉命行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本侯编撰的操典里最重要的一条,所以不会为难你们。但是,这件事必须给本侯一个说法,你们谁能主事?”

神机营的兵卒闻听此言,齐齐松了口气,谁敢给房俊作对啊?这位虽然已经不在神机营,但是余威犹存,见了他,大伙腿肚子都转筋,只想赶紧转身就跑。

于是,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在地上打滚参呼声也渐渐衰弱的校尉……

这人还能主得什么事?

房俊无奈道:“去把长孙冲给本侯喊来,本侯亲自跟他说道说道。”

无人敢动。

虽说房俊余威尚在无人敢惹,但是长孙冲那也不是吃素的,比起手段的阴狠,那位甚至犹有过之!房俊处罚士兵,那是在你犯错的情况下,虽然不留情面,但大家都能接受,也都能心服口服。可长孙冲处罚士兵,那完全看心情,而且那些手段……想想都胆寒!

长孙冲正是依靠这些酷烈的手段,震慑军心。

远处,一标兵卒快跑来。

房俊瞅了一眼,便见到长孙冲在重兵护卫之下,趾高气扬的走来,便不由得冷笑一声,正好,省了哥们前去找你!

神机营的士兵见到长孙冲前来,都松了口气,没人愿意跟房俊对阵,且不说房俊以往的积威,单单只说这位在西域领着大伙儿跟突厥狼骑对阵,那份生死与共的患难之情,便让大家心里头堵的厉害!

也唯有如同这位被斩了手臂的校尉这般后来被长孙冲调来的心腹,才敢在房俊面前耀武扬威的作死……

气氛陡然严肃起来,充盈着一股子萧杀的味道!

长孙冲早就等着房俊前来理论,他对房俊的性格极为了解,若是夺了这片野树林,或许房俊还能隐忍,但是打伤了他的人,却绝对第一时间出现!

哼,真是愚蠢的家伙啊,为了这些贱奴的性命,宁愿一身犯险么?

只是他实在是没想到,房俊一到场,便斩了自己心腹一条胳膊!

长孙冲看着地上哀嚎的校尉,脸色一片铁青,瞪着房俊怒斥道:“房二,焉敢伤我军中将官?”

房俊哼了一声,对长孙冲的指责嗤之以鼻:“别说那些没用的,我且问你,无缘无故打伤我的人,是何道理?打伤之后还不许医治,你是要让这些人死在这里不成?”

“不过一些贱口奴婢而已,死便死了,那又如何?”长孙冲一脸倨傲。

房俊怒道:“世人皆知,在我房俊眼里,从来都没贵贱之分,有的只是亲人和敌人!对亲人,我房俊解衣推食视若手足,从不肯轻贱一分一毫,对敌人,我房俊冷酷霸道绝不留情,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这一番话语气铿锵,气势昂然,在场所有人都齐齐动容!

神机营的兵卒想到在西域与突厥铁骑大战,房俊的那一句“不抛弃,不放弃”,宁愿延缓行军度,增加行军负担,却执意将所有阵亡将士的骨灰带回来,一家一户的送到他们的亲人手里,使得这些阵亡在西域的士兵能魂归故土,落叶归根。

房俊虽然严厉军纪,但从来都是就事论事,按律行事,从不徇私!

他不仅是这么说的,更是这么做的!

那些阵亡的将士,家属贫困潦倒者,现在都已经进入房家的农庄,即便不肯去的,也会时时得到接济,承受着房俊的照拂!

这样的主将,谁敢不敬,谁敢不怕?

房俊身后的部曲家将,则各个挺胸抬头,士气高昂!

跟着这样的家主,那是吾等的荣幸,便是为其战死舍去这条性命,那有算得了什么?比之其他豪门的奴仆,我们更像是一个人那般活着!

而长孙冲,则被房俊最后一句话吓得心里一个哆嗦。

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这混蛋,难道已经知道我收买突厥人袭杀他的事情?

长孙冲身后的一个副将忍不住了,上前几步,站在房俊的面前,历喝道:“大胆!居然敢在提督大人面前如此嚣张,简直不知死活!旁人怕你,我长孙济可不怕!”

这人面色黝黑,比之房俊尚要更黑三分,身高八尺,膀阔腰圆,一身明光铠英武不凡,气势不俗。

长孙济?

大抵是长孙冲新近调来的长孙家子弟,帮助其掌控神机营。

房俊尚未回话,他身后的席君买不干了!

房俊同长孙冲对峙,他身份地位都太低,不敢贸然出声,否则不仅是不知规矩,亦是对房俊的不敬。大佬对阵,焉用你一个下人出头?

可是现在这个长孙济冒出来,那就不同了!

你特么算是哪根葱,敢如此语气对咱家侯爷说话?

席君买年少气盛,早已忍耐不住,此时得了机会,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便从房俊身后窜出,手中的横刀瞬间出鞘,人未至,雪亮的刀锋已然死死的抵在长孙济的脖子上,锋锐的刀剑划破肌肤,渗出一丝血痕!

“跪下!”席君买死死盯着长孙济,厉声喝道!

长孙济都吓傻了,脖子上刺痛传来,让他魂飞魄散!可是对面这个面容青涩稚嫩的亲兵,那一双狠历的眼神有若毒蛇一般盯着自己,那目光冷酷残忍,好像自己在他眼里就只是一只猎物,长孙济敢保证,只要自己稍微动一动,脖子上的这柄横刀绝对会第一时间割破自己的血管刺入自己的咽喉,要了自己的命!

可怜长孙济只是长孙家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何时处在这等生死边缘的危险境地?

都快要吓尿了!

第四百六十章 冲突(下)

与长孙济这个风花雪月中长大的世家子弟不同,席君买可是在边疆战场之上尸山血海里打滚出来的精锐斥候!那股子历经生死所磨砺出来的杀气,有若实质一般,将长孙济压制得死死的,不敢有一丝妄动!

“跪下!”席君买再次历喝一声,手中微微用力,刀尖再次深入一分,长孙济脖子上的鲜血已然涔涔流下。

长孙济都快吓哭了,两股战战,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真的想跪下,什么脸面,什么尊严,都特么滚远吧!可是他不敢跪,他怕自己稍稍动一下,就会被眼前这个狼一样的小子误会,一使劲儿就把刀子捅进自己的脖子……

这回,长孙济是真的哭了,眼泪汪汪的,可怜巴巴的看着席君买,目光充满了哀求和乞怜。

席君买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敢辱骂侯爷,老子就敢叫你死!

周围的神机营兵卒都露出不耻的神色,这般孬种,也配成为神机营的长官?若是刘仁轨或是段瓒在这里……

众人不由得看向一直跟在房俊身后,却始终沉默的刘仁轨,齐齐黯然。

刘仁轨被长孙冲扫地出门,段瓒留在营地,对长孙冲的命令充耳不闻,昔日神机营的两大战将,现在却与神机营分崩离析形同陌路,这不能不引起兵卒们的感慨……

长孙冲在后面,自然看不清长孙济的神情,想当然的以为长孙济是没有被对方将刀子架到脖子上而胆怯退缩,心里很是满意,不愧是我长孙家的弟子,有种!

不过再是有种,形势也是自己一方被压制,这令长孙冲很不满。

神机营三百多兵卒在此,居然被房俊区区几十人压制,这简直就是耻辱!

长孙冲一张白脸冷若寒霜,手一挥,身后的神机营兵卒微微一愣,不过只是在稍微的迟疑之后,便举起手中的火枪弓弩,瞄准了席君买。

长孙冲喝道:“房俊,命此人放下手中兵刃,乖乖束手就擒,听候神机营的审判,否则,某怪本官当场格杀!”

上百只火枪、几百把弓弩齐齐对着自己,只要一动,那就是乱箭穿心铅弹入体,被打成蜂窝的结局,可席君买却视如不见,神情如岩石般坚定,握刀的手如山岳般沉稳,就连眼皮都未跳一下!

这是数次生死磨砺锻炼出来的镇定和无畏,冷静得令人胆寒!

长孙冲也不得不心生敬佩……

席君买的眼里,只有面前的长孙济,仿佛择人而噬的野狼一般,只是死死的盯着自己的猎物,根本不管外界的变化,他只需要确定,能在临死前的一刻,拉上长孙济陪葬!

这等人物,怎地被房俊笼络到身边?若是自己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何须为了掌控神机营废了百般心思,甚至不得不求助于家族,派来多位族中子弟?

亦正是如此,令长孙冲愈嫉恨!

不过,他显然不能将长孙济当做兑换的棋子,席君买不过是一介奴仆,而长孙济可是长孙家的直系子弟,瓦罐砰玉碗,这买卖可绝对做不得!

深深吸口气,长孙冲面容稍微缓解,冲房俊说道:“让你的部曲放下冰刃,本官保证不予追究,放你等自行离去。”

这在长孙冲自己看来,已然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等同于服软认输!这么多神机营的兵卒,却不能拿一个房俊如何,足以令他恼火不已!

可谁叫长孙济太过冲动,自己送上门去被人家挟持呢?

这口气,不咽也得咽!

房俊冷冷一笑,上前一步,拍了拍席君买的肩膀:“放开他。”

“诺!”席君买一句话也不问,利索的收回横刀,放开长孙济。

长孙济早已是浑身大汗,勉力维持自己的镇定,唯恐稍有异动便被抹了脖子,这是威胁去除,紧绷的精神瞬间放松,身上的肌肉随之松懈下来,导致浑身一软,双腿麻,“噗通”便跪了下去……

这一下实在是大出预料,所有人都诡异的看着长孙济,不知此人为何下跪……

长孙济羞窘得无地自容,以手掩面,连滚带爬的退回长孙冲身后。

长孙冲恶狠狠的瞪着丢尽了脸面的长孙济,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必然好生教训一番这个蠢货!

回瞪着面前的房俊,长孙冲心里犹豫着要不要食言,指挥手下将房俊拿下……

却不料房俊已然上前几步,就站在长孙冲面前不足一丈之处,抬手指着长孙冲,嚣张至极的说道:“现在,长孙驸马请给本侯一个交代,为何私自闯入本侯的地界,为何打伤本侯的家仆,然后,赔偿十万贯抚恤金。”

长孙冲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这里全都是神机营的兵卒,十个打一个都足够了,你还敢跟我要交代?

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长孙冲身边一个清秀的文士出言道:“此处乃是陛下赐予神机营的土地,用以弥补朝廷拨款之不足。新乡侯现已不是神机营的提督,却将此地据为己有,拒不交付,是否过分了些呢?”

刘仁轨看不过去,出声道:“张晋,莫要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当初神机营由侯爷初创,靡费大量银钱,朝廷财政拨款不足,尽是侯爷垫付,此事在神机营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感念于侯爷舍家为国,是以赐予这块土地以示奖励,怎地到了你嘴里,却成了乃是神机营之物?”

席君买亦冷笑道:“若是按你的说法,整个神机营都是侯爷的产业!”

那张晋却毫不着恼,只是笑嘻嘻的看着房俊,“这只是侯爷一家之言,看来,还需到陛下面前,请求陛下定夺才是!”

这人生了一张利嘴,巧言善辩,寥寥几句,便将本事铁板钉钉的事实搅得面目全非,好像房俊已经不再神机营,却仍然要占神机营的便宜一般。

让陛下定夺?

张晋料定,陛下能将神机营从房俊手中剥夺,转交给长孙冲,立场已然太过明晰,断然不会再此事上支持房俊……

房俊深深看了这人一眼,便再不理他,只是将矛头锁定长孙冲:“长孙驸马,房某耐性不够,脾气不好,莫要让某久等,给某一个交代,然后,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一瞬间,长孙冲清秀的面孔涨的通红!

当着这许多神机营兵卒将士的面前,如此被房俊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长孙冲大怒道:“交代?本官没有交代,更无须交代!你手下的奴仆,本官便是打杀了,你又能如何?此地乃是神机营所有,本官奉劝你一句,离开,否则本案必将你拿下,一起到君前对质,请陛下定你之罪!”

房俊掏了掏耳朵,看得出来,长孙冲这次铁了心的要打压自己的脸面。说来也令人费解,老子都特么将神机营让与你了,为啥还要阴魂不散的搞事情?

房俊不再跟长孙冲废话,回头低声问刘仁轨:“刚刚长孙冲身边说话那人,是何来历?”

刘仁轨心里一动,眼皮都没抬,低声回道:“是长孙冲的表哥,睦州刺史张琮的幼子,名唤张晋,他的母亲,是长孙皇后的姐姐。前些时日被长孙冲从右武卫调来,很是心机深沉的一个人,甚得长孙冲器重。”

房俊点点头,张琮?没听过,不过好像长孙皇后同几个姐姐并非一母所生,彼此关系并不融洽,李二陛下对其也不甚待见,只是碍于亲戚的情面,稍有关照罢了。

想了想,打定主意,对席君买小声吩咐道:“待会儿无论生何事,不许插手,给我盯紧了这个张晋,一旦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掌轻轻一斩:“懂?”

“懂!”席君买赶紧点头。

刘仁轨能力卓老成持重,席君买却心思缜密狠辣狡猾,干这种事情显然更合适。

刘仁轨面无表情,权当没听到。

房俊深深吸口气,然后,在众人瞠目结舌中,转身一个箭步便窜出去,出闸猛虎一般扑向重重护卫中的长孙冲……

第四百六十一章 百万军中,拖死狗……

房俊突然暴起,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张晋刚刚正与房俊说话,是以站得最近,想要上前阻拦,被房俊当胸一个飞踹便倒飞出去十几步,一个屁墩坐在雪地里,张嘴“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委顿于地,站不起来。

见到房俊猛虎一般扑来,长孙冲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开枪,放箭,拦住他!”

一边仓惶的大叫,一边扭头就跑……

他真是吓坏了,房俊凶神恶煞的神情,简直就是要将自己干掉啊!

护卫在长孙冲周围的神机营兵卒都有些懵,看着径自扑向长孙冲的房俊,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开枪?放箭?

别逗了!神机营的兵卒基本都是来自于勋贵世家,都不是没见识的,房俊那是什么人?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公子,皇帝陛下未来的女婿,堂堂新乡侯,这要是弄死了,那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甭管谁对谁错,房俊若是死了,那就必然要给个交代,问题是这个交代,谁给得了?

当然,神机营的兵卒心底里也未尝没有等着看长孙冲笑话的想法。

不怕没好货,就怕货比货。

以前大伙儿跟着房俊,寻常军饷待遇都是大唐军中最顶尖的,整个关中报出来神机营的字号,甭管是十二卫还是各地的折冲府,哪个敢不给三分面子?人家房俊的字号,那是真的好使!

况且,咱可不仅仅是在窝里横,出了关,咱照样横行西域!

突厥狼骑牛不牛?前后两次几千人的大规模夜袭,都被咱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整个大唐的军队,谁敢不跟咱竖一竖大拇指,夸一声英雄了得?

可是自从换了长孙冲担任提督,这军心士气算是彻底散了……

全军最好的伙食没了,那一份补贴的军饷也没了踪影,训练也不专心了,军纪废弛,乌烟瘴气。这位长孙驸马整日只知道勾心斗角排除异己,大肆安插心腹,令这帮见识过铁血战阵历经过生死磨难的骄兵悍将们离心离德,军心涣散。

看看眼前,就比较出来前后两任提督大人的差距。

人家房俊就领着这么几个部曲,敢砍手,敢刀子架在你脖子上,敢无视几百人冲上去揍你,而长孙冲呢?周围站了那么多人,非但不指挥亲兵卫队将房俊拿下,反而吓得转身就跑……

这也太怂了。

神机营的兵卒们面面相觑,手里的火枪和弩箭比比划划,却没有一个人开枪放箭,就那么呜呜喳喳的瞅着……

倒是长孙冲身边的亲卫没有人后退,一窝蜂的冲上来拦阻房俊。

这些人要么是长孙冲从家中带出来的亲卫部曲,要么是他先后调来的心腹族人,有着统一的利益,自然不能坐视房俊威胁到长孙冲。

只不过这些人自认在神机营中高人一等,等闲也不参加操练,火枪弩箭那是小兵才装备的武器,难道将来冲锋陷阵的时候,还要咱们冲在前面?咱们只要佩戴着漂亮的横刀便行了……

这时见到房俊冲过来,这些人当即拔出横刀,拦住房俊。

眼前当光闪闪,人影幢幢,房俊却丝毫不惧!

矫健的身形犹如虎入羊群,径自冲入敌阵之中,手里拎着的横刀并未出鞘,当做一根棍子挥舞起来,“砰砰砰”狠狠抽在对手身上、腿上、甚至脑袋上……

这一刻,房俊仿佛化身李小龙,出手如电,勇不可当!

那些普通的神机营兵卒不堪伤了房俊性命,这些长孙冲的亲卫也不傻!刀枪无眼,这万一一个不慎把房俊给弄死了,这个大黑锅就得他们来背!

况且这帮人心里也都知道,不过是纨绔少爷之间的意气之争而已,又非是生死搏杀,那么卖力做什么呢?

两方都未下死手,那形势就一目了然。

论起拳脚力气,放眼关中,还真就没有几个是房俊的对手!长孙家非是将门,这些亲卫部曲都是临时从家将奴仆中挑选出来,看似膀阔腰圆精神抖擞,实则都是绣花枕头,没甚用处……

房俊拎着横刀一顿狠抽,直抽得这帮人哇哇乱叫,四散奔逃!

长孙冲刚刚跑出了几丈远,回头一看,自己身边的部曲像是被饿狼驱赶的绵羊一般,吱哇乱叫抱头鼠窜,只是以眨眼的功夫,居然让房俊那厮硬生生给冲过来了!

而那些神机营的兵卒,呜呜喳喳的挥舞着手里的火枪弩箭,叫唤得震天响,却没有一个人放枪放箭!

长孙冲目眦欲裂,这帮混蛋,这是要反水造反?

我特么也真是鬼迷了心窍,凭白招惹这个棒槌做什么呢?

长孙冲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心知这若是被房俊捉到,还不知道遭受怎样的屈辱呢……没法子,跑吧!

扭头刚刚跑出去两步,忽闻身后风声响起,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回头,后背便被什么东西撞上,一股大力涌来,脚下收势不住,步伐一乱,摔倒在雪地里。

刚一抬头,便觉得眼前一暗,房俊已然追至近前,手里的横刀连着刀鞘高高举起,就冲着自己脑袋抽了过来。那刀鞘带起的呼啸风声,令长孙冲头皮麻,悍然欲绝,下意识的抱住脑袋,魂飞魄散的大叫道:“饶命……”

“砰”刀鞘就砸在眼前的雪地上,溅起一蓬雪沫冰屑,劈头盖脸的溅在长孙冲的脸上,吓得长孙冲死死的闭着眼睛,凄厉大叫。

“啊——”

房俊握着刀鞘,居高临下看着依然崩溃的长孙冲,满脸不屑。

然后,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中,一只手紧紧抓着长孙冲的脚腕,就这么在雪地里将他拖着往回走……

长孙冲死的心思都有,这是何等的羞辱?

杀人不过头点地,房俊这等行径,简直是将长孙冲的面皮狠狠的剥个干干净净,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可是尽管心里羞愤欲死,长孙冲却半点都生不起反抗的勇气,刚刚房俊那股剽悍的气势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胆敢反抗,这个棒槌说不得真就敢把自己给宰了!

在暴起的房俊面前,什么亲王皇子皇亲重臣,统统都是个屁,就没有这混蛋不敢干的事儿……

长孙冲也只能像鸵鸟一般,死死的捂着脸,任由房俊拖死狗一般将自己在雪地里拖行。

他的胆气,在就丧尽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房俊,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野树林里,白雪皑皑,树木林立,寂静一片,唯有呼啸的北风掠过树梢,出“呜呜”的鸣响。

房俊就这么拖着长孙冲,施施然来到神机营将士面前,冷言道:“你等退去,此间事与尔等无关,本侯自会将长孙驸马带至君前,请陛下定夺。只是,你们都给本侯记着,敢跟本侯犯浑的人,惹恼了本侯,就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管他是皇亲国戚还是世家公子,本侯舍得一身剐,豁出去性命也要干到底!”

这话,自然是跟那些长孙家的亲兵部曲和同族子弟说的。现在自己将长孙冲挟持住,如无意外,这些人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报告长孙无忌,依着那老狐狸的性子,自己如此羞辱他的儿子,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房俊这番话,便是告诉长孙无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是跟我犯浑,我就敢要你的命!

无论什么年代,都是横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我敢舍了命跟你们怼到底,你们敢不敢?

霸气测漏!

第四百六十二章 告御状

言罢,冷冷扫了一眼尚趴在不远处雪地里的张晋,低头对长孙冲喝道:“老子没力气拖着你到太极宫,是你自己起来跟着老子走,还是老子让人将你捆了双手,让战马拖着你走?”

若是这么一路将长孙冲拖到太极宫,那可就过分了。

且不说长孙冲下半辈子算是没脸见人了,长孙无忌为了维护长孙家的脸面,亦不得不跟房俊死磕,不死不休。便是李二陛下,也必然恼羞成怒,不可能放过他……

现在这件事,怎说都是长孙冲理亏,自己虽然反应过激了一些,可谁叫咱是房俊呢?棒槌、楞怂、二百五……这些诨号可不是让你们白叫的,不这么干,那咱还是房俊么?

长孙冲一听,吓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一张俊秀的小白脸已然污浊不堪,浑身上下一片狼藉,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子弟的风范气度?狼狈到了极点!

可他不敢不站起来,这个棒槌行事毫无顾忌,若当真将自己绑在马尾巴上,那可就成为全长安城的耻笑。现下虽然丢人,毕竟只是在神机营内部,形势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房俊冷眼瞅了瞅尚在犹豫不决的神机营将士,猛地大喝一声:“赶紧给老子都滚!”

随着这一声喊,神机营兵卒如梦初醒,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呼啦”一声撒腿便跑,一哄而散,片刻之后,只余下几个长孙家的亲兵和心腹族人,面面相觑,不敢舍下长孙冲。

长孙冲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心灰意冷,悲从中来。

自己费今心机,想要全盘掌控神机营,可是到头来,却弄得军心涣散离心离德。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死皮赖脸的从房俊手里将神机营谋夺而来呢?

真真是自找的啊……

刘仁轨上前一步,满脸担忧的说道:“侯爷,这……有些过了吧?”

虽然对于房俊的粗暴风格很是欣赏,但刘仁轨毕竟老成持重,很是为房俊担忧。毕竟长孙冲可是长孙无忌的长子,是陛下的女婿,又是一军主将,被房俊这般羞辱,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

而席君买和一干亲兵部曲,则眼睛放光的看着房俊,那崇拜之情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太牛了!

不愧是横行关中的大棒槌啊……

尤其是刚刚拖死狗一般将长孙冲在雪地里拖行的那一幕,带给众人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当朝第一权臣的公子又怎样?皇帝的女婿又怎样?神机营的主将又怎样?惹了咱们侯爷,分分钟教你做人!

房俊回头看看失魂落魄的长孙冲,冷笑道:“长孙驸马,请吧!”

长孙冲木然的跟在房俊身后……

一阵寒风吹过,细密的雪花又飘飘洒洒的飞扬起来,整个长安城亭台楼宇被飞雪渲染得愈迷茫,彷如蒙上了一层薄雾,萧索凄冷之中,倒也多了几分诗情画意。

今冬的雪势较之去年小得多,却也频繁得多,往往先前还是冬阳普照,一阵北风带来一片云彩,便是飘飘扬扬的一场小雪。

不过这种程度的降雪并不会对百姓的生计造成影响,更不会生以往那种房屋倾颓积雪受灾的情况,反而会冻死田间不少害虫,适当的给土地补充降水,来年春天,想必会是个好年景……

太极宫,立政殿。

李二陛下刚刚脱掉皮裘大氅,换了一身清爽便捷的常服,坐在太师椅上,惬意的捧着茶盏喝着香茶。

往椅背上一靠,背脊得到承托,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不由得暗暗赞叹,房俊那混小子尽管有百般的不是,可是这脑袋瓜子绝对好使,经他手里琢磨出来的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却往往更能平添生活的情趣。

李君羡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大殿门口,尚未来得及通报,已被眼尖的李二陛下现,招招手,让他不必拘礼,赶紧进来。

径自来到李二陛下面前,李君羡单膝跪地,回禀道:“启禀陛下,野树林那边的冲突已然结束,不过新乡侯大抵不肯善罢甘休,已然拉着长孙驸马,前往太极宫而来,想要让陛下金口决断,讨个公道。”

“你且说说,这前后过程。”李二陛下悠然饮茶。

李君羡当即将“百骑”的快讯娓娓道来,极尽详细,却没有一字半言的评述,完全是叙述事实。开玩笑,那两位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旁人或许并不知晓,常伴君侧的李君羡怎能不知?可以说,这二位是陛下最看重的勋贵二代中的代表人物,不出意外,将来那肯定是要重用的,自己若是稍有偏颇之处,极有可能给自己招来麻烦……

李二陛下听着李君羡的叙述,对于房俊斩断神机营校尉的肩膀,以及将长孙冲在雪地里拖行的情节,并未表露出喷怒,而是深深的叹了口气,面上掠过一丝失望。

房家的家仆前去松鹤楼报信之时,李二陛下便在隔壁房间里,可以说前因后果他都清楚,现在更知道了来龙去脉,整件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之所以并未出面调停,实则是存了考校的心思。

一直以来,他都甚是看重长孙冲,亦对这个外甥兼女婿极为喜爱,年纪轻轻便予以高位,只带其经受历练之后,便会予以重任,成为勋贵二代之中的佼佼者,迅成长起来。

而房家,却是一个异数。

不可否认,李二陛下最初对于房家的印象,说不上什么好坏。

率学无诞也好,不学无术也罢,在李二陛下看来,其实不算什么大事。没什么本事,人也憨厚木讷,虽然不能委以重任,但总归也不能闯下什么祸事,既然是房玄龄的儿子,那朕就送他一世富贵,将高阳公主下嫁与他,同时也算给房玄龄一个交代……

毕竟房玄龄为朕鞍前马后效劳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倚为肱骨,可是几个儿子都没什么才能,嫁过去一个公主,成为皇亲国戚,亦能保得住几世富贵。

可是未曾想,这个房家却忽然一夕之间仿佛开了窍,所作所为,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至此,李二陛下才将房俊放在与长孙冲相同的地位来看待。

只不过,李二陛下还是觉得长孙冲更优秀一些,起码长孙冲稳健的行事作风,谦虚的待人姿态,更符合官场之上的习俗,也更容易被别人接受,未来的成就肯定会更大一些。

所以,他才将最最看重的神机营交到了长孙冲的手里,这其中虽然有长孙无忌的情面在,但更多还是李二陛下对于长孙冲的认可。

但是长孙冲入主神机营之后的一些列作为,令李二陛下心生不满。

所以,这一次的冲突,他冷眼旁观,就是想要好好的看看,这两人勋贵二代之中的年轻俊彦,谁更强一些!

结局不言而喻……

几百名神机营兵卒就站在周围,却丝毫奈何不得房俊,反而被房俊狠狠的羞辱一番,这令李二陛下很失望。

同一时间,房俊和长孙冲二人,来到太极宫正门,只不过一个前一个后,一个趾高气扬,一个垂头丧气……

到了太极宫正门,房俊却未径自求见,而是脚步一转,来到侧门旁边,那里有一面鼓,立于石座之上。

黄本骥历代职官表载:“唐代于东西朝堂分置肺石及登闻鼓,有冤不能自伸者,立肺石之上,或挝登闻鼓。立石者左监门卫奏闻,挝鼓者右监门卫奏闻。”

这登闻鼓不仅长安、万年两县的县衙门前有,太极宫门前也有。

只不过太极宫门前这面鼓相当于摆设,等闲得有多大的冤屈才会跑到这里来击鼓鸣冤?再说,这面鼓也不是想敲就能敲的,没见到登闻鼓的两侧笔直的战立着两队宿卫禁宫的禁卫么……

在禁卫的目定口呆中,房俊迈着方步,拿起裹着红绸的鼓槌,奋力敲响了登闻鼓。

请陛下裁夺?

别扯了,上次二话不说便剥夺了咱神机营的提督之职,显然是亲戚一家亲,这次咱不跟你们玩这个。

他要告御状!

第四百六十三章 御前对质(上)

听李君羡述说了详细过程,李二陛下叹口气,沉默半晌,吩咐道:“稍后,你且去承天门外,嘱咐宿卫的禁军,待那两人到来,给朕赶走。”

语气很是不爽。

房俊那厮既然已经占了便宜,震慑了长孙冲和神机营上下,以后自然没人再敢去动他,却仍旧不依不饶的要来御前打官司,为何?还不就是为了狠狠落朕的面子!

这个混小子,是记着将神机营从他手里夺走交给长孙冲的这个仇啊!心心念念的想要在朕的面前,证明他比长孙冲强!

这如何不令李二陛下郁闷?

虽说他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想要安排哪个臣子到什么位置上去,绝对不容许反驳拒绝甚至心怀怨念,但只要是个人就得有七情六欲,就得有脾气,神机营这件事上,对于房俊来说确实有失公允……

可是你个混小子就不能体会体会朕的苦心?

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否则那棒槌定然没什么好话,把自己气的半死,却又能如何处置他?打他他不怕,杀又杀不得,远远的配出去吧,这又马上要成亲了,若是干脆取消这门婚事,却又正中那小子的心思……

琢磨来琢磨去,李二陛下霍然现,自己还真就拿这小子没辙!

简直岂有此理!

李二陛下运了运气,强自压下心头的恼火,决定不搭理他。

可是李君羡答应一声,尚未走出立政殿,一阵沉闷的鼓声便悠扬的响起,飘荡在整个太极宫里……

李二陛下愕然道:“怎么回事?”

在古代,鼓绝对不是随便敲的……

远古时期,鼓被尊奉为通天的,主要是作为祭祀的器具。在狩猎征战活动中,鼓都被广泛地应用。鼓作为乐器是从周代开始。周代有八音,鼓是群音的领,古文献所谓“鼓琴瑟”,就是琴瑟开弹之前,先有鼓声作为引导。鼓的文化内涵博大而精深,雄壮的鼓声紧紧伴随着人类,远古的蛮荒一步步走向文明。

在古代,鼓不仅用于祭祀、乐舞,它还用于打击敌人、驱除猛兽。

“钟鼓”是古礼的代表器具。

总是,在古代闲着没事儿敲鼓玩,那绝对不行……

李君羡侧耳倾听,然后一脸惊愕,咽了口吐沫,讷讷道:“那个……好像是承天门外的登闻鼓?”

“登闻鼓?”李二陛下两只眼睛瞪得有如铜铃,显示惊愕,随即大怒,暴跳如雷道:“必是房二那厮无疑!娘咧,居然敢敲登闻鼓告御状,是吃了豹子胆么?李君羡,将此獠给朕捉来,朕倒是要看看,这楞怂到底长了几颗脑袋,以为朕不敢砍了他?”

唐律,承天门外的登闻鼓,非有巨大冤情,不得敲响。而一旦敲响,皇帝必须接待鸣鼓之人,倾听其冤情!

可是那房二,他有个蛋的冤情?

看着李二陛下怒冲冠的模样,李君羡激灵灵打个寒颤,大声应道:“诺!”转身大步走出立政殿,心里却对房俊崇拜得五体投地,放眼天下,也唯有这位能时时刻刻将陛下撩拨得火冒三丈,不过他也深感怀疑,是否这房二真的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这胆子也忒大了!

看着李君羡走出去,李二陛下压了压火气,想了想,沉喝一声:“来人!”

殿外,老太监王德无声无息的出现:“陛下,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沉着脸:“汝去东宫,将太子给朕请来。”

“诺!”王德躬身退出大殿。

东宫与太极宫比邻,有门路相连,毋须绕远,便可直抵东宫。

是以当房俊同长孙冲被李君羡带到的时候,李承乾已然端坐在李二陛下的下处,只是神情有些惴惴,不知道父皇为何将他喊来呢?

房俊与长孙冲一前一后,进了立政殿。

抬头瞄了一眼端然稳坐的李二陛下,房俊刚想施礼,便听得身边“噗通”一声,长孙冲已然双膝跪地,大嚎一声:“陛下,请为微臣做主……”

然后,以头顿地,嚎啕大哭。

哭声嘶哑雄壮,激昂澎湃,似有无穷无尽的冤屈无法倾述,满腔悲情亟待释放,那一股感天动地的如海深冤足以令观者动情,闻着流泪。

便是那窦娥之冤,想必也不过如此。

房俊傻了眼……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一贯以温润君子形象示人的长孙冲,飙起戏来简直不逊于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影帝,那抽搐的肩膀,决堤般的眼泪,悲怮不已委屈到骨子里的哭声,足以匹配一座小金人儿……

太无耻了吧?

挑事儿的是你,敲登闻鼓的是我,所以应该哭的是我才对,你怎能抢我的戏份呢?

他却不知,人家长孙冲心里那是真的委屈……

的确,派遣兵卒去驱逐房俊的家仆,想要将野树林那块地抢过来,是他长孙冲命令的,无非是心里头嫉恨交加,想要狠狠的打一打房俊的脸面,出一口心头的恶气。

谁料想,打脸不成反好歹我也是堂堂驸马、皇亲国戚,更是神机营一军主将,你特么拖死狗一般对待我,跟杀了我有何分别?

长孙冲从小到大,一贯都是锦衣玉食顺风顺水,从来都是受表扬受夸赞别人家孩子的学习对象,几时遇到过这样的羞辱?这时候,脸面什么的,反正都已经被房俊狠狠的剥了一层,剩下的一星半点干脆也不要了,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在李二陛下面前哭得肝肠寸断、我见犹怜……

他这么一哭,房俊有些懵,反倒不知所措了。

难道也跟着跪下哭?

哭,倒没什么,关键是我也哭不出来啊……

娘咧,你个长孙冲,不按套路出牌啊!事儿是你挑起来的,不是应该到了李二陛下面前诚心忏悔吗?

万般无奈,房俊也只得跟着跪下,干嚎了两嗓子。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长孙冲这么一哭,便显然处在了弱势一方,很容易得到同情分,更何况李二陛下本来就是个偏心的?

大殿里,一个驸马,一个未来的驸马,一时间哭声震天……

李承乾坐在侧房,很清楚的见到房俊一边哭一边使劲儿的揉眼睛,只可惜眼皮都揉红了,却也没见半滴眼泪。太子殿下实在是憋不住,只好抬手捂住了脸,他怕自己笑出声来……

李二陛下看着面前这两个家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蹦,气得眼前一阵阵花,戟指指着房俊,咤道:“房二!你将长孙冲好生折辱,却有何冤屈在朕面前痛哭流涕?”

房俊止住哭声,抬手揉了揉眼睛,咦,这眼泪还真是揉啊揉的就揉出来了……

趁着眼角一点点的湿润,赶紧抬起头来,让李二陛下能见到自己“委屈的泪水”,凄然道:“陛下,非是微臣想要折辱长孙驸马,实在是长孙驸马做得太过,他罔顾国法,未得军令而在京师纵兵,已触犯了刑律,按律当诛!并且指使手下军卒擅闯微臣之民宅,烧抢打砸,将微臣的家仆打死打伤多人,更过分的是,野树林那块地是当初陛下赐予微臣,长孙驸马却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恃强凌弱,想要硬生生霸占,这是将微臣往死里逼啊!俗话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微臣眼看都活不成了,怎能不奋起反抗?不过臣仍然谨记大唐律法,并不敢动用私刑,可是长孙驸马家世显耀又身居高位,微臣官职卑微,唯恐各个衙门对其包庇维护,反而是非不分反咬一口诬陷于微臣,是以微臣不得不敲响登闻鼓,请陛下明察秋毫,不因长孙驸马的身份高贵而治其之罪,微臣,伏讫陛下!”

李承乾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现这房俊一身都是有点啊,就说这口才,啧啧啧,一点亏都不肯吃!

第四百六十四章 御前对质(下)

长孙冲大怒,也顾不得“悲声哭泣”了,直起腰来反唇相讥道:“胡说八道,那野树林之地,某只闻陛下乃是赐予神机营,却从未听闻赐予你房俊,汝何敢据为己有?退一万步说,即便那块地是陛下赐予你的,你与某说清楚了,某还与你便是,何故如此羞辱与某,更何来将你逼死之说?”

那块地我以为是陛下赐予神机营的,所以我看你赖着不走便很生气,想要将地要回来。但如果真是陛下赐给你的,你跟我好好说,难道我还能不还给你么?更何况,你堂堂房玄龄的公子,会因为一块地便被逼死了?

长孙冲亦是口齿伶俐之辈,在这立政殿里不怕房俊飙,是以胆气陡升,抓住房俊的话语中漏洞,立刻展开反击。

房俊看着长孙冲义愤填膺振振有词,眨了眨眼,心说你不哭了?

那行,你不哭,我哭!

往地上一趴,房俊放声大嚎:“真真是冤枉死个人……长孙驸马,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怎地做人如此虚伪,尚不如个娘们儿?你强占了某的房子,打伤了某的家仆,某去向你讨个说法,你居然命令神机营火枪弓弩齐齐对准某,想要将某当场射杀,你可敢承认?当初创建神机营,朝廷财政捉禁见肘,是某破家舍财,投入数十万贯才将神机营创立起来,陛下见某忠心为国铁骨铮铮,不忍见某破产败家无处栖身,是以才钦赐了那块地皮给某一个安身之所,长孙驸马,你连某最后的安身之处都要夺走,这还不是将某往绝路上逼么?陛下,长孙驸马心肠狠毒,这是想要将微臣赶尽杀绝啊,陛下!您烛照万里、明察秋毫、英明神武,请您给微臣做主,不然,微臣活不成啦……”

长孙冲一张脸气得煞白!

特么我是受害者啊,你有什么可哭的?而且哭得这么假,真是没素质……

李二陛下呆愣愣的坐在御座之上,看着眼前这两位一个比一个哭的凶,一个比一个有理,一个比一个委屈,只觉得脑仁一阵阵疼,眼前一阵阵黑,快要给气死了!

“都特么给朕闭嘴,想要吵死人吗?”李二陛下方脸憋得通红,暴喝一声。

房俊立马闭嘴,保持匍匐状……

长孙冲也不敢出声了,只是心里愈憋闷得难受!吃亏的是自己啊,这个混蛋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厉害,居然硬生生扭转乾坤,自己好像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一样。

就连李承乾都被李二陛下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

揉了揉脑门儿,李二陛下颇感为难。

别看这两个混蛋各说各的理好像很混乱,其实脉络很清晰。

不过若是论到谁对谁错,却没有那么清楚了。

事情的起因在于长孙冲,李二陛下不知道这位外甥兼女婿是抽了哪门子疯,占了房俊的庄园,打伤了人家的仆人。李二陛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长孙冲,你说你吃饱了撑的,招惹这个棒槌干嘛?

若是到此为止,那肯定是长孙冲的错,必须负全责。

可问题是,房俊是能吃哑巴亏的角色么?

这货赶到现场,砍了神机营的校尉,将张晋打成重伤,顺带说一句,那也是李二陛下的外甥啊,虽然不怎么近乎,可到底也是亲戚不是?

结果呢?这个棒槌照揍没商量!

最过分的是,将长孙冲在雪地里拖死狗一般拖行了很远的距离,还是当着神机营兵卒的面前……

这个事情影响就大了!

长孙冲可是一军主将,这般折辱于他,在军中可是大忌!试想,这往后让长孙冲如何在神机营的兵卒面前保持威严,如何号令军士?

从这方面来说,房俊做得太过分!

但是……

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长孙冲不去招惹房俊,又怎么会被房俊反过来折辱呢?

谁都有责任,主次却很难分清。

不过,真正令李二陛下纠结的地方,并不在此,而在于他身为帝王的脸面,有些难堪……

为何这么说呢?

当初,将神机营从房俊手中剥夺之后交于长孙冲,其中确有自己的私心作祟。毕竟长孙冲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然也很重视、很欣赏房俊,但对于感情上来说,终究还是差了一层。

神机营在西域大神威,依靠的是横空出世的火器,这一点,房俊功不可没,正是有了房俊研的火器,才有了神机营。

但是人们接受一个新鲜事物,总会伴随着或多或少的错误,这是难免的。李二陛下重视神机营,重视火器,却并未重视到由火器这个新鲜事物而带来的对于军队战术上的变革。所以他天真的以为,神机营不论是交到谁的手里,都会产生跟之前同样的威力。

而这一支战斗力惊人的部队,是必须要严格的操控在自己手中的,房俊与长孙冲,两者相较,还是后者更令李二陛下放心一些……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确实打错特错。

长孙冲或许在政务上的能力卓越,但是作为一军主将,显然是并不合格的。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性格导致的。

长孙冲的性格,不适合在军中展……

而房俊拽着长孙冲前来御前敲登闻鼓告御状,在李二陛下看来,这就是要给自己上眼药,让自己下不来台。

您不是将神机营交给长孙冲吗?

怎么样?原先的一群虎狼,现在被他训成了一群绵羊,咱单枪匹马就能在神机营的万千军中将其主帅任意羞辱,现在您看看,谁更强一些?

谁更强,这已经毋须讨论,但是李二陛下愿意打自己的脸么?

肯定不会!

所以,他将这个难题抛给了李承乾……

“太子,依你之见,这两个混账该当如何处置?”李二陛下压下心头火气,看着李承乾。

老爹为难,儿子服其劳,你上吧……

李承乾有些傻眼,愕然瞅着李二陛下,爹啊,您这不地道了吧?您觉得为难就把锅甩给我?

李二陛下老神在在的捋着胡须,面无表情。

谁叫你是儿子呢?

你不上,谁上?

李承乾无语,回头瞅着一个妹夫一个未来妹夫,一脸便秘的表情……

如何处置?

长孙冲跟自己自幼玩耍,交情很好;房俊对自己则有指点之恩,情义深重。手心手背都是肉,处罚哪个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可是不表态又不行,爹在后边瞅着呢……

没辙了,李承乾牙一咬心一横,说道:“长孙冲无礼侵占房俊的房舍在先,并且打伤房俊仆从,房俊则于军中羞辱长孙冲,冲撞主将威严,二人皆有过错,依儿臣看,不若革去二人身上的职务,命其闭门思过,父皇以为如何?”

按理说,李承乾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法是很妥当的。

在他看来,长孙冲在军中被房俊羞辱,颜面扫地,以后还如何统领神机营?不若干脆命其革职,也好过以后在军中尴尬。而房俊呢,这货对于那个礼部尚书的虚衔完全没兴趣,这事儿李承乾是知道的,正好革去这个职务。

如此一来,既处置了两人,实则又全都不得罪,简直完美!

李承乾颇为自得,挑着嘴角去看李二陛下,却现李二陛下的脸色黑如锅底,笼罩着一层黑压压的乌云,眼看着就要电闪雷鸣雷霆震怒……

吓得李承乾心惊胆颤,却不知哪里有不妥之处?

他却是疏忽了,没得罪长孙冲和房俊,他却把自己的父皇给得罪了……

李二陛下这一生,最注重的是啥?

两个字:名声!

别看这位缺德事儿没少干,却顶顶在意身后的名声,能在魏徵死后,擅自操控史官更改起居注,便可见一斑。为了名声,李二什么都不在乎!

李承乾处置得尚算得体,但问题是,将长孙冲的神机营提督撤了,岂不是等于向外界承认自己弃房俊而选择长孙冲是错误的?且不论外界如何评说,单单房俊这个小子就会得意的不行!

这混蛋今日为何非要告这个御状?还不就是存心想朕难堪么!

李二陛下瞪了李承乾一眼,斥道:“简直胡闹!身为储君,处事当公正廉明,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岂能胡闹一通敷衍了事?若事事皆这般处置,日后如何令天下人信服?立刻回东宫,给朕好好的闭门思过,想不明白,就别出来见人!”

真是气死朕了,自己的儿子也想要自己难堪下不来台么?

简直岂有此理!

李承乾面红耳赤,胆战心惊,讷讷道:“儿臣,遵命……”

李二陛下回头盯着眼前两个混蛋,冷言道:“长孙冲心性狭隘,明知那野树林乃朕赐予房俊之地,却纵兵强占,更强行驱逐房家仆人,将人打伤,现在,朕罚鞭挞五十,下不为例,你可心服?”

长孙冲无奈道:“微臣领命。”

五十鞭子,想来行刑的禁卫也不敢伤了自己的性命,只怕是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一个月都下不了床……长孙冲最是怕疼,一想那惨状,不由自主的打个哆嗦。

李二陛下又看向房俊:“虽然是长孙冲有错在先,但你心怀怨怼,下手狠辣,非是君子所为,朕亦罚你鞭挞五十,下不为例,你可心服?”

李承乾呆愣愣的站着,脑子有点回不过弯儿,有些幽怨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这不是跟我的处置方法一样么?

第四百六十五章 自讨苦吃

立政殿外,廊阶之下。

小雪纷扬,近处的亭台殿宇红墙黛瓦,在微雪中愈鲜丽,少了几分平素的雄浑扩大,而远处的山脉丘陵,则被飞雪扰乱视线,一片凄迷。

两个行刑的禁卫手里拎着鞭子,忍着笑,吩咐一旁的内饰褪去二人的下裳,露出白白的小臀。

左边的那个显然跟房俊已然极为熟悉了,笑道:“二郎,多有得罪了!”

房俊趴在长条板凳上,回头瞅了瞅这个这个嬉皮笑脸的禁卫,总是觉着眼熟,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之前的抽鞭子也好打板子也罢,都是这位行刑,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恁多废话,赶紧的,某还等着回家吃饭呢!”翻个白眼,房俊连声催促。

那位禁卫笑着眨眨眼:“放心吧,咱心中有数。”

但凡在宫中担任掌刑的禁卫,莫不是心明眼亮心思活泛之辈。他们最会揣摩陛下的心意,知道哪些人是真的惹恼了陛下,陛下想要狠狠的教训一番;亦知道哪些人虽然气到了陛下,而陛下却只是想教育一番……

教训,教育,一字之差,性质不同,出手的轻重自然也就不同。

如同房俊长孙冲这等勋贵子弟,只是相互间意气之争闹得有点过分,陛下固然雷霆震怒想要好生教育一番,可若是这鞭子抽得狠了,伤了筋动了骨,一不留神留下残疾,那倒霉的可就是掌刑的这些禁卫了。

另一侧的长孙冲看着房俊同掌刑的禁卫有说有笑,顿时不悦的哼了一声,心里不禁在想,某非这两人是熟人,想要在受罚的时候放水,轻轻抽几鞭子了事?

这个念头尚存留在脑海里未等散去,耳边传来一声鞭梢破空的炸响,紧接着后臀一阵呼啦啦的剧痛,痛的他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差一点就挨不住叫出声来。若是第一鞭子就惨叫出来,岂不是被房俊耻笑?

然而他死命的忍着疼,那边厢却传来杀猪一般的惨叫。

“啊……哟……嗷……”

每一鞭子抽下来,都伴随着房俊惊天动地的惨叫,那凄厉的声调简直能穿透云霄,声震四野!

长孙冲目瞪口呆,都有些忘记疼,侧过头去诧异的看着房俊,心道娘咧,你小子叫得这么惨,不嫌丢人啊?

房俊哪里管他怎么想?一声接着一声的大叫,一声比一声高亢,只是闻听这声音,不知道曾受着什么样的酷刑呢!事实上呢?行刑的禁卫虽然鞭子甩得高高的,鞭梢在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玩个鞭花,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落在后臀上,却不怎么疼了……

从小打到都是怪宝宝好娃娃的长孙冲,诸如手板啊鞭子啊鸡毛掸子啊这些别家熊孩子必须经历的教训,他是一样都没经受过,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抽鞭子也是有学问的,几十鞭子下来,可以将人抽得皮开肉绽筋骨大伤甚至一命呜呼,也可也雷声大雨点小不疼不痒。

他脑子里感慨着人生处处皆学问,可在他身后行刑的禁卫却冒汗了!

为啥?

两人同时受刑,人家房俊叫得凄惨无比声动九霄,虽说有点夸张的嫌疑,可是态度好啊!挨了鞭子不就得惨叫么?像是你长孙冲这般一声不吭,让别人怎么想?

明显抽鞭子的力度不够啊……

你说你要是一个壮汉,抗击打能力强,受了刑也能强忍着,砍掉脑袋碗大个疤的那种,也就罢了。可瞅瞅你这细皮嫩肉的小模样,像是那种抗打的人么?

虽然不能使劲的抽,可总得似模似样,不然你让陛下怎想?我让你俩行刑,你俩给我送人情玩虚的……

陛下追究起来,谁能承受得了?

没办法,为了让长孙冲叫出来,行刑的这位禁卫只得咬了咬牙,手中暗暗使了力气……

这一使劲儿,感觉就全然不同了。

先前只是皮肉疼,长孙冲还能忍得住,可现在一鞭子抽下来,浑身的皮肉都跟着抖三抖,那股子似乎每一鞭子都像被刀子割去一条皮肉的剧痛,简直痛入骨髓!

几鞭子下来,长孙冲便泪眼汪汪,有些经受不住。

可是一听到身边房俊声嘶力竭的惨叫,他就心里不忿!

凭什么我也要像这个帮槌那般形象全无,斯文扫地?咱可是谦谦君子,就算是赴死也得慷慨从容,也得保持住这一股读书人的浩瀚之气!

哀嚎求饶?

某不屑为之!

于是,他越是苦苦忍耐,行刑的禁卫便越是下力气,而禁卫越是下力气,长孙冲反而越是执拗!

我就是不叫!

再于是,就成了恶性循环……

等到鞭子抽完,给他行刑的这位禁卫,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手里拎着鞭子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陛下的爱婿,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公子,瞅瞅这白白嫩嫩的后臀给自己给抽得,没法看了都……

这可如何交代?

禁卫一筹莫展,心里将长孙冲祖宗八辈都问候个遍,你特么玩性格也别在咱这儿玩行不行?你随随便便的叫几声,让屋子里的陛下听见了,咱就随随便便的抽几鞭子,多简单的事儿?

瞅瞅人家房俊,叫得震天响,只是破了点皮肉,回家上点药将养几日便啥事儿没有,可你瞅瞅你这……为了让长孙冲叫上一声,这位也是下了狠手,整个后臀就没有一块好肉。

心惊胆颤的凑到近前,禁卫想要搀扶起长孙冲,却突然闻到一股难闻的异味,下意识的往长孙冲下身一瞅,垫在身下的厚厚的毡子不知何事洇湿了一大块……

娘咧!

叫你装,知道疼了吧?都特么尿了你也不能喊两声,比特么房俊还棒槌……

立政殿的门口,长孙无忌面沉似水,房玄龄面无表情。

当朝两大权臣已然到了一会儿,看着各自的儿子被抽鞭子,却是心情各异。

长孙无忌心疼得直抽抽,此刻恨不得自己扑上去以身代之,这个最疼爱的儿子,从小到大自己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呵斥,几时受过这般刑罚?

而房玄龄却有些魂游天外,浑不当事。

自家儿子什么脾性?小时候木讷得像一根木头,一锥子扎不出血来,为此,房玄龄愁的头都白了不少。现在虽然是经常闯祸挨鞭子,可是这人激灵了,闯点祸怕啥?

长孙无忌听着房俊吱哇乱叫,心烦意乱,怒道:“玄龄兄,令郎堂堂七尺男儿,行事全无顾忌,出手狠辣无情,偏偏却毫无血性,这便是房家的教导之方么?”

房玄龄脸色便沉下来。

再不是东西,那也是我儿子,凭什么你来评论?真看我房玄龄平素嘻嘻哈哈老好人一样,便以为我好欺负么?

“辅机啊,此言差矣!吾家二郎虽然惫懒一些,可上阵杀敌冲锋陷阵,却从未怂过!大抵是战阵之上学来的习气吧,平素如我一般嘻嘻哈哈,可若是吃了亏被人算计了,却也能一怒拔剑!”

这话说的,也就相当不客气了!

你说我儿子全无顾忌出手狠辣?那也是你儿子挑事儿在先!怎么地,被欺负了,害得点头哈腰陪笑脸,面儿一样一点脾气都没有?你想得美!

你儿子抢了我儿子的官职,抢了我儿子一手创建的神机营,那又如何?

就算你儿子身边有百万虎贲,我儿子单枪匹马,照样将你儿子手到擒来!

长孙无忌脸色铁青,没料到一向温吞柔和的房玄龄这般不客气,再说下去,可就得吵起来了。两家的儿郎刚刚大打出手,两个老的又在这边掐起来,陛下还不得火冒三丈?

“哼!告辞!”看着那边行刑完毕,长孙无忌一甩袖子,干脆走人了。

房玄龄也没给他好脸,“不送!”

两大权臣,终于因为自家儿子,而使得一直以来维持的表面和谐,公然破裂。

第四百六十六章 风波将起

赵国公府。

长孙冲被宫里的禁卫用御辇抬着送回来之后,便被安置回房,长孙无忌早已从宫里请来了御医,即刻为其医治。鞭伤这东西很麻烦,虽然一般情况下伤不到骨头,但是对于肌肉筋络的破坏却极为明显,稍有不慎,恐要落下个终身残疾。

一看儿子的伤势,长孙无忌大惊失色:“怎地伤的这般严重?”

长孙冲又是疼痛又是羞恼,愤然道:“那行刑的禁卫与房家有说有笑,以孩儿看来,必是与那房家串通一气,故意陷害于我,否则即便是陛下责罚,哪里用得着打得这么狠?”

他却是没想明白,正因为他好面子死忍着不出声,人家才越来越用力,不然,人家如何跟皇帝交代?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

“真是无法无天了,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敢行此狂悖之举,他们想干什么?冲儿你且好好养伤,无需气愤,为父自会为你做主,绝对饶不了那掌刑的禁卫!”

长孙冲悄悄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要那个禁卫死,并不单单是自己挨得鞭子太重,而是被那禁卫现自己失禁……

总是那禁卫活着一日,就有一丝可能将此事宣扬出去,到那个时候,他长孙冲也别活了……

掌刑的禁卫手底下到底还是有分寸的,虽然力气不小想要让长孙冲喊几声,却并未伤筋动骨,只是伤势看着皮开肉绽很是吓人罢了。宫里请来的御医治疗这么一点伤势自然不在话下,简单的清洗一下伤处,敷了药,然后又开了一份补血养气的方子,便告辞离去。

长孙无忌少不得吩咐管家塞给人家一点心意……

待到御医和下人都离去,长孙无忌坐在榻前,看着冷冷清清的房间,叹了口气:“丽质还是不肯回来?”

长孙冲脸色一僵,没言语。

“总这么样子,也不是个事儿。房里没个女人,冷落落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既然丽质耍小性子,你好歹也去劝劝,虽说男尊女卑,可丽质毕竟是公主,更是你的表妹,低声下气一些,也没什么丢人的。”长孙无忌无奈劝道。

对于长乐公主李丽质,长孙无忌是很喜欢的。

贤淑聪慧,却又不是一味的毫无主见,对于一些政事很有见地。知子莫若父,长孙无忌虽然宠溺长子,但是对于长孙冲的缺点,他也心知肚明。

这孩子太过顺遂,从未遇过挫折,难免造成了骄傲自负眼高手低的毛病,这一点上,李丽质时常会婉言劝谏,这很好。

可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长孙无忌也知道,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让孩子完全依照自己的设定去生活,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非是劝阻就行的。

想了想,长孙无忌说道:“丽质与你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此乃为父的心头忧虑。前些时日想着跟陛下求个情,让你纳一房小妾,却一直未有机会。现在来看,此时耽搁不得,明日,为父就进宫向陛下陈情,哪怕被陛下责骂,也顾不得许多了。不过,你得给为父记着,纳妾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你若是干出那等冷落丽质之事,用不着陛下责罚,老夫第一个不饶你!”

长孙冲面色僵硬,讷讷说道:“这个……孩儿虽然与丽质时常吵闹别扭,但感情一直未变,纳妾……就算了吧?毕竟,这事对丽质面上很不好看。”

“此事,你无需再说,为父早已思量多时。”长孙无忌摆摆手,打断长孙冲:“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情,想来丽质亦能理解,就这样吧,你好生修养,此事自有为父出面。不过,你这个神机营提督的差事,依着为父看,莫不如交出去吧。你的长处在于机要文书,军伍之中过于粗野,对你来说实在勉强了一些,不必去想什么面子的事情,扬长避短,那才是智者所为,在自己不擅长的地方较劲,愚不可及!”

“不行!”长孙冲一脸狰狞:“孩儿绝不会让出神机营!世人皆说孩儿不如房俊,孩儿不服!先前,孩儿只不过是输在没有经验,次掌控一军,难免顾此失彼,顾虑不周。这段时日以来,孩儿已经渐渐的摸清了门道,怎能轻易的将神机营交出去?孩儿必然要好生经营神机营,让外人看看,我长孙冲无论哪一点,都比他房俊强!”

长孙无忌一脸无奈。

有志向、不轻易放弃,这是好事。但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就令人担忧了……

不过没关系,这不是还有自己么?

哪怕儿子真的出点差错,有自己在,也完全可以替儿子遮风挡雨。那个年少不轻狂?谁年轻的时候没干点蠢事儿?只要磨砺足够,便会自然开窍,那样才能堪当大任。

“行吧,就依你!为父也有些疲累,你好生歇着,琢磨琢磨怎生整改那神机营。”

言罢,长孙无忌负手离去。

屋子里,长孙冲脸色铁青!

一想到父亲刚刚提起的子嗣的言语,长孙冲便如同心口被针扎一样疼!

一股怨气,不可遏止的升起!

李承乾!

都是你干的好事……

你本就有愧于我,刚刚在陛下面前,居然不是偏向于我而是想着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简直岂有此理!

那股深深的怨念,令长孙冲双眼赤红,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心底升起!

“长孙宝!”

长孙冲喝了一声,门外立即走进一个青年,叉手道:“大郎,何事?”

这青年三十许年纪,面白无须,一袭青衫颇有几分清秀文雅之气。

长孙宝是长孙家的旁支,家道中落,一直庇护在长孙无忌这一房,看着长孙冲长大,很是忠心。

长孙冲沉声道:“附耳过来!”

待长孙宝走到近前,俯下身来,长孙冲凑过去,低低耳语起来。

长孙宝听完,呆愣半晌,低声急语道:“大郎,三思!此事牵扯巨大,一旦走漏风声,那可就是滔天大祸!况且,家主必然不会同意,这个……”

“闭嘴!”长孙冲历喝一声,却牵动了后臀的伤势,疼得吃牙咧嘴,直吸冷气,“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安排亲近的人去办此事,然后某给你拿上一笔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逍遥的过下半辈子,岂不比在府中为奴为婢好上许多?你如今尚未成家,等到将来娶妻生子,亦能给后代一个好的出身,若是留在长孙家,世代为奴,永远都是贱籍,你就甘心?”

长孙宝沉默了。

这最后一句话,恰恰刺中了长孙宝的要害。

他这人自有聪慧,诸子百家四书五经样样皆通,长孙无忌便曾不止一次说过,他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少不得被乡老举荐一个出身,博取一个功名。

可惜,他是个贱籍……

九品中正制将人从一出生就划分出等级,贱籍,永远都是贱籍,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那也还是贱籍!

贱籍,无田无地,只能依附主家而活,不能做官,不能出仕,生生世世,永为贱籍!

他年过而立,尚孤身一人,为何?

还不就是他看不上那些奴婢出身的贱女人,可好人家的女儿,却又看不上他!他不愿将就自己的下半辈子,是以一直单身!

或许……真的应该搏一下?

虽然担着天大的干系,可是利益却实在太过丰厚!

哪怕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拼一个前程?!

一咬牙,长孙宝沉声道:“谨遵大郎之命便是!”

顿了一顿,动情说道:“奴婢自幼被家主收留,深情厚恩无以为报!此次出去,以免给大郎带来危险,奴婢便不打算回来了,往后,不能在大郎身边侍候,还望大郎多多保重!家主的养育之恩,长孙宝,来世衔草接环,再图后报!”

长孙冲握着他的手,感慨道:“我亦舍不得你……可是此事关系重大,交给别人,我又怎能放心?事成之后,我会遣人给你一笔巨资,天高地远,从新换个活法!”

“长孙宝粉身碎骨,必不负大郎所托!”

长孙宝跪地磕头,双眼含泪,转身离去。

长孙冲趴在榻上,狠狠的握紧了拳头……

第四百六十七章 被皇帝打习惯了

因为长孙冲被陛下责罚一事,赵国公府上下乱成一团。

而房家则风轻云淡,房俊甚至连城中的家没回,直接指使部曲将自己抬到骊山农庄,关起门来,美其名曰“带薪休假”……

即便是爱子心切的卢氏,亦只是安排管事的将府库中的各种珍稀药材捡了一车送去,便即全不在意。说到底,房二郎见天儿的闯祸,他若是连续多日安分守己,反倒让人心里毛,不知道这小子憋着什么大招呢,不动则已,动则惊天动地!至于被陛下抽鞭子?

那根本不叫事儿……

回到农庄,武媚娘看着趴在榻辇上被抬回来的房俊,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多大的人了,这一天到晚的不惹点事儿就没法过日子了是不是?

命人将房俊抬到卧房里,众人齐力放到烧的热热的火炕上,将庄子里的郎中叫来诊断一番,现只是皮外伤,只需敷上一些伤药即可,便是口服的汤药亦毋须服用。

武媚娘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她这般此亦未尝不当事儿,可把姐姐武顺娘给吓坏了……

男女有别,房俊又伤在隐秘之处,武顺娘也不好凑近察看,却仍是担忧不已,闻听郎中说道只是皮外伤,稍稍放心。可是一想到是惹恼了皇帝被打成这样,顿时有忧心忡忡起来。

拉着妹妹武媚娘焦急的问道:“你这丫头怎地没心没肺?那可是惹着了陛下,可是天大的罪过!你居然完全不当个事儿,吾等虽是勋贵人家,可毕竟是臣子,须知帝王一怒,破家灭门都是等闲事,便是有房相在前头顶着,那也是忤逆的大罪呀!”

也不怪武顺娘心急如焚,她自然是生性柔顺胆小懦弱,可是寻常人家若是惹恼了皇帝,简直就是大祸临头,哪里有武顺娘这般镇静?在武顺娘看来,妹妹虽然自幼便有主见,却到底未经过事,分不清轻重……

武媚娘只得安慰道:“姐姐莫慌,这事儿,真的没什么……”

气得武顺娘在妹妹胳膊上掐了一把,嗔道:“招惹了皇帝,还说没什么事儿?你这丫头也太宽心了!”

“姐姐,你是不知道,”武媚娘无奈苦笑道:“若是放在别家,的确是了不得的大事,可是放在咱家郎君身上……隔三岔五的就被陛下责罚一顿,有时打板子,有时抽鞭子,有时罚俸有时罢官,这时间一长,不但我们不当事儿,就连陛下自己也不当事儿……”

武顺娘有些呆愣,还带这样儿的?

那可是皇帝啊,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你家这位闲来无事就去招惹一番?

这什么人啊……

屋里头的房俊听着外屋的姊妹俩叽叽喳喳说着话,却把自己晾在这里,顿时不爽,嚷嚷道:“你们姊妹俩说什么呢?我这都快渴死了,倒是给我倒杯水啊!”

“唉,就来!”屋外的武媚娘答应一声,没过多久,一个人影撩开卧房门口厚厚的帘子,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走了进来。

“郎君,请用茶……”

细声细气的强调,听起来很陌生,房俊一抬头,诧异的问道:“怎地是你干这等活计?”旋即脸色一沉:“可是庄子里有人难为于你?你且跟某说,某自会为你做主!堂堂郑家大小姐,书香门第名门闺秀,怎能做这样伺候人的事?”

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容颜清丽气质温婉的侍女,居然是涞阳郑氏的大小姐,郑秀儿。

虽说人家落了难,可是让人去干这种端茶倒水的活计,这不是侮辱人么?涞阳郑氏虽然不是五姓七宗那等高级门阀,却也是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即便犯了事被陛下将男丁统统杀了,可毕竟算是大家闺秀,房俊将其从青楼之中救回来,可不是为了当侍女的。

因此,房俊心里微微动怒,武媚娘搞什么鬼,难道连一个家破人亡的落难女子都容不下?

郑秀儿心里一惊,看到房俊脸色不虞,赶紧低声分辨道:“不干别人的事!武娘子倒是收拾了后院的一座房舍,让奴家住在那里,可是奴家有自知之明,凭什么呢?”

说到这里,郑秀儿清丽秀美的俏脸上浮现一丝凄苦的笑容:“奴家已然家破人亡,若非郎君善心救奴家与水火之中,此时的奴家,还不知是何等模样……既已沦落贱籍,以往的郑家大小姐便早已不复存在,只余下一个不祥之人苟活于世,这一生为奴为婢,报答郎君的恩情便是了。”

往昔绣阁之中的佳人,如今沦落至此,她心中的凄苦绝望,房俊感同身受。

不仅唏嘘道:“大可不必如此。某之所以将你从青楼之中赎回,并非是多么救苦救难,更非什么高风亮节,只是你郑家的厄难,说到底,亦有某的间接因素,你便当某为了自己心安吧,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郑秀儿闻言,展颜一笑,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其实,家父至始至终都未对郎君有半句怨言,反而每当提起郎君的名字,总是崇慕敬佩,对于您呼风唤雨的本事,大加赞扬。奴家虽是女儿身,却也读过几本书,晓得因果报应的道理,家父求得是一步登天,本就是妄想,这世间没有哪个世家是一夜之间崛起的,必是经过祖祖辈辈不懈的努力,才能最终成为高门大族。有所得,就要有所失,想要得到的是不切实际的东西,那么失去的也就必然是不可承受之重,又何来怨恨于郎君呢?”

这一番话语,令房俊大感惊讶!

真是没想到,这个娇娇柔柔的小女子,居然能说得出这么一番深刻精髓的大道理,咱还真是小看了天下女子啊……

被房俊一双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郑秀儿脸蛋儿有些羞红,只不过她虽是大家闺秀,但到底遭逢过巨变,又在青楼那等最是折磨人尊严的地方经受过暗无天日的磨砺,是以并不似一般女子那般忸怩作态,大大方方的走上前来,柔声道:“奴婢侍候郎君饮水吧。”

说着,在水杯中注入半杯温水,凑到房俊唇边。

怎奈房俊后臀有伤,只能趴在炕上,稍微一翻身伤处便剧痛难耐,可这个姿势喝水实在是别扭,郑秀儿便半坐在炕沿儿,微微拧过身子,让房俊的头靠在自己身上,稍稍受力,这才将水喝下去。

只是水虽然喝了,这房俊却越觉得口干舌燥……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吕纯阳这几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那绝对是身有所感,才能心有所悟!

郑秀儿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装,但是房俊的脑袋在她腰间轻轻的一靠,便感受得到那一截儿水葱一般纤细柔软的腰肢。论起身段儿,武媚娘丰腴窈窕,这郑秀儿却是纤细玲珑,再加上弊端充盈着的一股处子的芬芳,耳畔听着娇声软语,多日未曾释放的火气瞬间就在下腹升腾起来,不消一会儿,便蠢蠢欲动……

房俊这个尴尬!

虽然老孔也说“食,色,性也”,可是咱穿越一回,难道要从一个有为青年变身为一头大種馬?

太没追求了……

武氏姐妹说完了悄悄话,联袂走进卧房,武媚娘顿时一惊:“郎君,为何脸色如此红润,莫不是受了风寒?”凑上来就将羊脂白玉也似的小手贴在房俊额头,试探温度。

房俊却苦着脸,将脸深深的埋在枕头里……

第四百六十八章 乱起

房俊一连多日躲在农庄之中,前来探视之人一概不见。

却不知,一股暗潮在长安城中涌动……

不知为何,李承乾于立政殿中被李二陛下呵斥之事,不胫而走,短短时间内,长安城内人尽皆知。渐渐的,演变成陛下欲废黜太子,改立魏王的谣言。

东宫之内,张玄素与孔颖达给太子讲完课,陪着太子饮茶,俱都一脸沉重,默不作声。

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就在于其捏造是非,无凭无据。

可是话又说回来,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空穴来风岂是无因?

正因为陛下这几年对太子愈不满,更且亲近于魏王李泰,是以朝中民间才会屡次传出陛下欲废黜太子的言论……

张玄素放下茶杯,看了一眼八风不动的孔颖达,忍不住问道:“殿下,那日在立政殿中,被陛下斥责,到底所谓何事?”

早在隋末,张玄便就以清廉著称。

隋末,河北窦建德攻陷景城,张玄素时任景城县户曹,被执,将要被杀。景城百姓一千余人为他请命,窦建德于是任命他为治书侍御史和黄门侍郎。唐朝平定窦建德后,张玄素成为唐朝官吏。李二陛下闻其清名,特召见垂询政事。他建议李二陛下吸取历史成败经验,受到太宗的重用。

此君比之铁口直谏的魏徵,豪不落下风。

最牛的一次,李二陛下下诏修洛阳宫,以备巡奉。张玄素闻讯上书谏奏,他说:“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

经过隋末大乱的严重破坏,百姓疮痍,如果此时修洛阳宫,袭亡隋之弊,就是不如隋炀帝……

气得李二陛下暴跳如雷,却也拿这人没辙。

李承乾苦笑,便将那日的经过详细述说。

之前,李承乾对于父皇指派给自己的这几位老师,那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诚然,这几位都是当世大儒,学问都是一顶一的高明,可是为人处事上,却实在太过分……

李承乾不过盖个房子,于志宁便上疏批评他过于奢华;和宦官玩乐,于志宁又上疏批评他,甚至将他比作秦二世……

李承乾岂能不恼火?

娘咧,将本殿下比作亡国之君,简直岂有此理!

相比之下,孔颖达更是激烈!

他只要觉得李承乾一有不对的地方,就立马犯颜直谏,毫不顾忌李承乾的颜面!

亦有李承乾身边的亲近人曾劝说过孔颖达,认为太子年龄既长,不宜总是当着面痛加批评指责,好歹留一些颜面,否则日后为君,何以服众?而孔颖达却依旧故我,表示这就是某的职责,某这样做“死无所恨”……

还有之前的李纲……

可想而知李承乾对他有多反感。

至于张玄素,那更是无时无刻不谏,言语之急切恨不得李承乾什么都得听他的,不听他的就是犯错误,就是昏庸无能,至于结果如何更是可想而知了。

说起来,也就是房玄龄这个温润君子对待李承乾和蔼一些,虽然也会批评几句,却不似其他几位那般刚烈,令人难以接受……

但是在被房俊点醒之后,李承乾每每细细思之,方才知道这几位老师固然执拗了一些,刚烈了一些,但每一次却都是金玉良言,每一个建议都蕴含着无比的智慧,只是自己总是逆反心里作祟,从来不去思考其中的道理,只是一味的作对,你不让我干的,本殿下偏偏就要干,你想要我去干的,我就偏偏不干……

多么幼稚的想法!

现在想想,李承乾总是汗颜无地。

作对到最后,最吃亏的是谁呢?不是张玄素,不是房玄龄,不是于志宁,更不是孔颖达!

而是他李承乾自己!

这几位老师早就功成名就,俱是名动天下的大儒学者,即便他李承乾被废了,甚至被砍了脑袋,这几位也照样安然无事!或许,拍拍屁股立马就成为新任太子的老师……

认识到自己以前有多愚蠢,最近以来,李承乾自然极力弥补过错,对几位老师毕恭毕敬,每日安心学业,遇事则虚心请教。这番与以往反差极大的态度,令几位大儒诧异非常,却也欣喜不已。

这几位都是真正的道德君子,眼看着李承乾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怎能不痛心彻骨、扼腕叹息?现在浪子回头,自己自然要拿出百分之一百的状态,全力为李承乾绸缪策划!

听着李承乾将那日立政殿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张玄素白眉紧锁,瞅了一眼安然不动的孔颖达,无奈的叹口气:“按道理来说,殿下的处置方法并无不妥,然则从情理上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妥!”

李承乾有些懵,虚心的请教道:“愿闻其详。”

对于李承乾的态度,张玄素极其满意。

“陛下将神机营自房俊手中剥夺,然后交给了长孙冲,陛下处事,做臣子的不能品论得失。但是,殿下的提议却是罢免长孙冲的神机营提督之职,这不等于直指陛下委任长孙冲是错误的吗?以陛下极重颜面的性情来说,不高兴乃是情理之中。”

李承乾这才恍然大悟,懊恼道:“孤当时也未想那么多,只是想着长孙冲既然被房俊当着神机营将士的面前好生折辱,日后还如何执掌神机营,如何服众?莫不如趁机撤去他的提督之职,总好过日后罢免,已算是为长孙冲留了颜面,却未想居然因此伤了父皇的颜面,真真是蠢不可及……”

旋即颓然道:“父皇对孤是越来越失望,这么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也难怪会有易储的心思……”

“殿下,慎言!”一直耷拉着眼皮,默不作声仿若置身事外的孔颖达,这时出言提醒。

李承乾也吓了一跳,自知失言,赶紧闭口不语。

就在此时,房玄龄子殿外风风火火的走进来,急声道:“殿下,何其蠢也!”

房玄龄一贯都是予人温润随和的印象,任何时候都是不急不躁,几时见过他这般失态?

李承乾被骂了一句,呆愣愣的问道:“房相,何故骂孤?”

房玄龄几大步走到李承乾近前,很是失态的用手指指着李承乾,气急道:“骂你?老臣现在都想打殿下一顿,殿下可知?陛下虽则对殿下有所不满,但到目前为止,从未有过一丝半点易储的口风,可见陛下心中的储君,仍然是殿下!可是现在殿下居然干出这等蠢事,岂不是自掘坟墓?!”

这话,可就说的重了!

李承乾好歹也是堂堂太子,未来的国君,如此晦气的言语,极不恰当!

李承乾却未及着恼,而是一头雾水。

自己干了什么了,令房玄龄如此恼火?

张玄素亦惊讶与一向沉着冷静的房玄龄怎会如此失态?但他知道,必然是生了天大的事情,否则房玄龄绝对不至如此!

“玄龄,有何事,大家坐下来商议一番,何必如此气恼?”张玄素劝解道。

“商议?”房玄龄狠狠一跺脚:“祸事就要临头了,还有何商议!”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懵,不知房玄龄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如此暴躁?

孔颖达皱皱眉,不悦道:“把话说清楚,糊里糊涂的,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也就孔颖达的年纪和在士林中的地位,可以在房玄龄面前倚老卖老,名声响亮如张玄素,也得对房玄龄客客气气,说话都得留着分寸。

李承乾也道:“是啊,到底何事如此?”

房玄龄气道:“何事?何事殿下自己不知道?您陷害魏王殿下的事儿,被陛下识破啦!”

此言一出,宛如一道炸雷在大殿中炸响,炸得在场三人头昏目眩,心惊胆跳。

震惊之余,李承乾仍旧一脸莫名其妙……

“孤……啥时候陷害青雀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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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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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处置

很快,在李成卧房的地砖下面,又挖出一个匣子,埋藏得极为隐秘。里面放着一些私人物品,以及几封书信,书信没有抬头,亦没有落款。但是这显然难不住“百骑”的侦缉高手,几个人相互印证探讨一番,便得出结论。

书柬所用的纸张品质极好,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是上等的宣州纸张,每年的产出极为有限,等闲的富贵人家即便花大价钱亦不可得。

宣纸“始于唐代、产于泾县”,因唐代泾县隶属宣州管辖,故因地得名宣纸。很早便有人将宣纸用于书画,但宣纸之名的兴盛,却始于中唐,继而名闻天下。是以,这个时期的宣纸并不是很普及,而熟知内情的人却知道,太子李承乾最是喜爱这种纸张……

单单如此,自然不能将怀疑的对象指向太子。

但是紧接着,在其中一封书信的内容里,发现了一个称呼出尘……

这封信里说,李成事成之后,可去寻这位叫做“出尘”的人,自然会见到堂兄以及家人,然后自会有人安排其一家远避海外。

“百骑”的效率很是惊人,只是在李二陛下一脸阴沉的返回太极宫几个时辰之后,便已查明这个“出尘”的身份,是崇业坊内玄都观的一名道士,坊间传言此人道法精深,可以符纸祛除邪祟,百试百灵,很是有些名声。

而这位道士,跟另一位同门师兄弟韦灵符却是太子的座上客。

于此同时,“百骑”还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事情,太常寺有一名乐童名唤称心,美姿容,善歌舞,太子特加宠幸,视若珍宝……

追查到这里,已经没人敢接着查下去了,涉及皇室的秘辛,谁敢造次?若是不慎再查到什么更加龌蹉之事,非但皇家的脸面无存,便是这些查案的人,亦没有什么好下场,难保暴怒的李二陛下不会将他们统统砍了来出气。

虽然没有一项证据是明确的说明这个李成就是被太子挟持所以才会诬陷魏王李泰,但是,已然足够。

接下来,就要看皇帝陛下的心意。

若是继续信任太子,那么此事自然到此为止,这些证据都将统统销毁。

若是对太子失望至极,那么皇帝必然要让刑部会同大理寺接手,给出一个堂堂正正的审判,然后废黜太子。毕竟,“百骑”只是皇帝的私人爪牙,自然不能在明面上追查太子的案件,否则此例一开,“百骑”必将成为超脱于大唐体系之外的存在,非是好事。

李二陛下看着面前的这些调查书卷,眉头紧锁,满腹郁结。

若是单单仅李成一个人,无论发现何等证据,李二陛下都不至于去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他甚至都可能怀疑是不是魏王李泰一手导演了一场苦肉戏,来陷害于太子……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挖出来,李二陛下不得不相信了。

玄都观的道士出尘,俗家名字唤作秦英,与他的师弟韦灵符一起受到太子的供奉,并时常相约至东宫,为太子作法开坛。至于开什么坛,作什么法?李二陛下不愿意去管,也不敢去管……

最重要的,其实是出现在这份名单之中的另一个人,太常寺的乐童,称心。

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是掌管礼乐的最高行政机关。而太常寺的乐童,身份地位就相当于一个伶人……

“百骑”发现,这个称心时常出东宫,且每次俱是太子车架接送,其人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隋唐之时,富贵人家喜好男风,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反而沾沾自喜,渐成一股风潮,引得无数士子文人竞相模仿,蔚为壮观。李二陛下不是什么道学先生,对于这等风俗,只是个人的喜好,与国家稳定无关,他自然懒得去管。

但是太子身为国之储君,放置着东宫如花似玉的妃嫔不去宠幸,不为帝国开枝散叶,这就令他恼怒了,关键是太子的身份地位不同,民间对这等事得过且过,可太子这个干,那就有可能影响到全国的风气。

李二陛下不能忍。

可是他已然难以下决定,如何处置太子……

李二陛下是个刚烈的性格,当年他意识到随着自己的战功越来越显赫,朝中的大臣越来越倾向与他,隐太子李建成对自己的猜忌越来越重,当然,他也发现自己的野心已然越来越大,渐渐不可遏止……一旦李建成登基,他将要面对的很可能就是一杯毒酒亦或三尺白绫,所以他便立即展开暴烈手段,哪怕背负杀兄弑弟的恶名,也悍然发动玄武门之变,然后逼迫父亲改立自己为太子,不久之后再次挟制父亲,退位让贤,自己登上宝座。

杀伐果断,是他最自傲的特点,但是现在,这个决定却委实难下。

废黜太子么?

这其实很简单,哪怕然后册立李泰为太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个自信来源于对于朝局的掌控,他坚信,只要的他自己的态度坚定下来,即便是最反对易储的重臣,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迎接新任太子。

但是这么做所产生的恶劣后果,却不得不令李二陛下踌躇难决……

他自己的皇位便是通过政变得来,若是下一任皇帝仍然非是嫡长即位,那么很可能这个传统便会在他的子孙后代之间根深蒂固。皇位可以去谋取、甚至可以去争取,谁还会老老实实的抱着嫡长即位的老黄历安分守己的看着旁人当上皇帝?

说不得,之后大唐的每一次皇权更迭,都将伴随着阴谋诡计和血雨腥风,而这将极大的动摇国本,绝非李二陛下所情愿。

难道就放任太子如此诬陷兄弟?

当然不可能!

不将你废黜,你已然是邀天之幸,还想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

于是,李二陛下将房玄龄召入宫中,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他的决定一并告知。对于房玄龄虽然并不如长孙无忌那般毫无保留的信赖,但是也从未在这等皇家秘辛的事情上有所隐瞒。

房玄龄的性情,决定了他必将是一个纯臣,绝对值得信任。

所相差的,也就是长孙无忌这个国舅爷的身份而已……

东宫,太子李承乾听闻房玄龄讲述一遍魏王府发生的事情,张大嘴巴,神情呆滞,宛如被一道无妄的天雷劈中,半天没回过神。好半晌之后,李承乾忽地一蹦三尺高,破口大骂道:“简直荒谬!孤哪里做过这等事情?连日来孤深居简出,请教各位老师学业,根本不曾安排人前去挟制什么魏王府内侍的亲属家眷,这真真是栽赃陷害,必然是青雀那厮贼喊捉贼,上演了一番苦肉计给父皇看,孤要去找父皇,请父皇还孤清白!”

真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这般撇清自己,房玄龄确实不信:“殿下当真是被人冤枉?那称心,现在可在东宫之内?”

李承乾瞬间变了脸色,讷讷不言……

孔颖达抬起眼皮,瞅了面红耳赤的李承乾一眼,微微叹息。张玄素却愤然道:“汝乃太子,岂能学那市井之中的肮脏行径?汝自幼启蒙,这许多年来度过的圣贤书都忘到脑后了么?简直荒唐!”

他这般直言不讳的斥责,愈发令李承乾尴尬。

房玄龄叹了口气,低声劝道:“殿下身份不同旁人,乃是国之储君,一言一行,自有无数人观摩审视,稍有差错,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陛下已然命老臣带来了宫中的王公公,前来缉拿称心,您命人将那称心带出来吧……”

第四百七十二章 储君

“陛下已然命老臣带来了宫中的王公公,前来缉拿称心,您命人将那称心带出来吧……”

“什么?”李承乾愕然,随即大怒道:“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说孤是被冤枉的,即便那事真是孤做得,与称心又有何干?哪怕是父皇,亦不能如此杀害一个无辜之人,这是乱命,孤绝对不受!”

“闭嘴!”张玄素恨铁不成钢的斥道:“切勿胡言乱语,你可知只是这一句话,传到陛下耳中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殿下现在面临着最大的危机,好在陛下尚未决定是否易储,眼下最好的处置方式,便是安分守己,对于陛下的一切处罚都默默接受!即便殿下是被冤枉的,也应当将事态稳定下来,然后暗地调查,洗刷冤屈,而非是如此激烈的顶撞!”

不得不说张玄素这番,是真正的老成谋国之言。

哪怕你是真的委屈,也得乖乖的令陛下消去心头的火气,否则越是强硬的对抗,就越是令陛下火冒三丈。那位之尊是什么样的性情,在座之人谁不晓得?你越是犟,他就越是要折股你!说不得一时激动,干脆下一道圣旨废黜了太子之位,那悔之晚矣!

况且,整件事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所有的线索丢将矛头指向了太子,这几位帝师的心里,其实也都相信这件事是太子指使人干的……

李承乾目光呆滞,哀求的看向房玄龄,喃喃道:“房相……真的无可挽回么?若是能挽回称心一命,其实……孤,倒是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

他是真的心灰意懒,也是真的心力交瘁。

除去开始担任太子的那几年,时常得到父皇的夸赞,以及满朝文武的赞许之外,最近的这些年,随着弟弟们渐渐长大,各个都展现出英明睿智的能力,李承乾的日子就从没有好过一天!

压力太大了……

朝中大臣的风向令他草木皆兵,弟弟们强势的挑战令他焦躁敏感,父皇的态度则令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心惊胆跳,唯恐那一日惹恼了父皇,便被废黜这太子之位,甚至赐上一杯毒酒,令他自行了断!

这特么是做太子,还是做囚犯?

李承乾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即便那些身陷囹圄的囚徒,过得日子都比他自在……

他是真的累了。

这一刻,他甚至想放弃这劳什子的太子之位,做回一个普通的皇子,吃喜欢的东西,玩喜欢的玩意,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管特娘的是男是女……

然而他的这番颓丧,落在几位帝师的眼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想法。

他们并未意识到太子的衰弱和疲惫,在他们看来,既然是太子,那就应该精力充沛的去面对一切挑战,闯过一道道难关,最终展示给天下人看,我李承乾,不仅仅是嫡长子的身份,我的才华和意志,足以胜任皇帝之位!

可他们并未想过,李承乾也是个普通人,并不是所有的人,在面对困难和危机的时候,都能有足够的魄力的充沛的精力,却悍然面对一切。

在他们看来,李承乾的这番意志消沉,来源于对那个称心的在乎和喜爱……

李承乾的所有老师之中,当以孔颖达和于志宁最为强硬,这两位的学识都是天底下数得着的,但是教徒弟的方式方法,却显然值得商榷,遇事只是一味的强硬,从来都不曾委婉的劝谏过。

此刻,孔颖达勃然大怒!

“太子何以这般小儿女之态?您是国之储君,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儿女私情只为日常的调剂,岂能因为这个说出此等丧气之言?你得知道,您虽然是太子,但是这个太子的位子,有无数的忠贞之士在为您奔走呼号,在为您绸缪策划,在为您挑战皇权!您现在说这种话,岂不是令这些跟随在周围的忠直大臣寒心?”

老孔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声声句句,宛如一柄柄锋利的刀子,直接插进李承乾的心窝,鲜血淋漓!

“以老臣看来,古有倾国之祸水,这个称心便是!是他令殿下丧失斗志,实乃祸国之恶首,更不需说,他还是个男人!来人!”

孔颖达大吼一声,立即有殿外伺候的东宫内侍颠儿颠儿的跑进来,屈身问道:“孔尚书,有何吩咐?”

“尔速速去将那称心给某带来,某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等的红颜祸水,能令太子殿下宁愿舍弃储君之位,亦要学那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痴情种子?”

东宫内侍吓得魂不附体,呆愣愣的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茫然,不知所措。

“殿下,微臣已带来陛下的禁卫,正在殿外等候,取了称心的项上人头,好回宫复命!”即便是老好人房玄龄,亦见不得李承乾这番优柔寡断,不得不步步相逼!

李承乾如何能不知晓其中利害?

说到底,这只是父皇的一次警告而已,可若是他敢抗旨不尊,那么接踵而来的必然是父皇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纸废黜太子的诏书!

他没得选……

半晌,李承乾只得惨然一笑:“孤,听从几位老师便是……”

那内侍闻听,赶紧退了出去,带上几名家仆,匆匆前往后院的太子寝宫,去抓捕称心。

眼见李承乾这般神情,几位帝师自是不免心中黯然。

与李承乾相处多年,哪个能不知道这位殿下的性情?

虽然处事的时候优柔寡断、患得患失,这非是帝王的好素质,但换一个角度来看,正是这般看重情义,轻易不想害了旁人性命,又是一个宽厚仁爱的秉性。

而太子被逼迫至此,仍然想要挽回称心的性命,另几位帝师心中唏嘘不已。

大殿之中陷入一片沉默,唯有墙角的青铜兽炉里燃着的骨炭,发出轻微的荜拔声……

房玄龄想了想,暗叹口气,站起身,对着李承乾深深一躬,沉声道:“老臣,去后面看看吧。”

李承乾先是茫然道:“房相自便就是……”可随机,他脑子里一震,骇然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苦笑一声,躬身退走。

李承乾大喊一声:“房相且慢……”

房玄龄却充耳不闻,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

“殿下,房相这是为你好。”张玄素轻叹一声。

房玄龄是老好人,不忍让太子见到称心之后肠寸断的伤心,便自己做个恶人,提前去送称心上路。此举,无疑会遭致太子李承乾的记恨,连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么?若是这份记恨藏在心里,一旦日后李承乾继承了帝位,那么极有可能对房玄龄展开报复。

房玄龄身为一国宰辅,最是心思灵透,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危险?

可他依然毫不犹豫的去做这件事,只是为了让李承乾不必去面对生离死别,让心中的那份内疚能够稍微浅淡一些。

这就是房玄龄……

孔颖达看着李承乾,沉声道:“玄龄,至诚君子也,吾等皆不如。”

如此宅心仁厚,事事都为您考虑的臣子,来日,且不可负他!

李承乾是优柔寡断了一些,但是天资聪慧,又怎能看不懂房玄龄此举的用意?心里非但没有怨恨,反而很是感念房玄龄的体贴爱护。

即便自己见了称心的最后一面,又能如何?

只不过平添几分伤感,令自己的愧疚愈加深重而已。

不由得惨然一笑:“孤,自然理会房相的好意。”

只不过,牺牲了一个无辜的称心,最终能令父皇回心转意么?

李承乾心里一片茫然……

第四百七十二章 闲情

又是一场大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极低的气压之中。

已近年关,但是各个豪门勋贵之家却没有以往的年节气氛,各家的家主都极力约束自家的子弟,乖乖待在家里,莫要出去招惹是非。值此储君之位悬疑未决之时,若是一个不慎,被外界牵扯进这个足以破门灭族的巨大漩涡里,哭都来不及……

长安城里最大的惹祸精被陛下抽了鞭子,虽然伤势不重,却也未在冒出头来,躲在家里自成一统。

这个冬天,若是说起关中的稀罕事儿,莫过于房家铁匠铺出品的剪子。

这种新式的剪刀不仅款式新颖,更加省力,而且小巧精致,极受那些大家闺秀的欢迎。房家铁匠铺又趁势推出包括顶针、绣花针、锥子等等女红必备的工具,俱是材质出众,制作精巧,很快便在豪门大户的内宅里掀起一股竞相购买的热潮。

房俊自然是狠狠的捞了一笔。

这些女红工具卖相好、材质好,价格自然也贵的离谱。不过这些东西的客户群是那些大家闺秀和豪门内宅,这些人不差钱,就图一个新鲜,而且比之以往的工具却是好上不止一筹,掏起钱来无比爽快。

房家铁匠铺的首席铁匠王小二连带着几个徒弟,对房俊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要不怎么说人家年纪轻轻便是三品大员、侯爵在身,而自己活了一辈子也就是个铁匠,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庄子里祖祖辈辈都为了吃一口饭挣命,可人家二郎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小主意,带来的利润便足以让庄子上下一年吃喝不愁……

“这帮人也太不要脸了,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就开始跟着咱们学!二郎,这几天的销量那是蹭蹭的往下掉,这可咋整?”

王小二忿忿然说道。

这年头也没有什么知识产权、申请专利的说法,你的东西卖的好了,自然是大家一窝蜂的冲上来都想要分一杯羹。这边直接导致了房家铁匠铺的销量来了个大跳水。

眼瞅着自家口袋里的钱被那些别家的铁匠铺抢走了,穷了一辈子的王小二自然愤恨难平。

老头甚至不停的煽风点火,鼓动房俊去找那些铁匠铺的麻烦。

颇有一种“受了欺负不要紧,关门,放房俊”的做派……

反正自家这位二郎就是棒槌,出去耍一下横,砸几家铁匠铺,看看谁敢跟咱们抢饭吃?

房俊对这个很是有些小聪明的老头极为无奈,咱好歹也是个侯爵,还挂着个尚书衔,走出去那是可以穿紫袍的,为了这么几个铜板就出去跟人打架?

那也太跌份儿了……

老东西这明显是那村长不当干部啊!

房俊狠狠瞪了王小二一眼:“你个老家伙越来越不着调,居然鼓动本侯爷犯错误?若是被我爹知道了,看看打不打断你的腿!”

“哎呦!这可不必跟家主说……老朽这不也是着急吗,本来都是咱们口袋的钱财,现在凭白被别人家抢去了,这心里难免空落落的难受……”

王小二吓了一跳,这可不是说笑的,家主严厉告诫二郎这段时间必须猫在家里头,禁止外出,若是知道了自己鼓动二郎去找那些铁匠铺的麻烦,还不得把我这把老骨头拆开喂狗?

房俊哼了一声:“那点出息!这就难住了?”

一听这话,王小二双眼发亮:“二郎可是有了应对之法?”

房俊窝在书房的藤床上,身下铺着一张厚厚的熊皮,身上盖着一块毛毯,壁炉里的松木燃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道。

侧卧着身子,使得后臀已然愈合结痂的伤处不受力,手里捧着白瓷茶杯,小口的呷着茶水,惬意悠然!

“我且问你,别家仿制的剪子,可比得上咱家出品?”

“那自然是比不上!虽说形制上差不多,这个照着做就是了,但是咱们的材质可是一等一的精铁,打造宝刀宝剑都绰绰有余,何况拿来做一把剪子?可是他们的质量不如咱们,那价钱却也比咱们低得多,这竞争太厉害了!要不,咱们也降价?”王小二愁眉苦脸的说道。

说起来,房家铁匠铺的剪子等小工具虽然质量一流,但是由于房家的炼铁之法独步天下,使得精铁的成本大大降低,便是长孙家的铁厂都快被挤兑得没了生意,所以留有大量的利润空间,即便是在这些小物件上发动一场价格战,也完全有一战之力。

只不过赚的钱少了,王小二这个守财奴不太乐意……

“价格战,那是最愚蠢的做法,也是最无能的表现!本少爷便给你支一招,保管这门生意能做得长久,甚至咱铁匠铺世世代代,都能靠它来吃口饱饭!”

房家没学过经济,但是没杀过猪,还没吃过猪肉?这等最原始的商业竞争,自然没放在眼里。

“请二郎不吝赐教!”王小二兴冲冲的拽了一句。

他是被房家的那句“世世代代,都能靠它来吃口饱饭!”给吸引了!最喜欢跟二郎聊天,每一次都能有极大的收获,比如炼铁的方式,铁器的锻造,甚至为人处事这些本事都能得到裨益!

这不最近,二郎正和自己研究琢磨,想要弄一个在铁棍子上钻洞的东西……

将一根铁棍子钻成中空的铁管,内壁要光滑,各个部位的薄厚要保持均匀,这简直就是神话一样,放在以往,王小二都不敢想!

但是现在二郎说了,这个可以有,王小二就坚信,这个绝对可以有!

“任何一件商品,想要流行开来,占据市场的份额,那就必须要有至少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特点!咱们的东西,比别人好的地方在哪里?”

房家循循善诱,没指望教导出来一个商业奇才,但是王小二这人虽然看上去长得有点着急,实则岁数并不是太大,若是能培养一番,更能胜任这个铁匠皮主事的位置。

王小二皱眉想了想。

能在任何一个专业领域内取得比大多数人都优异的成绩,那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个笨蛋。

只是在脑子里琢磨一下,王小二便试探着问道:“是质量?咱的铁料是质量最好的,而且工艺精湛,看上去东西都做的很漂亮,而别家的那些玩意显然都是粗制滥造,比咱们差远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应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咱们的铁料不是最好的么?那就应该用更好的铁料!咱们的东西不是做的漂亮么?那就想办法让它们更漂亮,还要在包装上下工夫!如果这些都做到了,那么别人轻易便不能仿制咱们的东西,即便做出来,明眼人亦能一眼便分辨出真假不同来,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品牌就算是成立起来了!就像是咱们庄子里出产的果酒一般,只要一喝,品一品那个口味,别人就知道这是新丰縣城房家的酒!”

在这个商业概念几乎为零的时代,只要做出了品牌效应,几乎可以确保百年的地位!

王小二听得似懂非懂,挠了挠头,疑惑的问道:“包装,是个啥东西?”

包装?

这个概念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这么说吧,你把咱们质量最好的剪子,放在一个上等的楠木匣子里,匣子上药雕龙画凤,镶金嵌玉,总之,怎么奢华、怎么高档,你就怎么来!”

王小二乍舌道:“那不得赔死?一个楠木匣子,造价就比咱们的剪子贵!”

房俊悠然道:“那就涨价呗!将匣子的成本全都折算进去,然后按照成本的五倍,标价出售!”

王小二有些懵……

第四百七十三章 逸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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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禄东赞

长安城里,风言四起。

太子诬陷魏王,而后被皇帝识破,于是下旨申饬,即将废黜储位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坊间舆论哗然,纷纷猜测这次陛下易储的决心到底会有多大,会不会仍旧如同以往那般最终不了了之,亦或是将魏王扶持上位。

唐朝律法严谨,却从不因言获罪,因此坊市之间议论纷纷,却没人去治一个“妄议朝政”的罪过……

与坊市民间的舆情汹汹相比,朝堂之上却是寂然一片。

无论是支持太子的,亦或是支持魏王的,都似约定好了一般,默契的闭上嘴巴,该办公的办公,该出差的出差,绝不去评论一字半句。没人是傻子,不管你站在那个队伍里,默默的站着表明态度就行了,非得站出来吵吵几句,岂不是找死?

至古以来,储位之争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大事,越是这等关系到江山国本社稷安危的大事,就越是敏感,就越容易犯事。

贞观朝的这些大佬,都是历经两朝身经几位帝王,在隋末唐初的动荡朝局中磨砺出一份火眼金睛、万事不萦于怀的本事,最是能定的下心性,等闲绝对不会犯那些低级错误……

房俊伤势本就不重,在家里窝了几天,伤势大好,便有些坐不住。

最关键是武媚娘跑去娘家,家里空虚寂寞冷,令房俊一腔火气无处泄,再加上整天对着俏儿秀儿两个青春活力的俏丫鬟,愈令房俊备受折磨……

没有男人不好色,即便是前世的房俊在体制内混,也曾有过不止一个红颜知己。

穿越到三妻四妾的古代,兼且身份地位如房俊现在,女人自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可他想的却多了一些。

无论俏儿亦或是郑秀儿,收了她们很容易,可事后怎办?

但他毕竟不是经由这个年代的价值观培养出来的人,精蟲上脑便不管不顾,拉过一个丫鬟就能泄一通,顶了天事后给人家梳拢开脸,赏一个妾室的身份还是恩情如山有情有义,否则也就是个通房大丫头……

房俊觉得,他自己干不出这事儿。

这个年代的女人,跟后世不同。

在那个号召解放任性的年代,无论qq还是微信,聊几句见个面,吃个饭喝个咖啡约个炮,事了拂衣去,再是正常不过。可即便是号称民风开放的大唐,这种事也不可能如此随意。

尤其是家里的丫鬟。

对于家主来说,丫鬟等用于私产,别说搂着睡一觉,便是随意打杀,事后也仅仅是去官服缴纳一笔赎罪金,屁事儿没有。

可房俊总觉得这很别扭……

他倒是不反对有些露水情缘之类的事情生,但是家里头的女人,轻易绝对不会动一下。

在家里被两个俏丫头晃悠得血压升高,没奈何,房俊只得出去透透气……

好在虽然这个冬天朝中局势一直不稳,各个家族都将自家的子弟约束在家,寻常绝对不许出去露脸,一面招惹是非,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毕竟年关将至,各家的约束也便松懈下来。

憋了一个冬天的纨绔们都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撒着欢儿的飞出自家大门,占领了长安城各处酒楼妓馆赌坊瓦舍。

房俊也约上李思文等一干损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哥儿几个一起喝花酒……

几大纨绔身份地位都非同一般,寻个地方喝花酒,自然不能随意将就,定然要最好的青楼,最好的姑娘,否则何以匹配纨绔的身份?

长安城里最好的青楼,莫过于醉仙楼。

虽然房俊因为每次来醉仙楼,理想中的倚红偎绿从未达成,且最后大抵都会以大打出手而终结,是以坚决拒绝来此。

不过少数服从多数,在李思文程处弼的镇压之下,不得不屈服了……

“说起来也不得不服气,亦不知这醉仙楼的幕后老板究竟是谁,历经这么多事,已然是长安城里的头牌,的确厉害!”

房俊的那辆风骚的四轮马车招摇过市,来到平康坊醉仙楼的门前,与李思文程处弼一同下车,不由得慷慨了一句。

别的不说,单单只是那一次醉仙楼的头牌姐儿明月姑娘涉嫌郧国公张士贵的刺杀一案,这家青楼事后却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这份实力,便足以令人震惊。

“你还不知道?”张思文有些奇怪的瞅了房俊一眼,似乎这个问题很蠢的样子。

“我应该知道么?”房俊反问一句,老子每次来这里都没什么好事,用得着关注它到底是谁的产业么?

程处弼闷闷的说了一句:“是河间郡王的产业。”

房俊恍然,原来是李唐宗室的第一人,河间郡王李孝恭。据说这位河间郡王平素待人宽恕谦让,没有一丝骄矜自得之色,然而性情奢侈豪爽,后房歌姬舞女达一百余人,想来也是敛财有术之辈。

这醉仙楼既是他产业,放眼大唐,那还有谁敢动?

李思文无语的翻着白眼:“你这家伙真是无趣……”

房俊却将手搭上程处弼的肩头,使劲儿搂了搂:“咱就喜欢处弼这般实在的汉子,那些油腔滑调的家伙滚远!”

“嘿嘿!”程处弼也笑起来,赞同的点点头:“滚远!”

“哎呀!小程你这家伙,几天没收视你,皮子紧了是不是?来,哥哥给你松快松快……”

两人就在醉仙楼的大门口,扭打成一团。

房俊差点想捂住脸,大喊一声,老子不认识他们……

都特么眼瞅着当爹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正待斥责两句,忽闻身旁有人说道:“这不是房二郎么?幸会,幸会!”

声音有些沙哑苍老,而且口音很怪异。

房俊只得放过这俩夯货,扭头一看,却是一位旧相识。

“哎呦,这不是噶尔大相么?”

身边这位身穿一脸愁苦的中年人,身穿一套宝蓝色的绸缎长衫,宽袍大袖,颇有几分汉唐风韵。

不过此人却是吐蕃大相,禄东赞……

禄东赞呵呵一笑,抱拳施礼:“放眼大唐,世人皆称呼我为禄东赞,虽说名字只是一个记号而已,但是每每当旁人如此称呼,我都有一些实在招呼别人的感觉。唯有二郎你,能直接点出我的本姓,由此可见,坊间传闻二郎不学而有术,确有道理。”

说话的时候,禄东赞双眼微微眯起,精芒在他一双褐色的眼珠里一闪而逝。

对于眼前的这位纨绔子弟,禄东赞从来未曾以不屑的目光对待。

单单只是对自己的称呼,便可见到此人对于自己、对于吐蕃的熟悉程度。而此人身份地位皆不同凡响,又有满腹才学,异日必将成为唐朝的重臣,怎能轻易视之?

而且,据闻此人在对外的态度上一直强硬,上次代表赞普前来唐朝求亲,便是此人从中作祟,说服了唐朝皇帝,取消了十拿九稳的和亲事宜。

说不得,此人将来就是吐蕃的劲敌!

或许,应该冒一些风险,暗地里派出几个高手……

房俊哪里知道这个笑眯眯的家伙,居然心里头在暗自谋算这将他刺杀掉划不划得来的问题?

上前瞅了瞅禄东赞的一身汉服装扮,赞道:“还别说,您穿这身衣服,可比之前顺眼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天寒地冻的,你不在拉萨好好呆着,喝着酥油茶,烧点牛粪取暖,又跑到大唐来做什么?”

说着,还向禄东赞的身后瞅了瞅,“您那位黄胡子随扈这次怎地没跟来?”

禄东赞身后的几名随扈,被房俊这句话刺激得脸色一沉,便有一人怒道:“素闻大唐乃是礼仪之邦,何以阁下居然如此不客气?”

禄东赞吓了一跳,赶紧呵斥那名随扈:“闭嘴!此乃大唐皇帝敕封的新乡侯,岂容你等无礼?”

他是真怕惹恼眼前这位蘸火就着的纨绔,若是闹将起来,说不得自己此次的差事又得告吹……

第四百七十五章 再入醉仙楼

房俊倒也不跟一个随扈置气,只是撇撇嘴,不屑的说了句:“我说噶尔大相,您这随扈的素质,可真是越来越低了。”

禄东赞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的,客气的说道:“叫二郎见笑了,这些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二郎您的才华和名声,有所冒犯,见谅,见谅!”

“跟他们置气?那倒不至于,这不等于自降身份么?”

房俊笑眯眯的说道,然后又接了一句:“若是大相您惹到我,咱们身份对等,说不得某就得跟您犯犯浑,揍您一顿!”

禄东赞哭笑不得:“鄙人乃化外之民,怎敢无故在这长安帝都之内无礼?二郎说笑了……鄙人今次邀请了河间郡王,再次饮酒畅谈,不知二郎可肯赏脸,一起喝一杯?”

提及河间郡王,这是给房俊施加压力,小子,我可是跟你们大唐的宗室郡王关系不错,你可别找茬……

“河间郡王?”

房俊眼珠子一转,心里便是一跳。

据说,历史上李二陛下同意了吐蕃的和亲,将文成公主嫁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而这位文成公主并不是李二陛下亲生闺女,而是一个宗室女,有史学家推论,这位文成公主,极有可能便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女儿……

历史上的这次和亲,被自己一番国之脊梁的话语刺激到了李二陛下,给搅合黄了。

那这次禄东赞又来干什么?

怎地又找上了李孝恭?

李孝恭虽然地位极高,但是在朝中并无影响力。大抵是因为避嫌吧,从来不过问政事,平素都是冥思苦想以什么招数来自污,令李二陛下放下戒备忌惮之心……

说到自污,房俊也干过,但是跟人家李孝恭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武德六年,杜伏威的部将辅公祏反唐、杀王雄诞、率部占湖州。孝恭率兵前往九江,李靖、李勣、黄君汉、张镇州、卢祖尚全都受他指挥。辅公祏穷蹙,放弃丹阳逃走,孝恭派出骑兵穷追,俘获辅公祏于武康,杀越州都督阚棱,江南平定。

拜扬州大都督,江淮及岭南诸州都归他所统摄。

隋灭乱起,李氏家族除李世民带兵纵横天下外,宗室中只有李孝恭一人能独当一面,并立有大功。

李孝恭两次击破大寇,北起淮河,东包长江,越岭而南,尽归他统管。

无论是李渊,亦或是李建成和李世民,都难免有一些功高震主的猜忌,这是必然的,亦是人之常情,李孝恭深谙此点。所以,他声称要以威名夸示远俗,修筑宅第于石头城中,设立哨所往来巡察以护卫自己。有人诬告他谋反,因此被召还京师,颇受有关部门追究盘问,既无证据,便被赦免为宗正卿。

怎么可能有证据呢?李渊明白,这是侄子在自污名声,向自己表达心意呢……

李孝恭,这是一个有能力、有魄力、而且极其富有眼光的能人。

禄东赞宴请李孝恭,这又是有何目的?

想到此,房俊便欣然点头道:“固所愿也,既然大相如此盛情,在下怎能无礼拒绝?否则岂不是寒了大相的心,如此,咱们快走吧,莫要让王爷久等……”

禄东赞有些傻眼……

小子,我只是客气一番,然后提点你,咱也是有背景的,莫要凭白的招惹于我,何曾真心实意的想要邀请你一同赴宴?

这脸皮,也太厚了……

禄东赞万般无奈,话已出口,难道现在要说“我只是跟你说着玩的”?若真是这般,他敢保证,眼前这个混球当场便能飙,甚至狠狠的揍自己一顿。至于什么涉及两国纷争、挑起吐蕃的抗议、甚至引一场战争,这个混小子会在意这些?

反正人家背靠大树,便是再怎么胡闹,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禄东赞真的有些头疼,也暗暗后悔,你说我嘴贱个什么,直接进去不就完了,为何非得跟他打个招呼?

自作自受啊……

事已至此,再是不情愿,那也拒绝不得。

禄东赞只得挤出一抹笑容:“二郎名闻天下,乃是当今名士,若肯赏光,鄙人求之不得……”

房俊哈哈大笑,状甚得意,亲热的拍拍禄东赞的肩头:“这话可真不假,不信你去问问,这整个长安城,想要请某吃酒耍乐的人,排队能排到承天门!可是某是那么容易请的人么?也就是跟大相你一见如故,这才赏你个面子!”

禄东赞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同时心里暗暗纳罕,自己也算是个聪明人,怎地在这个家伙面前,却总是吃瘪?

然后,他得到一个结论。

自己是个聪明人不假,但是自己要脸,而面对这位不要脸的房二郎,那自然是处处吃瘪,处处受制。

原来,人不要脸,可以无敌啊!

房俊无论无何也没想到,被他这一番调侃,却使得禄东赞得出“厚黑学”的真髓,并且在日后将此心得体会运用到大唐群臣的头上,搞得大唐这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的老学究们气得吐血……

李思文和程处弼不愿意去见李孝恭。

说起来,这两人都是出身武将系统,无论李绩还是程咬金,当年都跟李孝恭并肩作战过,虽然未必有多么亲厚,但关系总也不算疏远。可李孝恭辈分高啊,这次出来就是寻欢作乐的,谁耐烦去跟一个长辈一同喝酒?

不过他二人现在对房俊那是马是瞻,房俊去找李孝恭,他两人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便愁眉苦脸的一起跟着……

对于醉仙楼的姐儿来说,若是列出一份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名单,毫无疑问,房俊绝对位列第一,可若是再列出一份最受欢迎的名单,房俊大抵还是第一……

这些姐儿眼里,房俊绝对是又爱又恨的典型。

他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多少诗词在勾栏青楼之间流传,若是能得到房二一诗词,便能立即身价倍增扶摇直上,芳名闪耀平康坊;但是同时,这个家伙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他倒是不会打骂这些姐儿,但是专门跟别的客人作对,勿论亲王还是大臣,每次都敢饱以老拳,弄得鸡飞狗跳,令姐儿的消费总是泡汤……

所以,当房俊出现在大堂里,迎来的是无数哀怨交加、爱恨交织的眼神。

搞得禄东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醉仙楼虽然历经波折而屹立不倒,但老鸨倒是还是换了。

现在这位比较符合房俊的审美,花信年纪,丽质天生,靓丽的俏脸并未吐沫太多的脂粉,白皙光滑的脸蛋儿看上去很是诱人,一袭绛紫色的长裙,腰肢纤纤,巧笑嫣然。

透着一股轻熟的味道……

“大相,王爷已然恭候您多时了……”

很意外的,这禄东赞看起来看是醉仙楼的常客,刚一露面,老鸨便迎了上来,粉面含笑,亲热的打着招呼。

等到目光一转,见到房俊的时候,顿时惊讶的抬起素白的小手轻掩着朱唇:“天呐!居然是房二郎大驾光临?奴家可是久闻您的大名,这楼里的姐儿,见天儿的念叨着您的名字,做梦都想能一荐枕席,以求得二郎的一诗词,也好一句扬名,脱离这苦海……”

见过会说的,没见过这么会说的。

房俊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年纪显得有些年轻得过分的老鸨,笑了笑:“姐姐可莫要说笑,某这人实在,说不得就把您的奉承话儿给当真了。若是信以为真自作多情,半夜三更的钻到姐姐的被窝里,你可莫要将某抓住报官才好。”

“咯咯咯”

老鸨笑得花枝乱颤,清丽之中平添几分惑人的妩媚,身子凑了上来,娇笑道:“瞧瞧您说的什么话?奴家可是盼都盼不来呢,若是二郎不嫌弃奴家人老珠黄,能让奴家有个婉转承欢的机会,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佳人如玉,玉体如酥,一股淡淡的香气充盈着在房俊鼻端,令久矣不知肉味的房俊心里一热,手就下意识的环住了那一把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肢,使劲儿捏了捏……

便在这时,忽闻一人在二楼的露台处说道:“敏娘切莫再招惹这小子,这可是本王未来的侄女婿,且放他一马。小子,还不给本王滚上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 给你挖个坑(上)

李孝恭此人,在历史上颇受争议。

说起李孝恭,本身并没有后来的房杜出名,比之魏徵,也是差之千里,再者,和名将李靖一比更是逊色许多。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凭什么能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上排第二?

虽然李世民说过凌烟阁功臣并无高下之分,但是初唐时期做出贡献的名将名士多了去了,为什么声名不显的李孝恭就上了凌烟阁功臣之列?!

李渊当年攻克京师后,拜李孝恭为左光禄大夫,不久又任其为山南道招慰大使,带军直入巴蜀,降下三十余州。虽然是武将,但是带兵手段稍显温和,经常降对附之人怀之以礼,抚慰有加,因此在民间颇有声望,往往书檄到处兵不血刃,保全了许多性命,可称得上“仁德”二字。

武德三年,李孝恭又献计进攻割据江南的萧铣,李渊非常欣赏他的计策,进爵为王,并改信州为夔州,拜孝恭为总管,命他广造大船,教习士兵水战,准备进攻萧铣。

偏偏对于这件事,也有一些争议。

后世,基本上都说平灭萧铣是李靖的功劳。

“自大业末,群雄竞起,皆为太宗所平,谋臣猛将并在麾下,罕有别立勋庸者,唯孝恭著方面之功,声名甚盛。”除却其它不论,李孝恭的军功还是不错的。但是历史上一提到河间王李孝恭,李靖就会插一脚进来,于是乎两人的军功谁更大,就开始争议起来。有人说李靖被捧为武德功臣的顶峰,是李世民的计谋,目的是为了冲淡河间王李孝恭的功绩,把唐朝开国的功劳归于李靖。这个说法也不为过,世人皆知李靖是李世民的死党,从而将功劳归于他自己名下。

不可否认的是,征讨萧铣的时候,李孝恭是主将,李靖是长史,一主一副,李靖这个被后世尊为“军神”的男人,军事才能是公认的强,若是李孝恭跟着借了光,也未尝不可能。

然则,当时李孝恭身为主将,而李靖身为长史,那些计策也好,执行的人也罢,谁又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靖固然有旷世之才华,可也不能因此就说李孝恭一无是处,摘人桃子……

历史的真相,早已掩埋在厚厚的尘埃之中,后人又怎能凭借史书上的只言片语,去评论一个人的功绩是非?

李孝恭今年未及五旬,保养得宜,正值壮年。

外貌继承了李家优秀的基因,高大健硕,相貌堂堂。眉似卧蚕,鼻如悬胆,方面阔口,一双眼眸炯炯有神。颌下一副美髯,修剪得体,乌黑柔顺,颇有几分名仕风采。

说话时中气十足,言谈利落,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摄人的风采,不愧是大唐皇室第一郡王。

但房俊知道,此人看似风采照人、气魄雄浑,实则没有几天好活了……

此人死时正当壮年,似乎是暴毙而亡,得急病一下死掉,李二陛下亲自为其举哀,哭之甚恸。死后陪葬献陵,配享高祖庙庭,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二,也算是极尽哀荣。

进了二楼雅室,李孝恭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身边各有一个娇俏靓丽的粉头姐儿巧笑嫣然的素手添酒,李孝恭则神情怡然,冲着待要施礼的禄东赞以及房俊三人招招手:“诸位且自便,烟花之地,莫要多礼,否则互相恭维,来回寒暄,凭白坏了气氛!今日吾等不分尊卑,不叙年齿,但求一乐而已!”

“诺!”

李孝恭既然这么说了,众人也都齐齐的松了口气,李思文最是大咧咧的脾气,既然不必拘礼,便往李孝恭的下一坐,讨好的说道:“既然王爷您这么说了,那待会儿小侄若是有何失礼之处,您可莫要见怪才好!”

显然,李孝恭很喜欢性子粗放却粗中有细的李思文,笑道:“本王绝不怪罪,至多,回头跟你父亲说说,让他收拾你!”

李思文顿时告饶:“您可别!小侄宁愿被王爷您收拾一顿,也不敢回家看我爹的冷脸。您不知道,我爹最近是越来越冷了,等闲好几天都听不到他说句话,那张脸,都快上霜了!”

这番话,将李孝恭说得哈哈大笑起来,便是他身边的两位姐儿,也不禁莞尔。

这年头敢拿自家老爹当筏子的,还真就不多见。

也不知李绩那等持身守正、拘谨保守之人,怎地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席间的气氛活跃开,李孝恭吩咐身边的一个姐儿:“去把楼里最好的姐儿都叫来,不把这几位长安城里的大纨绔伺候舒坦了,当心回头起火来,砸了你们的醉仙楼!那时候你们来求本王也没用,本王也不敢跟这几位作对啊……”

那姐儿听李孝恭说得有趣,掩唇浅笑,满长安城,还有谁敢不给您河间郡王的面子呢?

一双剪水双瞳滴溜溜的斜睨了面色尴尬的房俊一眼,或许,也就只有这位大棒槌了……

姐儿站起身,步履摇曳的走出去呼朋引伴。

房俊举起酒杯,无奈的告饶道:“王爷,所谓不知者不罪,小侄若是早知此地是您的产业,哪里还有半点放肆?不仅咱自己不敢,便是旁人敢在此地但凡有一丝半点过分,都不用王爷您出面,小侄立马冲上去,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小侄这杯酒算是赔罪,大人不记小人过,咱揭过这个茬口,行不行?”

人家李孝恭这是在表达对于房俊几次三番在醉仙楼闹事的不满,拿话提点房俊。

房俊也不是真的浑,他在这醉仙楼捣乱,削了李孝恭的脸面,搅合了人家的生意,人家李孝恭一声没吭。今儿这也就是碰巧了凑在一起,坐在一桌喝酒,李孝恭说了这么一句,房俊当然得给人家面子。

话说,河间郡王李孝恭的面子,那也不是谁想给都能给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能让房俊这个棒槌乖乖服软认错,那也不是谁都有这个分量的……

即便是身份地位尊崇如李孝恭,很是有些得意,高兴的举起酒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儿本王甚是高兴,能与几位年轻俊彦,以及禄东赞大相同据一席,把酒言欢,亦是人生一大乐事,诸位,为了大唐威服四海、纵横天下,饮圣!”

“饮胜”,是南方用语,干杯之意。有说因为忌“干”有损吉利而取此语。此语源上古朝廷禁酒衍生规避措辞对策,“胜”原“圣”,指代酒,历史悠久。

三国时,度辽将军鲜于辅曾说:“平日醉客谓酒清者为圣人,浊者为贤人,邈性脩慎,偶醉言耳”。

于此可见,至少在唐朝之前,“饮圣”即“饮清酒”,“饮贤”即“饮浊酒”,而今“饮胜”乃“饮圣”演变遗存。

“饮圣!”

“饮圣!”

房俊几个显然被李孝恭调动起情绪,大呼小叫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相比来说,禄东赞就尴尬了。

堂堂吐蕃国相,居然跟人同据一席恭贺大唐威服四海、纵横天下……

只是恰逢此时,不得不给李孝恭面子,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饮干了杯中酒,心里却是无比苦涩,也将李孝恭狠狠骂了一番,这番做作,明显就是给我看!

同时也极是郁闷,本来花费重金疏通关系,越好李孝恭再此谈一件大事,却不料半路遇上了房俊,也是自己嘴贱,好好的邀请他干什么?

看起来,今儿这事怕是黄了,下次再想约李孝恭,又得花费一大笔钱货,即便是身为吐蕃国相,也不得不为这比巨额的开销肉痛一番,那可是相当于吐蕃一年财赋收入的五分之一……

第四百七十七章 给你挖个坑(中)

这帮开口圣贤闭口仁义的唐人,一个个都简直都是貔貅化身,贪得无厌!

可即便是今天这事黄了,也怨不到人家李孝恭。

李孝恭只是答应出席这个约会,谁叫你禄东赞巴巴的把房俊几个给带来了?

愁闷无法抒怀,只能拿杯中的烈酒撒气,一仰头喝了个点滴不剩……

随即,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顺着咽喉滑过食道进入胃部,所到之处,如火烧如刀割,憋得禄东赞那张皱纹密布原本就有些高原红的脸蛋,愈黑里透着红,一双眼珠子金鱼一般鼓起,使足了平生定力,才硬生生没有当场喷出来!

在座几人都见到了禄东赞的异样,都不禁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李孝恭大笑道:“大相或许是第一次饮这种酒?”

好半晌,禄东赞才生生的将这股失态压制下去,整个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遍,先是难耐如刀割的灼痛,紧接着,却有一股通体舒泰的畅快自四肢百骸间升起!

“痛快!”

长长的嘘出口气,禄东赞赞了一声,说道:“倒教王爷和几位小友见笑了,鄙人身在吐蕃,孤陋寡闻,却不知人世间居然有这等烈如火利如刀的烈酒,差点就失礼于人前!殊不知,此酒名唤为何?”

这还真不是禄东赞没见过世面,吐蕃人身处高原,世世代代同最恶劣的自然环境斗争,与天争与地斗,高原民族骨子里的那股子倔强使得他们最是好酒。

禄东赞酒量甚好,放在以往,大唐的三勒浆等等烈酒在他眼里只是等闲,千杯不醉不至于,但是十几斤下肚,耳明眼亮头脑清晰,什么事儿都没有。

吐蕃人能喝酒,更好喝酒!

可是今天这酒,只是一杯,就让他差点当众失态。

太烈了!

李孝恭乐不可支,完全没有身为郡王的矜持,伸出拇指一挑,指着房俊说道:“说到此酒,大相可得拜准了菩萨。这种酒名唤烧刀子,乃是天下第一等烈酒,只是可惜啊,产量实在是太少了点。本王也是将酒窖里的存货拿出来招待诸位,若是想要多饮,说不得只能向这小子讨个人情了。”

房俊苦笑:“王爷,咱都认错了,饶了咱吧……您想喝酒,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赶明儿小侄跟陛下请个长假,就待在家里给您酿酒,管您的够,行不行?”

李孝恭一拍大腿,瞪眼道:“此言当真?可莫拿那些过堂话来诓骗于俺,这个假,本王去跟陛下说,你小子到时候可莫再搪塞,否则,本王说不定也得让你认识一下,当年关中纨绔的风采!”

他平素好酒,自从饮过此酒之后,便觉天下间的酒尽如白水一般,毫无滋味。今日能将这珍藏拿出来招待禄东赞,还是看在这位那一笔丰厚的财货面上。否则你一个吐蕃大相,在吐蕃或许可以呼风唤雨,在我李孝恭面前算个甚?

面都不见你,何况是视若珍宝的酒!

房俊眼珠子转了转,惊喜道:“王爷既然说了,那咱可就定了!反正现在陛下也令小侄戴罪在家,即便是恢复了职司,礼部那等清汤寡水的衙门也没甚意思。不如咱爷们儿合伙开一个酒坊,专门酿制这种烧刀子,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当真?”李孝恭眼珠子都瞪圆了。

他平生最爱什么?爱美女,爱美酒,爱美屋,但最爱的,却是钱财……

眼光精准如李孝恭,怎能看不出这等烈酒所蕴含的巨大利润?

说实话,房俊“财神”之名,他素有耳闻,对于房俊一些列敛财的手段,也极是钦佩。但是可惜,那“东大唐商号”背后蕴藏的政治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宁愿自污以降名声的李孝恭,怎会为了钱财再去趟那趟浑水?

可心里,总是有那么几分遗憾。

当世最会经商的自己,当世最具有经商头脑的房俊,若是不能强强联合敛尽天下钱财,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谁曾想到,现如今房俊居然主动跑出合伙的意向!

怎能让李孝恭不欣喜?

“小侄怎敢诓骗王爷?说起来,小侄这脑袋里虽然很是有一些想法,但无奈年幼力孤,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王爷您不一样啊,放眼这大唐,哪一州哪一府哪一县,敢不给您面子?况且,咱们这不还有一位吐蕃大相么……”

禄东赞被那一口酒呛得有些上头,他好酒不假,但是喝得太急了,也抵受不住。

闻听房俊居然提到自己,愕然道:“鄙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哦!若是这种酒可以卖到吐蕃去,鄙人保证,各个环节一路畅通,绝对不敢有那不开眼的东西捣乱。”

房俊向李孝恭挤挤眼,伸手揽住禄东赞的肩膀。

禄东赞被他这个冷不防的动作吓了一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的就要跳起来反抗……

熟料房俊用了点力气,将他压制住,笑道:“大相何须紧张?咱们大唐有一句俗语,叫做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弓弩,您是王爷和在下的朋友,有好事,自然要想着朋友。朋友,有通财之谊嘛!”

禄东赞被房俊一条胳膊搭在肩膀上,居然摁得自己硬生生站不起来,顿时大惊!这小子的力气,怎地这般大?

不过好在房俊并无恶意,禄东赞才算放心,身体也松弛下来,想想也觉好笑,即便房俊再是胡来,李孝恭当面,能任由他对付吐蕃的国相,挑起两国纷争?

不过这酒也醒了。

闻言,有些迷惑的问道:“那二郎此言何意?”

什么叫朋友有通财之谊?

难不成是想给我送礼?可怜见的,这些天我在大唐便如同一个散财童子一般,点头哈腰的挨门挨户送上丰厚的礼物,现如今居然有人要给咱送礼?

终于见到回头钱了么……

李孝恭微微眯起眼,看着房俊弄什么玄虚。

这时,雅室的门被推开,先前退出去的那个姐儿领着一群莺莺燕燕,在门口望着李孝恭,眼神询问是否可以进来?

这些高级的女伎俱是经受过专门的礼仪训练,较之寻常人家的闺秀亦不遑多让,此时见到雅室里的谈兴正浓,便自觉的知道不宜直接进入。

一个是当朝第一郡王,虽然这些姐儿并不知此君正是醉仙楼的后台东主,一个是吐蕃大相,还有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房二郎,惹恼了那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李孝恭瞥见,便挥了挥手,令他们迟些再进来。然后沉吟一下,对李思文与程处弼说道:“你二位先去旁边的雅室,多交几个姐儿,且自快活,一应花销都记在本王身上。”

在他看来,房俊已是当朝大员,虽是晚辈,但所作所为都已令其自成一体,当得起自己的重视。而李思文与程处弼连个,倒不是李孝恭对其观感不好,而是心里只是将这两人当成连个胡闹爱玩的孩子。

大人谈事情,小孩子还是一边玩儿去吧……

李思文与程处弼对视一眼,乐不得的赶紧起身告辞,临走,还给房俊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李孝恭不跟小孩子谈事情,他俩又难道愿意跟李孝恭坐在一起?当着这位郡王的面,压力实在太大,难免不自在。

可这心里却总是有几分失落……

出了门,一直沉默寡言的程处弼,忽然说了一句:“往后,跟进二郎的脚步吧,不然拉得太远,兄弟都做不成。”

李思文默然。

第四百七十八章 给你挖个坑(下)

肩膀齐,才兄弟。

这话不好听,但是很残酷的真实……

在这个世间,难道有比情谊更加贵重的东西吗?

如果回答是“有”,那么的确令人很伤感,也感觉无法接受,然而现实却是,真的“有”……

是“现实”。

不同的位置,不同的圈子,不同的生活,不同的见闻,导致了不同的观念。

高低贵贱的区别,致使了双方的疏离,无论是自尊心作怪还是一方为另一方着想,总之,这种差距让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同属猫科的狮子和猫永远不可能为伴,因为高度的不同,它们各自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多少情深义重堪比手足的好兄弟、好哥们儿会因为财富与地位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这种让人无奈的现实让我无奈。

哪怕不愿意承认,也别矫情,这就是现实……

李思文是属于没心没肺的那种浑人,他认准了的兄弟,那一辈子就是兄弟。但是一向话语不多然则心中有数的程处弼的这句话,却令李思文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他不傻。

事实上,这些名门勋贵世家豪族出身的公子哥,自幼经受着最优质的教育,只要不是天生的脑残,就没有哪个是真的傻。即便反应慢一些,当时或许吃了亏,但是转过头来便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肩膀齐,才兄弟。

肩膀不齐了,或许情谊还在,但那叫跟班儿……

李思文扬起头,默默的看着走廊上方的雕花隔板。

跟紧房俊的脚步么?

这个有点难度啊……

回想一下这两年房俊的变化,细细咀嚼一番,一贯大大咧咧懒得动脑子的李思文蓦然现,这个往日里最是夯货的家伙,不知不觉之间已然做出了一番好大的事业。

当然,限于眼界见识,有很多在房俊看来足可以改变这个时代的举措,在李思文眼里却只是一些敛财的手段,亦或是不起眼的小花招,并未看在眼里。

然而,只是率领神机营扬威西域,先后两战大破突厥狼骑的战绩,便足以令他仰望了。

大唐立国这么些年,对外战争始终不断,可是对上昔日的草原霸主突厥,能够胜得这么干脆利落的名将,却是屈指可数。

他爹李绩算一个,卫公李靖算一个,侯君集对上的都是西域蛮胡,这个做不得数。

而现在,房俊也算一个……

房俊在西域纵横驰骋,自己在干嘛呢?

还在十六卫里混日子呢……

这个差距,现在便这么大,将来岂不是天壤之别?

努力追赶?这话说的容易,可是难度实在太大。关键是李思文觉得没必要去费那个力气,混得再好,官省得再大,难道咱还有什么宰辅之才,还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

既然早晚都要找一个山头,那为何不将房俊当做自己的靠山?反正都是兄弟一场,那厮难道还能亏待自己?以房俊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势,以及陛下明里暗里对其的维护,可以想见,将来必是朝中一方大佬。

别看陛下从他手里夺走了神机营,转头又交给长孙冲,然则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人对长孙冲看好。李绩便不止一次曾在家中说过,陛下越是如此对待房俊,心里那一份歉疚就越是根深蒂固,现在看来房俊是吃了亏,但是未来的好处一定更多。

还是那句话,皇帝若是知道你吃亏了,那你就一定不会真正吃亏……

是要跟紧房俊的步伐,不过不是为了追赶,更不是为了越,而是有这个一颗必将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挡箭牌为自己遮风挡雨,夫复何求?

想通了这些,李思文刚刚心里涌起一丁点豪情壮志瞬间烟消云散。

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老子多聪明啊,一下子就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雅室里的三人相处融洽。

只是禄东赞有些疑惑:“二郎此言何意?”

朋友有通财之谊,却不知怎么个“通”法?

房俊故作神秘的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莫手里,有一份青稞酒的秘制配方,不知大相可感兴趣?”

青稞,是藏区独有的粮食,世世代代皆为藏民的主食。

按道理来说,青稞只是一种普通的粮食,只不过因为它生长在神秘的高原,被赋予了一些神秘的色彩,兼之其生长环境纯净自然极少污染,在后世那个全民保健的年代,因之受到追捧……

房俊穿越之前就是一个小官僚,小官僚最应该干的是啥?

不是保持业绩,不是注重自我修养,而是搞好跟上级的关系……

上级说你行,不行你也行!

这不是笑话,而是官场之上千古历来的传统,不跟领导搞好关系,关键的时候谁会替你说话,谁会拉你一把,怎么去进步?

作为农业学的高材生,自然有着一些独特的窍门起拉近和领导的关系。送礼这东西也是有学问的,不可否认很多官员只认真金白银,但是即便是这些人,也知道成天总是鼓捣票子很俗,没人不向往高雅,没人不崇尚健康。

所以穿越之前不久,房俊从大学导师那里,讨来一份青稞酒的配方,也对青稞酒稍微做过一些了解。回来之后,在网上买了一些青稞米,秘制了几坛子青稞酒,给市里领导送去,那位领导“龙颜大悦”,便是领导夫人都一个劲儿的夸赞房俊。

可惜啊,眼看着最近就有一次提拔进到常委的机会,那位领导也表态将会在市委会议上推荐他的名字。一般情况下,所谓的人事会议都只是走了过长,除非有较劲的情况生,否则主管领导的意见实际上边等同于最后决定,一把手不会闲着没事唱反调,几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可惜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自己居然该死的穿越了……

不过幸好那份并不算复杂的配方,自己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在自己书房的一个很隐秘的匣子里,有一个用宣纸剪裁之后装订而成的笔记本,上面时自己用英文记录下来的一些前世的记忆。他害怕随着穿越时间越来越长,对于那些永久的记忆越来越淡薄,是以想起什么,便用笔记录下来。

前世的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记忆,都有可能给这个时代带来天翻地覆的影响……

这其中,便有这份青稞酒配方。

禄东赞有些愕然,紧接着神情有些不豫:“青稞酒?我们吐蕃很早就有了……”

合着你小子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吐蕃?

我们是环境恶劣一点,生活艰难一点,可是我们的历史也很悠久的,不必你们汉人差多少!你们城里人瞧不起,这个可以理解,可是你以为咱们吐蕃人连酒都不会酿吗?

欺人太甚!

“呵呵,大相何必着恼?这小子就是个棒槌,楞头楞脑的,连话都不会说。吐蕃人自然会酿酒,但是本王说句话,大相还别不爱听,这小子对于这些奇技淫巧的事物最是有天赋,他说他有青稞酒的配方,那么这个配方酿出的青稞酒,就一定比你们现在的好!”

李孝恭笑呵呵的打圆场。

禄东赞琢磨一下,觉得有道理,跟这个棒槌较真儿?

我不是闲的难受么……

“二郎既然有配方,自可自行酿造,不知鄙人可以帮什么忙?”

“您能帮的忙,那可大了去了!”房俊显然很兴奋,揽着禄东赞瘦骨嶙峋的肩头,双眼亮的蛊惑道:“我说你们吐蕃人,眼界就是窄浅!成天到晚就想着东占一块地,西掠一座城,不会经营,就算天底下的地方全给你们吐蕃人占了,有个屁用?”

禄东赞怫然不悦:“二郎,吾吐蕃的国策,岂能容你置评?”

“哎呦呦,生什么气呀?你且听某给你道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给你挖个坑(续)

房俊依旧笑眯眯的,展露一个狐狸似的笑容:“地多地少,不能代表一个国家是否强大,是这个道理吧?你可能会说恰恰相反,占领的城池越多,越说明这个国家的强盛!这么说呢,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显然很没有见识啊!咱们皇帝陛下说过一句话,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若说占地广阔,莫过于当年的大汉王朝。东西八千里,南至滨海,北至极地,鼎盛一时。可是呢?如此强悍的王朝,也不免分崩离析,灰飞湮灭。吐蕃就算占再多的地、掠再多的城,能比得上强汉否?”

“这个……正是吾辈吐蕃男儿心怀之壮志。”

禄东赞有些尴尬,说道。

你小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呢,吐蕃什么地界,在强盛还能比得上当年的大汉?莫说我们吐蕃,便是你们大唐,看似繁花着锦火上烹油,可若是想要赶昔日的强汉,也不太可能。

不过房俊这番话里,有一句引起了禄东赞和李孝恭的注意……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禄东赞心里赞叹,大唐皇帝果然天资绝伦英明神武,这句话说的实在太好了,比之古之贤者亦不遑多让,如此有位明君,实是我吐蕃之殇……

而李孝恭则心里嘀咕,陛下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呢?如同这般深负哲理的至理名言,若是陛下说过,自然应当广为传颂,为何我竟从未耳闻?

房俊辈分小,岁数也笑,站起来为各自面前的酒杯斟满美酒,然后坐正身姿,对禄东赞说道:“大相乃吐蕃国相,一代人杰,韬略见识自然远胜旁人,即便是我泱泱大唐,能于大相比肩者,亦屈指可数……”

禄东赞有些羞赧,虽然心里很得意,却谦虚道:“二郎谬赞了,东赞化外之民,时常仰望天朝,对于那些当今名士更是敬佩不已,岂敢与这些贤哲并论?大唐丰华物美、人杰地灵,豪杰之士更是比比皆是,远非吐蕃所能相比。是以,鄙人才怀着朝圣者之心,前来大唐请教学习,寻求帮助,更每多拜访那些有识之士……”

房俊点头:“嗯,某也算一个。”

“呃……”禄东赞愕然。

“噗”却是河间郡王李孝恭一口酒喷了出来……

禄东赞愕然看向房俊,心说我知道您不要脸,可是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失礼于人前的李孝恭有些尴尬,老脸微红,呵斥房俊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好好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自认有识之士?”

房俊不以为意,请酒,三人饮了一杯。

“二位觉得我狂妄不知羞耻,那我问二位,何为有识之士?”

这个问题看似浅显,却很是广博,禄东赞稍作沉吟,肃然答道:“退而能为君王某天下,进而能为帝国开疆土,可称有识之士。”

李孝恭亦答道:“胸怀锦绣,天地万物皆在心中,可称有识之士。”

房俊握着酒杯,眉梢一挑:“都对,却也都不完美。汉朝时,刘向刘更生说过,天下有识之士,无不为足下寒心酸鼻者,千秋万岁之后,庙堂必不血食矣。某虽不才,却甘愿学那刘向,为天下寒心酸鼻者,谋一个生活富足、寒暑不侵,二位以为,某可算有识之士乎?”

二人默然。

没有取笑房俊的掉书袋行为,李孝恭拱了拱手,高举酒杯:“天下有识之士,必有二郎之一席之位,这杯酒,敬天下寒心酸鼻者!”

禄东赞亦有些动容,举起酒杯,高呼:“敬天下寒心酸鼻者!”

一杯烈酒入喉,心情激荡,眼圈一红,却差点掉下眼泪来。

非是被烈酒所累,而是心有所感。

若是论起天下寒心酸鼻者,有过于吐蕃之民乎?

想我吐蕃子民,生性顽强乐观,坚忍不屈,拥有着天底下最高尚的信仰,最朴素的民风,却不得不世世代代生活在寒风冷雪天寒地冻的高原之上,缺衣少食,哪一日不是在为了生存而与天地争斗?

为了生存,我们也只能去侵占那些温暖的土地,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座城,一座山谷,亦能种出更多的粮食,养活更多的子民!

天下万民,为何只有我吐蕃的后代,必须生生世世禁锢在这片寒冷荒凉的高原之上,生生世世承受着最恶毒的诅咒?

他禄东赞,今年刚刚三十三岁,出生于吐蕃最富庶的家族,却从未在温暖的毡房中搂着娇妻美妾品着青稞酒酥油茶,享受着富足的生活。

自成年起,他的足迹遍踏遍高原的山山水水,每一道山岭,每一座冰川,每一条河流,每一块向阳的坡地……高原上寒冷如刀的风霜,将他年轻英俊的外貌吹得皱纹纵横有如老农,却也将他的理想,磨砺的坚如铁石!

他,禄东赞,此生此世,为了吐蕃子民的生存,不惜奉献出自己的年华,甚至自己的生命……

他不要娇妻美妾,不要金银财宝,不要封妻荫子,只愿追随着伟大英武的赞普,为吐蕃子民的儿孙后代,争出一个温暖富足的生活!

禄东赞心情有些激荡,耳中传来房俊略显低沉的嗓音:“这种青稞酒,口味绝佳,酿制的方法也很简单,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稍作培训,也能自行酿制。自古以来,盐、铁、酒三样,便是利润最大的产业。大相,试想一下,若是这种青稞酒能得到大唐百姓的欢迎,将会给吐蕃带来多大的利润?”

禄东赞霍然而惊!

他瞬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房俊,颤声问道:“吐蕃获利,二郎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房俊的这句话,令禄东赞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大量的钱财!

若是这种酒真的能如同房俊所说,畅销天下,那么吐蕃的国力必将上升不止一个等次!可房俊乃是大唐的官员,未来的帝婿,面前甚至还有一个大唐的皇室郡王,他这番话说出来,不怕被扣上一个资敌的罪名?

房俊却笑嘻嘻的毫不在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某不是圣人,更不是吐蕃人,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凶险,白白的送给吐蕃百姓一个富足安稳的前程?”

一旦这种青稞酒打开了销路,不仅仅是给吐蕃带来大量税收,最直接的影响,大量的利润将改善千千万万吐蕃百姓的生活!

这不正是自己一生都在孜孜追求的么?

禄东赞控制着自己的心绪,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沉声道:“你需要什么?”

心里暗暗誓,只要房俊的条件不是太过分,拼着回去被赞普责怪,也要将这份配方拿到手!

房俊看了一眼一言不的李孝恭,然后对禄东赞说道:“很简单,从今以后,吐蕃与大唐的贸易,全部由东大唐商号来经营。听清楚了,是全部!不管你们要买什么还是卖什么,都必须经由东大唐商号!”

禄东赞带着满怀纠结走了。

他如何不知这闹得沸沸扬扬的东大唐商号里,实则有皇家的份子?房俊的这个提议,在禄东赞看来实在是有些凶险,因为他看不出房俊到底是怎么想的……

并不是命令吐蕃买什么卖什么,而只是规定买卖必须经由东大唐商号的手。

看似顺理成章,可是禄东赞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是以,他并没有给出房俊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必须好生考虑一番利弊,哪怕他对房俊手里的这份配方势在必得!

看着禄东赞离开,李孝恭吁了口气,心思复杂的看着房俊,叹息道:“小子,你这是在玩火知不知道?”

第四百八十章 青稞酒

房俊坐在榻上,伸展了四肢,他实在是不惯唐朝这种跪坐的礼仪,只是这么一会儿,双腿已然淤血麻木。只是这形象有些不雅,甚至于有些失礼,好在李孝恭虽然身为宗室,却一直在军中厮混,脾气之中融合了不少军中大气豪迈不拘泥于繁文缛节的风格习惯,并不以为意。

李孝恭拿手指点了点房俊,肃然说道:“某虽与你初次见面,但一直心怀感激,当初若不是你那一番国之脊梁的不和亲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某的爱女,便将被嫁到吐蕃,承担两国和亲之重任。某虽然心怀国家,愿意随时为大唐为陛下去冲锋陷阵,哪怕死在疆场之上马革裹尸!可是作为一个父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如花似玉如珍似宝的女儿要远去吐蕃高原,今生今世与那些肮脏野蛮不知礼教的胡人生活,饱受摧残,永不得再承欢于父母膝下,那种滋味,比之利剑穿身刀斧相加更要令人难捱!所以,某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金钱固然重要,但是有些禁地,千万不要去触碰,一旦引起严重的后果,便是陛下想要保你,都保不住!”

呵呵,说来说去,这位还真是文成公主的老爹啊?

李孝恭的这番话语,房俊深表认同。

诚然,对于整个民族来说,文成公主的功绩不可抹杀,正是她的存在,至少保持了大唐与吐蕃几十年的和平。但是对于家中父母来说,有谁希望掌上明珠嫁到遥远的西藏,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见?

只是不知,他这位未能成为文成公主的小郡主,长得是啥模样?

对于李孝恭的这番掏心掏肺的提醒指教,房俊身怀感激,却自有主意……

“王爷,难道您也如同那禄东赞一样,只是以为小侄此番绸缪,只是为了钱财?”房俊笑得很得意。

给别人挖了个坑,不但那人看不见,便是旁观者都不解其中奥妙。

这种感觉,很得意,很爽……

“难道不是?”李孝恭愕然。

房俊回头,瞅了瞅门口。

“放心,门外自有本王的护卫把守,不会有人靠近偷听。”看到房俊这等神神秘秘的样子,李孝恭也有几分好奇。

明明就是一笔生意,怎地还有其他玄机不成?

房俊站起身,坐到李孝恭的身边,为他斟满酒,低声说道:“王爷,试想一下,若是这种酒能够受到大唐百姓的欢迎,必将为吐蕃带来大量的利润,那么会出现何种情况?”

何种情况?

李孝恭没好气的说道:“必然使得吐蕃国力日强,从而导致野心勃勃,必将东征西讨,吾大唐西疆,永无宁日矣!”

“呃……”房俊有些傻眼,还以为这位王爷多聪明呢,原来是一个政治上的小白……

“王爷,孔子说,要透过事物的现象去看本质,您只看到了有可能导致吐蕃国力日盛,可是您怎地就没看到此举将会引吐蕃贵族之间的矛盾?怎地没有看到,吐蕃将会有缺粮之虞?”

李孝恭拧起两条眉毛,使劲儿的翻腾肚子里存货不多的墨水,孔子说过这话么?

没印象啊……

不过别管是谁说的,貌似很有几分精辟的哲理。

而且房俊所说,的确让李孝恭颇为动容。

一旦青稞酒带来大量利润,必然会让穷惯了的吐蕃土鳖们蜂拥而至一哄而上,为了这块诱人的大蛋糕争抢不休,即便是禄东赞,也不可能藏着掖着吃独食,肯定要拿出来分配利润。

这就导致青稞酒的酿造必将在吐蕃掀起一股热潮。

而青稞酒的原料是什么?

青稞!

作为本就产量不多的吐蕃人民的主要粮食,大规模酿造青稞酒的后果就是急剧导致粮食的缺少,甚至引饥荒!

但是……

“或许开始的时候,那些吐蕃蛮子未必识破这其中的利弊,但是一旦青稞酒导致粮食短缺,吐蕃的赞普和朝廷必然不能坐视,只需下一道限制令,粮食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李孝恭认为房俊有些想当然了。

“限制令?”房俊冷笑。“刚刚王爷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金钱很重要,可惜您还是没有深刻认识到金钱到底重要到何等程度!世间万物,无有不可论价者,只是在于价值几何而已。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便会有人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有人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那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凌迟的危险!当那些穷嗖嗖的吐蕃土鳖们尝到了巨额利润的滋味,您认为他们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慾望?哪怕是吐蕃的赞普将刀子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照样会在私下里偷偷的酿造青稞酒!那么问题来了,大量的青稞被用于酿酒,人吃什么?”

看着房俊给脸上灿烂的笑容,李孝恭激灵灵打个冷颤。

太阴狠,太邪恶了……

人吃什么?

吐蕃是农奴制度,很少有平民百姓的存在,除了贵族,就是奴隶。而牛羊马匹都是贵族奴隶主的私产,他们会在生饥荒的时候,将牛羊马匹宰杀供给奴隶食用么?

绝对不会!

而且吐蕃那地界天寒地冻,除了冰川就是荒山,连根草都不容易生长!

大量青稞被用于酿酒而无法有效遏制的后果,便会导致吐蕃子民无裹腹之物,若是倒霉催的再来一场天灾,那就真真是饥荒肆虐,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李孝恭只要想想那等凄惨的境遇,都忍不住头皮麻!

这个看上去粗憨厚道的小子,怎地能在转眼之间相处此等绝户之计?

深深吸了口气,李孝恭沉声道:“本王虽然贵为大唐郡王,与那吐蕃是敌非友,但是本王依然不得不说一句,此计虽妙,却有伤天和,非君子所为!”

房俊翻个白眼……

得了,又是这一套,你说说你们假仁假义的,有意思么?

有能耐,你去跟突厥、跟吐蕃、跟女真、跟忽必烈讲讲,什么叫仁者爱人,什么叫有伤天和!

当那些草原民族得到肆虐中原的机会,会管你伤不伤天和?

他们不信这个,他们坚信的是亡国灭种,将汉民屠杀殆尽,才能永远的占领这片肥沃的土地!

只不过,房俊的计划,并不是真的要将吐蕃人统统饿死。

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那些历史上令人指的屠杀事件,的确能够轻易的引起同为族类的共鸣。只是除此之外,那种仇恨却早已随着历史的进程消散很多。

会有人因为身边的人是蒙古族、是满族,就会揪着人家理论一番当年的屠杀你们做的不对,然后现在我们汉人要反杀回去?

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这不是一句口号。

长时间的民族大融合,加上交通和信息的迅猛展,人们越来越彼此了解,如同古代的那种族群之间泾渭分明的情况,早已不复存在。

父亲是汉族,母亲是满族,同学是蒙族,妻子是苗族……

这样的情形司空见惯。

民族见的对立,早已不复存在。

在房俊的眼里,现在生存在白山黑水间女真的祖先也好,游牧在高原上的吐蕃也罢,在后世,都是同一个国籍。

“我们不需要将吐蕃人饿死,您忘记了东大唐商号么?我们可以通过东大唐商号,向饥荒中的吐蕃输送粮食!只要吐蕃乖乖的,我们就卖给他们吃的,如果他们蠢蠢欲动不甘臣服,那就掐断他们的口粮!”

房俊还有一层意图,并没有跟李孝恭明说。

说了,李孝恭也不懂……

青稞酒的兴起,必将使得大量唐钱流入吐蕃,令吐蕃的经济与大唐结为一体。到那个时候,只需要一个简简单单的货币贬值,就能将那些吐蕃贵族所赚取的巨额财富掠夺一空,令吐蕃一夜之间回到从前!

与此同时,随着两国的交流,大唐文化也必然趁虚而入,若是能在从中可以引导,文化侵略的事实很容易造成。

就像当初,欧洲人在南美和全世界殖民地所作的那样,读我们的书,说我们的话,写我们的字……

百年之后,谁还分得清哪个是汉人,哪个是吐蕃人?

这才是真正的开疆拓土,铸就万世不拔之基业!

第四百八十一章 李二很小气

此事只是房俊一时兴起,由禄东赞说到青稞酒,再由青稞酒联想到后世老美控制中东那些小国的政策,才有了此番构想。但是若想将其落到实处,自然免不了细细谋划一番。

可他刚回家迷迷糊糊的度过了一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便被李二陛下派遣一个内侍给叫了去……

瑞雪初晴,天气阴寒。

太极宫里的宫女内侍似乎也畏惧这刺骨的寒冷,都躲在各自的屋子里亦或是主子的寝殿里,并不出来晃悠,使得诺大的太极宫显得空空荡荡。

神龙殿的书房内,李二陛下穿着一套宽袍大袖的常服,赤着脚踩在房俊“进贡”的一方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屋子里燃着骨炭,充盈着淡淡的馨香,暖意融融。

书案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奏折,旁边有稍显凌乱的文房四宝,毛笔蘸了墨汁,却只是随意的搁置在砚台上,显然李二陛下刚刚正在批示这份奏折。

“不知陛下唤微臣前来,有何要事?”

由承天门直到这神龙殿,距离可不近,一路行来,早已寒气入体。一进屋,温暖的空气跟自身携带的寒气冲撞,使得房俊打了个冷颤。

李二陛下负着手,闻言哼了一声:“要事?若是真有要事,又岂是你这个嘴边没毛的小娃娃可以参谋?”

“……”房俊被噎得没话说,下意识的摸摸唇边,只是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象征着男性阳刚的胡须,尚未成型。不过说起来,自己这副身体身强体壮力气大得很,明显育得很好,可是这胡须却并不浓密,也算一桩怪事。

但凡力气身壮之人,莫不是体毛旺盛,自己也算是一个异数,亦或许是年岁还未到……

不过就算咱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那您巴巴的大清早把咱喊来,又是为了哪般?

房俊默然不语,既不自认小娃子,亦不反驳。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沉默就是最好的抗争……

他不说话,李二陛下不知怎么回事,也不说话,君臣二人一个低头数蚂蚁,当然大冬天的神龙殿里不可有这东西……另一个着悠然自得,抬头望着房梁。

两人都是倔脾气,自是谁也不堪先低头。

别看李二陛下是皇帝,可房俊也不怕,您说我是小娃子,没资格参谋大事,那咱就一言不好了,难不成没有因言获罪,反而因不言而获罪?

渐渐的,李二陛下心里微微着恼。

这倒不是他的养气功夫不如房俊,而是心里有些恼火,你小子难道就没有一点对于皇权的畏惧?居然跟朕玩性格!

正在此时,王德领着几个宫女,用紫檀木的托盘,端来早膳。

“大家,是时候用早膳了。”王德微微躬身,恭声说道。

“嗯。”李二陛下应了一声,也不去瞅玩深沉的房俊,径自坐到软塌上一张彩漆雕花的炕桌前。

宫女将四样小菜一一放置在桌上,然后为李二陛下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粥。

房俊昨夜有些失眠,睡得晚了些,大早的刚刚爬起来,就被李二陛下派人喊来,自是未来得及用早饭。此刻他低着头保持沉默,但是弊端嗅着清香的白米味道,耳畔听着李二陛下将一块大抵是腌黄瓜亦或是腌萝卜之类的东西嚼得脆生生作响,不由得使劲儿咽了口唾沫,肚子轻轻的咕噜两声……

这领导也太不讲究了!

大清早的把咱叫来,来了也不说啥事儿,你这边吃饭我还得边上看着,这也太不人道了!

心里默默腹诽,诅咒李二陛下被热粥烫得满嘴泡……

身后的门口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然后,一把柔美娇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咦,房俊你傻呆呆的站着干什么,为何不用早膳,你是吃过早膳才过来的么?”

房俊回头,一张秀美清丽的笑靥出现在自己面前,正是多日未见的高阳公主。

这丫头也是大姑娘了,愈出落得清丽动人,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在头顶梳了一个髻,露出晶莹如玉的耳朵,一袭矮领的淡黄色襦裙,衬得脖颈白皙修长。

眉目如画,琼鼻樱口,浑身洋溢着一股青春秀美的气息,难怪历史上的这位能勾引得辩鸡那等高僧大德都甘愿破除戒律堕落红尘,沉醉在温柔乡里丢了小命……

房俊呆了眼……

见到房俊直愣愣的瞅着自己,高阳公主又是甜蜜,又是羞涩,也不枉自己昨夜听闻父皇今日清早要召见房俊之后,一大早的起来又是做早膳又是利落的收拾一番。

“喂,很好看么?”

高阳公主背着小手,脚步像猫儿一样,轻轻踱到房俊面前,扬起一张俏脸,轻咬着红唇,柔声问道。

从未见过房俊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看起来,也不是对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嘛……

心里有些小窃喜。

房俊任然有些呆,他在思索高阳公主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好看……不是!我是说,殿下刚刚说什么?让我用早膳?”

“是呀!”高阳公主美滋滋的,脸儿红红的笑吟吟说道:“昨晚父皇就决定要召见你,所以今晨奴家起了大早,特意做了几样小菜和清粥,给父皇和你享用……”

心里微微有些得意,看起来,长乐姐姐的话果然有道理!

这个脸黑黑的家伙从来对我都没有好脸色,大抵是因为她喜欢那些温柔贤淑的淑女类型女孩子,而自己呢,一向都是风风火火任性刁蛮,还专门爱跟他作对,这样子怎么能让他喜欢上我呢?

只是起了个早,做了一顿早餐而已,果然就让这个家伙对我印象大变!

然而,房俊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也就是说,陛下现在享用的早膳,其实是殿下您特意为我做的……”

“怎么说话呢?”高阳公主撅起小嘴儿,背对着李二陛下对房俊挤眉弄眼使眼色,小声道:“你想死呀!我是给父皇做的,而你只是顺带着借光而已,懂不懂的傻蛋?”

房俊哪里还管这个!

此君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步便绕开面前的高阳公主,蹭蹭蹭走到李二陛下面前,问道:“既是公主殿下为微臣所准备之早膳,陛下何以肚子享用,却让微臣在一边干瞪眼挨饿?”

“诶?”高阳公主眨了眨大眼睛,疑惑的看了看房俊,又看了看父皇,怎地父皇没告诉他,这顿饭是我准备的么?

李二陛下稀里呼噜的喝了口粥,然后夹了一块青翠的腌黄瓜放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大嚼,然后才慢吞吞的说道:“朕看你那边好似在思考人生,故以就没有打断你的思路,想要等着你思考完了,再邀请你一同跟朕用膳!咦,难道你很饿么?”

房俊差点气炸了!

这皇帝老儿,着实阴险……

你不喊我一同吃饭,我是傻了还是怎么,敢吵吵着非得跟皇帝抢饭吃,我是还嫌鞭子抽得不狠、板子打得不疼,想死还是怎么着?

不过现在不管了!这个皇帝明显是报复自己一向总是惹他恼火,所以现在找回来了。

这特么也叫千古一帝?

你大爷的……

房俊二话不说,矮身就坐了下来,不过好在他还是懂得一点礼数,没有直接坐到李二陛下的对面,而是打横坐在一边,然后瞪眼瞅着王德:“给本侯爷盛饭!”

王德了解前因后果,自然看得出陛下是有心要为难一下这小子,也知道房俊看似对自己生气,实则只是表达一下对陛下的小小不满,并不是刻意的针对谁,是以也不生气,笑呵呵的拿过一边早已备好的碗筷,亲自给房俊盛了一碗粥:“侯爷,请用膳!”

看到王德装模作样的样子,房俊自己也气笑了,结果碗,下意识的说了一声:“谢了!”

然后拿起筷子,瞅了面无表情但眼神之间颇有得色的李二陛下一眼,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开动!

这一开动,可算是将在场的几人都给惊呆了!

无论尊卑上下,大家都是生活在皇宫里,一言一行自然要谨守礼数,坐卧都要有一个标准,更遑论中华礼仪上重中之重的用餐典仪。几时见过有人当着陛下的面这样吃饭?

但见此君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几口就是一碗粥,一筷子夹起好几块下饭的小菜,连吃带喝稀里呼噜,一眨眼功夫,一小锅清香的白米粥就见了底,桌上的几盘小菜更如同被扫荡过一般,盘底见天,只剩下几根残骸……

高阳公主见此,非但没有觉得房俊粗鲁失礼,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定是自己做的饭菜合了他的口味,这才吃得如此之多,心里自然充满了一股满足的柔情……

李二陛下并不是没见过能吃之人,程咬金、尉迟敬德等,皆是肚量大如天之辈,可是能放怀在自己面前如此胡吃海塞者,近十年来,已是再也没有。

这人,难道真就从来没当自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不知怎地,这位天下至尊的心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不被尊重的恼怒,反而有一些伤感,有一些欣慰……

第四百八十二章 无聊的李二陛下(上)

用过早膳,君臣二人坐在书案一旁的两张椅子上,中间是一个花梨木的雕花茶桌,花纹繁复,古朴厚重。

李二陛下既然将房俊叫来,尚未说何事,更未命房俊走人,房俊也便坐下来,静听李二陛下又出什么幺蛾子……

高阳公主挥挥小手儿,令宫女内侍撤去碗筷,王德看了看,也躬身告退。高阳公主将袖管挽起一截,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莲藕一般的小臂,素手纤纤,沏了一壶香茗,放置于茶桌之上。再取来两只白玉也似的白瓷茶杯,为两人分别斟了浅半杯青翠的茶汤,热气氤氲之间,芳香馥郁。

然后,高阳公主便乖巧的坐到一边,小手儿擎着下巴,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不好意思直接盯着房俊看,却又时不时的总是往房俊脸上瞟……

李二陛下示意房俊自便,自己取了一杯茶水,浅浅的啜着。

房俊也不客气,又玩沉默这一套?便自顾自的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小口,在口腔里满满的品味着那股悠远的茶香,却总觉得跟记忆中的上等龙井茶还是差了很多火候。

这也是必然的,他只是根据上辈子电视里学来的龙井茶的炒制步骤,照葫芦画瓢,硬搬到一千多年的唐朝来,可谓只有其型而无其神。真正的龙井茶能够流传千年而芳香久远声名不辍,想必其制作的时候必然有许多不可能为外人所知的秘方手法,这就非是房俊可以知道了。

不过什么事物不都是渐渐展,逐步完善起来的呢?

或许若干年后,某一位炒茶师傅灵机一动,改进一下炒茶工艺,能比前世的龙井茶更加优秀呢?

反正自己穿越时空弄出这龙井茶,一来解决了多年饮茶的习惯,却饮不惯唐朝那种“油汤”的口味,二来亦借此大赚了一比,目的算是达到了……

高阳公主不停的瞟着房俊,越看,芳心越是悸动……

按理说,房俊的长相与时下的审美颇有一些差距,说不上难看,但是与那些玉面朱唇俊美倜傥的小郎君一比,立时便显示出差距了。怎么说呢,糙了一点……

可是现在,这个黑面神就这么端坐在父皇面前,神情悠然,举止随意,以沉默来跟父皇较着劲的,却没有在父皇那种如山的威势和帝王的威仪之下,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和拘谨。

再联想到当初房俊将自己藏起来,却反身独自杀入叛军之中,接下来更是单人独骑狂追几十里,在泾水桥头将自己从叛军手中救下,那股睥睨天下视死如归的英豪之气,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与之相比?

房陵公主姑姑说的果然不错,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在于是否胸有锦绣腹有乾坤,只有那样的优秀男人,才会显露出出类拔萃的气质风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高阳公主殿下本就因为救命之恩对房俊颇有好感,再房陵公主的一番开导之后,更是有一些情根深种的意思,一腔柔情,早已不知不觉间悄悄的缠绕到房俊身上……

李二陛下也有些绷不住了。

不是因为他养气功夫不行,而是身旁闺女那花痴的眼神,令李二陛下有些受不了,大感颜面扫地!

他恼火的瞪着高阳公主,很想说你是公主啊,就算跟这个黑小子成亲,那也是下嫁!现在还没成亲呢,你就这幅痴迷的神情,等到过了门儿,还不得被这小子吃的死死的?

旁人或许被房俊憨厚的外表迷惑,李二陛下却深刻的认识到这小子扮猪吃虎的本相,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注意,自己这个看似精明的闺女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够看……

“漱儿,你且先回寝宫去吧,为父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与房俊详谈。”

这丫头太丢人了,赶紧的轰走,眼不见心不烦……

“哦……”高阳公主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嘟着嘴儿,偷偷冲李二陛下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对房俊嫣然一笑:“二郎好生陪着父皇说话,待会儿,本宫让御膳房做一些糕点给你送来。跟你说啊,御膳房里新来了一个江南的糕点师傅,做的桂花糕乃是一绝……”

李二陛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黑着脸挥挥手:“莫在这里啰啰嗦嗦,做你的桂花糕去吧!”

“哦!”高阳公主这才身姿摇曳的走了。

书房里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倒不是双方有心玩对抗,而是李二陛下一时之间,有些不知从何处开口。

半晌,李二陛下沉吟着问道:“听闻,去年太子曾去骊山农庄拜访于你,而你曾给太子做了一诗余,以之劝诫太子?”

房俊赶紧说道:“陛下言重了,非是劝诫,只是当时情景交融,心有所触,对殿下稍坐勉励而已。”

劝诫与勉励,看似没什么关系,实则内里的含义却是大不相同。

劝诫,那是一种很强硬的态度,而且目的很明确。你房俊凭什么对太子劝诫?你又劝诫了什么?若是异日太子犯了错,是否是你劝诫太子这么做的?

勉励就不一样,这是一个虚化的动词,没有什么目的性,这是一种情绪上的倾向。

久历官场的房俊对于这种看似随意的言辞之间那种暗藏的危机最是敏感,当即将自己摘了出来。

李二陛下双眼微眯,有些诧异的看了一脸云淡风轻的房俊一眼。

这小子真的跟鬼啊,自己这句话本来并无旁的什么意思,可是这小子这么一解释,自己才隐隐察觉自己的话很可能会对房俊照成一种困境。

这就是一个官油子,那里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李二陛下又是欣慰,又是不爽,重重的哼了一声,问道:“汝对太子行事,如何看法?”

那可是太子,我能有什么看法?

就算有,我也不能告诉你,当我傻呀?

“微臣没什么看法。”事关太子,那边涉及到储位之争,这就是一个泥潭,避之都唯恐不及,难道我还会傻乎乎的往里跳?

早就料到房俊的滑不留手,李二陛下并不失望,而是轻蔑的啧啧嘴:“怎么说你好呢?才华肯定是有一些的,但是小小年纪便暮气沉沉,不去学那些少年英雄锐意进取锋芒毕露,偏偏要学那些在官场浸淫多年只知明哲保身的老官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房俊啊,依朕看,这些都是你爹在家里教你的吧?唉!可惜了玄龄在朝政上能力卓绝,天才无出其右,但是在教子这一道,实在是过于腐朽保守。跟你爹学,那么你的成就,怕是仅此而已了。”

看着李二陛下貌似失望的神情,房俊嗤之以鼻。

激将法?

这种拙劣的手法,您也太小瞧人了……

“陛下说的是,微臣本就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要奉公守法,对陛下无限忠诚,那么即便是在遥远的将来,微臣也可以凭着父亲对这个国家、对陛下做出的微末贡献,安安稳稳的活到老去。这期间若是能凭着运气再多赚一些钱,令生活条件更好一点,那微臣就真的邀天之幸了,此生别无所求。”

房俊一脸真诚,似乎都这样的未来无比憧憬……

油盐不进!

这是李二陛下在恼火的同时,对房俊的评语。

既然如此,那就换个方式……

“太子虽然幼时与你并不亲厚,但是自从那次去骊山农庄拜访你之后,却屡次在朕面前提及,说你是他的良师益友,很是看重这份与你之间的交情。现在太子被烦恼缠身,你就没有想过,要为其说上一句话,替他辩驳一番?”

闻言,房俊沉默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无聊的李二陛下(下)

实则在房俊心里,一直觉得李承乾若是没有被废,那么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帝。未必英明神武,但绝对会爱民如子,对朝中的大臣亦能宽容对待。

本来李治也不错,那小子虽然鬼机灵,但性子憨厚,非是刻薄之人。

只是,若是太子被废,李治即位,历史岂不是又走上那一条固有的轨迹?

盛唐之殇,其实就是在李治的时期,埋下了祸患。

因为武媚娘的上位,导致朝中忠贞之士尽皆反对,也因此令武媚娘不得不展开铁血手段来巩固自己的皇位,将反对者一一清除。自那以后,正直之士尽皆罢黜斩杀,朝堂之上,皆是一群蝇营狗苟的应声虫……

这样的人掌握着这个帝国,又怎会不搞得乌烟瘴气?

哪怕后来的唐玄宗登基即位拨乱反正,但这股靡乱之气早已遍布朝堂,普及天下,又岂是一届帝王便能彻底清除?

更别说,那所谓的唐明皇,也不是个什么好鸟,除了吃喝玩乐,政治投机之外,他还会些啥?不过是继承了贞观的余荫和武后的家底,顺势而为弄出一个开元盛世,却也仅仅只是十余年的光阴,便再次被他一手将这个强盛一时的庞大帝国祸害得分崩离析,奄奄一息……

乱世皇帝需杀伐果断,治世的皇帝,却要优抚有加爱民如子。

历史那个野心勃勃杀人不眨眼的武则天,现在在自己的后院掌控着一个越来越强大的商业帝国,大抵是这位武美眉基因里便隐藏着强烈的掌控欲,对于这种执掌庞大财富的生活,似乎也越来越沉浸其中,其乐融融。

历史,随着他房俊到来的那一天就已然生了改变,无论他这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蝴蝶是否拥有强壮的翅膀,只要扇忽那么一下,便足以引起一场风暴,彻底改变历史这条河流……

那么,为什么不能让大唐的皇权顺利的继承下去,少一些明争暗斗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带来的动荡,让这贞观盛世更加璀璨一些、绚烂一些,给天下的百姓带来更多的福祉?

种种念头,在房俊脑海中一闪而逝。

半晌,房俊才说道:“太子胁迫魏王府家奴陷害魏王一事,在微臣看来,其实颇有蹊跷。正因为所有的证据都在隐隐的指向太子殿下,所以才反常,太子仁厚,却不是傻子,就算真的要做这件事,岂能如此错漏百出?”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房俊也知道,太子这一次算是被人坑惨了,声望大跌不说,还难以洗清自己的嫌疑,定然被李二陛下怀疑。

咱也算是够意思了,想来满朝文武一个都没有为您说话的,还是咱厚道……

熟料,李二陛下脸一拉,斥道:“胡言乱语!朕只是问你对于太子这个人如何看法,你却言及这等皇家隐秘之事,是何居心?朕念你也是出自好意,想要为太子开脱,是以并不责罚与你。但是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子,不乖乖的多看多学,反而效仿那些佞臣妄言国事,简直胡闹!”

这一番话,把房俊骂得目瞪口呆……

然后,他总算是明白了,这位皇帝陛下今儿一大早把自己叫来,实则屁事儿没有,纯粹就是想要消遣于我。

我什么也不说,你说我暮气沉沉没有上进心;好吧,我说了,你又说我妄言国事胡言乱语……

这特么还有没有天理了?

合着你是皇帝你最大,你说啥就是啥?

行,咱闭嘴行了吧?

你爱咋咋滴!

出乎李二陛下预料的,本来预想中的反击并没有到来,这个混小子只是稍一错愕,便将眼皮耷拉下来,面无表情,镇定自若。

只是嘴唇紧紧的抿起来,那意思很明显,我不说话了……

不过这没什么关系了,耍了这小子一通,李二陛下心情大好。

不说话?

朕还就不信了……

“对于春闱之后的大婚之事,不知二郎可有何想法?若是有什么要求,但讲无妨。毕竟这一年多来,你也算是给朕办了不少事,出征西域更是扬威域外耀我国威,朕总觉得对你的赏赐不够丰厚,这次若是有什么要求,讲出来,只要不是太过分,朕定然满足与你。”

房俊依然默不作声。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您当我是猴子呢,任由您刷着玩?

反抗我不敢,但是不配合总行了吧?

更何况,你也知道亏待我了啊?哥们辛辛苦苦九死一生的从西域回来,您非但不奖励,反而将神机营夺了去,简直不要太过分!还有什么要求都满足?

咱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取消这门婚事……

李二陛下很是好笑,见这小子铁了心跟自己玩对抗,想了想,蛊惑着说道:“话说,你为何总是想要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个官职?不过朕也并不是太想知道,朕富有四海,天下官职有谁担任,那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再者说了,虽然不知你为何心心念念这个官职,但你房二办事,朕放心!所以,朕打算等你们大婚之后,便授予你这个官职……”

一边说着,一边瞧着房俊的神情。

房俊闻言,心里一跳。

自打来到大唐之后,他心中便曾有一个理想,随着时间的加深,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执着。

那就是建立一支笑傲七海、横行大洋的无敌舰队!

澳洲的广袤土地和神奇物种,美洲的玉米、土豆、辣椒和黄金,南洋的香料和木材……

当农耕社会的大唐,遭遇海洋贸易的碰撞,会迸射出怎样耀眼的火花?

只要当上了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个职位,诺大的海疆,便是他的舞台!

他怎能不心动?

哪怕明知道李二陛下其实就是在逗自己……

一抬头,便见到李二陛下望向自己的促狭的目光,房俊苦笑一声:“好吧,您赢了……”

心里暗暗腹诽,你个老不着调的,就是这么当皇帝的?

太过分了……

“哈哈哈”李二陛下扬起头,出一阵畅快的大笑,为自己拿捏住房俊的命门而心怀快意。

书房里,君臣二人一个畅快的大笑,一个脸色黑如锅底,情景无比诡异……

书房外的王德也不由得暗自纳罕,这个房二确实了得,能轻易的将陛下惹火,亦能令陛下如此开快,看来,这位才是真正的简在帝心,前程不可限量……

李二陛下笑够了,才喘着气,笑吟吟的看着黑着脸的房俊,差点又忍俊不禁。

“你想当这个官,难不成是想着在海外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嗯,怪不得你一直蛊惑于朕,要暗中资助那个什么虾夷人,你是看上倭国的地盘了?也是你没见识,瞅瞅倭国人那个德性,他们那几个岛,想来也是贫瘠得很,没什么搞头。”

李二陛下对倭国的几个岛嗤之以鼻,看不上。

房俊摇摇头,岂止是没搞头?还一年到头的地震,震啊震的,不知道哪天就震到海底去了……

“陛下,汉人祖祖辈辈都束缚在土地上,这固然是社会结构稳定的基础,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亦是天下大势合久必分的祸根。每一次王朝的覆灭,从根源上来说,实则都是因为百姓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土地,再倒霉的遇上几个灾年,他们吃不上饭,活不下去,哪还管你谁是皇帝?人被逼到了绝路上,为了活命,为了一口饭吃,什么事儿都敢干,造反又算个什么?”

房俊深吸口气,打算趁此机会,给李二陛下好好的上一堂土地与经济与社会关系的大课。

“中原的社会结构与文化底蕴,注定了土地将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这就必然会渐渐的集中到一些贵族和门阀世家的手中。这种矛盾一旦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大规模的爆出来,天下大乱,王朝覆灭。而怎么解决这种矛盾呢?很简单,从土地上走出去,走向海洋!广袤的海洋有着无穷无尽的财富,足以养活现在大唐十倍、几十倍的人口……”

李二陛下很喜欢听房俊说这些古往今来都无人涉及过的观点,这能从另一个角度去认识他执掌之下的这个庞大的帝国,时常会给他带来一些大有裨益的启。

不过对于房俊的这番话,李二陛下有些似懂非懂,他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好意思问。

人都下海了,老子这个皇帝,还能管得到谁?

海上可不比6地,李二陛下虽然没看过海,但是也知道其广袤,千万人撒下去,就跟小鱼小虾一般,浪花都翻不起几个。到那时候,什么官府,什么皇帝,全都是摆设,谁都约束不住了!

若是真有那一天,那么整个社会结构就会生一次天翻地覆的改变,在大海之上,奉行的必然是一套他现在尚不了解的规则……

正待细问,忽然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君羡未等通报,便急急入内,一脸惶急之色,单膝跪地禀告道:“启奏陛下,昨夜太子詹事于志宁遇刺,就在刚刚,魏王遇刺……”

“砰”

李二陛下猛地站起,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茶桌。

一张方正的脸膛,已是怒气满溢!

第四百八十四章 背后

李二陛下令房玄龄前往东宫颁旨,赐死太常寺乐童称心。太子虽则未敢争辩,却伤心大怮,悲呼称心是被自己害死,自责不已,因称心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太子便于东宫之中设置牌位,亲自悼念。

此举令太子的几位老师相当不满,认为太子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乐童,从而触怒皇帝。太子执意如此,不听劝告,屡次于几位帝师生口角。

昨日午间,太子詹事于志宁怒斥太子纲常颠倒、昏庸荒悖,宠爱以至于不分正邪,无君无父。气得太子大声骂道:“恨不得手提三尺青锋,斩杀与你!”令人将于志宁逐出东宫。

酉时时分,于志宁与友人在酒楼饮酒而归,半途之中,遭遇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截杀,当场杀伤几名家仆,于志宁因躲在马车底部而逃过一劫。

至于魏王李泰,则是昨夜宿于城南的芙蓉园,清晨早起入宫觐见,就在刚刚与距离神机营不远的地方,同是遭遇不明身份的人截杀。在杀伤大量侍卫之后,见余下的侍卫尽皆死命护主,不能杀伤魏王李泰的性命,这才仓惶逃遁。

闻听奏报,李二陛下暴跳如雷!

惶急问道:“青雀现下如何?”

“幸得众侍卫忠心护主,拼力死战,魏王殿下无恙,只是遭受惊吓。”李君羡回道。

李二陛下这才长出一口气,然后狠狠瞪了房俊一眼,怒道:“现在还替不替那个畜生说话?”

不问可知,这两次事件的最大嫌疑者,便是太子李承乾……

先是违反东宫戒律,于宫内祭奠乐童伶子,被于志宁呵斥之后恼羞成怒杀人泄愤。接着大抵是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必然惹得皇帝愤怒,本就风雨飘摇的储君之位堪忧,是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将最直接的储位争夺者魏王李泰刺杀,这样皇帝即便想要废储,怕是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任……

整件事情,看似合情合理。

无论是谁,都会第一时间就将怀疑的目光盯向太子李承乾

他的作案动机最大……

房俊苦笑,自己这边刚刚为李承乾说尽好话,那边厢,人家就给自己啪啪打脸。

“此事虽然看似简单直接,实则暗藏许多蹊跷,陛下当细细思之,谨慎处理,以免被心怀鬼胎之辈利用,总之,一切都要靠证据说话。”

房俊不信李承乾会如此愚蠢,但也只能如此为李承乾争取转圜余地。

“证据?朕自然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更别说是朕的好儿子!”

最后这几个字,李二陛下简直就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腮帮子的肉都一跳一跳的,显然伤心气愤不可遏制。

即将继承自己家业的儿子,去刺杀自己最喜爱的儿子,为了皇权的争夺,难道还要在朕的身上再上演一幕当年的玄武门兄弟阋墙?

正是因为有玄武门事件的存在,李二陛下格外无法容忍这种事情!

房俊则默然。

证据?

若这件事情果真不是李承乾做得,那么东宫之中很快便会搜出证据。栽赃嫁祸,怎么能不做得专业一些?

看起来,无论这件事是不是李承乾做得,李承乾这个太子之位,怕是都难保了……

因为,他说不清。

李二陛下心焦不已,吩咐李君羡赶紧准备出行的辇驾,想要前往魏王府探视李泰,却听李君羡说,李泰正在赶来太极宫的途中,这才稳稳心神,一脸寒霜的坐下来。

房俊觉得这是人家的家事,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都跟他没半毛钱关系,实在没有必要搅和进来,徒增凶险。

便拱手施礼道:“微臣想起家中尚有许多琐事亟待处理,这便告退了。”

李二陛下却不打算放过他,冷笑道:“怎地,想要置身事外?你倒是懂得明哲保身,可是你刚刚还信誓旦旦的力保太子,这一转眼就生这种事,就没有什么对朕交代?”

房俊无奈道:“先,微臣那不是力保太子,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再则,陛下所说的话都是推测,微臣说的也仅限于推测,并无实质证据去证明真相,是以,微臣认为也不需要对陛下交代什么。”

他对李二陛下相当不满,你家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非拉着我干什么?你不嫌丢人,我还嫌麻烦呢……

哪知李二陛下似乎对他刚刚力挺李承乾的言辞颇为在意,非得把他留下来,听听当事人之一的魏王李泰是怎么说。

“老老实实的待在一边,朕没让你走,你就不准走!”

把房俊气得直翻白眼,极度无语……

行吧,天大地大,谁叫您李二最大呢?

只得不情愿的坐在一边的秀墩上,闭紧嘴巴,一言不,同时心里暗暗懊恼,古人都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自己这个穿越者怎地还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他李承乾是你的儿子,李泰是你的儿子,那小正太李治同样还是您的儿子,您这一锅肉怎么烂都在家的锅里,咱一个外人,跟着操那些闲心干啥?

真特么是闲得蛋疼……

他不说话,李二陛下更没有兴致说话,坐在那里一脸忧伤,哪怕是身为天下至尊,可这家务事,他也照样搞不定。

李君羡则匆匆前去迎接李泰,之前李泰在曲江池畔被刺杀,说起来跟李君羡这位“百骑”大统领没什么关系,可是现在若是在进宫的路上再来这么一次,李君羡就可以直接以死谢罪了,那可是严重失职……

书房里沉寂下来,君臣二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显得忧心忡忡。

半晌之后,李泰才大腹便便姗姗而来。

李泰本就是大病初愈,往昔肥阔的腰腹细了一圈儿,双下巴都快不见了,此刻又受到惊吓,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目光虚浮神情呆滞,显然是惊魂未定。

房俊却恶意的揣测演戏的成分居多……

一见到李二陛下,李泰“嗖”的一下就窜过去,敏捷的身形像似一条肥肥的狸猫,捧着李二陛下的大腿,大叫一声:“父皇,孩儿险些命丧黄泉,再不能承欢膝下矣……”

言罢,嚎啕大哭。

李二陛下眼瞅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给折腾成着副模样,心疼的心尖儿都跟着直抽抽,俯下身去抚摸着李泰的头顶,温言安慰道:“青雀吾儿,没事便好,没事便好……你且放心,父皇必定将凶手找出来,给你一个公道!”

李泰却是说不出话,哭得直抽抽。

房俊眼角一跳,抽了李二陛下一眼,这位看起来是认准了此事乃太子所为……

否则,何以说出“给你一个公道”这样的话语正常来说,必是将凶手凌迟处死夷灭三族之类的狠话,安慰人,自然是怎么狠怎么听着解气怎么来。

可既然他认准了此事乃太子所为,自是不能凭空说那些话。凌迟处死?怕是李二陛下下不了那个狠手,至于夷灭三族……他总不能把自己也给灭了。

李泰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的停下来,就那么坐在李二陛下脚边,搂着李二陛下的大腿,神情无限委屈,无限依恋,充满着一种找到主心骨的孺慕之情。

房俊暗自撇嘴,不得不承认李泰这一套演技确实已然登峰造极,若是自己有这么个儿子,只怕也会宠得不行……

对于自己喜爱的孩子,每一个父母都是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付出。想要天上的月亮,就绝不会去给他摘星星,总想将自己最好的东西一股脑的都留着他。

李二陛下身为帝王,这种父子天性却与常人无异。

他是皇帝,他最好的东西,自然是这万里江山、至尊宝座,他喜爱李泰远远过别的儿子,自是最想将这锦绣江山交到李泰的手里,所以在李承乾表现不佳的时候,他屡次出现易储的念头,也就不足为奇。

正走神,忽闻李二陛下说道:“青雀,不如最近一段时日,住到房俊的庄园里去吧。待在家里,怕是你也心情烦闷郁结,正好房俊那边筹备大婚之事,你过去散散心,也帮着他忙活忙活。”

房俊大惊!

第四百八十五章 魏王做客

让李泰这个肥佬去我家住?

这不是给我塞个祖宗么……

房俊大惊失色,连忙道:“陛下,万万不可!现在殿下的安危乃是重中之重,微臣家里房舍简陋,且护卫人手短缺,万一有贼人进犯,岂非陷殿下于水火之中?请陛下三思!”

心里气得差点骂娘!

眼下,李泰就特么是个雷,被人盯着呢!无论今日刺杀之事是谁干的,谁敢保证一次不成,就不会再来第二次?你把这个雷放在我家里,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不是要我的命么?

李二陛下却不以为然:“朕自然会派人守卫青雀的安全,不劳你费心。朕安排青雀去你那里,只是你们年龄相近,又都颇有才名,相互之间多多交流,亦能舒缓青雀的心境。”

房俊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反正李二陛下说什么,他也不干!

总觉得这个皇帝没按什么好心,还是小心提放为妙……

李二陛下也有些无语,自己身为帝王,说出的话那就是金科玉律,这天底下能有几个人接连拒绝多次?吃了豹子胆了你!

冷着脸,强硬说道:“朕意已决,此事就这么办,尔无需多言!”

房俊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皇帝这么说了,你还能咋地?

尼玛,万恶的旧社会……

看着房俊一脸的不情愿,李泰也不爽了!

“父皇,儿臣住在王府便好,府里宿卫森严,大不了儿臣这段时间不出门罢了……”

李二陛下笑道:“听父皇的安排吧。你虽然整日里呼朋引伴,但是真正有才华的朋友,有几个?能真心实意待你,而不是投机功利的,又有几个?房俊此人虽然浑了些,但还是很有学识的,诚信结交一番,你们定会是相互扶持的好朋友。”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泰恍然,有些惊愕的回头看着一脸懵逼的房俊。

次子动辄被父皇责罚喝骂,简直已沦为长安笑柄,却是不知,原来父皇对其竟然如此看重!

李泰很自恋,自认是大唐最有才华的才子,有钱有地位,现在李二陛下明显是将他与房俊放在同一层次,怎能不让他惊讶?

李泰惊讶,房俊更惊讶!

什么玩意?

好朋友?

别扯了!你这明摆着就是给太子殿下使脸色,甚至是在向太子传达一个信息,你的储君之位,要完蛋!

在年轻一辈中,太子最看重的就是房俊,非但心怀感激,更几乎是言听计从,这一点李二陛下心知肚明。

不出意外,等到太子将来登基继位之后,房俊必然会是其最信赖的肱骨之臣,前程不可限量。

可是现在,他却将这个太子最看重的臣子,硬塞给李泰,这其中的含义,已然毫无隐藏。

朕对太子很不满!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李二陛下对于房俊的一种认可,认为将来不论是哪个儿子继位,房俊都将是朝中不可忽视的栋梁之才,是以在对太子极度失望之后,转而希望能让李泰善待房俊,同是也希望房俊以后能忠心以待李泰。

但是房俊仍然很不满!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以后怕是睡觉都得睁一只眼,万一一个不留神,似的李泰被人给宰了,自己保不齐就得被拉去陪葬……

将近午时,房俊才黑着脸返回骊山农庄。

与李二陛下的交流很不愉快,那皇帝老儿也是个脾气倔的,认准的事儿,等闲不会改变主意。尽管房俊据理力争,最终也不得不屈服于淫威之下……

没得办法,总得在人家手底下混,刚正面一次可以,若是天天这么干,真以为李二陛下是庙里的佛爷啊?

回到农庄里,自是要好一番收拾。

再怎么说人家李青雀那也是堂堂魏王殿下,就算不给他面子,也得给他皇帝老子面子,来都来了,还摆出一副不欢迎的姿态,那才是傻子。

这么一收拾,自然惹得庄子里好一番鸡飞狗跳。

正赶巧,回娘家省亲的武媚娘也回来了……

“你说这陛下是怎么想的,魏王殿下刚刚遭遇刺杀,还把人往咱们这边送,这万一有个好歹,咱还活不活了?”

武美眉蹙着一双秀美,樱桃一般的小嘴儿不停的吐槽,对于李二陛下这个离谱的安排满腹怨念。

咱们在家好生生的过日子,忽然塞进来一个亲王,算什么事儿?

房俊很没形象的歪在椅子上,无奈道:“我也反对了啊,可惜,反对无效!事已至此,也只能这么着了,你去好生嘱咐家仆和下人,这往后行事说话可得小心一些,切莫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皇家嘛,规矩总是特别多,这一点,只有你来安排,委屈你了。”

看着武媚娘风尘仆仆的脸色,房俊着实有些心疼。这才刚回家还没等落脚呢,皇帝就来这么一出儿,这不是折腾人么?

被郎君揽着细腰,听着这等贴心的话儿,武媚娘一颗芳心都快融化了……

这等年代,即便是再温柔小意的男人,也得保持着所为的男尊女卑,如同房俊这般从骨子里就将女人放在同一地位,根本就是绝无仅有、千古奇葩!

武媚娘又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最是耐不得这等贴心的情话,顿时浑身软绵绵的,慰贴到了极致,旅途劳顿带来的疲累顿时一扫而空。

一双水汪汪的媚眼盯着房俊,春葱一般的纤纤指尖轻轻摁到房俊的嘴唇上,娇憨着说道:“你这张嘴,真是哄死人不赔命,今后啊,也不知多少名门闺秀要毁在你这张嘴上……”

房俊一张嘴,就将她的指尖含在嘴里,吓得武媚娘娇呼一声,赶紧缩回手指。

房俊挑了挑眉毛,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别人毁不毁的本郎君不知道,只知道咱家的武娘子,可是最耐不得咱这张嘴……”

那神情,要多下贱,有多下贱……

“哎呀!你闭嘴……”

武媚娘听得心尖儿都颤了颤,赶紧伸出小手死死地捂住房俊的最,一张白净的俏脸早已红霞密布,娇羞不堪,颤声说道:“要死啦,这么羞人的话也敢说……”

只要想想圆房的那夜,郎君这张嘴吻遍自己全身的每一处肌肤,便是连那等羞人的地方都不放过,武媚娘就羞不可抑。尤其是那股子柔软细致的爽快,更是令她食髓知味浑身战栗,细细的腰肢微微一颤,便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滑腻腻的涌了出来……

房俊紧搂着她,自然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便贼眉鼠眼的笑道:“既然娘子如此回味,说不得,本郎君今夜要好生服侍娘子一回,让娘子尝尝那飞上云端的滋味儿……”

武媚娘即便再是刚强,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熄了灯钻进被窝,尚能够强忍着羞涩任凭郎君摆布成各种各样的姿势,可是这般光天化日之下言及这等隐晦之事,实在是吃不消。

嗔怒着打了房俊的肩膀一下,一拧腰肢,自他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蛋儿,似嗔还羞的瞪了房俊一眼,莲步摇曳,快步走出房间,去指使下人们收拾庄子。

武媚娘在宫中的时候便干惯了伺候人的活计,对于皇家的规矩自是了如指掌。何处需要注意,何处需要避讳,全都心中有数,将一干家仆下人指使得团团转,效率出奇的高。

未及傍晚,魏王府的车架终于姗姗而来。

房俊不得不迎出庄外,乍一见车粼粼马萧萧,其中更有公主仪仗混在其中,不需说,定是高阳公主亦或是晋阳公主来了,顿时吃了一惊。

尼玛,李泰你这混蛋还是组团来的?

他算是见识了皇家的威风,这摇车大辆的,起码得有一百来人,吃饭就能把咱吃穷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能让我飞么?

站在农庄大门口,看着面前这一车车一队队,房俊一张黑脸皱成了苦瓜……

怎地自家好似变成旅行社的感觉?

正自苦恼不已,最前方的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掀开车帘,一个娇小的身影便从车上窜了下来。房俊只听得耳旁一声娇呼“姐夫”,便见到晋阳公主已然飞扑过来,钻进自己怀里。

抱着晋阳肉呼呼软绵绵的小身子,房俊顿时心情大好,被魏王李泰这般兴师动众带来的不爽立即不翼而飞。

“哎呀,殿下你又重了哦,都快抱不动了……”

“哪有!人家很注意饮食的,才不会乱吃东西,也按照姐夫的嘱咐有好好运动哦!”晋阳公主小树獭一般挂在房俊身上,皱了皱小鼻子,粉雕玉琢的小脸儿漏出不满。

虽然才刚七岁,但是小公主已经知道臭美,被房俊说胖了,自然不爽。

“真的?我就说嘛,我们晋阳公主殿下最乖了,怎么样,想要什么奖励?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公主殿下想要的,微臣就能给您弄来!”

房俊心情大好,开始胡吹大气。

反正哄孩子嘛,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咯,之前他也没有孩子,对于什么“不要轻易在孩子面前许诺做得不到的事情”这种教育孩子的方式,他是全然不懂的。

“姐夫真好!”晋阳公主顿时欢喜不已,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小脑袋飞快的转动,想着讨要什么礼物。

作为皇帝最宠爱的闺女,可以说这个帝国之内,没有她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再者说了,那些奇珍异宝珍禽异兽之类的,小公主老早就玩腻了,心里想着反正姐夫本事很大,有很多鬼主意,怎么也要想出一个从来没玩过的……

李泰这时走过来,对于房俊未能第一时间迎接他有些失礼,并未太过在意,反而见到小妹晋阳公主跟房俊这么亲近,颇有些欣慰。

晋阳公主是整个皇宫里的宝贝,不仅因为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更由于这小丫头最是机灵懂事,有时候嫔妃或者内侍宫女惹恼了皇帝,都是由晋阳公主婉转求情。旺旺皇帝已然大雷霆,但是经由晋阳公主花着心思的讨好,瞬间便满天乌云尽散。

李泰知道,这个小妹最是鬼机灵,房俊如此大言不惭,待会儿兕子必然想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看你如何下台?

便笑吟吟的站在一边看好戏。

脑筋一转,小公主提出要求:“姐夫能不能让兕子像鸟儿一样,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翔?”

房俊神情有些呆滞,笑容僵在脸上……

李泰哈哈大笑。

你个混蛋这回知道何为尴尬了吧?看你如何在兕子面前挽回脸面!

旁边在卢成的安排下,不停的往庄子里搬东西的宫女内饰们,也都不禁暗暗窃笑,咱家小公主最是机灵百出,谁叫你房二说大话来着?这下窘了吧……

房俊却不是因为这要求无法完成而诧异,他是诧异于这小丫头的思维果然天马行空与众不同,比人家的孩子都想要好吃的好玩的,她却想要在天上飞……

不过,这有何难?

“这个……殿下,这个要求,实在困难了一点点。你得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先贤大哲都曾梦想着像鸟儿一样摆脱大地的束缚,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飞翔,却从来都有人能实现过。若是微臣能带着殿下飞上天,在开阔无垠的天空里尽情的翱翔,那可是震古烁今从未有人做到过的壮举……如果做到了,殿下打算如何赏赐微臣?”

房俊故作为难,逗着晋阳公主。

“要不……兕子让父皇封姐夫一个大官?很大很大的那种!”晋阳公主眨巴着大眼睛,许诺道。

在她心里,这个姐夫是个官迷,总是跟父皇要官,那就封他一个大官,让他开心咯!

“那行!”房俊一手抱着晋阳公主,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竖起小指:“一言为定!”

晋阳公主则变成单手揽着房俊的脖颈,将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空出来,伸出小指跟房俊拉勾,奶声奶气的叫道:“驷马难追!”

李泰在一边有些不悦,冷言说道:“房二,兕子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是身为男人,欺骗一个小孩子难道就不觉得不妥?”

“你怎知我是在欺骗公主?任何事情,在它尚未生的时候,都要保持足够的耐心,而不是武断的去猜测结果。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魏王殿下都不晓得么?”

房俊对上李泰,可就没有什么好脸色,反唇相讥道。

未等李泰说话,晋阳公主已然冲着哥哥嚷嚷道:“姐夫从来不会骗我!他说能行,那就一定能行!”

亲妹妹说出这句话,可比房俊的嘲讽杀伤力强大得多,李泰顿时黑了脸,心里忿忿,你个臭丫头,哥哥这是向着你这边的,你却胳膊肘往外拐……

便没了说话的兴致,瞪了幸灾乐祸得意洋洋的房俊一眼,冷声道:“本王累了,房二你赶紧给本王安排住处,难道这点礼节也不懂么?”

房俊会吃他这套?

想要摆谱?门儿都没有……

搭理都不搭理李泰,径自抱着晋阳公主向大门走去,说道:“微臣给公主殿下安排了庄子里最漂亮的房子,就在温泉的旁边,还有温室里的时鲜菜蔬可以吃……”

“真哒?姐夫真好!木啊……”小公主很高兴,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房俊对自己的宠爱,便毫不吝啬的献上香吻,在房俊的脸颊上使劲儿亲了一口。

后面的李泰看着对自己视如空气的房俊,气得火冒三丈!

本王去哪个臣子家里,不都是恭恭敬敬举家出迎,然后奉为上宾祖宗一般供起来?

房二这混蛋,居然当本王不存在!

娘咧!若不是父皇严令,你当本王愿意来你这个狗窝就你这态度,还想着本王异日登基为帝,将你视为肱股?不把你小子宰了,那都是本王仁慈……

不过生气归生气,他却不能扭头回家。

若是被父皇知道第一天前来,却未等进门便走了,那可不会管到底是谁的错,一顿训斥肯定是免不了的此时正值自己能否登上储君之位的关键时期,可不能惹父皇不高兴。

没办法,李泰只得捏着鼻子忍下火气,背着手跟进了农庄……

农庄里房子不多,够规格接待亲王公主的更是几乎没有,好在夏天的时候在温泉两边起了几座房子,虽然不够华美,但胜在雅致,临时拿来充数也勉强够用。

当然,就算没房子住,房俊也不会在乎。

是你们上赶着过来的,有地方住就不错了,难道还要挑三拣四?

李泰白白胖胖的一张脸一直都是臭臭的,看什么都是一脸嫌弃的样子。对于锦衣玉食的魏王殿下来说,自家的马厩都不见得比房家庄子差……

倒是看温泉旁边的一幢形式古朴的小楼不错,档次虽然差了点,好在楼内修筑了一个很大的温泉池子。这池子是房俊依照后世的风格修建,采用了大量的玻璃,看起来富丽堂皇充满了现代感。李泰觉得这里不错,想要住进来,却被房俊拒绝了。

理由是给晋阳公主留着的。

李泰差点气死,可也没奈何,难道跟妹妹抢?只得住到隔壁的另一幢小楼里。想泡温泉也行,只是楼里没有,得到外面最大的那个“红旗汤”。听这名字,李泰就就觉得别扭,吐了吧唧的啥意思?最关键的是这里之前相当于庄子里的“大众浴池”,分两个池子,相距有七八丈远,中间隔开,分成男女。

李泰这心气儿越不顺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挑拨

东宫丽正殿。

长孙冲正姿跪坐,一脸愤然的看着面前的太子李承乾。

“殿下怎能如此自甘堕落?不提这掌握在手里的锦绣江山将要被人夺去,你可曾想过一旦太子之位被废,迎接你的将是什么结局?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让前任太子安然无恙,这无关情谊,无关善恶,这是必行之事!只要太子之位被废黜,殿下离死不远矣!”

他说话声音很大,明显很激动,可李承乾却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昔日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此时精神萎靡,下巴上靑虚虚的胡茬显得很颓废,整个人似乎都丧失了精气神,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长孙冲所言非虚,李承乾又怎能不知?

可他无可奈何。

先是太子詹事于志宁被刺,紧接着青雀被刺……

在凶手尚未捉到之前,李承乾便是最大的嫌疑人,这一点别人清楚,李承乾自己更清楚。

父皇因此而恼怒,更是情理之中。随之而来的废除太子之议再次被提起,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是这一次,李承乾连为自己辩解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那刺客若是真的将青雀给杀了,是不是一了百了,父皇再无别的选择?

“殿下!”长孙冲上身微微前俯,双眼灼灼的盯着李承乾的眼睛,沉声道:“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去全力争取!否则,就将是万劫不复之局面!”

“争取?”李承乾惨然一笑:“如何争取?算了吧,父皇既然打定主意要废黜太子,争取又有何用?徒然惹得父皇恼火而已。我是他的儿子,这个天下是他的,他愿意交给谁,那就交给谁好了,随便吧……”

这么多年,身为太子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早已让温润平和的李承乾不堪重负。他本就不是那等精力充沛野心勃勃之辈,多年来为了维持自己的太子身份而经历的诸多磨难考验,令他心力交瘁。

既然事已不可为,那还不如放手,生死有命,随他去吧……

这一刻,李承乾是真的心灰意冷。

长孙冲情绪愈激动,几乎是吼叫着道:“怎能甘心拱手将这天下至尊的位置让与他人?若是别人还则罢了,殿下焉能不知魏王的心情?一旦他得登大宝,殿下万无幸存之理!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李承乾反问道:“怎么掌握?这天下是父皇的,他要交给谁,谁能左右他的心思?”

长孙冲回头瞅了瞅,殿内的内侍都已被他驱赶出去,左近无人,便压低声音,一字字道:“殿下岂非忘了,当年陛下是如何得来这皇位?”

一句话,石破天惊!

李承乾浑身一震,勃然大怒道:“长孙冲!孤念你情意深重,却如何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此话若是传将出去,你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父皇?”

长孙冲咬着牙,恨铁不成钢道:“刀子已经架到脖子上,难道任人鱼肉不成?只要殿下打定心思,微臣保证,不仅长孙家将全力支持您,更会为您联络朝中重臣武将!倒是咱们有文臣的大义,武将的兵权,殿下您更是众望所归,何愁大事不成?至多,事成之后善待于魏王等亲王,奉养陛下已尽天年便是了……”

“闭嘴!”

李承乾神情坚定,断然道:“此话,到此为止。你与孤从小长大,情谊深厚,今日之事孤就当没听过,若是再蛊惑孤,行那大逆不道人神共愤之事,莫怪孤不留情面!”

言罢,拂袖进入内殿,只留下长孙冲一人坐在那里。

长孙冲阴郁的脸色微微一变,唇角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姐夫,给我讲个故事呗?”

刚刚用完晚膳,房俊和魏王相对而坐,饮着茶水,却是相看两相厌,对坐无言。原本那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好感,随着李二陛下这次自以为是的安排,早已消失殆尽,重回昔日冷战的阶段。

晋阳公主就缠着房俊要听故事。

对于这位公主殿下的要求,房俊向来不会拒绝。

便说道:“不如这样,微臣这庄子里有很多温室,不少瓜果蔬菜都正在成熟期,咱们去摘一些吃,边吃边讲故事,如何?”

“那块走吧!”晋阳公主当即雀跃。

新奇的故事和可口的瓜果,都是小公主的最爱,如今鱼与熊掌能够兼顾,岂能不欣喜异常?

这次央求青雀哥哥带着自己前来,果然是最英明的决定啊!

晋阳公主被房俊扯着小手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用另一只手对着李泰招了招手:“青雀哥哥不要在这里坐着,咱们一起去找好吃的!”

“哦。”

李泰应了一声,想了想,便即起身,溜溜达达跟在两人后面。

虽说有点丢了脸面,但是刚刚吃饭之时,李泰就对饭桌上的各种时鲜蔬菜颇为惊奇。这等天寒地冻的时节,便是皇宫里头,也只是在温室中培育着寥寥集中蔬菜,而房家却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

李泰不是个读死书的,各种民生财赋的能力样样俱到,一眼便看出房家温室对于反季节蔬菜的培育水平远远过皇家,这不得不令他惊异。

夜幕初降,天色尚未全黑。

庄子里一片静谧,只是间或一两声犬吠,充满了一种恬静舒心的田园乐趣。

因为魏王殿下在庄子里,侍女家仆们不敢随意走动,若是不小心冲撞了殿下,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不仅如此,鉴于去年在城外的清源寺进香之时,李泰曾对武媚娘流出垂涎之态,房俊将内眷都送到了城里的房府,免得李泰有什么想法……

李泰带来的侍卫和李二陛下派来的一对禁卫,都守在庄子外头,内松而外紧。

向阳的山坡处,房家的温室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一座座温室由大块的玻璃搭建,承担隔温透光的作用。单单是这些玻璃,便让李泰叹为观止,心里不得不佩服房俊的大手笔。

现如今玻璃作坊已然掌握在皇家,李泰对于杂学知道很是有些研究,对此也是好奇,不止一次的深入到作坊里,学习玻璃的烧制也成型之法,因此也更加明白此物的珍贵之处。

普通的玻璃器皿尚还好说,只是这平板玻璃制作工艺却是相当之难,这片温室所采用的的玻璃虽然都不是上等货色,但若是拿出去贩卖,恐怕价值最少也得万贯以上……

万贯家财便这么随随便便的扔到养殖蔬菜的温室之上?

即便是奢华纨绔的李泰,也不得对房俊的手比赞叹不已。

若是论起败家的本事,放眼长安,恐怕无人能出房俊之右……

房俊扯着晋阳公主的手走在前头,小丫头蹦蹦跳跳很开心,走进最前面一座温室的时候,一位老农正在修理灌输温泉水的水道,小公主凑过去,好奇的问道:“老爷爷,你在干嘛呢?”

那老农回头见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煞是可爱,被二郎扯着手,不以为意,便笑道:“这温室需要温泉水来调节温度,老朽闲来无事,便修整一下水道。”

“哦。”晋阳公主似懂非懂,一抬头,便见到翠绿的黄瓜藤上,结出了手掌长短的黄瓜,细细嫩嫩的,翠绿欲滴,顶端还顶着一朵黄色的花蕾。

“哇!胡瓜呀!”小公主兴奋的叫了一声,一下子挣脱房俊的手,便窜到黄瓜架下边,仰着小脸看着青翠细嫩的黄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转头问房俊道:“姐夫,这个能吃么?”

房俊笑道:“自然!”

温言,晋阳公主伸出小手,就要去摘眼前的一根小黄瓜。

第四百八十八章 元从禁军

此时的黄瓜刚刚从西域传进来不久,中原地区甚少栽植,换做胡瓜。晋阳公主身为皇室贵胄,自是吃过这等稀罕品种,只是即便皇家的温室里,也不曾有在冬季培植黄瓜的方法。

那老农见状,便笑了起来,一脸皱纹洋溢着宠溺的神采,轻轻伸手拦住晋阳公主,温言笑道:“女娃娃,这一根不好吃的,太嫩!”说着,伸出粗糙却干净的大手,自旁边的架上摘下一根已经将要成熟的黄瓜,放到水道里流淌着的温泉水里,濯洗一番,递到晋阳公主手里。

晋阳公主接过,乖巧的说了声:“谢谢爷爷!”

拿着水灵灵绿油油的黄瓜,张开小嘴就要了一口。

“咔嚓”

“住手!”刚刚走进来的李泰,见状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劈手将晋阳公主的黄瓜夺了过来,一看,顶端已然被咬了一口,兔子一样的小牙印,齐刷刷的,晋阳公主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嘴儿闭着,腮帮子仓鼠一般鼓起,快的嚼动着。

咔呲咔呲……

李泰脸都黑了,丢掉手里的黄瓜,伸手就把晋阳公主给捉住了,想要掰开她的嘴巴,将吃掉的黄瓜抠出来。

晋阳公主被他捉住,小身子不停的挣扎,脑袋使劲儿歪着,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不要……”

房俊一看,顿时怒了,上前一把将晋阳公主拽过来,另一手扯着李泰的后脖领,用力一甩,就把李泰一个趔趄摔倒一边。

“你疯啦?”房俊将晋阳公主揽在怀里,怒斥李泰,他不知李泰什么疯,怕他吓到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却一点也没害怕,她知道皇兄为什么这样,嘴里嚼着清脆甘甜的黄瓜,身子被房俊搂在怀里,大眼睛则看着被房俊甩到一边的皇兄,很是兴奋的样子……

李泰快要气疯了!

堂堂亲王,被房俊一下子甩到一边,差点摔个屁墩,简直颜面扫地了!

“本王疯了?你才疯了!房俊,你真是胆大包天,你知不知兕子是什么身份?是公主,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父皇最最宠爱的公主!你居然敢随随便便拿这种不干净的东西给兕子吃,你怎知这东西有没有毒,脏不脏?若是兕子吃出个好歹来,谁来承担?”

李泰暴怒,指着房俊的鼻子一阵大骂。

房俊这才恍然,不由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错了,那也不能承认,何况是面对魏王李泰?

房俊嘴硬道:“大不了某来承担就是!”

“你承担个屁!”李泰不依不饶:“兕子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把你脑袋砍了,也不够换兕子一根毫毛!”

这话不中听,但是在这个年代,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回事儿……

房俊无可辩驳,只好说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你看看,这不是没事儿么?我这温室里头,最是注意卫生,没关系的。”

李泰跳着脚,指着那位老农,嚷嚷道:“还卫生?本王刚刚就看见了,就是这老东西用手给兕子摘的胡瓜,你看看他那只手,脏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如此低贱的奴婢,怎配得上给兕子摘东西吃?”

温言,那位老农就有些讪讪,尴尬的往后缩了缩。

房俊不爱听了,不悦道:“李泰你是不是忘了卖炭翁那码子事?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啊,瞧不起人这臭毛病,什么时候能学着改改?”

李泰嗤笑:“一个小贱的奴仆而已,本王为何要看得起他?你房俊有本事,那就再做一卖炭翁出来,遗臭万年本王也认栽便是,有何了不起?”

嘴上这么说,可这心里头却一直在打鼓,这小混蛋却是有几分才学,万一真的再弄出一卖炭翁,可如何是好?名声臭不臭的,李泰并不是太在乎,可是现在刚刚燃起的一点储位在望的希望,可别被这小子给毁了……

想到这里,李泰暗暗后悔。

这人就一棒槌,我跟他叫什么劲呢?

房俊却没有作诗,而是冷笑:“下贱的奴仆?呵呵,魏王殿下,你信不信就算是高祖皇帝站在这里,都说不出这样的话?”

李泰愣住:“你……什么意思?”

他惊异的看向那位一脸忐忑的老农,心说难不成这还是一位大人物?看不出来啊……

兕子从房俊怀里跳出来,走过去拉住老农的手,娇憨的说道:“爷爷放心,爷爷不脏!兕子不会让皇兄责罚你的。”却猛然现,原来老农刚刚为她摘胡瓜的那只手是完整的,但是另一只手,却缺了半只手掌……

小公主并未感到害怕,而是轻轻的用娇嫩的小手抚摸,仰起头来,奶声奶气的问道:“爷爷很疼吧?”

老农咧开嘴,“不疼!”

老农在笑,眼角却有些湿润,粗糙的大手握了握手心里那只娇嫩的小手,心情一阵激荡,对于小公主的善良和善解人意,很是感动。

房俊冷哼道:“这位李山根,曾是高祖皇帝的元从禁军,自高祖皇帝起兵之时,便护卫左右。霍邑之战中,正是他从千军万马中,在宋老生手底下救回高祖皇帝的性命,却也被斩掉了半只手掌。这样一位先帝的恩人、帝国的功臣,你也敢张嘴下贱,闭嘴奴仆?你这位躺在先辈用血汗打拼出来的锦绣江山里安逸享乐的亲王殿下,有何资格看不起他?”

李泰傻眼。

真是日了狗了,怎地这里还能有这么一位人物存在?

大唐建国后,高祖以太原从龙之兵3万作为禁卫之兵,称元从禁军,他们终身为皇帝亲兵、待遇优厚。起先,这些元从禁军随着高祖死战数场,大部分都战死疆场,直到攻破长安雄踞关中,这才一举奠定大唐的江山。

二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元从禁军早已凋零,要么战死疆场,要么身居高位,幸存者并无多少。

李泰并不是一味的自大骄傲,他也懂得看人。

在这样一位即便是父皇当面都要礼让三分的功勋老者面前,他如何敢托大?

深深吸口气,李泰整理一下衣袍头冠,一揖倒地:“李泰年幼识浅,狂悖无知,还望老伯恕罪才是。”

“哎呀呀,这如何使得?殿下,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李山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想要将李泰搀扶起来。

房俊却说道:“山根叔不必在意,你早已用自己的鲜血跟身躯,向高祖皇帝、向李家、向整个大唐表达了自己的忠诚,便是受他一礼,亦是理所应当。”

李泰心里这个腻歪,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这话从房俊嘴里出来,怎地就那么不好听呢?

可李山根怎敢让堂堂亲王对自己作揖?

吓得快要跪倒地上,李泰这才作罢。

然后跟晋阳公主一左一右,门面春风的跟李山根说话。这小子虽然狂傲了一些,但是头脑灵活口齿便利,若是打定主意哄人,那是相当有一套。即便是见过生死疆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李山根,也被哄得眉花眼笑,大感荣幸。

房俊看着腻歪,便高声问道:“山根叔,我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些棉籽,可曾好好伺弄?”

李山根答道:“那咋能不好好伺弄?二郎信任老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老朽,那自然是当命根子一般看待,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房俊满意的点点头,对于这位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老府兵,自然是无比信任。

想了想,又问道:“柳老实爷几个怎地未见?回头你让他去寻我,就说我有一件稀奇的东西,让他帮着参谋参谋。”

李山根顿时激动了:“哪里敢等着?老朽这就去叫柳老实,让他去二郎书房!”

李泰奇道:“房二都说了回头再说,何必这么急?这黑灯瞎火的,您可别摔着了!”

“殿下有所不知。”李山根咧嘴一笑,自豪的说道:“二郎脑子里的东西,那都是千金不换的好主意!每一次二郎想出来新奇玩意,最后都证明是顶顶好用,怎敢耽搁半分?殿下却随便走走,老朽去去就来。”

言罢,告辞李泰和晋阳公主,急匆匆走了。

李泰想了想,也就释然。

对于奇技淫巧这方面,房俊确实造诣不凡,瞧瞧他弄出来的那些东西,玻璃、火药、曲辕犁、活字印刷术……任何一件,都足以流传万世彪炳千秋。

这小子,除了脾气棒槌,其实也挺有才的,比之本王,也就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第四百八十九章 发行天下

晋阳公主对庄子里的温室喜爱到不得了!

这么多的温室,好多平素极为罕见的蔬菜瓜果都有栽植,想吃就吃,皇兄也不敢拦着了……

不过房俊怕她吃多了闹肚子,只是挑着几样稀罕的东西尝尝,便不许她多吃。小公主也不任性,乖巧的点头。不过虽然不能吃,但是看看也好啊,这寒冬腊月里头,看着鲜红翠绿的瓜果蔬菜,的确赏心悦目。

李泰虽然跟着,却不以为然。虽然房家农庄温室里品种的确琳琅满目,许多甚至是皇宫里都没有的,但也只是说明房价这小子舍得下本钱而已,有了钱什么买不来?

至于栽培技术,李泰也不认为是个事儿。

但是等到进了一座培育稻种的温室,看着许多已然顶破土皮的嫩芽,李泰不淡定了……

去岁,整个关中收成最好的是房家农庄所在的房家封底,这是整个关中都公认的事实。

几千灾民被房俊收留的时候,曾有不少人等着看房俊的笑话。

为了一个虚妄的名声,去讨皇帝的欢心,却要赔上大量银钱,在多数世家门阀豪族勋贵看来,实在是不值当。皇帝虽然赐给房俊不少土地,房俊自己也从新豐縣购买了不少土地,但都是一些贫瘠之田,产出有限。房俊想要养活这么多人,必然要大量购买粮食。

这些土地大多位于骊山的半山腰处,山清水秀那是没说的,可是上等的良田只是在山脚下有那么一点,大多数都是山地、坡地,土地贫瘠不说,甚至多有砂砾硬地,平素便是野草都长不出几棵,却硬生生成为最高产的田地。

的确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据说,能够导致房家农庄如此高产的原因,正是房俊采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育苗技术。

但这也只是传言而已,这个神奇的育苗技术并未流传开来。

李泰知道,他现在眼前看到的,说不定就是房俊那种神奇的育苗技术!

李泰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温室里的一切设备、物件、甚至物品的摆放,事无巨细全都留神注意,死死地记在脑海里。若是自己回头也能鼓捣出这个技术,哪怕比房俊差一点,只要献给父皇,岂不是奇功一件?

看着瞅瞅这,摸摸那的李泰,房俊有些好笑。

“再过些天,某将会把育苗技术整理一下,刊印成书,行天下。其实去年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当时对于这种技术的适应程度还不是太有信心,万一有所瑕疵,造成农户的损失,可就是好心办了坏事。那些农户不同于我们,若是因为育苗而造成一年的绝产,说不定就要败家了,是以,经过这一年的总结和实验,完美的育苗技术已然成型,来年的春耕,全国大部分地区,都能使用这种可以抗旱、早熟、高产的新技术。”

李泰有些震惊。

“这可是你独有的技术,凭此,定会有无数人前来花钱求教,何以放弃这巨大的利润,而要行天下?”

在他印象里,房俊这小子是极其爱财的,放弃这么大的好处,难道就只是为了求名?

这貌似不是这小子的作风……

房俊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这便是殿下与某的区别,殿下万事都在算计,无利不起早。某却是有底限的,什么钱可以赚,什么钱不能赚,咱分的清清楚楚。这天底下,最难最苦的便是那些平头百姓,若是能让天底下的人都吃上饱饭,某便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亦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李泰嗤之以鼻。

不可否认,房俊这话应当是有几分真心的,可若是真如他自吹自擂一般伟大,打死李泰都不信。

晋阳公主这是跑到培育稻种的菜畦边,蹲下身来,伸出指尖轻轻的拨弄刚刚破土的嫩芽,回头对房俊说道:“可是姐夫,你要印书行天下,万一百姓们买不起书怎么办呢?”

这年头的书籍,因为印刷的成本很高,所以价格高昂,绝非寻常人家可以承受。

不过活字印刷术不是有了么……

房俊却未提这茬,而是眨眨眼,故作懊恼的说道:“哎呀!真是愚蠢啊,居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兕子果然聪明,那你说,应当怎么办才好呢?”

李泰猛翻白眼,对房俊这种哄孩子的把戏不屑一顾。

“这个……”晋阳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起身走到房俊身边,伸出小手拉住房俊的大手,仰起脑袋有些为难的说道:“姐夫应该有很多钱吧?”

“是不少。”房俊点点头。

“那不如这样,干脆印书全都送给百姓啊,虽然要花很多钱,可是只要有一家百姓因为这种技术而能够不被饿死,姐夫的钱花的也就值得了,你说对不对?”

小丫头忽闪这大眼睛,有些哀求的看着房俊。小女孩对于钱财的概念并不是十分清楚,她知道这样做要花很多钱,但是到底多少,却并不清楚。

“实在不行,兕子让父皇也拿出一些钱来,只不过父皇最近总是说国库空虚,怕是也没有多少……”小丫头十分懊恼的样子。

房俊就觉得,这孩子简直萌翻了,败家都这么招人喜欢……

李泰恶意满满的看着房俊,心里幸灾乐祸,活该!叫你在兕子面前卖好,这下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兕子最是心善,看到只蚂蚁被踩死,都会难过半天,若是能让天下的百姓都多吃几口饭,小丫头肯定会缠着你不放!

全天底下送书?

额滴个天!

只要想想那恐怖的数字,身为亲王富贵豪奢的李泰都忍不住头皮麻……

看你怎么办

果然,房俊愁眉苦脸的叹气:“公主殿下啊,这要花很多钱滴……若是微臣真的按照殿下的吩咐这么做了,那殿下要给微臣什么奖励呢?”

“真哒?”晋阳公主眼眸一亮,顿时开心起来,眼珠子转了转,对房俊勾了勾手指……

额,若不是这丫头年纪实在是小了点,这小模样简直就像是在勾引房俊……

房俊弯下腰,晋阳公主便伸出手臂,搂住房俊的脖子,踮起脚尖,在房俊的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啵!”

很响亮。

房俊顿时很配合的仰起头,出“吼吼吼”的怪叫,甚至来了个后空翻,落地之后摆出一个健美选手的pose,秀了秀坟起的二头肌,大声说道:“微臣,谨遵公主殿下之命!”

“啊!好开心啊,姐夫真好!”

晋阳公主也跟着兴奋不已,大小大叫,跳来跳去。在她幼小单纯的心里,能够为天底下的穷苦百姓做点事情,的确是很开心很骄傲!

李泰看着这两个疯子,彻底无语。

“房俊,这么骗小孩子,不太好吧?”李泰阴着脸说道,他不信房俊能宠爱兕子到这种程度。

行天下?

就算这本印着育苗之法的书籍用不了几张纸,可是基数太大了,那起码也得是十几万贯出去……

房俊停下来,斜眼睨着李泰,不屑道:“这天底下,有太多殿下不可知、更无法理解的事情存在。就像是带着兕子飞上天一样,在殿下看来绝无可能的事情,但是在某的眼中,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反掌之间耳!”

李泰怒道:“吹!你就接着吹!本王就等着你这牛皮什么事吹破了,好好看你的笑话”

兕子完全被房俊收买,对李泰大叫道:“姐夫才没有骗我!姐夫答应我的事情,那就一定会做到,你等着看吧!”

房俊哈哈大笑:“对,让你这位自诩聪明的皇兄等着看吧,到时候啊,吓得他下巴都掉地上!”

这件事情,房俊只是脑子里稍微一琢磨,便有了谱。

唐朝人认为很难的一件事,实则对于房俊这位经受了信息时代磨砺的现代人来说,那根本不叫事儿……

李泰脸如锅底,对于自家妹子向着外人,心里着实不忿,憋屈得难受,不由得腹诽:难不成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女生外向?

第四百九十章 赌局

柳老实的岳丈病重,下午的时候接到报信,领着三个儿子去了藍田縣的岳家,并不在意庄子里,房俊只得作罢,哄着晋阳公主睡了,答应明天开始研究怎么飞上天的事情,不过自然少不得给小公主讲一段故事……

一夜无话。

翌日清早,赶回来的柳老实闻听二郎寻他有事,便早早的过来候见,到了书房门口,正巧遇见王二小。二人进了书房,便见到房俊从书案上递过来一沓图纸,柳老实顿时激动了,双手颤的恭恭敬敬接过。

现如今,房俊的书房几乎成了庄子里最重要的地点,武媚娘对庄子里的侍卫以及家仆侍女们耳提面命,等闲绝对不能靠近书房,若是现有人行踪可疑,可立即拿下。

能够出入书房的,整个庄子里也就是武媚娘、卢成、柳老实、王二小等寥寥几人,便是房俊贴身的侍女俏儿和郑秀儿都不行。

这几人都明白房俊每一个“奇思妙想”的价值,所以作为收藏房俊一些图纸的书房,自然便是重中之重。

柳老实和王二小凑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翻看着手里的图纸,越看越有些迷糊……

椭圆形的木质骨架、一块块形状相同的厚布、柳条筐、圆形的火炉、风箱……

这啥玩意?

房俊手下的两大技工一脸懵逼,直到翻到后面的组装图,才算是摸出点门道。

是一个大灯笼?

别怨这二位少见多怪,实在是唐朝那会儿根本没有气球这玩意,所以两人才会将热气球当成大灯笼。不是灯笼,干嘛还要点火呢?

“这东西做出来,有没有难度?”房俊见二人翻看着图纸,问道。

“不知二郎可有何要求?”柳老实为人谨慎一些,想问题也更周全。

“要求?”房俊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遗漏,便说道:“唯一的一点,无论哪一个部件,精巧美观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一点,一定要尽可能的坚固!本郎君可不想飞到天上,或是绳子断了或是球体开裂,直接掉下来摔成肉酱!”

他自己倒还好说,若是把晋阳公主摔个好歹,勿需李二陛下收拾他,他自己就能自责死!

不过想来没有什么大问题,虽然这年代的材料质量不怎么样,但他的要求也不高,用不着飞得多高,只要能离地个几米就行了。

他可没疯狂到想要依靠这年代原始的材料制作的热气球飞跃长城什么的……

“飞……飞上天?”王二小眼珠子瞪得像是铜铃,以为自己耳鸣出现幻听了。

这两人,单纯论起联想力,还是柳老实更胜一筹。

柳老实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的看这图纸,疑问道:“二郎这个大球球……怎地好似一个巨大的孔明灯?”

房俊一拍大腿,冲柳老实伸出大拇指:“正解!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孔明灯,不过我叫他热气球。”

柳老实挠挠头:“二郎该不会是想要坐上这玩意,飞上天吧?那可不行,从没听过能把人带上天的孔明灯,就算大了几百倍……咦?不对呀!小小的孔明灯浮力能带着小东西飞上天,那么按道理说,这个大了无数倍的孔明灯……热气球,的确能够比孔明灯的浮力大上无数倍,自然能带更大的东西升天”

下意识的跟王小二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震撼。

二郎这脑袋长得,这也太牛了!

从道理上来说,的确有可能实现啊!

可为何古往今来,就行没有人想过将孔明灯扩大无数倍,将人带上天呢?

王小二服气道:“二郎,您可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这脑袋长得,不是人能想得出来的!”

房俊脸有些黑……

你才不是人!

不过跟这个打铁的夯货没道理可讲,人家心里这可是在夸他!

“行了行了,赶紧去准备,缺什么材料,就让管家去买,甭管花多少钱,尽快给某做出来。但是记住,不能偷工减料,不能含糊其事,必须每一个环节都精益求精!”

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多嘱咐几遍亦不为过。

两位“高级技师”猛点头,表示记住了。

恰在此时,李泰晃晃悠悠从门口进来。

忘记说了,这书房自打魏王殿下来到庄子里之后,随意出入的自然也就加上他一个,另外还有晋阳公主。

李泰是没人拦得住,晋阳公主则是没人拦……

李泰自然清楚房俊对于奇淫技巧上的造诣,一看到这架势,顿时明白房俊应该是又研究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劈手就将柳老实手里的图纸给抢了过来,坐到椅子上,一张张翻看。

柳老实老脸涨红,心里虽然极度不悦,却也不敢翻脸,看了房俊一眼,见到自家二郎并未有什么不悦,这才闭上嘴吧。

“嘶……这是个孔明灯吧?”

不得不说,李泰这娃脑子确实好使,难怪人家念书好,有才子之名,只是瞄了一眼,便看出这个热气球的端倪。

“我说,房二啊,”李泰申请古怪的看着房俊,扬了扬手里的图纸:“你该不会是想要做个孔明灯,完成对兕子的承诺吧?”

房俊不爱搭理他:“有何不可?”

“哎呦……哇哈哈哈……”李泰捧腹大笑,笑得肚子都抽筋,喘着气道:“你可真有幼稚的!你是不是认为比寻常的孔明灯打上一百倍,就能把重上一百倍的东西带到天上去?”

房俊眉毛一挑:“难道不行?”

“哎呀娘咧,笑死本王了……”李泰好不容易才止住大笑,指着房俊说道:“你小子脑子坏掉了吧?一个人上百斤,你指望孔明灯把人带上天?”

这也不能说李泰才疏学浅,只能说他见识少。

孔明灯那么简陋的东西,怎么可能把一个人带上天呢?这是这个时代的人,脑子里的一种固有印象。

自然科学,就是要在人们认为不可能的地方,展示出奇迹。

相比之下,已然接受房俊总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柳老实和王二小,在见识上已然稳稳过才思敏捷的李泰。

房俊灵机一动:“要不……殿下,打个赌如何?”

“怎么赌?”

“就赌这个孔明灯,能不能带人飞上天。若是能,自然是微臣赢了,若不能,便是殿下赢,怎么样?”

李泰眼珠子转了转:“那得加点彩头才行,否则多无趣?”

“殿下有何建议?”房俊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个……钱是俗物,可这东西确实招人喜欢,赌注一万贯,不知二郎意下如何?”

“一言为定!半月之后,就在骊山的后山那片开阔地上,举行试验!”

“驷马难追!”

李泰跟房俊击掌约定,兴冲冲的走了。

房俊奇怪的看了李泰肥肥的身影一眼,有些奇怪,这家伙难道就那么有信心自己的热气球飞不起来?

这么开心干什么,很诡异啊……

不管了,难道哥们大学级别的物理水平,还做不出来一个热气球?

“你俩看到啦?一万贯啊!给我用心好好做,赢了的话自然重重有赏,若是输了,就把你们两家统统买了抵债!”房俊恶狠狠道。

“诺!”柳老实和王二小自然之道二郎实在开玩笑,不过心里也暗暗狠,看得出来二郎与那魏王殿下颇为不合,绝对不能让二郎在魏王面前颜面扫地!

二人一起告辞,回去各自准备自己业务内的部件。

李泰兴奋的回到住处,将自己的亲信叫过来,伏在书案上迅写了一沓请柬,吩咐道:“将这些请柬送出去,若是满了片刻,耽误本王财,有你好看!”

“诺!”那亲信诚惶诚恐,接过请柬,一溜烟的跑出去。

李泰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得意的大笑。

房二啊房二,你以为你坑的了我李泰?

第四百九十一章 君臣之间

李泰被李二陛下勒令住到房俊家里,却不代表被禁足。

经过起初几天惊弓之鸟一般的恐惧之后,被刺杀之事渐渐淡忘,待不住的李泰开始时常出去交朋会友。房俊才不会管他出去会不会安全,甚至恶意满满的想着,最好那位刺客直接在外面把李泰干掉,在外面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省的在自己家里令自己提心吊胆……

不过刺客显然一击不中之后,便偃旗息鼓,一脸几天,李泰都是早晨精神抖擞的出门,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全须全尾,屁事儿没有。

看来那几位杀手并不是太敬业,亦或者幕后的主使已然放弃了李泰,这令房俊既是失望,又暗暗松了口气。起码这位殿下在自家的时候,不用担心被刺杀从而让自己担上干系。

只不过,房俊未料到李泰这厮长了一张碎嘴……

这家伙不仅将房俊的“孔明灯计划”好一顿嘲笑,惹得房俊一时间成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

孔明灯带人飞起来?

这房二莫不是傻了……

可也有人认为房俊的想法还算靠谱,起码道理说得通。

于是乎,很能折腾的魏王殿下居然坐庄设局,将房俊的“孔明灯计划”开了盘口,全城富豪官商皆可押注,多少不限!

魏王殿下开局,谁能不给个面子?甭说想着赢钱的那些,便是不怎么在乎钱财的,往往也都凑上去压一注,能够有这个交好魏王殿下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呢?

谁不知道这位殿下可是太子的热门人选,这时候在魏王殿下面前露个脸,可比人家当上太子以后去捧臭脚效果好得多……

人皆逐利,无可厚非。

很快,这件事在长安城里形成了一股风潮,街头巷尾庙堂市井,尽皆热议,都对孔明灯能否将人带上天存在好奇,等着房俊数日之后在骊山上的试验。

房俊听闻此事之后,颇为郁闷。

他与李泰打赌,本意是杀杀这位魏王殿下的威风,顺带着赢他俩钱花花。可谁知道李泰不仅将此事传扬得街知巷闻,甚至还设了局,坐庄开盘。

而且这家伙很鬼,赔率设置得倾向于房俊的试验能够成功,如此一来,他只是从中抽水,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房俊的试验成功,李泰大不了从赚取的抽水中赔付给房俊赌资,若是试验失败,则拿房俊的钱去赔付给别人……

无论胜败,李泰都注定大赚一笔,堂堂亲王殿下设局,谁能不卖几分脸面?可以预计,参赌的金额必将极为巨大,光是抽水,李泰都能肥肥的宰一刀!

这家伙太奸诈了!

原本以为能坑李泰一把,结果反倒被李泰给利用了,房俊顿时心情大坏。

只是他有些好奇,李泰就不怕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因此惹得李二陛下生气,使得将要到手的储君之位长了翅膀又飞走了?

太极宫。

房俊想要用孔明灯将人带上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关中妇孺皆知,李二陛下自然早有耳闻。

这一日处理完政务,将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程咬金、李绩等人留下,拿出上品的龙井贡茶,与诸位大臣品茗聊天。

君臣之间也得时常交流,喝喝茶,聊聊长安城里的趣事,维系着彼此之间的默契。为君之道,有张有弛,有奖有罚,不能一味的对大臣施以威压,这会令大臣们心理负担太大,容易造成怨气,致使君臣反目。当然,亦不能太过放纵,有些时候,该敲打的时候还是得敲打。

李二陛下对于为君之道琢磨得很透彻,再者说,满朝文武基本都是跟随他打天下的旧部,相互之间信赖有加,关系相处很是融洽。

“某听说,房二郎又耐不住寂寞了,在家里呆了几天,这就要弄个大号的孔明灯,要上天……”

长孙无忌喝着茶水,啧啧嘴,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言辞之间,自然免不了讥讽和嘲笑。

房玄龄每当这个时候,都是一副风轻云淡,只要不涉及到儿子的切身利益,如同这种言语上的调侃,根本就不在意。反正自家儿子脸皮厚,被说说又不能掉块肉,爱说你就说几句呗……

李二陛下瞅了长孙无忌一眼,心里知道,大抵是因为前几日长孙冲和房俊之间闹的那一出,这位国舅爷对房俊很不待见。

便笑道:“诸位有所不知,其实房俊搞出这么一件事情,是为了完成对晋阳公主的承诺。”

这话说出来,就等于是给房俊这次的“孔明灯事件”定下了调子。众所周知,晋阳公主那是李二陛下最最宠爱的公主,一向视若掌上明珠,即便是年纪最小的嫡女新城公主,亦比不得。

房俊是为了哄晋阳公主,所以才弄出这么一件在大家看来甚为可笑的事情,单单只是在李二陛下这里,就已经注定了路线完全正确。谁要是嘲笑,就是嘲笑晋阳公主,就是得罪李二陛下!

即便是长孙无忌,闻言亦不得不沉默下来。

这小混蛋,倒是会拍马屁……

长孙无忌心里忿忿,却又无可奈何。若是房俊谗言媚上奉承皇帝,他还可以动御史言官弹劾之,可是人家拍晋阳公主的马屁……即便是强硬如魏徵,怕是也只会哈哈一笑,听之任之吧?

程咬金心知这话头若是继续兜兜转转的,说不得就要弄出点不愉快来,没见到房玄龄都已经开始皱眉毛了?

便打岔道:“说起来,与坊间的议论不同,某倒是很看好房二。那小子是个有才华的,不仅文章诗词写得好,对于这些奇淫技巧的东西,更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所以,某还在魏王殿下那里下了重注,就赌房俊会成功!”

程咬金貌相粗豪,实则却是心细如,这话题岔开,却岔得很有水平,不经意之间,便将目标由房俊变成了魏王李泰。谈笑之间便将李泰推了出来,还谁都没注意……

李绩拈须不语,闻言,抬头看了看大大咧咧的程咬金,心里微微有些诧异。

一直以来,程咬金都置身于储位争斗之外,从来不表态。

可是今日,却为何要打击魏王李泰?

难不成这老妖精已然站到了太子一边?

不太寻常啊……

李绩是武官,可是心思细腻不下于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此刻感受到微妙的暗流,心下对于未知的事情有些不安,愈沉默起来,一言不,静静的观察、思索。

难道是咱忽略了什么?

听到程咬金提起赌局之事,李二陛下面色一丝未变,仍旧微笑不语,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长孙无忌看了看李二陛下脸色,随意说道:“青雀也是胡闹,堂堂亲王,怎地能去学那些市井之辈一般,放赌设局?此举实在有损皇家颜面,陛下,应当申饬一番。”

李二陛下摆了摆手,无所谓道:“由着他去吧!毕竟是年少肤浅,做事未能顾全大局,不过太过少年老成,也未必就是好事。少年天性,越是压抑得久了,反弹便越是强烈,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到头来,他指不定给你搞出一个大事件!”

众人尽皆无语。

您若是早知这个道理,何必对太子百般挑剔,严加督管?若非您要求太过严格,太子或许也不至于重压之下情绪失控,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明显的双重标准么……

不过这话,也只能放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在李二陛下面前说。

在座的几位,都是明哲保身派,坐看储位争斗风生云起,从来不会表达一丝半点的态度。

大家都聪明的保持沉默,唯一的表态,那就是全力支持陛下的决定,皇位是您的,您说给谁就给谁,跟我们完全没关系,我们是您的臣子,只忠于您一个!

第四百九十二章 酝酿

只有这样的臣子,才是皇帝喜欢的臣子。

对于那些急于向太子表忠心的,皇帝其实心里腻歪得很。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就急着改换门庭,是不是老子多活几年挡了你们的路,你们还要把老子给赶下台?

太极殿里气氛很融洽。

程咬金只是浅浅的试探了一下皇帝,便偃旗息鼓,转而说起此次房俊搞出的事件,坊间是如何评价。他嗓门大,说话的语气也大大咧咧的,气氛搞得很活跃。

听着民间百姓以及众多勋贵豪门都打算在试验的那天赶去骊山,李二陛下不禁也有些心动,提议道:“不如到时候咱们君臣几个,也去凑凑热闹?”

房玄龄吓了一跳,再也不能玩深沉了,赶紧说道:“陛下三思!据臣所知,此次赶往骊山的人数,怕不低于上千之众。人多手杂,谁也不敢担保会否有居心叵测之辈藏匿其中,即便再多的禁卫,也护不住陛下的周全!”

别人或许会赞同皇帝陛下与民同乐,房玄龄却差点吓死!

那骊山农庄就是自家的地盘,若是陛下在哪里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就是天大的罪过,这不是那老房家上上下下上千口人的性命的开玩笑?

万万使不得!

长孙无忌撇撇嘴,说道:“玄龄啊,你这人最是无趣!届时人山人海定然非常热闹,陛下有多少年没有与民同乐了?大不了到时候临时搭建一个观礼台,派驻重兵在四周把守,绝对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你个脑袋!

房俊差点骂娘!合着不是去你家是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回头看到李二陛下跃跃欲试的神态,房玄龄也无语了,感情这位皇帝玩性大起,还真打定主意去了?

再阻拦,怕是真就惹恼了李二陛下,房玄龄愁的不行,陡然现若是魏徵那个老家伙在就好了,有他在,皇帝估计连提都不敢提这茬,否则,魏徵绝对能喷皇帝一脸……

死就死吧!

房玄龄万般无奈,不过就算是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陛下既是心意已决,微臣亦无话可说,只是这安保措施,一定要周密计划,确保万无一失才行。放眼长安,战斗力最高的部队,便是神机营,若能由神机营护卫左右,方是万全之策。”

你长孙无忌不是说万无一失么?

那行,派你儿子去保护陛下!真有了什么差池,我房玄龄没好果子吃,你长孙无忌也得把儿子搭上!

长孙无忌没料到房玄龄居然如此阴险,玩了这么一手!

长孙冲那可是他最看重的儿子,整个长孙家的未来希望所在,长孙无忌怎能让长孙冲置于如此险地?

可是他话依然说在前面,这时候却无话可说了。

说其实这事儿很危险,刚刚我跟皇帝说着玩儿呢?还是说我儿子不行,恐怕不能护卫皇帝安全……

本想坑一把房玄龄,不料将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心里暗骂房玄龄老狐狸,着实阴险!

既然连长孙无忌都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房玄龄也已同意,旁人自然不会多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十日之后,大唐皇帝驾临骊山,观看房俊的“孔明灯一号载人飞行”……

“王爷是说,陛下将会亲临骊山?”

侯君集端坐在榻上,上身微微前倾,双目灼灼的盯着面前的汉王李元昌。

因纵兵掳掠高昌国都之事,侯君集被御史弹劾,证据确凿,被李二陛下革去官职,押入大牢,并且没收了大量在高昌国的非法所得,这令侯君集非常不满。

出狱之后,便闭门谢客,整日里在家中饮酒,颇为消沉。

在他想来,自己好歹是跟随陛下打江山的老臣子,忠心耿耿,多少次拼死血战,才为皇帝打下来着锦绣江山。更别说那高昌国本就是自己挥军平定,如此扬威异域开疆拓土的功绩,不封赏便罢了,居然因为抢掠了几件珠宝财物,便将自己革职下狱,实在是过分!

皇帝对待自己,有所不公,这性情也委实凉薄,怪不得当年能一狠心将自己的兄弟统统干掉。这要是哪一天咱再不小心触怒了皇帝,估计杀自己的时候连眉头都不会邹一下,更不会想起这些年咱鞍前马后拼死拼活的功勋……

而汉王李元昌,则是对李二陛下不满已久。

李元昌是高祖李渊的第七子,李二陛下的异母兄弟。

世人皆称其是皇室之中最出类拔萃的才子,其书法受之史陵,祖述羲、献,童年之时便以深有造诣。善行书,又善画马,笔迹妙绝,画鹰鹘雉兔,当时佳手叹服。博综技艺,颇得风韵,自然举,其水平甚至还在阎立德、阎立本之上。

而且此人颇有勇力,弓马娴熟,是难得的文武双全。

只是李元昌跟李二陛下一向不亲近,他小时候就是跟着李建成的屁股后头玩的!玄武门一场喋血惊变,李二陛下将李建成和李元吉都给干掉了,当时身在封地的李元昌嚎啕大哭,在府邸之中设祭招魂,祭奠李建成。

李二陛下虽然事后知道此事,却没有对李元昌如何,只是难免心中膈应。

贞观五年,李元昌授华州刺史,在任上干了些违法乱纪之事,被李二陛下亲自下手敕责骂,心中愈不忿。

此次将近年关,李元昌回京朝见,去了一趟东宫,知晓李承乾现在储位堪忧,朝堂之上暗潮涌动,便存了别样心思,前来寻侯君集。

“千真万确,此事刚刚决定,想来绝对不会轻易更改。”李元昌压低声音说道。

侯君集心里跳了一下,一股难言的燥意席卷全身,令他有些嘴唇干,咽了口唾沫,状似不解道:“便是陛下去骊山,与某有何关联?王爷知道的,某被陛下责罚,不可能随驾前往。王爷若是想要摆脱某为您说项,可是找错了人。”

实则他心里明明白白,李元昌所指之意究竟为何,更知道李元昌刚刚从东宫而来。

只是这等泼天的干系,岂敢轻易表态?

李元昌不以为意,咬牙道:“太子仁厚,异日必是明君,天下臣民莫不敬之!可那魏王李泰,却狡诈阴险,兼且性情刻薄,若是一朝为君,你我这等东宫旧属,必是凄凉下场,绝无幸理!将军一生戎马,刀头舔血死中求活不知多少次,向来雷厉风行处事果断,其中道理就算本王不说,想必你也自能做出决断!本王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将军但请考虑周祥。”

言罢,起身边走。

侯君集神情恍惚了一下,赶紧说道:“且慢!王爷此去,可是回东宫?”

他不确定,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太子之意!

想来太子一向优柔寡断,怎地陡然之间敢于做出如此决定?

李元昌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在确认自己此来,是否受了太子之意。

“将军向来被太子倚为臂膀,这等要是,本王岂敢冒充?不过本王现在并不回东宫,而是去一趟赵国公府……”

“赵国公府?”侯君集大吃一惊,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元昌。

李元昌很满意侯君集的反应,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没有一个能够统御群臣的大人物,到底还是有些麻烦……”

说完,再不停留,大步离去。

侯君集端坐依旧,只是神情却以浮现一抹狠厉!

对于李元昌,他毫不怀疑。

这人跟陛下有大仇,一向对于当年玄武门之变怨念颇深,从来都不肯表态依附于陛下,哪怕陛下登基为帝,执掌天下!

对于仁厚的李承乾,却是实打实的支持……

况且,现在不是考虑真伪之时,要的问题,是这件事到底做得还是做不得……

出身市井的侯君集,身上那股子痞赖狠辣的尽头从未消失,这从他敢于纵兵掳掠高昌,视军法如无物便可看出其桀骜不驯的脾性!

这世间,就没有我侯君集不敢做的!

既然你不念昔日恩义,那就休怪我今日无情!

问题的关键,只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事后我能得到什么……

第四百九十三章 防火防盗防李泰

房玄龄赶回家里,气呼呼的命人去城外的农庄将房俊唤了回来。

一见面,老房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你个不省心的东西,好好在家待着不行?非得跑到庄子里去住!住就住吧,你倒是修心养性多多读书,非得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现在好了吧?万一陛下有个闪失,咱家立马就得大祸临头!”

事情太过重大,已然关系到家族安危,这一次,即便是一向偏帮房俊的母亲卢氏也跟着挤兑。

“你这孩子,眼瞅着就要大婚了,也不能消停一会儿!好不容易弄个官,非得折腾来折腾去的给折腾没了,你就不能学学你爹,低调做人稳妥办事?虽说你爹迂腐了一些,可是咱也不图他有多大能耐,有个官阶放在那里,混吃等死还不会?”

听着前半段,房玄龄很是高兴,夫人总算向着我一回。可是一句话听完,脸色就完全黑了下来……

我堂堂尚书左仆射,一朝宰辅,被你说成混吃等死?

真真是气煞我也!

房玄龄罕见的对夫人大吼道:“你这婆娘,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胡搅蛮缠,难道非得等到被你这个宝贝儿子害的家破人亡,连累到亲朋故友都不得善终,你才算满意?”

“你这人,什么火……”卢氏有些愣神,别看她咋咋呼呼,但是房玄龄真正起火来,也还是有几分怵头的……

卢氏便将矛头对准房俊,呵斥道:“这么大的人了,怎地就没有一点安稳的时候?你个兔崽子,老娘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房俊在下正襟危坐,心里颇为无语。

李二陛下你难不成是闲得蛋疼,跟着凑什么热闹?

满天底下就没有比您更金贵的人了,这要是磕磕碰碰的伤了几根毫毛,咱这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见老娘越说越来劲,便不由得嘟囔一句:“我哪知道陛下也会跟着凑热闹?”

卢氏眉毛一竖:“哎呀,还敢还嘴是吧?老娘打不死你……”说着,就要起身找鸡毛掸子。

“行啦!”

房玄龄喝了一声,捂着脑门愁的不行:“甭添乱了行不行?事已至此,你就算是打死他,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就只有万事小心,庄子里里外外都必须安置妥当,不容许一丝错漏!”

“孩儿知道该怎么办,请父亲放心。”房俊赶紧应下来。

房玄龄烦恼不已,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求神拜佛,祈求平安无事吧。好在这次陛下将神机营和侯君集的左卫大营齐齐调动,力求保证安全,想来也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话是这么说,可是房玄龄这心里头,却总是有那么一丝不安,隐隐觉得好像要生什么事情。但是仔细思索想要捉到那一丝念头,却又一无所获,凭白想得脑仁疼,也不得其法。

房俊看着老爹愁眉不展,脸上的疲态尽显,鬓边的白愈增多,有些心疼的问道:“爹,上次孩儿跟你提起的让您请求致仕的事情,您考虑得怎么样?”

说实话,房俊总是吵着闹着跟李二陛下要一件紫袍穿,并不是他有多官迷,仅仅只是一个态度罢了。对于皇帝来说,一个贪钱、恋权的臣子,是最理想的臣子,若是再有那么一点能力,那就再完美不过。

若是某个臣子能力卓越,总能做出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还不贪钱不恋权,那才是让皇帝睡不着觉的事情……

什么都不要,你是圣人啊?

不是圣人,就是奸佞,所图非小,是以才要掩饰自己的慾望……

房玄龄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才说道:“你以为爹不想致仕么?只是陛下现在正筹谋东征高句丽之事,千头万绪,我若是这时候请求致仕,便等于将这一摊子完全撇开,陛下岂能允许?说不得,还将惹恼了陛下,时机还未到啊。”

他倒是真想致仕,高老回家。先来喝喝茶读读书,也能到骊山的学院里去教教学生,闲来游山玩水,多么惬意逍遥?自打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他便投靠过去,一直作为陛下身边最信重的左右手,打理各种事物,早已精疲力尽,有些厌烦了。

权倾朝野又怎样?一人之下又怎样?

房玄龄就不是个有太多野心的人,现在官至一品,也给子孙挣下了世袭的爵位,也没有太多追求了。

只是这么多年陪在陛下身边,自是清楚陛下心里的执念。东征高句丽,完成隋炀帝未能完成的霸业宏图,将大唐的版图拓展到辽东,可说是陛下今生最大的心愿。

他若是在这个时候撂挑子,保不齐陛下恼羞成怒!

眼下也只能坚持着,努力帮陛下将东征之战准备妥当,致仕归乡,还是以后再说吧……

房俊自然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白,房玄龄这么一说,他便知道了老爹的为难之处,也别无他法。

被老爹老娘训了一顿,郁闷的回到庄子里,正好碰到在院子里溜达的李泰。

“你干的好事!”房俊一见到这位“肥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这家伙搞出事情设局开赌,哪里能把李二陛下招来?惹出事情,你反倒优哉游哉的啥事儿没有,天理何在?

李泰是聪明人,一看到房俊黑脸愈黑了,便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得意一笑:“房二,你给本王注意点规矩,好赖咱也是亲王,当着咱的面要说敬语知道吗?”

房俊怒道:“我敬你个脑袋!你说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儿弄出那么大的风浪做什么,这下好了,把陛下都给招来了!我告诉你,万一陛下在这儿出点什么意外,我房二好不了,你李泰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还亲王?不被当成那等居心叵测阴谋篡位的奸佞,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弄死你,都算是便宜你了!”

若是真的出现意外,房二这个“地主”自然跑不了,可事情的始作俑者李泰照样没好果子吃。

谁知道你搞出这件事情,是不是故意引诱陛下前来,背后却隐藏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泰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了算?父皇自然相信本王!你小子顾好你自己吧,若是试验不成,输了一万贯倒在其次,本王念在高阳的份上,或许可以免了这笔赌资,可若是被天下人耻笑,房二你的乐子可就大了!”

房俊冷笑:“用不着殿下担心,放眼大唐乃至整个天下,论起奇技淫巧格物致知,某房二若是自认第二,那就没人敢说他是第一!不就是一个热气球么?少见多怪,某若是给你做出一架滑翔机,你还不得惊为天人纳头便拜?”

李泰大怒:“本王对你纳头便拜?你可真是大言不惭,脸皮厚德可以当城墙!本王就算敢拜,你小子难道就敢受?不过话说回来,滑翔机是个东西?这个奇怪的名字……”

房俊懒得搭理这个自恋的家伙,一甩袖子,板起黑脸,留给李泰一个背影。

李泰嗤笑一声:“装神弄鬼,胡吹大气……”

刚想转身走掉,忽地想起一事,提高声音问道:“房二,怎地不见你那位美妾?”

“瓜田李下,唯恐损及殿下名声,微臣早已将其送走。”房俊的声音远远传来,身影并未停留,转过一个墙角,消失不见。

李泰不悦,嘀咕道:“这人真是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妾罢了,又不是正室夫人,本王看上眼,那是你的荣幸!居然还敢藏着掖着,真真是小气……哎呀,不对!”

他猛然想到,这几天在庄子里转来转去,除了几个身高体壮的大脚农妇,便是一个年轻一些的房家侍女都未曾得见,感情这房二将本王当做那等登徒子、色中鬼,将家里的女人都藏起来了?

李泰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跳着脚大骂:“房二,娘咧!你小子简直欺人太甚,将本王当做什么人了?”

他却也不想想,成天惦记人家小妾,人家能把你当好人?

第四百九十四章 农庄日常

李泰气愤难当,自认为受到了房俊的侮辱,想要追上去理论一番,但是追过一进院子,那人却没了踪影。逮住一个家仆问了问,才知道房俊那厮去了后山的铁匠铺,还带去了晋阳公主,大抵是去检验“级孔明灯”的进度。

李泰郁闷,这家伙腿脚怎地这般快?

当下便集合了一队禁卫,也赶去后山。

刚刚出了庄子,沿着光滑平整的水泥路走出去不远,便见到房俊正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极目远眺。晋阳公主则被他背在背上,用一件厚厚的熊皮大氅将两人紧紧裹住,风雪不透。

晋阳公主的小脑袋在房俊的肩膀上弹出来,粉嫩嫩的小脸蛋儿被北风吹得红彤彤的,正兴奋的大呼小叫。

李泰好奇,凑过去一看,原来前方平缓的上坡上,几条庄子里养的细狗正撒了欢儿的追逐一直山兔子。细狗是很好的猎犬,度快、凶猛善咬,但转弯能力差,不太适用于山地水乡,此时在雪地里疯狂扑咬,激起一蓬蓬雪沫,看似战况激烈,却一时拿那只在山石灌木中跳跃穿梭的山兔子毫无办法。

不过晋阳公主不在乎捉不捉得到,她就是看个热闹,眼见几条身高腿长的细狗撵着山兔子狂吠追逐,伏在房俊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哈哈大笑,很是开心。

不过那山兔子再是矫健,也抵不过细狗这种天生的猎犬,片刻之后,终于被其中一条细犬一个猛扑用爪子摁在地上。这种训练出来的猎犬轻易不会咬死猎物,将猎物折腾得精疲力竭之后制服,叼着兔子的脖子欢快的跑回来,在房俊面前得意洋洋的邀功请赏。

房俊命人捉住山兔子,又从褡裢里摸出几块肉干丢给几条细狗,对晋阳公主说道:“今天又口福了,等晚上,微臣给殿下做一道拿手的名菜,兔肉一锅香!”

想想前世在山西同学家里学会的这道菜,那口味,啧啧啧,想想都流口水!

晋阳公主回头见到李泰跟了上来,便问房俊:“让青雀哥哥也吃,好不好?要不然青雀哥哥馋坏了,怪可怜的……”

小丫头自然看得出房俊姐夫和青雀哥哥之间好像不是太愉快,她的本意是怕房俊不给青雀哥哥吃兔肉,那青雀哥哥多尴尬呀?所以她才将李泰说得这么可怜,想必房俊姐夫就不好意思不给青雀哥哥吃了……

可惜她聪慧自然是极聪慧的,却仍未能明白大人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

她这么一说,李泰比吃不到兔肉更尴尬!

房俊这个坏蛋岂能不落井下石?故意笑吟吟的看着李泰,说道:“既然公主殿下说情,那微臣自然是欣然从命。魏王殿下,可得好好感谢公主哦,否则你是吃不到兔子肉的……”

李泰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嚷嚷道:“你得意个什么劲儿?本王身为天潢贵胄,莫说是兔子肉,便是老虎肉、豹子肉,那也是想吃就吃,谁稀罕你这只破兔子?”

晋阳公主用手指刮了刮脸颊,皱着小鼻子说道:“青雀哥哥撒谎,不害羞!你根本就没有吃过老虎肉,兕子没吃过,便是父皇也没吃过!”

李泰大汗,妹妹啊,哥那是比喻好吧?

便是身后跟着的一众禁卫,都被晋阳公主这句天真烂漫的话语逗得苦苦忍着笑。

房俊看着李泰的一脸囧相,心情大好,双手揽住晋阳公主的两条小腿,说道:“殿下坐稳了,宝马要开始加咯!”

晋阳公主赶紧死死的搂住房俊的脖子,房俊便撒开腿,沿着水泥铺就的山路一路狂奔。背上的晋阳公主兴奋的大叫“驾驾驾”,撒下一串银铃一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在骊山的寒风中回荡。

李泰愣了回神,才嘟囔道:“这混蛋虽然可恶,但是对兕子,倒是真心喜爱……”

心里对房俊的印象,改观不少。

铁匠铺门前的空地上,此刻已然被各式各样的材料堆满,宽大的布匹,长长的木料,细细的棉槐,薄薄的铁片……不少工匠根据分工不同各管一摊,不畏寒冷干得热火朝天。

房俊走到近处,驻足观看,点了点头。

房家工匠由于深受房俊影响,相互之间时常会有交流,虽然未必能将自家压箱底的绝技传授出去,但是简单一些的技巧,却并不敝帚自珍,这就使得工匠们眼界大开,再不是以往的闭门造车,技术进步神。

见到房俊到来,众人只是抬眼瞅了一下,打声招呼,便自顾自的依旧干活。等到晋阳公主从房俊的肩膀上探出头来,才把大家吓了一跳。

唐朝时工匠是贱籍,饱受歧视,只是比奴隶强了那么一丁点,与皇家公主之间,那绝对三十三重天那么大的差距!

工匠们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是最受皇帝宠爱的,来到庄子里已然好几天,有不少工匠去见房俊的时候,也曾见过面。在自家二郎面前,做工的时候可以随意,但是在公主殿下面前不行啊!

大家伙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齐齐过来俯身施礼。

“见过公主殿下。”

“嗯,平身吧。”小公主伸出小手矜持的挥了挥,小脸儿上一片端庄,似模似样的……

“谢殿下!”

工匠们这才散去,各居其职。

房俊暗暗好笑,到底是皇家公主,在自己面前娇憨痴缠,可是在外人面前,却气质俨然,高高在上。

“姐夫,这就是在做你那盏孔明灯么?”

随着房俊在材料堆里走来走去,晋阳公主大眼睛四下观察,好奇的问道。

“怎地,殿下也觉得微臣是胡吹大气,这孔明灯根本不能带动人飞起来?”

“才没有!”晋阳公主赶紧否认,双臂使劲儿紧了紧房俊的脖子,语气坚定道:“兕子知道姐夫一定不会骗我,姐夫说能带着兕子飞起来,那就一定能飞起来!”

这话房俊爱听!

能够得到小孩子的信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让人高兴。

“殿下也就是年纪小,若是如你十七姐那么大,微臣带您玩更好玩的!一个热气球算什么?微臣做一架滑翔机,咱们就从那边九龙顶飞下去,御风而行,飞跃长安城!”

这还真不是吹牛,滑翔机那玩意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懂得一些空气动力学的原理,能够轻易获得上升的动力,飞跃长安城绝非虚言。

“真哒?”晋阳公主大眼睛里全是小星星,满满的全是崇拜!

这个姐夫不仅说话有趣,会讲故事,而且脑子里各种各样神奇的玩意儿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在小公主心目中,房俊简直就是天上的星宿化身,无所不能的神!

太厉害了有木有……

后面的炼铁炉即便是在寒冬腊月,也未曾停歇。

烧得红红的炉膛,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显示着这炉铁已然差不多将要炼好。

李泰赶了过来。

一众工匠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通见礼,李泰随意的摆摆手,径自走到房俊身边,好奇的打量着四周:“这就是你房家的炼铁炉?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只是炉子高了一点,这形状似乎也有不同……”

李泰有才,可不仅仅表现在读书一途之上。

此人天资聪慧,领悟力极强,放在后世那就是妥妥的学霸级别,保送个清华北大的简直就跟玩儿一样,便是常青藤名校也抢着要……

只是扫了一眼,便看出房家这些炼铁炉与寻常炼铁炉的差别来。

房俊顿时警惕起来,警告道:“这可是涉及商业机密,你要是敢传扬出去,就算是亲王,某也得将官司打到陛下面前,饶你不得!”

李泰却不以为意,反而扬起下巴,挑衅道:“便是闹到父皇面前,反正该说的都说出去了,你又能怎么样?”

房俊为之气结。

晋阳公主悄悄凑到房俊耳边,小声提醒道:“让青雀哥哥赔钱……”

房俊哈哈大笑。

李泰黑了脸,一脸无奈的看着吐吐舌尖将脑袋缩回去的小妹……

第四百九十五章 李泰之所见

热气球说起来挺高端,但实际上原理很简单,热空气密度比冷空气低,所以将气囊内的空气加热便可以飞上天,李泰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他也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他不认为会产生足以将一个人带上天那么大的力量。

他对炼铁炉感兴趣……

这个时代最好的工匠都被官府征召,官营手工业一直占据着古代手工业的主导地位,代表着生产技艺的最高水平。这些工匠集中在官府设立的作坊内,使用官府供给的原料,在工官的监督下,制作加工官府指定的产品。

军器监、将作监,莫不如此。

他们职业世袭,世代为官府劳作。

但是李泰万万没想到,房家的炼铁炉居然如此先进……

随着炉温渐渐升高,铁水在炉内融化翻滚燃烧,释放出大量的烟尘火焰冲天而起,将站在炉旁不远处呆若木鸡的李泰映得脸颊酡红,看着那在鼓风机的鼓吹下出呜呜响声的炼铁炉,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寻常的炼铁炉都是冒出漆黑漆黑的烟雾,若是无风的天气,方圆十几丈之内能呛死人,哪里如同眼前这般,便是冲出烟囱的烟尘都夹带着火焰,火星漫天飞舞!

博闻广记的李泰明白,这是只有在炉温打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才有可能出现的情景。

而铁的质量,跟炉温的高低由着莫大的关系,不需说,这一炉铁炼出来,质量必定绝佳!放在别人家的铁厂,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炼得出这么一炉好铁!

李泰左右看看,出去一些专业的铁匠盯着炼铁炉之外,基本没人对这么一炉即将出炉的优质铁料感兴趣,似乎在他们看来,这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炉铁,早就看腻了,还比不得房俊的那个级孔明灯来得有趣……

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房家炼铁炉已然可以每一炉铁都达到这个程度,否则工匠们怎能如此司空见惯平淡对待?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李泰愈好奇起来,围着炼铁炉转个不停,看看那式样新颖的鼓风机,看看埋在地下的炒铁炉,看看炼铁炉底部的槽沟……像个好奇宝宝一般,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不时的揪住一个工匠问东问西。

工匠知道他是一位亲王殿下,被他拽着衣服,吓得脸色煞白差点死掉,但是对于李泰的问题,却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说。被问得急了,只好哭丧着脸说:“王爷,您行行好,这个关系到咱们炼铁炉的最高机密,打死小的都不敢说!您要是非想知道,不如去问二郎吧,咱们这些东西,全都是二郎一个人鼓捣出来的,很多咱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李泰无奈,也知道自己有些冒失。

如同房家炼铁炉这般稀奇的方式,那必然是要严格保密的,否则旁人都学会了,房俊这个财迷如何赚钱?

不过他也是个执拗的,不是不说吗?那行,本王也不问了,本王就只是看着,行不行?

于是,李泰便叉手站到一边,盯着炼铁炉的每一个步骤。

工匠们也不敢说什么。

好歹是为亲王,搁在往常那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谁敢上去将他赶走?再说既然这位是二郎带来的,想必二郎也不怕他随意看看,既然二郎不撵人,那就由着他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二郎设计出来的炼铁炉,是哪个人随便看看就能学会的?

甭开玩笑了……

工匠们就当魏王殿下不存在,穿上了好几层厚厚的葛麻衣服作防护,手持长柄铁钳,把高炉下部出铁口的活门捅开,橘红色的铁水欢快的冲破闸口,奔腾流出。这些完全融化的铁水混合着炉渣,铁重而渣轻,炉渣大都浮在面上,大块点的在沟槽上就被一块生铁做的挡板挡下来,工匠们拿着长铁棍子,把炉渣扒到一边。

看着这一幕,李泰对房俊佩服到了极点。

李泰没炼过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知道炼铁的最大难题,就是炉温。炉温不够,便不能将铁矿完全融化,那么炼出来的铁料质量一般都不怎么样。

但是提升炉温却是个级难题,古往今来,也没有那个大匠能想出一个完美的方法改进这一点。

而眼前这座炼铁炉,随随便便一炉铁,便达到完全融化的程度,这得是多高的温度?看着眼前橘红色放射着耀眼光芒的铁水,李泰这心里仿佛被猫抓一般心痒难挠!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用于浇铸的沟槽已然打开,地上早就摆好了模子,除掉大块炉渣的铁水,从沟槽流进模中,铸成一个个生铁锭子。不一会儿,就在李泰的眼皮子底下,铸了两百个生铁锭子。

李泰已然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完全傻掉了!

长孙无忌是他的舅舅,虽然关系一直不是太亲近,但前些年未参与到争储这件事情之前,隔三差五的还是回去舅舅府上玩耍,长孙家位于长安城西的铁厂他也去过。记得当时长孙家最大的那一座炼铁炉,一炉出铁上千斤,便将长孙无忌乐得咧嘴,那可都是钱!

可这地下摆着的,就有将近一万多斤了吧?

这还没完!

炉子里的铁水并没有完全释放出来,显然还有用处。

李泰聚精会神,看着工匠关上用于浇铸的沟槽,打开另一个通向炒铁炉的沟槽,那奇怪的炒铁炉窝在地平线之下,看不出是个什么样子,铁水便自己流进已然烧了小半个时辰的炒铁炉。

工匠开动了搅炼设备,炉顶的大圆盘慢慢旋转,带动熟铁棍子在铁水里转圈搅动,铁水翻滚。李泰暗自点头,这种设备设计简单,却非常实用,显然比人力的作用强上百倍。

刚刚从炼铁炉流进来的生铁水一经搅动,便生剧烈反应,铁水顿时开了锅,气泡咕嘟咕嘟的冒,把炉渣推到炉边堆积起来。炒铁炉中的铁水逐渐变得浓稠,由清汤到酱汁,最后聚成一个个呈熔融状的铁团儿。

工匠们用长嘴钳子夹起一块铁团儿,放到砧板上拎起大锤敲打。因是冬天,河水早已冰冻,旁边一排高达厚重的水力锻锤全都歇菜,李泰隐隐约约记得在什么书上见过这种东西,却又想不起来。

一个老工匠钳着一块熟铁,旁边两个膀大腰圆的徒弟抡圆了膀子,小孩儿头颅大的铁锤“咣咣咣”反复捶打,一阵阵火星子飞溅开来。那铁团渐渐冷却坚硬,铁锤砸得火星四溅,却留不下任何痕迹,这块铁又韧又硬,很显然是一块上等的好钢!

老工匠笑道:“这块不错,钢口上佳。二郎那口横刀前些时日不是被程老公爷抢走了吗?回头,老朽亲自给二郎再打造一把!估摸着,这块钢的质量比那一批要好得多,这刀铸出来,应该更加锋利一些!”

李泰走了过去,顾不得什么亲王仪表皇家威仪,哈下腰仔仔细细的瞅了瞅那块钢,心里赞叹,瞅瞅这成色,便是不可多得的好钢!

魏王殿下直起腰,回头冲着房俊大喊:“这块精铁本王买了,回头打人送到王府去!”

房俊正与柳老实商讨气囊的排气阀如何设计安装,闻言,便背着晋阳公主走了过来。小丫头似乎觉得房俊宽宽的后背暖暖的很舒服,居然赖在上面不下地……

房俊不怕李泰偷学到炼铁的技术。

不懂炼焦,不懂什么叫渗碳,不懂预热空气,不懂如何提升炉温,不懂如何调制恼火材料,不懂制作石墨坩埚……单单只是偷学了炼铁炉的样子,徒有其型而无其神,根本无法炼出同等质量的钢铁。

这里边的学问,跨越了上千年的时光,大了去了!

低头看了看王小二钳着的这块钢,问李泰:“怎么,殿下很喜欢这块钢?”

李泰道:“确实不错,很少能见到钢口这么好的,若是以之打造宝刀宝剑,必然削铁如泥锋锐无比,乃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怎么样,开个价,本王买了”

“呵呵”房俊不以为意的笑笑,随口说道:“这等品质的钢,我家库房里都快堆不下了,殿下喜欢,拿去就是,说什么钱不钱的,多俗?”

这玩意我家不稀罕,您要是觉得是宝贝,白送您了,不要钱……

李泰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喘上来。本王看上眼的东西,不惜代价想要买回来,搁你这儿却像颗野菜一般,随手就扔了……

房俊这个混蛋,已经达到了打脸的最高境界么?

第四百九十六章 马周(上)

热气球的组装还需要几天,房俊对于它的性能毫无疑问的相信,只是嘱咐工匠们一定要在安全方面注意再注意,确保各个部件都达到要求,不能有丝毫马虎。

庄子里有家仆来报,说是中书舍人马周遣人来请,讨论春闱之事。

在李二陛下眼里,房俊的才华毋庸置疑,此次科举的整个制度改革、规范完善,都可看出房家的能力。但是很明显的一点,房俊的性子有些暴躁,而且似乎对这等细致的事务不太感兴趣,这就难免出现疏漏之处。

而礼部的那些“大神”们,各个都是淡泊名利之辈,任由房俊胡搞瞎搞,做对做错全然不在乎,只要自己能轻省一些,多一些时间读书、喝茶、赏花玩鸟,那就随他去……

没有掣肘的房俊能玩出什么幺蛾子来?

李二陛下实在是心里没底,不得已,便将自己的得力助手马周安插进春闱的筹备小组,以此制衡房俊。况且马周此人才华出众行事稳妥,最是令人放心。

房俊对于一个来争权的,倒是无所谓,而且他对马周的印象极好,没有丝毫抵触心理。

那位马周派来的亲随,一见面便诚惶诚恐的表达了马周的歉意。按照官职来说,房俊高出马周不止一筹,本应是马周上门拜见,但马周作为中书舍人,皇帝陛下的一号大秘,事务实在是太多。可眼瞅着年关将至,过了年春闱紧接着就来到了,房俊这厮居然得了照顾魏王李泰这么一个任务,窝在家里基本不露头,这让马周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请房俊去门下省相见。

房俊欣然前往。

能有一个能力出众的人物帮着分担工作和责任,何乐而不为呢?

当即没有坐他那辆风骚到极点的四轮马车,而是骑了一匹健马,前往皇城。

门下省就在朱雀门外,与太极宫隔着一条天街相望。

建筑并不宏大,装饰亦不华丽,甚至有些老旧寒酸,但这里却是最接近皇帝的地方,皇帝的所有敕令,都在这里起草,然后加盖玉玺行文天下。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此时已近午时,大多数官吏都已下值,门下省衙门里静悄悄的,青石板整洁平整,墙上粉刷的白垩多处脱落,墙角的几株高大的槐树光秃秃的枝丫很难看,树杈之上甚至还有几个乌鸦窝……

冷清简陋,很难与它帝国中枢的身份相匹配。

门子引着房俊来到一处值房,并未敲门,轻声说道:“大人早有吩咐,侯爷一到,便即刻延请入内,勿需通报。”

房俊点点头,这应是马周对自己表达出的歉意和尊重,毕竟以他的官职却将自己叫来,实在有些于理不合。

房俊不在意这些,便推门入内。

值房内很明亮,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是在墙壁处安置了一个巨大的书架,整整占据了一面墙壁,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无数的书籍。

装饰朴素,稍显陈旧,倒是与马周一贯不喜奢华、沉稳低调的风格很是契合。

值房内正有两人,都立于书案之前,一人据案握笔疾书,一人背负双手,正在观看。

正在写字的人正对着门口,房俊一进来,他便注意到,便放下手中的毛笔,直起身来,绕过书案,对房俊拱手笑道:“下官见过侯爷,本应是下官前去拜会侯爷的,只可惜杂务缠身脱离不得,是以才冒昧遣人邀请,失礼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房俊哈哈一笑,上千握住马周的手,毫无芥蒂道:“何须如此?房某向来懒散惯了,能有马兄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帮手,正是求之不得,恨不得将所有事务都交由兄之手中,在下彻底脱清净才好!您是忙人,我是闲人,以后若是有事,打人喊一声,在下随叫随到!”

这一番表态,令马周很是有些受宠若惊。

此时的马周,只是深受李二陛下信重,是以忝为中书舍人,任职于门下省,身份地位绝非日后担任中书令时可以相比。旁人对他敬重,只是因为他乃是天子近臣,却绝非因其官职地位。

而房俊是什么人?

房玄龄的公子,陛下的帝婿,堂堂侯爵,礼部尚书!

抡起身份地位,甩出马周几条街!况且,这人混不吝的名声响彻关中,等闲谁的面子也不卖,看不顺眼了便是亲王重臣那也是说揍就揍毫不手软。起先马周遣人去请房俊,说实话这心里颇为忐忑,万一这棒槌以为自己是看不起他,那可就麻烦了,可谁知道顶头上司中书令岑文本忽然屈尊造访,他怎么能把岑文本丢开?

但是房俊春风满面笑容和蔼,和和气气很好说话的样子,让马周不仅甚是疑惑:难道外界传言此人的性情,都是以讹传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只要房俊没表现出激怒之态,便是冷嘲热讽几句,马周也能消受,何况人家如此给面子?

马周当即笑道:“侯爷这话,下官可着实不敢当。您起草编撰的科举制度,下官早已多次拜读,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英明睿智与奇思妙想,必然对科举产生难以想象的深远影响,说您一手奠定百年科举,绝不为过!”

花花轿子人人抬,马周虽然清廉耿直,却不代表不会说些场面话,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态度,正是每一个成功官员所必备。如同海瑞那般铁面无私毫不转圜,无论多高的才华,无论身处哪个朝代,恐怕结局都好不了……

无所谓谁高尚谁世俗,谁正直无私谁又随波逐流,世情便是如此,只能去主动融入。

房俊有些汗颜。

他的这些所谓英明睿智,所谓奇思妙想,都只是建立在无数前辈先贤的肩膀上,利用穿越者的优势,毫无廉耻的剽窃而来,面对马周如此吹捧,着实有些心里虚……

此刻,那位一直笑吟吟站在书案前的中年人,摆摆手笑道:“你二位莫要如此吹捧,本官听得心头酸,快要吐了……宾王,此画尚未完成,赶紧画完它。二郎也过来,鉴赏一番宾王的画作。”

此人正是中书令岑文本。

岑文本与房玄龄关系不错,房俊也见过多次,但是说起来,房俊倒是跟他的兄弟新豐縣令岑文书更熟悉一些……

中书令也是事实上的宰相之一,辈分身份都比房俊高,房俊上前见礼,便站到岑文本一旁,看着书案上的这幅余下几笔尚未完成的画作。

宣纸上墨迹淋漓,画着新竹数竿,瘦削挺拔,立于石旁,竹叶参差错落,以浓淡显出不同层次,线条锋锐有力,笔墨细腻,生意盎然。画面清雅秀美,神足韵高,自有一股劲挺拔俗的清刚之气。

房俊不懂画,但是也看得出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佳作,站在书案之侧冷眼旁观,便觉有一种嶙峋挺拔之意透纸而出,令人心神一振!

马周重新回到书案后边,执起毛笔,笑道:“献丑了!”

凝神思虑片刻,下笔如有神,寥寥几笔,一挥而就。

岑文本赞叹道:“浓淡相宜,层次井然,布局疏密有致、毫不紊乱,结构紧密严谨。几棵新竹,顿挫扭旋,生机勃勃。宾王的技艺越出色,已臻至大家之境,比之二阎,亦不惶多让矣。”

“宾王”是马周的字,可不是那个有名的骆宾王,“白毛浮绿水”是骆神童,此时估计尚在襁褓之中,仍未断奶……至于“二阎”,则是赫赫有名的阎立德、阎立本兄弟。

马周放下笔,赶紧说道:“大人过赞了,二位阎先生具是天资卓越、才华横溢之辈,乃是吾辈之楷模,学习之榜样,岂敢相提并论?”

第四百九十七章 马周(下)

岑文本无奈道:“你这人啊,就是太谦虚。正当壮年,自应意气风,如此暮气沉沉,倒是叫人倒胃口……不过,这幅墨竹虽然上佳,但却缺了一诗句,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说着,他转向房俊,笑问道:“二郎诗名冠绝关中,笔体更是独树一帜,不如为此画题一诗,更添颜色,如何?”

马周也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房俊想了想,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献丑吧。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是提的不好毁了这幅画,可别怨我!”

岑文本大笑道:“某说宾王太过谦虚不好,却不料你房二比之宾王还要谦虚……整个关中,谁不知道房二郎诗词双绝,字体无双?等闲得到一副你的大作,便已价值百金。宾王这幅画若是得你题诗,必然身价倍增,异日囊中羞涩,拿出来转卖,也能卖个高价,衣食无忧矣!”

房俊失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岂不是应该请马兄画上个几百幅,然后在下再分别题诗,拿去街上租家店铺售,大其财?”

岑文本好笑的摇摇头:“且不说物以稀为贵,二郎的字即便再好,拿出个几百幅那也成了烂大街的大白菜?单单只说这几百幅画,宾王自是画不出来,而这几百诗,怕是二郎你也作不出来。”

房俊笑着点头:“几百有些难度,百八十的,凑凑数还是可以的。”

马周对房俊不是太了解,不知他这话是玩笑还是谦虚。

房俊拿起笔,心里捉摸着写一什么诗,能对应这幅墨竹的主题。

说起来,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作为“文豪”给别人题诗题字,这心里头颇有一些文化人的小骄傲……

既然不能糊弄,那自是应当将画作与人物相结合,相互辉映,那才能成为经典,一时传颂,甚至千古流传。

对于马周这个人,房俊是很有好感的。前世他就是个官员,对于历史上的那些以“才干”著称的名臣,自是格外关注。而马周,堪称是继承杜如晦、房玄龄的衣钵,将贞观盛世继承扬的关键人物。

绝对算得上一代明臣!

而史书上对其的记载于评价,绝对太过敷衍了事。

马周其人,幼时即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却嗜书如命,勤读博学,精诗、书,善春秋,不足二十岁便已经满腹经纶。武德年间一度出任州助教,但因不理政事而被刺史指责,遂辞官而去。后至汴州,又被县令羞辱,满腔壮志不得抒怀,于是整天借酒浇愁,最终离职而奔长安,成为一名“长安漂”……

京城居,大不易,来到长安,方知天下之大,生活之艰难。在长安漂流一段时日后,眼看着生存都成了问题,只好硬着头皮去投靠中郎将常何府上做门客,暂且在长安落户。

苦心人,天不负,命运之神终于垂青了这位胸怀大志的青年人。

贞观五年,李二陛下下诏命百官议论国是,就时政得失提出建言,无论文武官员,都得写出一份奏折。

这常何乃一介武夫,平素没读过多少书,字都认不得几个,如何写得出此等奏折?于是,便如同朝中大多数武将一般,寻枪手代笔……

此时马周正在常何府上,常何也不舍近求远了,便让马周代写一篇呈给李世民交差了事。

马周惊喜不已,如何能放弃这等大好机会?自然是绞尽脑汁,施展平生所学,在这篇议论时政的文章中提出二十条建议,写得头头是道,精彩纷呈,对于国事利弊阐述得鞭辟入里,每一条建议都堪称时下最完美的方案。

李二陛下看后非常惊诧:常何那个大老粗,能写出如此透彻的文章?一问,才知道是常何门客的杰作。李二陛下求贤心切,马上命人到常何府中请马周,与这位出身低微的落魂文人交谈一番,立生相见恨晚之意,立刻让马周到掌管机要的门下省任职,没过一年即任命他为监察御史,最后官至中书令,成为李二陛下的重要谋臣与得力助手,可谓一“折”成名、平步青云的典范……

马周曾自比商之傅说、周之吕望姜子牙,对此欧阳修在新唐书马周传后评论说:马周的才能不及傅说、吕望,所以后世很少记述他的事迹。但写下“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太祖,则否定欧阳修的评价,曾批注:“傅说、吕望何足道哉,马周才德,迥乎远矣。”认为马周的才德远在傅说、吕望之上。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尽管新旧唐书中对马周的记载并不太详细,但马周在“贞观之治”中所起的重要作用难以磨灭。他以自己卓越的治国之才,协助李二陛下开创了历史上最著名的盛世,使得煌煌大唐之名垂拱千古,遗风历经千年而不衰。

李二陛下为表彰马周对大唐的杰出贡献,曾亲笔为马周题辞:鸾凤凌云,必资羽翼;股肱之寄,诚在忠良。如此高的评价,在名臣云集的唐朝初年也属少见。

写什么诗好呢?

房俊提笔沉吟片刻,沉腕下笔,笔尖在宣纸上涂染游走,一个个瑰丽端方的小字便出现在这幅画的左上角空白处。

岑文本微微俯身,轻声吟道:“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嘶!”

岑文本倒吸一口凉气,赞叹道:“二郎,大才也!入情入景,以物言志,弹指间一旷世佳作挥毫而就,老夫折服矣!”

说着,整整衣冠,对着房俊就是一个长揖,弄得房俊吓了一跳,赶紧避开。岑文本又一脸艳羡的对马周说道:“宾王一向恪尽职守,以造福万民为己任,数年来未曾有一丝一毫懈怠,如今房二郎这诗,由风吹竹摇之声而联想到百姓生活疾苦,更褒奖宾王你的情操品德,可以想见,千年之后,宾王之名定会随着这诗、这幅画而历久弥香、清隽久远,真真是羡煞我也!”

马周站在一旁,看着这墨竹,一字一句的细细品味,良久,对房俊感慨道:“二郎,这个……过于谬赞了,下官如何敢当?”

郑板桥的这诗,从写竹入手,托物言志,表达了对民众的忧虑关切之情,以及自己的责任感与清官心态。由于当时他作画是送给上司兼长辈的,因此语气之中颇多谦逊委婉之辞。现在由房俊写出来,在马周看来,却是房俊对他的无限推崇和尊敬,这怎能不令马周既是受宠若惊,又是欣喜若狂?

房俊摇头道:“你当某是随便写写的?某不敢说自己的诗有多好,但绝对都是心声的写照。当初,某敢被魏王殿下写一卖炭翁,如今,也能给你写着一墨竹!望君不忘初衷,心系百姓,清廉正直。君能为百姓谋福祉,百姓便能还君一个名垂青史、百世而不衰!”

马周心神大震!

一直以来,马周对于李二陛下青睐,所以能得以长伴君侧并未感到得意与骄傲,反而更觉责任重大,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丝懈怠。他常常独自工作到深更半夜,只为更准确的了解各地奏章所奏报之虚实缓急,能够给李二陛下更加直观更加准确的谏言。

马周出身贫苦,自然知道现如今看似繁花似锦的大唐实则并没有表面上这般繁荣,处于底层的民众已然生计维艰。他更知道,若是中枢一个小小的决策未加慎重,极有可能导致本就艰难的百姓愈加困顿不堪。

恪尽职守,心悯万民,兢兢业业,清廉自守。

这就是马周为官、为人之道。

而房俊这诗,的确是对马周最大的褒奖与肯定!令马周心情震荡,颇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

第四百九十八章 待客

马周深深吸口气,稳定心神,笑道:“即使如此,下官便厚颜愧受了!”

房俊哈哈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虚伪了不是?其实心里欢喜得要命,但是面上还要故作矜持,一副其实我不想要,只是你非得让我要,那我也不好意思不要的神态,累不累啊你?”

马周微微一愣,随即失笑,紧接着与岑文本对视一眼,两人变成捧腹大笑。

房俊此语,可说是毫不客气,却也丝毫不差。

既然心里受用得紧,那又何必做出一副勉强愧受的神情,不干脆痛痛快快的承认?

岑文本对房俊是刮目相看,颇为赞赏其率直的性情。

他是个本分人,对于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向来不可能有什么好感。房俊虽说大节不亏,才华横溢,但行事太过率性,我行我素毫不顾虑后果,这都令岑文本看不惯。

但是现在却觉得,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妙事,不必去虚伪做作,心怀鬼胎,想骂便骂,想说便说,即便惹起了火,对方更愿意直接报以一顿老拳,快意恩仇,却不是心理恨极面上却春风拂面,私底下阴谋诡计给你下绊子捅刀子……

岑文本亲热的揽住房俊的肩头,笑道:“午间二郎就别走了,陪着老夫小酌一杯,如何?”

马周颇有些意外。

岑文本此人,虽说手腕圆滑八面玲珑,谁都不会去轻易得罪,但性情冷落崖岸自高,又跟谁都不显得亲近,极少对谁表现出这般亲近的态度。

房俊倒是不以为意,他本就是个随和的性子,既不会因为对方身份低贱而心存鄙视刻意疏远,亦不会因为对方身份高贵而自尊作祟以示清高。

只要是看得顺眼,言语投契,他便愿意亲近。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更多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自我优越,并未将天下英豪放在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之上看待,对于这个时代的所谓高低贵贱并不太在乎,因为在他看来,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历史尘土,想在乎也在乎不起来。

这也是他敢于在李二陛下面前没大没小的缘故……

便说道:“这地方有什么好吃的?不如二位屈尊到寒舍小聚,我那里还有几坛好酒,上午还捉了只野兔,好好的喝个痛快。”

马周好酒,闻言颇为意动,谁不知道房二私酿的美酒是出了名的好,等闲人根本喝不到!可是身边杂物缠身,却是一时片刻也脱离不得,只好惋惜的谢绝房俊的好意。

岑文本却道:“你这人,总是对待自己太过苛刻。本官刚刚还说你莫要暮气沉沉,无论做人还是做官,该认真时要认真,该放纵时却也要放纵,劳逸结合,方位长久之道。”

房俊也说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案牍劳神,总要适当的放松,才能更好的工作,偶尔放开一切,亦能令自己的思路得到解放,想一些平素想不到的问题。”

二人都劝说,马周便迟疑了,却仍旧犹豫的说道:“魏王殿下正于府上做客,吾等贸然登门,岂非打扰了殿下?”

房俊咧咧嘴,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家伙你们就当他不存在,成天在我那里吃吃喝喝天三捡四还不付半文钱的伙食费,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

岑文本与马周大汗。

放眼天下,也就只有眼前这位敢称呼魏王殿下为“那个家伙”,言辞更是毫不留情,并不将陛下看重的亲王殿下放在眼中。这既是说明房俊与皇家的关系非比寻常,更说明此人确实是坦荡率性的性格。

马周推迟不过,便道:“即使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神情惬意,相携出门,直奔骊山农庄而去。

“房俊,有如此妙绝的住处,却将本王安置于那破楼之中,简直岂有此理!尔眼中还有皇家乎?有本王乎?有陛下乎?”

魏王李泰站在玻璃屋的中间,插着腰,对着房俊大声数落。

也难怪李泰不满。

这间玻璃屋就建在温泉边上,是由房俊的住处延伸而来,入冬以后方才建成。

整间屋子便是一间豪华版的温室,四壁以及屋顶全都是玻璃镶嵌而成,阳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进来,明亮宽敞,飞雪寒风被阻挡在外,令人心生惬意,温暖如春。

屋子里引入了温泉,在设计独特的沟渠中缓缓流淌,泉水潺潺,湿润温暖。兼且房俊移植了不少花卉植物,值此隆冬之际,屋子里却是绿意盎然。

如此所在,怎能不令李泰眼红?

更别说岑文本与马周了,一到此处,立即对房俊的设计惊为天人,岑文本甚至要请房俊为自己家里也设计一间,但是在听到购买玻璃所需的昂贵价格之后,才不得不惋惜着作罢。

房俊却对他的抱怨毫不在意:“殿下,您也别在哪儿乎来乎去的,您要是实在喜欢,微臣就把公主殿下赶走,换您住进来就是了!”

“兕子住在这里么?本王怎么不知道?”李泰楞了一下,反问道。

房俊抬手指了指屋子外面一条沿着建筑修建的回廊,说道:“此处直接连着公主的住处,自打公主入住之后,此间便完全封锁,等闲不得让人进来。若非今日招待岑中书与马舍人,微臣说通公主让出此处,便是微臣也不会踏足这里。”

虽说是在他家,虽说晋阳公主跟他很是亲近,但是公主的香闺,总要有一些规矩,以免被人诟病。

晋阳公主正好从厨房那边蹦蹦跳跳的回来,正好听到了房俊的半截话,顿时大为紧张,跑过来拉着房俊的手,问道:“姐夫,为何要赶兕子走?兕子不走,兕子喜欢这里!”

房俊摸摸小公主的头顶,将她的小脑袋扳着转向李泰那边,蛊惑道:“非是微臣想要赶殿下走,微臣巴不得殿下永远都不走呢……还不是您这位青雀哥哥,见到此处华美,便心生贪念,想要将殿下您送回宫里,他好霸占此处……”

晋阳公主立时对李泰可爱的呲了呲牙,做出一副凶恶状:“青雀哥哥是坏蛋!居然欺负兕子,兕子要告诉父皇,让父皇揍你!”

李泰暴汗……

这房俊也太缺德了,本王啥时候说过要将兕子送走?真真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无耻之尤!最令李泰痛心疾的是,原本白莲花儿一般纯洁善良的小兕子,在房俊的拐带之下,越朝着刁蛮的方向大踏步前进,若是放在以往,这等威胁人告黑状的想法那是绝对不会有的,更别说“让父皇揍你”这等标志性的纨绔词汇……

心里气极,却不敢火,反而舔着脸对晋阳公主解释道:“哥哥怎能将兕子送回宫呢?兕子要知道,一天见不到你,哥哥可就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啊,放心,都是房俊这混到挑拨离间,绝对没有的事儿!”

岑文本和马周无语的看着这一幕,心里颇为惊奇于房俊居然丝毫不将李泰放在眼中的态度。

这位可是极有可能取代太子成为国之储君,你这样干,真的没关系么?

二人尚在疑惑,酒菜已然端了上来。

满满的一大盆兔肉,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此处既有亲王、公主,又有朝中重臣,你房二就特么端出来这么一大盆菜,以之待客么?

这也太失礼了!

别的不说,你让岑文本跟马周两个人跟公主殿下一个盆子里吃菜?

开什么玩笑呢……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太子的绝境

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

房俊可以无视李泰的存在,岑文本处事圆滑八面玲珑,对于这位魏王殿下只是保持着足够的尊敬,却并无多少敬畏,席间谈笑风生,很是自如。

但马周对于李泰,却有些看法。

马周是个脾气耿直的家伙,在他看来,房俊虽然纨绔,但为人豪爽直率,相处起来颇为融洽。魏王李泰却显然浮夸得多,此人虽有才华,却从不肯脚踏实地,兼且目中无人,席间有些微醺之际,自命不凡的对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的施政方略大加指摘,颇有一些指点江山之意。

马周有些受不了。

无论房玄龄亦或是杜如晦,都是大唐之所以有今日之繁盛最大的功勋,况且这两人平素清廉守正,一心为国不谋私利,是马周相当敬仰的人物。

李泰如此批评奚落,耿直的马周直接甩袖子走人……

他这一走,酒宴自然是不欢而散。

将岑文本与马周送至庄外,房俊回转,阴沉着一张黑脸,气势萧杀。

“如果殿下不是在某家中做客,某必须顾及一些待客之道的话,此时的殿下,必然横着躺在院子外头的雪堆里!”撂下这么一句狠话,房俊回了后院。

晋阳公主捧着一块兔肉,啃得满嘴油汪汪的,小丫头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自家哥哥惹得大家不快,便幸灾乐祸道:“青雀哥哥,你要小心了!刚刚你一直在数落房伯伯,已经惹恼了姐夫,小心他揍你!”

李泰也有些后悔。

他真不是对房玄龄与杜如晦有何看法,相反对于这二位也相当尊敬,只是这酒喝得有点多,脑子有些晕,就管不住嘴,稀里糊涂的把人都得罪光了。

不过魏王殿下其实能认错低头之人?

嘴硬道:“说便说了,又能怎地?他房俊活腻歪了才敢打人!不过话说回来,小妹啊,你不要一口一个姐夫的,这还没成亲呢,你这小姨子是不是有些没骨气啊?哥哥我听着别扭!瞧你这幅狗腿的样子,分得清里外不?若是那房二叫你给暖被窝,怕是你都不会反驳,没出息……”

酒喝得有点多,嘴上没把门的,还真是什么话都说……

晋阳公主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故意的,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就暖被窝呗,就叫姐夫,怎么了?若不是姐姐嫁给姐夫了,兕子就求父皇让姐夫当兕子的驸马……”

“噗……”

李泰一口酒将将喝到嗓子眼,闻言全都喷了出来。

寒风呼啸,东宫愈冷落孤寂。

这原本应当是满朝文武竞相登门极力投效的一座恢弘殿宇,此际却是门庭冷落车马稀,无人问津。

太子詹事于志宁于魏王李泰相继遇刺,在加上魏王府的内侍被外人胁迫,反过来检举魏王李泰行为不端品行不淑……这一桩桩一件件,虽然看似毫无头绪,却无一不暗暗指向东宫。

更加令人诡异的是,以往坊市间流传的易储流言,非但没有借此机会愈演愈烈,反倒彻底的销声匿迹。

所以大家都相信,这必是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在压制舆论,避免朝廷的政策被民意所左右。而除了皇帝之外,谁能有这么强大的势力?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默默的等待着,那一纸诏书从太极宫里颁下来,行文天下。

废黜太子……

如此一个局面,太子备受冷落,自然是情理之中。

这般一个紧要的关头,谁敢贸贸然登门,招致陛下的揣测怀疑?要知道,这还有两庄刺杀的悬案,尚未寻到幕后主使,想必皇帝陛下不会介意随便找个替死鬼背上这两口黑锅。

甭提什么证据,政治从来都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利益。

只要符合皇帝陛下的利益,全天下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凶手……

当然,也有人并不在乎什么利益。

在他们看来,荣华富贵比之兄弟情义,便是如同那粪土一般。生命转瞬即逝,富贵过眼烟云,唯有情义,方能永存……

杜荷便是这么一个人。

诚然,此君好吃懒做、不思进取、纨绔无赖、不学无术……可以说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单单独独有一样,绝不会为了魏王的崛起而趋炎附势,更不会为了太子的式微而落井下石。

丽正殿内,太子李承乾端坐软塌之上,看着面前的杜荷,不禁心内唏嘘。

面临绝境,储位不保,却唯有杜荷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这份情义,尤其珍贵。

太子妃苏氏自内殿走出,素手拖着一个木盘,款款来到杜荷面前,置放与茶几之上,温婉笑道:“妹夫,请用茶。”

杜荷赶紧起身,施礼道:“多谢娘娘。”

苏氏温言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见外?你们兄弟聊着,本宫去后殿吩咐宫女们送些樱桃过来。”

杜荷愕然道:“这时节,哪里来的樱桃?”

苏氏道:“自是那房二送来的,整个大唐,也就他家里的温室能在这寒冬腊月的种出时鲜的瓜果,就好像没有他家栽植不出来的东西。”

杜荷这才恍然。

放眼大唐,即便是皇家的温室,无论规模大小、栽植作物的品种数量,都不能同房家的温室想必。现如今大唐各大门阀世家勋贵皇族的家中,几乎每日都要采购大量房家温室出产的菜蔬瓜果,当然,物以稀为贵,那房二若是不讲这些贵族们狠狠的宰一刀,那也就不是房二了……

苏氏端庄的冲杜荷点点头,退去后殿。

其实,一直以来她对杜荷的印象都不算太好,只是由于太子跟一母同胞的妹妹城阳公主很亲近,是以才不得不给杜荷留几分情面,没有劝阻太子远离杜荷。

苏氏出身豪门,祖上皆是前隋的高官显要,家世渊源,自然看不上浪荡成性的杜荷。只不过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临到太子四面楚歌似乎被天下抛弃,却唯有长安城中两大纨绔房俊和杜荷不改初衷,不离不弃。

房俊虽然看似与太子不太亲近,但始终如一,之前太子得势之时,房俊便只是若即若离,时常命家仆送来一些时鲜的瓜果菜蔬。而且苏氏知晓,这个待遇可不仅仅是太子有,朝中许多同房家交好的大臣,都能收到房俊的馈赠。但是难得的地方在于,现在太子眼瞅着就要被废黜,那房俊已然我行我素,该送的东西丝毫不因太子的失势而减少……

也算是个有心人了。

苏氏走后,杜荷才坐下来,轻轻的吁了口气。

他这人虽然纨绔,却也不是没脸没皮,自然觉察得到太子妃苏氏对自己似乎不待见,而在这位大家闺秀出身严谨受礼的太子妃面前,杜荷也颇为不自在。

反倒跟太子李承乾随意许多。

“你这又是何必呢?孤还没那么脆弱,尚未到需要你来安慰的时候,只要一线机会尚存,孤便不会轻言放弃。倒是你,本就艰难,若是再因为孤而受到委屈,叫孤这心里,如何得安?”

李承乾叹息道。

杜家自杜如晦去世之后,境况并不太理想。

长子杜构承袭爵位,但为人严谨,才具有限,杜荷更是胡作非为,若非念着杜如晦的那一点香火情分以及皇帝的照拂,早就被人打上门去,哪里还敢优哉游哉的四处惹祸?

如今跟自己走得越近,就越容易遭到势利小人的排挤。世人习惯了捧红踩黑,不足为奇。

杜荷也叹气道:“微臣也不愿意来啊,可谁叫你那妹子牵挂与你,非得让我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李承乾便笑了起来。

这小子便是如此,明明心忧自己的状况,想要表达一下态度,却非得说得这么不着调。

这一点,与那房俊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二人也算得上是一丘之貉了……

杜荷瞅了瞅四周,见左右无人,便微微俯身向前,瞅着李承乾,压低声音问道:“殿下,难道就如此坐以待毙么?”

李承乾心里猛地一跳,不可思议的看着杜荷。

这话,什么意思?

第五百章 风卷云起

丽正殿里烧着地龙,大殿四角亦燃着兽碳,然则李承乾的心里却陡然一紧,一股寒意不可遏制的席卷全身,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杜荷,尔此言何意?”

“殿下,您从武德九年便被立为太子,那时候陛下和大臣们是怎么说的?他们说您性聪敏、特敏惠、丰姿峻嶷、仁孝纯深……几乎全天下所有的赞誉之词,全都拿出来奉承于您!您就是天之骄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杜荷盯着李承乾的眼睛,咬着牙低声道:“可是自从您意外摔坏了腿,一切就都变了!陛下厌恶您身有残疾,恐有损皇家威仪,大臣认为您品行不端,非是睿智之主!去他娘的皇家威仪,去他娘的睿智之主!只是摔坏了腿而已,难不成连脑子也摔坏了么?殿下,仅仅是一场意外而已,可是您遭受到的却满天下的指责和质疑,这其中,便包括陛下……”

“够了!”李承乾勃然变色,叱道:“尔竟敢非议陛下,活腻歪了么?”

杜荷却不为所动,依然自顾自的说道:“陛下虽未废黜您的太子之位,可是您自己看看,您受到的冷落有多憋屈,而李泰受到的喜爱有多招摇!陛下只顾着他的喜好,却从来都不考虑您的感受,您才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帝国之主!殿下,陛下的自私自利,天下人皆知,您若是不能自己去争取,他不会管你的死活!”

“砰”

李承乾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精致的白瓷茶盏碎成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他霍然起身,怒视着杜荷,狠狠骂道:“杜荷!枉我一直待你如手足,你便是如此蛊惑我仇视君父,难道你想我行那大逆不道之举,背负百世污秽千载骂名你才满意?”

杜荷也额头冒汗,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然而此际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跟着脖子,与李承乾对视道:“陛下做得,殿下如何做不得?”

“啪!”

李承乾怒极,甩手就是狠狠一个巴掌,愤然瞪着杜荷,手指着大殿门口,怒道:“出去!念在你我多年情谊的份上,今日之语就当孤从未听到过,至今以后,孤与你割席绝义、老死不相往来!”

杜荷大急,连忙说道:“殿下,我这可都是为你好!您这么困坐愁城,到头来难道指望着陛下回心转意么?太子之位您固然可以放得下,可您想过没有,一旦太子之位被李泰夺去,他会容忍您的存在么?再退一步,即便您宁愿一杯毒酒了断自己亦不愿忤逆陛下,可是太子妃怎么办,世子殿下怎么办,您的儿女怎么办?”

一句句戮心之言,便如同锥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往李承乾的心口上戳!

李承乾张大嘴巴,急促的喘息着。

他有些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他死了容易,贤惠温婉的苏氏怎么办,两个聪慧纯孝的儿子怎么办……

自己这个无能的父亲,守不住太子之位也就罢了,难道还得拖累妻儿跟着受苦,甚至魂归地府?

最最主要的,还是杜荷的其中一句话。

陛下做得,殿下如何做不得?

当年父皇能从玄武门杀兄弑弟直接一步踏入太极宫,承继大宝开创这贞观盛世,为何我李承乾就不能?

千百年后,史书上只会吹嘘父皇的旷世功绩,又有谁会在乎他这皇位是如何得来,他的兄弟埋骨何处?

想到这里,李承乾猛地回过神来,陡然现浑身衣物已然被冷汗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带来一股股森寒的冷意……

我这是怎么了,怎地能想到如此恶毒的地方去?

即便父皇现如今一手缔造了贞观盛世,可他当初干的那件事,却绝对不能堵得住天底下的悠悠众口,堵不住史官手底下的那竿评断春秋的铁笔,不能将错误变成正确!

他是错的!

哪怕父皇创造再多的功业,那件事也是错的!

难道就因为父亲由一个错误的决定得了这天下,自己便要效仿之?

不行!

怎么能明知道那是错的,还要去做呢?

父皇这些年来隐藏在心底的悔恨和自责,旁人或许不知,他李承乾又怎会不知道?

深深吸了口气,李承乾镇定下情绪,看着杜荷,缓缓说道:“孤身为父皇长子,自当尽忠尽孝,绝无二心。这江山是父皇的,他愿意交给谁,那就交给谁!今日之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到此为止!”

言罢,一甩袍袖,转身进了后殿。

只留下一脸惊愕的杜荷呆立原处……

好半晌,杜荷才回过神来,很是失望的望着李承乾消失的门口,叹息道:“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难道殿下以为不争不抢,便能得到陛下的爱护,便能得到未来太子的宽恕?殿下,您错了,错的离谱!这天底下本就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有些事情您不去做,到头来终究是要后悔的!”

空荡荡的后殿没有一丝声息,杜荷没有得到回音。

他心里清楚,这是李承乾念着多年的情谊,对今日自己所说的话视而不见,否则一旦告知陛下,自己虽然未必破家灭族,但是这条性命,是绝对保不住的。

可是此举,李承乾也是承担了极大风险的!

杜荷的言论已然构成谋反,身为太子却不管不问视而不见,这更是大罪!为了顾全兄弟情谊,杜荷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提议太子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同样为了顾全兄弟情谊,李承乾宁愿身负极大风险,亦不去出卖杜荷……

杜荷眼眶一红,暗自咬牙:既然你优柔寡断妇人之仁,那么这个决心就由我来替你下!事到临头,就算你不想干,也由不得你……

年关将至,各地督抚6续回京述职,长安城里更是汇聚了各地商贾,云集了珍惜百货,处处充盈着一股厚重的年味儿。

今年虽然春季大旱,但是得利与工部的灌溉工具以及农田水利的大力整修,使得秋季的收入并未减产。老百姓吃得饱饭,手里有几个闲钱,市面上愈热闹繁荣。

李二陛下翻阅着各地的奏折,满意得捋须微笑。

虽然这些奏折里大多报喜不报忧,言辞难免有些夸张,可对此早有经验的李二陛下亦甚至其中的水分含量。总体来说,今年虽然称不上丰收之年,却也比之去年不遑多让,可是要知道,今年春季可是连续几个月滴雨未降,吓得李二陛下当时以为关中地区今年的粮食要绝收!

幸好啊,房俊的那一场雨求得及时。

至今为止,李二陛下仍然不明白房俊那厮到底是如何求来那场雨……

呼风唤雨?

李二陛下嗤之以鼻。

若是旁人或许真有那种神奇的能力,但是房俊这个率诞无学的混蛋能有那种能力,李二陛下宁愿相信猪会上树……

但是到底是怎么弄得呢?

百思而不得其解,此事已然成为李二陛下心头的魔障,越是搞不懂,越是想要探明其中究竟。今日又想起此事,颇觉郁闷,便遣人将李淳风找来。

一见面,顿时把李二陛下吓了一跳。

这位以往都是仙风道骨精神抖擞的“半仙儿”,此际去世脸色蜡黄,一身道袍邋遢不堪,浑似几天几夜未眠的憔悴模样……

“爱卿可是病了?”李二陛下担忧的问道。

这李淳风能和袁天罡并列为大唐两大神棍,忽悠老板的本事自然独步天下,使得李二陛下对他二人甚是看重,而这两人也确实很有本事。

李淳风形象憔悴,精神却是不错,温闻言道:“微臣非但未病,反而为陛下寻到了一条得窥天道的路径!”

李二陛下悚然动容。

第五百零一章 白虎冲煞

何为天道?

春气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此乃天道。

星移斗转,日月更替,此乃天道。

生老病死兴旺死绝,此乃天道……

总而言之,世界最本源的规律,既是天道。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天道至圣,却虚无缥缈,无可捉摸。世人便观测天上星宿,通过其运转规律来推算世间节气,人间祸福,帝国气运,此即天道!

“陛下当可知道,星宿运转天象更替,虽然总有其玄奥难测之规律,然则所涉及的数字实在太过巨大,运算起来过于繁杂,人力有时而穷,并不能尽善尽美的运算出结果。”

李淳风说起自己的领域,双眼灼灼亮,提高声调道:“但是微臣自得到一种新式的算学符号和计算法则之后,潜心钻研,现其运算方式非常简单,书写起来亦十分简略,最是适合大数值的计算!”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漠视天道的更替变化,给自己的帝王伟业带来的所谓警示和变化。帝王认为自己不仅主宰着人世苍生,更领袖着九天星辰,从星宿的变化,便可预知自己的吉凶福祸。

李二陛下离座而起,想要问李淳风到底是何等精妙的算学方式,能将千古以来的天象运算难题简而化之,心中忽地一动,问道:“爱卿所说,难不成是房俊那厮的那一部数学?”

“陛下明鉴,正是那部数学!”

李淳风颇为激动:“房俊此子,的确是不世出的天才,惊才绝艳,百年难得一遇!据微臣所知,房俊的这套数字,是其从一个大食行商那里学来,因书写简便,便被其花费重金学来。非但如此,房俊更在其加减乘除的基本算法之外,衍生创造出开平方、开立方、三角函数等等运算规则!微臣可以预言,这一部数学,必将成为震古烁今的算学圣典,千世万世之后,后人仍将奉为圭臬,开创算学千古未有之盛世!”

看着这位激动得有些癫狂的太史令,李二陛下有些懵……

有这么夸张?

那本数学他也读过,诚然,其中很多运算法则的确令人眼前一亮,可若是说能达到震古烁今的程度,令万世之后仍旧奉为圭臬,这就有点离谱了吧?

其实,最令李二陛下不能接受的,是房俊这个棒槌冷不丁的就成了一代算学大家,千秋万世无数算学之士崇拜追捧的一代宗师……

娘咧!

那么一个家伙也能成为与孔颖达、颜师古等圣贤齐名的大儒?

这颠覆性实在太强烈,李二陛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

没道理啊……

说完这个,李淳风面色一整,严肃的说道:“陛下,微臣最近夜观天象,现一些不好的情况。”

李二陛下还未从房俊带来的震撼中脱离出来,闻言心里一突,连忙问道:“到底如何?”

莫怪李二陛下太过迷信。

天上的星辰运转,那是亿万年前便已注定的规律,只跟天体本身的质量有关,即便因为天体内部的突变疑惑是来自于外界的强大外力生一些改变,又跟地球上的人类气运有个锤子关系?

可古人的知识达不到这种清晰的观测天体运行的程度,面对浩渺无垠的宇宙和茫然莫测的命运,便潜意识的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希冀与上天会对莫测的命运的给出一些提示。

人们实在无法接受命运无常这个词汇,更愿意相信命由天定……

“微臣观天象,紫薇暗淡,妖星璀璨,有白虎冲煞之厄!”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当真?”

作为皇帝,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一些普通的天象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

紫微斗数中的主星之一,五行属土,古往今来,都把紫微星当成“帝星“,所以命宫主星是紫微的人就是帝王之相。

如果把天比作一个漏斗,那紫微星则是这个漏斗的顶尖。

在李二陛下看来,那就是他的本命星!

李淳风面色凝重:“白虎临身日,临身必有灾!天象中白虎凝聚于紫薇之侧,这种天象又叫做马扫煞,结印阵在紫嵇阵,位置在北斗浮星,化气为忌。忌者妒恨之意,也既是非之制造者。紫嵇阵之属性极阴狠、冷漠、不善与人沟通,若有所纷争,不先求沟通之道,反而暗生挟怨报复之心,令人防不胜防。是以,请陛下当心,谨防有小人作祟!”

这是委婉的说法,其意便是当心有人造反!

李二陛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于李淳风,李二陛下无比信任其能力。相比于袁天罡的相人之术,李淳风的观天之术明显更得帝王信重。

脸色不免阴沉下来。

夜幕已深,寝宫内一灯如豆,显得有些昏暗。

李二陛下端坐在软塌之上,一动不动,心情有些莫名的低沉……

李君羡在门外通报一声,闻听到一声淡淡的“嗯”声,便悄然迈步走进来。

“太子那边,最近可有异动?”

“回陛下,东宫一些如常。自魏王殿下遇刺之后,东宫访客便日益减少,最近,唯有侯君集、汉王殿下、以及驸马都尉杜荷前去拜会,各自未曾停留太长时间,只是稍坐片刻,便告辞离去。除此之外,不曾有他人前去拜会。哦,倒是房俊时常会送一些温室产出的时鲜果蔬,不过都是府中管事前去,房俊自己并未露面……”

“房俊?”

李二陛下有些意外,但是想了想,觉得又在情理之中。

大抵是继承了房玄龄的政治智慧,对于朝中的争储之事,房俊从来都不参合,顶多劝谏一两句,却也是对事不对人,并未显示出对于哪一位皇子的看重与偏向。

最妙的地方在于,他既不过分亲近与某一位皇子,也不刻意的疏远,总是能在其中找到一个平衡,令人无从揣度他的本意。

年纪不大,心思却是不少。

这也是令李二陛下很满意的地方,既然身为臣子,该管的事情要管,不该管的事情,那就离得远远的。皇位是皇帝的,皇帝想要交给谁,可以咨询大臣的意见,但是大臣绝对不能替皇帝下决定。

这是底线……

“陛下,既然李太史测算出天象异常,那陛下自应注意身边人事,小意提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以,微臣建议,应当取消去骊山观看孔明灯之事……”

作为皇帝的禁卫头子,李君羡自然知道李淳风的那番话。

在他看来,皇帝贸然出城前往骊山,本就是不太稳妥的决定,现在李淳风又推测出天象示警,那就更不能以身犯险。

昏暗的灯光中,李二陛下英伟的脸容明暗交替,神情充满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淡定与伤感。

“朕若不去,岂不是让很多人失望?”

“可是陛下,此行实在是太过凶险,万一……”李君羡极力劝谏,他搞不懂皇帝脑子里打着什么主意,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李二陛下打断李君羡的话语,自信的一笑:“朕从千军万马尸山血海里杀出来,得了这江山,成为执掌天下的帝王,朕最不怕的,就是那些刀光剑影狠烈厮杀!”

说到此处,却又幽幽一叹:“可朕最害怕的,却是那些站在朕身边,却随时都想着给朕来一下的那些自己人……可是朕若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又怎么敢下手?他们不下手,朕又怎知道这些人里,到底有几个是朕的肱股,有几个是朕的手足,有几个,是朕的骨肉……”

李君羡听到这里,头根都差点炸起来!

陛下这语气,难不成还有皇子牵连在内?

或许,十几年前的玄武门之变,又会再一次上演?

李君羡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冷汗涔涔而下……

第五百零二章 卖票

谁最怕皇帝在骊山出事?

自然是房俊。

原本只是无聊想要哄晋阳公主开心,鼓捣出一个热气球给小公主玩儿,谁知意外的跟李泰打了个赌。却不想李泰这厮将此事搞得满城皆知,甚至开了盘口设了赌局。

更加未曾想到的是,李二陛下居然心思活泛,想要来凑凑热闹……

您身为九五之尊,就窝在您那太极宫里得了,没事瞎出来溜达啥?这不是添乱么!

房俊无比怨念!

自己招谁惹谁了,惹来这么一尊大神?

这要是李二陛下在骊山有个什么磕磕碰碰,第一责任人便是他房俊,若是严重一些缺胳膊少腿的,砍他脑袋都是轻的。

问题是,咱也没让他来啊!

一旦出现什么状况,房俊几乎可以预见,史书上对他的评价会加上去这么一句:千古奇冤房遗爱,六月飞雪房二郎……

为了挽救自己有可能来临的悲剧,房俊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皇帝的禁卫自然勿需他操心,届时必定里三层外三层将皇帝围得水泄不通针插不进,他需要在别的地方下功夫。

选定了届时热气球试验的场地,这是农庄后山一处非常开阔的山顶,可以凭高远眺遥望长安。

房俊带着农庄里的家仆,以及附近农户家中的壮劳力,大肆砍伐树木,在山顶四周各搭建了一座高大的观礼台。至于会不会因为此举而导致骊山的生态环境破坏致使水土流失,房俊完全顾不上。

观礼台的作用,便是将人群限制在一定区域内,不至于到处乱哄哄的给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有可乘之机,方便管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么庞大的四座观礼台,房俊动了足足上千人不分昼夜的连续奋战四五天,才初见规模。

虽然都是房家的家仆或者佃户租客,但房俊没有白白使唤人的习惯,再者说了,没有点好处,那干起活来也没有积极性啊!房俊命管事的将前来上工的农户按人头分成若干小组,各个小组再任命一名组长,负责工程的监督以及记录人工,每日放工钱。

除此之外,房俊还定下了一日三餐的待遇。

堂堂侯爵,总不能显得寒酸小气不是?这一日三餐都是大鱼大肉,管饱管够!

一时间,“房大善人”之名响彻骊山,不少闲在家里的农户拖家带口赶来助阵,美其名曰“自家二郎有事,不给工钱也不能袖手旁观”,实则不过就是来混顿饭吃……

房俊自然听之任之,除了捏着鼻子认了,难道还能将人赶回去?况且这些老幼妇孺也并不是真的吃白饭,大家其伸手,将山顶这一片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跟草棍都不见

所有的这一切,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开销大幅度增加,已经达到几百贯。

管事卢成面对这笔“巨额”开销,一个劲儿的埋怨房俊胡花乱造,有败家之倾向,不会过日子……巴拉巴拉,墨迹个没完,吵得房俊脑仁疼,却也那这位忠心耿耿的管事没辙。

“算我求你了,咱别墨迹了成不?”房俊终于忍耐不住了,扭头,苦着脸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卢成哀求道。

这家伙每天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倒不是想要为自己分忧解难,而是随时监督自己有没有乱花钱,只要自己稍有一丁点花钱的倾向,立时冲上来一顿说教……

“您可别求老朽,咱可担不起!这个家是您一手赚出来的,便是家主想必都不会多管,老朽不过就是个仆人,哪里敢阻拦二郎做事?”

卢成如此说道。

老家伙,你还一肚子怨气?

房俊无奈,想了想,指着那四座拔地而起的观礼台,说道:“不就是因为建这个花钱了么?某已然跟您说过,这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到时候若是不能最大程度的组织那些前来看热闹的民众,当真闹气乱子来,您也知道会生多大的事故!”

“老朽当然知道,也没说您做得不对啊?可您建就建呗,为啥要可这劲儿的供那些农户一日三餐,还顿顿鱼肉管够?二郎,休怪老朽聒噪,自古以来,就没这个规矩!您瞅瞅,这一天天的,银钱哗哗的往外花……”

说来说去,不还是怨我花钱了?

房俊翻了白眼,对于这位守财奴的性子算是彻底服气。

“就不是花钱了么?再赚回来就是了!”房俊想到一个主意。

“如何赚?”卢成脸上的幽怨顿时一扫而空,期待的看着房俊。

或许咱家这位二郎没啥大能耐,但是这赚钱的本事,那可是久经考验,历经无数的事实验证过,绝对没的说!

房俊大手一挥,说道:“卖票!”

“卖……票?”卢成有些懵。

“卖票?”李二陛下脸颊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这个混不吝的,难道是要以朕的名义敛财?

“是以何种名义卖票?”李二陛下追问李君羡。

李君羡咽了口唾沫,也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那厮印了不少传单,说是届时陛下将会莅临,亲自观看热气球的飞行试验,参与这千古未有之盛事,与民同乐。但凡想要在当日观礼者,必须缴纳一贯至一百贯不等,作为观礼会场的营建和组织费用……”

“多少?”李二陛下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

李君羡只得重复一遍:“一贯至一百贯不等……”

“那厮疯了不成?”李二陛下失声叫道。

一贯至一百贯不等?

“他那观礼台,能坐多少人?”李二陛下又问。

“不过是砍伐一些树木临时搭建,既无顶棚亦无遮风挡雪之设施,简陋得很。房俊动庄子里的农户,聚集了上千人,搭建了四面观礼台,据末将估计,至少亦可坐得下四五千人。”

“按照座位的先后,来收取不等的票价,是这样吧?”李二陛下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陛下明鉴,正是如此。”

李二陛下叹息道:“这小子,还真是有几分陶朱之才……单单这个票价,想必卖个几万管不成问题。你说,若是将民部交于此子之手,是否也能给朕如此开源?”

李君羡却是看法不同:“即便有陛下莅临,但是也卖不出这许多钱吧?那些能拿得出这么昂贵票价的都是世家大族朝中勋贵,不说这些人愿不愿意心甘情愿的拿出这个钱,单单只是阿谀奉承之嫌疑,怕是便足以令这些人望而却步了。”

任何时代,名声都是很重要的,古代之时尤其如此。

花费几十上百贯,只是为了去给陛下的面子捧场,这传扬出去,委实不好听。

李二陛下却说道:“谁告诉你,这小子会将票卖给那些世家大族?等着吧,届时必将是天下商贾云集,四海豪商荟萃……娘咧!朕居然成了这混蛋的敛财工具,真真是岂有此理!”

李二陛下气得咬牙切齿。

他心里明白,房俊这一招,的确是隐含了许多目的。

其一,是在激将李二陛下,我就是利用您了,您若是觉得愉快,大可以不来啊!

若是李二陛下当真取消了此行,房俊绝对乐呵呵的返还票钱,想必皇帝驾临带来的危机,那些小钱显得无足轻重。

其二,这个昂贵的票价,立时将那些市井流民之流彻底挡在外面。届时能够入内观看的,必然都是身价豪富的商贾,这些人虽然有钱,但地位低下,最是谨小慎微,能够一睹皇帝天颜,足够他们吹嘘半生,哪里敢惹是生非?

如此一来,必然令现场的秩序愈加稳定,即便有什么突状况,也能更好的维持现场。

其三,则是对李二陛下屡次革去其官职的小小报复。

我就是拿您的名头赚钱,怎么地?

不爽啊?不爽您可以不来啊!

您来了,我赚钱;您不来,我更高兴……

娘咧!

李二陛下愈恼火,这小混蛋,怎地这么一肚子花花肠子?

第五百零三章 合伙人

“二郎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本王亦不得不击节赞叹,甘拜下风啊!呵呵……”

江夏郡王李道宗捋着颌下美髯,笑呵呵的赞叹道。

在他看来,房俊原本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据他所知,热气球试验的当天,最少不会低于上万人前往骊山观看,这给皇帝的护卫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

这么多人,难免会有心怀叵测者隐匿其中。

只要得到机会,说不得就能搞出一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出来……

可房俊这么轻飘飘的一招“卖票”,立即将这种风险降低到最小,只要人群混乱不起来,那就没有几个人敢于明目张胆的去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顺带着又赚了一笔钱财……

先前听闻房俊组织大批人手搭建什么观礼台,李道宗还曾幸灾乐祸,虽然那时便已看出房家借此控制前来观看的人群数量,却着实未想到这神来一笔,不仅控制了人数规模,更限制了人群的质量,那些市井地痞直之流被高昂的票价挡住,还赚取了大笔钱财,搭建观礼台的费用,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此人当真是经商的天才!

酷爱黄白之物的江夏郡王,对房俊是越看越喜欢,颇有一些志同道合引为知己的意味。

“王爷谬赞了,在下也是迫不得已。”

房俊谦虚一句,他今天约了李道宗来着醉仙楼,可不是为了显摆这点小手段。从随身带着的一个锦匣中取出一个金佛,放在二人面前的案几上。

这金佛通体金紫,造型古朴,明显带着天竺风格。

“此物乃是小侄从一位天竺客商手中得来,据说乃是来自于菩提伽耶的摩珂菩提寺。听闻王爷素来对佛陀颇有研究,便借花献佛,送给王爷赏玩。”

李道宗暗道,这小子真上道!

送礼也能送得这么清新脱俗,本王对佛陀有个屁的研究,本王只对金银财宝有研究……

不过此时佛教盛行,李道宗对于佛教圣地的菩提伽耶也素有耳闻,而那座佛陀成佛得道的摩珂菩提寺,更是如雷贯耳。此金佛虽然不大可能真的是摩珂菩提寺流传出来的圣物,但是看其造型,亦知非是凡物。

这小子,有心了!

李道宗也不客气,将金佛拿在手中把玩,随口问道:“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郎可是有什么难事求助于本王?事先说好,若是本王力所能及,自然绝无二话,可若是出本王能力之外,那本王可就爱莫能助了!”

房俊气得心里大骂,那你还迫不及待的将金佛抓在手里?怕是无论咱的事儿办不办的成,这金佛都不打算退回来了吧……

对这老家伙的无耻算是有了领教,房俊说道:“您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非得有求于您,才能孝敬您点好东西?咱可没那么现实!不过话说回来,小侄有难处,王爷您也不能看着是不是?”

李道宗将目光从金佛上收回来,投注道房俊灿烂的笑脸上,点点头,说道:“很好!无耻得颇有本王当年的风范!本王越来越喜欢你小子了,若非陛下下手在先,说不得本王也得把你招进家门,给你一个郡马当当……”

郡马?

那不就是您女婿么……

房俊大汗,苦笑道:“王爷,您可别消遣小侄了。”

您那闺女是文成公主啊,虽然没去嫁给松赞干布,可也是妥妥一历史名人,咱消受不起。话说,咱这身边现在有了威武霸气的武则天妹妹,还有婚外恋的代表人物高阳公主,若是再来一个文成公主妹妹……

房俊再是自信,也知道这些个牛得不行的女人凑一堆,自己绝对hold不住……

这日子还咋过?

李道宗却是笑笑,作势欲走:“若是当真无事,那本王可走了啊,前些日子新纳了一房小妾,最近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

房俊瀑布汗……

这位还真是为老不尊啊!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王爷做笔买卖。”房俊也不藏着掖着了,他还真怕这老混蛋收了礼拍拍屁股就走,啥事儿也不办。

“呦呵?还有这等好事?说来听听。”闻言,李道宗来兴趣了。

满长安城谁不知道房二有“财神”之名?

这可不是市井之中无聊之人捧出来的,人家这是实打实的闯出来的名号,金字招牌!

李道宗最爱财,闻听房俊要与他做买卖,岂有不感兴趣的道理?

房俊看门见山道:“小侄想要建一座造船厂,不知王爷可有兴趣入股?”

“造船厂?”李道宗微愣。

他倒是明白房俊建造船厂为何要找到自己头上。

当初李唐为了平定盘踞江南的萧铣,任命李道宗为江南大总管,统率天下水军。从其封爵之“江夏郡王”便可看出此人在水军之中的地位。

江夏,北依长江,自汉朝建武元年,因建立水军需要,在白沙洲建立船坞,造船业兴起之时,便历来是中原水军的咽喉要冲。

而今水军之中,多为江夏郡王李道宗之旧部。

李道宗疑惑道:“你若是想建一只水军出海打下一片疆土称王称霸,本王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可你仅仅是建一座船厂,何须本王出头?”

他李道宗身为皇室宗亲,又颇多功勋战功累累,地位不是一般的高,想要请他入股,那代价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建一座船厂,随便去工部网罗几个专业人才便是了,何须付出诺大的代价来邀请他李道宗?

房俊对这位王爷大大咧咧的言辞算是彻底折服,还称王称霸,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小侄想要建造的船厂,与以往不同。先,船厂的规模要大,大到可以同时修建十条巨船!其次,船厂很先进,将建造这世上从未有过的一种新式船舶。”

“说来听听?”房俊既然说是新式船舶,李道宗自然很感兴趣,这小子脑瓜子不是一般的好使,他琢磨出来的东西,堪称巧夺天工!

房俊想了想:“怎么说呢?度,日行百里,载重,起码在两千料以上!”

“嘶……”

李道宗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子,不是为了糊弄本王加入,在这儿吹牛吧?”

“料”是古代船舶的重量单位,相当于如今的排水量,唐朝的两千料,就是一百二十万斤!

额滴个娘咧!

那得多大的船?

若是当真能造出如此大的船,那还真就得有他李道宗不可。

造船,先得有木料,这可不是什么木料都行的!

建造海船,对于木料的要求更加苛刻!

凡造船所需木料,杉木、松木、柏木、柚木、榆木、赤木、樟木、楠木、楸木、梓木、槠木、桧木等,就没有一种是在滨海地区生长的,很多甚至要到蜀中的深山老林里砍伐,然后顺着江水一路向下,直接“放排”到江南的船厂!

而李道宗所掌握的水军,正是遍及大江上下,对于木料的砍伐、购买、运输,极为便利。

若是没有这些水军帮衬,单单是木料就能让你的船厂停摆!

这么大的船,这么多的木料,这么大的投资,如果想要加入进去,那就得有无比的魄力才行。

赔本的风险是在太大!

不过李道宗毕竟不是一般人,只是在心里权衡一番,便表态道:“原则上,本王答应了,不过具体的份子,尚需仔细深谈为好!”

房俊大喜,只要有了李道宗的支持,这个级船厂就算是成了一半!

他将要建造的海船,需要的木料以及船工将是天文数字,没有水军的支持,起码多奋斗二十年!

二人正欲深谈,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那醉仙楼的老鸨轻轻推开房门,先是含笑看了房俊一眼,然后欲言又止的对李道宗说道:“王爷,姑娘们现了一桩挺奇怪的事……”

第五百零四章 长孙府的家奴

房俊是明白人,知道人家这是有私话要说,便要起身告退。

李道宗伸手拦住他,对那老鸨说道:“二郎不是外人,有何事但说无妨,勿需避讳。”

只是一个态度,便让房俊不得不感叹李道宗为人处世的圆滑之处。简简单单一句“不是外人”,便轻易得到房俊的好感,因为人家是李道宗啊,能得到李道宗的认可,寻常人怎能不为之欣喜?

而一个老鸨,能有什么机密的事情禀告李道宗?

惠而不费,一个小手段,便能见识到李道宗的老练。

那老鸨犹豫了一下,轻声将原委道来……

却是醉仙楼里有一名当红的清倌人,名唤翠奴。人生得娇俏秀丽不说,兼且天生媚骨,我见犹怜,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那一笔王友军的曹娥碑写出来,纤劲清丽,有魏晋风韵,古雅纯质,不失右军笔意,端的是一名才女。

如此才华横溢又姿色绝伦,自然最求者犹如过江之鲫,其中便有一位长孙府的管事。

这管事出手阔绰,兼且确实有几分才学,为人也颇为雅致,甚得翠奴姑娘好感,时常手谈几局,吟诗作赋,相处极为得趣。这位长孙府的管事大抵是被翠奴的姿色才学所迷住,不止一次表示想要为翠奴姑娘赎身。

翠奴姑娘却只是笑而不语。

但凡翠奴这样的清倌人,别看身入贱籍,却偏生最是心高气傲,最看不起那等贱籍之人。哪怕将来为奴为婢甚至嫁给一个农夫平民洗尽铅华,也绝不愿意嫁给一个家仆。

哪怕是长孙家的家仆也不行……

只是翠奴从事的这个行当便是迎来送往笑脸待客,对于那长孙家的管事即为拒绝,亦未应允,只是那么应付着。

今日一大早,那长孙家的管事再次来寻翠奴姑娘,声称已然得了一笔钱财,愿意为翠奴赎身,从此远走高飞。

李道宗皱眉问道:“这翠奴的赎身钱,要价几何?”

老鸨答道:“翠奴尚未至梳拢的年岁,京中的公子哥儿趋之若鹜,哪个不是一掷千金?是以并未打算让其赎身,自然就没有赎身钱。不过,也不是没有权贵之家看上这等出色的清倌人的先例,但赎身钱都是一笔巨资,没有个三五百贯,可不敢张嘴。”

说到这里,房俊也感到好奇了:“区区一个长孙家的家仆,能拿出这么多钱为一个清倌人赎身?那说明这人可不仅仅只有这些钱,这清倌人弄回家去,甭管是娶为正妻疑惑纳为妾室,总不能让人家下地务农吧?这养起来,又得是一笔庞大的开销,这长孙家还真有意思,一个家仆也敢觊觎如此当红的清倌人?”

“此人怕是来路有些不正,不过那也是人家长孙家的家事,吾等外人,何须理会?你只需按照正常情况处理便是,若能赎身,便令其交上钱财,将人领走;若不合规矩,也勿需理会什么长孙家不长孙家,难道本王还怕了他长孙无忌不成?”

李道宗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此人贪墨了长孙家的钱财,与他何干?犯不着替长孙老狐狸清理门户,他倒是乐得看热闹呢!

老鸨闻言,却有些犹豫,并未退开,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道宗有些不悦:“还有何事?”

老鸨看了房俊一眼,一咬牙,低声说道:“那长孙家的管事,言语之间却颇多古怪。他先是说奉了自家少主的命令,办了一件天大干系的大事,又说这辈子都得远走高飞,再也不敢回长安了……”

房俊心里一动。

长孙家的少主,那不就是长孙冲?

那个小白脸,能安排自家的家仆去做什么天大干系的事情?

对于长孙家来说,既然牵扯到天大干系,那就是捅着天了……

捅着天?!

房俊陡然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李道宗。

李道宗也一脸惊诧的往来,二人不约而同的目光交汇!

“不会吧?”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便明白对方与自己的想法一致。

最近生的大事,唯有魏王李泰被刺一案……

可是长孙冲会派人前去刺杀李泰么?

就算李泰死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动机啊!

房俊揉了揉脸,耍无赖道:“啊……时辰不早,小侄有些困顿,这便告辞了,回家搂小妾睡觉……”

他虽然与长孙冲不合,乐得看长孙冲倒霉,但是此事涉及到天家,明智一点还是远离为妙。凡事一旦牵扯到天家皇族,那便变了意味,搞不好就得把自己折腾进去,此乃智者所不为也……

他想抽身而退,李道宗却不让他如愿。

“臭小子,见到麻烦就跑,你也太不仗义了吧?”

“王爷诶!您是参天的大树,小侄就是一颗随风倒的小草,跟您有的比么?再是狂风骤雨,您自然屹立不倒,可是一阵小小的妖风,小侄这脑袋就得搬家,所以,您看这……”

看眼房俊耍赖,李道宗瞪眼道:“此事已然已经被本王知晓,自然不能坐视,否则异日但凡有只言片语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会怎么想?说不得,陛下会以为本王乐得看他的笑话……”

这只是一种可能,但李道宗不能拿全家性命去赌这个可能是否会生。

房俊无语,原来您是怕我出卖您……

这事儿就算是他签字画押下保证,也难以消除李道宗的怀疑,所以李道宗才不让他走。

谁都得对自己、对自己的家族负责,倒也不算李道宗缺德……

李道宗看房俊吓得鹌鹑一般,不由失笑道:“不过你也不必如此害怕,正如你所说,有本王挡在前头,谁敢把你如何?躲是躲不掉的,不如随本王一起见见这位长孙家的管事吧。”

房俊还能说什么?

只得乖乖的跟在李道宗身后,打定主意不管待会儿听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

左卫大营。

军帐内,一盏蜡烛火苗闪烁,散着橘红色的光晕,同是也散出袅袅的青烟。

现在市面上多得是质量上乘无烟的蜡烛,侯君集倒不是嫌贵,他只是不愿意买那房家作坊出品的东西,凭什么给房俊那棒槌送钱?

所以,他宁愿被烟熏着……

侯君集用一块鹿皮将横刀擦拭得雪亮,横过刀身,在烛光下瞄了一眼刀脊的反光,看了看薄如蝉翼的刀刃。这柄横刀已然伴随他多年,却依旧光洁如镜,刀刃连个缺口都没有,显然已有多年未曾饮血,横刀的主人也已多年未曾亲临战阵,冲锋杀敌。

李元昌坐在一边,瞄了侯君集一眼,眼里全是鄙视。

文武全才的汉王殿下,看不起市井出身的侯君集是很正常的,与风花雪月的汉王殿下相比,侯君集难免市井气息太重,粗鄙不堪,一把刀子又什么好看的?

就你那破刀,与房家铁匠铺出品的百炼横刀相比,垃圾都不如……

不过值此关键时刻,万万不能得罪这个狠人。

想到这里,李元昌问道:“侯将军这边,可曾安排妥当?”

侯将军哼了一声,傲然道:“整个左卫大营,都是某的人,只要某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绝对不会有一人后退半步!倒是长孙驸马那边,本帅很是担忧。那神机营才是房俊一手创建,部署之中颇多房俊的故旧下属,况且有多是各家勋贵的子弟,是否能跟随长孙驸马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前些时日,长孙冲与房俊起了冲突,结果是房俊在神机营几百人的队伍之中,探囊取物一般讲长孙冲擒下,神机营的将士便那么看着,任凭自己的主将被人家好生羞辱。

此事早已成为长安城的笑柄,对于长孙冲带兵的能力,侯君集怎能不表示怀疑

第五百零五章 惊人密辛

侯君集宁愿相信汉王李元昌,也不愿相信长孙冲。

李元昌与皇帝之间的芥蒂,侯君集一清二楚,而且此人文武全才,若非因李建成的死而不愿为皇帝效力,其人所能取得的成就,怕是不会低于李道宗,况且他乃是高祖皇帝之子,身份比李道宗又高了一等,“皇室第一亲王”的名头实在是实至名归。

反观长孙冲,聪明倒是聪明,却到处显摆他的小聪明,从不肯脚踏实地的办事。神机营虽说是由房俊一手创建,可房俊已然离开神机营数月,长孙冲却已然不能全盘掌控,可见此人眼高手低,才能有限。

只是侯君集本就没有对长孙冲报以多大期待,只要他能跟着参与进来,事后自己自然将黑锅推到长孙冲脑袋上,这小子虽然无能,但身份高贵,做个替死鬼绰绰有余……

侯君集可不愿自己背负弑君的恶名。

李元昌说道:“将军不必担忧,长孙驸马今日已然将神机营上下彻底清洗,全部安插进长孙家的嫡系亲信,到时候必然以长孙驸马马是瞻。”

“呵呵,那就好。”侯君集将擦拭得雪亮的横刀放在面前案几上,不屑的笑了笑。

人家房俊能白手起家凭空创建一支神机营,在西域两战皆打破突厥狼骑,战功赫赫威震西域。长孙冲却是面对一个没有了房俊的神机营,尚需家族的助力方能完全掌控,这长孙冲比之房俊,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深深吸了口气,侯君集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元昌:“如此,便有劳汉王从中协调调度,此次行事,关系你我身家性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大家同心戮力,共创大业吧!”

李元昌霍然起身,抱拳道:“甘为大将军驱策!”

侯君集面容一整,肃然道:“为太子殿下效死而已!”

房俊跟在李道宗身后,除了雅室,沿着走廊走了不远,在另一处雅室的门外站定。

老鸨进去室内,片刻出来,身后已然跟着一位身姿纤美面容精致的女孩。

一见到李道宗负手站在门口,那女孩赶紧盈盈下拜,娇声道:“奴婢翠奴,见过王爷。”

李道宗嗯了一声:“平身吧。那位长孙家的管事,有何可疑之处?”

“诺!”

翠奴起身,俏立一旁,低声道:“这位长孙家的管事,名唤长孙宝,虽然姓长孙,实则却并不是长孙家的同族,而是赵国公在其年幼之时买入府中的。只是此人聪慧好学,甚得赵国公的信任,在国公府里忝为管事,地位比之一般的长孙家族人还高上几分。据他所说,此次奉了长孙家少主之命,干了一件大事,担上泼天的干系,是以长孙少主赏赐了他大笔钱财,并严令其必须远走高飞,今生今世都不得再回长安。奴婢觉得此人言语之间颇为急切,所说的话可信度甚高,而且,奴婢也知道,最近长安城里生的所谓称得上泼天干系的大事,也就唯有魏王殿下遇刺一事,所以奴婢便向妈妈禀告……”

此女不仅容颜殊丽,声音娇嫩如黄鹂鸣柳甚是好听,兼且语调不疾不徐,言辞组织合理,条理分明,确实当得起“才女”之名,只可惜沦落风尘……

房俊不歧视某一个行业,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古往今来,对于女子来说一个清白的身世是何等重要。

李道宗默默听完,略作沉吟,便道:“很好,从今以后,尔可搬出此处,去后院居住吧。”

翠奴闻言,娇颜浮现惊喜之色,“噗通”一声跪地,喜极而泣道:“多谢王爷大恩!”

醉仙楼中,规矩森严,等级更是森严。

所有的姑娘都分成等级,等级越高,待遇自然越好。

而能够搬入后院那一幢幢孤立的小楼,是每一个尚未挂牌梳拢的姑娘之梦想所在!搬入后院小楼,便意味着成为醉仙楼的当家姑娘,自此以后,可随自己的心意选择客人,若是哪一天遇到喜欢的人,可以直接交出赎身银钱,从良嫁人!

与迎来送往周旋在一群粗鄙匹夫之间曲意奉承婉转相就相比,不啻于一步登天!

李道宗面容严肃,冷声道:“但你得记住,今日之事,最好这一辈子都死死的咽在肚子里,若是被本王听到一丝半点风声,可就莫怪本王无情了!”

堂堂皇室第一郡王的威压,也不是说着玩的!

翠奴娇躯一颤,连忙点头应是。

她不是傻瓜,既然自己能得到如此不可思议的赏赐,那就证明今日之事万分重要,自然不敢随便出去乱说。

李道宗点点头,一挥手,身后默然肃立的几个侍卫,便脚步迅捷的冲入雅室之内。

室内传出几声惊呼,并未有几声打斗,便沉寂下来。

看来这是长孙府上的一位谋士,专职出谋划策疑惑这居中联络,并不是什么高手,房俊想着……

片刻之后,醉仙楼后院的一间密室之内。

那位长孙家的管事被绑住手脚,嘴里堵了一块破布,死狗一般被几名侍卫抬进来,丢在地上。

房俊走上前去瞅了瞅,见这人面目俊秀,三十许年纪,保养的很是白净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大抵是刚刚反抗的时候被揍得。

李道宗命人取下他嘴里的破布,尚未问,这人便大叫道:“饶命!几位好汉饶命!诸位想必是谋取钱财吧?要多少你没说,千万别杀掉我!”

房俊一听,笑道:“原来是个怕死的,可以省事不少。”

在他想来,长孙冲安排去办事的人,怎么的也得是心腹死士这个级别的,即便失手,也不至于将他供出来。想要让这人说实话,必然要大刑侍候,颇费一番手脚。

却没想到居然是个软骨头……

李道宗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此人已知自己身陷险境,是以想要远走高飞,却又舍不得一个青楼的姑娘,不惜以身犯险,可见必是贪念太重之辈,这等人,自然惜命怕死!”

房俊点头赞同,这位江夏郡王果然不简单,只是从性格行事上便推断出此人的性情,可谓见微知著,深懂人心。

房俊便吩咐侍卫取来一壶开水,一柄剪刀。

李道宗不解,问道:“既然此人怕死,何须这许多手脚?”

“王爷有所不知,越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就越是奸猾狡诈,你怎知他说出的话,是真是假?莫不如先给他上上刑,震慑住他的胆子,才不敢胡言乱语。”房俊笑吟吟的说道。

李道宗不置可否,命人取来两把椅子,施施然坐下看戏。

那长孙府的管事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哀求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房俊凑过去,也不问话,命人摁住他的四肢,解开裤袋,露出那雀雀来。然后示意身边的一名侍卫,拎起水壶,将壶嘴对准雀雀,一股冒着水汽的开水白练一般倾斜而出,浇在雀雀上……

“啊……”长孙家的管事痛的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求求你,你问吧,问什么我都说……”

房俊却充耳不闻,让侍卫拿起剪刀:“你看,都快烫熟了,你沿着根部剪下来,动作要快,这样不会流太多的血……”

那侍卫一脸懵逼,全身恶寒,这也太毒了吧?

长孙家的管事更是觉得自己遭受了天大的冤屈,动刑咱没话说,谁叫落到你们的手里呢?可也么你好歹也得先问点什么,然后我不说,再然后你才能动刑,这是基本套路好吧?

娘咧!你啥都不问,上来就要把咱的小雀雀玩废了,这黑脸的小子简直就是魔鬼啊!

他奋力挣扎着,大声哀嚎:“求求你了,你问吧,快问吧……”

第五百零六章 老少俩奸商

房俊这才示意那侍卫停止在其雀雀上比比划划,问道:“姓名,年龄,职业,自己的基本情况,别等到某问的时候才说,只要你认为某想知道的,就都说来吧,你痛快,某也省事。”

“是是是,我说,我说……”

长孙家的管事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立时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情况全说了。

“在下乃是赵国公府上管事,名叫长孙宝,今年三十有三,幼年时被家主收养,养在府里……”

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什么小时候偷看主母洗澡啦,少年的时候诱拐府里的丫鬟偷食禁果啦……反正没什么有用的。

李道宗在后面笑道:“看来二郎你这套这也不好使啊,这家伙分明是在跟你耍花腔,该说的什么都没说。”

房俊笑了笑,俯身看着长孙宝:“某来问你,你家少主命你去办的什么大事?你先别急着说,来人!取一根钢针过来,给某从他的马眼捅进去,一根捅完,那就再加一根!”

屋内的侍卫大汗,这位侯爷也太缺德了,这都哪儿学来的阴损招数,马眼那是最娇嫩之处,这要是钢针捅进去……娘咧,简直不敢想,想想都起鸡皮疙瘩,太狠了!

那长孙宝终于崩溃。

醉仙楼后院的一座小楼里,李道宗与房俊对坐,相视无言。

半晌,房俊埋怨道:“王爷您不厚道哇,您说说,这搬来跟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现在却惹出这么大一个麻烦,小侄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李道宗也有些无语,特娘的谁知道这个长孙宝居然说出来这么多密辛?

个顶个都能震得人晕!

奉少主长孙冲之命,指使府中死士刺杀太子詹事于志宁,刺杀魏王李泰,然后嫁祸给太子……

命人假冒太子手下,绑架魏王府家仆的家人,命其诬告李泰,并且将东宫信物暗自藏于那魏王府家仆的房中,还是嫁祸太子……

最令人震撼的是,数年前这个长孙宝奉长孙冲之命,于太子殿下狩猎之时,在其马身上动了手脚,致使那匹马在奔跑之时马失前蹄,将太子殿下甩下马背,摔断了腿……

李道宗看着面前一分仓促记录的口供,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凉气。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现今朝中一切动荡的根源,都来自于太子逐渐失势,魏王逐渐崛起。

而太子之所以失势,根源就在于那条断腿上!

陛下认为一个残疾之人登基为帝,有损于大唐的颜面,而太子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致使国家颜面受损,是其不自爱、不自重的表现,难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

可谁能知道,太子的短腿,居然是长孙冲暗中动的手脚?

这个长孙冲,不是与太子的关系极好么?

李道宗捂着脑门,长吁短叹。

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放任这个长孙宝离去,陛下责罚便责罚了,还能怎地?

现在却是骑虎难下……

最倒霉的自然是房俊,只是想找李道宗商量一下做买卖的事情,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就牵扯到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阴谋之中?

他现在恨不得将拖他下水的李道宗咬死,再把他闺女给祸祸了,以消心头之恨……

“长孙冲这小子真是无能,怎地手底下尽是这等没骨气的东西?这不是连累人么!”房俊愤愤然说道。

若是那长孙宝能有我党志士的一半坚强,自己也就用不着听闻这等皇家密辛,不至于被卷进这一滩浑水……

谁能想到这货居然半分钟被没有扛下来,便一五一十尽数招供?

真特么见鬼……

李道宗一翻白眼,就你那烫雀雀的招数,哪怕是心存死志的死士怕也受不了,何况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眼下怎么办呢?”房俊颓然道。

历史上只是说李承乾的腿是坠马所伤,详细情况并未记载,若非咱这千古第一神探到来,有谁能揭开这一块历史的迷雾、千年的悬案?

关键是这份荣誉来得不太是地方,现在甭说奖励了,牵扯进长孙家与皇族的纠葛之中,烦也给烦死了!

李道宗也无奈:“还能如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要隐匿不报是不可能的,那就犯了欺君之罪。虽说眼下除了你我并无旁人知道,可正所谓天也知地也知,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事后被陛下知晓,咱爷俩这罪名可也算不小。连人带口供,交上去吧!”

房俊点头附和:“还是王爷见多识广,处事老练,此事既然由王爷而起,便由王爷去陛下哪儿禀告吧,一应赏赐,都是王爷应得的,小侄人微言轻,就不敢居功了……”

反正这锅能甩就甩,他可不想背。

出乎预料,这一次李道宗倒是颇为讲究:“那也行,本来此事就与你没多大关系,都怪本王一时口快将你牵扯进来。本王不是那等没担当的人,此事自然由本王扛起,你且放心就是。”

房俊大为感动。

瞧瞧人家这气魄,有担当!

“多谢王爷体恤!王爷果然不愧为皇室第一王的美誉,胸襟磊落,义薄云天,堪称天下男儿之表率,实乃吾辈之楷模……”

李道宗笑眯眯的听着房俊一通马屁话,颇为受用,等到房俊渐渐没词儿了,才幽幽说道:“二郎过奖了,本王岂敢当得二郎如此赞誉?说到底,本王也就是红尘乱世一俗人……那啥,船厂的份子,怎么说?”

“呃……”房俊的阿谀之词戛然而止。

感情您卖了我一个大人请,是在这儿等着呢?

果然是奸商,一下子就抓住我的软肋,这种情况下,怎能不让步呢?

还真是守财奴的典范啊,宁愿自己将此事扛起,也要在我这里多要几分利益……

对于李道宗的作风,房俊只能说个“服”字!

“王爷够义气,咱也不能小家子气不是?一句话,我八您二!您只需动用资源,不用您投进来一分钱!”房俊慨然道。

李道宗瞪眼:“本王是占晚辈便宜的人么?钱该多少是多少,你六五四!”

房俊差点吐出来,这还叫不占便宜?说道:“你不占晚辈便宜,是您高风亮节,可晚辈不能不孝敬您啊!勿需您出钱,船厂里给小王爷一个职位,我七您三!”

李道宗想了想,这船厂大抵也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想必应当也有别的家族加入,到时候份子稀薄,恐怕房俊就会不上心了。便宜可以占,但若是将便宜都占了,人家房俊没甜头,凭什么死心塌地的经营船厂?

便点头道:“一言为定!”

房俊哭丧着脸:“驷马难追!王爷您当年若是不带兵打仗,老早就是天下第一富了,您屈才了呀……”

他本来想利用李道宗在水军中的资源,给个一成份子想必李道宗也就满足了。但是现在摊上这事儿,人家李道宗将责任全都揽过去了,趁机大开口,自己这损失大了去了,还不能不答应。

你不答应?那行,咱俩一起将此事上报吧,风口浪尖,咱爷俩相互依靠……

与多让给李道宗一些份子相比,显然牵扯进皇家与长孙家之间,才是天大的麻烦。

既然能用钱摆平的事儿,那就不叫事儿,只是多舍了一些钱财而已……

“但是有一点,日后陛下询问王爷小侄是否合适出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时候,您可得动您的亲朋故旧,多给小侄说好话。只有拿下了这个职务,咱的船厂才能顺风顺水,大其财……”

房俊又加了一条。

李道宗那手指点了点房俊,赞叹道:“都说本王会做生意,可依着本王看,你小子才是奸商啊,最大限度的利用资源,不放过手里的任何一枚筹码,那行吧,本王届时自会替你吹吹牛。”

“那小侄可就谢过了!”

房俊眉花眼笑。

有了李道宗这水军第一大佬支持,再加上李二陛下的承诺,想来这个职务不离十了吧?

第五百零七章 捉奸?

房俊美滋滋的从醉仙楼出来,哼着小调儿,心情着实不错。

能说动李道宗,自己这船厂算是成了一半,而那“征途在星辰大海”的梦想,也就算有了坚实的根基。

让大海拓展开大唐人的双眼,让这个农耕民族的进取心随着波澜壮阔的大海而逐渐兴起,让这个拥有者最庞大人口基数的国家摆脱掉土地的束缚,让血腥的利润刺激那一份安于现状的保守,那将是崛起在世界东方的一头蛮荒巨兽!

席君买牵来马,主仆二人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路过崇德坊西明寺的时候,便见到一辆眼熟的华丽马车停在寺门外的路边。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那辆马车停靠在路边,并不惹眼。

以为身穿月白僧袍的年轻僧人,长身玉立双手合十,俊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正站立在马车旁,似乎与车内的人说着话儿。

房俊心里“砰”地一跳。

这和尚,居然是辩机……

而这辆马车,看其行至装饰,似乎是宫内之物,而且与高阳公主日常的那辆很是有一份相似。

这就不能不令房俊紧张了,难不成是这高阳公主出宫与辩机小和尚私会?

席君买这时也降下马,靠到近前,低声道:“侯爷,是高阳公主殿下的马车……”

那是斥候出身,最是眼尖记性好,既然如此肯定,那就不离十。

房俊有些出离愤怒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没成亲呢,就想要背着丈夫跟小和尚偷腥?

惯的毛病……

房俊脸色阴沉,策马便奔了过去。

说实话,他对高阳公主有心魔,这来自于前世的历史传说,绝对不是轻易什么理由便可以抹煞的。若是别的尚可容忍,可红杏出墙这种事,怎么忍?

诚然,房俊也知道现在历史已然变了,曾经历史上生的那些事都不一定会生,但心魔之所以称之为心魔,就说这是一个魔障,是一种毒,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有很多办法不娶高阳公主,最直接的一个,放下家庭前程远走海外,谁能奈得他何?

凭借越时代一千多年的见识和知识,即便到了海外也不难拉起一票人马称王称霸,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可他却放不下心中的那一份执念。

说好了要带着大唐去征服星辰大海啊……

所以当李二陛下旧事重提,让两人成亲的时候,房俊沉默了,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变着法儿的反抗。

在他想来,因为高阳公主尚未作出的事情而对人家有所偏见,这其实是很不公平的。而且总体来说,高阳公主虽然娇蛮任性了一点,但作风尚算得上正派,并未有什么水性杨花的苗头。

况且两口子之间一方出轨,怎么也得跟另一方有直接的关系吧?

还就不信,就凭咱的魅力和“战斗力”,征服不了你一个小丫头,让你乖乖的俯帖耳?

反正老子天天看着你,一旦现苗头不对,休了你便是,对于咱来说,离婚算个事儿?即便你是皇帝的闺女,不守妇道那也在“七出”之列,皇帝也得捏着鼻子认!

可是现在倒好,自己现什么了?

两人已经勾勾搭搭了,还在大街上私会!

老子不威,真当咱是鳖头啊?

辩机的心情很愉快。

他在十五岁时剃出家,隶名坐落在永阳坊的大总持寺,为著名法师道岳的弟子。后来道岳法师被任为普光寺寺主,他则改住位于长安城西北金城坊的会昌寺,十余年中潜心钻研佛学理论,佛学精深,谙解大小乘经论、为时辈所推。

十余年的潜心佛法,早已令他心如止水,万念俱寂。

可是眼前这个娇俏钟灵毓秀的殿下,却总能令他那一潭死水般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令那颗已然沉寂多年的心脏雀跃万分。

辩机是出家人,整日里与僧侣为伴,与佛经为伍,对于红尘间的情情爱爱,懵懂不知。

他不知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隐隐间觉得这有违自身的修行,可每一次见到这位殿下,她那清澈的眼波,高贵的气质,窈窕的身姿,却总能令他心神舒畅,而离别之后,却总是怅然若失……

近日自己受到西明寺的邀请,前来翻译一部西域传来的佛经,正当完工之时,却在街边巧遇高阳公主,辩机便立于路边树下,微笑着合十打招呼。

哪怕之时随意的打个招呼,哪怕之时轻轻的瞥她一眼,便心宁气和,平安喜乐。

高阳公主对这个和尚也很有好感,大抵所有的女人,都会对长得俊俏的男人有好感,尤其是气质温文尔雅又身为和尚的男人,总是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但是今天她不愿意与辩机过多纠缠,再过片刻,静街鼓便要敲响,宵禁便要开始,若是不能出城,便只得返回宫里。她虽然贵为公主,但宵禁之时还满大街的闲逛,势必要被那些讨厌的御史言官弹劾,虽然不能把自己怎样,可总是有伤名节……

“大师若是有闲,改日高阳登门请教佛法,可好?”

高阳公主笑靥如花,很礼貌,也很直接的表达自己的心情本宫有事,您能不能让在一旁?

辩机是个很聪慧的人,怎能听不出高阳公主话语间的意思?

不过很难得能见到这位钟灵毓秀的皇家贵女,辩机佛心失守,只是想着怎么多说几句话,多听一听这一把娇柔动听的嗓音,多看一看这张清丽秀美的俏脸……

“殿下亦对佛学感兴趣?”辩机双掌合十,俊俏的脸容上一片灿烂:“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此乃佛法的真意。佛陀最重缘分,殿下与佛有缘,若是不能得佛法点化,脱去三千烦恼,岂非如入宝成空手而归?”

高阳公主娇俏的翻个白眼,有些无奈。

这和尚怎么回事,这么明显的逐客都听不出来,还在这里聒噪什么佛法?

她正想严词拒绝,然后离开,却冷不丁听到旁边传来一声低沉的话语。

“辩机大师,不知房某可与佛陀有缘?”

高阳公主怎能听不出这个声音?顿时大喜,伸出欺霜赛雪的小手撩起车帘,便见到房俊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站在马车旁,居高临下的看着树下的辩机。

只是那张黑脸,比平时更黑……

高阳公主惊喜道:“房俊,你怎地在这里?”

她这次出城,便是想去房俊的庄子里住几天。前些天青雀哥哥和兕子去的时候,恰好赶上杨妃染了风寒,致使她未能成行。杨妃待她视如己出,她自然不能抛开杨妃不管。

况且,父皇也不让她去……

在李二陛下看来,眼瞅着都要成亲了,还一天到晚往人家里头跑,矜持还要不要?就算不要矜持了,这低三下四的,日后成了亲还不得被房二压制得死死的?

高阳公主无奈,只得留在宫里。

今日杨妃终于大好了,高阳公主恳求了父皇,这才得到旨意可以出宫。

不成想半路就遇到房俊。

这才算是有缘吧?

哪知她小脸贴了冷屁股,房俊眼尾都不看她,只是盯着辩机,等他回话。

那架势……高阳公主只觉得心里一跳。

气氛好像不大对头啊……

辩机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高深莫测的样子,对于陡然出现的房俊,并未表露太多的惊讶,闻言,微笑道:“佛在心中,却又无处不在,有缘无缘,皆随天意,施主又何必太过介意?”

娘咧!你勾搭我的马子,还教训我何必在意?

房俊气笑了,在马上微微伏低身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和尚,信不信我打得佛祖都不认识你?”

一贯的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加之长期带兵更于西域血战连场,早已在房俊身上凝聚出一股雄浑的威势。此时心中怒气勃,这股威势自然而然的霸气外露,寺门前大街旁,立时被一股雄浑的威势所笼罩!

高阳公主心里咯噔一下,暗叫坏了!

这黑面神,莫非是以为自己与辩机再次私会,是以才这么大的火?

这可如何是好!

第五百零八章 贫僧是出家人

房俊骑在马上,微微俯身,一股强大的气势笼罩辩机。

高阳公主心惊胆战,她可是知晓房俊的脾气,起火来亲王都敢打,何况一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和尚?

她倒是不在乎辩机挨不挨揍,可她在乎房俊的想法啊!

咱可是清清白白的,若是被房俊误会是来跟和尚私会,岂不是冤破了大天?

高阳公主花容失色,连忙自马车内说道:“二郎需要误会,本宫是求了父皇,想要去庄子上寻你的,只是偶然在此碰见辩机大师,寒暄几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辩机在房俊的威压之下,并未惊慌失措,虽然他知道比起武力值,自己在房俊面前可能渣渣都算不上,但他不认为房俊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以为得道高僧动手。

论起名气和声望,自己可远远过房俊!

辩机清秀俊俏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瘦削的背脊挺得笔直,尽量在心中玉人面前做出一副淡泊疏朗的模样,双手合十道:“拳头在施主的手上,施主想打谁,只管去打,谁又能阻拦呢?至于佛祖认不认得小僧,却不劳施主费心,小僧苦心参佛,侥幸得窥大道,与佛祖自有天道感应,即便是身死魂灭,只要尚存一丝灵智不绝,佛祖自然认得小僧。”

“呵呵!”房俊讽刺道:“所谓的得道高僧,便是路边与妙龄女子纠缠不休,然后狡辩是非,卖弄唇舌么?”

辩机从容道:“佛法精妙,大道三千,皆有佛缘,我佛慈悲,度化有缘人。小僧见女施主与佛有缘,施以点化,有何不可?在我佛眼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并无男女之分,更无老幼之别,施主着相了。”

此时,已渐渐有行人注意到路边的这场对峙。

骑在马上的霸气凛然的房俊,站在树下丰神俊朗的辩机,皆是长安城中的命人,识者不知凡几,自有相识之人将这二位认出,惊异于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凑过来看热闹。

听到辩机的这番话,众人皆暗暗点头。

不愧是长安城中有数的得道高僧,这佛学水平就是高,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引经据典有理有据。

在出家里人眼里,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分?

这房二郎一向霸道惯了,分明是想找茬啊,这境界一眼就分出高低,看看他怎么说!

房俊冷笑:“既然如此,我且问你,殿下是否漂亮?”

高阳公主俏脸生晕,很是羞窘,心中却又有些窃喜,房俊既然此问,那在他眼里自己一定是漂亮了?

围观的吃瓜群众也来了精神,哎呦,这马车里还有一位殿下呢?

既然房俊在这里对这个和尚不依不饶,想来必是高阳公主无疑了,这下子有热闹看了!

辩机微微一愣,展颜答道:“在贫僧眼里,红粉有若骷髅,世人唯有善恶,从无美丑。”

“呿”

嘘声四起,围观的群众都对辩机这个滑头的答案不满,说来说去,您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房俊这次是真的气笑了,跟一个满嘴油滑的和尚,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几步来到辩机面前。

席君买自然紧紧跟随,虽然他不认为这个秀气的和尚是自家侯爷的对手,但以防万一,绝不让侯爷孤身涉险。

房俊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是肩宽背厚四肢修长,整个人如同一只矫健的豹子一般充满了力量感,站在秀气瘦弱的辩机面前,气势完全碾压!

辩机也有些心虚了,看着房俊气势汹汹的模样,赶紧说道:“施主切勿误会,小僧只是偶遇殿下,邀请殿下改日有闲暇,听小僧诵读佛法,已消解业障……”

房俊一听,更来气了:“你还约她?”

怒火勃,越看这个和尚越不顺眼,抬手就是一拳。

他这碗口大的拳头锤在辩机脸上,顿时就将这一张俊俏的脸蛋打了个满脸桃花开,鼻血狂飙。

辩机惨呼一声,倒退几步,捂着鼻血长流的鼻子不可思议的看着房俊。

高阳公主“啊”的惊呼一声,伸手捂住小嘴,不可思议的看着大凶威的房俊。

“小僧乃是出家人,你怎敢打我?”

辩机犹自不可置信。

这么多年,他在佛学界的声望如日中天,等闲便是权贵王侯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虚心请教。几时遇到过这般二话不来便动手打人的粗鄙之辈?

在他看来,自己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虽说路上拦住女子有些不妥,但既是委以交流佛法的说辞,自然说得过去。便是再不满,也得顾忌一下影响吧?

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房俊冷笑,步步紧逼:“怎地,出家人便打不得?”

辩机捂着鼻子,一步步后退,却感觉对方的气势将自己完全笼罩,似乎下一刻就会再次扑上来给自己来一顿狠的,赶紧说道:“出家人与世无争清心寡欲,平生只求佛正道,你这般凶残,着实过分!”

“好一个与世无争,好一个清心寡欲!”

房俊本身对于佛道甚至任何的宗教都没有什么歧视亦或是看法,这只是别人的信仰,人家愿意信哪个神,那完全是人家的自由,又不碍着旁人的事,与你何干?

但是古代的佛道,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些寺庙也好道观也罢,接着求佛问道的名头,广收信众的供奉,大敛其财!这还不止,各个寺庙道观名下的产业不计其数,勾连甚广,最关键的是,这些出家人田地无数,偏偏还不用纳税!

“尔等所谓的出家人,仗着享有免税权、免役权,致使寺院成了法外之地,对普通百姓而言,把自己的地产以布施或出售的方式转让给寺院,只要缴纳相当数量的地租,就能换取寺院的庇护,免除赋税和劳役,这是制度和律法的漏洞,原本不可厚非。可是在这样的交换背后,寺院的僧侣们几乎不用付出多少代价,就能凭空得到一部分土地,还能免费获得一批劳动力。仅是在关中,寺庙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所在郡县,不可胜言,你们这些出家人,不是整日里诵读佛法导人向善,而是驱策田产,耕织为生,估贩成业,买卖田产,放贷典当!试问,尔等与市井之间的贩夫走卒有何区别?某打得了地痞,打得了无赖,如何就打不得你这和尚?”

这一番义正辞严的痛斥,将辩机骂得怅然失魂,一脸懵逼……

其实房俊之言,并不具有普遍性。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佛门既是世俗社会的一部分,便不可避免的沾染世俗习性,它从来都不是净土。或许有一些高僧真的能绝世出尘,但大部分的僧侣也是滚滚俗世中的一员,幻想着佛门清净,不过是距离产生美,一厢情愿罢了。

可偏偏,这些僧侣是的确存在的,辩机佛法再是精深、佛心再是纯净,也不可能阻止这些事情的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的一员……

这叫他如何辩驳?

围观的百姓起先是同情辩机的,毕竟这和尚名气很响,长得也斯文俊秀,而且人们天生同情弱者,看着房俊虎视眈眈威风八面将辩机全面碾压,自然而然的有一些同仇敌忾的心理。

可是房俊这话说完,形势立转!

有人便叫道:“骂得好!这些慈眉善目的世外高人,其实比那些财主还黑心!去年我家因为雪灾塌了房子,眼瞅着年关过不去,便去寺里边借贷五贯钱周转,这些和尚非但要了二十几亩价值十贯钱的地契质押,而且利息比之市面上高了不止三层!这帮挂着修佛养性幌子的和尚,有何打不得?”

第五百零九章 打的就是出家人!

坐拥庞大经济实力的僧侣们,从事商业活动就在所难免。

据说,中國最早的金融业,就是僧侣以寺院的质库形式开创的……

南北朝时期,在佛寺里最早出现了能典当的机构。寺院的质库可以抵押,还可以赎回,甚至能通过亲属之间继承契约关系,已经相当完备。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六根未净的出家人亦不例外。

渐渐的,僧侣们已经不满足于典当,寺院开始经营高利贷事业。法国探险家伯希和的敦煌写本记录了敦煌净土寺僧侣的年度结账报告,寺院的三分之一收入来自于高利贷……

这等寺庙,与之当铺钱庄有何区别?铜臭的味道早已沾染了佛心,这些所谓的世外高人、得道高僧,在利益的面前,丝毫没有表现出与之身份地位相得益彰的纯洁与高贵,与市井间的浊商并无二致。

曾经有僧人毫不避讳地宣称:“钱如蜜,一滴也甜。”僧侣毫无顾忌从事高利贷,也引起了世人的强烈不满。

但其实高利贷根本不违反当时的法律,也无法加以根除。于是,和尚们把高利贷这个十分有前途的事业展得如火如荼,几乎无所不贷。可以借贷的品种有金银、布帛、粮食、油,甚至还有活物,有些寺院把耕牛借贷给农民,收取利息。

寺院的高利贷还有一个特点,利息通常高于世俗放贷人。僧侣们常常会借助佛祖的威力恫吓借贷人,如不偿还,将下地狱,永世不得生之类,借此获得更高额的利息。而对于不能还钱的借贷人,寺院也毫不客气,会向官府诉讼,利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甚至逼迫其服役来偿还债务。

买卖田产,放贷典当在封建时代尚是合法生意的话,有些行为不轨的僧人甚至干出不法勾当。

武德九年高祖皇帝李渊的一份诏书中提到:“乃有猥贱之侣,规自尊高;浮惰之人,苟避徭役。妄为剃度,托号出家,嗜欲无厌,营求不息……进违戒律之文,退无礼典之训。至乃亲行劫掠,躬自穿窬偷盗,造作妖讹,交通豪猾。”

一些僧侣公然抢劫、偷盗,行骗,放贷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剥去“出家人”这一层看似清高的外衣,这些僧侣与之市井间的商贾、村庄里的财主,并无本质的不同。

房俊的这一番话语,顿时激起了围观群众对于寺庙的愤慨之情。他们才不管并不是所有的寺庙、所有的和尚都干这些事情,他们只是要寻找一个心中不满的宣泄口。

所以辩机悲剧了……

这位高僧大德一脸茫然,面对着无数围观群众的指责和谩骂,颇有些不知所措,以往的那一份然物外云淡风轻的神态,也早已轰然崩塌。

他有些不明白,明明自己是弱者,是受欺负的一方,为何不仅不得到同情,反而犹似激起民愤,千夫所指?

这与以往走到哪里都被人奉为大德的经历迥然不同,一颗本就并不艰苦的佛心,在一片口水里摇摇欲坠……

马车上的高阳公主眼睁睁的看着房俊将辩机一拳打得鼻血长流,然后在一片谴责声中,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扭转颓势,反而将辩机推入道万劫不复的境地……

公主殿下满眼都是小星星的看着房俊在那边耀武扬威,而那位风姿俊秀佛法精深长得很好看的和尚,却在她心里地位一落千丈……

眼前生的一幕,再一次正是了房陵公主姑姑的理论:男人长得好看是没用的,你得看他是否心有锦绣,是否能撑起女人的这一片天,是否能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同时,还能对你心存怜爱,更重要的,是否能有一个强健的体魄……

嗯,高阳公主想到“污”的地方,巴掌大的小脸儿便禁不住红了起来,羞涩难当,娇艳欲滴。

姑姑不是好人呢,什么话都说……

房俊没心思管高阳公主怎么想,他现在看着这个花和尚就来气,不仅要在上打疼他,更要在精神上摧毁他,让他千夫所指,让他声名尽丧!

娘咧!

敢撩我的妹,活腻歪了吧?

他看着神情已然散乱的辩机,将下巴高高抬起,趾高气扬的说道:“所以,别拿你那看似清高的出家人身份说事儿,那不是你的凭恃,反而是你的耻辱!你们这些歪嘴的和尚,玷污了佛主的清名,玷污了佛法的纯洁,你们都是佛门的罪人!”

这家伙明显得理不饶人,而且“偷换慨念”玩的很溜。

毕竟,有和尚放高利贷不假,有和尚干坏事也是真,可人家辩机没干啊!

人家只是在大街上跟你的马子聊聊天而已……

辩机脸色灰白,神情慌乱,面对眼前的一切,他所精修的佛法全然不管用,以往伶俐的唇舌辩论佛法时候的纯熟老练也踪影不见,心里一片沮丧茫然。

难道果真如他所说,佛门清净之地,早已污秽不堪至此了么?

那我一直坚守的佛心,却置身于如何污秽遍布的境地之中,又如何来保持那种纯粹的信仰?

这一刻,鼻子上的疼痛,却不及心中信仰飘摇带来的疼痛之万一……

就在此时,寺门前的争执已然因其了寺内的注意。

西明寺寺门大开,几十个和尚一涌而出,为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一脸凶相,上前推开围观的群众,怒斥道:“佛门清净之地,何故再此大声喧哗?惊扰了佛祖降下灾祸,岂是你们能承担得起?”

话未说完,便见到辩机单薄的身子倚在大树下微微抖,鼻子上的血迹已然干涸,但月白色僧衣上那鲜艳的血迹却宛如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那和尚勃然大怒:“尔等凶徒,不知此乃世外清修之地否?简直卑劣无知,愚昧不可救药,吾等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与你等小民争执,乃是大慈大悲,却非是怕了你等,谁打的人,给贫僧站出来!此乃出家人清修之地,还有没有王法?”

他这张嘴小民,闭嘴小民,又是卑劣又是愚昧,顿时激起民愤。

一个臭鸭蛋从人群里飞出来,正好砸在这和尚的光头上,蛋壳碎裂,污秽的蛋汁流了一脸,形象狼狈到极点。

那和尚怒气勃,大吼道:“佛祖尚且做狮子吼,出家人也不是随便欺负的……”

耳旁却陡然听到一声喝叱:“打得就是你出家人!”

然后,一只醋钵大的拳头在眼前陡然放大,紧接着眼前一黑,脑袋里“嗡”的一声震响,狠狠挨了一拳。

他身边的那些和尚一看,顿时不干了,在咱们寺庙的大门口打咱们的人,这不反了天了?

顿时一拥而上,将打人凶手房俊紧紧围住,拳脚棍棒一起招呼。

房俊长啸一声:“席君买,与某并肩作战!”

席君买精神一振,颇有一种回到西域面对突厥狼骑之时的热血激昂,闻言大喊一声:“诺!”便纵身跳入战团,紧紧护在房俊身旁。

房俊身手矫健力大无穷,面对这些武僧全无压力,一阵“砰砰”的声响,拳拳到肉招不落空,打得面前的和尚鬼哭狼嚎。席君买则是尸山血海里锤炼出来的身手,亦是大开大合一往无前,面对十几倍的敌人,怡然不惧。

这主仆二人犹如虎入狼群狼如猪圈,揍得一群和尚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一旁的辩机瘦削的身子宛如风中残叶颤抖不休,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嘴唇不停的蠕动着,一颗心早已在风中凌乱……

第五百一十章 打了也白打

西明寺的寺门前一片混乱。

围观群众起先还为房俊感到担心,毕竟西明寺出来的这些和尚各个身轻体壮体型矫健,一见便知是寺内的武僧。虽然房俊早已名声在外,众人深知他武力值惊人,但好虎架不住群狼、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数太多,难免吃亏。

可是紧接着,房俊随着那一句“打得就是出家人”悍然出手,却让大家目瞪口呆之余,终于见识到了房俊的真正实力。

“不愧是咱长安城第一号大棒槌,这身手,啧啧啧,没谁了!”

“听说房二这个棒槌的外号是有来历弟,据说那家伙什儿像个大棒槌……”

众人大汗。

自古二楼……

“那可不?人家能纵横长安,你当是唬人啊!”

“你这话我不爱听,人家房二可不仅仅是窝里横,在西域也横!率领着神机营在西域大破突厥狼骑的时候,人家也一点不怂,每战必前,那是这个!”

这人晃了晃大拇指,一脸钦佩。

“就喜欢房二这暴脾气,说打就打,管你和尚还是尼姑,惹毛了咱,就揍你没商量,霸气!”

“你可别瞎说,若不是这像个娘们儿似的和尚惹了房二,人家显得跟他过不去?再者说了,人家只是打和尚,何曾打尼姑了?你这话传出去,保不准就给房二招黑。”

“我咋瞎说了?就房二这脾气,那是尼姑没惹到他,惹了他,照打不误!”

“这话我信!不过话说回来,若当真是尼姑惹了房二,人家房二就是令一套招数对付了,嘿嘿嘿……”

“那是!你瞅瞅房二这身手,像头小老虎似的,一身都是劲儿!等闲的小尼姑,怕是三五个不是对手……”

“我跟你讲,现在的那些个师太啊,最喜欢房二这样的,年轻力壮器大活好,这若是得了房二的教训,那就得哭着喊着求包養……”

“你可拉倒吧!人家房二有的是钱,又有侯爵在身,跟那个师太玩玩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去包養她们?”

“唉,你们说的这个跟房二相好的师太,是哪个庵堂里的?”

“好像是城南终南山里的……”

歪楼了……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眼见着房俊领着一个小跟班儿就将一群西明寺的武僧揍得找不着北,有些手痒的群众就偷偷凑上前去,抽冷子给战团外的和尚来上那么一下……

和尚也怒了,凭白招惹了房俊这么一尊凶神也就罢了,你们这些吃瓜群众也想落井下石浑水摸鱼?便将他偷偷占便宜的家伙拽住,一顿揍。

这下子算是麻烦了,大家伙一看,你打不过房二拿我们撒气是吧?一哄而上,乱战一团。

本来就被房俊跟席君买打得抱头鼠窜的和尚们这算是倒了大霉,人群一拥而上,根本分不清个数,一顿拳脚就迎面招呼过来,彻底跪了……

眼见和尚们依然溃不成军,尚未过瘾的房俊只得无奈收手,大喊道:“多谢各位乡亲拔刀相助,只是县衙的差役马上就到,此事自有房某顶着,诸位赶紧散了吧!”

随着他这一声喊,群众们也知道凭白打了和尚那可是大罪,纷纷对房俊表示赞赏:“房二好样的!”

“够爷们儿,有担当!”

“改日来这崇德坊,请你吃酒……”

乱哄哄说些不着调的话语,然后一哄而散,留下一地鸡毛……一地和尚。

果不其然,人群刚刚散去,县衙的衙役便气势汹汹的赶过来。

“谁吃了豹子胆了,敢在佛门清净之地斗殴?是谁,跟老子站出来!那个谁……娘咧!房二爷,您咋在这儿捏?”

那领头的衙役受到线报,说是有人把西明寺的和尚打了,赶紧带人来查看。这年头,无论和尚还是道士,那都是朝廷命令支持的,牵扯到这两者,都是大事!

他咋咋呼呼的一顿呼喝,却见到平素狗仗人势的手下们一个两个都像是乖宝宝一样站着不动,自己的一个心腹还不停的给自己眨眼,那眼皮都快抽筋了……

什么情况?

领头的衙役有些莫名其妙,你们这帮家伙不都最喜欢这种能够顺水摸鱼的事故现场么,怎地今天都改性了?

然后他一回头,便见到鹤立鸡群一般站在寺门前的房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真真是“鹤立鸡群”,因为唯有房俊跟他身后一个身形矫健的小子站在,左右躺了一地的光头和尚……

领头的衙役顿时心里一个哆嗦,这位爷怎地在这儿?

旋即便明白了,感情今儿这帮和尚没看黄历,出门惹到这位凶神了……

房二那是什么人?他是万万不敢招惹的,赶紧点头哈腰的表示态度。

心里却是直哆嗦,娘咧!我这嘴怎地就这么贱,没搞清楚状况呢,就满嘴喷粪,这位该不会恼火起来吧?

偷着看看房俊脸色,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放下心。

“咱家大人自打上任以来,就一直念叨房二爷您是他的恩主,若是没有您的仗义相助,就没有他的今时今日!一直想着去府上给你磕头谢恩呢……”领头的衙役低眉顺眼的凑到房俊跟前,好生谄媚。

房俊有些奇怪:“你家大人是哪个?”

“我家大人姓李,名讳唤做义府……”

房俊愕然。

李义府?

此地乃是萬年縣,那家伙不是刚刚参加完乡试么,怎地就成了一县长官?这不符合逻辑啊……

不过说起来,李义府若是称呼房俊一声“恩公”,那房俊还真担当得起,若不是房俊在乡试之时“解衣赠之”,那李义府大概就得放弃这次考试了。

只是想想此事,房俊就满满的全是心塞,自己居然一手将这个大奸臣拽进官场,真是造孽呦……

“李义府是萬年縣的县令?”

“那倒不是,李大人是咱们县丞,不过县令病重,已然上书告老,现在朝廷还未分配新任的县令……”

房俊点点头,不过即便是县丞,也算是有了出身,也不知道李义府这个戏法是怎么变的,怎地从一个考生就一步成为了县丞?

只是虽然萬年縣有熟人在,但此事涉及到佛门、高僧、公主、侯爵……如此高的规格,萬年縣自然无权审理,必须呈报大理寺,由大理寺亲自审理,亦或授权刑部审理。

高阳公主在一旁的马车内,心思纠结,很是忐忑。

这个家伙不会真的以为我是跟辩机再次幽会吧?

公主殿下越想越是不安,便掀开车帘,冲房俊招招手:“房俊,你过来!”

房俊回头瞅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对那领头的衙役道:“此事,房某一力担之!时辰不早,某先回去,明日若是需要某至县衙亦或大理寺,派人通知一声便是,绝不至于令阁下难做!”

那衙役被房俊称呼一声阁下,顿时骨头都轻了二两!

这位爷是谁啊?

是房俊!房相的公子,皇帝的女婿,当今的侯爵,带兵的将军,当朝大员!

能跟咱这么客气,那显然当咱是个人物!

当然,也可能是咱家县丞大人的人情在里边……

衙役当即胸脯拍的砰砰响:“您老且回家歇着便是,这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是的回家洗个澡松快松快……”

旁边的和尚顿时不乐意了!

那个领头的武僧叫道:“凭什么啊?他来我们佛门清净之地大打出手,这打完了人,拍拍屁股就走了,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那衙役怒道:“少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外高人,背地里干些什么男盗女娼的勾当真以为没人知道?给你脸称呼你一声大师,否则你也么屁都不是!这位是谁?堂堂礼部尚书、新乡候,房俊房二爷!人家说的明白,随传随到,你还想咋地?”

第五百一十一章 崩塌的重生

和尚不忿道:“可他打了我们这许多人,怎低也要羁押起来吧?万一他畏罪潜逃怎么办?”

衙役胸脯一挺,掷地有声道:“此事是我处理,若是房二爷逃了,拿我问罪便是!”

和尚一脸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这官官相护,乃是天下定例,一个和尚能有什么法子?

房俊冲那衙役点点头:“谢了!敢问如何称呼?”

人家如此周全,还不就是为了一段香火人情?自己也非不近人情之人,甭管三教九流还是虾兵蟹将,难保有一天用到人家的时候,结个善缘,未尝不可。

一句“谢了”,惠而不费,算是承了这位衙役的人情。

否则去县衙里蹲一宿,那滋味也不好受……

那衙役喜形于色,连忙说道:“小的名叫吴大维,族中排行第九,因此坊间都称小的吴九……”

吴大维……这名字挺耳熟。

“如此,某便告辞了!”房俊点点头,转身上马,同席君买扬长而去,看都未看马车里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大怒,狠狠的一跺脚,喝到:“回宫!”

臭房俊,死房俊,黑面神!

真当本宫稀罕你么?还给本宫甩脸子!

你等着,回去便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要你好看!

马车转个弯,沿着来路返回。

高阳公主透过掀起从车帘,正巧见到依旧站在树下的辩机。那张以往觉得颇为俊俏的脸,此时透着无尽的失魂落魄,令高阳公主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厌恶。

都怪这个臭和尚,若非是你拦着本宫,如何能惹得房俊那厮误会?

高阳公主也不是好相与的,小脾气作,敲了敲马车的车厢,外头便有侍卫凑过来,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高阳公主抿着嘴儿:“那个叫辩机的和尚,看着就讨厌……”

“属下明白!”

外头的侍卫闻言,心领神会,招呼了一名同伴,调转马头返回西明寺门前。

辩机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站直了身体,看着面前这一地哀嚎翻滚口中污言秽语不绝的和尚,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厌烦。

这就是所谓的出家人?

人家房俊还真就没骂错,这等败类,简直败坏了佛门的清誉。长此以往,世人眼中的佛门净地,的确要变成污秽遍地的腌臜之所,使人避之唯恐不及,还谈什么一心求佛、得正大道?

心里正心潮起伏间,忽闻耳畔马蹄声响。

辩机愕然回头,便见到两名骑士策马而来,到了自己面前,也不说话,提起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抽下来。

辩机只是见到眼前两道鞭子的残影,脸上便火辣辣一阵剧痛,不由得惨叫着捂住了脸。两名骑士却不管不顾,只是一味的狠狠抽鞭子,片刻之间,辩机便被抽的哀嚎不绝,遍地翻滚。

两名骑士骑在马上,很是抽了辩机一顿,这才冷言说道:“吾家殿下转告与你,既是世外之人,便应当修心养性,大街上拦住女者纠缠不休,败坏女者名节,岂是高僧所为?这一顿鞭子算是小小的教训,若是再有下次,尔自当小心大好头颅!”

言罢,一夹马腹,转身离去。

嚣张到极点!

尚留在现场的衙役们目瞪口呆,便是那满地的和尚也都停止了惨叫。

大家总算明白了,原来今日的一切,居然都是这个辩机招惹公主殿下惹出来的!

“呸!”吴九厌恶的啐了一口:“还当你们是什么大德高僧的,原来不过是一群人面兽心的腌臜之徒!还特么有脸在这儿叫屈?跟你们说吧,这官司,打到天子面前,你们也赢不了!听我一句劝,乖乖的回去好好的念几本佛经,问问佛祖,怎生当一个和尚!”

一地重伤的武僧面面相觑,尽皆无言。

他们只是见到辩机被房俊打了,是以才同仇敌忾,却始终也未问及此事究竟由何而起。他们都并非什么清心寡欲的高僧不假,暗地里干了不少龌蹉事也是真,可是好歹都是出家人,基本的底线和颜面还是要的,如此被人赤果果的打脸,情何以堪?

为那武僧长叹一声,挣扎着在地上爬起,冲吴九合十道:“是贫僧莽撞了,未明情由,便袒护与自己人。此事就此作罢,烦请大人告知房施主,鄙寺绝对不会追究,并且诚挚道歉。阿弥陀佛……”

言罢,与爬起来的武僧,相互搀扶着回了寺内。

却无一人再看辩机一眼……

辩机呆呆立在那里,脸色阵青阵白,浑然忘记一身鞭痕累累,直至一阵夹带着雪花的冷风吹过,这才激灵灵打个寒颤,露出一抹惨然的微笑。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空寂。

什么佛,什么爱,什么恨,什么羞辱,什么修行……

这一刻,全都寂然一空。

辩机深深吸口气,就那么脚步踉跄的步入寒风苦雪之中,一身僧衣被寒风吹佛得鼓荡褴褛,瘦弱的身形显得愈孤寂,就这么一路走出长安……

若干年后,一个孤行僧在岭南的穷山恶水之间,用自己慈悲的胸怀和高深的医术,拯救了无数的贫苦山民。人们为他树碑立传,交口传颂,而这位相貌俊朗的僧人,却只是淡然处之,一人一钵,一竹篓一竹杖,行踪无定,艰苦修行……

高阳公主回了皇宫,并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气咻咻的直奔神龙殿。到了才知道,皇帝并未在此,而是去了杨妃的寝宫。

高阳公主又转个弯,来到杨妃的寝宫。

杨妃前些时日偶然风寒,很是在病榻上缠绵数日,今日才算是下得地来。李二陛下虽然後宮里佳丽无数,但是对这位前朝的公主,还算情深义重,特地过来探视。

皇帝坐在锦榻之上,悠然的拈起白玉托盘中一颗鲜红的樱桃,放进嘴里品尝,片刻吐出果核,说道:“这樱桃虽然看似与夏日里的并无二至,但总归是逆天之物,未得春夏之地气,吃起来难免酸妃病体初愈,这等食物还是少吃为妙,免得肠胃不适。”

杨妃打横坐在下,闻言温婉一笑:“这东西都是房俊送来的,人家凭着一分孝心,臣妾又怎能寒了人家的心思?”

甭看年近四旬,但杨妃保养得宜,兼且出身前隋皇族,气质华贵仪态贤淑,看上去非但未显老,反而多了几分岁月雕琢出来的雍容与娴静,宛如那陈年的佳酿,历久弥香。

李二陛下看着佳人新剥蛋壳一般白嫩的脸颊,温婉的眉眼神情,心里颇为意动。便伸手拉住杨妃柔软的玉手,笑道:“那小子倒算是有眼色,变着法的哄你开心,难道是知晓某心疼你,便想来个曲线救国?”

杨妃俏脸微红,反手捂着皇帝的大手,嗔道:“陛下怎能这般看人?别人臣妾不敢说,但是房俊却绝对没有这般心思。自打恪儿出京,他便隔三差五的送来孝敬,他看重的是这份情,绝非对臣妾有所图谋。再者说了,陛下英明神武,那小子便是有什么歪心思,又岂会打到臣妾这边来?陛下可是从来不许後宮干政的。”

世人皆知,李二陛下对于後宮的掌控极其严厉,除了过世的长孙皇后偶尔会对朝政有所谏言之外,其余的嫔妃严令不许议论朝政,更别说参与其中了。

李二陛下笑道:“还说没有被那小子收买?你这一会儿,可是净给那小子说好话了……”

杨妃笑道:“陛下心中自有计较,臣妾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李二陛下很享受这等夫妻之间的小情趣,斗斗嘴也能觉得心神愉悦,便捏了捏杨妃的纤手:“时辰不早了,某今日便留在此处,咱们早些安歇吧。”

杨妃闻言,心中喜悦,温柔的点头道:“那臣妾侍候陛下沐浴。”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娇呼。

“父皇,赶紧下道圣旨,将那个黑面神一刀砍了!简直气死我了……”

李二陛下与杨妃愣住,面面相觑。

第五百一十二章 告黑状

高阳公主提着裙裾,从殿外进来,一溜小跑的便直奔杨妃,凄惶的叫了一声:“姨娘!”然如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杨妃怀里,瘦削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抽抽噎噎哭个不休。

李二陛下有些傻眼,这不是刚刚黏糊咱半天,得了允许出城去房俊的农庄了么?怎地一转眼就跑了回来,还这么一副样子?

杨妃也吓了一跳,赶紧将娇小的身子搂在怀里,不停拍着高阳公主的肩头,哄道:“哎呦,这可是怎么了?漱儿可莫吓我,快说说怎么回事?”

高阳公主从杨妃怀里抬起头来,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已然有些红肿,泪珠儿一串儿一串儿的挂在粉嫩的脸蛋儿上,满脸委屈,让人看得之心疼……

高阳公主却没有回答杨妃的话,将头转向李二陛下,瘪着小嘴儿叫道:“父皇,您赶派人去将那黑面神抓来,一刀宰了了事!”

杨妃大汗……

嗔怪的轻拍了一下高阳公主的肩膀,不悦道:“说什么浑话呢?这眼瞅这就要成亲了,张嘴闭嘴打打杀杀的闹腾不休,这成亲之后可怎么得了?”

高阳公主委屈的叫道:“那混蛋不理我!凭什么呀,我是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交给那个黑炭头黑面神土包子,那是下嫁,是他们房家百世修来的福分,凭什么给我脸子看呀?”

杨妃奇道:“他怎么给你脸子看了?”

高阳公主吱吱呜呜,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在大街上跟辩机聊天引起?这个不能说,不然自己就理亏了呀!干脆耍赖道:“反正就是给我脸子看了,现在他就敢这样,这要是成了亲,还不得天天虐待我?姨娘,您得给我撑腰……”

“好好好,姨娘给你撑腰,行不行?”杨妃哭笑不得,只得哄着她。这丫头母亲早丧,从小便跟她亲近,她也待这丫头如同亲生骨肉一般,疼爱怜惜,此刻见到高阳公主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都哭成了小花猫,心里说不心疼自然不可能,不由得对房俊有了几分埋怨。

好歹你也是男人,七尺昂藏顶天立地,跟一个小女子较什么劲?

简直不像话……

李二陛下却坐在一边神情悠然,既不动怒,亦不询问。

说起来,现在他对房俊那厮已然完全免疫,就算那厮现在把天捅了窟窿,李二陛下都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相反,若是那厮三五天的不搞出点事情,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但李二陛下也清楚,房俊这厮的确草蛋,但也不是无事生非之人,只不过总是将一件小事无限扩大化而已。

就比如现在,大抵是高阳公主不小心什么地方惹到了房俊,然后房俊反应过激处理鲁莽,便将高阳公主招惹得如此气急败坏,居然口口声声要把人给宰了……

高阳公主见李二陛下没什么表示,顿时不满,气咻咻嚷嚷道:“父皇,您女儿都被人给欺负了,您怎么还能无动于衷?让百骑出动,快点把那家伙抓起来,在午门斩示众……”

杨妃气得又拍了她一记,瞪眼道:“还没完了是不是?姑娘家家的浑说些什么,矜持点行不行?瞅瞅你这幅鬼样子,跟市井泼妇似得,那房俊看到你这样,都能吓得退婚……”

高阳公主委屈得不行,大哭道:“姨娘你偏心!那黑面神不就是隔三差五的给你送礼吗,你就偏向着他了?呜呜呜,我的命好苦,父皇不管我,连姨娘也不管我,呜呜呜,命好苦……”

杨妃顿时没辙,赶紧搂着高阳公主,低声哄劝。

李二陛下被她吵得脑仁疼,眼瞅着就跟爱妃春风一度两相缠绵鸳鸯交颈鸾凤和鸣,大好夜晚就生生被这个闺女给搅合了……

“行吧!那你说说,到底房俊是怎么惹了你,说得有理,父皇派人去扒了他的皮!可若是说得没理,你就给某消停点,乖乖的回去睡觉。”李二陛下只得说道。

高阳公主眼珠子转了转,刚想开口,李二陛下又补充道:“你最好说真话,免得父皇还得叫李君羡去调查真相。若是现你说谎,可休怪父皇收拾你!”

高阳公主吓得一哆嗦,赶紧将哭声收了起来。

李二陛下对她虽然宠爱,几乎有求必应,但若是做错事,惩罚也极为严厉,不仅仅是她,每一个皇子皇女都对李二陛下很是惧怕。皇帝陛下若是起火来,那股威势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得住,即便是自己的儿女也不行!

可是这事儿实打实的说出来,貌似自己理亏呀……

高阳公主开动小脑筋,一面在脑子里编辑措辞,一面委委屈屈的说道:“那家伙太冲动了嘛……儿臣刚刚跟父皇请了旨意,要去房俊的农庄寻青雀哥哥和兕子,走到崇德坊的时候,遇到那个辩机和尚,那和尚也是无礼,缠着人家说话,就正巧被房俊看到了……”

杨妃无奈道:“你这丫头,跟一个和尚当街说话,你是要气死我还是怎地?简直过分!”

高阳公主委屈道:“是那和尚缠着我说话,我又没搭理他……”

“然后呢?”李二陛下隐隐觉得事情不可能就这么收场,那房俊什么脾气

“然后,房俊就把那辩机给揍了……”高阳公主小声说道。

杨妃惊道:“那房俊可有负伤?”

这话就看出来女人对待事物的看法了,甭管该不该动手打人,先考虑的是自己人吃没吃亏……

高阳公主嘟着嘴:“他怎么可能负伤?他不知道有多威风,整个西明寺好几十个武僧,全被他打趴下了。”

“那就好!”杨妃吁了口气,放下心。

李二陛下无语道:“好什么好?佛门那是清净之地,那厮惹了这么大的乱子,想必明天长安各个寺庙的主持就该联合上书弹劾了。佛门势大,信众甚多,便是朕也只能扶持道家与其对抗,不能明目张胆的对其大动干戈,何况他房俊?”

杨妃顿时又紧张了:“那可如何是好?陛下,此事虽然房俊有些冲动,但的确是那辩机和尚失礼在先,您可不能听信那些和尚的一面之词,便处罚遗爱!”

李二陛下烦躁道:“朕心里有数。”

心里头却是一片火气,几乎可以想象明早一大群和尚联合上书的情景。处置房俊吧,怕是惹得勋贵老臣和皇室宗亲不满,不处置吧,怕是那些和尚又会不依不饶……

真是烦躁!这个房俊怎地总是惹事,就不能消停两天?

次,李二陛下有了将房俊远远打到外地任官的想法。

给你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爱折腾你就折腾去吧,可这劲儿的祸害,反正朕眼不见心不烦就好……

高阳公主见李二陛下一脸烦恼,便弱弱的说道:“那个……西明寺挨揍的那些武僧,表示不会追究……”

“嗯?”李二陛下眉毛一扬,颇为意外:“这是何故?”

那帮和尚可不是表面上伪装的什么世外高人,这帮家伙最是难缠不过,没理都能搅三分,更何况占着理的时候,岂能如此轻易放手?

高阳公主便将房俊当场说的话语,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听闻房俊对佛家广置田产房贷敛财的指责,李二陛下沉默下来。

良久,才缓缓吁出口气:“朕又何尝不知,如此放纵下去,佛道两门迟早会成为朝廷的毒瘤?只是眼下尚未到动他们的时候,且由着他们在放肆几天……”

对于李二陛下来说,千事万事,都得给东征让路!

一看父皇对房俊的言语很表赞同,高阳公主便知道,自己这个黑状算是告不成了,只得恹恹的站起身,垂头丧气说道:“那儿臣先告退了……”

看着高阳公主走出去,李二陛下叹气道:“原本房俊对这桩婚事就不甚同意,是朕一直压着他,可现在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怕是那房俊心里更有想法了,日后成了亲,此事怕是也会成为一根刺,轻易不能拔除啊……”

杨妃只得安慰道:“改日,臣妾找房俊说到说到此事,本来就是误会,想来房俊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会钻牛角尖的。”

李二陛下苦笑道:“还不完的儿女债……为人父母,就没有一个安生的时候。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多想无益,还是早些安寝吧。”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王德的声音:“陛下,江夏郡王李道宗,扣阙求见!”

还不完的儿女债,还真就让李二陛下说对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 雷霆隐于九霄之上

寝殿内落针可闻。

李二陛下端坐锦榻,纹丝不动,一脸阴郁。

李道宗还保持着微微弓着身子启奏的姿势,将那长孙宝的事情回禀完后,皇帝陛下并未依礼让他平身,他也就只能这么别扭的站着,却不敢稍微动一下……

李道宗与李二陛下只是相差了两岁,与李元昌等人同隐太子李建成亲近不同,他大小就跟在李世民这位二哥后头,一同念书,一同纨绔,十七岁便跟着李世民南征北战,立下功勋无数。至始至终,这位堂兄都对自己偏爱和袒护,他在战事中足部受了伤,李世民亲自帮他敷药,他因贪赃下狱,李世民仅仅是将其罢官而已,转眼又开始重用他,他作战失利,李世民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宽大为怀,只是斩掉了替罪羊……

对于这位身为帝王的堂兄,李道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能感受得到这位九五之尊此时心中的怒火勃和惊涛骇浪!

越是冷静,便越是意味着正在酝酿更凶猛的风暴!

若是将满朝文武统统拎出来,评断一番李二陛下最信任之人,不是他李道宗,不是房玄龄,不是程咬金,不是侯君集,不是李绩,而是……长孙无忌!

李二陛下与其少年相识,一路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可说情谊颇深。

自大业十三年起,高祖李渊起兵太原,渡过黄河之后,无忌前去谒见,得到了一个文书的职位,从此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不离左右。从征讨薛举到虎牢关大破窦建德,从千里狼烟铁火雄壮的疆场到富贵堂皇阴谋诡计的夺嫡之战,长孙无忌一直陪在李二陛下身边,忠心耿耿。玄武门事变中,他跟随李二陛下埋伏于玄武门,舅舅高士廉镇守秦王府,妹妹长孙皇后亲自出面安抚士兵,他们一家人全都置身于权利斗争的第一线,随时准备为秦王而献身。

历经种种,李二陛下又怎能不信任长孙无忌?

可最彻骨的痛苦,便来自于最亲近的背叛!

尽管长孙冲所作所为极有可能长孙无忌并不知情,但是难道他对长孙冲就薄待了么?

年纪轻轻便任命其为宗正卿,成为皇族的实权人物,更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不遗余力的栽培他成为帝国下一代的权臣,甚至不惜将房俊创建的神机营交给他!

可是到头来,却现自己宠信爱护、全力扶持的女婿,是一头白眼狼!

这种被欺骗的愤怒,即便是隔着一丈远,李道宗也能清晰的从李二陛下身上感受到。

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不知待会儿陛下雷霆震怒,咱会不会遭受池鱼之灾?还是心软了啊,将房俊那厮拽来,多少也算是个挡箭牌,起码能分担一些压力……

出于意料的,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如期而至。

李二陛下深深吸了口气,并未大雷霆,但是平静的语调,却更令李道宗胆战心惊。

“此事,尚有何人知晓?”

“回陛下,房俊……亦曾同微臣一起参与审讯。”李道宗心里默默说句抱歉,这件事,李二陛下不问他自然不会将房俊扯进来,但李二陛下既然问道,他是打死也不敢撒谎。

“怎么哪里都有他?”李二陛下语气不悦,也有些意外。

李道宗有些疑惑,摸不透李二陛下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房俊那厮又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便仔仔细细的将房俊求见他谈生意,而后现可疑的长孙宝一事原原本本的道出。

李二陛下默默听着,半晌无语。

李道宗说完,便肃立一旁,紧紧闭上嘴巴。

此事非但牵扯到太子殿下,更与长孙无忌有莫大关联,只要不是傻子,就绝对不会轻易表任何意见。如何处置,自有皇帝圣心独裁,外人岂能置喙?

良久,李二陛下才幽幽一叹:“算是苦了他了……”

李道宗没接话,心里却明白,皇帝所指的是太子殿下。

心中想想,也的确为太子感到冤得慌……

身边趴着这么一条毒蛇,非但设计还得太子坠马断腿,甚至诬告魏王、刺杀魏王来栽赃嫁祸,想来别的小动作也绝对少不了。太子便是在这一点一滴的诋毁和设计之中,渐渐的失去了帝王的宠爱。

这得多毒的一个人,才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去陷害一个人?一方面心里恨不得将对方宰了了事,一方面还要在外人面前露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一方面各种毒计目不暇给的连番施展,只是为了破坏储君的地位名分……

李道宗心底冰寒,这长孙冲居然毒辣至此,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是李二陛下这话,李道宗依然没法接。

好在,李二陛下也只是自己感慨一句而已,紧接着,便说道:“此事,朕心中有数,如何处置,承范你就不用过问了。”

承范,是李道宗的字。

李道宗应了一声,心底却是狐疑:难不成,陛下已经厌恶太子到如此地步,这么重大的隐情也要秘而不宣,铁了心废黜太子,扶持魏王上位?

他心里难免有一些替太子冤枉。

都摆明了是长孙冲设计陷害太子,陛下却视而不见,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而且相比起来,他更喜欢温和亲善的李承乾,而非是持才傲物的李泰。

不过,此乃帝王家事,他的观感自然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出,只是心里替太子唏嘘一番而已。

仅此而已……

房俊回到农庄,碰巧李泰外出访友回来,在大门口走了个碰头。

看着房俊这张黑脸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李泰没来由的心里一突……紧接着却有些不忿。

自己堂堂亲王,怎地居然有些惧怕这小子?

便轻咳一声,说道:“房二,你那温室中的樱桃,明日送给本王一些,本王要送个人情。”

房俊虽然对他一直不甚待见,但这厮行事颇为大气,并不会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况且咱堂堂魏王殿下开口讨要一些樱桃,这放眼大唐还会有拒绝的人存在么?

可谁成想,他还真就遭拒了……

房俊阴着脸,瞅着李泰,语调平静的说道:“你是不是认为这江山是你们李家的,天下的百姓也是你们李家的,所以你们李家可以为所欲为,丝毫不用顾虑别人的看法和感受?”

李泰有些莫名其妙,不悦道:“听不懂你说什么,只是一些樱桃而已,你给不给吧?”要不是这玩意大冬天的只有你房家的温室产出,你以为本王会给你墨迹?

寻常人白送给本王,本王都不惜得要!

谁料,房家的回答更干脆:“不给。”

抬腿就走向后院,留给李泰一个后脑勺。

李泰差点气得厥过去!

恼羞成怒道:“房二,不要欺人太甚!如此目无皇家,不知尊卑,你可知罪?”

房家已然走进大门,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某就是目无皇家了,就是不知尊卑了,你待怎地?打我一顿?你不是对手,谁打谁那是明摆着!去跟陛下告一状,然后杀我的头?那你尽管去,房某大好头颅,就给殿下留着!”

李泰目瞪口呆,眼瞅着房俊撂下狠话扬长而去,这才觉得这厮今日有些诡异,这是在哪儿受气了,本王撞在气头上?

回身将席君买喊住:“你家这位棒槌,今日这是咋了?”

席君买对李泰没啥好印象,不过人家好歹是亲王殿下,他席君买又不是自家侯爷,只得站住脚,说道:“若是殿下能听得在下一句劝,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招惹侯爷。侯爷怒的时候,他干了什么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第五百一十四章 初战告捷(上)

席君买倒不是为了李泰着想,而是担忧自家侯爷。

若是这位肥王爷不知死的去招惹侯爷,反被侯爷毒打一顿,总是个麻烦……

李泰闻言,愈好奇了,拉着席君买不让走,追问道:“到底生何事?”

席君买想了想,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密辛,大街上那么多人看见了,再者说眼前这位好歹是那高阳公主的哥哥,说与他听,应是无妨。

便将刚刚生之事简略的叙述一遍。

席君买虽然没念过书,但因是斥候出身,叙述事情简略而紧扼重点,寥寥几语,便将事情的始末讲述清楚,而且纯粹是从围观者的角度出,不包含一丝主管的臆测和情绪。

李泰便皱起眉毛,不悦道:“过分了!”

席君买以为他说房俊过分,心里怒,却听李泰骂道:“那个臭和尚简直妄为出家人,怎能如此失礼?漱儿那丫头也是,干脆一点将其轰走不就完了,何必多做纠缠?这事儿房二做得好,都特么欺负到头顶上了,不揍他还算是男人?若是换了本王,干脆就将那和尚阉了,送进宫里去当太监……”

席君买有些愣神,颇为意外的看着李泰,眼神狐疑。

你确定不向着自家妹子?

李泰怒道:“小斥候,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本王公正廉明深明大义,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这才是一代大儒的行事作风,足以使得百姓敬服、万民敬仰!哪里如同你家那棒槌侯爷,遇事总是帮亲不帮理,甭管对错,先揍别人一顿再说,简直野蛮、无知、肤浅、愚昧……”

房俊很烦躁。

本来咬牙默认了将高阳公主娶回家,可是现在又有些动摇了。

无他,这臭丫头实在不靠谱……

先前他还觉得用尚未生的事情去衡量高阳公主的为人,有些不公平,极力的说服自己既然历史都能改变,某一个人又怎么会一成不变呢?

可是现在他心虚了。

怎么办呢?

悔婚的后果他不止一次考虑过,并不是太在乎李二陛下的责罚,大不了就当官,还能剁了咱的脑袋不成?老爹想必也会受到牵连,不过既然老爹都已经有了致使告老的打算,牵不牵连的,也无所谓。还是那句话,难道还能剁了脑袋、满门抄斩?

他只是顾忌此事对高阳公主的影响。

毕竟,一个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女,陡然被人退婚的话,对于名声的打击将是致命的,尤其是在古代。更何况那丫头自从上次泾水桥头事件之后,貌似真的看上自己了,若是自己退婚,对她心理的打击更为严重。

房俊有些不忍。

但是现在不是忍不忍的问题了,是他必须严防将来帽子变绿……

当然,即便是要退婚,也不能鲁莽行事。

草草睡下,做了一宿噩梦。

梦里自己新婚之后陪着高阳去狩猎,巧遇已经被逐出寺庙的辩机,二人眉来眼去言语契合,便结伴步入辩机的茅草房,高阳那丫头临进屋的时候,还眉飞色舞的回头命自己望风看门……

“扑棱”

房俊猛地惊醒,一下子从炕上做起来,浑身冷汗涔涔。

脑子里有些乱,精神有些恍惚,仔细思索一番,才现自己是被噩梦惊醒。

呃……为什么说是噩梦呢?好像也没见到什么血光之灾天崩地裂的,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将上辈子电视剧看到的情节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而已,为啥自己却那么害怕?

心脏道现在还“扑腾扑腾”的急促跳动。

既然醒了,自然难以入睡。

抬头看看窗外,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庄子里的公鸡也时不时的打鸣,披上衣服爬起来,推开门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精神一振。

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操起石锁挥舞几下,一身大汗,这才回到房间里洗漱。

简单的用过早饭,便溜溜达达来到后山铁匠铺。

热气球的科技含量不高,对于工艺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房俊一再强调安全性,这才使得进度比较缓慢,不过经过十几天的紧张制作,这个汇聚了房家最高级技工制作的“时代孔明灯”,终于完工。

铁匠铺前的空地上,这个样子很萌的庞然大物静静的躺在那里,令房俊有一瞬间穿越时空的恍惚……

热气球的主体是一个由无数块厚布缝补联结起来的球体,内里加入了竹篾制成的骨架,既能够支撑起布料,又不会加重重量。王小二和柳老实大概很早就起床,正指挥着徒弟往吊篮里安装特制的铁炉。

看到房俊溜达过来,一众工匠们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便各干各的。时间紧迫,一点都耽误不得,要知道三天之后可有皇帝亲自驾临,这要是出了差错,二郎还不得把大家都给大卸八块?

唯有王小二迎了上来,皱纹像朵菊花也似的老脸上满是担忧:“二郎,这玩意到底行不行啊?老朽这心里总是没底,你说一个人连带着吊篮和里边的铁炉,这怎么也得好几百斤啊,它就能飞起来?”

理论是一回事,世界观又是一回事。

王小二总觉得二郎有些异想天开,这事儿不靠谱……

相比起来,柳老实对房俊的信任却更足。

正指挥儿子安装铁炉的柳老实,闻言扭头说道:“你这老倌,唧唧歪歪的烦不烦?二郎说能飞,那就准定能飞,你几时见到二郎所说的没实现过?”

王小二反唇相讥道:“你个老马屁精!是不是二郎说你明天能成仙,你就从今天开始不吃饭?”

柳老实嘿嘿一笑:“若是二郎当真如此说,那老朽还真就不吃饭了!反正要成仙了,省一顿饭留给儿孙,岂不正好?”

房俊无语的看着斗嘴的两个老家伙,无奈说道:“能不能飞,待会儿组装完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这两个老家伙是房俊手底下的哼哈二将,所有工匠的头子!不仅手艺一流,领悟能力也特别厉害,一点都没有传统匠人那种死板和迂腐,往往自己提出一些想法,这两人都能举一反三,在现有的能力下加以完善。

偏偏两个老东西成天到晚的斗嘴,一刻也不得闲,只要两人在一起,那就每个消停的时候……

房俊这么说,两人自然不能反驳,各自瞪了对方一眼,抓紧完成手里的活计。

日上三竿的时候,组装终于完成。

看着面前形状和后世别无二致的热气球,房俊心底很是感慨。

许多科学明其实并不是有多高的科技提升,而只是一个简单的创意,不可思议的想法,便促使了人类在自然科学的领域迈出了越时代的一步。

所有的工匠都聚拢过来,兴奋的看着这个直径两丈、高度过三丈的大球球,叽叽喳喳议论不休。此刻热气球尚未补充热气,只是由球体内的竹篾骨架支撑,看上有些瘪,更不圆润……

王小二捞到了点火的任务,紧张的看着房俊,等着指示。

虽然心里不是太容易接受这肥肥蠢蠢的家伙能飞上天,但其实对二郎的奇思妙想却深信不疑。

二郎说这玩意能飞,那大抵就一定能飞吧?

房俊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棉絮一般的云朵,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大手一挥:“点火!”

王小二将手里的火把探进铁炉的灶膛,引燃了里边的干草。干草遇火即燃,顺带着引燃了木材,片刻之后,木材引燃了煤炭,铁炉上方的烟囱顿时冒出滚滚黑烟。

第五百一十五章 初战告捷(下)

这时候炉内的温度还不高,柳老实便在一众徒子徒孙紧张的注视中,跳进了吊篮,用力拉起跟铁炉装配在一起的一个特制的往复式风箱。

一股股夹带着氧气的空气涌入炉内,黑烟渐渐减少,代之而起的是一股飞溅的火星。

等到火星也渐渐减少,肉眼可见的一股股炙热的气流,被风箱鼓动着冲铁炉的烟囱窜出去,不断的填充到上方圆滚滚的球体内。

王小二大吼一声:“关闸!”

吊篮内的柳老实闻言,一手拉着风箱,另一手拽动了身边的绳索,热气球顶端的排气阀关闭,球体内的热气流无处宣泄,将原本有些瘪的球体鼓起来。

一刻钟之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球体轻轻晃动着,缓缓向上浮动,连带着绷直了连着吊篮的绳索,再是晃了几下,便带着吊篮以及吊篮内的柳老实,缓缓升起……

顿时,惊叫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十几个工匠围着渐渐升起,越飞越高的热气球跳着叫着,不少人都热泪盈眶,为自己亲手打造了这么一件可以将人飞上天的“神器”的骄傲自豪!

房俊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

他知道,房家的这些工匠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到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之后,将会极大的开拓他们的想象力、领悟力和接受力,不夸张的说,他们就将是大唐第一批科学家!

由于只是一次试飞,无论球体的承重限度和铁炉被填充的煤炭都是临时计算,不敢飞得太高。因此,在热气球飞起大约十丈左右高度之后,柳老实按照原定计划,停止了拉动风箱,然后打开刚刚关闭的排气阀,热空气流走,冷空气填充,浮力下降,热气球便晃晃悠悠稳稳定定的一点点降落,平稳的落在地上。

工匠们欢呼着围了上去。

吊篮内的柳老实老脸兴奋的通红,他大抵是第一个飞上天的人!这份成就,怎能不使人兴奋?

然后柳老实在众人注视下,抬起一条腿迈出吊篮,然后在脚接触地面的那一刻,突然一软,一个倒栽葱就从吊篮里栽到吊篮外。嗯,脸先着地……

不过柳老实本就不是以颜值取胜的人,他那张老脸,比寒冬腊月的地面还硬……

身边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柳家的几个儿子却吓坏了,七手八脚的跑过去将老爹扶起来。

房俊背着手,悠然的走过去,脸上的笑容在工匠们看来,都是那么高深莫深宛如神邸!

这是一个神一样的男人!

他只是随便的说说,便创造出这千古未有之神器,能让人像鸟儿一般在天空滞留、翱翔!

房俊很满意众人的崇拜,不过要装自然就要装到底,咳了一声,幽幽说道:“大唐贞观十三年腊月十二,骊山之上房家铁匠铺,木匠柳老实乘坐人类第一艘热气球飞上天空,开创千古未有之先河……这段话,史书里可以有!”

“嗷嗷嗷”

一众工匠欢声沸腾!

柳老实整个人已经哆嗦成一团,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对于他这等匠人来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不外乎老婆孩子热炕头,能凭着手艺,给一家人挣一顿饱饭!

青史留名?

那是传说中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可是现在,这唯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们才能做到的事情,咱柳老实也要实现了?

柳老实“噗通”一声跪在房俊面前,激动得不能自已!

就是眼前这位二郎,带给他们工匠足够的尊重,传授给他们唯有仙界才能有的炼铁之法、玻璃之法、飞天之法……他带着自己去了太极宫,带着自己飞到天上,还有带着自己青史留名……

此恩此德,何以为报?

柳老实擦了一把眼泪,将几个儿子全都拽到身边,统统摁着跪下,沉声喝到:“你们都给老子记着,我柳氏一门,世世代代甘为二郎驱策,为奴为仆,永世不得心生异志!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柳氏兄弟早就对房俊服的不能再服,再者说,这个誓言出来,那就等于成为二郎的私属、家臣,好处可是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有异议?

当下,几兄弟便紧跟着老爹,一边磕头一边大呼道:“我柳氏一门,世世代代甘为二郎驱策,为奴为仆,永世不得心生异志!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他们家爷几个这么一搞,旁边的人眼珠子都红了!

自己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他们这些蝼蚁一般的人物,便如同阳光下渺小的灰尘一般,在这个煌煌盛世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本来就是落籍在房家的匠户贱民,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一口饱饭吃,本就是房家的仁义!难道在将来他们还能摆脱房家而自立么?

房家兴旺昌盛,他们这些匠户自然水涨船高,生活无忧。

房家若是遭受打击沉沦不起,难道他们还能忘恩负义,自谋生路?

这一辈子,下一辈子,祖祖辈辈,都已经跟房家牵扯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的成为二郎的家臣仆役,将这层关系维系得更深一些?

当即,王小二带头,所有匠人都齐刷刷的跪地,大呼道:“吾等世代代甘为二郎驱策,为奴为仆,永世不得心生异志!有违此誓,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一时间,铁匠铺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跪满了匠人。

房俊有些错愕……

他自然知道这是隋唐时期世家豪门的一种形式,但凡被家主收为家臣仆役,便代表着生生世世为奴为仆,永不背离。

这不是说说的。

形式完成之后,他们的户籍会被县衙更改,变成家主的私产,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私人财产,与货物无异。家主掌握着这些奴仆的生杀大权,便是官府都无权过问。

而且在这个道德约束的社会里,一旦签订完成这种仪式,便代表着不可更改。若是有人背叛了家主,那么将会遭到整个社会的唾弃和鄙视,天下虽大,将再无容身之地。即便是家主的仇人,亦不会去招揽这等背主求荣的败类!

房俊自然不会拒绝这些匠户的请求,再者说来,这亦是这帮匠户最明智的选择。在这个时代,再也不有人如同房俊这般重视匠户,将匠户的地位提升到与平民相等的待遇。

便在此时,一旁面面相觑的侍卫们,相互看了几眼,也跟着一同跪下:“吾等愿意为二郎驱策,世世代代,永不反悔!”

领头的一个,正是席君买!

房俊顿时激动了!

一旦这些匠户和这些侍卫都成为自己的家臣仆役,那自己将拥有一个堪称豪华的班底!

这些匠户的手艺自然无需赘言,而这些侍卫,莫不是百里挑一、跟随自己远征西域的精锐!放眼整个大唐,这要是一股雄厚的势力,既有强的科技研能力,又有强悍的战斗力,便是那些亲王皇族,也得羡慕得流口水!

很快,整个庄子都震动起来!

闻听后山生的一切,庄子里留守的男女老幼奔走相告,喜笑颜开!

之前大家虽然也是房家的仆役庄客,但是性质却完全不同。

现在,他们才算是真真正正成为房俊的仆人,在奉献出自己的忠诚甚至生命的同时,也将得到家主最大程度的保护和庇佑!

而那些未曾得到机会的人家,则满是羡慕和哀怨。

不是谁都能得到这个机会的!

庄子里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在演武场上,一坛一坛的美酒从酒窖里搬出来,然后排开泥封,全部倾注于一口硕大的水缸之内。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大幕将启

片刻之后,房俊站到注满美酒的水缸前,抽出自己的横刀,雪亮的刀刃放在左手臂上轻轻一拖,便隔开一条狭长的口子,皮肉翻卷,将手臂悬在水缸上空,泉涌而出的鲜血便滴落在水缸里,染红了清澈的酒液。

紧接着一百多名匠户、侍卫,依法施为,都将鲜血滴在水缸里。

一百多人的鲜血在酒液里混合激荡,融为一体。

然后,房俊手持一只大碗,舀起一碗混合了鲜血的美酒,高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某房俊,再此立誓:至今以后,尔等皆是某之兄弟叔伯,某将视之为家人,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人神共弃之!”

言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大碗猛地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一众家臣各自舀了酒水,纷纷仰头喝干,将大碗投掷于地。

饮了血酒,歃血为盟。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自此以后,互不相负!

房俊壮志勃,仰天大笑,朗声道:“从今而后,某与诸君,生死与共,用一生去践行今日之诺言!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诸君,共勉!”

一旁前来凑热闹的李泰,撇了撇嘴,看着房俊被百余名家臣簇拥,意气风的模样,很是有些吃味。

一般来说,只有威望和地位到达一定等级层次的将领人物,才能有这么多的人心甘情愿的献上身家性命,不离不弃誓死相随。由此可见,单单经此一事,房俊非但有了顶门立户的能力和地位,更有着迅成长为一方大佬的底蕴和声望!

不过这事儿可羡慕不来,房俊这么干可以,他李泰这么干就不行!房俊只是臣子,他李泰可是皇子!臣子拉拢属下,是为了家族昌盛辈辈绵延,皇子拉拢属下搞着一套,你是要造反啊?

皇帝陛下分分钟灭了你,亲儿子也不行……

这件事搞得很轰动,很快便传遍了长安城。

房玄龄闻听,欣慰的笑了笑,昔日不学无术混起来没边儿的小子,终于长大成人,能为家族遮风挡雨,也能成为家族的中流砥柱!

而李二陛下则微微一笑,向左右表示:“房二虽然混了点,但是待人至诚,所以才有这么多人甘愿追随。”

高阳公主却狠狠的咬着小白牙,骂道:“臭房俊死房俊黑面神,有什么嚣张的?一些没人要的匠户才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别人家谁稀罕这些泥腿子啊?”

虽然各方的感受不一,但大抵都得承认,房俊的威望已然渐渐建立起来,日后必须给予一家之主的重视,即便房玄龄尚未老去……

而这件事最直接的影响,便是热气球的观礼门票销售火爆,先前一些无可无不可的商贾,都意识到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当朝大员,将会很快的提升地位甚至进帝国中枢,他们认为皇帝陛下太过遥远,但房俊不同,这位可是只要在关中行商,那就时时刻刻对打交道的人物,此时不去抱大腿,更待何时?

一大波钱财向房俊飞去……

长孙冲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却是满脸冷笑,看你还能张狂几天?只不过内心里,却满满的全是嫉妒!即便他身为帝婿、赵国公长子、长孙家族的少主,若是想收拢家臣,怕是也没几个心甘情愿的跟着他……

况且,最近长孙冲的心里总是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堪、心神不定。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计划出了什么之命的纰漏?

便一遍又一遍的核实自己的计划,每一个人物,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变化,每一个动作……不厌其烦的却脑海里推演了无数次,却依旧没有现漏洞的存在,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完美,简直就是一件天衣无缝的艺术品!

稍稍松了口气,将这股烦躁的原因归结为精神太过紧张,毕竟即将到来的,将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长孙冲在松鹤楼的雅室内,接见了汉王李元昌。

一见面,长孙冲便面露不悦:“如今正是紧要关口,王爷有何事情,遣人捎来一封书信即可,这般招摇的碰面,是害怕陛下不引起警惕么?”

李元昌却不以为然,笑道:“所谓大隐于市,吾等于是这般毫无忌讳的见面,反而更不会引起陛下的疑心。反之,若是整个长安安安静静,那却是要大祸临头!”

长孙冲琢磨一下,觉得李元昌的话语颇有几分道理,还是自己太过紧张啊……

便面容和缓的说道:“摆脱王爷搞的左卫军装,可曾妥当?”

“本王办事,驸马自当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看着李元昌信誓旦旦的神情,长孙冲奇道:“即使如此,王爷又何必招某前来?”

“这个……”

李元昌轻咳一声,神情有些忸怩,吞吞吐吐道:“据闻那房俊有一房小妾,乃是已故应国公武士彟的次女,生的娇美动人媚骨天成,本王想要拜托驸马,冲进房俊农庄的时候,千万要嘱咐手下军士,莫要杀得兴起辣手摧花才好……”

长孙冲无语!

特么你知不知道你即将要干的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居然还满脑子的这等下流龌蹉的念头……

真是特么奇葩!

不过现在正是紧密合作阶段,长孙冲心里再是鄙夷再是恼火,也不得答应李元昌:“小侄定然严厉叮嘱手下军士,第一时间将那武氏擒下,毫无伤的交到王爷手上!”

心底却是冷笑,等你有命享受如花似玉的美人再说吧……

李元昌大喜。

之前他进皇宫的时候,便曾见到过刚刚入宫的武氏一面。那是的武氏仅仅是个初级宫女,但是那窈窕的身段儿娇媚的气质,便令生性风流的李元昌魂为之销,难以忘怀。

只是碍于同李二陛下的不合,又深知那位皇兄也是此道中人,必然不舍得将武氏送给他,便不好张口讨要。

等到后来得知被李二陛下将武氏赐予房俊为妾,李元昌肠子都悔青了。早知皇帝将此女视若敝履,自己就上了,此刻怕是已然拥美在怀,肆意玩弄了……

这几日同长孙冲设定了全盘计划,忽地想起若是想要干掉房俊,岂不是整个农庄中的人都有可能被杀?那千娇百媚的美人自己尚未一亲芳泽,尝尝个中滋味便香消玉殒,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这便有了今日的约见。

却是把长孙冲气个半死……

你特么为了一个女人就能视大事于不顾,甘冒这等危险,简直死有余辜!

长孙冲的心里,暗暗为李元昌判了死刑,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还需尽早除掉,否则说不得就位自己招来灾祸。

李元昌志得意满,所有策划完美无缺,成功指日可待,佳人又已经在望,心情大好,便说道:“吾等为了太子殿下的大业奔走联络,太子殿下却直至此刻仍懵然无知,是否有些不妥呢?”

做出这么一番大事,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几个郁郁不得志而对李二陛下心存怨恨的家伙想要重新崛起,执掌朝纲!

可是咱们冒着破家灭族的危险,太子却全然不知情,即便事情成功,这功劳岂非要打个折扣?

长孙冲断然说道:“太子优柔寡断,且心中尚对陛下存有奢望,若是实情告知,必然招致反对,甚至破坏了吾等大计!只需等到大功告成,吾等拥立太子登记,一个从龙之功怎么也跑不了,王爷何必心急?”

李元昌想了想,也对!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从龙之功更显赫的功劳呢?

想必到时候,太子殿下亦会理解大家的苦衷。

长孙冲抬起眼皮,强抑着心中的波澜,将目光投注到窗外。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可是这大好河山,即将被一场阴霾所笼罩……

而某这些年所受过的屈辱和磨难,将千百倍的讨还回来!

第五百一十七章 谋逆(一)

第五百一十七章 谋逆一

将至年关,却迎来了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冬日萧索,原先那些飞舞鸣叫的虫蝶,全然消失了。没有了鸟鸣虫叫,没有了人生喧闹,四处山野一片荒寂。凋零的树木,只剩下瘦硬的树枝戳向空,彰显着倔强。地面草木干枯,荒草落落,被积雪覆盖,一切的生机与华丽,都已黯然退场。前些时日下的雪还未融化,整座骊山粉装玉砌、披银裹素,庄子里雪白的房屋与地面之间,还立着孩子们堆的雪人,树还挂着毛茸茸的雪条儿及蓬松松的雪球儿。红梅傲雪,青松挺拔,屹立在白茫茫的世界之间。

阳光照着积雪,积雪映着阳光,天地之间,浑然一体。

站在山巅,白雪覆盖山脊,看云雾在自己脚下流动,颇有一种将欲乘风归去的飘然。

刚刚到了辰时,通往骊山的各条道路渐渐的人流穿梭,热闹起来。

一匹匹健马、一辆辆马车,渐渐汇聚成流,向着山顶前行。

“哎呦,这不是湖州周老弟吗?您也有兴致,去凑凑热闹?”

一辆马车里坐着一个脸圆肚肥的老者,正撩开车帘想想看看还有多远的路程,冷不丁一队骑士打马车旁跑过去,老者看清了马背的人,便出声喊道。

马骑士闻言,稍稍减缓了马速,回头一瞧,便笑道:“呵呵,原来是藍田縣的王掌柜,幸会幸会!这房二郎大张旗鼓的搞事情卖票,小弟倒真是好的紧,这不昨日处理了年前最后一批货,趁着这空挡来瞧瞧,明日便返回湖州老家过年。”

此次房俊所售票价早已超过一半老百姓的承受范围,购票者大多是来自各地的富豪商贾。一来这些人经济能力强,二来也在于房俊在商贾之的超凡影响力,但凡在这关做买卖的,哪个能不在房家湾码头转一下货物?这第三,自然也是抱着运气好能得见天颜的心思。

商人互通有无,即便是跨行跨界,也有不少相互认识。

马骑士周老弟瞅了瞅坐在马车里的王掌柜,笑道:“这骊山虽然道路平坦,但总是山路,您这一路行来可要遭罪了,还不如小弟这般骑着马,顺路欣赏一番骊山的雪景,速度还快不少。”

王掌柜苦笑道:“你当我不想?可岁月不饶人啊,年纪大了,加咱这体型,又怎能骑得了快马?正巧遇到老弟,不如来老夫这车,喝喝茶聊聊天,顺便聊一聊一下您这湖笔。”

周老弟闻言,当即大喜:“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当即利落的跳下马背,钻进王掌柜的马车之,而他的随从则继续骑着马,跟在马车后头,缓缓向山顶前进。

自打先秦一来,宣笔便是人墨客的喜爱,可是最近两年,随着湖州的湖笔借由房家四通八达的商路进入关,渐渐受到长安人的追捧,销路一涨再涨。

周老弟不曾想心血来潮的一趟骊山之行,居然也能为家族开拓一个渠道,真真是意外之喜了,要知道这位王掌柜可是关有名的豪商,家跟皇族也能扯得几分关系,商铺遍及关各县。

沿途行来,周老弟亦曾见到不少寻常百姓,拉家带口的,喜气洋洋好似赶庙会一般得山来,便问道:“王掌柜,据小弟所知,这次房二郎的票价可是不低,想来便是防止山的百姓太多造成混乱,怎地仍有这许多人?”

王掌柜在车厢里挪动一下肥硕如山的身躯,调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自车壁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装茶叶的木罐。从用茶匙挑出一些,放到一个紫砂的小茶壶里,然后将旁边一个炭炉的小水壶拎起来,往茶壶里注入开水。

顷刻之间,一股淡淡的茶香便在车厢内氤氲开来。

周老弟伸着鼻子嗅了嗅,赞道:“品的龙井,老哥好雅致。”

王掌柜等着茶叶舒展开来,替周老弟分茶,略微有些得意道:“老夫岳家那边跟房二郎庄子里的管事有些亲戚,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淘换来的一点,也是老弟你,平素老夫都不舍得喝。这品的龙井茶,且不说它有多贵,单单这产量让人头疼,太少!”

现如今的市面,龙井作为贡茶,早成为第一等的茶叶。人们竞相追捧,渐渐的已然将以往那种煮茶的方式抛弃,追逐其这等清茶的引用之法。

周老弟笑道:“老哥若是喜欢,小弟倒是有些门道能弄来一点。待到年后从老家回来,给老哥捎几两。”

周家是湖州豪商,与杭州仅仅一尺之遥,两地的商贾往来密切。这龙井茶虽然金贵,但是当地人总有法子从房家手里淘换出来一点。再者说,随着龙井茶水涨船高,杭州附近栽植茶树成风,什么大佛龙井、钱塘龙井、越州龙井等等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大抵是气候地质的原因,品质还都不差,只是难以对房家的龙井茶造成威胁。

王掌柜大喜道:“那可托老弟的福了?说实话,老哥我活了大半辈子,现如今剩下茶叶这么一个爱好!”

言谈之间,一个刻意结交,一个着意拉拢,自然迅速亲近起来。

王掌柜回复周老弟先前的问题:“老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近市井之间流传,说是房二郎那超级孔明灯不仅能将人带着飞起来,甚至能直九霄,与天界的仙人接触,这不越来越多的人都来了,哪怕没有票可以近看,但房二郎也不可能封锁整座山,大家远观还不行?”

周老弟叹气道:“村夫愚昧,即便房二郎的孔明灯当真能带着人飞起来,亦不过是如同飞鸟一般,又与仙人有何关系?真是莫名其妙。”

王掌柜笑笑,百姓无知,还不时传什么信什么?

从撩开的车帘向外望去,不知何时,成群结队的百姓喜气洋洋的相携着山,人流如蚁,沿途一片喧闹。

王掌柜是见过世面的,皱着眉毛看着,心里突突的跳了几下,总觉得有几分不踏实。

莫要搞出什么事情吧?

房俊脸色阴沉。

他千算万算,亦没有算到尽管自己搞出了卖票这一手,仍旧没能将寻常百姓挡在骊山之下。

现如今各条山的道路皆人满为患,百姓们拖家带口,赶往骊山等着看看“飞九霄与神仙为伍”的那一幕。

不出意外,届时骊山顶至少将要汇聚超过两万人!

稍稍一点意外发生,都将酿成不受控制的局面。

可是在他面前坐着的侯君集与长孙冲却浑不在意……

房俊想了想,不得不说道:“二位身负陛下安全之责,此刻山的民众越来越多,万一发生不测,可如何是好?”

侯君集一脸不屑的摆摆手:“年轻人,是沉不住气!不过是一些愚夫愚妇想来凑个热闹而已,有何大不了的?老夫的左卫大营已然来了大半,另外还有程咬金的左武卫和长孙驸马的神机营,再加陛下贴身的百骑,这么多护卫,不会出乱子的!”

长孙冲一直阴沉着脸,理都不理房俊……

倒是魏王李泰大大咧咧道:“房二你是胆小,几个老百姓而已,即便发生什么骚乱,呵斥一番吓得服服帖帖,又何足虑?休要杞人忧天自寻烦恼,赶紧的将你那热气球准备妥当才是真格,到时候你要是飞不起来,本王可赔惨了!”

房俊心里一阵恼怒,忿忿的瞪着李泰。

第五百一十八章 谋逆(二)

第五百一十八章 谋逆二

房俊不明白李泰怎地这般迟钝。

你是坐镇在此的亲王,若是发生什么乱子,跑不了我,还能有你的好?

别看现在太子的地位危在旦夕,但朝可不是一边倒的支持你,反对你继任储君之位、等着找你毛病的也不少!

这人采不凡才思敏捷,怎地却是这般没心没肺?

心底恼火,房俊也不再劝。

虽然地方是我的,可你们的责任我更大,你们都不担心,老子担心个屁啊?

侯君集和长孙冲不待见他,难道他愿意搭理这两个家伙?

当下一甩袖子,大步出门。

李泰不料房俊这般不给面子,讪讪的摸摸鼻子,恼火道:“甭理会这个棒槌,跟他置气,气死了都赔命!”

侯君集皮笑肉不笑的道:“殿下放心,安全问题绝对万无一失,末将这出去监督手下儿郎,紧扼各个路口!”

言罢,未等李泰回答,便扬长而去。

李泰气得差点踹桌子!

怎地一个两个都不将本王放在眼内,要造反呐?

气哼哼对长孙冲说道:“这侯君集被父皇关了几天,还心存怨气了怎地?”

长孙冲一张脸神情莫测,只是笑道:“此人粗鄙,世人皆知,殿下何须跟他一般见识?陛下的圣驾将至,不如一起去出迎吧!”

便站起身,当先走出大堂。

李泰愤愤然的神色迅速冷静下来,一双小眼睛微微眯起,总觉得气氛不大对头……

皇帝仪仗沿着山路缓缓而行。

沿途百姓商贾纷纷下车下马,肃立在路边,恭恭敬敬的礼让陛下的车辇先行通过。

这年月还未向明清两朝那般,皇帝出行百姓必须德跪着相迎,大家只要保持要纪律,没那么多的讲究。当年隋炀帝杨广那般霸道,也没想出让大臣百姓跪拜自己的礼数……

一队队盔明甲亮身躯威武的禁军护送着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引得百姓商贾敬服惶恐,路边到处都是肃然而立的百姓,却只有禁军的马蹄踏着路面的“嘚嘚”声,一丝杂乱的议论也无。

对于这位皇帝,百姓们是打心眼里拥戴敬服!

百姓的心思很单纯,什么杀兄弑弟、逼父让位,都不算什么,只要你能爱民如子,只要你能吏治清明,只要你能让老百姓过好日子,你是个魔鬼,老百姓也照样拥戴你!

对于饱受战争磨难的淳朴百姓来说,还有什么是吃得饱饭更重要的?

历经隋末的天下动荡,百姓们更知道现在的和平来之不易,也知道是谁一手缔造了现如今的辉煌盛世!

不知道人群里谁喊了一声“陛下万福金安!”

紧接着,整条通往山顶的道路两旁,那无数肃立的百姓们,福至心灵一般深深弯下腰,恭恭敬敬的一个长揖,齐声喝到:“陛下,万福金安!”

“陛下,万福金安!”

“陛下,万福金安!”

禁军吓了一跳,被陡然出现的声浪惊得心弦紧绷,立时弓弦刀出鞘,严阵以待!

御辇之的李二陛下却是心潮激荡!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来自百姓心底最诚挚的肯定,这是对他李世民最大的褒奖,这是他孜孜不倦梦寐以求的认可!

他,李世民,别管曾经做过什么令人不齿之事,但他是一个好皇帝,是一个能让天下万民活下去、吃饱饭的好皇帝,是一个能将巍巍大唐经营的繁花锦绣、震古烁今的千古一帝!

李二陛下猛地在车内想要站起,吓得旁边的王德跪地保住皇帝的腿,惊慌道:“陛下,不可!”

最为皇帝最信任、最亲近的太监,王德实在是太了解这位皇帝的性格了!

自从登基一来,这位皇帝最大的心愿便是得到百姓的认可,他所作的一切,都是能让史官在史书写下“李世民是个好皇帝”这么一句话!

现如今外面的这些百姓如此自发的颂扬皇帝,怎能不让皇帝欣喜若狂?

这个时候,最好的方式是站在百姓的面前,接受百姓的顶礼膜拜!

可是太危险了啊!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王德的顾虑,可难道他自己心里没有顾虑么?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若是路边的百姓之又一个心怀叵测之辈,在他露面的时候射来一箭,很容易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忍不住啊!

他忍不住想要在百姓面前接受这种最真诚的的膜拜!

他忍不住想要出现在百姓们面前,让他们都能看看他们心底里认同的这个皇帝,到底是何模样!

纵有危险,那又如何?

金戈铁马虽然早已远离多年,但是当年冲锋陷阵的那股热血,却仍未冷却。

当年朕能在虎牢关钱率领三千玄甲骑兵冲阵窦建德的十万大局,现如今,朕为何不能站在御辇之,接受朕的子民顶礼膜拜?

当年的朕能满腔热血,现在的朕成了圈养的老虎,没了血性?

不,那不是我李世民!

推开王德,李二陛下按动车壁的一个按钮,严丝合缝的车顶,便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能容纳一个人身体的顶窗。

李二陛下自顶窗探出头来,腰腹之,全部露出车顶之外。

道路两旁的百姓,全都看到了那个自御辇之站出来的人!

英伟的容颜,明黄的衣袍,雄浑的气度!

这是……皇帝陛下?!

“哄”

一阵洪水撞击堤岸一般的惊呼响起!

李二陛下很满意,他高高举起手,朗声道:“朕,大唐皇帝李世民,今日与民同乐,与朕之子民,共创巍巍大唐,煌煌盛世!愿天下不再有冤死之魂,愿天下不再有饿死之鬼!”

天地之间,只有李二陛下这一句豪言壮语在山梁之间回荡,余音袅袅。

好半晌,百姓才爆发出一股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这,算是陛下对吾等的承诺吗?

这可是皇帝啊,九五之尊,天下之主,真龙天子!

面对吾等草民,居然不顾危险的现出真身,给了吾等一个这般大气磅礴、至诚至性的承诺?!

千古以降,何曾有过这般亲民的帝王?

百姓们心情激荡,感激涕零,纷纷跪伏在路边,大声道:“吾皇圣明,与天不老,万寿无疆!”

“与天不老,万寿无疆!”

百姓的欢呼,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在骊山之回荡不绝。

远远的,前来迎接的房俊沿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感到蛋疼……

这位大抵应该算是史最会作秀的皇帝了吧?

而且,这年头难道尚未流行那句“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底里是佩服的,不管是不是作秀,单单只是演了这么一出,起码民调升五十个百分点……

但是您这般招摇出风头,不怕人群里有人偷偷的给你射一箭?

李二陛下是爽翻了,可他身边的禁军却个个脸青唇白,胆子都快吓破了!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遍一遍的扫视着路边的百姓,只要发现一点点的异常情况,立刻会扑去乱刀斩杀,宁可杀错一千,可绝对不能放过一个有可能威胁到陛下安全的隐患!

到了农庄的门口,李二陛下并未下车,只是将身子重新缩回车厢内,命人将房俊叫了来。

“陛下,千金之体坐不垂堂,刚刚您这举动,实在是太危险了!”

一车,顾不什么礼节,房俊疯狂吐槽。

娘咧!

你想玩,回你的太极宫去玩,哪怕脱了裤子在长安城里玩果奔,咱都不管!可你不能再咱这地头玩这一出,您要是有个好歹,不是把咱牵连进去了吗?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也不着恼,问道:“准备得如何?”

他也知道刚刚自己的举动有些失当了,只不过一时激动,没控制住……

房俊没好气的道:“万无一失!咱琢磨出来的玩意,何时失过手?陛下您等着见证迹吧!”

李二陛下笑了笑,突然道:“那试验便让下边的工匠去做吧,今日,你待在朕的身边,哪儿都不要去。”

“呃……为什么?”房俊有些不解。

“呵呵,为那么多干嘛?朕让你如何,听着是。”李二陛下伸展了一下四肢,微闭双目。

房俊心里陡然一跳。

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涌了来……

难不成是陛下听了什么风声,亦或是得到什么消息,甚至是预感到了什么,待会儿将有大事发生?

那么不让我离开,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监视我?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房俊不淡定了!

不是真的有人想在这骊山干什么造反谋逆的大事吧?!

娘咧!

这特么不是害人么?

这里可是咱的地盘,哥们说不清楚啊!

房俊心烦意乱,心里反复权衡,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骊山之,有侯君集的左卫大营,有程咬金的左武卫,有长孙冲的神机营,还有李君羡的百骑精锐。

谁敢在如此严密的护卫之下,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举?

亦或者……

那人,本是护卫在皇帝身边的人?

一想到此处,房俊陡然发出一身冷汗!

这当真是要搞出大事情啊……

第五百一十九章 谋逆(三)

皇帝御辇并未至庄内停留,直接沿着山路驶上后山。先到的百姓商贾们尽皆肃立与道路两侧,井然有序。

房俊却没有一点轻松,心里乱糟糟的……

尽管后世一直宣称人人平等,陈胜吴广也嚷嚷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而事实上,人的确是有等级的。官职、财富、智慧、力量……这些条件形成一道道分割线,将整个社会分割成一个又一个的等级。毫无疑问,平民百姓没有官职、缺少财富,这就导致了教育程度的底下。

教育程度代表着一个人的素质。

为什么每一次大规模的社会动荡,最先被挑唆起来起反抗,却最终成为炮灰的总是老百姓?就是因为他们大多没读过书,心智未开,素质低下,分辨是非预判危险的能力欠缺。

可以想见,一旦有一些风吹草动,这漫山遍野的百姓,将变成一个级火药桶!别看这些人手无寸铁,在求生的意志下却绝对可以爆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最起码,能轻易的将山顶变成一锅粥!

只要想想百姓被煽动、或者预知到危险的时候将会生什么样的反应,房俊就一阵阵的心惊胆跳!

问题的关键是,看李二陛下的神情,这种情况相当大的可能会生……

房俊看向李二陛下的目光无比怨念:“那陛下为何还要前来?”

你出点意外没啥,可若是连累到咱,那就是你不厚道了……

李二陛下看了房俊一眼,似乎很是乐意见到这厮一副惶恐的样子,轻哼一声,霸气的说道:“朕自军伍之中崛起,荡平了天下各路反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才坐得了这座江山,还有什么可害怕的?朕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动手了,才能知道敌人是谁。站在你面前的敌人再强大,也总有办法消灭它!

若是不动手,怎么能知道谁的心里都在想什么?

那种隐忍与暗处,随时等候在你不留神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的敌人,才防不胜防!

李二陛下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以身作饵,将那些魑魅魍魉都引出来,一举歼灭!

房俊无言以对。

面对这位自信心爆棚的皇帝,他很想要问一问,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自信?你可知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便可生不可测的结果,人算永远不如天算,谁会知道下一刻会生什么?

最关键的是,一旦你这位皇帝生不测,这骊山之上将会有多少人头滚滚为你陪葬,这锦绣的大唐将会陷入怎样的动荡,甚至烽烟四起四分五裂?

明明可以有更保险更稳妥的做法,却不愿意给予耐心,冲动和自私将会有极大的可能将整个天下拖进战争的危机。

房俊不敢苟同。

李二陛下见房俊阴着脸不说话,以为他是被吓得,很是得意的说道:“紧紧跟在朕的身边,自然不会有事。”

这句话的含义,房俊听得懂。

只要不脱离皇帝的掌控,一来可以得到安全的保障,毕竟一旦情况有变,李二陛下必然会有安排极力保护自身的安全,二来,则可以使得房俊洗脱嫌疑。

这里毕竟是房俊的地盘,生任何意外他都逃脱不了干系,即便是皇帝愿意信任他,也必须有一个置身事外的状态……

房俊只得依从。

他不知道明明是一件好事,一件可以开启民智青史留痕的盛事,怎地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看着路边络绎不绝的百姓商贾,在看看前方不远处观礼台上已然入座的不少观众,房俊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这些人会有多少机会活着走下骊山……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禁军步伐整齐的开进山顶,占据各个路口,将四座观礼台包围起来,维持秩序。

左卫大营、左武卫,皆是隶属于十六位,军装大同小异,本就不易区分。房俊前后左右的观察,眼看着整个山头都被禁军围住,心里愈不安。

“陛下,微臣还请您三思,此刻山顶聚集了不下万人,一旦局面失控,混乱的百姓相互践踏者不知凡几,恐将酿成大乱!”房俊忧心忡忡。

山顶很大,但是上山下山的道路只有三条,且都是狭窄的小路,这么多人一旦生变故,疏通那是来不及的,只能尽可能的安抚。若是安抚不住,只是互相践踏便足以酿成一场惨祸。

对于后世的各种各样踩踏事件,房俊只要想想,都是心有余悸。

在地少人稀的古代,再有前瞻能力的智者,怕是也想象不到那种人群被求生的慾望刺激得歇斯底里之后所爆出来的疯狂!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有那个能力将这山顶几万人全部掌控,李二陛下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但他还是不死心,想要试着再劝一劝。

马车里只有两个人,没必要太顾及皇帝的面子。

李二陛下不屑的瞅了瞅房俊:“一切都在朕的掌控之中,你无需多言。”

自信、固执、骄傲!

这就是李二陛下,既是他成就千古伟业的优点,却也是他最致命的缺点!

房俊争辩道:“请陛下恕臣无礼,令满山百姓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微臣以为不妥!”

李二陛下恼火的瞪着房俊:“朕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因为朕迁就你,就无法无天得寸进尺!朕的决定,几时能轮到你来干涉?”

房俊从座位上起身,跪伏在李二陛下面前:“陛下洞烛千里、明察微毫,既然已知道有人欲对陛下不利,只需稍待时日,自然会洞悉端倪,何须令这些百姓冒险?陛下,若是局面失控生踩踏,必将尸积如山,后果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一脚将房俊踹个屁墩,怒道:“休得夸大其词妖言惑众,只要朕在这里,百姓必将敬服而心安,只需朕振臂一呼,何来局面失控?休得再说!”

房俊尚欲争辩,忽闻车外有人道:“陛下,山顶已然全部戒严封锁,请陛下登观礼台!”

声音沙哑低沉,闻之犹如汤匙刮瓷盘,刺耳至极,正是侯君集。

李二陛下不再理会房俊,推开车门走下去,在百姓的欢呼声中,步上主观礼台。

房俊无可奈何,只能心情沉重的紧随其后。

只是刚刚下车,便见到御辇的后面,一长串的豪华马车纷纷停下,车帘撩开,诸多皇族亲眷一一下的马车。

紧随御辇的这一辆马车,走下来的两个风姿绰约眉目如画的丽人,正是高阳公主与长乐公主……

房俊眼皮跳了跳,高阳公主已然仰着小脸儿来到房俊面前,小手负在身后,初具规模的胸脯高高挺起,傲然道:“怎地不给本宫施礼?”

房俊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这丫头扒掉裤子狠狠的揍一顿,不过此刻身边全是人,不能失了礼数,只得咬着牙作揖道:“见过二位殿下。”

高阳公主傲娇的哼了一声,在房俊面前耀武扬威的走过去。

她对房俊前天在西明寺前的无视仍旧耿耿于怀,跟李二陛下告黑状未成功,此时得了机会压制房俊一头,自然心情爽利。

“新乡候勿需多礼。”

长乐公主娉娉婷婷再房俊面前停下,温婉的轻轻回礼。

房俊抬头,正巧与长乐公主的眸光对视。

这位公主殿下许久不见,容颜愈清丽,只是身材似乎愈单薄,一袭道袍裹在瘦弱的娇躯上,被轻柔的山风一吹,飘飘荡荡,有一种似欲乘风归去的仙气儿……

第五百二十章 谋逆(四)

房俊看着秀美却略显苍白的俏脸,轻声道:“殿下须保重身体才是,看上去似乎又瘦了呢。”

长乐公主心里一跳,有些恼怒的瞪了房俊一眼。

这句话明显有些越君臣之别,即便是作为妹夫,也过于轻薄了,素来端正贤淑的长乐公主如何不恼?

可她的这一记“怒视”,却毫无杀伤力。非但如此,这个动作在房俊看来,却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谪落凡尘,为她清丽出尘的婉约秀美平添了一丝鲜活与生动,愈显得楚楚动人……

长乐公主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一眼,却现这厮反倒愣愣的盯着自己出神,不由得吓了一跳,心虚的用眼角的余光瞅瞅四周。见到没有人关注自己这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却是更加羞恼,俏脸犹如笼罩一层寒霜,再也不理房俊,径自离去。

这个登徒子……

原本,长乐公主就对房俊的观感没有好到哪里去。房俊与长孙冲之间的龌蹉,长乐公主自然是站在长孙冲一边的,哪怕现在搬出长孙府到了道观里居住,可毕竟是长孙冲的妻子,天然的站在长孙冲的立场。

若非是因为那一篇爱莲说实在让长乐公主欢喜到骨子里,怕是房俊早早就被公主殿下视为仇敌了……

可是那仅有的一点好感,也因为房俊的无礼而消失殆尽。

生平最是持正守礼温婉端庄的长乐公主,怎能容得房俊如此轻薄?

一阵香风拂过,佳人远去。

房俊心里微微有些遗憾,却马上收拾心神,直奔山顶中央的热气球而去。

他必须跟在李二陛下身边,倒不是为了安全,而是必须将自己置身事外,否则将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至于李二陛下的安全问题,那是不需要怀疑的,即便历史会因为他的到来而生一些轻微的变化,他却还没有膨胀到以为可以影响到李二陛下生死的地步……

既然历史上的李二陛下不是这个时候死的,那自然不会有出意料之外的事情生。

他先要安排好工匠。

王小二和柳老实站在场地之中,望着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百姓商贾人流如潮,都有些手脚麻呼吸不畅。

娘咧!咱都快赶上猴子了,这么多人围观?

房俊走过来,说道:“待会某将到陛下身边相陪,这边便交于尔等,按照以往试验的步骤来,便可万无一失。”

原本这场闹剧的目的是源于晋阳公主的一个要求,可是现在展到这个境地,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允许晋阳公主出现在场中,对于他的心肝宝贝小公主,必须是陪在身边才能安心。

那就只剩下一个秀了,完成它就好。

柳老实咽了口唾沫,紧张道:“不成啊,二郎!您瞅瞅这人山人海的,老汉这腿都是软乎乎的,待会儿要是搞砸了,可怎生是好?”

房俊无语的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你管他多少人?这玩意咱们试验了好几次,一次都没出过差错,有什么好紧张的?”

训完了柳老实,回头一瞅,可不仅仅是柳老实,每一个工匠都紧张得浑身颤,双目呆滞!一群久居人下走到哪里都是贱籍奴婢的工匠,陡然面对这么多人的围观,甚至还有皇帝陛下在看着,不紧张才见了鬼!

房俊也无奈了,只得挥挥手,破罐子破摔道:“爱咋咋地吧!反正就算飞不起来,咱也不退票!”

转身利索的走掉!

留下一帮工匠大眼瞪小眼……

房俊心情不好,担忧得厉害,那里还有心思去管热气球飞不飞得起来?

看着四面八方笑逐颜开过节一般的人群,这心里越乱糟糟的……

刚刚走到主观礼台下,便见到高阳公主和长乐公主从台上下来,被一个顶盔掼甲的武将拦着,高阳公主似乎还在呵斥什么,长乐公主则玉容清冷,面无表情。

房俊走近一些,才现那武将不是旁人,却正是长孙冲。

只听长孙冲说道:“丽质,此地人多烦杂,你素来喜欢清静,不如先行下山吧,反正这什么孔明灯也没什么好看的。”

长乐公主一声不吭,仿佛大献殷勤的长孙冲不存在。

高阳公主则竖起柳眉叱道:“用你来献殷勤、假好心?你要是真对姐姐好,便不应当对她脾气,害得她不得不去终南山的道观里住!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长孙冲你也就是个伪君子!”

高阳公主口齿伶俐,小嘴儿噼里啪啦将长孙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丝毫不给他留面子。

本来就因为房俊的缘故对长孙冲心存不满,现在再加上长孙冲跟长乐公主之间的冷战状态,对长孙冲就更没有好看法了!

长孙冲忍着怒气,冷冷道:“你一个小丫头,晓得什么?休要胡说八道!”

也是奇了怪了,向来对自己的相貌和气度深有自信的长孙冲,却是从小就不招高阳公主待见!

高阳公主岂能怵他?当即就待反唇相讥,却被身边的长乐公主轻轻拉了一下衣袖,微微摇头。

她不愿与长孙冲有任何冲突,更何况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

高阳公主也知道若是再闹下去,怕是影响甚坏,气呼呼的瞪了长孙冲一眼,反手握着姐姐的手,对身后护卫的百骑旅率叱道:“傻愣愣的干什么?还不赶紧在前面开路,若是有那等不长眼的混蛋前来阻拦,就打折他的腿!”

那旅率奉命护送两位殿下前往庄子里歇息,被长孙冲拦着也有些恼火,不过毕竟是长乐公主的驸马,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时被高阳公主训斥,觉得真真是无妄之灾,便冷着脸对长孙冲说道:“长孙驸马,末将奉命护送殿下,还请让开道路!”

长孙冲被高阳公主气得不轻,不过既然长乐公主已经要离开这山顶前往庄子里,还是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想到那庄子乃是房俊的住处,心里有陡然冒出一股邪火。

坊间谣传那些污言秽语也就罢了,可你为何偏偏还要去房俊那厮的庄子?

长孙冲面容阴冷,心里暗暗狠,绝不让房俊活过今天!

不过今日有大事在身,生死成败关系重大,便忍着心中怒气,让在一边,任由一行人在自己面前经过。

手中握紧了横刀的刀柄,然后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亲近心腹,再仰望了一番天色,轻声道:“随某去左武卫那边。”

房俊正巧与高阳公主一行走了个碰头,心中有些奇怪,怎地这就走了?

走个对面的长乐公主淡淡的看了房俊一眼,并未说话。高阳公主倒是站住脚步,说道:“兕子在你庄子里吧?”

“是。”房俊不知她为何这么问。

李二陛下不让兕子在众人面前露面,命一队禁卫看守左右,留在庄子里。

“姐姐身子有些不适,我陪她去庄子里稍作歇息,然后再跟父皇一同回宫。”高阳公主说道。

心里虽然恼火房俊给她脸子,却也知道那件事说起来还是她的错处,房俊若是全无反应,那才更是令人恼火。

房俊点点头:“微臣命刘仁轨在庄子里坐镇,殿下若是有何需求,自可去找他。”

言罢,便微微鞠躬施礼,转身离开。

他现在对这丫头很是有些失望,便是说话也有些不耐烦,懒得虚与委蛇。

高阳公主见到房俊径自走了,顿时气得柳眉倒竖,银牙暗咬,恨恨骂道:“没一个好东西!”

长乐公主拽着她的手,将她拉走,免得这丫头任性,跟房俊再起冲突。

终究是要成亲的,越是这般针锋相对,成亲之后就越是尴尬,反目成仇都有可能。自己已然这般凄惨落寞,她不希望自己的妹子也重蹈自己的覆辙。

皇家的公主本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关系难以幸福,她不想再多一个……

姐妹两人携手并肩刚刚走下山顶,便听到身后一阵潮水便的吵杂。

想来,应是那孔明灯开始试飞了吧……

高阳公主不由得噘嘴埋怨道:“姐姐你早不难过,晚不难过,偏偏这时候身体难过,错过好戏啦!”

长乐公主只是淡淡一笑,对妹妹的埋怨并不在意,轻声道:“若是真的能飞起来,成亲之后让他在非给你看好咯,何必急于一时?”

闻言,高阳公主却是叹气道:“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把他惹恼了呢,这人就是倔驴,怕是不会顺着我的……”

长乐公主倒是不知西明寺外邂逅辩机之事,微微有些错愕,不过却也没有多问,她天生就是清冷的性子,好奇之类的女子天性,不是没有,但一直隐藏得很好。

其实,何止是这些女人的小性子她不会使出来,便是更多的心思,她也只能藏在心底,无人倾述……

第五百二十一章 谋逆(五)

侯君集手扶腰间横刀的刀柄,昂挺胸的站在上山的入口处,远远望着主观礼台上的杏黄色华盖,目光阴晴不定。

按道理,今日护卫在皇帝身边的将是他的左卫大营,可皇帝却临时命他率部下扼守上山的路口,这令侯君集有一丝不妙的感觉。但是细细一想,却又不像是皇帝察觉了什么风吹草动的样子,若是怀疑他侯君集,又何必命他把守这咽喉要道,干脆将他撤走不是更好?

皇帝一贯以来的英明睿智,令侯君集的心里掠过一丝阴霾。

不过事已至此,如箭在弦,早已没有退路!

侯君集仰望天,心里默默的估算着时辰,等着动雷霆一击……

“大帅,您看!”身边的心腹忽地低喊了一声。

侯君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对面西侧观礼台上,忽地有人摇晃着一块红色的旗帜,看上去好似某一个兴奋的观众在给场中将要进行飞行试验的工匠加油助威。

侯君集握紧了刀柄,对一名心腹手下道:“你守在这里,待会儿给本帅盯住了房俊,无论那小子在哪里,带人宰了他!”

对于房俊,侯君集早已忍无可忍,仇深似海!

侯家最有才华的两个后辈,便是死于此人之手,早已令侯君集恨之入骨。若不能将此人宰杀,他侯君集已然受到严重打击的威望,将很难再次崛起!

那心腹部将领命道:“大帅放心,末将定不让他房二见到明日清早的太阳!”

侯君集点点头,深深吸口气,率着二十几名亲卫,直奔西侧左武卫的营地走去。

作为李二陛下的心腹重臣,没有人能比侯君集更清楚“百骑”的战斗力。想要动突袭在“百骑”的重重护卫之中擒拿甚至斩杀皇帝,简直是痴心妄想!

侯君集也曾想过在觐见李二陛下的时候悍然出手动突然袭击,却始终不敢下这个决定。他是勇悍不假,却不代表他不畏死。现在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唐第一权臣,把持朝政名垂青史?

若是没命了,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唯一的能够挟制皇帝的方法,便是击溃左武卫,斩杀程咬金,自己麾下的左卫大军便能控制整个山顶,再有神机营在旁配合,将精悍的“百骑”精锐统统斩杀!

那样才能将皇帝掌握在手里,逼迫他让位与太子……

房俊坐在李二陛下身边,心里忐忑不已,坐立难安。

他现在很是有些焦躁,神经绷得紧紧的,看着身边每一个人都像随时会抽出刀子向皇帝冲过来的样子……

不是他心理素质不行,而是活了两辈子,也没经历过有可能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的谋逆事件啊!上一次骊山行宫突厥人叛乱,虽然规模也不算小了,但毕竟是仓促间起,房俊稀里糊涂的被卷入其中,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但这次不同!

那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窒息感,令房俊快要喘不过气!

虽然自己熟知历史,知晓李二陛下定会安然无恙,可谁知道造反的是哪个,有多少人,李二陛下或许无事,可叛贼会不会顺手把自己给宰了?

观礼台很简陋,就是用粗壮的树木前矮后高搭建起来,但是很结实。

李二陛下安然坐在为他特意搭建的位置上,扫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后一步远的房俊,不悦道:“西域对阵突厥狼骑的胆气都哪去了?朕可是记得,那奏折上写的是你临危不乱,面对突厥狼骑的冲锋亦面不改色,难不成都是哄骗于朕不成?”

房俊苦笑,看了看身边,除了李君羡和王德,其余人都离得远远的,便说道:“这不一样啊!那时候敌人就在对面,当面锣对面鼓,狭路相逢勇者胜!可现在微臣被陛下搞得草木皆兵,谁知道哪个是心怀叵测之辈?说不得离得最近的人,下一刻就拔刀相向……”

李君羡怒目而视。

离得最近的人,也就房俊和他李君羡以及老太监王德……

李二陛下不以为意,指了指场地正中:“开始了!”

房俊这才收摄心神,向场中看去。

柳老实率领一众工匠,按照既定的程序,开始操作热气球。

吊篮内的铁炉点燃一股股夹带着氧气的空气涌入炉内,一股股炙热的气流,被风箱鼓动着冲铁炉的烟囱窜出去,不断的填充到上方圆滚滚的球体内。

等待炉温渐渐升高,吊篮内的柳老实一手拉着风箱,另一手拽动了身边的绳索,热气球顶端的排气阀关闭,球体内的热气流将原本有些瘪的球体鼓起来。

那瘪瘪的球体被热气膨胀起来,早已引起现场观众的一阵欢呼。

但是更令他们震惊的,紧接着出现!

一刻钟之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球体轻轻晃动着犹如被一只手无形的托举一般缓缓向上浮动,然后越升越高……

现场先是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生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那被热气球带着飞起来的吊篮里的那个工匠,在万众瞩目中,缓慢却坚定的飞向天空!

然后,整个山顶仿佛被引爆一般,出一阵海潮一般的欢呼!

不少百姓都被眼前这个神迹惊呆了,等到缓过神来,纷纷跪地磕头,向天祈祷!

李二陛下也有些难以置信,虽然早已收到这热气球试验成功的密报,但是就在自己眼前生的这颠覆所有世界观的一幕,令这位皇帝陛下很是有些激情澎湃!

这堪称神迹的一幕,说明在他李世民的统治之下,大唐帝国的得到了上天的青睐和认可,才会生这等无与伦比的奇迹!

这就跟历朝历代的“祥瑞”是一个意思,只不过以往的那些被充作“祥瑞”的白鹿、麒麟、九个稻穗的稻子……跟眼前的这个级孔明灯相比,全部是渣渣啊!

李二陛下很兴奋,正欲夸奖房俊两句,倏地神色一凝。

只见西侧的观礼台上,正在兴奋呼叫的商贾百姓突然引起一阵骚乱,紧接着,这股骚乱便如同飓风席卷稻田一般,扩展到整个西侧看台!

几千人如同一锅煮沸的开水,彻底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各个看台都生了骚乱,整个山顶充斥了尖叫和混乱,几乎实在眨眼之间,便乱成一团!

房俊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来了么?

尚未等到他反应过来,便觉得脚下的大地猛然一颤,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在耳畔响起,整座观礼台瞬间便坍塌下去。

鼻端嗅到的一丝丝焦灼味道,令房俊吓得魂飞魄散!

这特么是火药爆炸啊!

难不成是长孙冲要造反?

几乎就在爆炸响起的一瞬间,身边的李君羡已然整个人都扑到皇帝身上,大呼道:“护驾!”身边的“百骑”精锐呼啦一下一分为二,一队围了上来,将李二陛下死死围在当中,另有一队则抽出横刀,将身边的木棍残骸推开,清理出一条道路,护着李二陛下冲向下山的路口。

房俊被“百骑”隔开,只觉得眼前烟尘弥漫,能见度只有几米,看不到李二陛下的情形,只得大叫道:“席君买!席君买!”

席君买率领着庄子里的亲卫,之前被“百骑”隔在十几丈之外,此时闻听房俊的呼喊,赶紧迅清理身边的木料残骸,向房俊靠拢过来。

等到席君买等人到了近前,房俊领着这一队家将部曲追着李二陛下跑出整座坍塌的观礼台,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整个山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第五百二十二章 谋逆(六)

左武卫负责西侧看台的安全守卫。

程咬金顶盔掼甲,大大咧咧的坐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烤着火,嘴里不停的咒骂。

“房二这个小王八蛋,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眼瞅着都过年了,还偏要搞出这么一个大事情,害得老子在这挨冻喝风!若是老子有这个个不省心的东西,老早就掐死算球,省得闹心!”

这寒冬腊月的,挨冻倒还在其次,关键这小子搞出这么一出,实在是太麻烦了!这么多人聚在山顶,稍有不慎,就得出大事!作为负责治安的两个主将之一,怎能没有怨念?

安全无事没什么功劳,出一点意外就要被陛下责罚!

一旁优哉游哉的李元昌倒是笑呵呵的,握着茶杯说道:“卢国公勿需烦躁,不过都是一群泥腿子和商贾罢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惹出什么事端。”

程咬金撇撇嘴,斜了李元昌一眼,问道:“王爷不去陛下身边观看那孔明灯是否能飞起来,跑到末将这边,怕是有些不妥吧?”

最讨厌你这种人,自己讨人厌还自我感觉良好……

老子特么也是泥腿子出身,你特娘的这不是当面骂人么?

按着程咬金的脾气,没有当场作已然算是给了李元昌面子,只不过心里不爽,就开始逐客了。

李元昌浑似没听懂,惬意的伸个懒腰,说道:“谁耐烦去哪观礼台上坐着?依我看,那房俊就是扯淡,孔明灯能飞谁都知道,可带这个人飞?呵呵……”

他倒是想去李二陛下身边,找个机会一刀捅死他!

可人家李二陛下也不是傻子,就算自己去了,也是被“百骑”挡在外围,根本没可能近身,遑论刺杀的机会了。

再者说了,自己谋划这件事,可不是想要玩什么求仁得仁,刺杀李二陛下那么危险的事情,他才不干!况且就算得手,怎知道侯君集和长孙冲会不会事后将他抛出来当替罪羊,以安天下?

还是在这里的好,除掉眼前这程咬金,左武卫必然乱成一团,群龙无,那侯君集的左卫便能掌控局面,大功告成不在话下……

两人正说着话,营帐的布帘给掀开,侯君集走了进来。

程咬金微微一愣,站起身拱拱手,奇道:“侯将军怎地来了此处?”

今次陛下御驾来到这骊山,负责安全护卫的便是他程咬金和侯君集。此时正是关键时刻,这侯君集不守着他的左卫军卒,跑到咱这儿来干嘛?

程咬金面像粗豪,行事豪放,但这心思却很是细腻,心里微微就是一突……

侯君集一脸轻松,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某那边的二郎笨手笨脚,搭建个临时的营帐也弄得四处漏风,某实在是冻得受不住,到老哥这边来坐坐,去去寒气。”

整个山顶,除去几座观礼台之外,便只有两位负责安全守卫的将军搭建了两座临时营帐,便于处理突的军务。

程咬金便笑道:“这不好吧?陛下令你我二人守卫在此,那就不能出现一丝疏漏,侯将军擅离职守,这个……怕是陛下会怪罪啊!”

侯将军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苦笑道:“别人害怕陛下责罚,某还有什么怕的?说心里话,这些年打生打死的,早就有些厌烦了。陛下若是责罚,大不了就告老回乡,享受天伦之乐,也不错!”

说着,自顾自的走到程咬金一侧的椅子上,便要落座。

程咬金心里藏着警惕,总觉得侯君集的举止有些不合情理,便不着痕迹的向旁边挪了一步,尚未说话,营帐门口的布帘再一次被人撩开,一个亲信冲进来,惊慌失措的叫道:“国公爷,大事不好!看台上生骚乱,有人拿着刀子,见人便砍,都乱成一团了!”

“什么?!”

程咬金眼珠子瞪得好似铜铃一般,赶紧走向门口:“某去看看!少弊掉草地,活腻歪了?”

言罢,就向门口走去。

李元昌站起身,脚步移动,跟在程咬金身边:“本王随国公去看看。”

程咬金也没在意,嘴里说道:“王爷且坐着便好,没甚大事……”

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肋下一凉,紧接着一股剧痛传来,已然被李元昌用一柄匕刺进了肋下。

程咬金厮杀多年早已养成了对危险的反应,匕刚刚刺进身体,电光石火之间身子猛然一拧,向旁边迈出去一步,反手拔出腰侧的横刀,睚呲欲裂,吼道:“乱臣贼子!”

就待一刀劈下去。

身后猛地传来刀刃破空的鸣响,程咬金暗叫不好,顾不得劈砍李元昌,身子一矮,就地一个赖驴打滚,向前冲去。

后背火辣辣一阵剧痛!

侯君集没料到程咬金反应居然如此迅捷,不仅及时避开没有被李元昌的匕伤及脏腑,更能躲开自己偷袭的一刀,只是伤了后背!不过此时断然不能任由程咬金活着,否则左武卫在他带领下,将成为最大的变数!

当即沉着脸一个箭步冲过去,当头就是一刀冲着尚躺在地上未站起来的程咬金劈去,大叫道:“二郎们,杀!”

与此同时,留在账外的侯君集带来的心腹,收到命令悍然出手,瞬间就将茫然无措的左武卫兵卒砍翻了十几个。

左武卫的兵卒都有些懵,侯君集的亲兵这是要干啥?

直到看见自家将军血葫芦一般从军帐内连滚带爬的跑出来,而侯君集和李元昌在后边追杀,这才恍然大悟,一拥而上,接连被侯君集砍翻了好几个,才堪堪将程咬金救下。

程咬金被李元昌匕刺伤了肋下,虽然未伤及脏腑,可也是疼痛难当,更被侯君集一刀砍在后背,气都差点没喘上来!此时浑身鲜血,更被四周乱成一团的商贾百姓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四面看台之上,皆有人手持利刃疯狂追逐这百姓商贾肆意砍杀,惹得百姓哭嚎一片亡命奔逃,更加剧了混乱。

程咬金大叫道:“侯君集李元昌谋逆造反,给老子当场擒杀!”

早在来骊山之前,程咬金便得了李二陛下的提示,要当心有人作乱。可他万万也没想到,作乱的居然是侯君集和李元昌!

这两人一个是皇室宗亲,一个是当朝国公,怎地居然玩起谋逆这一套来?

吃错药了么!

程咬金一阵后怕,幸好刚刚自己反应快,若是被这两人斩杀当场,左武卫群龙无必然乱做一盘散沙,这山顶之上可就都是侯君集的左卫控制,那皇帝当真就要落到这两个乱臣贼子手中,凶多吉少!

肋下的伤口血流如注,程咬金也顾不得了,咬着牙指挥着左武卫的兵卒围攻侯君集和李元昌,却冷不防又有一队左卫的兵卒从后面掩杀而来,将左武卫冲散。

侯君集见到程咬金即便浑身是血也勇不可当,便大叫道:“程咬金阴谋造反,陛下有旨,格杀勿论!”

手下兵卒闻言,潮水一般向程咬金涌来,全都红着眼珠子,悍不畏死的起冲锋!

能诛杀这个乱臣贼子,赏赐将会无比丰厚!

这些兵卒只知道听从主将的命令,侯君集说程咬金造反,那就肯定是!

程咬金暴跳如雷:“嫩麻痹!侯君集你个王八蛋这是将左卫大营都带来了吗?老子今日非宰了你不可!”

不由得程咬金不怒气冲天,身周的左卫兵卒越聚越多,将左武卫死死压制,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很明显,侯君集这是早有预谋,此次带上山的兵力完全过应急所需的兵力!

程咬金一身是血,手里的横刀上下翻飞,连续劈翻了几个左卫兵卒,却被越来越多的敌人围住,亲兵只得死死护着程咬金,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程咬金眼见身边的亲兵被一个一个砍翻在地,气得大叫道:“侯君集,你个狗娘养的乱臣贼子,老子早就瞅你不是好鸟!你等着,老子非得将你全家斩尽杀绝,让你断子绝孙!”

他蛮力作,想要去找侯君集拼命,却被身边的亲兵死死拉着,一个亲兵哭着道:“国公爷,不能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赶紧杀出去,去寻陛下方式正途!”

程咬金也不是有勇无谋以为逞强之辈,只不过眼见身边的亲兵被一个一个斩杀,急怒攻心想要找侯君集拼命,这时被提醒,立即明白此刻不是玩命的时候,必须得先找到陛下啊!

咬着牙便率领亲兵杀透重围,向李二陛下所在主观礼台方向靠过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谋逆(七)

李二陛下眼瞅着骚乱从西侧观礼台开始,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很快便席卷了整个山顶。这山顶有三营禁军,五六千卖票前来的商贾名流,以及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很快便如同煮沸的开水一般,彻底乱了套。

虽然猜测到有可能会有人趁着这个机会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举,但是叛乱生在眼前的时候,李二陛下仍旧忍不住怒火中烧。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都是永恒的真理,所有开国帝王在登基坐稳天下之后,都会第一时间对那些跟随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举起屠刀,杀个干干净净。他李世民虽然不是开国皇帝,但是手底下这些人却是跟着他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消灭了各路反王才助李家得了这锦绣江山,具是开国之功臣。

可他李世民却从未因为猜忌,谋害过一个功臣的性命!

官照当,兵照带!

千古以来,有哪一位帝王能有他李世民这般广阔的胸襟?

然而,换来的却是这等背叛!

可是未等李二陛下有所反应,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便震塌了他脚下的观礼台,震得李二陛下灰头土脸,胆战心惊!

这是火药?!

从残破的木料废墟中爬出来的李二陛下惊魂未定,这火药乃是最最机密之物,普天之下,唯有明此物的房俊以及神机营的提督长孙冲能够掌握。

是房俊?

还是长孙冲?

李二陛下不愿意轻易去下判断,他深信无论,谋逆之人是谁,稍后都会浮出水面,他只是暗自庆幸,没将火药埋在他屁股底下,把他炸上天……

当然,也没人敢如此!

一旦他李世民驾崩,整个帝国将会立即陷入到四分五裂的状态,无论是世家门阀、亦或是岭南的蛮夷、塞外的胡人,都将为了争取最大的利益而将天下拖入战争的深渊。

李二陛下相信,谋逆的起者,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一个残破的帝国,不是他们想要的!

李君羡率领“百骑”精锐死死的护在李二陛下身边,一路掀开凌乱的木料,向下山的路口冲去。

只是整个山顶混乱不堪,乱糟糟不分敌我,“百骑”无奈,只得横刀开路,但凡接近者,不分身份一律斩杀!

然而只是走出观礼台范围,越来越多的兵卒便手持兵刃,将“百骑”死死围住,悍不畏死的冲杀上来!

李君羡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紧紧跟在李二陛下左右,不敢有一丝疏忽大意,冷汗早就浸透了铠甲内的衣衫!

“陛下,是左卫的兵卒!”李君羡双目圆瞪,恨恨道。

李二陛下虽然身处乱军之中,却气定神闲,宛如游走在御花园中一般毫无惊慌失措,只是满头满脸的灰尘显得有些狼狈。

“侯君集!”李二陛下咬牙切齿,若是侯君集在自己面前,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朕将你从微末之中一手扶持而起,官封开国公,执掌兵权爱护有加,即便是在西域纵兵劫掠视军法国法如无物,也只是关你几天小惩大诫,便因此而心怀怨恨想要造朕的反

简直忘恩负义,禽兽不如!

侯君集自己是不可能造反的,他只是一个外臣,名不正言不顺,不可能自立为帝。

现在可不是隋末天下大乱,有兵就是草头王的时候了……

是哪一个皇子,亦或是皇室宗亲跟他勾结在一起?

房俊堪堪将部曲亲兵集合到一处,便陷入混乱的民众当中。

不远处一队队兵卒手持横刀分散开来,见人就砍逢人便杀,完全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商贾名流,状若疯魔。

这是在蓄意制造混乱。

房俊急的一头大汗,寻了个木墩子垫在脚下,站上去游目四顾。

席君买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侯爷当心!”

这兵荒马乱的,这般冒出头来,岂不是成了靶子?

房俊不以为意,一面寻找着李二陛下的方向,一面道:“放心,没事!”

眼下虽然是危机四伏,却也是救驾立功的大好时机!

只可惜他话音未落,耳中倏地传来一声弓弦震响,吓得他赶紧一低头,一只羽箭便贴着他头皮射过去,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不站在高处,现不到李二陛下的行踪。

席君买提醒道:“陛下定然会往下山的方向杀去,不若我们也向那边冲?”

房俊心念电转。

看看那些肆意屠杀平民的兵卒便知道,此次负责山顶守卫的左卫、左武卫、神机营,必然有至少一营参与了叛乱。侯君集、程咬金、长孙冲,这三人哪一个会动叛乱呢?

换成旁人,必然一头雾水难辨形势。

可房俊却知道,若是这三人当中有一人叛乱,那就必定是侯君集无疑!毕竟历史上便是这家伙联合李承乾想要造李二陛下的反,却未等举事,便被李二陛下一网打尽,身死族灭。

房俊一咬牙,道:“往左卫那边冲杀,此次叛乱必有那侯君集参与其中,斩杀侯君集,便是大功一件!”

席君买早就对侯君集的冷漠残酷心存怨恨,其余部曲也知道现在虽然危机重重,但正是捞取功勋的大好时机,闻言士气一震,护着房俊便向左卫把守的山口杀去。

这些部曲大多随着房俊前往西域,参与了对阵突厥铁骑的战斗,无论心志亦或能力,都不是寻常兵卒可以比拟的,一路冲杀,居然无人可当!

等到压力一轻,眼前透亮,居然莫名其妙的杀透重围,冲到了山口!

房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

那么多叛军几乎没有人死力跟自己纠缠,大多是一触即走,说明所有叛军都有了主攻的方向,收到的任务必然是全力围攻皇帝,没人搭理他房俊!

若是李二陛下当真有何不测,可怎生是好?

房俊倒不是害怕天下大乱,不到万不得已,无论动这场叛乱的是谁,都不会轻易害了李二陛下性命,没人愿意要一个动荡不安的天下!

他怕的是一旦李二陛下被生擒活捉,禅位基本就是板上钉钉,如此一来整个历史都变了,没有了“先知先觉”,自己还能否在这古代混的风生水起?

可若是此时再杀回去,必将陷入重重包围,一个不慎就得搭上小命,这笔账可划得来?

更何况,李二陛下既然对叛乱早有感知,岂能毫无防范便任由自己身陷险境?想来必是留有后手的。

若是自己救驾的功劳没得到,反而被叛军剁了饺子馅,那可真是悲催了……

心底正犹豫见,眼尾一缕烟雾随风飘起,却是将房俊吓了一跳。

回观望,却是半山腰的庄子里已然浓烟滚滚,厮杀震天!

房俊目呲欲裂!

难道叛军是想要将庄子里的魏王李泰一举擒下,所以才攻打庄子?

庄子烧了也就罢了,反正女眷们由于房俊防范李泰都已经送到了长安城里的府中,大不了重新起一座庄子而已,又花得了多少钱?

可是晋阳公主还在庄子里呢!

房俊可以不管李泰的死活,不管什么救驾的大功,但是他不能放任晋阳公主落入到叛军的手里!虽然叛军谋害晋阳公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刀枪无眼,万一伤了晋阳公主怎么办?那小丫头在历史上可是有先天的气疾在身,莫说被刀枪所伤,只是惊吓一番,恐怕都有可能丢了小命!

房俊心焦如焚,一挥手:“回庄子!”

一刀劈翻一个围攻上来的叛军,当先就向山下跑去。

席君买等部曲赶紧将十几个围攻上来的叛军一顿砍杀驱散,紧跟着房俊身后,向山下杀去!

第五百二十四章 谋逆(八)

李二陛下紧紧抿着嘴唇,面容刚毅的看着身边的“百骑”一个接着一个的战死。

“百骑”的确是精锐中的精锐,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奈何叛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里三层外三层悍不畏死的动猛攻,“百骑”折损相当严重。

前方就是下山的路口,却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叛军堵住去路,虽然近在咫尺,却已经不可越雷池一步……

即便身处叛军的围杀之中,李二陛下亦没有半点慌乱。

当年他率着三千玄甲骑兵就敢在窦建德的十万大军中决死冲锋,眼前这又算得了什么阵仗?

他只是感到很心疼,这一个个剽悍的勇士,没有将鲜血洒在对战异国的疆场之上,却在此处成为某些狼子野心之辈的陪葬品!

从混乱开始,直到现在过去了大概半个时辰,侯君集、程咬金、长孙冲,三个人一个都未见!这不能不令李二陛下心底狐疑,动叛乱的到底是谁?

侯君集?

程咬金?

长孙冲?

亦或三人都有份?

李二陛下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正自心寒愤怒之时,前方的叛军阵势突然一阵混乱,一彪兵卒出乎预料的从后阵杀来。当先一员大将顶盔掼甲,手持一柄横刀所向披靡,却早已浑身浴血。

李君羡惊叫道:“是卢国公!”

李二陛下腮帮子一抖,沉声道:“立即接应!”

“诺!”

李君羡得令,亲率身边最精锐的“百骑”高手杀入敌阵,将已然是强弩之末的程咬金接应过来。

程咬金一身是血,身披多处伤患,陡然见到李二陛下,噗通一声跪地,悲呼道:“老臣有负陛下重任,被那奸贼侯君集偷袭,冲散了大营,罪该万死!”

这番狼狈至极的形象,已然不是什么苦肉戏能演的出的。

李二陛下没有丝毫埋怨责罚的神情,上前一步拉着程咬金的手,动情道:“知节何必如此?都怪朕太过自信,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不料那侯君集居然暗中调动如此之多的叛军,是朕的错!”

程咬金想要站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好悬一头栽倒在地。

他被李元昌偷袭,又被侯君集砍伤后背,这一路冲杀更是多处受伤,血都流了不知几斗!

李二陛下心下恻然,猛地站直身躯,大吼道:“侯君集,朕在此处,还不滚来受死?!”

这一声大吼中气十足,在山顶远远的飘荡开去。

面前围攻的叛军攻势一滞,相顾骇然。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有人叛乱想要裹挟皇帝阴谋篡位,前去杀退叛军营救皇帝陛下。

可是怎地眼前这围杀了半天的一伙人,突然变成了皇帝?

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己这些人成了叛军?

难不成……动叛乱的自家大帅?

这些左卫的兵卒被陡然出现的形势吓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惨烈的厮杀,诡异的平静下来。

“百骑”也趁机退下来,稍作休整。

片刻之后,叛军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开中间一条道路,侯君集顶盔掼甲,大步而来。

身后跟着汉王李元昌……

一见到李元昌,李二陛下咬牙道:“好!好!果然是朕的好兄弟!居然联合朕手下大将,造朕的反?怎么,汉王殿下也向尝尝这九五之尊的滋味儿?”

李元昌怒叱道:“休要在此装模作样!当年你能杀兄弑弟逼父退位,怎地就想不到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有朝一日你自己也尝尝这身陷绝境的绝望?本王可没有你那么无耻,本王只是感念于大唐百姓,不忍百姓再遭受你这等无耻之徒的荼毒,是以联合朝中有识之士,扶保太子登基!”

李二陛下怒极,一脸铁青道:“如此说来,尔等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却还是为了天下苍生了?简直恬不知耻!”

侯君集抬起手,大声道:“陛下,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吾等身为臣子,行次不忠之事,实在情非得已。只要陛下在此下诏,让位于太子殿下,吾等立即恭送陛下回宫,待太子登基之后,再至陛下面前负荆请罪,是杀是剐,绝无怨言!”

李二陛下怒火滔天的看着侯君集,冷冷道:“朕若是不呢?”

李元昌咬牙道:“大军围困四面楚歌,由不得你说不!”

李二陛下双目灼灼,毫无一丝惧色,盯着李元昌道:“朕就站在这里,李元昌,你可敢弑君否?”

“我……”李元昌胆气顿时为之一泄。

弑君?

得是多傻的人,才会干这等傻事!

一身是血的程咬金指着侯君集大骂道:“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陛下待你何等器重,你居然行此禽兽不如之举?莫要落到某的手里,否则,某定然将你扒皮抽筋开膛破肚,看看你这心肝到底是何颜色!”

侯君集一脸铁青,不理程咬金的叫嚣,对李二陛下单膝下跪,大声道:“请陛下禅位!”

李元昌也单膝跪地,大呼道:“请陛下禅位!”

一干左卫侯君集的心腹,皆大呼道:“请陛下禅位!”

一时间,“请陛下禅位”一浪接着一浪,远远传出去。

李二陛下负手卓立,一脸不屑的看着面前这些乱臣贼子。

待到呼声渐歇,才开口问道:“太子何在?”

侯君集道:“太子殿下尚在东宫,只需陛下下诏,即刻便可前往太极宫登基。”

李二陛下面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

此事,当真是太子所为么?

山路之上,到处是奔逃的百姓和混乱的军卒。

房俊心急如焚,率领部曲亲兵一路冲杀,径自杀到庄外,却现整个庄子已然被叛军团团围住,庄内喊杀冲天,烟尘四起,乱成一团。房俊顾不得许多,领头便冲进庄内,向晋阳公主所在的温泉方向杀去。

温泉的小楼这边,厮杀最为惨烈。

赵节凝眉望着眼前这座精致华美的小楼,心里忧急如焚。

魏王李泰、长乐公主、高阳公主、晋阳公主,这几位皇帝最宠爱的子女,现在全都躲在小楼之内。只要将这几人拿下,即便皇帝再是冥顽不灵,也不得不颁下逊位禅让的诏书,让位于太子。

更别说其中尚有李泰这个太子的最大竞争对手,攻下小楼,将李泰处死,太子殿下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自己的功劳可就大了去了!

可是谁知道,自己率领整整三营精兵,猛攻了半个时辰,这座小楼却依旧如同中流砥柱一般,巍然不动!

小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成了血肉磨坊,自己手下的精兵不停的投入战斗,却一点一点的尽皆被绞杀殆尽!

那个黑脸土气如同老农一般的刘仁轨,煞神一般率领一众房家的部曲家将,应是挡住己方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悍然无畏,不退半步!

赵节眼皮子不停的跳动,他早就被眼前这残酷的画面震撼了,那满地的残肢断臂如山尸体,那肆意横流的鲜血汇聚成蚯蚓一般蜿蜒的小溪,缓缓流淌进一边的沟渠……

赵节差点吐出来!

作为皇亲国戚,高祖皇帝第五女长广公主的长子,赵节这一辈子都是锦衣玉食,何曾见过此等惨烈的画面?

他双腿软,很想掉头就走!

可是想想自身的处境,却又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下来!

他的母亲是长广公主,父亲是原隋朝番州总管赵讷之子赵慈景,武德元年,率军攻打蒲州时被隋刺史尧君素俘虏,忠贞不屈,死于狱中。此后,母亲长广公主改嫁杨师道。

按说,从小到大,杨师道对赵节还算不错。

只是杨师道与长广公主的儿子杨豫之,却着实不是个东西!

这杨豫之不成器,“肆情为恶,亏犯名教“也就罢了,居然与姨母房陵公主,结果被姨夫窦奉节抓住,“捶击无数,因割去耳鼻然后死“……

杨豫之死便死了,可是这份污名,身为同母异父兄弟的赵节却不得不殃及池鱼!

只要外间议论杨豫之的混账事,难免牵扯上他赵节。一来二去,连带着他和兄弟赵斌,都成了被人耻笑的对象……

赵节如何甘心?

所以,他才会响应李元昌和长孙冲的谋划,扶持太子登基!

只要有了从龙之功,官至一品,谁还敢嘲笑他?

可是眼前这座小楼,却使得他的功劳大打折扣。

他的任务,便是趁着山上混乱之际,率兵攻打房家的庄子,将魏王李泰擒拿,若是情况紧急,甚至可以将其处死!只要这个太子对打的竞争对手消失,无论事情展到何种程度,太子的皇位都是稳如泰山!

赵节焦急的望着眼前的混战,心里一阵阵憷,怎地房俊这百十个部曲,居然如此凶悍?

眼看时间耽搁太多,赵节咬咬牙,亲自抽出腰间的横刀,就待率领亲兵加入战团,一举将这些房家的部曲家将消灭,将魏王李泰和几位公主擒拿在手。

谁知未等他冲出去,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大吼:“赵节,拿命来!”

这一声喊,顿时吓得赵节魂飞魄散……

第五百二十五章 生死一线

山顶的气氛剑拔弩张。

侯君集见李二陛下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不由得暗暗焦急。

似谋逆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最忌讳的便是夜长梦多,必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雷霆一击,无论成败,快刀斩乱麻。一旦陷入僵持局面,必会带来太多的变数。

侯君集一咬牙,大声对左右说道:“皇帝昏聩,听信谗言,意图废黜太子而改立魏王,此乃置大唐江山于水火之中之昏庸举措!吾等抛家舍命血战沙场,方才建立这巍巍大唐,岂能坐视被乱命而陷于危机之中?当次时刻,吾等应当清除君侧,扶保太子殿下登基,共创万世不拔之基业,太子殿下定然不吝于封侯赐爵,吾等自能功勋盖世,封妻荫子!听吾将令,但凡有抵抗者,杀无赦!”

左右的左卫军卒都有些懵!

没人是傻子,侯君集这话里话外,特娘的不就是造反吗?

额滴个娘咧!

说好的保护陛下清剿叛军呢?

感情我们才是叛军啊……

若是侯君集开宗明义便跟这些军卒说是要逼迫皇帝下台,且不说会不会走露风声,便是这等掉脑袋的大逆不道之举,便没几个人敢跟着他干!

开什么玩笑,书上不都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么?咱只是个大头兵,怎能干那等亡命之举!再者说了,谁当皇帝跟咱有什么关系?

可是现在知道了真相,一个个都傻了眼。

稀里糊涂的造反这都到一半了,难道跟皇帝说咱其实是被蒙蔽的,根本不知道真相?就算是皇帝信了,可国法无情,照样得是掉脑袋的死罪!

况且大将军不是说了么,咱这可是扶保太子啊,一旦太子登基,咱这可就不是造反了,而是天大的从龙之功啊!

事已至此,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前进一步或许就能捞到一大笔功勋,根本没得选择!

一瞬间,侯君集手下这些原本被蒙蔽其中的军卒们,被绝境激出凶狠的戾气,大吼道:“杀无赦!杀无赦!杀无赦!”

侯君集脸上泛起狞笑,知道士气已然被自己鼓动,绝对不能再让李二陛下说些什么,将这股士气打击下去,趁热打铁,大喝道:“杀!”

“杀!”

“杀!”

“杀!”

铁通一般围在“百骑”四周的叛军各个眼珠子通红,挥舞着手中横刀长矛,嗷嗷叫着起冲锋!

“百骑”将士咬着牙沉默不语,架起手中的横刀,挡在皇帝身前,面对着叛军一浪高过一浪的冲锋,怡然不惧,誓死不退!

叛军就像是连绵不绝的海潮,一波未尽一波又起,后面的踏着前面袍泽的尸体,悍不畏死的起进攻!他们不愿自己成为乱臣贼子,就只能击溃面前的“百骑”,逼迫皇帝退位,扶保太子登基!只有那样,他们才能摆脱叛乱的罪名,摇身一变成为拥护太子殿下登基的功臣!

而“百骑”,就像是岸边屹立不倒的礁石,任凭海浪的冲刷拍打,我自巍然不动!他们也明白,自己的身后便是皇帝陛下,作为皇帝的鹰犬,一旦皇帝被叛军俘虏,等待着他们的必然是死路一条!可若是能保得住皇帝,哪怕自己死了,家中的妻儿老小也必然会得到陛下的赏赐,死得也有价值!

两方都抱着必死之心,寸步不让,战况异常惨烈!

侯君集望着厮杀的战场,眼皮跳个不停,心里的阴霾越来越重,一丝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大!

身后的后阵突然传来一阵混乱。

侯君集回望去,却是先前被击溃的左武卫,渐渐收拢起兵力,向着己方的后阵动进攻。

侯君集的心有些乱了……

山顶的叛乱势必不可能隐瞒太久,即便封锁了各条下山的路口,但是骊山这么大,再多的兵力也不可能围成铁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能让百姓或者兵卒逃下山去。

若是不能尽快拿下李二陛下,此间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城中,必有大军前来救驾,那就万事休矣!

最令他焦躁不堪的,乃是直到此刻,长孙冲的神机营仍未出现!

眼前的“百骑”实在太强悍了,说是以一当十毫不为过,成百上千的左卫兵卒一起悍不畏死的动强攻,却不能越雷池一步!这般拼杀,就算最后能击溃“百骑”,左卫也算是废了!

这个长孙冲,究竟在搞什么鬼?

侯君集心慌意乱,当即一咬牙,手持横刀,加入战团!

山顶的战况愈惨烈。

就在赵节想要亲自上阵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横刀都给丢了!

“赵节,拿命来!”

随着一声大吼,十几二十条身影猛虎下山一般陡然从后方冲出来,彪悍无伦的冲入己方阵中!

当先一个黑脸的少年,手里一柄雪亮的横刀上下飞舞,每前进一步都带起一蓬血雨,残肢断臂四下横飞,挡者披靡!

赵节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大声疾呼道:“挡住他!挡住他!”

一面疾呼,自己却不断后退。

这个棒槌不是应该在山上么?那侯君集与长孙冲都对这家伙恨之入骨,怎地没有借机宰了他,反而被他从山上逃下来了?

难不成……是山上的叛乱失败了?

赵节只觉得一股寒气由着脊椎骨一路向上,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吓得魂不附体!

这若是失败了,可怎生是好?

谋逆啊!

此等大罪,便是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也定然难逃一死!

怎么办?

眼见房俊杀神一般拎着横刀径自冲自己冲杀过来,赵节心念电转,最终下定决心,一转身,撒开脚丫子亡命奔逃……

他心里算计了一番。

若是叛乱成功,自己好歹也是起者之一,即便没能完成分配给自己的擒拿魏王李泰和几位公主的任务,可毕竟自己是元老啊,怎地也得有自己一杯羹吧?

若是叛乱失败,自己逃之夭夭,怎么也能保一条命。父亲是高祖皇帝的闺女,是陛下的姊妹,定然不会受到牵连!

如此一想,赵节觉得自己带兵来这里就是纯粹的傻逼行为啊,冒着天大的风险根本不可能有意外的收获,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赵节越想越有道理,脚底生风,兔子一般蹭蹭就跑没影儿了……

他是跑了,手下这些兵卒还没反应过来呢!

见到房俊径自奔着自家少主去了,赶紧拼死阻拦,竟然将房俊死死的挡住了!

房俊眼见赵节脚底抹油溜了,气得要死,但是被赵节的手下死死缠住,只得作罢。

赵节带来的这些公主府的家奴家将,如何是房俊手下这些老兵部曲的对手?只是几个冲锋,便丢盔卸甲一败涂地,趴在地上哀嚎求饶。对于这些乌合之众,房俊自然也犯不上大开杀戒,命人将其驱赶到楼前的空地上看押。

刘仁轨一身是血,也不知是身上伤口流出的,还是敌人的鲜血喷溅到身上,不过一张黑脸却面色沉着,丝毫没有拼死力战之后的惊惶。

“侯爷,到底生何事?吾等正在庄内,突然便有大批军卒闯入,见人便杀!某见事不对,赶紧收拢部曲前来保护王爷和几位公主,幸好侯爷来得及时,否则必然挡不住……”

房俊有些后怕的拍拍刘仁轨肩头:“老刘,干得漂亮!”

他现在是万分庆幸将刘仁轨留在庄内,当时只是怕上山的百姓太多,难免生骚乱,命刘仁轨守着庄子,却不成想恰好挡住了赵节。

李泰若是被赵节捉去,怕是小命难保。

不过房俊不是太在乎这个胖子的死活,他是怕这些叛军杀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将晋阳公主也给害死了!若是那样,房俊可真就后悔的能自杀!

第五百二十六章 一箭穿心

安慰了刘仁轨几句,便听身后脚步声响,有人自小楼里跑出来。

房俊刚回过头来,眼前一花,怀里便多了一个香香软软的小人儿,不是晋阳公主还能有哪个?

小公主明显吓坏了,窜进房俊怀里就开始大哭:“姐夫,吓死兕子了,好多人,好多血,呜呜呜……”

房俊抱着她娇小的身子,也是心疼,拍着她的后背赶紧哄道:“兕子不怕,姐夫回来了,把坏人统统杀死!”

“呜呜呜……赶走就好了,不要杀掉行不行?”

“行。兕子说什么都行,姐夫听你的……”

这边哄着晋阳公主,房俊抬头看着从小楼里走出来的魏王李泰和高阳公主、长乐公主。

李泰一张白脸吓得愈惨白,惊慌问道“房二,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原本是肯定要跟着上山的,不过李二陛下临时来了一道旨意,命他老老实实在庄子里待着,并派来一队禁卫,保护他的安全。李泰不知生何事,却也不敢违逆皇帝的之意,郁闷的待在晋阳公主的小楼里。

没多久,身体不适的长乐和高阳也来了。

就在李泰郁闷于不能亲眼看着热气球飞上天,然后大赚特赚一笔的时候,赵节率兵攻打庄子,扬言要生擒活捉他魏王李泰!

这几个意思?赵节你特娘的是要造反呢?

直到山顶隐隐传来喊杀声,李泰前后一思索,才知道大抵是真的有人动叛乱了……

李泰差点吓尿!

两位公主也是花容失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从山顶下来,山顶便生了叛乱!

对于皇家来说,他们不怕天下大乱,不怕外族入侵,就怕生这种叛乱!

天下大乱也乱不到京城,外族入侵也不过是攻城略地,可一旦生叛乱,分分钟就能要了他们这些皇子公主的小命……

房俊安慰了一阵晋阳公主,直到小丫头没那么害怕了,才站起来沉声说道:“山顶生叛乱,到处都是叛军,此地不可久留,某安排部曲护送你们回京!”

李泰一听,赶紧说道:“那咱们快走!”

房俊点头道:“某组织一下人手,这就出。”

先前赵节的猛攻令庄子里的部曲家将死伤惨重,皇帝派给李泰的禁卫也伤亡殆尽,房俊必须收拢一下人手,才能保证一路上的安全。

长乐公主拦住房俊,淡淡说道:“京里就一定安全么?现在形势不明,与其一路上危机重重,回京后敌我不分,还不如暂且留在此处。本宫相信,父皇定然有所准备,区区叛乱,翻掌之间便可镇压!”

房俊略带惊异的看着这位清秀如荷的公主殿下。

能在这等危急时刻仍旧保持冷静,确实不简单!

想了想,说道:“殿下所言极是,可此处目标太过显眼,若是再有叛军来袭,怕是很难抵挡。依我看,不如撤到后山温室那边,毕竟偏僻一些,见机不妙,亦可从容撤退到骊山行苑那边,安全应是无虞。”

“如此甚好,一切便有劳新乡候安排。”长乐公主颔道。

房俊笑了笑:“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吧,将你们送过去,某也得回山顶看看!”

长乐、高阳和魏王李泰点头,在部曲的护卫下,向温室行去。

高阳公主一直沉默无语,经由房俊身旁的时候,秀眸深深的注视着房俊,低声道:“多多珍重,万事小心!”

房俊不太想搭理她,不过看她情深意切,看来确实是担忧自己的安危,便颔道:“某自会注意,多谢殿下挂念。”

高阳咬了咬嘴唇,眼神有些凄惶委屈。

她知道,那天西明寺前之事,令房俊在心中留下了芥蒂,对自己的观感愈的不好了……

就在此时,房俊耳中闻听到“嘣”的一声闷响。

高阳公主秀眸猛然睁大,骇然的望向房俊的背后,然后毫无犹豫的猛地上前推开房俊。

一只白羽狼牙箭宛如从地狱射来的凶神,穿越了时空陡然出现在房俊眼前。锋锐的箭簇,笔直的箭杆,雪白的尾羽,在房俊的眼前飞快的掠过,带起的气流甚至扰动了房俊鬓角的乱,幻化出一道残影,径直的射入高阳公主的胸膛……

“噗”

房俊甚至能听得清箭簇入肉时的那一声轻微的闷响。

等他定下神来,那支白羽狼牙箭已然钉进高阳公主的右胸,雪白的尾羽兀自颤抖不休……

山顶的战斗已然到了白热化。

“百骑”确实是精锐中的精锐,面对十数倍于己的叛军丝毫无惧,宛如中流砥柱一般抵抗着叛军永不停歇的进攻。

望着被“百骑”死死护在阵中的李二陛下,侯君集眼珠子都红了!

他手持着横刀,奋不畏死的身先士卒全力冲杀,不停的率领左卫兵卒动一浪高过一浪的疯狂进攻,只求能尽快将李二陛下控制在自己手里!

此刻,侯君集早就后悔不该听从长孙冲的建议,要留着李二陛下的性命稳定朝局。

这位皇帝可不是隋末善男信女,这是一头猛虎!

一旦自己久攻不下,必然生难以测度的意外。

最最令侯君集心惊胆跳的是,长孙冲那个混蛋居然直到此刻仍未现身!手下的左卫军卒悍不畏死的一味猛攻,伤亡太过惨重,且后阵还有左武卫的的残军不停骚扰,再过片刻,即便击溃了“百骑”,自己的左卫也废了!

损兵折将实力大损的左卫,还能掌控得住长安吗?

只不过事已至此,侯君集完全没有退路,只能红着眼不停的杀杀杀!只盼能尽快将李二陛下掌控在手里,逼迫其下诏退位,大事可成矣!

李二陛下身陷乱军阵中,却依旧卓然而立,毫无惧色!

背脊挺得笔直,看着面前的侯君集眼中闪现着戏谑之色……

李君羡手握横刀,寸步不离的护卫在李二陛下身侧,神情紧张的注意着四周。不仅要关注战局,随时指挥“百骑”堵住被叛军冲乱的前阵,更要注意四周不时冒出的冷箭。

身边的“百骑”一个一个的减少,李君羡的神情也越来越紧张。

“百骑”虽然剽悍善战,但毕竟数量远远少于侯君集的左卫叛军,敌军轮换着一波一波的起攻击,前阵未竭,后阵已然冲上来,生生不休,交替作战。可百骑却不得不死死咬着牙关,拼尽余力抵抗着敌人连绵不绝的攻势。

李君羡心里急的想要骂人,对身边这位皇帝陛下也是无比怨念。

以身作饵,自陷险地,很好玩么?

这乱军厮杀之中,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天都塌了……

李二陛下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战局,突然低喝一声道:“拿弓来!”

李君羡赶紧将腰畔的一张雕漆宝弓解下,双手奉上。

李二陛下接过弓,又接过李君羡递来的一支羽箭,弯弓搭箭,瞄向叛军阵中。

“嘣”的一声弓弦颤响,羽箭化作一道白光,越过双方交战的战团,没入十丈之外一名叛军的胸膛。

中箭者,这是李元昌。

李元昌对李二陛下恨之入骨、怨念深重,可同时也对这位心狠手辣的皇帝即为惧怕,哪怕此时叛军将其团团围住,李元昌也没有当面罗对面鼓白刃相见的勇气,是以便一直留在叛军的后阵指挥。

谁知偏偏李二陛下盯上了他!

可该李元昌倒霉,因为远离战斗的第一线,心神难免放松,同时也思索着长孙冲的神机营为何直到此时仍未出现,注意力便有些不集中,对李二陛下的冷箭毫无防范,一箭射中胸腹,大叫一声跌倒在地,身边的亲兵连忙手忙脚乱的围了上来,警惕的看向四周。

李元昌豆大的汗珠子哗啦啦流个不停,强忍着剧痛,挥刀斩断箭杆,被亲兵搀扶着,继续指挥后阵的叛军组织起来,动猛攻。此时已到了生死关头,若是擒下李二陛下,自然大功告成,可若是再耽搁下去,被援军来到,那可就万事皆休……

双方缠斗在一起,厮杀震天悍不畏死,都已油尽灯枯,死咬着牙绝不后退一步。

一队盔甲整齐的兵卒从远处开来,阵列齐整,长矛如林,移动间有若一只巨大的刺猬,虽然缓慢,但挡在前方的叛军却连一时片刻也不能抵挡,坚定的抵达两军阵前。

正是神机营!

披头散浑身浴血的侯君集望过去,顿时大喜!大叫道:“泼天之功勋,便在此时!”

“百骑”护卫中的李二陛下,却面色阴沉。

第五百二十七章 阵前反水

侯君集咬牙坚持到现在,心中其实已然有点绝望。

李二陛下毕竟是李二陛下,哪怕这次逼宫胁迫他禅位的计划非常隐秘,绝对不会有外泄的可能,但侯君集也不敢奢望李二陛下一点防范准备都没有。

在他看来,长孙冲迟迟不至,定然是被李二陛下安插的奇兵拖住,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侯君集已无退路,要么扶保太子登基自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步成神,要么粉身碎骨身死族灭留下万世骂名……

所以,即便是左卫的军卒死光,心腹亲信死光,自己也战死与此处,他也不能退!

退无可退!

眼见身边的亲信一个一个减少,侯君集心急如焚,陡然见到盔明甲亮的神机营出现在战场上,简直欣喜若狂!此刻虽然自己麾下的兵卒伤亡惨重,可“百骑”更是伤亡殆尽!

双方都是强弩之末,枕戈待旦的神机营一加入,顷刻间就能击溃“百骑”将李二陛下生擒活捉,然后逼迫他下诏禅位!

本已濒临绝境的侯君集陡然间又见到希望……

而他的这句大喊,在场之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侯君集的心腹亲信们一听,原来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还有援军啊!低迷至地点的士气瞬间提升,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奋不顾身的猛冲死战!

“百骑”则集体沉默下来。

潞国公侯君集反了,汉王李元昌反了,现在驸马长孙冲也反了……

面对左卫的冲击,“百骑”已然力竭,现在又加入神机营这个生力军,今日是绝无幸理。

此消彼长,战局立时呈现一边倒的局面,“百骑”的阵线被强力碾压,越缩越小,已然岌岌可危。

李二陛下看着远处缓缓开来的神机营,看着阵前顶盔掼甲俊秀儒雅的长孙冲,胸中怒火滔天!

侯君集造反,是因为此人野心极大、嫉妒心强,且心胸狭隘,一直自认为兵法如神,乃是大唐最大的功臣,对于久居人下深感不满,这才想要扶保太子登基,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至于李元昌,且不说此人因为与隐太子李建成亲近从而导致与自己离心离德,单单是一旦太子登基必然要依靠他去平复皇族宗亲,可以趁势成为宗室之中最有权势的亲王,甚至,心里难保没有一丝重现当日玄武门之变的野望……

这二人的行为,李二陛下不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

权势功利谁都逃不脱,为了至高无上的利益,铤而走险自然大有人在。

可是,你长孙冲图什么?

长孙家受到的宠信,可以说早已冠绝大唐,长孙一门荣宠备至,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最令李二陛下不解的是,屡次陷害太子的是你,这个时候为何却要扶保太子?

前后矛盾啊……

李二陛下目光中充满疑惑,猜不透长孙冲的想法。

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和恐惧。

长孙冲英俊的面容毫无表情,率领神机营缓缓逼近,先是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状若疯狂的侯君集,然后在左卫的希冀、“百骑”的绝望中,单膝跪地,大声道:“微臣长孙冲,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神机营听令,所有乱臣贼子,胆敢抵抗者,杀无赦!”

“杀无赦!”

神机营众将士齐齐爆喝一声,严整的队列缓缓压上来,数千人整齐的脚步声宛如来自地狱的战鼓,震得人心头颤。

更令人心头震撼的,却是长孙冲的话语!

侯君集和李元昌目瞪口呆,这特么长孙冲是阵前反水了?

说好的一起做朋友呢?

特么太卑鄙了!

李二陛下微微蹙眉,怎么回事,难道长孙冲不是跟侯君集早有预谋?

现在无论侯君集的左卫还是“百骑”,都已经灯枯油尽强弩之末,神机营这支生力军便是战局的决定力量,只要一个冲锋,“百骑”就必然溃败。

李二陛下说不得也就被生擒活捉。

可长孙冲却是来护驾的……

侯君集血灌瞳仁,看着已然向他起冲锋的神机营,破口大骂道:“长孙冲!无耻之辈,奸诈小人!背信弃义,汝不得好死!”

被李二陛下一箭射中胸腹的李元昌更是面色惨白,歇斯底里的骂道:“长孙小儿,简直愚蠢之极!难道你以为这时候护驾,便能功高盖世了么?李世民心狠手辣,他会不知道你也是这次叛乱的起人之一?等到他安然无恙,便是你的死期!”

这两人简直快要气疯了!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长孙冲居然会阵前倒戈!

这一下,算是直接将侯君集和李元昌推进了万丈深渊。

长孙冲指挥着部将向侯君集起冲锋,正气凛然的大声道:“尔等乱臣贼子,休要血口喷人!某身为驸马,自当忠心耿耿,怎会背叛陛下?某奉劝一句,立即放下武器,停止抵抗,陛下定然念在往日情分上网开一面,否则身死族灭,便在今日!”

侯君集大骂道:“滚你吗的蛋!猪狗不如的东西……哎呦!”

却是被一支冷箭射穿了肩胛骨,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神机营以逸待劳,早已精疲力竭的左卫兵卒如何抵挡?只是几个冲锋,便彻底溃散。众兵卒一看大势已去,不知是谁一声喊,顿时丢下兵器,狼奔豕突四散逃命,身上有伤跑不掉的,立即就地投降,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投降……”

然而神机营的兵卒充耳不闻,雪亮的横刀和整齐的枪林徐徐推进,挡在身前者,无论伤员亦或投降,杀无赦!

血肉横飞,惨嘶不绝!

侯君集身被数创,血都快要流干了,勉强站直身子,刚想大骂两句,眼前刀光闪耀,惊的他急忙挥刀格挡。虽然挡住了劈来的横刀,几杆长矛却犹如毒蛇一般齐齐钻出,猛地刺进自己的胸腹。

侯君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却也只是叫了几声,便被接二连三的长矛刺成糖葫芦,当场气绝。

长矛抽回,带起几蓬鲜血,侯君集的尸身轰然倒地。

一代名将,就此殒命。

李元昌身受重伤,想跑都跑不了,眼见侯君集被十几支长矛刺了个对穿,吓得脸青唇白魂不附体。身边的部曲家将见此,也顾不得什么什么,瞬间一哄而散。

看着虎狼一般向自己扑来的神机营兵卒,李元昌魂儿都吓没了,哭叫道:“别杀我,我是汉王,是皇室宗亲,是陛下的亲兄弟……”

冲在前头的几个神机营兵卒愣了愣。

的确,这位的身份也不一般,虽然是造反,可是也不一定非死不可吧?

这几个神机营的兵卒愣的当口,后面上来一个校尉装束的军官,阴沉着脸一言不,手起刀落,便将李元昌的脑袋剁了下来!

“听不见提督大人的军令么?杀无赦!杀无赦懂不懂?”校尉大雷霆。

“杀无赦!”军卒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前去追杀四散的左卫兵卒,心里却暗暗唏嘘。

这位可是亲王啊,真正的皇室宗亲,陛下的亲兄弟,接过呢?

一刀便身异处!

你说你放着穿金戴银奴婢如云的好日子不过,造的哪门子的反?

真是作死呦……

先前还势均力敌的绞肉战,随着神机营的加入,顷刻间成了一场追逐战。

长孙冲小跑着来到李二陛下身前,单膝下跪,口中大声道:“长孙冲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治罪?

这可是救驾的大功!

幸存下来的“百骑”心里感叹,这位长孙驸马实在是谦虚啊……

李二陛下盯着长孙冲头盔上的红缨瞅了一会儿,倏地展颜一笑:“好!你干得很好……”

他的眼神从长孙冲身上移开,看向山口处。

脚步轰隆,一队队精锐的南衙禁军迅开上山来……

第五百二十八章 救治

582

就在那支羽箭飞越房俊的眼前,钉进高阳公主胸膛的刹那,席君买与刘仁轨已然如同两只猎豹一般飞窜出,向着羽箭射来的方向疯狂扑去。

弓箭手显然没料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神,他射出羽箭,看都未看是否射中目标,丢掉长弓转身便跑,却只是跑出了十几步,便被杀气盈天的席君买和刘仁轨追上。

弓箭手骇然欲绝,抽出腰间的短刀想要抵抗,刘仁轨手里的横刀已然挟带着风雷破空而至,当头就是一刀。弓箭手无奈举起手里的短刀,堪堪抵挡住刘仁轨这力劈华山的一刀,大腿一疼,已经被席君买的横刀刺穿!

剧烈的疼痛使得弓箭手死死咬着牙,猛地向后一挣,想要脱离席君买的横刀,却不料席君买一击得手,手腕翻转,横刀在弓箭手的大腿里猛然翻转,腿上的血肉筋络被这一下绞得支离破碎。

“啊”弓箭手出一声惨烈的哀嚎,眼前刀光一闪,刚刚被自己挡住的那一柄横刀已经飘然横斩,自己握刀的手臂便被斩断,洒出一蓬血雨。

席君买紧跟而上,在弓箭手倒地的一刻,伸手捏住对方的下颌,为防止这人口中含有剧毒亦或咬舌自尽,手上微微用力,便将下巴卸了下来。

刘仁轨上前拽住弓箭手的髻,拖死狗一般将其拖回到房俊面前。

兔起鹘落之间,已经将这个偷袭的弓箭手擒获。

当那一支白羽狼牙箭钉进高阳公主单薄的身体,房俊的心脏像似被一只无形的大锤狠狠的锤了一下,震得他神智一阵恍惚,失魂落魄的看着高阳公主在他眼前软软的向后倒去。

在这一刹那,房俊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没有恐惧与后悔,只有满满的欣慰与安然爆出一点绚丽的光芒。

然后,这点光芒迅的黯淡下去,最终消散……

房俊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这女人,居然在最紧要的关头奋力推开他,替他挡住了这一箭……

长乐公主就站在高阳公主的身后,清清楚楚的看着一切生,等到她回过神来,高阳公主已经被羽箭射中,软软的向后到来。长乐公主吓得尖叫一声,伸出双手抱住高阳公主的身子,大叫道:“漱儿,漱儿,你怎么样?”

那支羽箭显然是被过三石的强攻射出,锋锐的狼牙箭簇挟带着巨大的动能,一箭便将高阳公主单薄的身子射个对穿。锋锐的箭簇由高阳公主的肩胛骨透出来一寸有余,长乐公主冷不丁的上前搀扶,被箭簇划伤了手掌。

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抱着妹妹的身体,看着妹妹缓缓阖上眼帘昏迷过去,吓得大哭道:“漱儿,你醒醒……”

李泰吓得面青唇白,“噗通”一声跪在高阳公主身侧,大叫道:“御医,御医……快给本王滚过来!”

他也是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吓懵了,此处乃是房家的庄园,又哪里有御医?

晋阳公主看着那支在十七姐胸前颤颤巍巍的箭羽,吓得哇哇大哭,跪在高阳公主身边,叫道:“十七姐,你怎么了?”

这一声喊,才将房俊唤醒过来。

房俊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这才回神。

连忙蹲下身子查看。

这支狼牙箭从高阳公主的右胸射入,在后背的肩胛骨透出,露出一寸有余的一截箭杆,滴滴哒哒的滴着鲜血,染红了长乐公主的衣袍。

房俊暗暗舒了口气,幸好是贯穿伤。

这个年代,最怕的便是箭簇射入身体里,似这等狼牙箭的箭簇都带有倒齿,不切开伤口,根本不可能将箭簇取出,时间稍稍长一点,便会引起炎。

由于根本没有抗生素,一旦伤口炎,等于宣判死刑,活神仙也救不了……

房俊将高阳公主从长乐公主怀里接过来,不可避免的碰到了长乐公主胸前的柔软,但是值此精神紧张心神慌乱的当口,却是谁都没有注意。

轻轻抱起高阳公主轻盈的身子,房俊看了一眼身边的部曲,却现卫鹰也在,便吩咐他道:“马上去找庄子里的郎中,不管他躲在哪里,马上给我找来!另外吩咐人烧一大锅开水,去回!还有,去某的睡房,取一坛高度的烈酒,就是柜子顶上,最烈的那一坛!”

“诺!”卫鹰答应一声,瘦削的身子撒丫子就跑起来,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小楼的拐角。

这时,刘仁轨已经拖着他弓箭手过来。

房俊冷冷的看了一眼,说道:“问出是谁指使他暗中施放冷箭,说出来,就给他个痛快,不说,就让他后悔被他娘生到这个世上!”

这一箭又快又狠又准,绝对不是寻常的兵卒能够达到的水准。况且这弓箭手潜伏于一旁,在房俊击退赵节之后才陡然难,若是事先没有接到暗杀房俊的命令,那才有鬼了!

刘仁轨点头道:“诺!他便是死了,末将也能从他嘴里抠出点什么来!”

不同于席君买,刘仁轨一直并未与房俊歃血,成为他的部曲家将。

毕竟刘仁轨的身份不同,虽然现在暂时无官,逗留在庄园里训练亲卫部曲,但是迟早有一天,是要放出去带兵打仗充当一军统帅。

房俊对他更多的是敬重。

而席君买,虽然房俊知道将来也是一员猛将,但是现在席君买心甘情愿的成为部曲家将,房俊也没辙……

刘仁轨办事,房俊当然放心。

当下也不多言,抱着高阳公主便快步进了小楼。

小楼里的仆役奴婢已经被先前的厮杀吓得胆战心惊,此刻见到公主殿下生死不知的样子,更是心惊肉跳。

房俊命人就在大堂里将软塌上的东西清空,只留下几个侍女在旁边伺候。然后将高阳公主轻轻的放置在上面,让长乐公主捧着高阳公主的头部,不至于碰触到那一截儿穿透身体的箭簇。

然后抽出腰间的横刀,斩断高阳公主肩胛骨上透出来的箭簇。没有了箭簇的阻挡,伸手攥着箭杆,猛地一用力,便将箭杆拔了出来。

这一下,长乐公主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强烈的痛楚使得昏迷中的高阳公主呻吟几声,身子轻轻颤动。

房俊轻轻呼出口气,放下手里的横刀,上前伸手,抓住高阳公主的衣襟,用力向两边撕开。

雪白饱满的胸膛便显露出来。

晶莹如玉的肌肤,圆润鼓胀的山峰,隐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晶莹剔透。

山顶的淡红珍珠,随着身躯的战栗而轻轻颤动……

李泰赶紧转过脸去。

长乐公主俏脸透红,怒道:“你干什么?”

房俊无语:“伤口不尽快处理,是会炎的。一旦炎,那可就要了命了!”

大姐,咱就是再龌蹉,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占便宜吧?再者说了,就这个臭丫头,白给我,我都不稀得要!呃……好吧,看着这丫头刚刚救了咱的份上,这句话收回……

长乐公主这才知道误会了房俊,小脸更红了,不过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秀美的眸子依旧狠狠瞪了房俊一眼。

房俊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很快,开水便烧好,由侍女端了过来。

那箭创正好在高阳公主右侧乳上一分左右的地方,房俊实在不好自己动手,便嘱咐长乐公主给她清洗伤处的血迹。不过严厉叮嘱,切切不可使得伤处沾水,只要清理伤口四周便好。

长乐公主微微咬着嘴唇,心底稍稍有些慌乱,怕自己处理不好。可她也不放心侍女来清理,只得微微颤抖着手,轻柔的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没一会儿,光洁的额头和挺直娇俏的鼻尖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第五百二十九章 心结

卫鹰捧着一个酒坛子跑了进来。

远远的站着,喘着气说道:“侯爷,庄子里的郎中被杀了一个,另外一个不见了踪影,实在是找不到!小的不敢耽搁,吩咐了人去找,先将烈酒拿了过来。”

房俊点点头,起身将烈酒接过来。

回身看着李泰,道:“请王爷将宫内的令牌借来一用!”

李泰一愣:“干嘛?”

作为皇帝最宠信的皇子,李泰身上有一块令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大内,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令牌代表着李泰的身份,万万不敢落入旁人的手里。

房俊气道:“还能干嘛?自然是去太医院,要么请一位御医,要么求一份金疮药!”

“哦……”李泰这才点点头,伸手从腰间撤下一块龙形玉佩,递给房俊。眼下妹妹的性命最重要,别的也顾不得许多了……

房俊接过令牌,交给一旁的席君买,吩咐道:“即可前去太医院,多带些人,一面路上生意外!到了太医院,将此处的情形告知,务必请来一位御医,即便请不来,也得要一份最好的金创药!”

随即又阴沉着脸补充道:“若是路上有和人胆敢阻拦,杀无赦!”

席君买接过令牌,躬身道:“小的明白,一切,以公主殿下的性命为重!”

房俊欣然点头:“去回!”

“诺!”席君买领命,大步离去。

房俊这才回转身,将手里的酒坛泥封拍碎,命侍女取来一只大碗和丝巾,将坛子里的酒液倒进碗中。

一股浓烈至极点的酒香弥漫在空气中。

李泰震惊道:“这是什么酒,闻着便熏人欲醉,必是一等一的烈酒!”房俊擅于酿酒,这不是什么新闻,李泰早就见识过,房家酒庄出产的烈酒,李泰也不是没喝过,但是比起眼前这坛子酒,显然尚有很大的差距。

这坛子酒,被房俊数次蒸馏,水分已经大部分消除,无限接近于酒精,谁要是喝一口,怕是得醉上三天,喝个一碗,能把人喝死!但若是用来消毒,却是再好不过。

这本就是房俊用来有备无患,关键时刻救命的……

在酒碗里沾湿丝巾,递给长乐公主。

浓烈的酒香熏得长乐公主脑袋一晕,随手接过湿漉漉的丝巾,一脸茫然的看着房俊,疑惑不解。

酒精消毒,这在唐朝绝对是稀罕事物,没人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房俊耐心解释道:“这是浓度极高的酒,会尽可能的杀死伤口的细菌……这个细菌,就是导致伤口感染炎的罪归祸……至于何为炎……这个……”

房俊现他脑子里的那一点浅薄的卫生知识,并不足以给这个时代的人们解释杀菌消炎的真正含义。看着长乐公主那一双疑惑不解又充满了求知欲的清丽双眸,房俊现自己解释不下去了……

只好粗暴的说道:“总之,用这个将伤口里里外外都清理干净就是了!拿来那么多的为什么?”

长乐公主眨眨眼,一抿嘴唇:“哦!”

便用沾满烈酒的丝巾仔仔细细的清理高阳公主胸前的箭创,心里却有些不爽:“是你非要说的,咱也没问呐?”

高浓度的烈酒沾染到伤处,会很疼,这是因为当人体有伤口的时候,皮肤组织中会自动修复,从而产生更多的细胞。而当用酒精或盐水清洗伤口的时候,由于外界的密度大于细胞间和细胞内的密度,从而引起细胞脱水,伤口脱水的时候会产生生物电,刺激了神经钎维末梢,使痛觉通过传入神经到达中枢神经,所以会感觉疼痛。

长乐公主手里的丝巾刚刚碰触到箭创,高阳公主的娇躯便轻轻一颤,檀口之中无意识的呻吟出声。

长乐公主不知道房俊这法子管不管用,有些担忧的抬头瞅了房俊一眼,见他很是笃定的冲自己点头,这才咬了咬牙,狠心不顾高阳公主的疼痛,继续清理。

丝巾换了好几块,一大碗烈酒也下去一大半,胸前和后背的箭创终于清理完,只是仍旧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这就不是酒精能控制的了,需要上好的金疮药来止血。

房俊有些担忧,长安城距此最快也要三四个时辰,再加上现在外头兵荒马乱形势不明,不晓得席君买几时才能回来,高阳公主坚持不坚持得住。

可此时更不敢将高阳公主送往长安,这一路颠簸,怕是没到地方便咽了这最后一口气……

房俊忧心忡忡,看着脸色惨白人事不知的高阳公主,心里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要如何整理与高阳公主之间的“孽缘”了……

是的,他只能用“孽缘”这个词来形容二人之间的关系。

这个丫头有些傲娇、有些腹黑,性格跟后世那些被宠坏的女孩很相似,按理说,这应该是这个时代跟房俊的三观跟贴近的一个女孩,很容易产生亲近。

但是可惜,这个丫头叫高阳公主……

房俊得有多大的心,才能坦然的跟这丫头做朋友,甚至娶回家去?

有史为鉴啊!

可以说,从一开始,房俊便戴着有色眼镜却看高阳公主,先入为主的将高阳公主打入“不守妇道”的哪一个阶层,心生反感。这不能说房俊心胸狭窄,每个男人都有这样的通病,若是他不以为意,那才奇了怪了……

自从泾水桥头之后,房俊明显感受到高阳公主对待自己在态度上的变化。报恩也好,感动也罢,总之,每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小丫头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房俊不是什么也不懂的棒槌,他看得出来那眼神里的爱慕,所以他也曾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安心的娶她。既然高阳公主喜欢自己,而自己又有自信让自己的女人更爱自己,又何必去纠结于很大可能已经不会生的历史事件呢?

但是西明寺外,令房俊彻底死心。

这丫头似乎不太擅于拒绝,尤其是对那些她并不是十分反感的男人,哪怕这男人是个和尚……

明明一句话就能将辩机打,辩机再是难缠,难道他还敢在大街上对一个公主纠缠不清?

分明是高阳公主的拒绝不坚定,让辩机认为有可乘之机。

所以房俊开始思索拒婚的后果。

没什么是不可承受的,重生一回,难道连自己的婚姻也无法掌握,非得去娶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等着头上绿油油的时候才哭天喊地悔不当初?

大不了扬帆出海,在海外闯出一番天地!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坚持要拒婚么?

对一个刚刚舍命相救的女孩子拒婚?

软塌上的高阳公主神志昏迷,苍白干涸的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正在经历一场噩梦,微弱的气息挣扎着,模糊的声音喃喃的说着:“混蛋……黑面神……小心啊……”

随着她的挣扎,箭创出的血水再一次流淌出来。

房俊的心揪了起来。

长乐公主跪坐在高阳公主身边,轻轻拍打着,俯身在她耳边轻柔的说着什么。好半晌,高阳公主才平静下来,安稳的睡去。

长乐公主坐起身,抬起素手撩了一下鬓边的散,看了一眼有些失神的魏王李泰,又看了看歪在自己身边保守惊吓已然睡过去的晋阳公主,这才抬眸看着房俊。

“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长乐公主轻轻说了一句,在软塌上起身,走向后堂。

房俊纠结了一下,只好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

后堂燃着炭盆,随着庄子里的混乱渐渐歇止,奴婢侍女们稳下心来,一切都已回复日常。

长乐公主站在一张书案前,看着案上一支斜插在花瓶中的红梅,有些出神。

房俊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凝流在她晶莹如玉的耳廓上,默然无语。

第五百三十章 定局

山顶。

侯君集、李元昌先后伏诛,左卫叛军在左武卫残军以及生力军神机营的联合打击之下,迅溃散。随着一队队左右屯营的兵卒开上山顶,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很快便被平息。

程咬金被侯君集和李元昌偷袭,差点小命都没了,原本恨之入骨,恨不得将这两人挫骨扬灰才能消得心头之恨。可此时见到侯君集倒在地上已然七绝,只是两只眼睛依旧瞪得溜圆死不瞑目,尸身上被长矛捅得几十个血窟窿血肉模糊,那一边李元昌更是身异处,不由得又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想当年都是一个战壕里拼死拼活的兄弟,眼瞅着一念之差落到如此凄惨之境地,顿时心生不忍。

同时心里也有些狐疑,侯君集临死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神机营,以及迅赶来的左右屯营,哪个才是陛下事先安排好的后手?

只不过虽然心里嘀咕,面上却局对不会显露出来。

程咬金是有些混,可一般人没有他活得明白,甭管跳梁小丑如何张牙舞爪的蹦跶,只要死死的抱住李二陛下这条大腿,那就错不了!就是这个看似朴实实则充满智慧的策略,让他从未生过什么战队的错误!

右屯营大将军柴哲威一身戎装,英姿挺拔的走过来,倒得李二陛下近前,单膝跪地道:“启禀陛下,逆贼侯君集、李元昌已然伏诛,左卫叛军尽数清剿,余者投降看押!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长安城内形势如何?”

任何计划都不可能绝对完美,这次他虽然事先预做安排,令驻扎在玄武门外的左右屯营时刻关注骊山山顶的事态,一旦现不妥,立刻上山勤王救驾。

身边有“百骑”精锐护卫,足以抵挡至援军到来。

却没想到,却是原本被李二陛下划入叛军阵列的神机营率先反戈一击,击溃了侯君集的左卫,算是立下了头功……

难道长孙冲并未参与到谋逆之中?

李二陛下一时有些想不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李二陛下的猜测,不过事实都认证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侯君集反了,李元昌反了,只不过长孙冲……

或许,正是因为他对太子的敌视,是以才没有参与到这次谋逆之中?

这么说来,倒也解释得通。

柴哲威恭声道:“末将受到山顶叛乱的消息,立刻开拔前来护驾,同时知会城内的金吾卫、左右翊卫,即刻关闭城门,严守宫禁,想来不会有叛军作乱。”

柴哲威很兴奋。

虽然平定叛军的头功被长孙冲抢走了,不过他并未有太多失望。

能够被皇帝安排在最重要的时候前来救驾,便足以证明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只要有这份信任在,何愁没有立功的机会?

放眼望去,锦绣的前程!

李二陛下轻轻吁了口气。

只是当他的目光离开这些盔明甲亮的禁军,看着那些在血泊里哀嚎的百姓商贾之时,心底有些沉重。

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原本,这只是一次关于级孔明灯的盛会,是他李世民,为了试探暗中有谁想要反叛自己拥立太子而选择了纵容,这才将这些人牵连进来。

一片混战,这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和寻常商贾,自然成为最悲惨的对象。

不过,到底是李二陛下。

历经血火的李世民,敢在虎牢关前三千对十万,能在玄武门下杀兄弑弟,他的心志早已磨炼得铁石一般坚硬!

心情只是稍稍的沉重一下,旋即恢复如常。

为了大唐的社稷稳定,又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呢?

山口处,又传来一阵喧嚣,却是收到山顶叛乱消息的满朝文武,尽皆赶了过来。

以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为,一众大臣急急忙忙来到李二陛下面前,见到皇帝安然无恙,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只是再看看这满山的尸体,一个个又都打了个寒颤!

这侯君集坏了脑子不成,怎地居然玩出这么一出?

幸好当场伏诛,若是被他反叛成功,几乎不敢想象明天的大唐会变成什么样子!

“陛下鸿福齐天,吾等为陛下贺!”

众臣齐齐躬身施礼,口中大呼道。

“将山顶的百姓收拢一下,做好统计,无论死伤,皆要响应的抚恤,务必将人心稳固,朕不想听到坊市之间有什么不利于朝廷的流言传出。”李二陛下面沉似水,沉声说道。

“诺!”这种事,自然是房玄龄这个宰相的任务,房玄龄赶紧应了一声。

李二陛下又问道:“太子可有异动?”

一众大臣尽皆沉默。

大家都得了消息,侯君集与汉王李元昌打着扶保太子登基的名头犯上作乱,现在侯君集与李元昌尽皆伏诛,太子又岂能安然无恙?

可问题是,这话只是侯君集与李元昌说的,人家太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该如何处置?

这种事,聪明人都不会置喙。

而贞观一朝,从来就不缺聪明人……

所以对于李二陛下的话语,谁也不敢回答。

没人敢保证太子真的无辜,更没人敢说太子真的参与其中……

这时,有武将来报:“有降兵声称,长广公主之子赵节与汉王李元昌互有勾结,先前曾受了李元昌之命,前往房家庄园擒拿魏王殿下……”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赵节?简直罪该万死!魏王可曾落入他们手中?”

那武将摇头道:“那名降兵也不知详情。”

李二陛下怒道:“即使如此,还不赶快派人前去房家庄园?”

“诺!”武将领命,点了一队人马,急匆匆沿着山路下山。

李二陛下也待不住了,立即吩咐下山。

房家庄园里不仅有魏王李泰,还有他的三个女儿!若是叛军当真攻打庄园,自己派给李泰的那一队禁军怕是寡不敌众!倘若魏王、长乐、高阳、晋阳这几个子女都落入叛军手中,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这一刻,李二陛下也没有了运筹帷幄的兴致,惶惶然与寻常父母担忧子女并没什么两样……

长乐公主轻盈转身,晶亮的眸子注视着房俊,柔声说道:“生在帝王之家,看似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实则亦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婚姻大事,便是其中最无奈的一件事。”

房俊微微颔,表示理解。

休说在这个封建时代,便是号称打碎一切封建糟粕的新世纪,为了巩固利益,联姻也依旧是一些豪门高官的最基本手段。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是说说而已!

越是地位显赫的世家,婚姻之事越是不能由自己做主。既然生下来就受到家族的庇佑,那么便要时刻做出为了家族奉献的觉悟,即便是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是婚姻呢?

长乐公主的笑容里有些苦涩,声调却依旧平和温婉,一如她清丽如荷的气质一般,不见波动。

“相比起来,漱儿是个幸运的。你知道吗?每一次说起自己的婚事,漱儿都会很开心,能够遵从父皇的旨意下嫁给朝中的大臣,而对象又是自己的意中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完美的呢?泾水桥头,你舍命救下漱儿,漱儿便已将放心系与你身。这丫头是有些刁蛮,也有些任性,但是性子却倔得不行,认准的事情,即便是父皇也不可能轻易更改。今日之事,哪怕再经历一次,相信漱儿依然会毫不犹疑的将你推开,自己去挨那一箭!”

长乐公主的眼眸很亮,睫毛又密又长,声音清脆悦耳:“漱儿对辩机大师并无他意,那日在西明寺前,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为了那件事,漱儿偷偷哭过好几回。你可知这个倔强的丫头,即便是被父皇责罚的时候也不会掉一滴眼泪来博取同情么?若非对你用情至深,绝对不会如此。我说这些,只是想要让你知道,在漱儿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哪怕是替你去死,她都愿意。而你,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呢?”

第五百三十一章 大祸临头(上)

皇帝驾临房家庄园,左右屯营等禁军立即将整个庄子围得水泼不进针插不入,长孙冲指挥着神机营当先进入庄子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极力表现。

长孙冲心里得意非常,对于自己此次的计划满意之极。

坑了侯君集、李元昌等人,自己率领神机营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拯救陛下与危机之中,这份功劳得有多大?虽然即便没有他的神机营,陛下也早早安排了左右屯营这两支奇兵,可毕竟还是自己抢先了一步将救驾的功劳抢在了手里!

不仅如此,还坑了太子李承乾……

虽说李承乾那个孬种一直未曾表态接受侯君集等人的支持,更未曾参与到整个叛乱的计划当中,甚至是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情,但是这都不重要!

手下的大臣发动叛乱支持自己的儿子推翻自己坐上皇位,这就跟当年玄武门事变之后的情形别无二致!试想一下,当时被逼迫禅位的高祖皇帝是个什么心情?

若非所有军方大将都表态支持李二陛下,想来高祖皇帝杀人的心思绝对不可遏制!就算李二陛下再是能干又如何?反正自己儿子有的是……

而现在的皇帝,可不是当年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高祖!

陛下春秋鼎盛满腔豪情,对于整个天下的掌控力前所未有的坚固,岂会容忍这等事情发生?

每一个帝王,都不可容忍!

没有证据又如何?

这根刺扎在皇帝心头,迟早要爆发出来,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几乎可以断定必将不保!

长孙冲心情愉悦。

至于侯君集与李元昌阵前辱骂他临阵反水的话语,谁会相信?

自己可是长孙家的未来家主,长孙无忌的儿子,陛下的外甥兼女婿,挽狂澜于既倒的大功臣!

说自己叛乱,谁信?

证据呢?

所以,长孙冲绝对不担心皇帝会疑心自己。

现在心里唯一的纠结,就是赵节不晓得有没有将魏王李泰斩杀,自己安排的神箭手有没有将房俊那厮射杀……

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已经跟废黜没什么两样,所差只是时间而已,若是再除掉李泰,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陛下嫡子当中,便只剩下晋王李治!

到那个时候,自己挟带着救驾大功,摆明车马支持晋王成为储君,在晋王这个小毛孩子眼里,自己岂非是他登基的最大功臣?等到异日皇帝驾崩晋王继位,长孙家依旧权倾大唐!

自己也能够如同父亲那般,一人之家,万万人之上!

只是一进到庄园的正堂,长孙冲就被结结实实的恶心到了……

非但魏王李泰跪在堂前迎驾,便是那房俊也生龙活虎,未曾缺少一根毫毛……

特娘的赵节,简直是个废物!

房家庄园里连一个正规军都没有,只有房二的家将部曲,这些乌合之众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居然两个目标一个都未达成,简直岂有此理!

李泰无事也就罢了,房俊毫发不伤的出现,着实让长孙冲一阵心虚。

那名神箭手可是他在军中千挑万选,给予重金收买过来的,那箭术说是百步穿杨绝不为过,现在房俊无事,那么那名神箭手到哪里去了?

万一被房俊捉住……

长孙冲有些不淡定了。

尤其是在他见到自己的妻子同魏王、房俊站在一起迎驾的时候,看向房俊的眼神愈发怨毒!

在山顶的时候,房俊这厮一直都坐在陛下身边,他是何时从山顶跑下来的?

山顶兵荒马乱,不守在皇帝身边护驾,为何要溜下山来?

难道是趁乱打长乐的注意?

一连串的疑问在长孙冲心底升起,使得他烦躁不已,恨不得就在此时将房俊这厮宰了了事!

看到软塌上盖着一件锦被,俏脸傻白毫无血色已然昏迷过去的高阳公主,李二陛下心里仿佛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面无血色的惶然道:“漱儿这是怎了?”

长乐公主赶紧上前搀扶着李二陛下,轻声述说了缘由。

李二陛下虎目圆瞪,抬脚就将房俊踹了个趔趄,大骂道:“汝何德何能,竟让朕的女儿替你挡箭?便是将你挫骨扬灰,亦抵不得漱儿的一根毫毛!若是漱儿有个三长两短,朕绝对饶不了你!”

房俊被踹了一脚,默然不语。

他能理解作为一个父亲,在得知自己的儿女替别人赴死的时候,那份怨恨无奈的心情。

李二陛下这人有千百样毛病,但是对于自己的子女,也确实好得没话说。

长乐公主赶紧婉言相劝,晋阳公主也站起身,依偎到李二陛下的身边,抱着他的腿抬起泪痕俨然的小脸儿,奶声奶气的说道:“父皇,不怪姐夫的!”

李二陛下揉了揉晋阳公主柔软的头发,心里的暴戾之气稍稍缓解,感到一丝庆幸。

他实在是没料到这些人居然想要对魏王李泰下手,若是李泰落入这些人的手中,那后果绝对是他不能承受的!从这一方面来说,房俊又大功!

此子能在第一时间想到下山救援魏王李泰,并凭借庄子里这些家将部曲抵挡住赵节的狂攻,堪称居功至伟!

他哪里知道,房俊根本就不在乎李泰的死活,人家在乎的是晋阳小公主……

“可能妥善医治?郎中如何说法,可有性命之虞?”李二陛下紧张的问道。

长乐公主轻轻摇头,黯然道:“庄子里的郎中都被叛军杀了,新乡侯已然派遣部曲带着魏王的令牌前去长安,请求太医院派御医前来诊治。现在漱儿的伤势,吾等亦不知道到底有多重……”

李二陛下有些惊奇:“这伤口是谁处理的?”

“是微臣。”房俊上前一步,说道。

李二陛下又怒了:“简直胡闹!漱儿乃是千金之体,帝王贵胄,你个混小子懂得什么,就敢胡乱处置。若是发生意外,你十条命也不够赔!”

房俊嘴角抽了抽,再次默然。

他觉得现在的李二陛下关心则乱,完全就是一个丧失里理智的父亲,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干脆任由你发作……

罕见的,李泰站出来替房俊说话。

“父皇,此事怪不得房俊。当时漱儿被狼牙箭射中,庄子里并无郎中,儿臣等也都束手无策。若非房俊处置及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其实并不是怨恨房俊,他只是因为女儿心甘情愿为房俊挡箭差点丢掉小命,从而心头郁闷!

自己的女儿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凭啥替你一个棒槌挡箭,连命都不要了?

深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李二陛下回身对守在门口的一众大臣说道:“即刻派人前去太医院,命御医前来为高阳医治伤处,现在长安四门紧闭,外头进不去,里头也出不来!”

“诺!”立即有禁卫领命,快步离去。

房俊这才恍然,发生这等天大之事,长安自然要戒严,席君买便是肋生双翅,怕是也进不去这长安城,自然更不可能请得来御医……

李二陛下顿了顿,又说道:“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各自抽调人手,由主官带队,立即审理此次叛乱所有相关人等!无论涉及到谁,开国功勋也好,皇室宗亲也罢,尽皆可以自行宣调,任何人必须配合,不得有违!速速查明案由,依律顶罪!”

唐朝以大理寺为最高审判机关,审理百官犯罪,以及地方移送的死刑疑案。

刑部为司法行政机关,负责审核大理寺及州县审判的案件,发现可疑,徒流以下案件驳令原机关重审,或迳行复审;死刑案件,则移交大理寺重审。

御史台则为最高监察机关,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活动,也参与某些案件的审判。

一旦遇到大案,由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叫做“三司推事”。

也就是传说中的“三司会审”!

由于事发突然,三司衙门唯有大理寺卿孙伏伽一人到场。

孙伏伽领命道:“微臣领旨!”

这时,殿外忽然一阵喧哗,李二陛下脸色陡然一沉。

有禁卫入内,禀告:“外面有人自称新乡侯的家将,说是审讯释放冷箭暗杀高阳公主的凶手,已然招供!”

恭立一侧的长孙冲,瞬间脸色煞白……

第五百三十二章 大祸临头(中)

李二陛下一直在留意长孙冲,此时见他脸色陡变,虽说神情未曾有一丝动摇,但是游移的眼神,已足够使得李二陛下心生警惕。

按照李道宗的禀告,长孙冲与李承乾之间必然有过不为人知的龌蹉,这才导致长孙冲即亲近李承乾、却又无所不用其极的暗中破坏李承乾的储君地位。

李二陛下总觉得这次的叛乱,长孙冲怕是无法置身事外,尽管一切都没有半分证据……

对于帝王来说,富有四海,手握万千黎民的生杀大权,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什么证据。

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皇帝的话语便是金科玉律,何须什么证据?

但是长孙冲却与旁人不同。

且不说李二陛下长久以来对他的宠信和栽培,即便是死,也会让他死个明明白白心服口服,单单只是长孙无忌,便令李二陛下有些投鼠忌器。

长孙冲干的这些事儿,长孙无忌到底知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又到了何种程度?

是怀疑?是纵容?还是参与其中?

李二陛下心中委实难决,稍作思量,便说道:“命其移交大理寺吧。”

禁卫领命退出。

李二陛下心忧高阳公主的伤势,将一众大臣都赶走,赶紧去处理善后事宜,自己便坐在软塌之旁,凝神而坐,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房俊双眼望着房梁,精神有些放空。

不久之后,长安城的太医院派来御医,为高阳公主诊治。同时,更派出大量医官,会同长安、万年两县组织起来的郎中,一同救治山顶的伤者。

席君买垂头丧气的向房俊复命,即便拿着魏王李泰的令牌,他也未能进入长安城。

房俊点点头,命其随同刘仁轨一起安抚庄中老幼,伤者救治,死者安葬。所有在叛军入庄之后参与抵抗的庄客家奴,无论死伤幸存,尽皆极力安抚。

一个雪白胡子的御医放下背着的药箱,先向李二陛下施礼,然后给高阳公主查看伤势。

先是诊了诊脉,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说道:“暂时尚无大碍,许是因为惊吓和疼痛,这才导致昏迷。脉象未然微弱了一些,但平缓安宁,绝对没有性命之虞。”

包括李二陛下在内,众人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老御医再去查看伤势。

这老御医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密布更有许多老年斑,已是老的不能再老,加上唐朝的风气相对开放一些,是以虽然高阳公主的伤处比较隐晦,却也无妨。

只是看了一眼,老御医就皱起眉头,然后仔仔细细查看伤处,良久,方才抬起头来,诧异的问道:“不知这伤处,是哪位同行处理?”

长乐、晋阳和李泰的目光便第一时间看向房俊。

房俊心里一紧,难道有什么疏漏之处?

赶紧说道:“殿下的伤势是在下处理。在下非是郎中,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找寻不到郎中,是以冒然处置,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一听这话,李二陛下顿时眉毛就竖起来了,叱道:“胡闹!你小子连个君臣佐使都不明白,药材更是分辨不出几味,就敢冒然处置漱儿的伤处?若是使得漱儿伤情加重,你罪该万死!”

这个棒槌看过医术没有?就敢出手给自己的闺女治疗伤处,简直不可饶恕!

房俊心里其实一直憋着一股火气。

闻言,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反而梗着脖子反问道:“当时情况紧急,遍寻郎中不果,微臣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看着殿下失血过多、伤口感染而亡?”

李二陛下大怒!咬牙骂道:“你个王八蛋,还敢跟朕顶嘴……”

那老御医连忙拦住皇帝,苦笑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下官非是在责怪新乡侯处置不当,而是想要问问,是使了什么办法,才能抑制住如此严重的伤势不红肿发热?”

“呃……”李二陛下愣神:“你是说,这伤势处置得很好?”

老御医赶紧说道:“回陛下,确实如此!陛下应当知晓,如此严重的箭创,致命除不在于箭创本身,而是箭支上所携带的箭毒!原本并不严重的伤势,正是因为箭毒发作,导致伤处溃烂,伤者浑身发热,最终致命!而殿下的伤处,大抵是用某一种特殊的药材加以清洗,是以直到此刻仍未见发红肿胀的症状,若是下官所料不差,这箭毒已然被清洗干净,殿下必无大碍!只不过大抵是因为缺少止血药物,是以伤处才为加以包扎。”

李二陛下戎马半生,岂能不知箭毒?

两军对战,其实真正在交战只是死亡的人数并不多,哪怕是最惨烈的遭遇战,伤亡比例一般也不会超过总人数的两成。死得再多一点,整个部队就崩溃了……

但是在伤者之中,死亡比例却达到惊人的五成!

这是什么原因?

原因便是箭支挟带着箭毒,刀枪亦挟带着铁毒,伤势本身或许并不致命,但是随之而来的箭毒、铁毒发作,那才是最最要命的!

他可从来没听过可以将箭毒、铁毒清洗掉!

有些尴尬与自己关心则乱的同时,也不近暗暗吃惊,这小王八蛋是用了什么方法,致使漱儿体内的箭毒被清洗干净?

若是这等手段能够使用到战场之上,岂非能够大大的降低阵亡人数?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又猛然想到,西征之时房俊率领神机营一直押着后阵,对于伤兵营也曾创造了种种改革之法,致使伤病的死亡比例大大下降,回京之后,伤兵营的一众一贯还曾联合房俊上了一份有关于伤兵营改革的折子……

这小王八蛋,难道还真的精通医术?

他这边心里狐疑,老御医已经抖了抖袍袖,对房俊深深弯腰,长长一揖,肃然道:“老朽敢问新乡侯,这清洗伤处之法,若是不涉及到祖传之密,可否坦然相告?侯爷此法,几乎可以说是震古烁今的壮举,一举将铁毒消除,必可活人无数,青史留名!”

房俊咧咧嘴,什么箭毒、铁毒的,不就是破伤风么?甚至可能连披上风都算不上,只是寻常的细菌感染而已。只是由于古代既没有酒精、碘酒这等消毒药物,更没有抗生素,对于细菌感染束手无策。

房俊的这坛子高度酒,按照他自己的估计,酒精浓度绝对不会低于六十度,但是能不能达到医用酒精的浓度,他自己也没谱。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坛子酒液绝对是这个时代最接近于酒精的存在……

或许效果不如医用酒精那么好,但也不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

对于这点东西,房俊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便客气道:“这有何难?若是阁下想知道,房某自是知无不言。事实上,房某曾在西征高昌国之时,便从普通酒水之中经过数道蒸馏工艺,得到这种高度的烈酒,对于抑制伤口的细菌极其有效。”

老御医皱眉:“细菌……是什么东西?”

“这个……”房俊有些傻眼,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怎么回答?

只好含糊其辞的说道:“任何物体上,都会沾染一些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微小东西,寻常的时候,这些小东西并不回对人体造成什么损害,但是当兵刃等器物刺入人的身体,这些小兄弟就会进入人体内部,破坏人体的自我恢复机制,从而导致红肿、发炎、溃烂等等现象,继而夺走生命。而这种高度的烈酒,便有尽可能多的杀死这些小东西的效果,当然,只是尽可能多的杀死,想要统统杀死,那是不可能的!”

说完,害怕老御医又追问什么是发炎、什么是自我恢复机制,这叫他怎么回答?赶紧转移话题:“殿下失血过多,还请您赶紧敷上止血药物,进行包扎才好。”

老御医也是一惊,若是问东问西耽搁了公主殿下的伤势,这还了得?赶紧压制心里的疑问,从药箱中取出事先备好的金疮药,仔仔细细的为高阳公主包扎。

第五百三十三章 大祸临头(下)

处置好高阳公主的伤处,李二陛下并未第一时间返回太极宫坐镇。这位皇帝陛下深信自己对于朝局的掌控力度,即便是有一二跳梁小丑,也完全不可能动摇他的江山社稷。

当然,他也尚未想好如何处理长孙冲,更要考虑一番一旦太子参与其中,又当如何?

房家庄园的后堂里,李二陛下将长孙无忌唤来。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李二陛下轻轻呷着茶水,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长孙无忌瞅了瞅皇帝的脸色,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皇帝宣他过来有何要事相商,但心底却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担忧,因为皇帝的神情举止实在有些反常。

皇帝一直不说话,这更令长孙无忌如坐针毡,不得不试探着问道:“陛下,宣微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李二陛下依旧呷着茶水,默然不语。

良久,才缓缓说道:“朕欲改立魏王李泰为太子,辅机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一愣。

虽然陛下对太子不满已久,欲废黜太子改立李泰的心思更是路人皆知,但是这般开宗明义毫无顾忌的张口道出,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由此看来,想必是心意已决?

长孙无忌心中踌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此次侯君集与李元昌谋逆,口口声声要逼迫皇帝禅位,扶保太子登基,实在是将太子逼入绝境。长孙无忌不知这二人心中的真实想法,但是如此明目张胆,必然在皇帝心中留下芥蒂。

朕还没死呢,就要被自己的儿子盖过一头,大臣甚至以谋逆为代价,亦要扶保自己的儿子取自己而代之?

可以说,在侯君集与李元昌喊出“皇帝禅位,太子登基”那句话的时候,无论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这次叛乱之中,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两个。

要么皇帝禅位,太子登基。

要么叛乱失败,太子废黜……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山不能容二虎,长孙无忌不认为还有第三种可能。

可是……

魏王李泰真的合适做太子么?

表面来说,无论太子李承乾,亦或是魏王李泰,都是他长孙无忌的嫡亲外甥,血脉相连。无论二人哪一个当了皇帝,长孙家都能极大程度的保持尊崇地位,权倾朝野!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在长孙无忌看来,朝局的稳定顺延是必须的,这符合国家的利益,更符合长孙家的利益,太子轻易不能废黜。但是,敏感的长孙无忌隐隐约约觉察到自己儿子长孙冲与太子之间,似乎并不如同看上去那般亲善,如果太子登基,对于长孙家的未来会不会有不可预料的影响?

若是改立李泰为太子,长孙无忌也并不认为便是妥当之举。

当年李二陛下自己一手缔造了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逼父退位,已然打破了自古以来嫡长子即位的传统,导致纲常颠倒伦理失常,如若现在废黜太子改立魏王,岂不是愈加助长此风?

自今以后,皇子皆知储君之位并非嫡长方能继承,各个都要争斗一番,那将要动摇国本,永无宁日!

所以,为了大局考量,长孙无忌还是说道:“太子虽有不妥之处,然而毕竟未及废黜之境地,此次谋逆,到底有无太子参与其中,还需三司严查,陛下岂能轻易动了易储之心?还请陛下三思。”

人皆有私心,但长孙无忌的这番话,却的确是从大局出发,公正严谨。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长孙无忌,似乎要从这位妻兄兼战友的老友脸上瞧出几分端倪,锐利的目光刺得长孙无忌心里怦怦乱跳。

难道说错话了?

就在长孙无忌疑神疑鬼、莫名其妙之时,李二陛下招招手,伺候在门口的王德立即走进来,恭恭敬敬的将两本折子放在长孙无忌面前的案几上。

长孙无忌有些错愕。

“看看吧,你那好儿子、朕的好外甥,都做了些什么好事!”李二陛下忿忿的说道,但是随即,却又唏嘘般的叹了口气。

同为父亲,对于自己那些不成才的儿子,又岂是“愤怒”这个词语便能表明心底复杂的感触?

长孙无忌一头雾水,又关自己儿子什么事?

展开折子粗略一看,长孙无忌脸都吓白了!

其中一本,是府中管事长孙宝的供词,将长孙冲如何设计太子坠马摔断腿、如何刺杀魏王李泰与于志宁陷害太子等等事情仔仔细细的全部招供,签字画押;而另一本,则是长孙冲花重金收买军中的神箭手,趁乱暗杀房俊的供述……

“这这这……”长孙无忌彻底傻眼,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语无伦次,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惊慌失措道:“陛下,定是有人陷害冲儿,请陛下明察!冲儿与太子自好,情深义重,岂能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至于房俊,虽然二人之间颇有龌蹉,但是仅仅凭借一个军卒的口供便认定主谋是冲儿,未免有些草率……”

长孙无忌嘴里替儿子求情,心里却是暗呼侥幸!

别人或许不信这两份供词,但长孙无忌只是看了一眼,便深信无疑!所谓知子莫若父,儿子与太子之间并不正常的态度,儿子与房俊之间致死不休的仇怨,干出这些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了!

他之所以侥幸,是因为刚刚皇帝问他易储的意见,他若是同意废黜太子李承乾,岂非证明了他们父子一心,都想置太子于死地?

那可就真真是大祸临头了!

至于现在,至少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李二陛下叹口气,看着一脸惶然冷汗密布的长孙无忌,叹息道:“你我君臣,自乱世而起,历经波折披荆斩棘,运筹帷幄血战疆场,方才将这座锦绣河山经营的花团锦簇固若金汤。却是不想,在子女的教育上,失败得一塌糊涂!”

长孙无忌惭愧得涕泪横流,伏地叩首道:“陛下恩德,无忌铭感五内,粉身碎骨亦难以报之万一!有子如此,今后还有何脸面服侍陛下?微臣这就回家,给那畜生一个痛快,也给陛下一个交代!只是,苦了丽质这孩子啊……”

设计太子坠马身残、刺杀亲王、大臣陷害太子,这是何等样的罪名?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那都是杀头灭族的滔天大罪!长孙无忌知道皇帝不至于如此绝情,但是现在听皇帝的口风,虽然不会追究连带的责任,但是自己的儿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长孙无忌是个明白人,是以并没有请求宽恕长孙一门,只是表态令长孙冲自尽,给李二陛下、给天下一个交代。

当然,他不可能不做一下最后的努力,故意提起长乐公主。

对于这位酷似母亲长孙皇后的嫡长女,大抵是爱屋及乌吧,李二陛下对她的宠爱无人能及,便是世人眼中最得皇帝宠爱的晋阳公主,也要稍逊一筹!

李二陛下心里也是纠结。

长孙冲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向聪明灵秀,温润倜傥,否则又怎会将自己的嫡长女嫁给他?又怎会年纪轻轻便大加培养、刻意栽培?

却是不曾想到,此子内心居然如此恶毒!

可是若令长孙冲自尽,那长乐又怎么办?

对于皇族公主来说,改嫁并非什么稀罕事,但是李二陛下也知道长乐的性情,一旦长孙冲授首,她这一辈子怕是就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了此残生了……

国法与亲情,李二陛下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但是事到临头如何取舍,却又使得他纠结万分,难以抉择……

第五百三十四章 惊慌的太子

东宫,丽正殿。

太子李承乾呆坐于软塌之上,瞪着面前的孔颖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人阴谋作乱,要逼迫父皇退位,扶保自己登基?这简直就是一道晴天霹雳,将李承乾轰得晕头转向、外焦里嫩……

“侯君集、李元昌!”终于反应过来的李承乾,霍然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破口大骂:“尔等豺狼,无君无父,要置孤于死地乎?”

李承乾又不傻,侯君集等人这个口号喊出去,的确可以令他们站到一个相对正义的角度,能够得到一些人的同情甚至是暗地里的支持,但是与此同时,却也将李承乾推入到万劫不复之境地!

若是当真由李承乾发起此次叛乱,那么几乎可以肯定,李承乾必将遗臭万年!

谋逆成功,他李承乾就成为逼父退位的奸佞,史书上骂声一片;

谋逆失败,不仅要承担无君无父的骂名,还要面对父皇的雷霆之怒,说不得马上就会赐下来一杯毒酒三尺白绫……

李承乾就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

“孔师,此事孤根本就毫不知情,只是侯君集李元昌这等恶贼打着孤的旗号行事,与孤完全无关啊!”

李承乾扑到孔颖达面前,急的都快哭了。

孔颖达捋着胡子,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太子殿下,心底也是一阵感慨。

这位殿下的储君之路,也算的上是命运多舛、历经坎坷了!

叹了口气,安慰道:“老夫自然相信殿下,否则何必来这一趟?”

可以想象,现在侯君集李元昌尽皆伏诛,而被他们拉出来扯大旗的太子殿下,面对的将是怎样被猜疑的境地。若说太子殿下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此事,怕是没有多少人会相信。

现在的太子殿下,堪称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引爆,谁挨得进了,难免被波及自身,哪有不避之则吉、明哲保身的道理?

也唯有孔颖达这等身份超然之人,才会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前来探视太子。

李承乾都快吓尿了,拽着孔颖达的袖子,惊慌问道:“孔师,现在如何是好?孤要不要进宫,去向父皇解释?”

孔颖达略一沉吟,安抚道:“解释自然是要解释的,但也不必太过担忧。此次谋逆,陛下已然责令三司会审,必会彻查得清清楚楚,谁参与其中,谁身家清白,必然由证据说话。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谋逆者,也不会牵连到无关人等,殿下大可放心。”

李承乾完全失了方寸,他现在想的已不是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而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父皇本就对自己深怀不满,现在偏偏又被侯君集等人闹出这么一出,父皇会不会根本就不管实情如何,而是趁机赐死自己,为青雀让路?

“不行,孤要进宫,要去跟父皇解释,不能坐以待毙!谁知道侯君集等人会不会炮制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他们大逆不道的行为确实是来自于孤的授意?”

李承乾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害怕!

孔颖达赶紧拉住他,沉声说道:“殿下,稍安勿躁!”

将李承乾摁住,孔颖达回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最近的侍女也在丈余之外,便俯身靠近李承乾,低声道:“陛下此时必然心怀怒火,无论殿下是否参与此事,现在去见陛下,难免被陛下怒火波及,若是陛下冲动之余做出什么决定,金口一开,可就回天乏术了!”

李承乾失魂落魄道:“那可如何是好?”

看着李承乾这般模样,孔颖达心底有些微微失望。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与气度,照比李二陛下,的确是差了太多!不过转念又一想,不正是太子的性情善良优柔,登基之后定会善待天下百姓,这才令他们这些老臣鼎力扶持么?

否则,以他孔颖达的身份地位以及淡泊的性情,何必牵扯到此事当中?

当即,便柔声说道:“人心的怒火,都有一个上限,达到这个上限,便会情绪失控方寸大乱,行事冲动不考虑后果!现在的陛下,正处于这么一个状态,所以,老臣才不敢让殿下此时去找陛下解释,怕是陛下没听得几句,便迁怒于殿下。”

李承乾听得直发愣:“好像很有道理,孔师果然学究天人,对于人情世故了若指掌。”

孔颖达笑道:“这番话,可不是老臣所言。”

李承乾问道:“那是谁说的?想来,也必是一位看透世情又着大智慧的大儒,才能说出这等深谙人性的道理!”

孔颖达笑着摇头,说道:“是房俊所言。”

李承乾惊道:“房俊?”

“不错,正是房俊!”孔颖达看着李承乾,低声道:“此刻,房俊已然进宫。用他的话说,他以身噬虎,让陛下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这股火气便如同江河之上奔腾的洪水,随时随地都能决堤,淹没一切!但是只要将其在某一个点上掘开一道口子,令洪水宣泄出去,便会风平浪静。”

也就是说,房俊去挑拨陛下,令陛下心中对于此次谋逆所积攒的火气释放出来,之后自然情绪不至于那般亢奋愤怒。到那时候,太子再前去解释一番,效果自然才能达到最好。

李承乾感动得一塌糊涂……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委屈房俊了,父皇的脾气谁不知晓?房俊这般首当其冲,怕是要吃一番大苦头!房俊对孤可谓情深义重,这份恩情,孤定然没齿难忘!”

孔颖达微微颔首:“房俊找到老臣,言及他的想法,是以老臣才专门赶来安抚殿下,不至于让殿下急迫之中,做出难以挽回的错事。房俊此子虽然有时过于跋扈,行事太过胡闹,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心志坚定,绝不动摇。殿下是大唐储君,绝不可轻易废黜,这是吾等的共识,只要能保住殿下的储君之位,吾等在所不惜!”

这亦是朝中几乎所有重臣的心思。

他们坚持反对李二陛下易储,倒不是都认为太子李承乾是一个千古少有的明君,而是坚守住纲常伦理,储君之位,必由嫡长子方能继承!

这是稳定朝局的根本!

若是这储君之位谁想当便能当,距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就在李承乾于东宫之内焦急如焚的时候,房俊施施然进了太极宫,求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这两天的状态很不好,暴躁易怒,便是身边的内侍,都只是因为一点点的错误处置了好几个。

此时见到房俊,张口便道:“漱儿现在清形如何?”

高阳公主伤势太重,不宜来回折腾,是以留在房家庄园养伤,并未搬回宫里。

房俊恭恭敬敬的站在李二陛下面前,并未如同以往一般随意,恭谨答道:“御医每日早晚诊治,情况良好,伤势恢复得很快,昨晚已然苏醒过来,陛下不必挂念。”

李二陛下一边处理这书案上的奏折,一边头也不抬道:“那你还有何事?若是无事,便退下吧,朕这里忙得很。”

房俊闻言,却是站立不动。

良久,李二陛下放下手里的朱笔,伸手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这才看向既不说话也不离去的房俊,笑问道:“那日在你家庄园,朕便觉得你有话要说,怎地今日仍旧这般吞吞吐吐婆婆妈妈,这可不是你房二的风格!”

房俊没有理会皇帝的揶揄,微微挺直了背脊,看向皇帝的目光坦然而炽烈!

“陛下,可曾将天下百姓看做自己的子民?”

第五百三十五章 帝王之怒

“陛下,可曾将天下百姓看做自己的子民?”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房俊脸上一贯懒散无所谓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郑重严肃。

目光灼灼,与李二陛下对视!

李二陛下有些愣忡……

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棒槌,居然问自己这么有深度的问题?这画风明显不对,他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紧接着,便有一股怒气在胸膛之中爆裂开来!

“朕自继位登基以来,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常常因为百姓疾苦而夙夜难寐。时时刻刻将江山百姓摆在心头,无时无刻不在鞭策自己,戒骄戒躁勤俭朴素,不可崇尚奢华,奢靡浪费!朕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即便朝臣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只要是有用于社稷之谏言,朕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曾有过半分怠慢!自古以来,何曾有过帝王如朕这般亲民低调!尔竟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可知尔这一句话,等同于将朕这许多年来的功绩轻易抹煞,真当朕的刀子,斩不得尔之头颅?”

李二陛下愤然起身,大步走到房俊面前,手指指着房俊的鼻子破厉声大喝,口水都喷到房俊脸上。

今日,对长孙冲、对太子要如何处置才能妥当,早已令李二陛下心神俱疲,烦躁不已。

而侯君集李元昌赵节之辈悍然发动叛乱,更令李二陛下怒火填膺,恨不得大开杀戒,让全天下都看看,朕李世民不是不会杀人,别将朕的仁慈当成软弱,助长尔等跳梁小丑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气焰!

现在,连这个率学无诞的房二也敢在朕面前蔑视朕的功绩,将朕历年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的勤勉视若无物,简直岂有此理!

面对着李二陛下杀气腾腾的愤怒目光,房俊心惊胆战,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他从来没有见到李二陛下发这么大的火

以往李二陛下在房俊面前发火,大抵是因为房俊不守规矩、惹是生非,那种怒火是有限制的,并不会火焰万丈肆意燃烧。

但是现在,看着李二陛下发红的眼珠子,房俊知道,自己的话语这是触及到了李二陛下的逆鳞,那熊熊燃烧的怒火,说不定下一刻就将自己完全笼罩!

庶人之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天下间最有权势之人,那发自灵魂深处的爆裂怒火,足以使人心胆俱裂,神为之夺!

这跟是不是穿越者根本没关系!

房俊咬着牙,勉力抵御着来自李二陛下的巨大威压,并不退缩。

“那么请问陛下,这场叛乱,是否在您上山之前便已有所预感,甚至心有定论?”房俊黑脸上保持着神情不变,沉声问道。

李二陛下的一腔怒火,被这句话死死的噎住。

他突然明白了,房俊今日为何作死一般问自己可曾将天下百姓看做自己的子民……

上山之前,自己是否已经对叛乱有所预感?

答案是当然!

只不过他不知道到底和人会发动叛乱,又会牵扯到谁,他不能容忍有人在背地里有谋逆之心,他甘冒奇险以身作饵,就是要将这些谋逆者引出来!

但是与此同时,却将那漫山遍野的商贾百姓至于危机之中……

那些惨死身残的百姓商贾,是无辜的。

是自己清理叛逆的陪葬品。

所以,房俊这个愣头愣脑的棒槌,才会站在这里无视惹怒皇帝的后果,直愣愣的对他李世民展示质疑!

不,不仅仅是展示质疑,更是一种愤怒的抗议。

抗议他将视成千上万的百姓商贾于无物……

李二陛下狠狠瞪着房俊,咬牙道:“与谋逆相比,些许人命有什么大不了?你不是三岁的娃娃,当知道这些乱臣贼子一旦谋逆成功,会给整个帝国带来多大的危害!朕若是死在山顶,天下瞬间四分五裂,烽烟处处,你可曾想过,到那个时候,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被牵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

是因为自己心中也对自己的做法有所不满,可怜那些无辜的百姓?

亦或是欣慰与眼前这个勋贵二代之中的后起之秀,没有被功名利禄所熏染,反而胸中始终有着一份赤子之心,为了无辜的百姓鸣不平居然跟皇帝叫板?

总之,李二陛下心里的怒火在一瞬间莫名其妙的消散了大半,他知道房俊并不是真的目无君上无法无天,而只是愤然与那些无辜的百姓成为了牺牲品,迈不过自己心中的那一条道义的门槛!

李二陛下甚至很是欣慰……

当然,羞恼也不可能一点没有。

朕是真龙天子,是天下之主,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就敢明目张胆的质问朕,简直作死!

房俊毫无畏惧的与李二陛下对视,心中却不停的打鼓,一个劲儿的给自己鼓气——

不能怂!不能怂!

不能眨眼,不能眨眼!

就这么瞪着眼睛,要无所畏惧的跟皇帝对视,将自己为了正义不惜性命顶撞皇帝的高风亮节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让皇帝知道,咱是个高尚的人,是个纯粹的人,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会讨厌这样一个正直纯粹的属下,尤其是以为皇帝!

只要这个形象留在皇帝心中,还怕不能风生水起、荣宠备至么?

当然,过犹不及,千万不能玩脱线。

若是玩过了头,真的惹得李二陛下恼羞成怒,那就悲剧了……

房俊对李二陛下不顾百姓死活的做法,是真的感到愤怒,但是也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烈。这里是唐朝,是人命贱如狗的唐朝,你跟李二陛下讲人权?省省吧!

所谓入乡随俗,到了什么地方,就得说什么话。

相比较,李二陛下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保持着现在的状态,房俊微微仰着头,眨了眨眼,说道:“可以责令三法司彻查,可以派遣百骑调查,清理乱臣贼子的办法有很多,陛下却为何单单选了这最简单、却明显要拖累百姓的做法?”

他的这番作态,看上去仍旧是不依不饶,但是实际上在李二陛下看来,已是大有松动,只是却像个孩子一般,意识到自己错了,却碍于面子嘴硬不承认……

李二陛下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很是欣慰这个小混蛋能一直坚持着善良的初心,却又没打算放过他!

为了你心中的坚持,便胆敢在朕的面前大呼小叫,更直指朕的是非,长此以往,那还了得?今日必须给这货一个教训,否则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黑着脸,怒叱道:“朕身为天子,还要你教朕如何行事不成?简直荒谬!尔居然敢对朕大呼小叫,心中可有半分上下尊卑,对朕可有一丝畏惧之心?在朕面前尚敢如此嚣张,可见在外人面前,又是何等张狂!今日朕若是不严厉处罚于你,异日还不知道要闯出何等大祸!来人!”

皇帝一声大喝,殿外的内侍禁卫齐齐涌入,等候接令。

“新乡侯房俊,目无君上,肆意妄为,即刻撤去其侯爵勋位,所有官职一律革除!念在其年幼,重责三十大板,以为训诫!日后若不能修心养性,定饶你不得!给朕拖出去!”

“诺!”

几名禁卫领命,上前便架住房俊的两条胳膊往外拖。

房俊是真的黑了脸……

李老二你也太狠了吧?

打板子也就罢了,毕竟肉掉了还能长出来,居然一口气将咱一撸到底?

第五百三十六章 房俊是个忠臣

房俊心都在滴血,爵位、官职……啥都没了!

合着咱为了升官,千年攒万年攒,现如今一阵大风撸了杆,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房俊一边挣扎,一边叫道:“陛下,这个……有点太狠了吧?打板子咱认了,革去官职也无话可说,但是这爵位好歹给留着啊……”

李二陛下大怒:“混蛋玩意儿,居然敢跟朕讨价还价?再加二十大板!”

房俊是真急了,这心心念念就等着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官职呢,现在连爵位都没了,一介白身,还能坐的上这等高位么?

“陛下,您不能卸磨就杀驴啊!那曲辕犁、玻璃、火药、印刷术,等等等等,咱可是有贡献的啊……”房俊嚷嚷着,想要尽可能的挽回一点。

李二陛下气得都快冒烟了,戟指骂道:“你当国法是儿戏么?功是功,过是过,有功朕自然会赏,有过也必然要罚!难不成你以为对朝廷有功,便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再加二十大板!”

“我……”房俊快哭了,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这些禁卫打板子,并不会往死里揍,寻常三十板子也没啥大事。但是现在都加到七十了,就是树条子抽七十下也疼得要命,若是再加……

算了,任命吧。

几个禁卫将房俊拖到院子里,瞅瞅四周也没啥旁人,便放开手,笑嘻嘻说道:“二郎,弟兄几个就跟您说一个字:服!说真的,就依着您招惹陛下发火这频率,到现在还没被陛下砍了脑袋,放眼大唐,也是没谁了!”

有一个禁卫拖过来一条长凳子,笑道:“二郎,请吧!”

房俊黑着一张脸,无奈的趴到凳子上。

禁卫上前,褪去房俊的裤子,露出白白的屁股。

就有禁卫笑道:“嘿!真没看出来,二郎脸上够黑,这屁股却挺白……”

“不仅白,看上去弹性也不错,好这口儿的,能玩一晚上!”

房俊一脸黑线,怒道:“都特么闭嘴!活腻歪了是吧?还打不打,不打老子走人!”

几个禁卫哄笑一阵,不以为意。

“二郎,对不住了,且忍一忍!”

身后行刑的这位便往手心吐了口唾沫,高高举起了板子……

“停停停!”

房俊瞪眼将这位喊停,看着对方不解的眼神,怒道:“你个瓜怂,做做模样就行了,还往手心吐唾沫,想把某打死还是怎么着?警告你啊,打疼了某,待会儿堵在宫门口,等你下值的时候锤死你!”

不警告不行,这帮瓜怂一个个膀大腰圆的,使出三分力自己屁股就得开花……

“你要锤死谁?”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谁敢下狠手,老子就锤谁……”房俊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觉得有些不对,一回头,顿时吓尿……

李二陛下不知何时,居然负着双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几个禁卫紧绷着脸,苦苦忍着笑……

活该!

叫你恐吓吾等,这下傻逼了吧?

听了房俊的话,李二陛下黑着一张脸,没好气道:“果然是房二啊,是你的风格!朕打你板子,居然敢威胁朕的禁卫,真是好胆!朕就在这边看着,尔等给朕狠狠的打,谁敢手下留情,谁就代房俊受刑!”

“诺!”

皇帝在一边监斩,谁敢放水?

几个禁卫心中暗暗替房俊默哀,举起板子,轮着膀子就打下去……

“嗷……噢……喔……”

院子里的惨叫,穿越了高高的围墙,在整个太极宫里飘荡……

说是不放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只是要教训房俊一番,虽说这教训的方式早已证明没什么鸟用……皇帝没想把房俊怎么着,禁卫们自然就不能真的下死手。

只是这板子打在肉上,又不敢留手得太过明显,效果也是极为明显。只是十几板子下去,白白嫩嫩的大馒头便成了青紫色,隐隐间随着一板子下去,迸溅出点点血迹来。

房俊倒也不是忍不住,只是既然李二陛下想要想要教训自己,何不配合着叫几声,让他老人家开心开心?一开心,说不定事后说说软话求求情,这爵位就又回来了……

只是三十板子下去之后,房俊却叫不出来了。

那板子抽在早已皮开肉绽的屁股上,钻心的疼!

房俊死死咬着牙,瞪着眼,脸上早就疼得冷汗涔涔,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想叫都叫不出来了,他怕一张嘴,就真的成了惨叫!

几个禁卫也心里发毛,这么打下去,真的能把人打废了啊!可是又不敢手下留情,便一边打着板子,一边偷偷的瞄着皇帝陛下,希望陛下能有点指示,差不多了吧?

李二陛下阴沉着脸,瞅着房俊被打得皮开肉绽,哼了一声,背负双手,迈着方步走了。

他一走,禁卫算是松了口气,赶紧放缓了手脚,手里的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好不容易糊弄完了七十板子,几个禁卫便扔了板子,上前查看房俊的伤势,苦着脸道:“二郎,某怪兄弟手重,兄弟实在没办法!”

房俊黑脸傻白,好似抹了一层粉底,冷汗依旧流淌,扯了扯嘴角,强笑道:“哥儿几个,谢了!某心中有数,改日请哥几个喝酒。帮某找个软塌吧,走不了路了……”

几个禁卫赶紧从值房中抬出一张软塌,七手八脚的将房俊放上去,又给改了一床薄被。

“别去府里,省的我娘见了担心,送某去城外的庄园吧……”

“好咧!”

当下,几个禁卫跟值守的长官请了假,弄来一辆马车,将房俊抬上去,送回骊山的农庄。

出了宫门,席君买正守在那里,见到马车上脸色惨白的房俊,吓了一跳。不过自家这位二郎动不动被皇帝打一顿板子抽一顿鞭子,也算见怪不怪了。

与房俊目光接触,席君买便点了点头,没有随着回庄子,而是独自去了孔颖达的府上。

孔颖达受到房俊的报信,赶紧再次来到东宫,将情况说明。

“委屈二郎了!”太子李承乾闻听,感动得无以复加。

越是濒临绝境的时候,越是珍惜旁人的帮助,越是能体会到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

一直以来,房俊的立场都极其鲜明,只忠于陛下,从来不参合进争储夺嫡之中。但是今次为了帮助他李承乾保住储君之位,非但亲自上阵,更为了给陛下“去火”,被打了整整七十大板。

这份恩情,很重!

孔颖达慨然道:“世人都说房二是个棒槌,但是在老夫看来,唯有这样的人,才是心中放着整个帝国,不忍见到帝国有一丝一毫的衰颓之相!宁愿去触及陛下的怒火,亦要帮助太子保住储君之位,保住大唐的朝局平静,房俊,真国士也!”

老孔唏嘘不已。

只是他若知道房俊带着帮助太子的人物前去撩拨皇帝“泻火”,实则心中却又存了在皇帝面前扮演忠贞之士的心思,会作何感想?

不能说老孔太天真,只能说房俊套路太深……

李承乾毅然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孤这便进宫,向父皇说明一切!”

孔颖达点点头:“见到陛下以后,殿下要沉稳一些,老臣已经约了房玄龄、宇文士及、于志宁等人,随后便到。”

这次进宫,算得上是一次“危机公关”。

事情的重点,并不是太子有没有参与谋逆,而是陛下是否真的想要易储。

孔颖达活得念头够久,很多事情看得很透彻。

之所以极力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不仅仅是因为李承乾性情和善能够善待群臣百姓,更重要的原因,是不希望一旦废黜太子另立储君而导致的朝局动荡。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亦是如此。

储君之位的更迭,或许影响力比皇位的更迭来得小一点,但是处置不好,仍然影响深远。大唐的繁荣来之不易,任何一点小小的动荡,都可能导致君臣十几年来的励精图治毁于一旦,孔颖达等历经过隋末动荡民不聊生的年代,深知现如今的贞观盛世来之不易。

所以,孔颖达更加佩服房俊的甘于奉献精神……

第五百三十七章 长孙冲 的隐私(上)

贞观十三年的腊月,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月份。

玄武门之变后的第一起谋逆案件,便在这凄风冷雪的寒冬腊月发生。承平多年的大唐帝国,也因为这一起突然而起的谋逆案仿佛平静的湖面丢进去一颗震天雷,炸得浊浪天天,波涛汹涌!

本是接近年关的欢乐日子,此时这个关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庆气氛,仿佛黑云压城一般,笼罩在极低的气压之中。金吾卫、百骑的兵卒满大街的穿梭,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差役官员顶着巨大的压力,连续不断的审理这次谋逆案。

侯君集、李元昌、赵节、杜荷……一个个身份显赫的勋贵被拎出来,哪怕是死了亦或消失无踪畏罪潜逃,都要再被审上一遍。最倒霉的莫过于杜荷,这位只是去了几次东宫,然后在李元昌面前抱怨了几句,事实上整个反叛谋逆的过程人家都没带上他玩,可还是被审了出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整个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平素与侯君集李元昌等人往来密切的亲朋故旧各个心惊胆跳度日如年,每当门前传来马蹄声,都吓得心里一哆嗦,唯恐被负责审理这次谋逆案的三司衙役套上枷锁带去问话。

往年极为频繁的走亲访友往来人情,几乎所有人家都很有默契的停了下来,就怕这个时候引起旁人的注意,若是被有仇隙者添油加醋的诬告一番,那可真真是冤哉枉也……

李二陛下没有处置长孙冲,一来是三司尚未审理出确凿的证据,二来也是真不知道如何处置。

长孙无忌知道陛下的心思,明白这既是陛下心里还是爱护长孙冲的,更是给自己留下颜面。

但是他更明白,或许陷害太子这些事看在他的面子上陛下会从轻发落,可一旦跟谋逆案沾上关系,那陛下定然会狠下心来,什么外甥,什么女婿,什么功臣之后,统统不好使!

长孙无忌是真的没有想到,长孙冲居然背着他干出了这些事!

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这个一向乖巧聪明的长子居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即便能保得住性命,这前程怕是也一片黯淡,再也没有可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

回到家里,长孙无忌呆愣愣的再大堂里坐了半天,才指使人去将长孙冲唤了回来。

长孙冲还有些诧异,现在正是率领神机营未定关中局势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的关键时刻,怎地老爹居然让自己回家?

想到老爹的政治头脑也比强出百倍,定是发现了极为严重的情况,这才风风火火的赶回来。

一进大堂,长孙冲就是一愣。

往昔气势雄浑腰背挺直的长孙无忌,好像陡然老了几十岁一般,呆呆的坐在榻上,双目无神形容憔悴,只是半天不见的功夫,嘴角便一进生出一圈儿燎泡……

“爹,这么着急唤孩儿回来,有何要事?”长孙冲在长孙无忌面前站定,恭敬的问道。

长孙无忌这才从失神中缓过来,盯着儿子看了好半晌,才将那基本折子拿出来放到面前的案几上。

“看看你自己做得好事吧……”长孙无忌嗓子沙哑,双目无神。

长孙冲没有去看那折子,而是关切的问道:“父亲可是身体不适?那孩儿待会儿进宫,却请一位御医过来为父亲诊治。现在整个关中人心惶惶,正是需要父亲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可不能被那些各怀机心的小人抢走了功劳。”

他想当然的以为父亲是因为这次谋逆案搞得受了惊吓。

“功劳?”长孙无忌惨然一笑,失望的看着面前一贯引以为傲的儿子:“我们长孙家不破家灭族、满门抄斩,都是陛下仁德厚爱,还敢谈什么功劳?老子大半辈子风里火里用性命搏出来的功劳,一转眼就被你个败家的东西给败光了,你还敢谈功劳?”

长孙无忌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已然是声色俱厉,痛心疾首!

他长孙无忌跟着李二陛下鞍前马后功勋无数,早已足够整个家族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下一代、下下一代、甚至千秋万代,只要大唐仍然存在,他长孙家都可以与国同休!

偏偏儿子干出这样的事情……

时耶,命耶?

长孙冲被老爹骂得一头雾水,瞅了瞅双目圆瞪的长孙无忌,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自己串联侯君集李元昌之事,事发了?

心里忐忑不安的走上前去,捡起那基本折子,翻看起来。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简直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锤狠狠的敲在长孙冲的脑袋上,震得长孙冲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跳!

完蛋了!

这些事情……怎地全都被爆出来了?

在一看下面的口供人,长孙宝……

长孙冲一瞬间就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长孙宝不是拿着自己给的钱财远走高飞了么?怎地居然还逗留在长安,还被李道宗给抓了?

这简直是天亡我也!

长孙冲彻底吓傻了,“噗通”一声跪在长孙无忌面前,惊慌失措道:“父亲,这可怎么办?救救孩儿……”

长孙无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抬脚就将长孙冲踹个跟头,大骂道:“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还是怎地?好端端的,你去陷害太子做什么?你自幼与太子交好,异日太子登基,难道还能对你差了?难道把太子陷害倒了,李泰当上皇帝会比太子对你更好?”

长孙无忌简直不能理解儿子的做法!

凭借他长孙无忌的功绩,以及与李二陛下的亲戚加上好友的关系,再加上与太子李承乾从小长大到的亲密交情,长孙家稳稳当当的富贵百年,干嘛偏偏要去陷害李承乾?

李承乾倒台,长孙冲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长孙冲是真的害怕了,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膝行上前,紧紧抱住长孙无忌的大腿,一脸惊慌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既然陛下已经知道这些事情,还不得砍了孩儿?孩儿不想死,父亲,你去跟陛下求求情,这么多年您跟着陛下赴汤蹈火功勋卓著,求陛下赦免孩儿的罪行……”

长孙无忌看着面前涕泪横流的长孙冲,又是心疼又是愤怒,问道:“你倒是跟为父说明白,为何这般阴毒的陷害与太子?这么多年来,太子对你如何,为父可都看在眼里,说是亲近信任毫不为过!太子与丽质是嫡亲兄妹,关系向来亲近,对你更是爱屋及乌,你又何必如此?”

“父亲……”长孙冲嚎啕大哭,哭了一阵,抹了抹眼泪,抬头看着长孙无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咬了咬牙,说道:“那李承乾,孩儿恨不得剥他的皮、喝他的血,将其挫骨扬灰亦难消心头之恨!”

长孙无忌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长子露出这般狰狞面目的时候,那模样好似太子此刻若在面前,就能扑上去将其咬死一般!顿时大吃一惊,问道:“你与太子之间,到底有何嫌隙?”

“嫌隙?”长孙冲咬牙切齿道:“是不共戴天之仇!”

长孙无忌急的跺脚,怒道:“到底如何,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明白,让为父去向陛下求情?”

长孙冲面目狰狞,却又纠结万分,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他心里反复思量,自己做得陷害太子这些事情,虽然大逆不道,但是依着长孙家的功绩,想来还不至于使得陛下就将自己明正典刑一刀砍了。

但若是与侯君集李元昌等人串联谋逆,然后又在关键时刻反水将侯君集李元昌等人一举擒杀之事被陛下知晓,那自己这条小命是万万保不住的!

可是自己将那件事说出来,说不定陛下心里怀着歉意,能饶过自己一命……

说,还是不说呢?

长孙冲脸上阵青阵白,心里纠结不已。

第五百三十八章 长孙冲的隐私(下)

看着长孙冲犹犹豫豫一脸纠结,长孙无忌愈发恼怒,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为父就不明白,既然不是什么杀父之仇,你为何如此记恨与太子殿下?承乾那孩子性格软弱,颇多礼让,即便是有何嫌隙,你也应当多多忍耐,怎能如此胡来?”

这要是长孙无忌想不明白的。

自己的儿子不是个冲动无脑的棒槌,李承乾既然是太子,是未来帝国的君主,即便是二人之间有些龌蹉,又有何不能忍耐?况且李承乾也是长孙无忌看着长大的,一贯仁厚随和,说白了就是软弱迂腐,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过分到底事情让别人恨不得剥皮喝血?

说不通啊!

面对父亲热切的目光,长孙冲也知道不说清楚是不行了,一咬牙,说道:“父亲可还记得贞观六年冬天,孩儿与李承乾相约去九嵕山狩猎,回来后孩儿大病一场?”

“贞观六年?”长孙无忌露出思索的神色,“岂不是你成亲的前一年?哦!为父有点印象,好像那一次你们去了不少人,原本打算多玩几日的,走时连营帐都带着,可没到一天就回来,回来之后,你足足卧床了三天,太医却没有诊治出什么病情,可是那一次?”

长孙冲面色扭曲,仿佛不堪回首,亦仿佛有无穷的恨意:“那次我们刚到九嵕山,李承乾便要与孩儿较量马术,孩儿当场应允,可是没等跑出去几步,李承乾的御马便受了惊,撂起蹶子,将孩儿从马上撞了下来。孩儿落地的时候,又被李承乾的御马踢到了……提到了……”

长孙无忌急问道:“踢到了哪里?”

长孙冲脸色铁青,额头的青筋都毒蛇一般凸起,想起了那不堪回首、毁了他这一辈子的一幕,一字字道:“踢到了之处!”

当初,正是由于受伤的部位太过隐秘,长孙冲耻于对太医提及,忍着剧痛想着过些时日自然会痊愈,却不想正是因为讳疾忌医,耽搁了最好的治疗时间,导致一生憾事。

而他却是将这满腔的怨恨,全都倾泻在太子李承乾的身上……

长孙无忌目瞪口呆。

长孙冲神情狰狞,大吼道:“就是那一次,孩儿这一辈子都毁了!是李承乾!是他毁了孩儿这一生!孩儿与丽质青梅竹马,娶了丽质,却不能行那周公之礼,不能生儿育女,孩儿不甘心!所以,孩儿也要毁了李承乾,将他彻彻底底的毁掉,让他万劫不复!他相当皇帝?做梦去吧!”

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被狠狠的挑开,脓血肆无忌惮的迸溅开来,那份撕心裂肺绝望至极的痛楚,令长孙冲整个人歇斯底里完全崩溃!

“停停停!”长孙无忌一头雾水,听儿子这意思,是因为那次狩猎被李承乾害得伤了男人的根本,再也不能行夫妻之事,但是……

“赏赐为父因为你与丽质没有子嗣之事,向陛下求情为你纳妾,陛下已经答应,你不是收了两个侍女在房中,其中一个还有了身孕么?”长孙无忌有些懵乱,跟不上儿子的节奏了。

长孙冲嚎啕大哭:“那个侍女,孩儿动都没动一下,她腹内的孩子,是孩儿指使她与侍卫欢好留下的种,孩儿不愿意被世人视作废人,处处惹人耻笑,这才逼不得已……”

心底深处隐藏最深的秘密彻底暴露在人前,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那份羞愧自卑也足以让长孙冲软成一摊烂泥……

长孙无忌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自己这个一向视为骄傲的儿子,居然连作为男人的根本都丧失了,自己这个父亲却还不知情……

长孙无忌看着涕泪横流神智崩溃的长子,两行老泪不由得流了下来,心里宛如刀割一般,下意识的伸出手去,紧紧的将儿子的头搂在怀里,不停的婆娑着儿子的头顶,颤声道:“吾儿受苦了,吾儿受苦了……”

作为父亲,当得知儿子是个废人的时候,那种锥心刺骨的伤痛,绝非文字言语能够表达出万一。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不过长孙无忌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哭了一阵,便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

他止住哭声,问道:“冲儿,侯君集谋逆一案,你可曾参与其中?”

“这个……”长孙冲便神情闪烁。

知子莫若父,一见到长孙冲的神情,长孙无忌便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为了确认,急忙问道:“你倒是说呀!若只是与太子之间的龌蹉,为父自然能够将此事说出,求得陛下的谅解,想必陛下也必然会因为此事而心怀内疚!但若是牵扯到侯君集谋逆一案之中,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事已至此,长孙冲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遂将自己如何暗中串联侯君集李元昊等人,又如何设计好了临阵反水,一举将侯君集李元昌擒杀,立下救驾大功之事一一道出。

他原本信心满满,凭借这等功勋必然能再升一级,说不得自己不靠父亲也能整出个国公之位,到时候一门两国公,成为大唐最显赫的家族,将是何等的荣耀?

但是现在陛下已经知道自己陷害太子一事,这些功劳那是想都别想了。更何况,听父亲这意思,陛下已经怀疑自己在侯君集一案中有牵扯?

这下更不敢有所隐瞒,老老实实的将一切道出。

长孙无忌气得五内俱焚,但是看看儿子这般可怜模样,却又不忍责骂,只得叹气道:“儿啊,你怎这般糊涂?太子是太子,皇帝是皇帝,这其中的分别你怎能不知呢?你报复太子已是不该,但好歹还有这个名目,为父舍去这张老脸,也能在陛下面前保你一命。可这谋逆大罪,那可是株连九族遇赦不赦,那个皇帝能忍得了这种连臣贼子?真真是糊涂啊!”

长孙冲心里也后悔的要死,只好说道:“孩儿还不是看那房俊受到陛下重用,心中不忿?那棒槌只是在西域侥幸打赢了一些突厥人的乌合之众,便俨然立下多大功劳似的,孩儿也不比他差!”

长孙无忌看着长孙冲,心里是痛心疾首!

一直以来,他都以这个长子为傲,却不成想嫉妒之心如此深重!若是早知如此,自己稍加开解,又怎能走上这等谋逆的绝路?

无奈的叹息一声,长孙无忌老泪纵横:“为今之计,吾儿还是远走高飞吧。陛下即便不取你的性命,怕是也要圈禁终生,与其生不如死,还不如隐姓埋名,寻一处荒山野林,了此残生……”

“不行!”长孙冲惊叫道:“父亲,你去跟陛下好生哀求,就说孩儿知道错了,愿意痛改前非。官也不做了,这就去将丽质接回来,就在家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在他想来,自己被李承乾害得不能人道,已是他李家欠了自己。自己即便是反了谋逆大罪,凭借父亲的功勋和李家欠下自己这些,足以抵消!更何况若是将长乐公主接回来,等同于又多了一道护身符,大不了就做个富家翁,又有何难?

长孙无忌再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儿子。

这个向来温润如玉、机灵乖巧的儿子,怎地不但嫉妒成狂,还这般自私?

自己深有隐疾却隐瞒不报,已经害了长乐公主,难道还想要继续害一辈子?

这么多年,便是连自己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儿子有这等隐疾,想来长乐公主在人前人后忍受了多少白眼却不发一言,那是何等的苦闷?自己甚至还大言不惭的去跟陛下说公主无后,给自家儿子纳妾……

便是长孙无忌这等脸厚心黑之人,都觉得臊得慌!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这是自己的儿子呢……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绝望说道:“冲儿,莫怀着侥幸,远走高飞吧,为父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

第五百三十九章 小别胜新婚

第五百三十九章 小别胜新婚

冷月清辉,寒风瑟瑟。

庄子里的更夫那小心火烛的喊声在冷风被吹得飘摇,听起来隐隐约约约微乎其微,但四更天的梆子声仍旧清清楚楚。

屋子里的烛火大半都熄灭了,只留下了靠窗的一盏小小的青铜仕女灯台。火炕一床大红色的锦被一半好端端地盖在炕,一半却垂落在地,隐隐约约露出了内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武媚娘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儿一样,仰起雪白修长从脖子,张着檀口,呼吸这空气。体内的灼热还未退去,那只手又在她的背后轻轻摩挲,连带着让那一股酥麻震颤仿佛更深入了一些。

此时此刻,武媚娘不知道自己是在云间还是在地底,最初主动的迎合如今已经变成了本能,可身脸那股滚烫的热力却每每把迷迷糊糊的她拉了回来。

在她几近忍受不住想要引吭高歌的时候,那一团热火仿佛释放出最后的热量,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下来的同时,她已经是一丁点都挪动不了,身体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筋肉酸软,只任凭枕边人轻轻伸手揽住了她。

细碎的吻轻轻落在了她的面颊额头和双唇,武媚娘原本一动都懒得动,可不知道是那种火热的气息终究感染了她,还是她无意间碰触到了那健硕的肌肉,一丝浅浅的娇吟自她咽喉溢出,便一下子感觉到那的异物又顶了过来……

“别……”

武媚娘满心惊惧的轻叫一声,身后的男人总算是停下了动作。

松了一口气的武媚娘这才第一时间挣扎着躲远了些,顾不得享受那温柔小意的肌肤之亲,卷紧了被子,又气又恼地看了过去。

正迎一双洋溢着戏谑神情的眼眸。

房俊裂开嘴,露出两排白牙,笑容显得阳光而又调皮。

武媚娘羞恼的瞪着她,脸的红晕和眸的媚意并未随之退去。这幅慵懒娇俏的神情落在房俊眼里,不免又生出了几分冲动……

武媚娘有些害怕,咬了咬嘴唇,哼哼着说道:“故意的是不是?”

房俊笑。

一只雪白的玉手羞恼的在房俊胸前抓了一把……

窗外的寒风似乎突然大了,木格窗子被吹得发出了一阵阵的轻响,好在窗子镶嵌着玻璃,一丝风也吹不进来。

刚刚经过一场剧烈运动的房俊拥着被子反而觉得有些燥热,身下的火炕也不断传来温热的气息,便干脆蹬掉被子,四仰八叉的呈大字型躺在炕。

嗯,是太字型……

武媚娘眼睛眯了眯,瞄着房俊完美健硕的身体,不自觉的凑了过来,纤纤玉指在男人有些坚硬但形状完美的肌肉轻轻的游走,轻咬着红唇,柔声道:“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把这一腔火气都发泄到妾身的身了?”

房俊闭眼,感受着有些微凉的手指带来的轻痒,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要说不痛快,那肯定是有。

他房俊又不是什么圣人,无欲无求的,被李二陛下一撸到底削掉爵位还打了一顿板子,心里怎能没有一点火气?

不过好在一切尚算值得……

他不知道在他离去之后,太子去太极宫与李二陛下是怎么谈的,都谈了些什么。总之,李二陛下再也未曾提出易储的话题。

谋逆案经由三司会审,进度也是出的怪。

不知是太子与陛下有什么协议,还是陛下压制住心底的暴躁,这场轰轰烈烈的谋逆案审理得很快,牵连更是出乎预料的少。除了主谋者侯君集李元昌等人之外,便是畏罪潜逃的赵节,都只是判了一个圈禁,其他小鱼小虾更是能放则放,能赦则赦,令房俊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依着李二陛下的性情,这些人哪怕不是大肆株连,也得杀得人头滚滚以儆效尤吧?

事实,却颇有一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另外,长孙冲跑掉了……

实际整个审理过程之,都没有明确的证据显示长孙冲参与到这场谋逆案,不知是他真的未曾参与,还是处理得很小心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亦或者是长孙无忌从施展了什么手段,为长孙冲脱罪。

房俊较倾向于后者。

但是看李二陛下的意思,没有追究长孙冲的打算,这令房俊很不解。

不管长孙冲有没有参与这次谋逆案,单单其屡次三番的陷害太子,害得太子残疾、刺杀魏王李泰,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为何李二陛下却能轻轻放下?

既然放下了,也没有证据证明长孙冲参与谋逆,那长孙冲为何要消失无踪?

房俊想不明白。

在炕郁闷的翻个身。

武媚娘从锦被里伸出一条欺霜赛雪的胳膊,支着半个身子,看着房俊那结实的臀部……

皇帝的板子打得血肉模糊,实际没有伤到一点筋骨,都是一些皮外伤,皇宫里的御医自然有等的伤药,内服外敷,再加房俊身体强健气血充盈,十几天功夫便脱去血痂,长出新肉来。

自家男人的体魄真的很强健啊……

武媚娘有些痴迷的看着,看着看着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俏脸宛如一朵牡丹盛放开来,娇艳不可方物。

房俊皱皱眉,扭头看着她:“笑啥?”

武媚娘伸出手指,在房俊长出新肉的地方戳了戳,忍着笑道:“以往以为郎君是被晒得这么黑,现在才知道,原来全身哪里都黑,可是瞧瞧这新肉却是白的,黑白分明,嘻嘻……”

房俊有些恼了。

“黑代表着健康,你懂个啥?”

武媚娘仍然在笑:“对对对,您健康,您威武,这行了吧?真是幼稚……”

“哎呀!敢说本少爷幼稚,臭娘们儿要造反是吧?”房俊瞪眼,手臂一撑,整个身体便如同老虎一般向武媚娘扑去。在武媚娘惊呼声,连人带被子被房俊紧紧搂住。

“放开我,喘不气啦……”被房俊死死搂住,武媚娘俏脸憋得通红,只好苦苦哀求。房俊不松手,武媚娘喘不气,便开始奋力挣扎,两条雪白的大腿从被子下伸了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莹白的光晕。

修长而白皙……

房俊便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身体毫无隔阂的贴在一起,武媚娘的手便不知不觉贴在了那精壮的胸膛,刚刚少许退去了几分红晕的脸此时一下子又渐渐热了起来。

当感觉他的手亦是沿着自己的脖颈摩挲下行,在峰峦处轻轻捻了两下,随即趁着她面红耳赤低声呻吟之时又探了下去,她浑身一僵,犹豫了片刻,抵在他胸膛的手终究还是没使力将他推开,也不知道是真的没了力气,还是终究不忍心,咬了咬牙,任其为所欲为。

只是,当那预料的冲击再次到来时,她在喘息深重的同时,一双黛眉微微蹙起,忍不住在他粗壮的腰拧了一记……

屋子里激战正酣,弄出来的各种怪怪的声响免不了被外间的两个侍女听了去。

于是,这些传出屋子的声音听得两个丫头面红耳赤,连在青楼里经受了各种训练的郑秀儿都有些吃不消,更遑论俏儿了。屋子里激战不停,哪里能静得下心入睡?

到最后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不得不脸儿红红的穿好衣服,索性都都爬了起来避出了门去,站在门口望着天的月亮,一面吹寒风一面摇手绢。

结果,一大清早匆匆赶来的席君买,便见到两个丫头齐刷刷穿戴整齐在门口站岗的诡异画面……

第五百四十章 草蛋的小舅子

奋战一夜,武媚娘瘫软在炕上补觉,房俊却精神奕奕,令他虚荣心得到空前满足,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简单的梳洗一下,换了一套宝蓝色的锦袍,来到前厅会客。

一进前厅,房俊瞅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的客人,便不冷不热的说道:“王爷大驾光临,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草民未曾远迎,死罪死罪!只是这大清早的,王爷不在家里搂着美妾共赴巫山琴瑟和鸣,前来扰人清梦,不知所为何事?”

言罢,便自顾自的坐到上首位置,拿起案几上的茶盏便饮了一口,斜眼瞅着面前这位韩王千岁。

韩王李元嘉就一脸尴尬……

听听,这是小舅子跟姐夫说的话么?

放在整个大唐,哪有小舅子这般跟姐夫说话的,何况这位姐夫还是一位堂堂亲王,皇室贵胄?

可偏偏,李元嘉还就无可奈何……

对于这个小舅子,李元嘉头疼得厉害,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得,万不得已,也就只好低声下气极力拉拢了……

“本王前来,自然是有好处要照顾你。”李元嘉笑着说道,丝毫也没觉得自己这番笑容,看上去是不是有些低三下四,有辱皇室威风……

房俊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

其实对于这个姐夫,房俊的观感并不是特别讨厌,只是觉得这家伙有些软,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家宅内。

原本李元嘉纳个妾,房俊并不反对。现在是唐朝,三妻四妾那是潮流,即便是正妻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然啦,房俊家里那位老娘是唯一的例外……

可你纳了小妾忘了正室。任由小妾骑到正妻头上作威作福,这就过分了!

所以房俊才会在得知大姐在韩王府受气之后,一怒之下来了个马踏韩王府,将李元嘉小妾曹氏的闺房砸个稀巴烂,又将曹氏的两个哥哥好生羞辱,抽了一顿鞭子。

他就是在警告李元嘉,你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这没啥,但是你要敢让我姐受委屈,肯定不行!

事实上,自那次房俊发飙之后,李元嘉大概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未曾休了那曹氏,但是对正妻房氏却是体贴备至,恭敬有加。

正是李元嘉的这种行为,给了房俊一种“这家伙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感觉,就得时刻对他保持威压,这小白脸儿才不该胡来,给大姐委屈!

所以,今日李元嘉亲自登门,房俊非但没有一丝半点的客气和尊敬,反而处处冷言冷语,一副不待见的神情。

听李元嘉却是送好处,房俊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打了个哈欠,随口道:“送来没?若是送来了,那您就请回,我也不留饭了。若是没送来,也没必要送了,咱也不稀罕……”

李元嘉闻言,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僵在那里。

心中怒气滔天!

娘咧!

先不说什么姐夫小舅子,咱好歹还是一位亲王呢,有好处眼巴巴的给你送上门,你就这个态度?

简直岂有此理!

可他怒归怒,还真不敢怼回去。

为啥?

这小子是个棒槌啊!李元嘉可不敢保证,自己若是惹恼了这家伙,会不会将自己一顿好打然后丢到大街上……

自己也是够贱的,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怎地,为何要追着赶着送上门来?

不过想想皇帝的暗示,再想想妻子的指示……

李元嘉只好摸摸鼻子,将这小子的混账话自动过滤,闷声闷气的说道:“李元昌谋逆伏诛,府中成年男子尽皆发配岭南,女眷充入教坊司,家产悉数充公。本王昨日清理汉王府的地亩账册,与年后公开发卖。这不见到有一块地是紧挨着遗爱你这庄子,便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前来问问你是否有意购买。”

房俊奇道:“还有这等好事?”

汉王李元昌那是高祖李渊的亲儿子,正儿八经的皇室贵胄,甭管李二是否待见他,其名下的封地必然是极好的上等良田。李元昌谋逆伏诛,这家产是一定要充公的,要么皇帝将其赏赐有功之臣,要么公开发卖以充国库。不管走那条路,趋之若鹜那是肯定的。

李元嘉被房俊那怀疑的眼神搞得很受伤,无奈道:“这还有假?你们好歹也是至亲,本王充任宗正寺丞又正好在职权之内,有这等好事,怎能不想着二郎?你庄子里土地虽多,但大多是山地旱田,产出不高,还要养活那么多灾民,确实难为你了。李元昌这些田地皆是上等的水田,一接手便可产出,很是值得。”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想,这皇帝也不知搞什么鬼。既然想要补偿二郎被罢官免职削爵的委屈,干脆就将这些田地赐予二郎不就行了,何必还让自己卖个人情,多此一举?

房俊一听,这是好事啊!

自己手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的这些田地却是不太够用。从新豐縣买来的那些土地虽然便宜,但多是山地坡地,土地贫瘠,只能栽种果树。

果树不同于大田,伺弄起来很是方便,所需人手极少,这就造成人员的浪费,若是再有一些土地,自然能充分发挥人员优势。

便说道:“那行吧,给你个面子,咱这就去看看地?”

李元嘉差点气歪了鼻子!

合着我眼巴巴的好处给你送来了,你还勉为其难给我面子?

更过分的是,咱好歹是为亲王,是你的姐夫,到你家来了,也不好好的喝杯茶,吃顿饭?

这棒槌,没治了……

李元嘉黑着脸站起来,一甩袍袖:“那就走!”

房俊眯了眯眼眼睛,看着李元嘉气咻咻的样子,心里难免狐疑。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元嘉身为宗正寺丞,掌管皇族事宜,李元昌谋逆家产充公,现在公开发卖,李元嘉想到给自己小舅子某好处,这本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

可自己这般冷言冷语的刺激,李元嘉却不以为意依旧热心的要帮房俊买下上等的田地,这其中若是没有隐情,打死房俊都不信!

但是仔细想想,李元嘉这人虽说性子软了一些,但一贯都还算做事正派为人敦厚,不至于就给自己挖个陷阱的什么坑自己一把,那这其中到底有啥隐情?

房俊想了想,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

放到嘴边的肉不吃,那不是他的风格……

两人从前厅出来,房俊吩咐席君买去牵马,远远的卢成便走了过来。

见到李元嘉,卢成先是一愣,显然并不知道这位房家大姑爷是几时来到庄子里的,赶紧行礼问安:“老奴见过王爷!”

李元嘉便道:“老管家不必客气,你这身子骨是越来英朗了!”

都是房府的老人,李元嘉自然认得,还寒暄了一句,看得出来,李元嘉平素为人也很是平易近人,并不是高高在上不可碰触的那种。

卢成笑道:“哎呦,王爷您可折煞老奴了。说起来也是跟着二郎舒心,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乱遭事,吃得多睡得好,可算是老奴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房俊被这小马屁拍得有点飘飘然,不由得对卢成刮目相看。此事的卢成一脸老褶子都像是被熨斗烫开了,脸上就差着写上“我有一个好主子”几个大字,很是给房俊涨脸!

寒暄几句,卢成也不问李元嘉前来有何要事,那是家主的事情,该他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他,不该他知道的,也不能去问,这点规矩卢成岂能不知。

他便请示房俊道:“庄子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共三十口肥猪,待会儿就宰杀,不知二郎可还有何吩咐?”

前几天,房俊就定下了今日杀年猪。

过年不杀猪,那年味儿就差了一层,现在不差钱,自然要弄得热热闹闹。

“没啥可吩咐的,你且通知下去,前些时日的谋逆案,庄子里伤亡惨重,咱这心里都惦记着呐!今年过年,每家每户五斤猪肉,一贯钱,家中有在这次谋逆案中丧命的,死一个人,就翻一倍!余下的就弄杀猪菜,菜管饱酒管够,让庄子里都乐呵乐呵!”

卢成笑逐颜开,点头道:“好咧!这放眼天下,就没有几个二郎这般出手阔绰的主家,待庄子里的下人也是一等一的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咱们房家在整个关中,那都是这个!”老卢成高高的挑起大拇指!

对于这位二郎,就是一个字:服!

甭看这位能折腾,花起钱来那简直流水一般哗哗响,可同样的,这位爷也能赚钱,赚起钱来那更是哗哗响!最最关键的是,这位舍得给庄客佃户们花钱!

那些庄客佃户,可不是房家的家仆奴婢,今年在你家,说不得明年就卷铺盖跑到别家去了!即便是这样,二郎也从不吝啬于钱粮,该给的好处,那是一点都不差!

现如今的庄子里,大家都快要只知有房二郎不知有房玄龄了……

李元嘉瞅了瞅房俊,心头的火气莫名的消散几分,便道:“赶紧的吧,尽早去看看地,尽快定下来,免得有那眼明手快的横插一手,恁地麻烦!”

房俊斜着眼瞧着李元嘉,哼哼道:“怎地,你堂堂亲王掌管着宗正寺,给小舅子点好处都得提防着被别人抢?瞧你那点出息!”

李元嘉差点气得倒仰!

愤然瞪着房俊,心说这小王八蛋是我小舅子?真特么倒了八辈子霉了!

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这小子太不是东西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买地

说心里话,对于房氏整个正妻,韩王李元嘉是极其满意的。房氏模样好,少年慕艾的李元嘉自然喜欢,自打成了亲,夫妻两个便是琴瑟和鸣恩恩爱爱。况且他本身性子有些软,又爱好读书人的雅致,对于府中的琐事很是不耐烦,而房氏继承了母亲的利落劲儿,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更得李元嘉的敬重。

至于纳妾那件事,在李元嘉看来不算什么大事,堂堂亲王帝皇贵胄,三妻四妾有何稀奇?况且他也就是男人的那点通病,贪图个新鲜,尚未鬼迷心窍走到新人进门旧人上墙的地步。那次房氏和曹氏的争执,充其量也就是他一是疏忽,窝了房氏的面子,导致房氏一怒之下跑回娘家,结果混不吝的小舅子不干了……

在李元嘉看来,房氏哪里都好,唯一的不算缺点的缺点,就是这个小舅子实在是太剽悍、太霸道、太棒槌……

李元嘉是个学富五车的温润君子,颇有些看不上粗暴的房俊。

可偏偏还得罪不起……

这次前来通知房俊去买地,一方面是陛下的吩咐,一方面也是他想要送个人情,让房俊念着自己一个好。昨晚跟房氏说了这事儿,就把房氏欢喜的不行,认为自己能将她兄弟放在心上,很是温柔了一回。

可谁成想,房俊却是这么一副态度……

就算你房二有钱,可那是上千亩上等水田啊,怎地也算是个穿家立业的由头,总得有点感谢之情吧?

结果咧?

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反而好像跟着自己去看地,是给个自己多大面子似得,这就让李元嘉不得不郁闷了。

闻听房俊要出门,俏儿和郑秀儿忙不迭的送来一件裘皮大氅和皮帽子,伺候这房俊就在大门口穿到身上。

房俊就瞅了一眼郑秀儿。

这位原本也算得上是名门闺秀,结果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身入贱籍,无家可归。虽说还是个黄花闺女,但是这贱籍的身份,再加上有过青楼那么一段不光彩的经历,想要嫁到要人家做正室,基本是不可能了。

虽说唐朝社会风气比较开放,但这样的姑娘,有些头脸的人家也是不能娶回去当正室的,招人耻笑,充其量就是做个妾,要么就是顺便找个男人嫁了……

这位姑娘是个心思灵透的,大抵也是知晓自己的条件和处境,并没有什么哀怨的心态,反而一心一意的留在庄子里当起了丫鬟,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

这就让房俊不得不对这姑娘有些另眼相看。

在这个时代,地位代表了一切。

从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名门闺秀变成别人家的奴婢丫鬟,心理还能坦然接受毫无怨恕,的确是相当不容易。

房俊穿上大氅,带上皮帽子,对两个丫头点点头,便转身出了大门。

大门口,席君买早就牵来马,等在那里,李元嘉的随从也一直候着。

众人翻身上马,房俊带着席君买和另外一个家将,一队人十几骑便打马沿着山路下山。

李元嘉说的这块地,紧挨着灞水,距离灞桥不远。

十几骑风驰电掣的来到地头,减缓马速,沿着河边的道路缓缓行驶。

房俊瞅了一眼李元嘉,说道:“没看出来,马术还不错,也不全然是个书呆子。”

李元嘉的随从闻言,各个神情古怪。

对于自家王爷的这位小舅子,这些人都是如雷贯耳,也都知道这位不好惹,但是对自己的姐夫张嘴闭嘴冷嘲热讽,的确少见。

李元嘉脸色就有些发黑。

运了运气,李元嘉对房俊的话语充耳不闻,抬起手,用马鞭指着河边的开阔地带,说道:“这一片都是,大概有两千一百多亩,从河边一直到山脚下的水田都是。这块田地,是骊山脚下难得的水田,地力很肥,产量也高。这还是李元昌封鲁王的时候,高祖皇帝御赐的,便是放眼关中,也是上好的良田。”

房俊点点头。

李元昌谋逆被杀,全家老小都受到牵连,但李元嘉的言语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悲戚之情。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家无亲情吧,当太多的利益纠葛在一起,亲情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元嘉身后的一个随从上前说道:“这片地一共是两千一百五十亩,南边的地界紧挨着长乐公主的封地,北边则是永宁郡公家的祖产。”

永宁郡公,是王珪。

王珪也是当世大儒之一,很受李二陛下重用。只不过老爷子年岁太大,今年身体不佳,辞去了礼部尚书之职,在家养病。要不然,房俊在礼部的时候顶头上司就是这位了。

房俊看了这个随从的一眼,那人便一拱手,笑道:“在下李元文,在宗正寺任职。”

房俊点点头,拱手回了一礼:“久仰。”

那李元文便道:“二郎客气了。这块地规整得很,交界整齐清晰,地力很好,勿需蓄养地力,地里田埂水道只需派人清理一番,开春便可耕种。”

言语之间,明显在暗示勿需过多计较,赶紧买下来才是重点,很多人盯着呢。

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能比房俊更懂得土地的贫瘠肥沃。只是眼前这几乎绵延无际的土地被厚厚的白雪覆盖,根本没法去仔细观察,不过他不认为李元嘉闲着没事儿弄一块贫瘠的土地跑来消遣自己。

便点点头,问道:“兄台既然说好,某自然无话可说,不知这块地,售价几何?”

李元嘉便古怪的看了房俊一眼,咳了一声,说道:“这位梁王长幼子……”

梁王李澄,是唐世祖李昞的长子,高祖皇帝李渊的兄长。

跟李元嘉是一辈儿的。

不过跟房俊论起来,这辈分就有些乱。

房俊大姐房氏是李元嘉的正室王妃,他自然可以称呼李元文为兄台;可他未过门儿的老婆高阳公主,却是李元嘉、李元文的侄女,从这边论,房俊得管人家叫叔……

房俊眨巴眨巴眼见,有点懵,不知道这辈分应该咋排。

倒是这李元文颇为和善,哈哈一笑,说道:“某与元嘉交好,咱们便从元嘉这边论,痴长几岁,二郎称呼一声兄台,某便舔着脸应下了!”

虽说是正八经儿的皇族,但皇族里杂七杂八的人数众多,难免就有亲疏远近。这李元文只是李渊兄长的儿子,虽然占了皇族的名分,但是跟房玄龄这等权倾朝野的重臣却绝对不能同日而语。

在房俊面前低调一些刻意交好,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客气一番,李元文便说道:“这等上好的水田,向来都是有价无市的,除非这等家产充公的情形,等闲人家,便是如何窘迫也不会将这等传家的良田的出让。原本,宗正寺的作价是每亩地十二贯,不过元嘉上下都打过招呼,咱就取个整数报账,两万贯,二郎意下如何?”

这年月,土地是命根子。

几乎所有的世家豪族官宦商贾,手里有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地,买地,不停的买地!在农耕民族的灵魂里头,只有土地才是可以传家的财富,银钱都是身外之物,做不得数。只有手里头捏着地契,才能称得上世家。

土地,已然融入到这个民族的灵魂之中。

这等良田,一般都把持在世家豪门的手里,将此当成家族的根基,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的,非是破家灭门,是没有人会卖的。

别看李元文只要了两万贯,这是按照市价收取的,若是真的想从别人手里买,便是将这个价钱翻十倍,你也买不着。

第五百四十二章 契约

房俊不得不领李元嘉这个人情。

“待会儿,某吩咐家仆将银钱送到宗正寺。”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李元文却笑道:“盯着这块地的人实在太多,咱们宗正寺看起来威风凛凛,实则却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既要给皇帝、给族老们一个交代,亦不能抹了外边的人情,毕竟没谁是餐风露宿闲云野鹤,总有求着别人的时候。所以,元嘉嘱咐着将文书都带了出来,二郎签字画押,随后打发人将银钱送去宗正寺,愚兄给你将红契做好,咱们雷厉风行钱货两讫,这事儿便算是做成了!否则又有人求到面前,咱也不好说话……”

“那行,咱这就回庄子签订契约,走的时候某派人将钱给你们送去。”

一行人到地头打了个转,便又回到庄子里,签订契约。

到了正堂,侍女奉上香茗,房俊、李元嘉、李元文相继落座,李元文便从随身细带的一个貌似公文包一般的袋子里拿出文书。

这等文书都是相同的格式,只需要在空白处填写买卖双方、款项、田地数目等等实际条件即可。

房俊唤人拿来文房四宝,李云文便拿起毛笔,开始书写。

“宗正寺上呈皇命,公开发卖水田两千一百五十亩,位于灞水之畔,东至某某处,西至某某处、南至某某处、北至某某处,原为汉王李元昌之封地……现发卖于长安人士房俊,价格两万贯整,钱款笔下交付……”

看到这里,房俊心中一动,说道:“元文兄且慢,这张文书作废吧,麻烦您重写一份。”

李云文一愣,停笔问道:“这是为何?”

李元嘉不悦道:“二郎,这可是送给你的好处,要不是……你可别不知好歹!”

若不是陛下嘱咐将这块地卖与你,你以为我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损公肥私?两千亩地,两万贯!这跟私相授受都没什么区别了,没有陛下撑腰,御史台一个弹劾,咱这亲王也得跟着吃瓜捞!

房俊斜眼瞄了李元嘉一眼,说道:“将买主换一下,写上房秀珠。”

李元文愕然:“房秀珠是谁?”

房俊笑道:“是舍妹。舍妹年纪也不小了,快到出阁的时候,这块地实在是尚风尚水难得的良田,便算作舍妹的嫁妆,也算是某这当兄长的一点心意。”

这块地确实好。

但是房俊毕竟来自于二十一世纪,骨子里那股对于土地的执念,并没有这个时代之人的迫切。正因为地好,所以他才想着将这块地送给小妹。

无论将来小妹找到个什么样的人家,也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不测之祸,只要不是谋朝篡位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名,便是败家了,仅仅凭借这块地,也能衣食无忧。

说到底,房俊还是对于未来有些担忧……

虽然这个世界多了他这个变数,历史上将房家牵扯得破败沦落的太子谋反案亦提前上演,可谁能知道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历史会不会再一次重演?

就算做未雨绸缪吧……

一个一个的,将身边亲人的未来都安置得尽可能妥当,即便哪一天历史重演,只要不是丢了性命,都依然能有一个富足的生活,这是房俊的底线,也是他自认为存在的意义。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不管他能不能为这个老大帝国带来强盛的改变,最起码,也要保障身边的亲人……

李元嘉眼神闪烁的看着房俊,默然不语。

心里却是很受触动。

他知道房俊有钱,等闲三五万贯,根本不放在房俊心上。但是在他看来,田地与银钱不用,即便是二十万贯,也买不来这块上好的良田。

一块良田,可以令一个家族兴盛。

家财万贯,却只是一片浮云。

田地的产出生生不息,再多的钱财,却终有花光的那一天……

这就是土地的重要性。

而房俊的这个举动,令李元嘉明白,之所以这家伙敢不顾一切的闯进他的亲王府,纵马践踏打砸胡闹,是因为他心里真的很重视家人,将家人放在心尖儿上。

这令生在帝王之家的李元嘉很受感触。

这种对于亲人无偿的奉献,李元嘉没有对他的亲人奉献过,更没有亲人对他奉献过……

李元文楞了一下,就摇头笑起来。重新拿过一张文书,将买主由房俊改成房秀珠。写完之后,交给房俊查看,验看无误之后,并未用房俊签字,直接盖上宗正寺的大印。

李元嘉结果那张文书,看了看,说道:“待会儿,本王亲自去府上,让秀珠签字画押。说起来,那小丫头尚未出阁,便成了一个小地主婆子,呵呵……”

李元文道:“还是某跑着一趟吧,先去请房姑娘签字画押,然后某再去藍田縣办下来正式的红契,最后还得给府上送回去。这来来回回的,你去操办不好看。”

李元嘉便点点头。

這塊地的歸屬是屬於藍田縣的地界,正式的地契要藍田縣開具。

这件事虽然有陛下在后边指示,但陛下显然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他若是被某些人盯上,确实麻烦。

房俊却对这文书挺感兴趣。

“眼看着快要晌午了,留下吃过午饭再办不迟,咱们好好喝几盅。”

李元文当然愿意借机交好房俊,甭看现在房俊被一撸到底,无官无爵与平民无异,但无论是其即将成为驸马的身份,还是那日进斗金的码头,亦或是他那个身为宰辅的老爹,都注定了这位将来必会青云直上。

官场之上捧红踩黑那是常态,可雪中送炭更能得到人情。

李元嘉则更是高兴。

这个草蛋的小舅子,可从来没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过,能够趁机好好修葺一下关系,自然不会错过。

三人喝着茶水,闲聊起来。

房俊对于田地买卖的文书挺感兴趣,便开口请教。

白契和红契,这地契里还有这么些的讲究?

房俊真不懂古代田地买卖的手续,他是学农业的,但不是学历史的。李元文做好手续,李元嘉左右无事,见到这草蛋小舅子也有不懂的事儿,就想要显摆显摆,慢慢地给讲解起来。

简单地说,白契又叫做民契,红契又叫做官契。一般来说,民间买卖双方经众人签下的就是民契,这民契送去县衙,交齐了契税之后,经过官府的验证,办理正式的过户手续,由官吏在民契上粘贴官方统一制的契尾,再盖上官印,就是官契了。

官契之所以又被称为红契,就是因为官方盖的大印是红色的篆体。

房俊买这块地是官府公开发卖的土地,没有民间经手这一个环节,所以直接就是官方契约,就是红契。但是宗正寺开具的这一份并不算是正式的地契,只能算是一个交易的手续,正式的地契必须是当地衙门开具,才算有效。

聊了一陣,房俊便对李元嘉说道:“我姐今日挺好吧?庄子里准备了一些年货,过两天就给我姐送去。王爷您若是又新纳了小妾什么的,赶紧的嘱咐她们都规规矩矩的在窝里待着,若是不小心惹毛了我,别怨到时候不给你面子!”

李元文就瘪着嘴,苦忍着笑。

房二郎马踏韩王府那件事,整个京城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虽然过了一年了,但是每当皇族之中又哪家惹出点矛盾,便有人将这事儿拿出来取笑一番。

李元嘉腮帮子抽搐了一下,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不悦道:“没再纳妾!”

这个小舅子也真是草蛋,感情是属翻脸猴子的,谁翻脸就翻脸,刚刚这还宾主言欢呢,一转眼就就给他上眼药……

不过虽然气恼,心里却暗暗留神,晚上回府便嘱托曹氏,要么回家住几天避一避,要么就老老实实待屋子里甭露面,否则被这棒槌瞅见,说不得又是一顿暴揍……

正想到这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房俊便邹起眉毛。

没一会儿,卢成从外面走进来,还未等他汇报,便听到大门口那边隐隐传来喝骂声。

“李元嘉,有胆子出来!”

房俊一张黑脸愈发黑了,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五百四十三章 高真行

对于李元嘉这个便宜姐夫,房俊是有些看不上眼的。

你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这没啥,在这个年头纳个妾也没啥,但是拿捏不住小妾搞得正妻受辱家宅不安,这就是你没本事了。堂堂七尺男儿,连家宅后院都不能肃清安稳,能有什么出息?

所以房俊有事儿没事儿就不给李元嘉好脸色,就是要在他心里留个阴影,让他往后有所忌惮。

但是这不代表房俊可以任由别人欺辱李元嘉。

尤其是在他房俊的门前……

这特么不是来打我的脸么?

李元嘉被人指名道姓,顿时有些发愣,愕然看向房俊,便见到房俊已然站起身,淡然道:“二位但请稍坐,某去看看何人于门前叫嚣。”

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李元嘉想了想,跟了上去,边走边说道:“不管如何,既是来寻本王的,本王怎能让二郎出头?本王也去看看。”

房俊就有些欣慰,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起码还算有一点担当。

李元文自然不能自己在这儿坐着,也跟了上去,口中不悦道:“这是谁呀,言语这般猖狂?连堂堂亲王也敢指名道姓的呼喝,活腻歪了不成?”

三人来到大门口,便见到门口外已然剑拔弩张,两波人马对峙。

一方自然是庄子里的部曲家将,为首的正是席君买。

另一方则是清一色黑衣劲装的短身打扮,二十几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形剽悍气势傲然。

为首是一个锦帽貂裘衣饰华丽的青年。

这青年一张刀条脸,面孔狭长两颊微陷,一双又粗又短的扫帚眉,三角眼精光四射,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下颌微微扬起,一脸桀骜。

李元嘉走出大门,见到这青年,神情便微微一变,怒叱道:“高真行,大呼小叫的呼喝本王名讳,尔心里可还对皇家有一丝一毫的敬畏?速速下马认罪,本王尚可网开一面不予你计较,否则莫怪本王不讲情面!”

这两句话说的很有气势,令房俊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这位便宜姐夫还算有几分胆气,不似那等腰软嘴软的小受……

可对面的青年却一脸轻蔑,完全没将李元嘉当回事儿。

那青年端坐马上,上身微微前倾,一双三角眼盯着李元嘉,瘦长的脸上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呵呵笑道:“少拿皇族的身份压人,旁人怕你这个废物王爷,某高真行可不怕!某就是呼喝你的名字了,你能咋地?有能耐去陛下那儿告我一状啊,呵呵,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李元嘉气得面红耳赤,怒道:“高真行,休要欺人太甚!”

那高真行在马上呵呵大笑起来,完全不将李元嘉放在眼中,既是嚣张。

房俊就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这个高真行。

李元嘉在皇族之中是很有些地位的,原因来自于李二陛下的看重,皇帝对于李元嘉身上的那股子文青气质甚是喜爱,因此李元嘉得以水涨船高,在一众亲王之中地位很是有些超然。

这个高真行丝毫不顾及李元嘉的地位以及李二陛下对其的器重,非但刚刚大呼小叫的直呼名讳公然叫嚣,现在更是冷嘲热讽一副嚣张至极的态度,显然不是普通人。

高真行?

这个名字房俊没听过,但是他知道东阳公主的驸马高履行,从名字上看,这位难道也是申国公高士廉的儿子?

见到房俊上下打量高真行,目光中满是疑惑,李元文便悄悄靠近房俊一步,附在他耳边道:“此人乃是申国公家的四郎,东阳公主驸马的弟弟,高真行。原本在江南道清剿山岳,任职折冲都尉,前几天因为陛下肃清叛逆,将十六卫彻底大清洗,便将他调回京师,重建左卫大营,现委任为左卫将军。此人虽是出身文官世家,但自幼厌文喜武,身手很是了得,作战更是勇猛无铸,被申国公称为吾家莽四郎,甚得陛下喜爱。”

果然是高士廉的儿子,难怪敢跟李元嘉当众叫板,不将李元嘉的皇族身份当一回事儿。

贞观年间,申国公高士廉一脉备受荣宠,说是冠绝天下亦不为过。

武德九年,李世民与隐太子李建成矛盾加剧,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日夜劝谏李世民,欲诛杀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后来,高士廉释放在押囚犯,发给他们武器,并与他们赶到芳林门,配合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

李世民被立为太子后,任命高士廉为太子右庶子。

当然,最令高士廉深受李二陛下信任器重的原因,还是因为高士廉是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的舅舅!这位舅丈人在李二陛下登基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又分属至亲,自然极尽荣宠。

而高士廉又的确会会做人,平素极其低调,结交满朝文武,从不得罪人。

论起来,房俊还即将与这位高真行成为连襟……

不过房俊看着这家伙在马上吆五喝六一脸嚣张,自然难以有个好印象。

高真行眨巴着三角眼,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怒气冲冲的李元嘉,说道:“韩王殿下,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家都是聪明人,藏着掖着的有意思?某今日前来,只为一件事,李元昌的那块御赐水田,某看上了!售价几何,你且说出个数目来,某没二话,立马交钱!”

房俊有些无语,你特么这是买地还是要抢地?

李元嘉哼了一声,说道:“抱歉,阁下晚来一步,这块地已经卖了,文书地契都做完了,怕是要阁下失望了。”

高真行“哦”了一声,看了看一直没言语的房俊,便对李元嘉说道:“别说某不给你机会,欺负人。殿下堂堂亲王,掌管宗正寺,那自应最是公正廉明的处事,可你背着所有人,偷偷摸摸将这块地卖给你的小舅子,怕是不妥吧?”

李元嘉不以为然:“地只有一块,自然是先到先得。”这件事他有皇帝撑腰,他怕啥?

高履行却不知道这背后的牵扯,只是认为李元嘉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将便宜给小舅子占了去,令他心里不爽利,他就要发飙!

抬了抬手,手里的马鞭遥遥指着李元嘉,傲然道:“休说那些没用的,某今日既然来了,那就不能这么空着手回去!殿下最好仔细思量思量,否则说不定哪一天,走在大街上被马车撞一下什么的,多倒霉啊……”

这家伙,居然威胁堂堂亲王?

房俊目瞪口呆,差点给高真行点个赞,太牛了!

李元嘉被高真行气得白脸血红,呼哧呼哧的喘气,却拿高真行一点招儿也没有。

两人素来不对付。

李元嘉自诩文采風流,是皇族之中的名士,高真行则爱好武艺,行事鲁莽直接,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便犹如八卦之中的阴阳鱼一般,永远不会融合交汇。

相互看不过眼在所难免。

况且李元嘉最是不擅长对付这等粗人,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任你满腹才华舌绽莲花,奈何对方根本不与你动嘴皮子,恼起来直接拳头说话,徒唤奈何?

对房俊如此。

对高真行同样如此。

可以说,这等混不吝的人物,是李元嘉的天敌,遇上了那就完全束手无策……

房俊当然不能任由自家姐夫在自己的家门前被人欺辱,这传扬出去,他房二郎如何做人?

丢人丢到家了!

房俊瞅着马上的高真行,淡淡说道:“某不管你是谁,敢在某的门前大放厥词嚣张跋扈,那是你瞎了眼!现在,老老实实的下马,赔礼道歉,某心情好,或许不会计较。否则,打断你的腿!”

第五百四十四章 谁比谁纨绔

高真行坐在马上,还保持着用马鞭指着李元嘉的姿势,张大嘴巴,一副错愕状。

是耳鸣了么?

高真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是听岔了。

让某赔礼道歉?

还要打断某的腿?

嘶……

这话,听起来蛮有亲切感,得有个十年八年的没听过了吧?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高真行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大发雷霆,反而笑出了声,他眨巴着一对三角眼,看着房俊,笑道:“小子,你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某虽然近些年一直在江南,但是回京这几天,也不止一次的听过你的名声,说你是长安城里第一纨绔!可你小子知不知道,十年前这个名号是谁的?”

高真行的年纪比房俊大得多,只不过他的脸有些白,看上去显嫩,只有二十三四的样子。江南水土养人,虽然是身在军营常年与僚人开战,却没有经受几丝风霜的浸染。

但是想当年高真行还没有远赴江南的时候,在长安城里架鹰斗犬横行无忌,仗着李二陛下的宠爱和强悍的身手,大大小小的纨绔们见到他,哪个不得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四郎”?

合着出去几年,这长安城里都已经忘记了咱当年的威风,连这么一个黑脸的小毛孩子都敢跟咱叫板?

还打断我的腿?

高真行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伏在马背上呵呵的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拍打着马鞍,状极开心。

现场的气氛有些诡异,房俊说要打断高真行的腿,然后呢,高真行就笑个不停。

房俊脸上冒出黑线……

这人有病吧?

李元嘉却是笑不出来,非但没笑,反而一脸凝重。

在他这个年龄段的勋贵子弟当中,就没有不怵高真行的。这家伙性情暴戾,下手阴狠,最要紧的是发起疯来完全没治,根本不管出了人命怎么办!

他要是发疯,没人挡得住。

李元嘉就有些心虚,他不愿意招惹高真行,也不远小舅子被自己牵连。

深深吸了口气,李元嘉说道:“这块地已然做好地契,不可更改。此次谋逆案,不少皇族牵连在内,充公的产业不可计数,四郎若是有意,本王再为四郎寻一处优质产业,如何?”

这话说出来,便是低头了。

李元嘉这人有些书呆子气,性子软,但是骨子里却很是清高,轻易绝对不会向人低头。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风花雪月的清隽高雅,还要有一份卓然不群的傲骨!

这番话,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

谁知高真行根本不领他的情,只是笑呵呵的说道:“李元嘉,休要在此聒噪!某是什么样人,你能不知道?当年,某揍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呵呵,但凡某看上的东西,那就必然要得到手,若是得不到,宁愿摔烂它,也绝对不让别人得到!”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渐渐转厉,三角眼狠狠瞪着房俊,“既然有胆子跟某硬杠,那就要承受这代价!黑炭头,你不是很牛么?不是号称长安第一纨绔么?行,某也不为难你,要么乖乖的将那块地送给某,然后磕头认错,某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你还是继续做你的第一纨绔;要么,某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这番阴狠的话语,配合高真行狰狞的面容,的确很是杀气腾腾。

胆气稍微弱一点,不用动手,就得被他这份气势给压制了!

房俊眯起眼睛,对视回去,心里却有些狐疑。

李元嘉前脚来找自己买地,这家伙后脚就跟来,还堂而皇之的跑到自家门前找李元嘉的麻烦,这是巧合么?

这家伙气焰滔天不可一世,恰恰自己的性子好像也差不多,这碰撞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这也是巧合?

想到高真行的身世,房俊便总是觉得事情不会只是纨绔碰撞那么简单!

高真行是谁?

高士廉的儿子!

高士廉是谁?

李二陛下的舅丈人,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的舅舅,长孙冲的舅爷爷!

而高真行,是长孙冲的表舅!

高家的真正崛起,是凭借长孙无忌与长孙皇后,两大家族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长孙无忌掌权的年月里,高家一直荣宠备至圣眷不衰,而当长孙无忌倒台之后,高家也立刻分崩离析,子孙尽皆遭贬,祸及后代。

而他房俊与长孙冲的冲突,长安城中无人不知,高真行莫非此次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想要为长孙冲讨个公道,出口气?

可问题是,长孙冲现在已经失踪,即便高真行讨去这个公道,出了这口气,又有何意义?

房俊疑惑不解。

前世今生,他都是一个善于动脑的人,多年的仕途经历,也锻炼他遇事总要深思一番背后的牵扯的含义,绝对不会只顾及表面的现象,而忽略更深层次的动机。

不过他想不出来……

因为他对高真行缺乏了解,对高家更是所知不多。

但是……

自己不就是棒槌么?

既然是棒槌,需要想那么多么?

房俊相信,无论高真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今日好好的干一架,事后所有的一切自然会浮出水面。

他高家再牛逼,难道就能将房玄龄压制住了?

打定主意,房俊便淡淡的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高兄既然已经跳出江湖,又何必再入江湖,自寻烦恼?若是马失前蹄阴沟翻船,岂不是凭白毁了一世英名,任凭世人耻笑?”

李元嘉吓了一跳,急忙拉住房俊:“二郎,莫与此人斗气……”

高真行既然被高士廉欣慰的称呼为“吾家莽四郎”,非但是性格鲁莽下手极重,更是因为其身手高强,武艺出众!想当年此人十七八岁的时候,便号称打遍十六卫无敌手,现在又历经了战火磨砺,武艺想必更上一层楼,岂是易于之辈?

房俊虽然也是以武力值超绝而著称,但双方的年龄、资历、经验摆在那里,李元嘉不认为房俊是高真行的对手。

若是因此负伤甚至残疾、丢了性命,他李元嘉如何跟妻子交代,如何跟岳父交代?

高真行却是真的怒气勃发!

居然敢如此对自己挑衅?

当即,高真行大手一按马鞍,整个人敏捷的从马背上跳下,大步来到房俊面前几步站定,恶狠狠的瞪着房俊,咬牙道:“好!既然你不知死活,那某就成全你!别说某欺负你,某的这些护卫,都是从江南道带回来的,身经百战,对付你身边的这些乌合之众,那是大刀剁虾米,欺负人!就咱俩,单对单,部曲不得插手,直至有一方跪地求饶为止,敢还是不敢?”

房俊嗤笑道:“你的随从身经百战,难道某的部曲就是吃白饭的?某今日不将你锤趴下,下半辈子不进这长安城!”

高真行点头道:“好,有志气……卧槽!哇呀呀,你偷袭……”

他话音未落,房俊那边已经一个箭步从大门口的台阶上窜下来,当胸就是一脚。高真行猝不及防,差点被房俊得手,大骂一声,架起手臂挡住房俊的这一脚,却禁不住倒退三四步,心里暗暗吃惊。

这黑小子怎地这般大的力气?

自家亦是以力气见长,可是这一脚虽然挡住了,但是两条手臂被震得发麻,不得不令他吃惊。

而更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个黑小子很猛!

得势不饶人,偷袭占了先机,便步步紧逼,一顿拳脚雨点般攻来,令陷入被动的高真行疲于招架。

但这人敢这么牛,也确实是有底气的!

被房俊偷袭占了先机,又因为事先不知房俊的底细而吃了暗亏,但是很快便稳住脚步。拼着被房俊一拳打在肩膀上,疼得他一咬牙,趁机反手扣住房俊的手腕,脚下向前一顿,扎稳马步,另一只手攥住房俊的胳膊,拧腰发力,使出一个类似于突厥人摔角的架势,就想把房俊给扔出去。

谁知房俊力气太大,一矮身降低重心,手臂一拧便脱离高真行的掌控,趁势薅住高真行的衣领子,两人势均力敌,纠缠在一起。

高真行正在发力跟房俊较劲,眼角余光一闪,便见到一条人影闪电般冲过来,一拳击打在自己的左肋。

这一拳立马将高真行打得岔了气,一阵剧痛传来,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肋骨也不知断了几根,手上的气力自然就泄了,被房俊趁机一个背摔,便狠狠的摔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高真行七荤八素,浑身跟散了架似得,却意外的将这一口气喘了上来,顿时强忍着剧痛,大骂道:“小王八蛋,居然叫帮手,卑鄙无耻!”

房俊骂道:“滚你的蛋!老子啥时候答应你单挑了?傻逼!”

便向躺在地上打滚的高真行扑去。

高真行这边的随从都傻眼了,这人太不要脸了吧,说好的单挑呢?顿时怒火万丈的冲上去。

房俊这边的部曲家将自然不甘落后,气势汹汹的迎上去。

双方顿时在大门外战成一团。

第五百四十五章 咱俩单挑

站在大门口李元嘉看着双方混战一处,惊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位小舅子……也太不讲究了吧?

以往,他知道高真行是个浑人,惯不讲道理的,无论对上谁,那是两句话不来就动拳头,有理没理根本不在乎,只要拳头够硬,有理没理还不是一样?

所以大家伙都怕他,这人不讲理,拳脚还厉害,谁不躲着他?

可现在倒好,自家这位小舅子,更是个混不吝的……

高真行浑是真浑,但是这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说话算话,行事光明磊落,他瞅你不顺眼,那就要当面将你打得心服口服,至于背地里套麻袋打黑拳,绝对不屑干。

可房俊居然明目张胆的高真行单挑的时候令席君买偷袭,两个打一个,岂不是比高真行还浑?

不过也不能就说房俊卑鄙无耻了还是咋地,毕竟所谓的单挑只是高真行自己说的,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人家房俊自始至终可都没同意……

李元嘉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高真行被房俊摁在身底下,奋力反击,气得哇哇大叫。

原本房俊的身手力气都大大超出高真行的意外,摆明车马真刀真枪的干一场,高真行还就未必十拿九稳的将房俊干趴下,现在冷不丁被席君买偷袭,两个打一个,高真行彻底不是对手了。

他带来的随从虽然见机不妙都冲上来,可房俊的这些部曲家将也不是白给的,你高真行的随从是打江南道清剿僚人的前线下来的,房俊这边也有不少是从西域杀回来的,正所谓针尖对上麦芒,一时间难分高下。

高真行彻底悲剧了。

他的随从被房俊的部曲拦住,双方大打出手势均力敌,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哪里有力气来搭救高真行?高真行被房俊和席君买两个人摁在地上,想要奋力反击,但是面对一个跟自己实力相当的房俊,再加上一个差不了多少的席君买,如何能是对手?

挨了一顿暴锤……

房俊见这货嚣张得没边儿,自然下手也不客气,那是拳拳到肉,打得高真行只能在地上蜷曲着挣扎,嘴里却还是不服,扯着脖子大骂。而最让他心惊胆跳的,还是房俊身边这个看似瘦弱不胜不小下黑手的小子,那下手是真黑!

席君买是斥候出身,讲究的就是一个又快又狠,战场上遭遇地方斥候的时候,自然是要第一时间将对方制服,下手专门挑对方的命门上招呼。若不是房俊没想将高真行这条命留在这里,席君买早就废了他!

论身手光明正大的对阵,席君买不是房俊、高真行的对手,但若是在战场之上生死相搏无所不用其极,活下来的那一个一定是席君买。

阴狠、隐忍、毒辣,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被房俊和席君买夹击,高真行能有个好?

况且他这次来也没想着弄出人命,便带着随从轻装简从,并未挟带兵刃。现如今,只有挨打的份儿,毫无还手之力。

混乱之中,高真行被房俊一脚揣在心口,疼得他以为心脏都被一脚给踹碎了,嗷的一嗓子喊出来,便被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人虾米一样佝偻起来,任凭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半天被动静儿。

他没声儿了,反倒把房俊吓了一跳。

这件事说起来就是个意气之争,没仇没怨的,不至于闹出人命了。是自己混乱中碰到对方的要害了?房俊也不知道,不过看高真行这样子不似作伪,也不可能作伪,心里也有些发毛。

真出了人命,终究麻烦。

便大喝一声道:“都特么给老子住手,否则弄死他!”

他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混战的双方随从部曲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高真行一个随从指着房俊,怒道:“敢伤了吾家将军性命,吾等必与你不死不休!”

房俊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只不知谁掉的靴子,顺手就掷了过去,骂道:“闭上你的鸟嘴!”

那人跟他的将军一样吃了猝不及防的亏,被靴子正巧打在脸上,嗷的一嗓子,捂着喷血的鼻子便蹲了下去,再也说不出话来。

其余同伴一见,顿时怒气冲冲的瞪着房俊,但自家将军落在人家手里,投鼠忌器,却也不敢上前,更没人敢说话。

房俊便低头瞅了瞅高真行,发现这家伙虽然不动了,却还在轻微的哼哼,心下一宽,看来性命无忧。

走过去蹲在高真行面前,瞅了瞅这位,顿时差点笑出声来。

原本这家伙虽然模样不咋地,但是锦袍貂裘气度俨然,加之久居上位那股气势很是不凡,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阳刚之气。但是此刻浑身沾满了地上的雪泥灰尘,那锦袍早就破败不堪,满是一个又一个的大脚印。头发也乱糟糟的宛如鸟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喷着血,嘴角也破开皮,冒着血丝。

那模样,要多惨有多惨……

哪里有半分刚刚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姿态?

不过房俊没觉得自己下手重。

娘咧,你追上门来耍横,怨得谁来?

揉了揉自己被高真行击中一拳的脸颊,有些酸疼,看着面色青紫的高真行,房俊便淡然说道:“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不是没人惹得起你,而是没遇到惹得起的人!高将军,您以为现在是十年前的长安,还是以为这里是任你横行的江南道?凡事过不去一个理字,您这气势汹汹的杀上门来,又是抢又是打的,您吓唬谁呐?这里是长安,是天子脚下,就算我房俊怕你,也自有大唐律法制裁与你!天日昭昭,乾坤朗朗,你以为你就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般蛮横凶残无法无天,就算你是功勋之后能够得到陛下庇佑,律法治不了你,可是这满天神佛也看不过眼,必然天降雷霆五雷轰顶,令你生生世世沦为牲畜,不得为人!”

高真行先前还被房俊那一记穿心脚踹得喘不上气,此刻听了房俊的话,却是猛地张口喷出一口老血!

我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我蛮横凶残无法无天?

你特么把我打这个样子,还要让律法来制裁我?

还要让雷劈我,变成畜生?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莫过如此!

这简直没天理了啊!

这口老血喷出来,将他的随从吓得面无人色,高真行本人却反而胸口一轻,透过气来了!

喘了口气,高真行便想站起身,却被席君买从后边一脚揣在他小腿上。

“咔嚓”

“嗷……”

席君买这一脚使足了力气,高真行小腿肉眼可见的呈现出一个向前弓起的弧度,显然已经断了,高真行冷不丁被来这么一下子,没忍住,惨叫出声。

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高真行的随从呼啦一下就要向前冲,却被房俊的部曲死死挡在身前,只能各个怒目而视,却不敢有所动作。

高真行浑身冷汗,抬头瞪着房俊,目光阴狠凶戾。

栽了!

他高真行,莫名其妙的栽到在房俊这条小河沟里!

一世英名,一朝尽丧!

房俊毫无所惧的与他对视,看了半晌,突然露出一排白牙,笑道:“怎么,你不服?”

高真行强忍着羞辱和剧痛,咬着牙关,面目狰狞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一死而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是,今日高某人栽在你手里,认命了,休要聒噪!但是若想羞辱与某,那是休想!”

房俊就点点头,随意道:“那行,既然如此,别说某房二欺负人,你站起来,咱俩一对一单挑!”

高真行愣住。

良久……

“噗……房二,欺人太甚!”

又是一口老血被气得喷出。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不吃不行

高真行被房俊气得连喷两口老血,差点厥过去。

这人怎能如此不要脸?

咱要跟你单挑的时候,你联合你的部曲偷袭咱;将咱的腿打断了,你特么又要跟咱单挑?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高真行气得鼻子冒烟,恶狠狠的瞪着房俊,恨不得一口将这个小王八蛋咬死,喝他的血,方能消解心头之恨!

一直站在大门口的李元嘉,则干脆捂住了脸。

这个小舅子,实在是……极品!

房家的部曲家将们,也都各个仰首望天,面容抽搐……

房俊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否卑鄙不要脸,谁叫你没事招惹我呢

看着高真行,房俊挑了挑眉毛,说道:“既然你今天敢找上门来无事生非,那就应该做好挨打的准备,这个不怨咱。咱也不管你到底是被谁怂恿了,还是被谁当枪使了,还是真的是一二傻子,今日你想要将我房二的脸摁地上任你揉搓,那就别怪我打断你的腿,折了你的面子!自己回家好好想想,想好了,随时可以找我,我房二亦随时候教!”

说罢,也不再看高真行铁青的脸和闪烁的眸光,站起身摆摆手,黑着脸冲着高真行带来的随从喝道:“还不将你家将军抬走找个郎中医治,是要等着房某管饭,还是真想你家将军往后就瘸了一条腿?”

随从们左右观望,相互眼光碰触,就知道今日算是彻底栽了,什么找回面子的话也说不出,还是先把将军带回去治伤方是正途,否则当真当真成了瘸腿将军……

当下,赶紧七手八脚的将高真行扶起来,几个人抬着,连人带马灰溜溜的走掉。

房俊便指使着家仆:“将门前好生打扫一番。”

然后回身对李元嘉和李元文等宗正寺官员抱了抱拳:“各位虚惊一场,咱们还是赶紧入内吧,稍等片刻,便让厨房里整治酒席,咱们不醉不归。”

“是是是,二郎客气了……”

诸人谦让一番,便一起重新走回庄内。

亲眼见识了房俊的剽悍,没人敢说离开的话语,唯恐得罪了这位凶神,把自己再给记恨上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奇怪,越是温文儒雅不说恶语的君子,越是没人把你当回事儿。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种人是讲理的,是隐忍的,是有道德底线的。

可越是混不吝的家伙,越是招人忌惮,越是被大伙当个人物一样敬着。

因为这种人做事大多是凭着自己的好恶,对于礼法规矩并不在乎,看你不爽了,我就要动你,谁也没辙……

欺善怕恶,大抵如是。

现在房俊诚心诚意的邀请,谁若是不顾颜面的走了,难保这位不会记恨在心里。若只是记恨也就罢了,搞不好当场发飙,那可就难堪了……

一场风波,来得快,去的也快。

对于自家二郎打架这种事,庄子上下几乎习以为常。即便高真行的身份不一般,那又如何?想当初,便是陛下的亲儿子,咱二郎那也是锤过的……

你高真行再牛,还能牛得过齐王、魏王?

庄子里几乎瞬间就回复平静,该干嘛干嘛,并未将刚刚在门前发生的斗殴放在心上。

房俊领着李元嘉等人往大堂走,便听到旁边的院子里吆五喝六,不时传出肥猪的惨嚎声。

对于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宗正寺官员来说,这种声音实在是有些瘆人,而想想即将要上桌的猪肉,一个两个都苦了脸,相互看了看,都看出对方的不以为然,却又不敢张嘴说什么。

刚刚房俊的霸道,实在是给这些人留下心理阴影了……

相对来说,还是李元嘉的身份不同寻常。虽然也曾被房俊闹上门搞得颜面尽失,但好歹也是姐夫小舅子,大家便不停的给李元嘉挤眉弄眼,想要李元嘉说几句话,大家好集体告辞,脱离即将来到的窘境……

说是窘境,其实也不为过。

饲养家猪的历史很悠久,据说在汉朝的时候便已有之,猪肉在民间也是主要的肉类之一。相比于牛羊肉,低廉的价格更能被寻常的百姓家庭接受。

即便猪肉便宜,但是在庄户人家,平常过日子,除非是家里来了客人,否则大多是舍不得花钱买肉吃的。但是每一家都会养上两三口猪,养上一年,等过年的时候就杀掉。大部分猪肉还是要卖掉,换些银钱,采购过年需要的东西。甚至有的时候,一口猪卖的钱,要用来支付来年全部的油盐酱醋等花销,有的人家全靠着这些钱积攒下来,才能给儿子娶媳妇。

但是在这个年头,猪肉是只有寻常百姓和低贱的奴仆才会吃的,是低贱的食物。达官老爷贵族世家们平素吃得的是牛羊肉,猪肉是一口都不吃的。

一来是因为这时期的猪圈大多都是跟茅厕连在一起,人的排泄物直接排进猪圈成为猪的食物,对于贵人们来说,想想就恶心,怎么吃?

二来,则是猪肉真的不好吃……

这时候的人们,尚不知道通过阉骟的手段来改善家猪的肉质,此时的猪肉吃起来有一种又酸又骚的口感,除非是常年没有荤腥的穷苦人家,但凡有一点身份地位或者家财的,都不屑于吃猪肉。

所以,以李元嘉为首的几位宗正寺官员,是真的不想吃猪肉……

可是又不敢说。

李元嘉瞅瞅几位同僚,又瞄了瞄满脸笑容的房俊,心里也是忐忑。

说了,搞不好房俊这小子说翻脸就翻脸,这么诚心实意的留你们吃饭,还一个两个的不识抬举?不说,这几位待会儿上桌,搞不好都能当场吐出来,那时候更得罪人。

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把李元嘉纠结得不行。

房俊似乎看出这几位的心思,便边走边笑道:“几位,勿需担忧。咱们庄子里的猪,跟那些寻常人家的不一样,都是喂得青草蔬菜,很干净,就连猪粪都是绿色的。”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李元嘉的脸色就好似他说的猪粪一样,发绿。

房俊没注意李元嘉的脸色,自顾自说道:“而且咱们饲养的家猪,经过了特殊的处理手法,肉质绝对鲜美,就是比之牛羊肉,亦不惶多让。”

李元嘉哪里听得进去?苦着脸,脚步也放慢了,心里琢磨着到底说还是不说,走还是不走。

但是再远的路,它也有个重点。再怎么磨蹭,一群人还是进到正堂里。

房俊命侍女奉上香茶,客气的邀请何为饮用,满面春风的招呼着,哪一个都未冷落。

其实,这些人的脸色他都看在眼里,个人心里的担忧,他也心知肚明。

但他偏偏就装作不知道,一个劲儿的寒暄着,热情的过分。

他就是要通过今天这一顿饭,将经过阉骟的猪肉名头打出去,让整个关中都知道!

家猪,是每一个农户基本都会饲养的家畜,跟鸡鸭鹅狗一样,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但是由于一些缘故,导致猪肉上不得台面,有身份的人家是不屑吃猪肉的,这就使得猪肉的价格不高。而农户辛辛苦苦养了一年,最后却卖不上几个钱,谁会搭着食料和精力喂养?

是以,家猪的数量很是稀少。

只要能将猪肉的价格提上去,就等于给万千贫苦的农户开拓了一条道路。猪肉值钱,饲养得家户肯定就多起来,也能在贫苦的生活中多一份补贴。

如何将猪肉的价格提升?

就在刚刚,房俊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李元嘉这些宗正寺的官员!

只要让他们见识了猪肉的美味,借由他们这些皇族子弟的口中传递出去,想来必然会受到关注。

甚至,房俊还嘱咐厨房拿出了猪肉炖菜的王牌——杀猪菜!

就不信吃不馋你!

第五百四十七章 猪肉推销员(上)

前世房俊可没少吃杀猪菜。

焖一锅香喷喷的大米饭,一只大铁锅烧热,放油、大酱、葱花、姜片、大料、花椒爆香了,然后就将刚才那些猪骨、猪肉、猪蹄子、猪尾巴一股脑地扔进去,翻炒,炒出油和香味来之后,再倒进切好的酸菜丝。

继续翻炒,然后倒水,将锅盖盖上。

灶下用旺火,上汽以后,也就是烧开锅之后,打开锅盖,放进去锅撑子,再将搅拌好,加了油调味过的猪血用盆子盛着,放在撑子上,重新盖上锅,接着烧火。

这个就是俗称的杀猪菜。

杀猪菜本是东北的老传统,西北这边早时候是没有的,但谁叫房俊是穿越者呢?

有的地方会做猪血肠,但是房俊怕这帮子皇族子弟对猪肠子有反感,所以像似这般蒸血旺。

这样的一锅菜、一锅饭,因为菜里面材料足,已经足够丰盛了。

从来没吃过的人,绝难抵挡这种美味,甭管你是吃惯山珍海味的皇室贵胄,还是紧衣缩食终年不见油星的贫民寒门!

再加上烀熟的髈蹄,拆骨肉蘸着蒜酱,就着二两烫的热热的烧刀子,神仙也得流口水!

房俊没有在大堂里待客,而是将饭桌放到他书房偏厅的火炕上,一圈儿人围着饭桌坐下,一大桌杀猪菜端上来,那浓郁的香味刺激的几个皇族子弟身份的宗正寺官员齐齐咽了口口水。

但是说实话,对于这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皇族子弟来说,丝毫没有雅致品相的杀猪菜,虽然能够勾动他们的味蕾,却仍旧不能令他们下决心吃上一口……

李元嘉就很是纠结,心里暗暗后悔,刚刚就应当硬起骨气拒绝房俊的,这么一含糊,就被请上桌了,这时候想要一口不吃就下桌,甭说是房俊,换了谁都不高兴。

那不是瞧不起人么?能把人得罪狠了!

李元嘉偷偷摸摸瞄了一眼几位同僚,见到大伙都是一副便秘的神情,看着桌上的饭菜确实很香,一个两个手里捏着筷子,却如同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不知如何是好。

大家伙也都眼神幽怨的看着李元嘉,那意思是说,殿下唉!咱可是跟您来办差的,按说大伙都给您面子,可您也不能让咱吃猪肉啊?这东西,那是只有下贱的庄户人家才会吃的……

李元嘉也觉得自己有些愧对这帮被自己拉来的同僚,差点得罪了高真行不说,现在还要逼着吃猪肉。

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二郎,你看啊,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本王和几位王兄被陛下勒令接了发卖查抄之家产这个差使,说什么也得办得漂漂亮亮,对不对?这若是陛下知晓吾等放着正事不办,却跑来你这里大吃大喝,难免怪罪。等闲申饬几句倒也罢了,就怕被陛下以为吾等是与你在田地的交易当中有什么猫腻,那可就完蛋啦!所以,你看,这个……要不咱就不吃了,先回去?”

那几位都快哭出来了,立马对李元嘉投去敬佩感激的眼神。

说的太好了……

李元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对于自己的急智也有点小骄傲。

话说到这份上,你若是再逼着我们吃猪肉,那可就是你房二的不对了!

可房俊又怎能将这几位免费的“宣传大使”放过?

房俊就眯起眼睛,本来就黑的脸上,愈发黑了……

“诸位,莫非是觉得身为皇族,天潢贵胄,便瞧不起房某人?”

几个人吓了一跳,这帽子太大,戴不了

李元文赶紧说道:“二郎这是说哪里话,放眼关中,有谁不知道你房二文韬武略,那就是当世的诸葛武侯啊!”

旁边有人就附和道:“就是就是!呼风唤雨房遗爱的名声,早已响彻整个关中,这关中的百姓,哪家哪户不感念您的恩情?再者说了,你不仅是房相的公子,还是韩王殿下的小舅子,更即将成为高阳公主的驸马,说来说去,咱这都是一家人,您这么说,那可是见外了!”

几个人可不敢被房俊戴这么一个大帽子,七嘴八舌的极尽奉承。

没法子,这房俊,他们真是惹不起。

只要想想这位刚刚将高真行敲断了腿,便脊梁骨一阵阵发寒。

这棒槌发起飙来,那也是没谁了……

“呵呵……”

房俊眯着眼,嘿嘿一笑,似乎很是爱听这些奉承话。

等到大伙说了一阵,他才慢悠悠说道:“虽然某是真心实意的想请几位吃一吃这人间美味,但几位既然执意不肯,某若继续坚持,反倒被几位以为某是牛不喝水强摁头……”

包括李元嘉在内,听了这话,就有些讪讪。

这几位都是皇室贵胄,身份那是顶顶尊贵,走到哪里不是逢迎一片,几时受过这样的挤兑?

若是放在以往,即便房俊的名声再是响亮,这几位除了“深受其害”的李元嘉之外,听了这话说不得就给房俊甩脸子,不告而别。但是刚刚经历了大门口的那一幕,借给这几位一个胆子,也不敢再房俊面前发作。

房俊浑然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不合适一般,将饭桌上一个酒坛子拿起来,拍去泥封,一阵浓郁的酒香顿时溢了出来。

拿着酒坛子,一一给几位面前的酒杯沾满酒,说道:“诸位到了咱家,菜不吃一口,这酒却不能一口不喝吧?这样,既然诸位不爱吃这猪肉,这一坛子酒喝了,某恭送诸位出门,以后青山不改友谊长存,如何?”

李元嘉就瞄了瞄房俊手里的那个酒坛子。

深灰色的陶瓷坛子,看着不甚起眼,看上去也不太大,能装个十斤八斤左右。眼前的酒杯里,清澈的酒水散发着浓郁的酒香,闻一闻,就有一种醺醺欲醉的感觉。

房家出好酒,这是市面上公认的。

但是真正喝过的没几个。

即便是李元嘉这等近亲,因为与房俊不是太和睦,也没机会品尝。

他们七个人,喝十斤酒,在他看来,这不是问题。

况且能借机享受一般房俊酿制的美酒,正是求之不得。

李元嘉便说道:“本王也知道如此拒绝,的确不太近人情,奈何皇命在身,也不得不婉拒二郎的厚爱。二郎既是如此说,吾等绝无二话,感谢二郎体恤!”

这边是答应了。

房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看着这位在他面前讲姿态摆的极低的便宜姐夫,便点头道:“请!”

“请!”

“请!”

几人互视一眼,便一起端起酒杯:“敬二郎一杯!”

房俊呵呵一笑,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杯子道:“请!”将酒杯放到唇边,浅酌一口。

唐人好酒。那几位早就被这酒香勾出了馋虫,此刻也不客气,一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房俊笑得愈发欢快了……

随着美酒入喉,酒桌上瞬间一片沉寂。

几个人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齐齐端坐不动,保持着手持酒杯的姿势。

只是脸孔却涨得通红。

这酒确实香醇,非但闻着香,喝着更香!

但是,太烈了!

那醇香的酒水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顺着喉咙下去,宛如一道火焰被吞进了嘴里,酒水所过之处,像是被锋利的刀子割过,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几个人强忍着,没有叫出来!

但是等到酒水入腹之后,那一团火就像是在胃里燃烧,带着一股火热的暖意,顺着奇经八脉走遍四肢百骸,一股通透的融融之意不经意的升起。

就是一个字,爽!

“好酒!”

李元嘉被这一口酒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是忍不住拍着桌子赞叹!

房俊呵呵一笑,废话!

他拿起酒坛子,再次给诸人斟满酒,一伸手:“请!”

几个人就有些双眼发直……

第五百四十八章 猪肉推销员(下)

酒是好酒,就是……太烈!

这一杯酒,就足以抵得上那些寻常酒水三五斤,这么一坛子分下去,每人最少也得有一斤的分量,这要是喝完了,还能活么?

就这么一杯,有好几位都觉得脑袋发晕了!

但是,不喝行么?

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再次举杯。不过这次都学乖了,没人再像刚才那般一饮而尽,而是浅酌慢尝,既不会被这烈酒醉倒,亦能仔细品味其中的香醇。

唯一的遗憾,那就是眼前香气四溢的肉,若是牛肉羊肉就好了,再不济,狗肉鸡肉也行啊,为啥就偏偏是猪肉?

酒肉酒肉,这两样为啥总是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人们说起来的时候总是焦不离孟秤不离砣?很简单,那就是喝酒的时候必须吃肉,那才爽利,吃肉的时候必须喝酒,那才过瘾!

几个人看向房俊的眼神,就不免幽怨。

这小子想一出是一出,你就不能发发慈悲,给咱整点别的肉来吃?

猪肉,实在是不能吃啊……

房俊却对几人的眼神视如不见,也不逼着这几位喝酒,自顾自的夹起一筷子才骨肉,沾满了蒜酱,放进嘴里大嚼。

心里却是很不爽:娘咧!哥们为了给猪肉涨涨价,容易么?

拆骨肉,尤其是和菜、汤一起煮熟的非常入味的拆骨肉,是他的最爱。而且这个时代没什么人工合成的猪饲料,喂猪的食物更是百分百绿色环保,所以猪肉非常的香。

猪血旺也好吃,看上面那一层嫩绿的葱花,还有汪出来的油,就已经很引人食欲了,舀一勺放进嘴里,几乎入口即化,满嘴的香。还有用猪肉和猪骨头熬的烂烂的酸菜,那汤已经变成了浓浓的泛着奶白色,吃一口,也是一个字:香……

吃了几口肉,抿了一口酒,然后一勺一勺地舀猪血旺吃。他上辈子最爱吃这个,而且今天的血旺蒸的火候很好,所以特别嫩滑。他一边吃,一边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还真是美好的享受啊……

“咕”

“咕”

耳边传来几声奇怪的声响。

房俊放下舀血旺的汤匙,抬起头来,便见到面前这几位都在盯着他看。

有酒无肉,那是一大憾事。

有酒有肉,但是只能喝酒不能吃肉,那就不是什么憾事的层次了,那简直就是无尽的折磨……

这几位看着房俊吃得啧啧有声,那满桌子菜发出的浓郁的香气,便下意识的抿着酒,越喝,越想吃肉。越是压制着吃肉的慾望,就越是喝酒……

不知不觉的,酒一杯接一杯的喝,一个个的小脸儿都红扑扑的,有些微的醉意,那股子想吃肉的念头,在心里疯狂的滋长,渐渐的控制不住。

猪肉咋地?

房俊能吃,咱就不能吃?

更何况人家房二不是说了么,这猪是他自己养着来等着杀了吃肉的,那肯定干干净净没毛病!

心里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最终,第一个受不住的是李元文。

这人虽然是皇族,但是生性随和,没什么远大志向,平素就喜好口舌之欲,用后世文明的说法,那就是一个“老饕”,当然了,通俗一点,那就是“吃货”……

吃货,最禁受不住美食的勾引。

李元文心一横,管他娘的猪肉还是什么肉,瞧着房俊吃得那叫一个香,他馋虫都快爬出来了,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拆骨肉,学着房俊那般在蒜酱里打了个滚,送到嘴里。

一口咬下去……

“二郎啊,你不实诚啊,说得天花乱坠的,这肉也不咋地啊?”

李元文摇头叹气,嘴里嚼着肉,抿了口小酒。然后夹了一筷子酸菜,“还算有点滋味吧,但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某尝尝这个……猪血?哦,叫血旺啊,这个名字不错,很喜庆,好彩头……这味道啊,也就一般。”

李元文一边挨个菜都尝尝,一边抿着小酒,一边摇头晃脑的挑毛病,筷子却舞得飞起,根本不闲着。

房俊就笑,举杯跟李元文碰了一个,一饮而尽。

李元文见到房俊喝酒如此豪迈,脸色有些惴惴,心虚道:“这个酒太烈,咱慢点喝行不?”

房俊一挑眉毛:“没那么多讲究,虽然是初次见面,但老哥你对我的胃口,大气,不矫情!这喝酒吃肉,那最重要的就是个心情,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便是如此了!但是逼着喝酒,岂不是大煞风景?能喝多少,您就喝多少,随意就行了。”

他这么一说,李元文反倒不好意思了,挺直腰板,说道:“得了,二郎既然如此说,某若是扭扭捏捏,反倒被二郎你看轻了!干了!”

一饮而尽。

房俊哈哈大笑,越看这个李元文越是顺眼。

喝酒喝得是啥?是酒,但更是心情!

若是心情不爽,即便是五十三度的茅台那也喝不出个滋味儿!

两人越喝越是投契,言谈甚欢。

其余几人就是不滋味了。

尤其是李元嘉……

说心底话,李元嘉是很想跟房俊打好关系的,不仅仅因为这货是自己的小舅子。

去年能打上自己的府邸,只为了给他的姐姐出一口气,撑起腰杆;现在能将这么大一块足以传家百世的良田送给最小的妹子,足以说明这人重视亲情。

在这个年代,兄友弟恭是跟孝顺父母一样的良好品德,在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世人看来,能够拥有这样良好品德的人,在其他方面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更别说,一个照面就敢将当年的长安第一纨绔给敲断了腿……

可不知为什么,在房俊面前,他总是有些心虚。

李元嘉满心纠结,想了半天,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是因为自己放不开亲王的架子。

总是想在房俊面前保持自己的威严,偏偏房俊又是个棒槌,根本不吃自己这一套!在旁人眼中,自己是威风凛凛的天潢贵胄,是身份尊贵的皇族亲王,但是在房俊眼里,他啥都不是。

只要惹了他姐姐生气,照揍不误……

既然人家根本没将自己的身份当回事儿,那自己还绷着有什么用?

对于房氏,他是真心恩爱,所以他愿意去接近房氏的亲人。

想到这里,李元嘉深吸口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酸菜里的五花肉。

“嘶……”这一口咬下去,李元嘉只觉得满口浓香不肥不腻,简直了!

等到将口中的肉咽下去,李元嘉才恨恨的瞪着李元文,怒道:“堂兄,不地道了吧?这么好吃的肉,你却口口声声不好吃,你啥意思?”

他现在才发现,李元文似乎对每一个菜都挑剔了一番,但是嘴里根本没停!

太奸诈了……

李元文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抿了口小酒,摸着鼓胀的肚子,大大咧咧说道:“兄弟,你这是啥话?咱只是说出来对每一道菜的缺点的看法,希望二郎以后能多多注意,给他家的厨子说一说,精益求精么,不是更好?某又没拦着你吃!”

李元嘉翻个白眼,不理这个护食的家伙,难道这一桌子菜,你还能一个人吃完?便转头对房俊说道:“这个五花肉,走的时候给本王拿点,回去给你姐尝尝。”

他这话说的很自然,很有至近亲属的味道,并不虚伪客气。

可是在心里,却禁不住在打鼓。

说起来,自己可一向都瞧不起这个小舅子,关系也一直不近,若是这小子犯浑根本不给自己面子,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堂堂韩王殿下跟小舅子要东西,结果人没给……

李元嘉就有些后悔,莽撞了啊!

可事实上他不知道,他只要将房氏摆出来扎筏子,在房俊这里几乎就不存在任何拒绝的可能。

房俊就点点头:“那是自然,肥的瘦的五花的,还有这拆骨肉,猪血,待会儿自会让家仆给我姐送去,顺带也会打发厨子过去,教教你府里的厨子怎么料理这些东西。”

心底很是欣喜。

这几位,可都是身份不凡的皇族子弟,只要他们接受了猪肉,这个潮流必然会盛行开来。

这以往农家穷户的食物,也能搬上贵人们的饭桌,必将导致养猪的兴起。

也算是为那些穷苦人家开辟一项财源吧。

虽然不会因此大富大贵发家致富,但是凭借勤劳能多一份收益,总是好的。

世界不会因谁而轻易改变,但房俊相信只要努力,总是会在潜移默化之间,发生一些积极而美好的变化……

第五百四十九章 年礼

这顿酒吃得宾主尽欢。

虽说猪肉是贱肉,是那些贫苦农户的泥腿子才能吃的,休说李元嘉这等皇族宗亲,便是等闲有点身份的富户都不屑于吃食,但是在房俊的“压迫”之下,每个人都不少吃。

刚开始的时候倒是房俊又是敲打又是威胁,但是等到烧刀子三五杯下肚,言谈越来越随意,酒至酣处,也顾不得什么肉了,吃得那叫一个啧啧有声,满嘴流油……

到了最后,初次畅饮烧刀子这等烈酒的李元嘉诸人,各个酩酊大醉,被房俊统统放倒。

房俊命家仆收拾了客房留宿,然后打发人挨家挨户的通知,莫要这些人的家里担忧,重点自然是韩王府。

庄子里的家仆到了韩王府,见了韩王妃,说是韩王殿下在庄子里吃多了酒,二郎已然安排了住处,今夜留宿在那边,便遣人前来知会一声,好叫韩王妃休要惦记。

丈夫在自家兄弟那边留宿,韩王妃自然没什么好惦记的。

只是等到那家仆离去良久,韩王妃尚未回过神来,几时丈夫与二郎这般亲厚了?又是吃酒,又是留宿的,着实令人狐疑,她可是知道,因为曹氏那件事,二郎不待见王爷,王爷也有些不满,这两人可是心里都对对方有成见,没有一见面都打起来都是好的,还能这般亲厚?

最关键的是自家这个二兄弟什么脾性,没人比房氏更清楚,就算现在相谈甚欢,但是王爷指不定那句话没说好,说不得就惹恼了二郎,到时候发作起来……

可是又不能派人去将王爷接回来。

跟每一个寻常妇人一样,哪个不希望丈夫能跟娘家的兄弟相处的亲厚一些呢?

房氏心惊胆跳的过了一夜,基本没怎么睡觉。

唯恐下一刻便有家仆将腿断胳膊折的王爷送回来……

直到翌日清早,房氏便迫不及待的打发府里的家奴前往骊山的庄子里,探看那边的情形。谁知家奴得了嘱咐尚未出门,大门口便人喊马嘶的喧嚣起来。

房氏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惊问道:“怎么回事?”

便有看门的家奴来报:“是王爷回来了,同来的尚有房府那边的年礼。”

房氏这才舒了口气,听说有娘家送来的年礼,便领着侍女迎了出来。

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之间互送礼物,这是最基本的礼数。越是身份地位高等的人家,越是重视这般礼节,礼物自然也越是讲究。看着门口一长串满满登登的马车,房氏便知道这都是二郎送来的。

往年,王府与娘家自然也会互送年礼,但从未这般奢侈。

房家在房玄龄发迹之前,只是青州的寻常富户,耕读传家,并未有多少家底。房玄龄又是清正廉明,从来都不会聚敛钱财,家里的收入除了一些地租,便是房玄龄的官俸和陛下的赏赐。虽说生活无忧,但是想要多送一些礼物,却也不能。更何况房玄龄一向清心寡欲,并不热衷与这等迎来送往的事情,礼物大多只是象征性的意义,心意更重要。

而韩王府虽说贵为皇室贵胄,但是韩王李元嘉不擅经营,家里的条件也没比房家好多少,对于岳父“心意重于形式”的年节礼物,李元嘉甚是赞同。

眼前这一车车的礼物,不用问,必是出于房俊之手。

房俊尚未成家,更未曾分家另过,无论送出去多少礼物,都是代表了房家。

也就是说,今年娘家的年礼,是由房俊代送了。

那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驶进院子,王府的家仆忙前忙后的指挥着将礼物卸车,各个喜笑颜开。王妃在府中甚得这些家奴的拥戴,王妃的娘家送的年礼越重,便越是给王妃抬脸,越是增加王妃的威望。以往那曹氏的娘家送来的年礼,可是每次都让曹氏人前人后抬着下巴走路。

对于出嫁的女人来说,娘家的兴衰和重视,是决定她们能否在夫家挺直腰杆的重要因素之一,即便房氏贵为宰辅之女,亦是如此。

房氏看着如山的年礼,有喜有忧。

欢喜的自然是娘家兄弟有出息了,能给她涨脸。

忧的却是这般丰厚的年礼,王府要如何回礼?

礼尚往来,就得有来有往,只进不出,那可是丢死人的做派,哪怕跟娘家亦是如此……

李元嘉从马车里下来,见到房氏迎了出来,便走过去。夫妻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喜忧参半的眼神。

虽说是宿醉,但房俊的烧刀子可是醇正的蒸馏酒,没有一丝一毫的添加剂,喝得再醉,也没有宿醉后头痛欲裂等等症状,只是睡眠有些不够,李元嘉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

啧啧嘴,李元嘉苦笑道:“这二郎还真是……”

话说了半截儿,却是说不下去了。

埋怨房俊送的年礼太多,自家的库房里没啥礼物回赠?

那可真是不识好歹了。别看李元嘉贵为亲王,但是人家房府,也被比他差多少。

可若是回礼……

那辆比别人家反了好几倍价钱的四轮马车,已经将王府的库房快掏空了。

房氏见了李元嘉,反倒不是太在乎年礼的事儿了,而是好奇的问道:“王爷,什么时候跟二郎相处得这般亲厚,又是请酒又是留宿的?”

李元嘉便将昨日的事情简略的说了。

房氏听到二郎将那块地落在小妹房秀珠的名下,很是欣慰,但是当听闻将高真行打断了腿,顿时蹙起秀眉。

高真行的名头,房氏自然是晓得的。当年她尚未出嫁,高真行横行霸道的作风就已经传遍关中,但是依仗着高家的地位和陛下的宠爱,没人能拿他如何。

现如今自家兄弟却将他打断了腿……

房氏不知是应该为房俊的强势感到自豪,还是为房俊的嚣张比高真行更甚而感到头痛。

李元嘉见到房氏的脸色,便说道:“想来也没什么大事儿,毕竟是那高四郎堵在庄子的大门口挑衅,二郎若是不反击,这往后也不用出去见人了。待会儿,为夫便进宫去面见陛下,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解释清楚,陛下最是英明睿智,定会主持公道。”

房氏便含情脉脉的看了李元嘉一眼。

夫妻多年,房氏自然晓得李元嘉的性子,说白了,就是有些书生意气。虽然陛下对他甚是看重,但等闲的时候,李元嘉从不会去陛下面前讨要人情,这方面,倒是跟房玄龄很是相似。

但是现在为了房俊,李元嘉宁肯放下架子,去陛下面前求情,请陛下出面压制高家……

要知道,去年的这个时候,房俊可是纵马闯进府里,将李元嘉的面皮剥得干干净净,甚至沦为整个关中的笑柄。现如今能“以德报怨”,自然是看在夫妻情分上,这才委屈自己,一改往日的作风。

李元嘉被房氏看了这么一眼,就有些赧然。

说起来,成亲这么多年,自己好像真的没为房氏做过什么……

房俊此次送来年礼,领队的自然是管事卢成。

卢成指挥着同来的家仆跟王府的家奴一起搬卸年礼,等到卸得差不多,便来到房氏面前,恭恭敬敬的递上礼单,鞠躬说道:“老奴见过王妃……二郎遣老奴送来这些礼物,请王妃过目。二郎还说了,这些东西只是送给王妃的礼物,跟王爷……那个……是兄弟孝敬姐姐的,就不必回礼了。”

卢成有点尴尬的笑笑。

李元嘉与房氏对视一眼,心里恍然,想必房俊的原话必是不中听,大抵是“跟李元嘉那厮没啥关系,就不用回礼了”这等话语。卢成不好意思说出来,便含糊其辞。

李元嘉苦笑,堂堂亲王,会为了回礼而发愁,这可真是笑话了……

不过等到他看清礼单上各式各样的礼物,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车蜀锦、半车苏绣、东海的珍珠、西域的佳酿、岭南的鲜果、塞外的毛皮……简直相等于乡下一个中等人家的全部资产!

这小子,能将一块几千亩的良田送给妹妹,也能舍得这般丰盛厚重的礼物送给姐姐,还真是……

李元嘉除了震撼,已经想不到应该怎么形容了。

心胸开阔、重视亲情至此,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房俊有钱,但是能如此舍得在姐姐妹妹身上花钱,说是天底下独一份亦不为过。姐姐妹妹与兄弟不一样,这年代,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那就是别家的人了,娘家再是如何牵挂,亦是外人。

李元嘉深吸口气,苦笑道:“本王……还是立即进宫吧。”他不是愿意欠下人情的人,即便房俊指明礼物是送给王妃房氏的,但他李元嘉不能装傻。

人家房俊摆明了不要回礼,那李元嘉就只能用实际行动去还这份人情。

只不过他心里也没底。

想想陛下对高士廉的敬重,对长孙家的袒护,恐怕陛下不会坐视高真行被房俊打断腿。

原本这件事房俊是占理的,但是脾气太刚烈,下手太狠,导致现在的局面颇为不利。去年陛下才刚刚晋升高士廉为尚书右仆射,足见高士廉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若是高士廉在陛下面前哭诉一番……

想到此处,李元嘉觉得自己不能等了,他要立刻进宫。

不都说“恶人先告状”么,那咱也当一回恶人……

第五百五十章 隐忧

眼瞅着便过年了,官府衙门俱已封印,各级官吏放了年假。

皇帝更是迎来一年中难得的清闲。

只不过,总有些二愣子闲不住,有事没事也得弄出点声响,给皇帝心里添堵……

李二陛下一身常服,宽袍大袖的坐在神龙殿的软塌上,面色阴郁的听着李君羡的禀报。

“……高真行带着随从骑着战马堵住房俊的家门口,指名道姓要找韩王殿下的麻烦,结果韩王殿下没出来,出来的是房俊。没说上几句,就冲突起来。高真行要跟房俊单挑,不曾想房俊没搭理他,跟部曲一起动手,打断了腿……”

李君羡压低声音,从高真行到农庄门口挑衅,一直到被房俊打断腿,娓娓道来,一丝不落。

整个过程他都是以第三者的口吻叙述,没有夹杂任何私人的见解和主观的态度。当然,也不是说就没有一点技巧。

比如,他说“高真行带着随从骑着战马堵住房俊的家门口”,说高真行要跟房俊单挑,然而房俊不搭理他,并不说高真行大抵是以为房俊答应了他单挑,所以才轻敌……

李二陛下默默的听着,等到李君羡说完,才拿起面前案几的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放下茶杯,脸上就有些无奈。

“这两个混球,就不能消停一会儿?”李二陛下语气很有些愤愤然。

李君羡垂手肃立,默然不语。

他听得出来,陛下显然是恼了。也难怪,一整年都没个清闲的时候,好不容易快过年了事情少了,却又闹出这么一出儿。可以想见,不管谁对谁错,高家必然会对高真行被打断腿之事做出反应,不然有何脸面在朝中立足?

这可是打断了腿,不比寻常,比扇嘴巴也不遑多让了。

可房家又岂是易于的?房玄龄固然温润宽厚,可也绝对不能坐视高家对自己的儿子进行报复。这件事到了最后,还是要闹到君前,请李二陛下定夺。

可皇帝又怎如何呢?

说到底,也就是两个纨绔惹事,偏袒谁都不妥,只能各打五十大板。

李二陛下难免有些烦躁。

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闹得人不得清闲……

“陛下,韩王殿下觐见……”正烦恼呢,便有内侍入内禀告。

李二陛下皱了皱眉,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然后对李君羡道:“你也退下吧,这段时间要密切关注京中的动态,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君羡赶紧应了。

他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谋逆案虽然尘埃落定,但其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未曾浮出水面的阴谋,谁也不敢肯定。

李君羡和内侍相继推出。

片刻,李元嘉进入殿内。

“微臣,见过陛下……”

“免礼!十一啊,过来坐。”李二陛下制止了李元嘉行礼,拍了拍身边的软塌,笑呵呵的说道。

这也就是李元嘉这个清心寡欲的书呆子,其余的几位兄弟,可没有这个待遇。

放在以往,李元嘉自然很是欣喜的便坐过去了,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

“陛下,请为微臣做主!”李元嘉跪在地上,神情委屈,语气怆然。

李二陛下就叹口气……

麻烦了。

对于这个弟弟,李二陛下可谓知之甚深。向来都是随和的性子,从不与人争执,更没有什么野心,往往捧着一本书就能安安静静的待上一天。李二陛下有时候甚至在想,若是所有的皇族子弟都能如同李元嘉这般的性子,自己得省多少心?

可是现在,即便如李元嘉这等老实人也恼火了,可见高真行确确实实过分了。

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可嚣张到追到人家大门口口口声声要教训李元嘉,这个如何忍?若非昨日房俊出头,依着李元嘉的性子,怕是这口窝囊气也就憋屈的咽下去了。这往后在长安城里,还有何脸面做人?

要知道,李元嘉可是堂堂的韩王殿下!

高真行此举,等同于在打皇家的脸面,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皇族子弟都在瞅着这件事的后续发展。

可高真行那是高士廉的儿子,是长孙皇后的表弟,自己又能怎么办?

李二陛下很是有些苦恼。

他甚至有些庆幸,得亏房俊将高真行腿打断了,也算是给李元嘉、给所有皇族子弟一个交代,否则若是李元嘉吃了亏,自己便是再为难,也不得不出面安抚皇族,处置高真行。

现在嘛……

“某交代的事情,可曾办妥当?”李二陛下问了一句。

“都已办妥,还请皇兄放心。”李元嘉自然知道皇帝所问何事。

李二陛下便有些生气的说道:“这个房二,真是胡闹!一点也不让某省心!某知道他心里委屈,特意打发你送给他一块上等的田地,算是稍作补偿,可这家伙却着实让人恼火,即便高四郎有何不妥,也不能将人的腿打瘸了……”

这算是将功补过,既往不咎?

李元嘉想了想,觉得还差了点,便又说道:“昨日,微臣留在房二那边吃酒,皇兄猜猜,那房二拿生命招待微臣和几位同僚?”

李二陛下愕然,没明白李元嘉怎地说起这等无关紧要之事。

难不成给你吃了龙肉?

李元嘉也没等李二陛下发问,自顾自的说道:“是猪肉。”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顿时恼火道:“岂有此理!十一你乃是皇室贵胄,岂能拿出这等下贱之物招待?”

李二陛下自然是如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般,认为猪肉是贱肉,怎能让皇室贵胄吃呢?想想房二去年还曾打上韩王府,与韩王的关系冷淡得很,便自以为是房二逼迫韩王吃猪肉。

这简直就是侮辱,比之高真行的行为还要恶劣百倍!

李元嘉呵呵一笑,说道:“那等贱肉……微臣吃了,不仅吃了,还吃得甚为香甜。微臣出身皇族,山珍海味不知吃了多少,可是从未吃过这等美味,不仅美味,而且心里欣喜。微臣不仅自己吃,还要府里采购猪肉,阖府上下一起吃。”

李二陛下有些懵……

这位皇弟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猪肉,那可是下贱之物,而且听说很不好吃……

看着皇弟微楞的神色,李元嘉正色道:“房二改进了养猪之法,令猪肉的味道不次于牛羊肉,更令全庄上下养殖家猪,一次为庄户们增添收入。微臣不才,没有什么功在社稷的事迹,但是微臣愿意站出来吃猪肉,将这等下贱之肉,搬上皇室宗亲的饭桌!”

李二陛下是何等人?

李元嘉说到这里,他便明白了。

房俊改进养猪之法,令李元嘉见识到猪肉的美味,鼓动皇族食用这等下贱之肉,自然可以令猪肉水涨船高。堂堂亲王都能吃得,那些富户商贾文武百官又有何吃不得?

不仅将猪肉的地位提升,价格亦会随之提升。

如此一来,算是为贫苦的百姓多了一条生计……

李二陛下心底不由得感叹。

那房俊看似性情暴戾恣意胡为,可是心里一直不曾忘记将改善百姓生计放在第一位。

更难得的是,他不仅时时刻刻在想着,更脚踏实地在做。

千古国士,莫过于此……

李二陛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李二陛下已然打定主意,想好了措辞,就等着高家前来御前告状。

可事情却出乎于李二陛下的预料。

高士廉非但没来,据说反而亲自拖着病体去了房府一趟,给房玄龄赔礼道歉……房玄龄是个君子,虽然高真行针对的是自家的儿子和姑爷,但到底是高真行吃了亏,加上高士廉亲自上门谢罪,房玄龄自然当面将房俊呵斥一番,此事便不了了之。

然后,高士廉又亲自打发家仆到了房俊的庄子,订购了大批活猪,说是买回去宰杀,用作府里过年食用。

此举明显是在向房俊示好,等于高士廉赞成房俊推广猪肉的策略。

李二陛下就很是欣慰,还是这些老臣贴心啊……

可是心里仍然有些芥蒂。

高真行能追着李元嘉到了房俊的庄子里,就只是一时意气么?

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可不认为这么简单……

深思一番,心里难免有了隐忧。

第五百五十一章 阖家(上)

因谋逆案一事,年末的长安城显得格外沉寂,各家各户约束府中子女妇人不得闲谈议论朝中之事,唯恐惹祸上身。如此一来,新老两代纨绔“争霸战”便成了城中无聊妇人的谈资。

毕竟当年高家四郎高真行的威名震荡关中,虽然今年远赴江南清剿僚人,但名气并未削减多少。只是房家二郎崛起得太快,在纨绔届俨然如同一颗光华灼灼的彗星般闪耀,甚至很多人也曾经畅想现如今的第一纨绔房俊若是遇到当年的第一纨绔高四郎,会是如何一番龙争虎斗针锋相对……

可是令世人大跌眼镜的是,只是一个回合,昔日纨绔界的霸主高四郎便彻彻底底败下阵来,难免令人一阵唏嘘。

便如同那曾经美好的年华被岁月无情的抛弃一般,总是令那些怀旧的人感叹时移世易,沧海桑田……

“呼风唤雨房遗爱”的名头愈发响亮起来。

只是无论被挡了垫脚石成就威名的高家,亦或是“关中第一纨绔”彻底坐实的房家,在年关来临之前,却彻彻底底的沉寂下来。高四郎既没有叫嚣着要报仇雪恨,房二郎亦未得意洋洋四处显摆。

高四郎大抵是无颜见人留在府中养伤,而房二郎则窝在他的庄园里……

“钠黄钾紫钙砖红,镁白铝白铁金黄,蓝铅绿钡铜蓝绿……”

房俊领着庄子里的工匠,嘴里叨咕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将锉下来的铁粉混合火药后分成一份一份,然后装入事先制作的厚厚的纸筒里。纸筒的底部用黄泥封底,装入铁粉火药的混合物之后,插入一根引线,然后封住口子。

王小二一头雾水,问道:“二郎,咱这是在做啥?还有,您这念叨的都是什么啊,老奴怎地也听不懂?”

“哦……这是以前在哪本书上看到,应该是各种金属粉末燃烧的时候会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房俊顺口胡诌,难道说是上大学的时候学的?

不过也不算是胡诌。

南北朝时期,著名的炼丹家和医药大师陶弘景在他的本草经集注中就有这样的记载“以火烧之,紫青烟起,云是真硝石也”。这里的硝石,就是硝酸钾。这应当算是最古老的定性分析法,就是“焰色反应”。只是可惜由于在当时及以后的许多年里,生产力水平不高,这种方法一直没有得到广泛的应用及发展。

而这种“焰色反应”最直接的用途,便是五彩绚烂的烟花……

没错,房俊就是领着庄子里的工匠们实验烟花。

每逢佳节,没有炫丽的烟花点缀夜空,总是觉得缺少那么一点欢快的气氛……

所以他想把烟花搞出来。

世间的任何事,都是知易行难。

因为房俊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如何让烟花升空,如何爆出绚丽五彩的光影,他只有理论上的知识,却从来没有实践过,因此搞了好几天,也只是摸索出一个大概。

相对来说,鞭炮这种东西就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旁边的作坊里,已经开始大批赶制鞭炮。

唯有烟花着实令人头痛……

不同烟花效果不同,有的似流星,有似菊花。

这是常识。

但是具体要怎么制作呢?房俊不知道,更没见过烟花制作的过程,他只是知道一点原理。

他现在制作的实验用烟花采用二级结构,外侧的筒负责把内筒送上天,内筒负责效果。所以外筒主要由爆发力较大的火药填充,内筒的结构分为引信、起爆药、火药、光珠。

引信是为了保证内筒升到足够高度后爆炸,起爆药负责起爆,均匀引燃其他部位,火药负责炸开内筒,点燃光珠,并把光珠推到指定的空间位置。光珠便是烟花效果的主要产生部分,不同的光珠材质和摆放方式产生的效果也不同。

这是绞尽脑汁能能得出来的所有关于烟花的原理。

但是具体落实到炒作中……他啥也不懂。

不懂没关系,只要知道了原理,慢慢实验,总会达到目标。

以前的玻璃和水泥,便是这种笨法子慢慢搞出来的,反正他有的是钱、有的是人、有的是时间……

总之,首先将所有的东西都点燃了,看看各种元素燃烧发出的颜色。至于记忆里各种特殊的效果,只能慢慢的摸索,不过他深信,对于这些聪明的匠人们来说,只要有人给他们指对了路,他们就一定能达到终点。

拍拍手,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工匠,严厉叮嘱必须小心防火防爆,便丢开不管,起身披上风衣,返回庄子。

前世没少从新闻报道上看见烟花爆竹生产厂家因为意外发生的惨剧,所以房俊颇有余悸的将烟花作坊设在后山的一处废弃矿井边上。

回到庄子里,俏儿上前为他脱去风衣,郑秀儿则端来一杯热茶。

洗了手,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捧着温热的茶杯,浅浅的啜了一口,舒服得叹了口气。

身后环佩叮当。

“瞅着您,就好像再无任何烦心的事,人生无比圆满了一样,真是令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娇语温言,带着一丝娇嗔,武媚娘粉面含笑,从后堂走了出来,双手搭在房俊肩头,轻轻的揉捏起来。

房俊舒服的眯眼,就说道:“家有贤妻,自然心宽,只是委屈娘子了。”

有些人,有些事,可能因为某一些不可预知的变化改变外在,却不会更改内里的本质。

即便因为房俊出现,武媚娘没能向上辈子那样留在宫里被李二陛下册封为才人,更不可能在李二陛下驾崩之后被圈禁在感业寺为尼,跟李治那个小屁孩儿干柴烈火……但是武媚娘的本质并没有变。

美貌智慧、心思灵透、卓越的领袖魅力、对权力的渴望、充沛的精力……

足以代替房俊掌控整个农庄以及房俊名下的产业。

房俊是不耐烦这些琐事的,他更愿意高屋建瓴的指点江山。

而这些,对于武媚娘来说却是甘之如饴,是她实现自我价值的完美阶梯。从幼年的阴影中走出来,在一片男人的天地里证明自己,这使得武媚娘越来越自信……

武媚娘便抿了抿嘴,有些小怨气的说道:“妾身怎么觉得……好像给郎君打长工一样?”

房俊便瞪眼道:“这话怎么说的?某绞尽脑汁广聚钱财,拼死拼活的挣钱,还不是为了家中的妻妾子女奴婢家将?若说打长工,那也应当是某才对!”

“噗嗤”

站在堂中的两个俏丫鬟被房俊的神情逗得失笑。

武媚娘哭笑不得,伸出纤手在房俊肩膀上使劲儿捏了一下,嗔道:“这说的什么话?若是传扬出去,我们这些姐妹还要不要活了……”

男子赚钱养家,这没什么问题。

但是男子给妻妾打长工,这话听起来难免别扭……

房俊撇撇嘴,耍无赖道:“管他呢?咱愿意给家里人打长工,与他人何干?一个家,自然要每一个成员都有所付出,有所享受,诚心实意的奉献自己,这才能阖家安宁,幸福美满。只是一味的索取,却从来不懂付出,即便是亲如夫妻父子,长久也会心生怨怼。长此以往,难免怨气冲天,离心离德,何来幸福可言?”

武媚娘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捅了一下。

为什么以前在家里,面对自己的兄弟姊妹母亲长辈,心里只有无尽的委屈和酸楚,却毫无一丝温馨?

为什么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这个陌生的男人,陌生的家仆奴婢,自己却仿佛每一天都是那么充实,那么安宁,心底里就像是有一罐蜜一样,平安喜乐?

武媚娘有些出神,纤手离开了房俊的肩头,下意识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原来,是因为奉献……

第五百五十二章 阖家(下)

家是最温暖的。

当你在外面受委屈,只有家里人才会替你分担。

当你在外面开心快乐、获得成功时,只有家里人会真心替你祝福、以你为荣。

当你在外面犯错误时,别人责备你、辱骂你,可是家里人只会鼓励你、安慰你、支持你一定会成功……

武媚娘的眼波有些迷离,嘴角微微翘起,心里荡漾着甜丝丝的柔情。她的手轻抚着房俊轮廓鲜明的侧脸,感受着郎君下颌处淡淡的胡茬扎在自己柔嫩的掌心那种酥酥麻麻。

这才是生活啊……

房俊被武媚娘摸得有些痒,他没有回头,看不见武媚娘脸上有些恍惚的神色,只是简单的以为她在调皮,便缩了缩脖子,忍着酥痒,笑道:“虽然本郎君自认人家人爱花见花开,但是娘子你这般迫不及待,还是令本郎君有些羞涩……咱晚间到卧房再亲亲我我行不行?”

郑秀儿和俏儿就忍不住偷笑。

武媚娘回过神来,白瓷一般的俏脸浮上一抹红晕,又羞又气,手指用力,在房俊的脸颊上掐了一下,羞恼道:“胡说什么呢……”见到两个丫头忍着笑的模样,愈发的羞窘了,赶紧岔开话题道:“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几时启程?”

平素住在庄子里天高皇帝远的躲清闲也就罢了,过年了,是肯定要一起搬回府里去住的。

说起来,房玄龄夫妇大抵是这个年代最开明的父母了。

自打房俊渐渐的展示其“妖孽”一般的各种能力之后,房玄龄便对房俊采取了放养的政策。平素做些什么,几乎从不干涉,即便是房俊要来到庄子里居住,也大手一挥予以放行。

这在封建大家长的年代,几句是绝无仅有的,毕竟房俊虽然有了一方御赐的妾侍,但到底未曾成家。

即便成家立业,等闲亦要跟着长辈住在一起,轻易不会分家。

所以民间经常会有四代甚至五代同堂的情况……

房俊便说道:“赶早不赶晚,不然母亲要心急了。”

若说家里最反对房俊到庄子里住的人,自然是母亲卢氏。对于不能将这个越来越能耐的二儿子握在手心里,卢氏很是耿耿于怀……

俏儿和郑秀儿闻言,便手牵着手一起出去,吩咐家将仆人收拾箱笼,将各式各样的礼物装车。

东西很多,但人却不多。

东西都是武媚娘早就准备好的,很快便装上车,启程返回长安城的房府。

车粼粼马萧萧,长长的一流车队很是招摇。

天气不冷,房俊干脆披着裘皮将车夫赶走,自己赶着早已沦为长安风景的四轮马车,武媚娘带着两名侍女坐在马车里,挥舞着马鞭赶着马车沿着山路缓缓下山。

“哎呦!二郎,这是要回老宅过年了?”

刚刚从庄子里出来,迎面一个扛着个褡裢的老农走来,笑得脸上的褶子愈发深了,问道。

“啊!您老这是干嘛去?”房俊慢悠悠的赶车,笑问。

“这不是将家里养的两口猪卖掉了么,在城里买了些糖果吃食,去闺女家给小外孙送去。”老农笑得一脸阳光,拍了拍肩膀上的褡裢。

庄子里的猪肉因为有不少贵人吹捧,很快就在关中流行开来,猪肉的价格自然飞涨,这个年关,养猪的农户多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各个喜笑颜开。

房俊就笑道:“外孙是姥爷家的狗,吃饱了就走!您这颠儿颠儿的上门,可是真够贱的!”

这当然是玩笑话。

老农哈哈一笑:“那没办法,谁叫那小狗崽子是闺女身上掉下的肉呢?这人呐,越是上岁数,就越是稀罕孙辈。这两年跟着二郎您,日子越过越好,也能给孙子外孙买点吃食,咱就图个笑脸儿,搁在以往,想颠儿颠儿的都没那条件!”

房俊呵呵笑道:“那行,您老赶紧的吧!”

“唉!二郎路上也要当心,这庄子上上下下有咱们看着,保准啥事都没有!”

老农笑吟吟的走了。

房俊心情不错,将鞭子在空中舞了个鞭花,喊了一声:“驾!”

沿途遇到不少农户,见到房俊当了车把式赶车,都有些好奇,大多数都驻足在路边笑呵呵的说上几句话,满满的舒心笑容挡都挡不住。

对于从不摆架子的房俊,大家都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敬重。

房俊很喜欢这种状态。

上辈子当官的时候,看到农田里丰收,下乡的时候看到农民围着他说着今年的收成如何如何好,他就会从心里笑出来。

这是一种很膨胀的成就感……

男儿立于世间,能够造福百姓使得更多的人家因为自己过上好日子,便是最大的肯定。

房俊眯着眼,重活一回,他有更大的能力,让更多的百姓活得更好……

到了长安城里的房府,早有人远远的候着,见到房俊的车队到达,立即跑回大门通知,呼呼啦啦出来很多人迎接。

最前头的,自然是几个弟弟妹妹。

房遗则九岁了,虎头虎脑身子结实,除了白一些,跟房俊很有几分相像。

小家伙呼呼的跑在前头,几个大步来到房俊的车前,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叫道:“二哥!有礼物没?”

房俊从车辕上跳下来,拍了拍房遗则的头顶,笑道:“当然有!待会儿卸了车,你自己去挑!”

然后不理高兴得跳起来的房遗则,目光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另一个小屁孩。

刚刚六岁的老四房遗义。

这小子腿短跑得没有老三房遗则快,被老三抢了先,这时候就有些委屈,看着房俊,怯怯的喊了一声:“二哥……”然后小嘴儿一瘪,眼眶里就水汪汪的要哭。

房遗则似乎早就料到老四的反应,回过头小老虎一般瞪着老四,呵斥道:“闭嘴!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就知道哭!再哭我就揍你!”

训斥完了老四,这小子小大人儿一般对房俊故作无奈的耸耸肩:“小孩子就是麻烦!他以为没抢在我前头,礼物就没他的份儿了!在母亲面前只要一哭,啥好东西都被母亲给他了,真是麻烦!”

房俊呵呵笑了起来。

作为最小的儿子,老四房遗义在父母面前,总会有一些特权的……

房俊就上前抱起老四,抹了一下小家伙脸蛋上的泪水,问道:“告诉二哥,三字经读了没有?”

“嗯!”老四使劲儿点头,奶声奶气说道:“父亲还夸我比三哥读得好!”说着,得意洋洋的瞅了老三一眼。

老三就跳脚:“我那时让着你的,什么都不懂!”

房俊温言对怀中的老四道:“光会读可不行,二哥考考你,‘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是什么意思呢?”

老四虽然岁数小,但是显然很聪明,想了想,便一本正经的说道:“孔融四岁时,就知道把大的梨让给哥哥吃,这种尊敬和友爱兄长的道理,是每个人从小就应该知道的。二哥,我以后不跟三哥抢东西了,有好东西,先给三哥!”

房俊夸赞道:“老四真是好孩子!”

老三房遗则在一旁气呼呼的瞪着房俊,叫道:“二哥,你太奸诈了!”

房俊愕然。

“老四把好东西让给我,那我也得把好东西让给你,可是咱大哥什么也不稀罕,那最后所有的好东西不都是给你吃了?二哥,你好奸诈!”房遗则自以为识破了房俊的阴谋,大呼小家,颇为不忿。

房俊目瞪口呆,简直无言以对……

貌似,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由得恼羞成怒,抬脚虚踹一下,佯怒道:“就你话多!还不赶紧将马车都卸了,好紧着你挑好东西,等着我给亲手给你啊?”

“喔喔喔……挑礼物咯……”

老三欢呼一声,往大门内跑去。

房俊脸上浮现出笑容,抱着老四,抬脚进了大门。

看到站在正堂前的母亲、大哥、大嫂,一股属于家庭独有的温馨,瞬间将他紧紧包裹。

家和万事兴……

第五百五十三章 父子(上)

小妹房秀珠娉娉婷婷的站在门内,笑盈盈的看着房俊。见到房俊抱着老四房遗义进了大门,便走上前去从他手里接过老四,柔声道:“二哥……”

小丫头尚未及笄,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姣好的面容继承了房家优良的基因,已然是少见的美人胚子。而且渐渐稳重起来,不似小时候那般人来疯,假以时日,当是端庄贤惠的名门闺秀。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一些,似乎心智每一天都在成长。

大姐夫韩王李元嘉拿着官府的红契上门来,在父亲和几位宗正寺官员的作证下添上她的名字,才知道二哥花了几万贯买了几千亩风水肥沃的良田,给自己做嫁妆。

大嫂杜氏便羡慕给房秀珠分析。

这年头,女孩子手里有嫁妆,到了夫家才会腰杆子挺直,不受气。

原本房家虽然是当世名宦,却实在没有多少家底,大姐成亲的时候听母亲说就没有多少陪嫁,轮到自己,大抵也就是象征性的陪送一些御赐之物,再加上几间房子几亩田。

若是未来的夫家是个寻常人家还好,毕竟有父亲的名望镇着,想来也会高看自己一眼。可是怎么可能呢?依着房玄龄的官职威望,自己的夫家绝对不可能只是寻常的人家。到时候若是没有像样的嫁妆,难免被夫家看轻了……

房秀珠对大嫂杜氏的话语很是赞同。

还好有二哥……

哥哥为妹妹准备嫁妆的不是没有,但是如同房俊这般出手便是几千亩足以传家的上等良田,可以说绝无仅有。

这跟有没有钱没关系,没这个规矩。

只此便可看出她在二哥心中的位置和重视程度。

有兄如此,尚有何求呢?

如此,见到了房俊,房秀珠自然是乖巧百倍,眉花眼笑。

“谢谢二哥!”房秀珠笑得眉眼弯弯,甜腻腻的说道。

房俊宠溺的摸摸小妹的双丫髻,笑道:“哥有的,就是你有的,客气个甚?”

许是上辈子没有妹妹的缘故吧,若是只论亲厚远近,一众兄弟姐妹之中,就数跟小妹最亲……

房秀珠便笑靥如花的再不说话。

卢氏站在廊前,看着他们兄弟姐妹亲厚,心里暖暖的很是慰贴,眼眶便微微有些发湿。

谁家的父母不愿见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子女亲厚互相爱护呢?

于是如同房家这般的名门,反而越是因为种种利益的分配导致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想要一家人和睦相处亲厚友爱,是何等的难得?

想到此处,卢氏愈发觉得二儿子贴心。

能赚钱、有能耐,非但没有半点骄奢跋扈的气派,反而对自家的兄弟姊妹愈加照顾,只是一味的付出给予,却从不曾念叨什么回报。家里的好处都被他大哥占了去,将来老爷的爵位也是他大哥继承,更是从未有过半句抱怨。

“母亲……”房俊走到廊前,笑嘻嘻的给卢氏见礼。

卢氏满眼宠溺,把儿子拽到身前,上上下下的大量,见到儿子似乎又壮实了一些,心里满意,嘴上却埋怨道:“你个混小子,放出去就不记得家了是吧?都快将爹娘忘到后脑勺了,这个不孝子!还有啊,别总是成天闯祸,害得娘跟你爹提心吊胆的,马上就成亲的人了,总该学着稳重一点!”

“嗯!”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呵斥,房俊没有半点不耐烦,心里反而很是温暖,恭恭敬敬的听着。

卢氏就很是满意。

儿子在外面再有能耐又能如何?到了娘面前,还不是得乖乖的听话,任打任骂!

“行了,赶紧进屋,你爹等你老半天了,有话跟你说呢。”卢氏拍了儿子的肩旁一下,说道。

“唉!”房俊答应一声,又对一边笑盈盈的杜氏见礼:“见过大嫂。”

杜氏赶紧回礼。

“大哥不在家?”房俊瞅了瞅,没见到大哥房遗直的踪影。

“你还不知道你大哥?被几个好友叫去了,说是开个什么诗会,不到深更半夜怕是回不来。”杜氏轻叹了一声,说道。

杜氏并不是个有野心的,更没什么“望夫成龙”的念想。

以前还不觉得,只是瞅着老二越来越出息,自家的夫君却整日里饮酒品诗不务正业,心里难免幽怨。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房俊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房遗直这个人,就是典型的书呆子,没有什么上进心,对于人情世故也很是厌烦。即便是在家里,存在感也低到极点。平素三五好友饮酒作文,那便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和追求。

房俊觉得也挺好……

“前些时日南面的客商送来一些稀罕的东西,给嫂子准备了一些,待会儿让媚娘拿给嫂子,喜欢的您就留着把玩,不喜欢就拿去送人情。另外还给大哥弄来两个砚台,据说是汉朝的歙砚,我也不懂。”

“哎呦,那可谢谢叔叔了。”杜氏眉花眼笑。

二郎一向出手大方,能被他视作“稀罕”的东西,想必绝对是难得的好东西。更难得的是二郎对自己的尊重,并没有因为大朗的弱势而削减半分,这才是更令杜氏欣喜的原因。

若是二郎不将自己这大房放在眼中,自己这个长媳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房俊笑道:“一家人,还说两家话?我进去跟爹说说话。”

言罢,便抬脚进了正堂。

自有卢氏领着杜氏、小妹迎接武媚娘,几个女人相见,自是叽叽喳喳好一顿聒噪,郑秀儿和俏儿则领着车队前往库房卸车。

以往的窗户纸全都掀去换上了玻璃,正堂里显得很是明亮,光线很足,家具摆设上面就有了一种晶莹的清辉。

一水儿紫檀木的家具,显得大气厚重。

房玄龄端坐在太师椅上,正端着茶杯抿着茶水,见到房俊进来,才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这屋里的家具差不多都是房俊孝敬老爹的,都是出自自己的设计、柳老实之手,很有一种唐朝穿越到明朝的感觉。尤其是这个太师椅,房玄龄很是喜欢。

房俊走上前,在房玄龄面前跪地。

“孩儿见过父亲。”

房玄龄面上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说道:“起来吧,在家里,不必拘泥这些礼数。”

“是。”

房俊起身,在房玄龄下首落座。

自有侍女轻手轻脚的奉上香茗。

“庄子里一切安好?”

房玄龄问道。

房家家产不多,骊山的农庄差不多是最大的一处产业,许多家里的老人都留在庄子上,是以房玄龄一向很关注。

老房是个重情的人,自是不忍自家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吃苦。

房家便说道:“父亲放心,一切安好。今年收成不错,孩儿将佃租税负全都折换成银钱,摊丁入亩,这样比较公平。而且庄户家里饲养的家猪都卖得不错,这个年节大多过得很是宽裕。因谋逆案而有人伤亡的人家,孩儿也都给足了抚恤,父亲勿需担忧。”

房玄龄就很是欣慰的点点头:“饲养家猪这件事,做得不错!能为庄户百姓们开辟一个新的财源,这一点,比为父强。庄子里虽然都是些低贱的农户,但毕竟是跟着咱家讨生活的,凡事要心胸开阔一些,做事要仁慈,为人要宽厚。”

“是。”房俊恭恭敬敬的答道。

房玄龄续道:“至于摊丁入亩,为父已然给陛下上了奏折,也经由政事堂讨论,不过并未有章程下来。大家的意思,还是对摊丁入亩这种新税制有所担忧,毕竟现有的税制已然承袭了千百年,贸然更改,恐引起天下震荡。陛下比较中意你的意见,择取一地,选为试点,试行几年,看看成败厉害,再做取舍。”

第五百五十四章 父子(下)

择取一地,选为试点,这自然是稳妥之法。

休说从未见识过“摊丁入亩”的大唐君臣,即便是房俊自己,对于冒然将明末清初的这一套政策移植到唐朝,会产生如何水土不服的变故都心有顾忌。

再是先进的政策,也要与当时的整个社会形态融合,否则定然导致天下大乱……

房俊问道:“可曾选好由哪一地来作为试点?”

房玄龄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前日陛下召为父前去,提出待你与高阳殿下成亲之后,会委任你新的官职。”

房俊心中一紧:“什么官职?”

“自然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房玄龄颇为感慨:“真是想不到啊,一转眼,儿子也能官居一品、约束一方了……”

房俊差点欢喜得蹦起来!

隋唐时期,凡是朝中有大的军事行动,均会在某一战略方向上设置总管府或大总管府,左卫军士最高统率机关。一般而言,若是宗室或外姓将领担任最高统帅则称行军大总管,若是皇子亲王担任最高统帅则称为行军大元帅。

房玄龄说房俊即将官居一品,其实不然。无论行军大总管亦或行军大元帅,都只是临时设置,并无品级。但是其权利却可以节制地方,统帅军队,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虽然有可能今天设立,明天就被撤了……

但是能够当得上这个位置的,哪一个不是朝中栋梁、帝国支柱?

况且,“摊丁入亩”并未选出在哪一地施行,莫非皇帝的意思,是要在自己上任之后,由自己主持?

无论成败,这可是妥妥的政绩,升官的资本!

房俊的前程,已可预期。

稳了稳心神,压制住心底的喜悦,房俊倏地想起一事:“听说,申国公亲自上门来了?”

房玄龄不以为意的点点头:“说是他家四郎恣意妄为,不分轻重,在江南野惯了。闻听宗正寺发卖李元昌的家产,便看中了那一块水田,想要找韩王殿下说情,卖给他。却不成想被韩王卖给了你,是以认为其中定有何不法之处,一时义愤,这才上门挑衅。至于被你打断腿,那也是罪有应得,正好给高四郎一个教训,教育他莫要不知天高地厚。”

房俊啧啧嘴,叹道:“这话里有话啊。”

房玄龄就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废话!人家心尖宝贝的儿子被你打断腿,面皮剥得一点都不剩,还不许人家心有怨气?不过此事确实是那高四郎过分了,到某儿子门上找某女婿的麻烦,真当某是吃素的?为父从不与人争斗,却不代表就怕了谁!”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房俊也算是首次见到老好人房玄龄发火。

也难怪,正如房玄龄自己所说那般,高真行的行为简直就是将房玄龄的老脸摁在地上摩擦,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遑论一朝宰辅的房玄龄?!

好在是房俊将高真行打断腿,若是反过来房俊或者李元嘉被高真行伤了,那房玄龄干脆也别出来见人了。

这件事,高真行做得过分了。

“可孩儿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高真行前脚回到长安,后脚就找孩儿和姐夫的麻烦,即便寻了买地这么一个借口,仍然显得有些生硬,与理不通。”房俊皱着眉毛,表示担忧。

或者,高真行的背后还站着一些人?

比如,长孙无忌……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房玄龄眉毛抖了抖,叹了口气:“所以,陛下才会如此痛快的答应你出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就是要让你远离京师,平息事态。这件事陛下也是左右为难,你要体谅。”

房俊就懂了。

无论高真行的背后有没有长孙无忌,单单是高士廉,便足以让李二陛下挠头了。高士廉与房玄龄怼上,无论谁有理谁没理,李二陛下都很难做到公平处置。

既然左右为难,干脆将其中之一打发出京,将隐患消弭于无形。

房俊当然不会委屈为何是他离开长安而不是高真行……

只是从中亦可看出,李二陛下处理此事显得有些拖沓。

依着李二陛下的作风,无论是各大五十大板还是借着由头处置了哪个,皇帝金口,谁敢不服?

难道是皇帝岁数渐渐大了,魄力不足,亦或是皇帝心里另有算计?

想了想,房俊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放到房玄龄面前,说道:“这是今年送到各家的年礼,父亲看看,是否有落下的或是礼薄了的,咱们再增添一些。”

房玄龄就很是欣慰。

老二越来越出息,今年将家中的年礼全都包了,送礼由他出,收礼则全都送到府里,等于府里一文钱不用出,就等着收礼。虽说如今并未分家,老二更为成亲,但是放眼勋贵世家之中,能有如此帮扶家中的儿郎,绝无仅有。

房玄龄本身是个清高的性子,对财货之道最是不耐,往年的年礼大多只是象征意义的各家送一些,旁人知道房玄龄的性子和房家的家底,也没有什么挑处。可礼物薄了,到底是不太好看。现在二郎主动将这些事物接受过去,不用房玄龄操心,房玄龄如何能不老怀大慰?

细细看了一番,房玄龄点头道:“远近亲疏,分配恰当,很好。”

房俊就笑道:“其实孩儿也未曾用心,都是媚娘请教了大嫂家中亲朋故友的往来情分,然后拿出的注意。”

对于儿子的小妾,房玄龄自然不好褒贬,却仍旧忍不住赞了一句:“媚娘胸有韬略,不逊男子。”

房俊瞅了瞅堂中,见侍女都远远的站着,便向房玄龄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问道:“父亲,你说……长孙冲到底怎么回事?”

房玄龄眉毛一抖,沉吟半晌,缓缓说道:“陛下心里如何想法,没人知道。便是长孙冲陷害设计太子一事,知情者亦被陛下警告,不得泄露出去半分,至于谋逆案……虽说没有证据直接指明长孙冲参与其中,但陛下大抵还是认为其罪责难逃。”

房俊恍然。

李二陛下或许能忍受长孙冲陷害太子一事,但绝对无法原谅长孙冲在谋逆案中扮演的角色。而长孙无忌最是了解李二陛下的心性,故此让长孙冲出逃。

无论是这些年对于长孙冲的宠爱,亦或是碍于长孙无忌的颜面,李二陛下对长孙冲畏罪潜逃一事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毫无疑问,这是留了一线,只要长孙冲隐名埋名,他便不会再去过问。

房俊不由叹息道:“父亲,你说陛下这性子到底怎么回事?对太子殿下能厌烦到非要易储的地步,对长孙冲却又能宽容到如此境地,长孙冲便是再亲,还能亲得过自己的长子?这也太偏心了一点。”

“浑说什么话!”房玄龄斥责一声。

房俊缩缩脖子,不吭声。

闲谈莫论人非,何况是谈论皇帝?

喝了口茶水,房玄龄才叹息一声,说道:“你不懂,陛下压力太大了。所以对于自己的继位者,要求高一些,对太子殿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倒也并不是就有多厌恶太子殿下……”说到这里,又叹息一声,再不言语。

不过房俊却是懂了。

李二陛下心心念念都是励精图治将大唐经营得繁花锦绣,以此给那些贞观老臣和高祖遗臣们看看,他李二陛下当皇帝,绝对比别人强!这个性格倔强的皇帝,不仅要证明他自己比李建成强,还要证明自己的儿子也比李建成强!

可偏偏太子李承乾是个相对绵软敦厚的性格,这难免就令李二陛下有些看不上。再加上长孙冲从中捣鬼,这么些年发生的许多事,更令李二陛下对太子失望之极。

有了易储的心思自然是情理之中。

看了看外边的时辰,房俊便起身道:“孩儿准备了一些礼物,这就入宫给晋阳公主送去。”

房玄龄嗯了一声,对于儿子跟晋阳公主走得亲近,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又叮嘱了一句:“不要将高阳公主的那一份落下。”

“孩儿晓得。”

便起身走了出去。

刚出了正堂,便见到府里的仆人跑过来说道:“二郎,太子殿下遣人送来帖子,请您去东宫一趟。”

房俊就皱起眉毛。

第五百五十五章 变故

天有些阴。

零星的雪沫飘飘洒洒,愈发寒冷彻骨。

东宫的楼阁台榭笼罩在一片凄迷阴冷之中,倍增冷寂。

房俊来到东宫之外,早有内侍候在角门处,见到房俊,上前恭恭敬敬的见礼然后引其入内。

穿殿过舍,片刻之后,来到丽正殿外。

“二郎,太子殿下已然恭候多时,请您入侍到了丽正殿的门口站住,恭声说道。

房俊抬起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匾额。

东宫有丽正殿。

太极宫有立政殿。

真是有意思……

房俊揉了揉有些冻僵的脸,对那内侍轻声道了谢,抬脚入侍恭敬的一笑,心里却有些起伏。

外人都说房二郎嚣张跋扈,但是平素对他们这些奴婢仆役,却从未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反而温厚有加。这种平等相待的风格,不似做作,而是深埋在他的心底,因为他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予他们这些奴婢衙役尊重。

越是不经意间的表露,越是能体现一个人的修养。

这是个真正的君子……

房俊自是不知道自己“待人有礼貌”的好习惯会为自己在不经意间刷了一波声望,进入殿内,便有些微楞。

太子李承乾一袭常服,头发挽了一个发髻,用一只金簪固定,宽袍大袖的坐在锦榻之上,身姿英挺,面如冠玉。

老李家的基因还真是优秀啊,无论男女,相貌俊美得让人嫉妒……

当然,这不是房俊发愣的原因。

在李承乾的对面,坐着一位腰腹阔大、圆脸无须的胖子。

魏王李泰?!

房俊微微张着嘴,下巴都快掉下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两人怎地会坐到一处,而且看上去似乎谈笑风生的样子?

哔了狗了……

见到房俊傻呆呆的站在大殿门口,李承乾与李泰相视一笑,后者便笑道:“房二啊,快来快来,正说到你呢。”

房俊回过神,弯腰见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魏王殿下……”

李承乾便招手道:“勿需多礼,快过来坐。”

房俊懵懵的走过去。

等到房俊落座,太子妃苏氏亲自捧着茶盏,浅笑莹莹的为房俊和魏王李泰奉上香茶。

房俊赶紧起身道:“多谢太子妃。”

李泰也起身,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嫂嫂。”

苏氏秀美的脸上洋溢着温婉的笑容,柔声道:“你们在这里慢慢聊,不必拘束。”

言罢,才娉娉婷婷的返回后殿去了。

房俊和李泰这才落座。

李承乾捧起茶盏,笑道:“四弟你得尝尝,这可是最上品的龙井,据说每年的产量不超过三斤,全部如数进贡给父皇,为兄这可是舍了好大的脸面才从原产地讨来的,天底下除了父皇那边,再无第三家可以饮到……哦,房二郎家里不算,本来就是人家自己的东西嘛。”

李泰闻言,就有些迫不及待的端起茶盏,先是细细的观察茶盏中舒展的芽叶,青绿的茶汤,嗅着清隽的香气,然后才缓缓的啜了一口,凝神品味。

良久,李泰才悠悠吐出一口气,感受着口腔里清香的回甘,满是幽怨的瞪着房俊。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被李泰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问道:“殿下为何这般看人?”

李泰恨恨的说道:“怪不得父皇说你房二郎是佞臣,若然如此啊!”

房俊一头雾水:“殿下这话从何说起?另外,不得不提醒殿下,现在某无官无职,平民一个,佞臣之语,实在是当不起。”

李泰被噎了一下,这才想起这位作死作到被父皇一撸到底,已经是个了……

却仍没打算放过房俊,追问道:“为何这种极品茶叶,父皇那里有,太子哥哥这里有,我李泰就没有?溜须拍马谗言媚上,你不是佞臣,谁是?”

这么护食呢?房俊明白了,这是没得到极品贡茶,撒泼放赖来了……

只得无奈道:“行行行,我家里还有一点,回头给你一两。这不是产量实在太少了么,分不过来啊!”

李泰这才正色道:“一言为定!”

房俊只得应下。

不过眼珠子却不停的在李泰李承乾脸上转来转去,实在是搞不懂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怎地又玩儿上“兄友弟恭”这一套把戏了?

很诡异啊……

却又不好问。

“殿下召某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房俊只得问李承乾。

李承乾便放下茶盏,轻咳一声,看了李泰一眼,说道:“就是想给你透个气,父皇打算过了年给你安排个职司,免得你整日里游手好闲无事生非……嗯,这话是父皇说的,跟孤没关系。”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无论如何,房俊即将与高阳公主成亲,身无一官半职的有些不大好看。容易给人一种印象:难道房玄龄家的二公子一无是处,就等着娶陛下的闺女光宗耀祖走上人生巅峰?

皇帝的驸马是个白身,总是大好听……

不过房俊已经知道李二陛下打算在他成亲之后便委任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现在给他一个官职,想必也是为了遮掩一下,不至于以后委任的时候太过突兀,惹来御史言官的反对,算是未雨绸缪,过渡一下。

房俊就问:“不知是何职司?”

他自然不关心李二陛下给自己安排的这个过渡什么官职,只不过人家太子殿下这么说了,他总要顺着问一下,不然岂不是不将皇帝的“关怀”放在眼中?

李承乾便笑道:“崇贤馆校书郎。”

房俊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看得出来,李承乾是真的挺高兴,因为这崇贤馆,就设置在东宫。若是房俊接了这个职司,那往后两人之间就有大把的亲近机会。

唐代中央官学除国子监所属的六个学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以外,还有分别隶属于门下省的弘文馆和隶属于东宫的崇贤馆。

去年,李二陛下置崇贤馆,属东宫系统,有学士二人,掌经籍图书,教授诸生,均如门下省所属弘文馆之例。后来为了避讳太子李贤之名,改名为崇文馆。

算是唐朝的贵族学校,“崇文馆生二十人,以皇族中缌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之子为之”。

总之,就是召集一帮贵族子弟入学,与太子殿下一同学习,为太子殿下奠定一定的班底,为日后继承帝位做准备。

还算是个轻省的差事……

房俊便说道:“那可得多谢陛下厚爱了,待会儿正好去宫里给几位公主送一些礼物,再去陛下面前谢恩。”

说完,目光又瞄向李泰,你这个死胖子又在这里做什么?

李泰咳了一声,脸色变了变,有些颓然的说道:“父皇任民本王为苏州都督,都督润、常、苏、湖、杭、越、明、台、婺九州军事,大抵在明年中,就将前往就番。”

房俊彻底震惊了!

怎么回事?

李二陛下不是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李泰前往封地就番么?

况且,李泰的封号是魏王,封号是根据封地来的,原本李泰的封地是相、卫、黎、魏、洺、邢、贝七州。遥领相州都督的职务。遥领的意思,就是不用去封地上任……

可现在封号还是魏王,封地却变成吴越之地,这倒是跟贞观二年的时候封为越王的时候封地差不多。

最最重要的是,李二陛下将李泰打发到封地去了,这是要断了李泰争储的念想?

远离中枢,这储君之位可就算是泡汤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五百五十六章 入宫

李二陛下对魏王李泰的宠爱,用“宠冠诸王”来形容绝不为过。甚至有时候不过短短一日不见,也要派自己养的一只名为“将军”的白鹘去送信,一日之内鸿雁往返数次……

更甚至有一次,有人向唐李二陛下打小报告,说朝中那些三品以上的大臣对李泰不够尊重,借机中伤他们。果然唐太宗一听自己心爱的儿子受了委屈,雷霆震怒之下二话不说,立马把那些大臣召进宫来严词质问一番。房玄龄等人被吓得不敢说话,唯有魏征梗着脖子据理力争。最后李二陛下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自己的确因私爱而忘公了。

李二陛下对李泰这种种逾越礼制的宠爱,就连史官都不得不感慨到:“其宠异如此”。

千古以降,实所罕见。

李承乾因为占着长子名分,被敕封为储君,可李二陛下却总是心心念念想着将长子废黜,扶持李泰上位,继承如画江山。若不是担心朝局有可能遭受的动荡,以及对后世子孙产生的深远影响,老早就这么干了,何至于犹豫到今日……

可是,这怎么突然又转变画风了?

房俊又狐疑的看看李承乾,难不成正是因为李泰被李二陛下斩断了对于太子之位的念想,而李泰也认了命,这哥俩没了直接的利益冲突,所以化干戈为玉帛,你好我好哥俩好?

李泰见到房俊震惊的神情,自然知道房俊心里想着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正如二郎你所说,一直以来,不过都是某痴心妄想而已。长幼有序,此乃天定,本王便是再有多少不满、不忿,又能如何?与其为了一己私欲,导致天下动荡,为后世子孙立下一个不好的榜样,不肖子孙竞相效仿,那才是罪孽深重,本王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父皇?既然命中注定,还不如洒脱一些,放下包袱,尽情的享受人生……”

一旁的李承乾一副他疼的表情,摇头苦笑。

这话说得,简直达到了人格的最高境界!

房俊仿佛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感慨做豪气干云状的李泰。

特喵的!

这货难道也被哪个同行给穿越了?

李泰正说得投入,冷不丁发现房俊的神情,顿时受到侮辱一般,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本王为了顾全大局牺牲自我,在你看来就如此不堪么?还是在你眼里,本王就是一个自私自利,我死之后……哪管他河水滔天……那种人?”

哎呀!

这句话是跟我学会的,还是……

房俊愈发觉得李泰有些反常,便试探着问了一句:“请问,有电话么?”

李泰:“……?”

房俊是被李泰赶走的。

魏王殿下对于房俊的质疑、不屑、嘲讽忍无可忍,终于恼羞成怒,拳打脚踢将房俊赶走。

并且声称“不要打搅他们兄弟交流感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俊一头雾水来到太极宫。

他是太极宫的常客,即便现在是白丁一枚,但是出入都很随便,并不用等待李二陛下的宣召才能觐见,更何况,他是来找晋阳公主的。

宫内的侍女内侍都知道晋阳公主殿下跟房俊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没人敢阻拦。

这边将房俊放进宫门,自有内侍和禁卫检查房俊带来的礼物。仔仔细细的验查一边,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品和违禁品,房俊便将送礼物的家仆打发走。

这些礼物自然由内侍们帮忙搬运到房俊指定的地方。

礼物分成四份,晋阳公主、高阳公主、长乐公主以及小正太李治,每人一份。

高阳公主伤势有所好转,便被太医接回宫内医治,因为担心妹妹的伤势,长乐公主并没有再回道观清修,而是跟着回到宫里,住进高阳公主的寝宫,日夜照拂。

长孙冲失踪之事早已传遍关中,长乐公主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若说以往只是夫妻之间的矛盾,尚有可以转圜的余地,那么这次就算是彻彻底底为她和长孙冲的婚姻画上了一个句号。李二陛下可以顾全方方面面的关系放长孙冲一条生路,允许他隐姓埋名远离关中,却绝对不可能再让自己的女儿与谋逆者纠缠在一起。

在宗正寺,长乐公主与长孙冲的“和离文书”早已备案归档,只是未曾对外宣布而已。

至于小正太李治能够得到一份礼物,则是房俊顺手为之。

不管怎么说,这小家伙都是历史上的高宗皇帝,虽说现在历史已然变得有些离谱,可谁知道这小子最后会不会仍然如同历史上那般捡了桃子,当上皇帝?

不必过分讨好,可若是得罪这小子,可就犯不上……

到了高阳公主的寝宫,早得了消息的侍女秀玉在门外迎候。

她是高阳公主的贴身侍女,如无意外,按照皇家的规矩,公主成亲之后她是要一同嫁到夫家的。再按照惯例,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她会成为“通房大丫鬟”,照顾公主和驸马的生活起居。

骊山行苑内附的突厥人犯阙,是房俊舍命将高阳公主和她塞进炕洞里,然后拼死引走突厥叛军。

能够跟着公主嫁给这么一个有担当的男儿,夫复何求?

况且前些时日公主负伤,秀玉跟着住在庄子里,亲眼见到了房俊对于家中的侍妾和侍女的和蔼可亲,越发觉得房俊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

只是以往驸马对自己公主好像有些偏见,对于这桩婚事很是抵触,曾经有过各种各样的流言,说是驸马想要退婚。

甚至有过西明寺的误解……

不过,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公主为驸马挡的这一箭,自己差点送命,却赢了驸马的心……

见了房俊到来,秀玉很是亲热的向前迈了一步。

可是……

看着眼前这张有些黑、棱角分明很是帅气的脸,秀玉张了张嘴,却愣住了。

该怎么称呼呢?

侯爷?

爵位被削了。

尚书?

官职被撸了。

驸马?

还没成亲呢。

二郎?

显得过于亲密了。

小丫头有些傻眼……

“这个……那个……”小丫头期期艾艾,急的俏脸涨红手足无措。

房俊却是皱起眉毛,看着直跳脚的小侍女,心说今天什么日子,怎地见的人都奇奇怪怪的?这丫头莫不是屁股上长了东西?

“什么这个那个的,这是干嘛呢?”房俊站定,奇道。

“啊……殿下等着您呢,命奴婢前来迎接……”小侍女急的没法子,干脆含含糊糊的,不称呼。

房俊“哦”了一声,奇怪的瞅了这个颇为古怪的小侍女一眼,抬脚入内。

秀玉总算是松了口气,手脚麻利的引着后边的内侍,将房俊带来的礼物搬进殿内。

殿内充盈着淡淡的香气,不似檀香,不似花香,清淡而隽永,甚是好闻。

地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承尘上绘着鲜艳的彩色绘饰,挂着羊角宫灯。中堂一幅梅花傲雪图,四角摆放着不知什么鸟造型的青铜三足香炉,那闻之令人心神舒畅的味道正从那香炉中袅袅散开。

殿内格式家具玲珑纤巧做工精细,摆放也颇具匠心,很有一股清爽整洁的韵味。

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盈盈俏立在殿内。

一袭素白的长裙,身姿纤弱,腰如缟素,乌黑的秀发在头顶盘了一个不知名的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固定,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

容颜清丽,眉目如画。

周身再无一丝首饰点缀,却自有一股雍容秀美的气质,令人心醉。

尤其是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如同深夜里璀璨的星辰,绽放着灼灼的光辉。

房俊站定,躬身施礼:“见过长乐公主殿下。”

第五百五十七章 闺阁

淡极始知花更艳,任是无情也动人。

房俊今日始知这句形容薛宝钗的诗句,是如何的精辟,如何的妥帖。他得承认,在两三秒

的时间内,他完全沉醉于长乐公主绝美的风姿、神韵中。

若洛水神女般的长乐公主那清浅、明丽、娴雅的娇靥,清晰的铭刻在他的心中,令他如饮甘醇,心旷神怡,此生难忘……

“二郎,来看漱儿?”长乐公主浅笑一下,回了个礼。

房俊现在既无官职亦无爵位,长乐公主也只能以“二郎”称呼了。

听着长乐公主清冽如泉水叮咚的声音,似乎都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情。

注视着长乐公主清亮的眸子,房俊微笑道:“是,顺便也有礼物送给几位殿下。”

长乐公主被房俊的目光注视,便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颤,轻声道:“漱儿刚刚喝了一碗燕窝,精神正好呢,随我来。”

言罢,娇躯一转,将房俊引入内室。

房俊亦步亦趋。

长乐公主的身高并不出众,顶天一米六,但身姿窈窕骨架纤细,走动之间,细软的腰肢轻摆,宛若弱风扶柳,仪态万方。

房俊就有点眼热……

按理说,即便是寻常女子的闺阁,成年男人也不能轻易涉足,这关系到女孩子的闺誉。但房俊与高阳公主有婚约在身,自是勿需顾忌。

闺阁内的光线也很足。

入目是一张宽大的锦榻,高阳公主靠坐在榻上,一双美目秋波盈盈,看着进来的房俊,唇角微微挑起。

她拿尾指轻捋着鬓角的秀发,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婉柔的清纯韵味流泻。

高阳公主今天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罩衫,身姿婀娜,秀美雅丽,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看上去有些憔悴,少了几分平素的明艳,多了一丝淡雅。

房俊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安静乖巧的时候,的确让人有些莫名的亲近感。

而且很好看……

房俊走到屋子中央站定,关切的看着高阳公主的起色,柔声道:“今日何曾好些?伤口是否还会疼痛?”然后又有些担忧的说道:“应该躺着的,干嘛坐起来?当心伤口。”

长乐公主走到锦榻旁边,坐在一个绣墩上,看着有些絮絮叨叨的房俊,“黑面神”变身“知心暖男”,这画风的确很有意思,眼眸滴溜溜的在房俊脸上打了个转儿,便不自禁的溢出一抹笑意。

不妄漱儿以名相救……

高阳公主却被房俊的关心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一贯都是对自己不假辞色的房俊,在她心里是一个刚硬宽厚的大丈夫形象,能折不能弯。可是现在这温柔的话语,浓浓的关切,让她既浑身不自在,心底又有甜甜的滋味泛起……

“无妨,伤口已然不疼了,只是近日有些发痒,很难受,御医说是伤口长出新肉,忍一忍,过几天就好。”高阳公主乖巧的说道。

房俊自来熟的走到长乐公主的对面,寻了个绣墩坐下,点头道:“这就好,不过还是要当心,若是抻裂伤口,那可就麻烦了。”

高阳公主的箭创是贯穿伤,最怕就是伤口感染发炎,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那几乎等于宣判死刑。

“嗯,知道啦。”高阳公主应了一声,秀美又蹙起来,问道:“你跟高四郎是怎么回事?怎么听说你把人家腿都给打折了?”

房俊打个哈哈,笑道:“没什么大事儿,那家伙想要找茬,不过眼瞎看不清路踢到石头上,怪得谁来?”

高阳公主尚未说话,长乐公主玉容便显出几分尴尬。

以往,长孙冲也是想要找房俊的茬,结果被房俊好生羞辱……

房俊一直瞄着长乐公主的俏脸呢,见到她脸上神情微变,心里一动,便知道自己这是一竿子干翻一船人,有些唐突了。

刚想挽回一下,便听高阳公主嗔道:“你这人,都不知说你什么好!总是打架,真是粗鲁……对了,听说父皇想要起复你,不知是给你个什么官职。”

这丫头也算是个机灵的,一个茬就给打过去了,房间里的尴尬便消失掉。

“刚刚去了太子殿下那边,听说是崇贤馆的校书郎,清闲的差事,挺和我的胃口。”房俊便说道。

“你这人!”高阳公主就有些愤愤然,小脸纠结起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才多大呀?怎么老气横秋的,总是要做出来一番事业,成天晃来晃去的怎么行?该不会是你心里对父皇身怀怨怼吧?”

房俊吓了一跳,瞪眼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这话被陛下听到,少说又得是几十板子,慎言,慎言!”

见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房俊也有害怕的时候,高阳公主就掩嘴咯咯的笑了起来,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长乐公主也微微抿嘴。

“呵!这是在诽谤君王么?”一个洪亮沉厚的嗓音自外面响起。

房俊心里一个激灵,“腾”的一下就站起来,扭头看去。

李二陛下正好从外间走进来,信步而行,脸上神色似笑非笑,瞅着房俊。

右手里牵着晋阳公主的小手。

今日的晋阳公主穿了一身湖水蓝的锦群,眉目如画的俏脸上洋溢着甜甜的微笑,嫩得像是一棵葱芽儿。

“姐夫……”见到房俊,晋阳公主就挣脱了李二陛下的手掌,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鹿一般,蹦蹦跳跳的奔向房俊,一头扎进房俊怀里。

李二陛下的老脸就抽动一下,明显很是吃味。

娘咧!啥时候朕的小棉袄跟别人这么亲了?

一双眼便微微眯起来,瞪着房俊,精光闪烁,一看就知不怀好意。

房俊没注意李二陛下颇为吃味的神情,一俯身,就将晋阳公主的小身子抱起来,笑道:“殿下想我了没?”

“当然想啊!”晋阳公主高兴得咯咯直笑,然后问道:“姐夫,给兕子带了什么礼物啊?”

房俊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发僵……

感情不是想我,是想礼物了啊?

李二陛下立马就多云转晴了。

长乐公主对李二陛下微微一福,轻声道:“见过父皇。”

高阳公主也在榻上笑道:“见过父皇!”

面对闺女,李二陛下的神情就和蔼得多了,冲长乐公主摆摆手,说道:“勿需多礼。”然后走到榻前,看了看高阳公主的脸色,做到绣墩上,关切的问道:“御医今日可来诊治过?伤口如何?”

高阳公主浅笑道:“刚刚看过,说是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

李二陛下明显松了口气:“这就好,好生养伤,不要太多心思。毕竟身体是你自己的,疼也好痒也好,谁也不能替代,以后记着,无论何种情况,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像是这般傻事,绝对不能再做!否则,你前脚丢了命,旁人后脚就能再续良媒,到那时候,人家花前月下亲亲我我,亏不亏呀?”

高阳公主俏脸如云霞蒸腾,红云密布,娇嗔道:“父皇说什么呢,难听死了……”

房俊抱着晋阳公主,则是一脸囧相……

你是皇帝啊,这么说真的好么?

长乐公主清冷秀丽的容颜,也泛起笑意,然如雪山上的雪莲盛开,不可方物。

晋阳公主却是听不明白李二陛下言语之中的不满,她只惦记自己的礼物。

“姐夫,你给兕子带了什么呀?”

房俊爱怜的捏了捏晋阳公主挺翘的小鼻子,说道:“都在外面呢,紧着兕子先挑,兕子挑剩下的,再给你两位姐姐,好不好?”

小公主就果断摇头:“不好!融四岁,能让梨,兕子都五岁了,好东西自然要先给姐姐啊!”

“呦呵!兕子殿下还读三字经呢?好样的,咱大唐这是要出以为不逊于蔡文姬卓文君的才女啊,好样的!”

晋阳公主就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道:“蔡文姬是谁呀?卓文君又是谁?”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为人父者(上)

房俊与晋阳公主亲热一阵,刚想要带她去外边拿自己带来的礼物,便见到李二陛下站起身,对高阳公主说道:“漱儿且好生养伤,不要去外面活动。”

高阳公主自是乖巧的应了。

李二陛下又转头看着长乐公主,心底暗叹一声,对这个嫡长女很是怜惜,便柔声说道:“漱儿有伤,她又是个不肯安分的,你是长姐,便留在这里照顾她吧。就不要回去道观了,现在天寒地冻的,当心受了凉,伤了身子留下病根。等到开春,你若是还想去,父皇自不会拦你。”

长乐公主眼帘低垂,轻声道:“丽质听父皇的,定会好生照料妹妹。”

心底却是涌起难言的酸涩。

可是又能怨谁呢?

李二陛下便安慰的笑笑,转身对房俊的怀里的晋阳公主说道:“兕子在这边跟姐姐们玩儿,父皇有事跟房俊说。”

“哦。”晋阳公主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乖巧的从房俊怀里下到地上,还懵懵的冲房俊摆摆手:“姐夫再见!”

房俊就笑道:“礼物都在外边,待会儿让人送进来,还有晋王一份,兕子一会儿代草民给晋王送去。”

晋阳公主乖巧的答应一声。

李二陛下则是斜眼睨着房俊,哼了一声,不阴不阳的说道:“草民?怎地,对朕的处罚不满?”

这个时候,房俊哪里敢得罪李二陛下?眼瞅着梦想成真,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马上到手,得有多傻才会跟李二陛下置气?

顿时面容一整,义正辞严道:“陛下误会了,草民岂敢有半分怨怼之心?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草民身为大唐的一份子,自然永远拥护陛下,在草民心中,陛下永远正确!草民最近常常夙夜难寐,每每思虑往日种种,都有一种悔不当初的悔恨!往日行事,多有错处,皆是陛下德比天高心比海阔方能一次又一次的给予草民悔过的机会,草民粉身碎骨亦难以回报陛下恩德之万一……”

三位公主殿下目瞪口呆,这人怎能阿谀奉承到这种程度?

就想问问你,脸还要不要?

李二陛下更是一副便秘的表情,听着房俊这番歌功颂德,差点都吐出来!

“闭嘴!”

李二陛下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呵斥一声,愤然道:“跟朕去御书房!”

然后背着手,走出闺阁。

房俊自然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上。

闺阁里,长乐公主以手抚额,惊叹道:“这人怎么能这样?这也太……太……”清纯如白莲花一般的长乐公主,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去描述房俊的无耻。

高阳公主忍俊不禁:“他啊,有时刚烈得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有时却根本毫无底线,都不知道怎么说他!”

晋阳公主萌萌的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疑惑的问道:“姐姐你们再说什么呀?兕子觉得姐夫说得很对啊!”

长乐公主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靥如花,宛如雪莲盛放,轻柔明媚。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的戳了一下晋阳公主的额头,娇嗔道:“差点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小马屁精呢!”

高阳公主就咯咯想笑起来。

晋阳公主委屈的捂着额头,修眉蹙起,小嘴儿微微撅着,很是不满,姐夫说得本来就很对呀?不过转瞬之间,小公主便高兴起来:“我去看看姐夫给我带来什么礼物!”

蹦蹦跳跳宛如一只花蝴蝶一般跑了出去。

神龙殿,御书房。

李二陛下坐在书案后,房俊则打横坐在椅子上。

老太监王德亲自为李二陛下和房俊奉上香茗,房俊接过,道了声谢,王德低声笑道:“如何当得起?能伺候二郎,那是老奴的福分。”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房俊才发现李二陛下申请古怪的看着自己。

脸上有东西?

房俊伸手抹了一把,没发现异常,便抬眼不解的看着李二陛下。

再看我,再看我,我就……

皇帝老子想咋看就咋看,咱啥也不敢干。

盯着房俊瞅了半晌,李二陛下才开口说道:“朕果然没冤枉你,你小子的确有做佞臣的潜质。”

房俊有点懵,这算是夸奖,还是讽刺?

只好正色道:“刚刚草民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觉悟半句妄言,草民对陛下之敬仰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李二陛下瞪眼道:“再说半句,信不信朕打断你的腿?”

房俊立马闭嘴。

他只是胡说八道来缓和李二陛下的情绪,看得出来,李二陛下对于自己打断高真行腿的事情很是不满。不过现在看来目的达到,那就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见房俊不再说那些不着调儿的话语,李二陛下这才神情缓和下来,却发现原本的一腔火气,不知不觉的消散得差不多了。

李二陛下悚然一惊……

惊异的看了正襟危坐的房俊一眼,难道这小子对某的脾气居然掌握得如此透彻,能在不知不觉见就影响某的情绪?

又或者,只是巧合?

李二陛下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性格棒槌脾气暴躁的小子能精巧的掌握自己的脾气,然后通过插诨打科的手段,将自己的怒气消弭与无形之间。

没那么妖孽吧?

惊疑不定的瞅了房俊几眼,李二陛下才说道:“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就不能消停两天?官职爵位都没有了,还是恣意妄为不知收敛,朕如何敢重用你?”

一听这话,房俊赶紧表态:“陛下教训得是,草民知错,定然痛改前非,尽心尽力办事。”

李二陛下神情缓和,不过还是有些不爽的斥责道:“就算高真行有些过分,那也用不着打断人家的腿吧?一个是朕的小舅子,一个是朕未来的女婿,都是有功于社稷,都是一般的青年才俊,人家高真行被抬着来到太极宫告状,尔可知朕有多为难?不省心的东西!”

房俊没有接话,心里却有些慰贴。

看得出,经过一些列的事情,李二陛下算是在心里认可了他的奉献和成绩,再通过与高阳公主的婚事,终于使得自己在李二陛下的心里地位显著提升。

或许比之先前的长孙冲还差了一筹,但是比之高真行已经不遑多让。

算是个巨大的进步吧,虽然自己付出的代价有点多……

见到房俊默然不语,李二陛下也就不再呵斥。

他了解房俊的性情,这般默然,就等于承认错误。若是想听到他嘴里真的低声下气的认错,那简直就是妄想,这种程度已经差不多是极限了。

这小家伙,骨子里是很骄傲的。

“去过东宫了?”李二陛下问道。

“是。”

“想必太子已经和你说了,朕打算让你年后去崇贤馆,读读书,静静心,收敛一下脾气。等到成亲之后,朕自然会任命你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务。”

“多谢陛下隆恩!”这一句,可是实心实意的。

想到辽阔的海疆即将掌握在自己手中,房俊就激动得心跳加速,这可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李二陛下喝了一口茶水,上身微微向后,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别的不说,这小子对于奇技淫巧的专研,堪称天下无出其右,单单是这个椅子的发明,就可见一斑。比以往的地席和软塌强太多,坐上去几个时辰也不会觉得累。

“说说,对于海疆之事,有何打算?”李二陛下淡然问道。

房俊想了想,诚恳说道:“草民心里有一盘大棋,三言两语是说不明白的,不如写一份策划书,改日交给陛下,请陛下指教?”

“可。”

李二陛下点头,他知道这小子不犯浑的时候,还是很有才华的,既然敢在他面前夸下海口说是“一盘大棋”,想来还真就一个完整的计划。

略微沉吟一下,李二陛下沉声说道:“对于储君之位,你有何看法?”

房俊愣住。

你喵的!

这跟我又什么关系?

摆脱,咱还想多活两年,哪敢有看法啊……

第五百五十九章 湖畔

历朝历代,储位之争都是充满了血雨腥风,聪明人都懂得要远离其中。虽然风险越高利益越大,但是这种波诡云翳的局势之中,稍有不慎便是身亡家破的结局,房俊又怎会愿意牵连其中?

他之所以先后劝谏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只不过是恰逢其会,冲着自己的良心多说了两句,若是要他亮明车马支持其中之一,绝对不干!

此时李二陛下这般问,房俊立马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草民才疏学浅,且少不更事,能有什么看法?什么看法也没有!一切单凭陛下乾纲独断,草民只知忠心于陛下!”

李二陛下气笑了。

这小子小小年纪,何以学得这般油滑,简直如同衙中老吏一般,拍的一手好马屁……

便有些不悦:“难不成是你爹在家中曾有嘱托?你小小年纪,正是锐气风发之时,莫学你爹那等暮气沉沉之辈,但说无妨。”

房俊心说当我傻子呢?

好处一点没有,稍有不慎就掉坑里,脑子抽抽了才会当你的面表态!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你的儿子,你自己想打想骂自是随意,可别人挑三拣四,你心里能舒服?

干脆就垂下头,一言不发。

只是心里也在狐疑,这位皇帝陛下吃错了什么药,为何又敕封魏王李泰的官职,命令其年后就番,难道这是要死保李承乾的太子之位?

或许,是想到自古以来,从未有废太子得以善终的历史吧。

毕竟李承乾是他的嫡长子,是他与长孙皇后孕育的孩子,感情还是很深厚的。现在证实了许多事情都是长孙冲从中捣鬼,想来他对李承乾的厌恶也有所削减。

毕竟为了更宠爱另一个儿子而致使这个儿子下场凄惨,李二陛下心理有障碍……

见到房俊油盐不进,李二陛下也是无法。

所谓当局者迷,房俊从未进入帝国的核心阶层,更未曾参与到太子废立的讨论,想来应当有一番与众不同的见解。近日李二陛下虽然下诏敕封魏王李泰的官职,彻底熄灭了自己心中的易储之心,却总是患得患失,想要听听旁观者的想法。

可惜房俊这小子怕死怕得要命,将自己拎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肯说……

李二陛下就有些不爽,可也没法子。

难不成大刑伺候,非得他说点什么不可?

就阴着脸,呵斥一声:“赶紧滚吧!”

房俊如蒙大赦:“诺!”

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寻常时候对储位只是唠叨几句也就罢了,谁会傻乎乎的当着你的面表态?

见到房俊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李二陛下愈发恼火……

出了有些阴暗的神龙殿,房俊不由得舒了口气。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女从一旁走出来,弯着腰笑道:“给房二郎问安!奴婢是长乐公主殿下的侍女,吾家殿下请您去湖畔一晤,有些话想跟您说。”

房俊一愣。

长乐公主有事跟我说?

难不成是约炮……

“咳咳!头前带路吧。”

小侍女嘻嘻一笑:“二郎,请跟奴婢来!”

言罢,转身向神龙殿的西侧走去。

房俊亦步亦趋的跟上。

心里却是狐疑,长乐公主有何话要跟自己说?不是刚刚见过面么?

既然是不能再高阳公主面前说的话,想来是比较隐私的。

难不成,是长孙冲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能多看几眼这位秀外慧中的美丽公主,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房俊一面猜测,一面跟着那小侍女绕过神龙殿,一路向北走去。

天上飘来的雪花已经越来越大,飘飘洒洒宛如芦花一般洁白轻柔,将太极宫的红墙黛瓦笼罩其中。少了几分庄严肃穆,多了几分轻灵缥缈。

小侍女身姿纤细,在前面快步疾行,从甘露殿的后方绕过,再穿过彩丝院旁边的竹林,一路向北,在凝阴阁前拐了个弯,来到一方湖水之畔。

眼前豁然开朗。

湖畔可见花圃和树木,只是在冬季里植物枯萎。站在湖岸边的回廊中放眼看去,但见水波荡漾,湖面浩渺,湖水之中应该是连着温泉,湖水并未结冰,水面有迷蒙的雾气萦绕,宛如仙境。

其余各处都是有些荒芜、枯寂的感觉。

若是春夏而来,可想象此地的胜景。

湖水的西北方,一溜宽阔的城墙,一座雄伟恢弘的城楼,那边是名震天下、千古流传的玄武门。

湖畔回廊之中,一道倩影凭湖而立。

小侍女对房俊微微一福,悄然退开,显然事先得了长乐公主的吩咐。

房俊信步走进湖畔回廊。

回廊外雪花纷飞,湖面上水雾蒸腾。

眼前的佳人亭亭玉立,只是一个背影,便似与这幽美的景致融为一体,无限美好。

长乐公主穿着棉衣,戴着棉帽,外面在披上一件皂色的斗篷遮风。只是那宽大的斗篷,却也遮不住纤弱的身姿,秀美的气质。

房俊只觉得便是这么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便已经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所有的尘世烦恼,几乎就在瞬间被摒弃与此间之外。

浑然忘俗。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长乐公主转过身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投注到房俊脸上。

房俊便轻咳一声:“不知殿下相召,有何吩咐?”

长乐公主长而翘的睫毛眨了一下,问道:“为何二郎一直对漱儿心有抵触呢?”

声音清冽纤细,悦耳动听。

房俊有些发愣。

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秀外慧中,看出了自己对高阳公主一直都藏有心结。

房俊沉吟一下,否认道:“殿下何出此言?某并不觉得。”

长乐公主便浅浅一笑,秀美的容颜却并无多少笑意,转而说道:“无论如何,你与漱儿的婚事,都已经不可更改。或许你心里有着你的想法,但我想说的是,漱儿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一个肯为你牺牲生命的女人即将成为你的妻子,你应当好好对她。”

房俊浓眉一挑,笑道:“殿下是在做月老么?”

长乐公主轻摇臻首:“怎么会?你们的婚事是父皇指婚,哪里需要什么月老。”

房俊有些不解:“殿下召某前来,便是说这个?”

长乐公主俏脸微微一红,轻声说道:“算是我多管闲事吧。只是漱儿是很苦的,她的母妃去世很早,小时候是在杨妃娘娘的宫里长大,大了一些,才会到我的宫里。她能以死救你,希望你不辜负她的一片真情,好好待她,莫要她受了委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场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应当相互珍惜才对。”

说着话的时候,她的脸儿微红,本来清秀绝美的脸蛋儿上,平添了一份娇艳,愈发显得明媚亮丽。

房俊心中微微一动,问道:“殿下的婚姻,很不幸福吧?”

此话出口,房俊便暗叫糟糕。

果然,长乐公主俏脸飞起两朵红晕,颇有些羞恼的瞪了房俊一眼,冷声道:“本宫言尽于此,阁下好自为之吧。”

言罢,抬脚便自房俊身边走过,走出回廊,漫天的雪花飘落在她的帽子、斗篷、肩头,弱质纤纤,宛如画中人。

那消失的小侍女不知从何处钻出,紧紧的跟在长乐公主身后,一主一仆,转眼消失在茫茫的飞雪里。

房俊苦笑一声,这位殿下看似柔顺恬静,实则脾气刚烈,只是笑笑的一句失言,便将她给惹恼了。

先是夫妻不睦搬进道观修行,继而长孙冲牵涉进谋逆案不知所踪,这样的婚姻,自己偏偏还要去问一句“很不幸福吧”,的确有落井下石之嫌。

房俊就有些懊恼……

第五百六十章 除夕·祭祖

房俊是极喜欢跟长乐公主在一起的,这位长乐公主便如同一朵清秀纯净的白莲花,静静的站着,无需任何言语,便能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悠然。

极其符合房俊的审美观。

只是想起她刚刚的话语,房俊又叹了口气……

对于高阳公主能舍命为他挡箭,他非是铁石心肠,又怎能无动于衷?

一直以来,都是脑子里的历史让他对高阳公主避之唯恐不及,对这门婚事一直存在抵触心理。

他的灵魂是个成熟的男人,不是憧憬着完美爱情的少年,对于政治联姻完全能够接受,也确信自己在婚后不会对妻子报以抵触。

先结婚后恋爱,其实没什么不好。

爱情未必要轰轰烈烈,平淡相处的相濡以沫,更符合房俊的理想状态。

只是她一直过不去高阳公主跟辩机的这个坎儿……

可是当高阳公主站到他身前为他挡箭的那一刻,房俊知道,自己被感动了。

有一个女人能够为你而死,还有什么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呢?

更何况,这个所谓的错误,只是历史上的一桩悬案,现在更不一定会发生……

自己能接受“享尽天下美男”的武美眉,为何不能接受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高阳公主呢?

雾霭蒸腾,雪粉纷纷。

房俊站在湖边,卓然而立,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房俊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前生如此,今生如是。

对于为他舍去性命的高阳公主,他无法拒绝,那会令他良心不安。

当然,爱慕之心是没有的,起码现在没有。

不过先结婚后恋爱,他完全能够接受……

除夕一大早,长安城里家家户户的爆竹声便响成一片,充满了过年的气氛。

在这个火药尚未普及、纸张成本高昂的年代,用火烧竹节使之爆裂发声,以驱逐瘟神,是人们渴求安泰的美好愿望。

当然,“爆竹”即将成为历史。

早晨尚未开饭,房俊便领着老三房遗则、老四房遗义,拎着一挂作坊里刚刚试验成功的鞭炮,来到大门口。

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挑起,燃着一根线香,点燃引线,火花便“嗤嗤”的燃烧起来。紧接着,震耳欲聋连续不断的炸响便在大门口响起,随着鞭炮的炸响,染了红色的鞭炮纸筒被火药炸开,片片碎裂的红色纸屑漫天飞舞,一片喜庆。

老三老四一开始吓得躲在房俊身后,但是过了一会儿就不怕了,兴奋的又碰又跳,央求着房俊也想要放一挂。房俊怎敢让他俩放鞭炮?若是伤着了,老娘能扒了他的皮!

自打这两个小家伙越来越大,越老越懂事,懂得粘人之后,房俊感觉自己在老娘面前的地位直线下降……

鞭炮一响,不仅将府里的家仆下人们都炸了出来,整条街的人家都纷纷出来探望,各个神情震惊,不晓得发生何事。

这大概是古往今来第一挂鞭炮吧?

房俊美滋滋的想着,这种“先拔头筹”的感觉果然很爽……

看着那霹雳扒拉炸响的鞭炮,看着那随着炸响漫天飞舞的红色纸屑,所有人都觉得这东西很适合过年这种喜庆的日子燃放啊!对于气氛的提升效果,那不是一点半点。

跟这玩意一比,那火盆里烧着的竹节简直弱爆了!

便有街坊来问。

“二郎,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怪吓人的”

“这是鞭炮。”房俊笑呵呵的回答。

“哪里买的?”

“是呀,这东西真响,比爆竹好多了,这红纸满天飞,喜庆!”

房俊就笑道:“这是家里作坊研制的,没得卖。”

这一条街上住着的都是官宦世家,有钱。

他有些后悔,想起来制作鞭炮和烟花已经是腊月了,几番试验,现在虽然成功了,但年节已经到了,无法大规模生产,否则又是一个敛财的好东西。

打发了好奇的街坊邻居,房俊领着老三老四,回正屋吃饭。

房玄龄已经坐在正坐,皱着眉训斥房俊:“整日里不务正业,鼓捣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没长进!”

房俊就哈哈一笑,也不辩驳,只是说道:“这不作坊里有一些以前制作火药的材料,顺手就鼓捣了这鞭炮,过年嘛,听个响,图个吉利。”

心里却是腹诽。

玻璃算不算稀奇古怪?火药算不算稀奇古怪?曲辕犁算不算稀奇古怪?

玻璃现在每年给李二陛下创造大量的财富,火药成了攻城略地的大杀器,曲辕犁更是传遍大江南北,令农田耕种的效率提升了不止一倍。

正是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却实实在在的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推动着这个帝国不停的前进。

这不是稀奇古怪,这就科学技术!

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

老爹不懂……

以后再慢慢的跟老爹灌输这方面的理念吧,这个一辈子学习儒家思想的老学究,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转变不过来这个念头。

房玄龄听了房俊的话,立马担忧的问道:“火药?那可是陛下严令民间禁止的东西,你小子违抗皇命,想拖累老子被砍头啊?”

这当然是玩笑话。

就算房俊真的造反,李二陛下也不会砍了房玄龄的脑袋,长孙冲就没牵连到长孙无忌……

但也可以看出房玄龄的谨慎。

防微杜渐,持身守正,这是为官之道,亦是做人之道。

卢氏瞪眼道:“你个老东西,大过年就不能说点好话?”

房玄龄气得无语。

大嫂杜氏和小妹房秀珠就在一边偷笑,这个家里,卢氏的威风那真是所向无敌,在朝廷里说一不二的宰辅大人,也得跪……

房俊便解释道:“父亲不用担心,制作鞭炮的火药,跟神机营制作震天雷的火药配方不同,威力小得多,就算弄个十斤八斤的,也没什么用处。”

房玄龄这才释然,不过被卢氏刺了一句,心中依然不爽,整顿饭都绷着脸。

吃完饭,房玄龄碗筷一撂,冷冷的说道:“准备一下,下午祭祖的事宜。”

便背着手,到书房里喝茶去了。

准备祭祖的事宜,自然勿需房俊伸手,大部分都是大哥房遗直的事情。

这与能力无关,只与长幼有关。

房遗直是房家的嫡长子,这种事情基本都是他的任务,当然,将来继承房玄龄的爵位也是房遗直,没别人什么事儿……

房家的祖祠在青州,道路太远,不可能每年都长途跋涉赶回青州去祭祖,便在后院建了一座祠堂,存放着祖宗的牌位。若干年后,房玄龄这一支繁衍生息,便会与青州的祖祠分支开来,另立一房。

东跨院的祖祠是五开的高大正房,抱厦厅,台阶、回廊俱全,左右各有厢房,轩昂壮丽。

屋脊的灰塑装饰以梅花、牡丹、莲花与鳌鱼等瑞兽和吉祥图案为主题,山墙也有精美的草尾灰塑装饰。房内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雕螭案,案上,放置着一座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后面摆放着一溜木龛,龛中有祖宗的牌位。神龛刻有各类色彩斑斓的花卉植物,如梅花、青竹、牡丹、桃花和莲花等,以代表四季生生不息,寓意整个家族开枝散叶。

地下是左右各一溜总共八张楠木座椅。

此刻祠堂里青烟缭绕,古朴肃穆。

房玄龄作为这一支的族长,自然是主祭。房遗直陪祭,房俊献帛,房遗则捧香,房遗义守焚池。只不过房遗义年纪太小,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还得派了一个家仆看着他……

儒家礼法的核心内容之一:长幼有序。祭祀里很多事,房俊这个此子都只能看着,排不上号。

祭祖之后,一家人便聚在正堂里,吃年夜饭。

年夜饭吃完,要守岁。

这时,骊山庄子里的管事卢成便领着十几个青壮,赶着几辆马车,运来二十几个方方正正的大纸箱子……

第五百六十一章 烟花(上)

暮色渐深。

喧闹的长安城渐渐沉寂下来,尽管平素严格执行的“宵禁”从今晚开始直至上元结束都将取消,但对于国人来说,除夕之夜阖家团圆是亘古不变的传统,即便平素最撒欢的纨绔子弟,今晚也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家庭,亲情,这是华夏文化最凝炼的底蕴,早已融入血液。

零星的爆竹声响,点缀着安宁的城市。

皇城内灯火通明。

一盏一盏大红色的宫灯被高高挂起,明亮的灯光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层橘红色的光晕之中,肃穆之中平添了几分喜庆。

高阳公主的寝宫内,笑语欢声。

自从李二陛下登基,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对待亲生手足的冷血残酷,愈加重视亲情的维系。所有的公主、驸马,尚未就番的皇子,只要留在京中,都尽可能的来到太极宫团聚,吃一顿年夜饭。

一众公主便不约而同的来到高阳公主的寝宫,姐妹们坐在一起,笑语欢颜。别管平素是否相看两相厌,在这个时候,都会放下心底的成见,在皇帝面前展现一番姐妹情深的温馨画面……

安康公主斜坐在高阳公主的榻前,拿尾指轻捋着鬓角的秀发,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婉柔的少妇韵味流泻。她今天穿着素雅的浅蓝色宫裙,身姿婀娜,秀美雅丽。

这样美丽的女子,总会让人有些莫名的亲近感。

她看着锦榻上高阳公主如花似玉的小脸有些苍白,心里有些心疼,便柔声说道:“你这丫头真是傻!身子是你自己的,遭罪也是你自己受,怎能干出给人家挡箭这种事情呢?咱们女人啊,最是命苦,你这边舍去性命不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男人还不是为你掉几滴眼泪,一转头就三妻四妾風流快活?不值当!”

她的声音较脆轻柔,不疾不徐,很是好听。

高阳公主绣眉一挑,笑道:“哎呀,这话可千万别被独孤姐夫听见,否则那位得知自己视若珍宝的爱妻居然是个铁石心肠无情无义的,可就要肝肠寸断了!”

安康公主下嫁独孤谋。

独孤谋勇猛善战,是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只是有些“惧内”……

向来都是将安康公主捧在手心里,听之任之,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此事常常被市井坊间拿来取笑,但是一众公主就姐妹们,却个个羡慕得不行。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更何况是出身在皇家的金枝玉叶?

身上担负了太多的皇家责任,围绕了太多的利益纠葛,相濡以沫的真情,反倒成了最奢侈的奢望……

安康公主洁白的脸蛋儿微红,有些羞恼的瞪了高阳公主一眼,反唇相讥道:“谁管他断不断心肠的?倒是你这个丫头,现在取笑我不要紧,等到成亲之后,怕是有你受的!你家那位啊,脾气实在是暴躁,说不得惹恼了会跟你抡拳头……”

高阳公主虽然伶牙俐齿,但到底是个没出门的姑娘,谈论起未婚夫,就有些娇羞,脸儿红红的不说话,但嘴角噙着的浅笑,却透露了心底的甜蜜。

一旁的临川公主听到她们两姐妹的对话,便忿忿说道:“真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为何将漱儿嫁给那么一个棒槌?咱漱儿花容月貌,这辈子算是毁了!”

她的驸马周道务,去年便是在这太极宫里,被房俊揍了一顿,颜面尽失,无颜在长安待下去,立秋的时候,求了李二陛下敕封为营州都督,去辽东上任了。

年轻夫妻两地分居,心里对房俊难免有着怨恨。

寝宫里就有些冷场。

那房俊的确是个混不吝的,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令人避之唯恐不及,谁愿意去招惹?

便是一旁的东阳公主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秀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置若罔闻。

她的驸马是高履行,申国公高士廉的长子,高真行的长兄……

高阳公主嘴角一翘,就待反唇相讥。

若是刚刚定下婚约只是,临川公主这般说话,高阳公主尚能忍耐几分,甚至觉得这是提点她,让她知道房俊的为人,是为了她好。但是现在马上就要成亲了,临川公主说这样的话,是发泄自己心里的怨气,还是为了给高阳公主添堵?

高阳公主可不是小绵羊……

只是她刚刚想要开口,便被身边坐着的长乐公主扯了扯衣袖,高阳公主扭头看过去,便见到长乐公主秀眸眨了眨,微微摇头。

高阳公主只好恨恨的闭嘴。

对于这个姐姐,高阳公主是打心底里钦佩爱戴,她的话,得听。

这时,寝宫外一个小宫女疾步走进来,到高阳公主榻前,弯下腰施礼道:“刚刚承天门的禁卫送进来一封书信,说是房相家二郎给殿下的。”

说着,将手中一封书信举起。

高阳公主眨眨眼,伸手接过。

小宫女垂着头弯着腰,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临川公主就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哎呦,这大过年的还要鸿雁传书,真真是羡煞旁人呐!只不过房二那个棒槌,何时这般有情趣了?”

冷场,没人理她。

高阳公主抬眸瞅了临川公主一眼,抿了抿嘴,没说话,而是拆开手中的信封。

里边的信纸折成一个方胜,如同心连心一般,很是精巧。

高阳公主的唇角便翘起来。

轻轻将方胜拆开,圆润华滋、宽绰秀美的字体便显露出来。

“青玉案除夕念佳人……”

清河公主便凑到高阳公主身边,依偎着她的肩膀,盯着信纸,轻轻念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酉时初刻,凭窗远眺……”

满室寂静无声。

这首诗余,寥寥几行字,将一副幽美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皇家的公主都是念过书的,经过名师教导,自然具有很高的鉴赏能力。

这首词肯定是极好的,更难得的是词中蕴含的真切情意。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长乐公主喃喃的念了一遍,神情有些恍惚。

临川公主有些发愣,听说过那房二很是有些才华,但居然这么厉害,能写得出这么好的词?

不过……

“这首词定然是那房二抄袭而来!”临川公主叫道。

所有公主的眼神都向她看来,有疑惑,自然更多的是不屑。

知道你对房二有成见,但张嘴就说人家的词是抄来的,还要不要点脸?

高阳公主纤手捏着信纸,一双秀眸微微眯起。

她生气了……

临川公主笃定的说道:“又是玉壶光转,又是鱼龙舞,这分明是上元节观灯的景色啊,除夕之夜黑漆模糊的,哪儿来的花千树,哪儿来的星如雨?这分明是上元也的词,被他抄袭而来,生搬硬套!”

众位公主细细琢磨,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高阳公主终于忍不住了,撇着嘴儿,讥讽道:“若是没记错,当年在御书房里读书,姐姐的功课可从来都是最后一名,什么时候也能评论诗词了?”

临川公主脸一红,尖声道:“瞎子都看得出来有问题好不好?妹妹别是被那棒槌迷了眼,分不清好歹!”

高阳公主气得俏脸通红,就待反驳。

清河公主突然问道:“酉时初刻,凭窗远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长乐公主望望天色,细声说道:“马上就到酉时了吧……”

话声未落,长乐公主便轻轻张开红润的嘴唇,清丽秀美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她清亮的眸子里绽放,投下斑斓炫丽的倒影……

第五百六十二章 烟花(下)

房府花园中。

房俊领着老三老四小妹,将下午庄子里送来的礼花搬到花园里,家仆侍女们都不知道二郎又要玩什么花样,急急忙忙的跑出来瞧热闹。大嫂杜氏也领着贴身的侍女站在回廊里,饶有兴致的看着房俊将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纸盒子摆好。

房遗直本来窝在书房里看书,却被杜氏拉出来,此时见到房俊另个几个孩子一顿折腾,就有些不耐烦,闷声闷气道:“多大的人了,怎地还跟孩子一样,简直幼稚!”

他心里还惦记着刚刚从好友那边借来的话本,才子佳人,只看了一半呢……

杜氏就冷哼一声,抿着嘴唇说道:“确实很幼稚,兄弟都已经名满天下能撑起来这个家了,兄长还整天窝在书房看话本,真是幼稚得紧!”

房遗直白脸微红,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出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自打老二越来越能折腾,自家媳妇总是时不时的刺上自己几句,搞得很伤自尊。

房遗直是看不上老二的。

房家这等清贵人家,那是要诗书传家的书香门第,读书才是正途,整天嚣张跋扈与铜臭为伍,那是舍本逐末,没出息。可这番话对媳妇说是没用的,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早就被老二隔三差五的稀奇古怪的礼物收买了,跟他不是一条心啊……

房遗直仰天长叹,只觉得自己这等清高飒爽的读书人,与一群愚夫愚妇终日为伴,实在是沾染了太多的尘俗之气,真是吾辈之悲哀啊!

花园里,房俊领着兄弟姐妹将二十几个烟花摆好,让家仆拿来线香,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那家仆恭恭敬敬道:“回二郎的话,差不多酉时初刻。”

房俊点点头,看着老三老四:“第一个,谁来点?”

房秀珠站在房俊身边,瞪着一双秀眸看着方方正正的纸盒子,好奇问道:“二哥,这什么东西啊?也是鞭炮么?”

她是见到房俊手里的线香,才猜测是不是跟晚饭前在大门口放的那一挂鞭炮一样,只是这个形状也太奇怪了……

房俊就得意的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保准好看!”

老三房遗则虎头虎脑的跑过来:“二哥,我来!”

老四则有些胆怯,藏到房俊身后,又有些好奇,便露出小脑袋,看着三哥拿着线香,点燃了第一个纸盒子上面长长的引线。

“呲呲”声中,引线冒着火星和烟雾,飞速的燃烧,纸盒子外面的引线很快烧完了。

短暂的沉寂。

然后……

“嗵”的一声,一个火球从纸盒子里面带着一串火星和烟雾,径直的窜上天空。

那火球被火药喷射,一个劲儿的往上窜,直到将近十丈的高度……

“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含有烧碱的光弹在半空中炸开,绽放出一朵黄色的花朵,色彩绚丽,夺人眼目!

紧接着,又是一道“嗵”的一声,一个光弹升上天空。

“砰”

这一朵是含有铜沫的绿色烟花。

先前的黄色花朵尚未坠落消散,这一朵绿色又点缀其间,黄绿相间,分外绚烂。

“嗵嗵嗵”

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烟花将贞观十四年的长安城映照得五彩绚烂,光彩夺目!

因为研制的时间段,加上一些特殊材料很不容易得到,更由于房俊对于后世烟花的制作方法也不甚了解,这就使得眼前的烟花在房俊看来实在是过于单调。

但是在一千四百年前的唐朝眼中,这已经足够!

天空中那一朵朵五彩炫丽的烟花,就如同来自天外的七彩云霞,堪称神迹!

那种美丽、那种绚烂、那种辉煌,将所有人彻底震撼!

在第二枚烟花点燃的那一刻,整个长安城的居民纷纷走出房间,站在自家的花园里、街道上,仰首望天,震撼无比的看着天空中那一朵朵仿佛盛开在天堂的炫丽花朵。

房遗直都看傻了,张着嘴,下巴都快掉地上……

太极宫里,高阳公主秀眸闪亮,仰首望着天上的烟花,喃喃的低语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谁说只有上元之夜才会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看看这天上盛放的烟花,灿烂如云霞,炫丽如火树!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沉寂之中的长安城,仿佛被这一朵接着一朵的绚烂烟花所点燃,整个除夕之夜都谈论着这不可思议的神迹,彻夜难眠。

李二陛下呆呆的站在窗前,眼睛里投映着五彩的五彩的烟花,半天无语。

直到一刻钟之后,李二陛下才回过神来。

看着烟花升起的方向,心里琢磨一番,便认定这必是房俊那厮折腾出来的动静。整个长安,甚至整个天下,也只有这小子时不时的弄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神迹”。

比如,那个狗屁的“召唤彩虹”……

一想到那个被自己锁进藏宝阁,实际上却一文不值的棱镜,李二陛下就有些肝儿疼。

遣内侍将李君羡喊来,李二陛下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必是房俊那厮搞出的动静,如此招人眼目,怕是现在整个长安城都沸沸扬扬!过年都给朕添堵!你立刻通知城中武侯和金吾卫,严密防止百姓混乱,你自己马上给朕去房府,将房俊这厮捉拿……”

说到这里,想了想,觉得除夕之夜将房俊缉拿好像有点不妥,起码也得给房玄龄点面子,便改口道:“看看那厮手中还有多少这种东西,统统给朕搬回来!”

李君羡一愣,搬回来?

您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呢?

不过却是不敢问,点头道:“末将领旨!”

退了几步,转身走出大殿。

心里却想:房俊你个混蛋,你就作死吧,大过年的也不让咱消停的喝点小酒……

李君羡带着属下风驰电掣一般赶到房府,二话不说,将六七枚尚未燃放的烟花统统“没收”,甚至还“拘捕”了一名帮着房俊摆放烟花的家仆,急三火四的返回太极宫。

房俊吓得够呛,难道放个烟花也犯了李二陛下的忌讳?或者犯了什么国法?

不过这年头,好像也没有禁止在城区内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吧?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一朵朵烟花在太极宫上空绽放,房俊才回过未来,气得跳脚。

李二,忒无耻!

……

除夕之夜,在李二陛下的得意、房俊的愤怒,以及满城百姓的喧嚣之中渡过。

大年初一一大早,吃过饺子,就要拜年。

拜年是很累的一件事,尤其对于房家这样显赫的人家来说。亲朋故旧实在是太多,一家也不能落下,但是却也是维持人际关系的一个重要手段。

最悲催的是,房俊现在算是“长安名人”,去到各家拜年,待遇明显较之去年大大提升,基本都是各家的家主亲自接待。都是叔叔伯伯,又都是朝中大佬,礼貌必须保持。喝喝茶聊聊天,彼此问候几句,房俊笑得腮帮子发酸……

苦不堪言。

不过也有收获。

最晚的烟花满城皆知是房家燃放,尽早便有不少人向他打听,实在何处购买。听闻是房家的作坊研制的新产品,便大方的表示感兴趣,订单下了不少。

反正都是不差钱的人家,房俊喊出天价,皆不以为意。

相比于晚上燃放几个如此美丽绚烂的烟花,钱算个什么?

房俊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回到府上,立即打发亲随前往庄子里通知,年假取消,工钱翻倍,全力开工!

武媚娘喜滋滋的扒拉着房俊手里记录的订单,计算一番,顿时眉花眼笑。若是能在上元节之前将这份订单完成,起码上万贯的收入呢!郎君若然是财神下凡,随随便便鼓捣个新鲜玩意儿,就能敛一笔横财。

房俊坐在椅子上歇歇腿脚,喝着茶水,心思却没在赚钱上。

过了年,他的婚事就将提上日程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小聚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此为人生四大喜。

婚礼,古为“昏礼”,是人生之中重要的一个环节。

早在战国时期,儒家典籍礼记和仪礼士昏礼中已经规定了缔结婚姻的“六礼”:纳采纳采择之礼、问名问女之名而卜、纳吉卜而得吉,复告于女家、纳征纳聘币、请期择定成婚吉日,告于女家、亲迎婿往女家迎新妇。

唐朝婚礼,承袭了古代“六礼”,只不过贫富尊卑不同,排场繁简相异而已,但是又有变迁。

如同房家这般的富贵之家,程序极其繁琐,不过照比那些钟鸣鼎食的千年世家,还是要轻省不少。

一连串的程序运作之后,订下来婚期。

四月初八,大吉。

宜嫁娶、订盟、纳财、开市。

尚有四个月的时间,足够准备婚礼事宜。

公主下嫁自有其规制,等闲轻慢不得。其中的重点,便是婚房。搬到庄子里去肯定是不行的,幸好房府足够大,房玄龄在入秋的时候便在后花园里开辟出一块地基,已经开始动工,只不过入冬之后暂停工程。

不过勿需着急,只等春暖化冻,工部就将派来工程队,为公主的婚房紧急施工,速度是很快的。

家里忙成一团,房俊反倒闲下来。

醉仙楼的雅室里,燃着上等的竹炭,温暖如春。

房俊被李思文、长孙涣、程处弼三人叫出来喝酒。

房俊穿着一袭藏青色的直缀,整洁清爽干净利落,乌黑的头发盘了个发髻,剑眉虎目,鬓如刀裁。房俊原本长得不差,鼻梁高耸嘴唇厚润,可以说是妥妥的阳光暖男,只是皮肤黑了一些,不符合时下的审美,远不如杜荷、长孙冲那等“娘炮”讨人喜欢。

歪坐在锦垫之上,手里捧着一个白瓷酒杯,正惬意的抿着小酒。

长孙涣面如冠玉,两条剑眉略微蹙起,颇有些担忧的问道:“你们说吾家大朗到底这么回事,为何突然之间就影信无踪,像是消失了一般?”

一直以来,长孙涣对于其父长孙无忌宠爱大哥长孙冲颇为不满,一直想着掀翻长孙冲“这座大山”,在其父长孙无忌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得到父亲的肯定,来一出翻身农奴把歌唱。

可是长孙冲突然之间就失了踪,反倒让他想心里七上八下。

坐在他下首的李思文就嗤笑一声,斜着眼睨着他,揶揄道:“你这人就是贱!你大哥在家的时候,你恨不得他走路摔死,现在果然梦想成真了,你反而疑神疑鬼,岂不可笑?”

长孙涣无语,自斟自饮了一杯,叹了口气。

虽然在座好几个人都对长孙冲深怀不满,房俊更是与其直接冲突,长孙涣自己也颇为看不上大哥的做派,但是说到底,那也是他的亲大哥,平素虽然争斗,但感情毕竟还是有的。

房俊也有些走神。

不知怎回事,自打过了年之后,总是心慌慌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而且莫名其妙的烦躁。

思来想去,大抵是婚期的确定引起的。

上辈子房俊就没结婚,虽说红颜知己也有那么几个,但同居跟结婚显然不是一码事。

同居是情投意合,但是哪一天相看两相厌了,互道一声珍重,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结婚就不同,那一张纸,就代表了责任。

你得给她撑起一片天。

雅室里有些沉寂。

程处弼眨眨眼,突然问道:“为何不叫几个姑娘陪酒呢?”

这里是醉仙楼啊,平康坊最大的青楼,到了这里,为何要自斟自饮呢,他想不通。

长孙涣就翻个白眼。

李思文哼了一声:“叫个屁啊!这里头的姑娘,那全都是江夏郡王的眼线,前脚你叫个姑娘,后脚这消息就能钻你家老子耳朵里,信不信?”

程处弼挠挠头:“我信。可既然如此,喝酒完全可以去松鹤楼啊,为何非得要到这里”

长孙涣理所当然道:“因为这里是醉仙楼啊!”

程处弼有点懵……

房俊见不得欺负老实人,便说道:“是我不让叫姑娘的,弟兄几个坐一坐聊一聊喝点小酒,叫几个陌生的姑娘在旁边有什么意思?”

李思文便无奈:“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家里有美妾俏婢,这马上又要迎娶公主,你都快了,可哥儿几个呢?每天早起,裤裆都黏黏的……”

长孙涣恶心道:“那是你,某可没有!”

“没有,那就是你有病!”

“你才有病呢!老子不知道多威武!”

“威武个蛋!你掏出来我瞅瞅?”

“瞅瞅就瞅瞅!就怕你自卑!”

……

这俩货斗嘴,程处弼仍然在纠结不清:“喝酒也可以去松鹤楼啊,为何一定要来这里呢?”

房俊彻底投降:“因为哥哥我在这里可以刷脸挂账,不用付钱,这两个王八蛋就想要占我的便宜,我就偏偏不叫姑娘陪酒,不顺着他们的心,懂了没?”

程处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二郎你很笨啊,叫姑娘有什么关系呢?完全可以酒水钱你挂账,姑娘的赏钱让他们俩自己掏啊!”

房俊愣住……

哎呦,这个弯儿自己咋就没转过来呢?

自己居然被程处弼这个夯货给鄙视了……

笑闹一阵,长孙涣问道:“二郎,听说陛下要任命你为崇贤馆校书郎?”

房俊点点头,无精打采。

这就是个打酱油的官职,既干不好也干不坏,根本就是无所事事。他肚子里只有那些名传千古的诗词名篇,对于四书五经这些儒家经义那是完全欠奉,既不能教学生,更不能校书。

长孙涣若有所思道:“看来,陛下是打算起用你了。不管怎么说,也是堂堂驸马,怎会让你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呢?”

年轻一代之中,若是说起政治敏感度,除了两世为人有过官场经验的房俊,就要以长孙涣为首。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别看长孙涣成天花花公子模样,但是脑子就是好使。

李思文便插言道:“咱们那个东大唐商号也成立有些时候了,可是也就只是江南江北的走走散货,没啥利润啊!”

年前商号合账,今年无分红。

房俊解释道:“不要心急,现在只是开拓商路,咱们的重点是海贸,国内的商路先开拓出来,到时候跟海外的市场一旦打通,那就是水到渠成,数钱数到手软!”

先将国内的各条商路铺设好,等到他上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便直接打通高句丽和倭国的商路,无论进口还是出口,水到渠成,交易额将是前所未见的庞大。

长孙涣瞅了房俊一眼,想了想,悄声问道:“陛下该不会是在你成亲之后,让你在江南沿海一代主政一方吧?”

房俊楞了一下。

这家伙,果然厉害啊!

只凭自己短短两句话,便猜测得**不离十,这个花花公子有前途!

不过任凭长孙涣再怎么聪明,他也想象不到自己即将上任的官职。

那可是自己舍弃了无数的好处,从李二陛下手里讨来的。

十七岁的行军大总管,谁敢信?!

隋唐两朝,独一无二!

程处弼一愣,说道:“昨天父亲还跟我说,魏王即将前往越州封地,他为我某了一歌折冲都尉的差事。岂不是有可能与二郎共事?”

房俊一听,欢喜道:“那可好了!”

自家兄弟守望相助,办起事情自然爽快!

否则自己单枪匹马杀到江南,也确实势单力薄一些。

自打晋室南渡,中原世家迁往江南各地,带去大量的人口和先进的生产经验,江南地区已经开发得极为繁荣,因其常年温度适宜雨水充沛,早已远远超过关中。

而那些南渡的世家,几百年经营江南,势力盘根错节,自己独身前往,实在是困难了一些。

李思文也有些兴奋:“回去,我也求求父亲,给我在江南某一个职位,到时候咱们兄弟携手,闯出一片天空!”

他未料到的是,一语成谶。

江南锦绣膏腴之地,即将掀起一番惊涛骇浪……

第五百六十四章 筹备

初五刚过,工部的建筑队便开进房府,建造公主的婚房。

领队的是老熟人,工部郎中田文远。

工部其属有四:一曰工部,二曰屯田,三曰虞部,四曰水部。这个分属之下的工部,可以称作工部的本部,权力极大,掌经营兴造之众务,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咸经度之。屯田郎中、员外郎掌天下屯田之政令。

可以说,掌控了工部衙门大半的业务。

相比起来,房俊曾经任职的虞部都水司简直就是打酱油……

田文远虽然是六部郎中,叙职也是从六品的官员,但是根本够不上房玄龄,只能跟房俊当面交接。

对房俊,他执礼甚恭,完全将自己摆在低位,视房俊如同昔日长官。

“二郎别来无恙否?呵呵,自打您调离工部,大家伙可是想念得紧,只是您青云直上名动天下,吾辈未敢冒昧登门。”

田文远弯着腰,一脸谄媚。

今时不同往日。

当初在工部衙门里,田文远面对房俊的时候尚有一些小心思,胆子扎起来的时候,也敢不阴不阳的说几句话。但是现如今,人家早已名满天下,不仅仅诗才旷古烁今,被一众大儒所推崇备至,单单这“关中第一纨绔”的名头,就令田文远肝儿颤……

瞅瞅人家拳脚底下的都是什么人?

亲王、重臣、帝婿、世家子弟!

自己这么点身份,不够看啊……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识时务者为俊杰。

房俊倒也不为己堪。

人家伏低做小,自是不必在乎往日的小小不愉快。

端起面前的茶盏,示意田文远放松一些自行饮茶,房俊随意问道:“此次的工程,预算多少?”

田文远见房俊神情淡然随和,心里的小小担忧便自放下,浑身顿觉一松,回道:“好叫二郎知道,公主、亲王的府邸,都是有规制的,一般来说,公主府的建筑费用在五万贯左右,亲王的府邸则翻倍。当然啦,规定不是死的,也要视情况而定。比如魏王殿下的宅邸,当年也是属下负责督造,里里外外,可是花费了不下于三十万贯……”

房俊释然。

任何年代,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现在物价极其稳定,开元通宝的购买力极强,一斗米只卖四、五文钱。按每斗米五文钱计算,一贯钱可以买两百斗米,即二十石,唐代的一石约为六十公斤,以房俊穿越之前平均米价一块五一斤计算,一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三千六百元的购买力。

魏王李泰府邸的造价三十万贯,就约等于十个亿还多,堪称天价。

这还只是房屋建筑的造价,没算上府里头的一应器物、古玩字画……

房俊当然不会傻逼到去跟魏王李泰相比。

不过自然也不会放着便宜不占。

他也在工部任职过,多少知道一些这里头的猫腻。“预算超出”这种事,不仅仅是现代有,古代更普及。

房俊点点头,说道:“在你可以运作的范围内,尽可量的提升预算。吾家东面的那片园子,好像是郑王府一个兵曹的宅子,郑王最近收到牵连,听说那位冰兵曹即将调任越州剡县赴任,想必这宅子也没什么大用了。你出面,去跟他谈一谈,价钱随他开,帮某买下来,然后跟府里打通,连成一片。”

田文远琢磨了一下,面有难色,小心翼翼说道:“二郎吩咐,自是没有问题。只是如此一来,贵府的将要增加一半的面积,全部扩建的话,不说时间来不来得及,这费用恐怕十万贯也不够啊……”

他的权限,也只能在原本公主府五万贯的底限上,浮动个万八千贯。再多,那可就超过了规则的底限,一旦有人追究起来,就是个渎职的罪名,他承受不起。

房俊放下茶盏,哂笑道:“不会让你作难,缺额是多少,某自会添补。只是有一样,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艺,若是有一处不满意,当心某找你的麻烦。”

田文远就有些冒汗。

不过幸好这位爷只是要求材料和工艺,并不打算占多少便宜,这一点倒是令田文远颇为敬佩。

京里每年修缮、新建的宅邸无数,那些官宦世家哪一个不是想要趁机在工部身上要下一块肉来?每一次,田文远都得好生应对,不让人家占便宜不行,都是有头有脸的朝廷大臣,惹恼了,指不定什么就给自己这个六品官儿穿小鞋;便宜占多了,那更不行!为了不得罪人便把自己陷进去,那得多傻?

还是人家房俊敞亮!

田文远心里放松,便拍着胸脯道:“二郎放心!这宅子从施工开始,下官就吃住在这里,睁着眼皮给您盯着,若是有一分半寸的含糊之处,您找下官说话!”

房俊很满意,这是个上道的家伙,就笑道:“如此,就有劳田兄了?”

田文远大喜。

这都称兄道弟了,可见自己的应对算是入了房二的法眼。

市井小民或许不知道房俊的潜力,只看他现在无官无职一身白衣,可身在体制中的田文远岂能不知道?这位只是吃亏在年纪上,稍微沉淀个几年,凭借自身的能力以及宰辅公子、皇帝女婿之身份,妥妥的一部堂官,甚至若能下放主政一方,那可就是封疆大吏!

这个善缘,算是结下了!

田文远暗暗决定,这次的公主府建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务必令房俊满意才行。

心底念头转动,忽地想起一事,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既然二郎如此信任下官,下官自当投桃报李。前些时日,从蜀中运来一批楠木,都是上好的木料,本来是打算给皇室之中多位宗室修葺府邸只用,只是这谋逆案突然爆发,实在是牵连多人,这工程自然也就拖延下来。二郎若是有意,下官可以将这批木料调拨过来,先紧着您的宅子使用,后续下官在让蜀中那边运送,填补上便是。只是这批楠木材质极好,很多人眼睛都盯着,您看……”

房俊秒懂。

大气的说道:“你尽管调拨便是,钱财之上不是问题,一定让田郎中能说得过去。另外,有什么好的材料,你可自行决定使用,只需跟某说一声,账目上绝对让你又个交代。”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钱财有时候屁用不顶。

许许多多稀罕的材料,那都是要紧着皇家使用,等闲人家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工部掌管着皇室的修葺建造,手里好东西必定不少,这可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玩意。

房俊又不差钱,自然挑好东西使用,只要不逾制就没问题。

田文远就挑起大拇指,赞道:“二郎果然爽利!没说的,只要是下官能调拨出来的好东西,必定都给你用上,您这宅子完工之后,那就是京城的独一份!”

房俊微笑道:“是公主府。”

田文远一愣,赶紧赔笑道:“是是是,您看我这嘴,是公主府!”

李二陛下是很护犊子的,有些稍微过线的地方,他的子女可以随意,换成大臣们就肯定不行。

名分,很重要。

田文远心里存了结交房俊的心思,办事自然用心。

两天之后,便来了消息,房府左邻的这座光禄寺少卿的府邸,作价一万贯,卖予房俊。

房俊痛快的交了钱,亲自去县衙更换了房契。

县衙门口,房俊见到了他家的这位邻居。

此人年纪在三旬左右,身材高瘦,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很是气质出众的一个帅大叔。

第五百六十五章 狄家

那人便抱拳道:“可是二郎当面?”

房俊回礼道:“正是在下。此次多亏阁下割爱。”

那人便笑道:“君子有成人之美,这处宅子只是在下一处别院,等闲并不在此居住。过几天,某便要去越州剡县赴任,亦不知哪年能调回京师,这房子留着也无甚大用,平添费用罢了。”

房俊恍然。

怪不得基本从未见过这人在宅子里出入,原来是处别院,看来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家资不菲。对于这样的人家来说,既不会差买房子这比钱,更不会短缺了平素维护修葺的费用,人家愿意割爱,想必也是因为房玄龄的名头。

不管怎么说,得领情。

房俊便客气的说道:“阁下龙章凤质、神情秀发,必是温润君子,一直未有机会结交,倒是一件憾事。就此预祝阁下官运亨通,青云直上,来日必有机会结交一番。还未请教阁下贵姓?”

此人笑道:“免贵姓狄,狄知逊。”

心下却想,都说房二郎嚣张跋扈为人纨绔,可是现在看来,却多是市井之间以讹传讹。眼前这少年气质淳朴神情清爽,言谈之间敦厚爽朗深明情理,怎能是传说中那般暴戾无诞?

房俊却是早已愣住。

狄知逊?

熟人啊!

房俊很是有几个历史上的偶像,封狼居胥的霍去病算一个,被骂了一千多年的武悼天王冉闵算一个,精忠报国的岳飞算一个,大唐名相狄仁杰算一个……

当然,之所以崇拜狄仁杰,这得要算是神探狄仁杰的锅……

既然崇拜,自然要去深入的了解一番。

二十一世纪的互联网,一切皆可百度……

而狄仁杰的父亲,便叫做狄知逊。

要不要这么巧?

房俊下意识的就往狄知逊身后瞅了瞅,想看看他那天才儿子跟没跟来……

自然是没有。

吸口气,房俊再次抱拳道:“原来是狄兄当面,失敬了。”

狄知逊呵呵一笑,脸上浮起阳光般帅气的笑容:“二郎,勿需客气。本来应当与二郎喝一杯,好生聊聊,只是赴任在即,家中琐事千头万绪,烦不胜烦,只能遗憾了。青山不改,日后再有机会相见之时,再痛饮一番吧。”

房俊洒然笑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狄知逊笑着拜别,转身离去。

再见,是一定的。

狄知逊的祖父狄叔湛在东魏担任过帐内正都督、平西将军,并封爵临邑子。父亲狄孝绪深受高祖李渊器重,曾先后充任过行军总管、大将军、尚书左丞、使持节汴州诸军事、金紫光禄大夫,封爵临颍男,在唐初地位相当显赫。

只是在李二陛下登基之后,渐渐沉寂下来。

这样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下放到江南必然只是一个镀金的过程,借机远离因为谋逆案带来的牵扯。过不了几年,便能调任回京,升任六部的堂官不成问题。

狄知逊回到靖善坊的家中,坐到花厅之中,早有侍女奉上香茗。

呷了一口,轻轻吐出口气,齿颊留香,余韵悠然,浑身的寒气为之消散,暖融融的很是舒服。不过一想到即将远赴千里去越州赴任,路遥雪深,不由得又暗自叹了口气,神情有些颓丧。

一个身子窈窕貌美如花的少婦手里牵着一个总角孩童,从后堂转了出来。

孩童眉清目秀,眼目精明,见到堂上坐着的狄知逊,顿时甩拖美婦人的手掌,扑到狄知逊怀里,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哀求道:“父亲,让孩儿随您去越州吧,好不好?”

美婦人穿着一身紫色的罗群,肌肤晶莹,身姿纤细。虽然眼角处已有淡淡的纹络,却未曾减弱她半分美丽,反而平坦了几分岁月沉淀的风韵,宁静秀美。

闻言,美婦人微嗔道:“杰儿,不可胡闹!”

孩童在父亲怀里扭过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母亲,眨巴眨巴大眼睛,泫然若泣道:“孩儿没有胡闹,孩儿舍不得父亲母亲……”

狄知逊心底自然也舍不得儿子,可赴任之路千里迢迢,途中太过艰苦,况且越州地属江南,遍地蛮荒瘴气,便是成年人亦要饱受艰辛,他怎能让孩子跟着自己冒险?

便婆娑着孩子的头顶,温言道:“休要在为父面前讨好卖乖,没有为父和你母亲盯着你,凭你祖父对你的溺爱,这往后的日子你算是脱了牢笼的飞鸟,愉快得很呢!你会愿意继续跟在为父身边,整日里被为父拘束着么?”

“这个……”孩童继承了父母俊美的相貌,智商显然也不低,眼珠儿转了转,心里权衡一番,最终父母的亲情到底战胜了对于无拘无束自由生活的向往,便憋着小嘴儿,悻悻然道:“还是跟着父亲母亲身边吧……”

狄知逊与妻子对视一眼,很是欣慰的相视而笑。

只是笑容里,又满是无奈和不舍……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将长安城搅得天翻地覆,虽然陛下尽力压制,未使得牵连范围扩大,但如同郑王李元懿这般与汉王李元昌走得亲近的亲王,不可避免的受到波及。

陛下一纸诏书,郑王将前往鄭州担任刺史,孤身上任。

而身为郑王府兵曹参军的狄知逊,亦被贬谪至越州剡县,担任县令。

那越州剡县,根本就是蛮荒之地,僚人横行,不服教化,自然条件更是几位恶劣。

即便如此,这还是父亲在陛下面前相求的结果。

不过能顺带着给杰儿谋求了一个崇贤馆学子的资格,也算是因祸得福,意外之喜。崇贤馆隶属东宫,崇贤馆中读书的贵族子弟,必将成为太子身边的亲近之人。而这次谋逆案之后,魏王被敕封,即将就番,预示着太子的地位愈发稳固。将来太子登基之后,身边亲近之人,必定水涨船高,崇贤馆的学子名额,已然被太多人盯上。

而这,也是狄知逊痛快的将宅子卖给房俊的原因,结个善缘而已。

狄家又不差买房子的这几个钱……

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来说,根节枝蔓早已深入到帝国的方方面面,哪怕再是落魄,也总有些渠道能得到一些很隐蔽的消息,比如,房俊即将履任崇贤馆校书郎一职……

美婦人坐到狄知逊身边,柔然的腰肢挺得笔直,浸润着名门闺秀的良好教养。

这时峨眉微蹙,有些担忧的说道:“郎君想要交好那房二郎,本是不错,可是奴家听闻,那房二郎嚣张跋扈恣意妄为,是个纨绔公子,将杰儿交托于这种人手中,奴家总是不放心。”

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感情和睦,对于郎君将那处闲置的宅子卖予房家的原因,自然知晓。

狄知逊搂着儿子,就笑着摇头道:“所谓闻名不如见面,某今日才知诚乃至理名言。外界传说,实在荒谬,那房二郎敦厚方正,乃是一等一的世家子弟,哪里有半分外界传说的不堪之处?再说,父亲将会亲自去房府相求于房相,想来房相不会拒绝。如此一来,房二郎必然会在崇贤馆好生照顾杰儿,夫人不必担忧。”

美婦人惊奇道:“还有这种事?”

狄知逊点头道:“确实!”

然后,抚摸着儿子乌黑的头发,看着这张白皙粉嫩的小脸儿,心底柔情满溢,嘱咐道:“你留在家里,要孝顺祖父,不可任性,不可惹祖父生气。在崇贤馆里读书,要用心,这可是别人家求都求不到的机会。另外,若是有何为难之事,可去找崇贤馆的校书郎房俊,他必会照顾你。”

“哦……”孩童眨了眨眼,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杰儿舍不得父亲母亲啊……”

美婦人秀眸泛紅,強忍著泪水,伸出纤手保住丈夫的胳膊,依偎在丈夫的肩头。狄知逊则长叹一声,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妻子瘦削的肩头。

花厅里,充盈着浓浓的离情别绪。

黯然销魂者,唯别离而已……

第五百六十六章 履任·崇贤馆

第二天,房玄龄便将房俊叫过去,说了狄家之事,拜托他在崇贤馆照顾狄仁杰。

房俊自然并无不可,别说老爹的面子,就单单冲着狄仁杰这三个字,他也得好生照顾。

这么一个未来执掌大唐中枢二十年的牛人,自然要结交一番。

只是算算年份,这孩子现在岁数有点小……

此时的狄仁杰,大概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比小正太李治还小,估计和晋阳公主差不多大。

想到晋阳公主,房俊的心便沉甸甸的。

年纪相仿的两人,人生的轨迹却截然不同。

狄仁杰活了七十岁,历经太宗、高宗、武后三朝,更在武后朝臻达个人官场生涯的巅峰,宰执天下,青史留芳。

而晋阳公主呢?

同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孩子,却在人生的花朵尚未盛开之时,便枯萎湮灭,相伴的只有那李二陛下无尽的哀思,以及一抷黄土……

一连几日,房俊的心情都极为郁闷。

田文远是个极有眼色的,见到房俊心情不佳,也不敢多问,只是愈发用心在建造上。

带着工部的施工队开进房府,开始进行一些简单的施工,同时在房府内闲置的房屋内开始打造家具。一车一车的名贵木料运进房府,顿时使得整个房府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这还是没有全面铺开建造,否则更混乱。

房玄龄是个喜静的性子,不过公主府的建造不敢耽搁,更不敢有任何差错,便每天找田文远了解建造的进展,以及一些突发的情况。结果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在二郎的安排下井井有条,根本无需他操心,便有些感慨的甩手不管。

房俊就提议让老爹老娘不如去骊山的庄子里暂住,那边清静。

房玄龄自是同意,便连同卢氏搬去庄子。房玄龄一走,房遗直也待不下去了,他比老爹还不耐烦府里的喧嚣,收拾收拾,也去了庄子里,杜氏自然要跟着。

卢氏可不放心老三老四给二郎带,二郎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呢,便将几个孩子都接到庄子里。

结果,偌大的房府里除了一些丫鬟家仆,只剩下房俊和武媚娘,以及俏儿秀儿两个侍女……

幸好上元将至,房俊开始忙碌起来。

过年的时候接了不少烟花鞭炮的订单,作坊里半个月夜以继日的赶工,赶制了大量产品。因房俊事先承诺工钱加倍,直接导致挤压的烟花远远超过订单所需。

不过自然不愁卖。

烟花这东西属于奢侈品,跟衣食住行无关,燃放与否,不耽误过日子,所以房俊没打算普及,价钱高的离谱,哪怕卖不出去,也绝对不降价。

反正这玩意整个地球只有他一家能出产,妥妥的垄断经营,想咋样就咋样。

嫌贵?

还不愿意卖给你呢……

一车一车的烟花运送到长安城内各个豪门世家,换回来一车一车的铜钱和绫罗绸缎,将房府的库房都给堆满了。

看着如山的财货,房俊不由得感叹,这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

立即下令,烟花作坊的规模迅速扩张,大量招工。

这玩意没有什么技术难度,等闲的农户妇女稍微培训几天就是熟练工人,只要严格控制配方即可。

即便房府上下对于二郎的“敛财之术”早就麻木,此刻看着库房里头那如山的财货,也不由得折服。这年头家财万贯、十万贯的世家豪族不在少数,但财产大多是田地、农庄、店铺等等不动产,如此多的现钱堆在哪里,的确显得格外震慑人心。

有人给房俊出主意,不如将这些钱货质押出去,坐收利息就行了。

房俊立即否决。

官府借贷那叫贷款,民间借贷那就是高利贷,这种喝人血的营生,房俊不碰。

来钱的路子又得是,何必去招惹这么一个为富不仁的名声?

贞观十四年的上元之夜,长安城彻底变成了不夜城。

漫天烟花争奇斗艳,火树银花不夜天。

那些原道而来长安的异域胡人,在这份璀璨的繁华面前,震惊得五体投地,甚至跪地膜拜!

这就是长安,天下最大、最富有、最繁华、最充满神奇色彩的都市!在这里,几乎每一天都上演着奇迹,吸引着无数的番邦胡人竞相而来,见识它无与伦比的锦绣华彩!

这座城,这个国度,这个民族,傲然于世界之巅,引领者人类的文明!

喧嚣的上元结束,房俊的生活便安稳下来。

第二天清晨,便收拾妥当,乘坐马车来到东宫。

太子李承乾知道房俊今日会到崇贤馆履任,早早派了内侍等在宫门处,房俊一到,便领着进了丽正殿。

大殿里温暖如春,青铜兽炉里燃着骨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太子李承乾坐在锦榻之上,穿了一件雨过天青的蟒纹箭袖长袍,腰间束着宽带,一头乌黑的头发只用玉冠简单地束着,这样简约、低调的打扮却更衬得他的人面若冠玉,英俊不凡。

房俊就有些嫉妒,特么铮铮大唐金戈铁马,怎地如此之多的娘炮?

还让不让不靠脸吃饭的人活了……

李承乾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随意说道:“坐!今日到崇贤馆履任,可有何想法?”

对于房俊的才华,他有着极大的信任。

崇贤馆成立不久,尚有不少弊端亟待改善,有房俊这等务实能干的人才加入,使得太子殿下凭添了几分希冀。

这可是他最大的政绩,亦是父皇给他的班底……

房俊也不客气,在李承乾面前的锦墩上坐了,闻言,无所谓的答道:“无非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儒家经义微臣是一窍不通,四书五经都认不全,能有何想法?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有一样,请假的时候,还望殿下行个方便。”

李承乾愕然。

知道你的心思不在学问上,可是也不能这般敷衍吧?

太不给面子了……

不过面对房俊,李承乾事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人对自己有恩惠,又即将是自己的妹夫、当朝驸马,还是房玄龄的公子,其本身更是天下少有的诗词全才,文名动四海,兼且脾气暴躁……

这样的人,你能拿他如何?

李承乾心里颇为失望,本想着房俊能在崇贤馆好生作为一番,自己也好与之借机亲近,却不想房俊的志向根本不在这里。

两人没营养的随意聊了几句,时辰不早,房俊便告辞而出。

李承乾打发了内侍给他带路。

崇贤馆就设置在丽正殿后方一片树林之中。

此时万物凋谢,树木萧索,树林中铺着厚厚的白雪,一条青石小径绕过一方湖泊,直抵一处华美壮阔的院落。想必在盛夏之时,此处必然绿树参天树荫萦绕,乃是不可多得的读书圣地。

去年冬,黄门侍郎刘泊上疏曰“陛下自励如此,而令太子优游,臣所未喻一也……陛下自行如此,而令太子久入趋侍,不接正人,臣所未喻三也。”李二陛下遂令刘泊与岑文本、马周交替着往东宫与太子谈论。

其后,设立崇贤馆。

崇贤馆的只能,一方面是太子的教育机构,培养太子执政能力。另一方面,是太子的智囊团,为太子出谋划策。最后,是唐朝最高级别的贵族学校,为唐朝贵族子弟提供去仕的优先通道。

这么个地方,充满了封建时代君权至上的时代特色,房俊不认为这里头能够出现什么真正的读书人才。

大家都是怀着抱太子大腿而来,又怎会将心思用在学问上?

那内侍领着房俊到了大门口,便告辞离去。

房俊抬起头,迎着早晨的朝阳微微眯眼,看着门额上“崇贤馆”三个鎏金的大字。

一个青年文士从门内迎出,英姿飒飒,笑容满面。

赫然是崇贤馆两名学士之一的马周。

第五百六十七章 履任·对头

头戴进贤冠,身上是一袭有暗花的绯色亚麻布制成的圆领官服,领子、袖口、衣襟之上加缘边,官服的下摆近膝盖处加上一道横襕,故又被戏称之为“襕衫”。而这种设计,就是马周在门下省任职之时的建议,以示不忘上衣下裳的祖制,得到李二陛下以及诸多重臣的嘉许,成为定制。

马周今年未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学问、意志、精力都已臻达巅峰。剑眉朗目,脸颊清癯,风姿神秀,谈笑之间信心十足,锋芒毕露。

站在门口,马周哈哈一笑,抱拳道:“终于有机会与二郎共事,某心中甚慰。自今以后,还请二郎不吝赐教。”

房俊心里就是灵光一闪,瞅着一脸灿烂的马周疑惑问道:“在下这个校书郎的职务,该不会就是马兄你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这才被陛下钦点的吧?”

马周就有些尴尬,哭笑不得。

这怎么能叫“谗言”呢?这么一个接近储君的清高位置,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好不好?

不过他也略知房俊的性情,想来都是随意惯了的,也不以为忤,亲热的拉着房俊胳膊:“且先进来,饮上一壶香茗,慢慢叙旧。”

房俊便被他拉近正堂。

崇贤馆是经由李二陛下颁旨成立,加之建于东宫之内,更是太子读书之所,一应设置,自然不会随意将就。东宫为此划出一个院落,三五栋大殿,二十几所房舍,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便是一些陈设和用物,也一应咱照东宫之规制,奢华富贵。

不愧是大唐最高等级的贵族学校……

马周拉着房俊就坐,自有馆中书佐奉上香茶。

“二郎似乎对这个职务不甚满意?”马周端着茶盏,问道。

他对于房俊,有太多好奇。

此人据说是“率学无诞”,从来不读书,可偏偏诗词之才华震古烁今,傲视天下,被誉为当世第一。坊间甚至传出“古有曹子建,今有房遗爱”的赞誉,其笔下的诗词名篇每一首都可千古流传,才华横溢……

此人的才华从何而来?

即便是有天赋,可是这么逆天的天赋,也太扯了吧?

现在看来,这人还真就不爱读书。不仅不爱读书,似乎教书也不愿意。

马周以为,这只是世人不见其读书而已,并不是他就真的不读书。

有些人就是天才,不仅过目不忘,理解力也远超常人,别人读书十遍不明其意,天才者,诵读一遍即可明其奥义。

人家脑子就是好使,不服不行……

房俊便苦着脸说道:“马兄,您这爱护周全之心,小弟心领。可是您将小弟推荐来这崇贤馆,却实在是将小弟放在火上烤哇……”

马周愈发不解:“此是何故?”

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太子地位不稳,魏王随时可以取而代之,有远见者尽量疏离语储位之外,不介入皇权继承这个大漩涡,这是明智之举。但自从谋逆案之后,陛下也意识到一贯以来对储位摇摆不定的态度差一点逼反太子,便下定决心,将魏王敕封于外,令其就番,太子之位已然稳固。

这个时候亲近太子,能够在太子面前留下能臣之印象,日后太子登基,自然就成为太子的近臣。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不想在起跑线上就占据一个领先的位置呢?

偏偏眼前这个家伙好像避之唯恐不及……

马周自然不解。

房俊苦笑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小弟总共读过几本书?怎敢与马兄这等满腹经纶之儒家大才共事?校书郎,其职责就是掌校雠典籍、订正讹误,小弟满腹茅草,能校订个锤子啊!”

马周摇头失笑,心里却是认为房俊谦虚。

世人不见其读书,但在马周看来,只是世人不知而已,不读书,如何能做得出那等惊才绝艳的诗词,如何能做出爱莲说那等风骨清劲的名篇?

虽然常常自夸自己有“七斗半”之才,略显浮夸,却也令人叹服。

二人正饮茶闲聊,便见到一个矮胖的官员从殿外走进来。

房俊抬头,与此人目光对视,尽皆愕然。

居然是许敬宗……

虽然尚未达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程度,但两人之间是有过节的,若说相看两相厌,那是绝不为过。

许敬宗就哼了一声,又白又肥的脸拉得老长,也不理房俊,自顾自的坐到椅子上,喊来书佐奉茶,饮了一口,便眼皮耷拉着,做出不屑一顾状。

京师中每天发生的那点事儿,自然瞒不住谁,许敬宗在房俊手底下吃瘪一事,马周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他倒是认为许敬宗气量小了些,文士之间探讨学问,总会有个高下之分。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谁也不可能就真的天下第一,有些时候输上一筹,不值当如此耿耿于怀。

可谁让大家现在共事在一处呢?还得劝解。

马周便说道:“二位皆是名噪一时的文士,文名传遍天下。自当相互砥砺,相互精进,不负陛下之重托、太子之信任才好。”

若是今后两个人成天争执不下,岂不是令人烦恼?关键是房俊这人脾气着实火爆,万一什么时候被许敬宗惹急了,拎着拳头暴起伤人,那可就真是令崇贤馆闹了笑话……

陛下将崇贤馆交付于他手中,虽然与许敬宗同时学士,却是以自己为首。恐怕现在许敬宗摆出来的这个态度,一定程度也是对自己有所不满吧?

马周就有些无奈,只得抬出陛下、太子,想必自然可以压服许敬宗。

可马周却是忘记,许敬宗这人的确是个官迷,对于陛下极尽阿谀之能事,简直快要无底线的程度,深为朝臣们诟病,认为他这人人品不行。可这人偏偏又是个心胸极其狭隘的,有仇必报,现在职务上被后起之秀马周压着,名气上又被大棒槌房二郎碾压,许敬宗心里早就郁郁不平!

当即,许敬宗便反唇相讥道:“许某可不敢当,在房二郎面前,许某那一点薄名,不值一提。”

马周就很是头疼,许敬宗这家伙还真是……烦人!

夹杂不清啊这是!

另一边,房俊也不半步不退,点头道:“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许舍人是个公道人,在下也只能承认,论名气、论才华,在下确实比许舍人强上那么一点。”

马周扶额:得,这两位看来真是冤家对头了!今后的日子有的麻烦……

许敬宗只是讽刺一句,却不成想房俊这厮居然不要脸的顺杆儿爬,气得一张白脸涨得通红,一双小眼睛瞪得像兔子似得,咬牙道:“好好好。某倒是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房俊白眼一翻:“许舍人放心,房某心胸宽广,将来自有一日到许舍人坟前敬酒焚香!”

许敬宗差点气个倒仰。

这是骂我岁数大,肯定死在你前头?

不过这话也不差,自己现在快到五十岁了,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估计也就还有个十几年活头,可人家房俊身强体壮不说,还未及弱冠呢,不出什么大的意外的话,自己肯定死在房俊前头。

一想到等自己死了,这小混蛋在自己坟前冷嘲热讽得意洋洋的嚣张模样,许敬宗就觉得心口犹如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自己活着的时候都被这小王八蛋死死的压着,若是等自己死了,这厮还指不定如何尽情从嘲笑自己!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你死了,可敌人还特么活蹦乱跳的活着……

第五百六十八章 履任·工作

正在许敬宗差点被房俊气得黯然神伤之时,太子李承乾和以为英俊的终年官员一前一后进入正堂。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李承乾便笑着问道:“诸位说什么呢?”

马周、房俊、许敬宗三人赶紧站起来施礼。

马周就苦笑道:“闲聊而已。”

他是个厚道人,不愿细说,唯恐太子殿下厌恶了其中一人。

李承乾点点头,不再追问,径自坐到主位上,指着那名英俊官员说道:“阎郎中亦被陛下钦点为校书郎,诸位共事一场,理当多加亲近。”

马周和许敬宗显然都认识这位阎郎中,相互见礼。

房俊却不认识,施礼道:“在下房俊,见过阎郎中。”

阎郎中微微一笑,回礼道:“在下阎立本,素问二郎之威名,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二郎不必距离,某与府上大朗素来交好,情同手足。”

房俊吓了一跳。

阎立本啊!

这可是名声直逼画圣吴道子的大牛!

大名鼎鼎到底历代帝王图,就是此人的作品。而另一幅代表作步辇图,则是记录了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的事情,现在这桩婚事被自己搅合黄了,文成公主都没影儿了,这幅画想必是要无疾而终了,也不能不算一个遗憾。

若是弄几幅这家伙的画,当做传家宝……

当然,人家阎立本不仅仅画技传神,更多才多艺,好学之名享誉天下。

房俊眼睛就亮起来,客客气气的说道:“既是如此,那小弟便称呼一声哥哥,往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阎立本欣然道:“理当如此!”

他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文人,虽然多才多艺,但是对于文人处世之道并不精通,也很厌烦钻研上进之徒,很是欣赏房俊一直以来率性而为的行事风格,虽然显得粗鄙一些,却更加纯粹,加之与房遗直乃是多年好友,这时见了房俊,自然亲近几分。

可他哪里知道房俊如此热情,其实是心里头打着主意呢……

几人客客气气的相互见礼,然后纷纷落座,便开始商议崇贤馆的章程。

崇贤馆有两位学士,相当于馆长,其中以马周为主,许敬宗为辅,掌管一切馆内事宜。

但是事实上,由于崇贤馆是为太子读书所设立,馆内谁又能大得过太子殿下呢?所以,真正的主官,是太子殿下,毕竟没有谁会傻乎乎的驳斥太子的意见和命令。

而两位校书郎,则相当于学士的副手,负责一应日常,以及校雠典籍、订正讹误。李二陛下对崇贤馆极其看重,不惜下血本建了一座藏书楼,楼内藏书万册,各种珍奇孤本不在少数,这些书籍都需要仔细的校雠订正。

其余,另有数位讲师,负责学生的课业。

这些讲师俱由当世大儒担任,其中便有太子的几位老师,比如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等人。

而崇贤馆的学生,分为两个班。

一个班是由年纪在十七八岁的少年组成,这些少年都有很强的基础,稍加点拨,便可更进一步。另一个班,则是由十二三岁的勋贵子弟组成,很明显,这些勋贵子弟,就将是太子殿下以后的班底。

狄仁杰就在这个班里……

商议一些琐碎的事物时,房俊就在想,狄仁杰进入崇贤馆,大概就是自己带来的意外吧?毕竟这场谋逆案在历史上是要延后很多年才爆发出来的,而提前爆发,实在是改变了太多的历史进程。无论对于帝国还是对于个人,影响都很大。

原本的历史,已然面目全非。

商议了一会儿,便说到具体分工的话题。

这其中,主要便是房俊和阎立本的分工。

房俊想要躲清静,便主动开口道:“藏书楼那边,由我负责吧。阎兄年长,学问精深,可以参与学生的课业教授以及馆内日常的管理,沟通内外。”

阎立本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有些不妥吧?”

没人愿意负责藏书楼。

藏书楼刚刚建起,李二陛下为了充盈楼内的藏书数量,从全国各地征调了大量书册典籍,足足一万余卷。因是新近刚刚运来,分类混乱,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整理。

但阎立本终究是厚道人,房俊主动提出负担最繁重的任务,便有些过意不去。

天天窝在藏书楼里整理书籍,是费力不讨好的工作,辛苦受累不说,稍有差池,便要承担后果。怎能记得上整天在馆里同太子殿下以及一干勋贵子弟打交道来得惬意?

房俊便笑道:“本人年纪最小,这些繁琐的活计,还是交给我吧,不然,我可真就是坐立难安了。”

李承乾就轻轻点头。都说房俊嚣张跋扈,其实那是在你招惹他的前提下。若是与他以礼相待,这人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

马周也点点头,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许敬宗眼珠儿转了转,抢先说道:“房二郎发扬风格,这是好事,值得敬佩。但是某丑话说在前边,每个人分派的任务都务必要竭尽全力的完成,若是有任何差错,独自承担。”

藏书楼的活计有多繁琐,许敬宗心里很清楚。在他想来,房俊抢着要去藏书楼,必然心里藏了算计。或许以为藏书楼独自在后院,等闲无人靠近,就想着敷衍了事,将整理书籍的工作拖他个一年半载……

这家伙很狡猾,自己要事先堵住他的退路才行。

否则自己这一帮人在馆内累死累活,这家伙却躲在藏书楼里享清闲,岂不气死个人?

房俊瞅了许敬宗一眼,无所谓的说道:“既然许舍人反对,那某就不去藏书楼好了,至于干什么,悉听尊便。”

许敬宗就被噎了一下,有些傻眼。

他是愿意让房俊去藏书楼干脏活累活的,只是怕房俊敷衍了事,这才多说了一句。谁又能料到,这小王八蛋居然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你就不能自己争争气,强硬一下?

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啊,郁闷……

李承乾有些好笑,轻咳一声,说道:“许舍人不必如此严厉,诸位尽心办事即可,孤自然一切看在眼中。即便有何疏漏之处,到时候在父皇面前,自有孤一力承担。”

看来被逼上绝境差点就坠入深渊的太子殿下,心性亦有成长,少有的展示出担当的气魄。

其余四人便齐声道:“殿下贤明,吾等怎敢不尽心戮力?”

自此,工作分配算是告一段落,尘埃落定。

学生们正式上课要等上元之后三天,也就是正月十八,因此诸人商议妥当,便纷纷告退。这几人中除了房俊无所事事之外,还都兼任着本职工作。

过了上元,明天朝廷各个衙门就将开衙办公,积累了将近一个月的公务,足够他们焦头烂额一阵子……

房俊又到丽正殿同李承乾闲聊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他对自己的崇贤馆生涯并不重视。

对于他来说,早已过了沉下心读书的年纪,做学问更没那个本事,至于行政管理拓展人脉,那就更没有兴趣。只不过李二陛下的圣旨不能违抗,起码明面上得表示顺服……

回到家中,饮了一杯茶,发现整个府里冷冷清清,不仅武媚娘不见,连俏儿和郑秀儿都不在。

招来家仆一问,才知道码头那边发生了一起纠纷,武媚娘带着两个侍女前去处理。

对于码头的日常运作,房俊并不在意。

有武媚娘在,他只需提出战略方向,具体的细节,这位精力充沛智商情商都高的吓人的武美眉自然会完美的执行。某种程度上来说,商业上的细节房俊并不比武媚娘高明。

毕竟他的本职是学的农业,履历则是官员……

他目前的成就,其实只是见礼在超越千年的见识之上,与他本身的能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的舞台,在遥远的星辰和大海……

正畅想着未来指挥舰队纵横七海,田文远匆匆而来。

第五百六十九章 申国公府

今冬的关中多雪。

刚刚还是晴天,一转眼云彩便阴暗下来,不多久,又是一场瑞雪飘飘洒洒的从天而降,将八百里秦川笼罩在一片凄迷之中。

芦花一般洁白轻柔的雪花纷纷扬扬,随着北风在天地间翻卷舞动。

天有些冷,却正是煮酒赏梅的好时节。

申国公府花园之中。

荷花池早已封冻,池畔的凉亭中早有仆人准备好了炭炉泥壶,又在周围放上一道风围,北风不透,这冷意便消减了许多。

大雪把申国公府连绵的楼台屋宇落得寒冷、凄清、静谧,仿若与世隔绝。天地间除却由雪花飘落时发出的索索细小声音和红泥小火炉上水壶咕嘟咕嘟的声外,没有别的任何声响。

侍女仆人都被远远的打发开去,凉亭之中,两人对坐。

地上铺着厚厚的锦垫,隔绝了寒冷。

申国公高士廉年过六旬,但保养得宜,一袭宽大的蜀锦寿字暗纹棉袍,贵气堂皇。一张国字脸上笑容宁和,花白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气度俨然。

坐在他对面的,却正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神情有些憔悴,亲手提起火炉上的水壶,洗茶、泡茶、分茶,动作熟练,仪态恭谨。

长孙无忌少年丧父,与母亲、妹妹被异母兄长孙安业赶出家门,由舅舅高士廉抚养长大。高士廉见李世民才华出众,便将甥女嫁给他,长孙无忌与李世民成为郎舅。正是因为高士廉的爱护栽培,才有长孙皇后的母仪天下,才有长孙无忌的权倾朝野。

对于自己这位舅舅,长孙无忌视如亲父。

高士廉端起洁白细腻的白瓷茶杯,看了看晶莹翠绿的茶汤,轻轻的啜一口,一股回甘萦绕在口齿之间,清新甘醇。

放下茶杯,便叹道:“那房二到底是干了一件雅事,这清新隽永的茶水,较之以往融汇百味的煮茶之法,的确倍增雅致,清新之中蕴藏着甘醇,平淡之中透露着隽永,恍如人生啊。”

长孙无忌凝视这自己面前的一杯茶水,闻言,陷入沉默。

高士廉也不看他,缓缓的品着茶水,眼眸望向风围之外的荷花池另一畔。

自己的外甥自己当然了解,他相信即便是遭遇了最沉重的挫折,这个外甥已然会自己想通想透,从谷底走出,根本勿需自己去开解劝导。

雪落无言,落地无声。

天空中鹅毛大雪,飘飘洒洒,恣肆飞扬。顷刻,天地间便一派白雪皑皑的世界。

荷花池畔的一丛梅树迎霜傲雪,淡红色的花朵在肆意飞舞的雪中任意绽放,红花灿灿,冰肌玉骨。梅花与雪花相衬成辉,相映成趣,虽然距离稍远,鼻端却仍然似有阵阵芳香迎面扑来,清幽怡人,沁人心脾。

茶香梅香,不分彼此……

良久,长孙无忌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高士廉这才收回目光,慈爱的看着长孙无忌,才发现一向意气风扬的外甥脸上,已然多了许多愁苦的皱纹,以及深深的疲惫和苦闷。

岁月如水,奔赴东流,任谁也无法挽留片刻。

都老了啊……

想了想,高士廉轻声问道:“冲儿如今可好?”

他并没有问及长孙冲现在何处,是何情形,这是必要的智慧,即便是最亲近的亲人,在这种情势之下,亦要保持足够的警惕。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烦恼。

陛下能够念旧,不追究长孙冲所犯谋逆之罪,任其隐姓埋名自生自灭,这已是天大的恩赐。

长孙无忌抿了抿嘴,摇头答道:“某亦不知,自从出走之后,便杳无音信,只知大抵在江南一带,实际情形,却是一概不知。”

最宠爱、最有前途的长子落得现如今的下场,长孙无忌可谓痛彻心脾。多年来的爱护与栽培,一朝落花流水尽皆成空,甚至连承欢膝下都有所不能,怎不令他意志消沉?

对于儿子的牵挂,更令他心中愁苦,一腔悲愤,不知如何发泄……

高士廉略作沉思,问道:“长乐如今还在宫里?”

长孙无忌道:“前些时日一直随房陵公主在道观里清修,高阳公主出了事,这才返回宫里照顾。”

高士廉就暗暗摇头,这位智计百出、胸有丘壑的外甥,也是乱了方寸啊!长孙冲现在畏罪潜逃,岂能再牵连长乐公主?陛下对长孙家已经仁至义尽,若是迟迟不对长乐公主的未来表态,恐怕会令陛下因怨生恨,那可就大大不妙。

长乐公主,那可是陛下的嫡长女,陛下与长孙皇后生前最最宠爱的闺女!

高士廉就说道:“长乐的未来,你要尽早决断。”

长孙无忌愕然,随即恍然。

他本就是智谋出众之人,否则如何能助李二陛下在逆境之中夺取江山?只是因为长子遭逢巨变,令他心神受损,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现状,潜意识里还保留着有朝一日长子能重回府中的希望,所以才迟迟没有顾及长乐公主的去留。

现在,是该有所决断了……

便说道:“孩儿近日会去跟陛下说明此事,还是和离为好……”

凉亭中,再次陷入沉默。

对于长乐公主这个儿媳兼外甥女,长孙无忌是极其满意,也是极其怜爱的。长乐公主深受父母宠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纵之气,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乃事绝无仅有的良配。

可惜,最终竟然走到今日之境地……

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咕嘟咕嘟”

火炉上的水壶再次沸腾起来。

长孙无忌提起水壶,再次泡茶,然后深吸口气,说道:“四郎近期如何,伤势可曾大好了?”

高士廉老脸就是一抽……

自家四郎嚣张跋扈的脾性,一直以来都令高士廉极为头痛,但是屡教不改,他也无法。可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被人如此重伤,说不心疼那纯粹扯淡,即便知道事情的起因是自家儿子挑衅在先,却又怎能对房俊没有一丝怨气?

叹了口气,说道:“还好,御医每隔几天就会前来诊治,说是不会残疾,只是膝盖骨碎裂,即便养好,也不可能如同往昔一般灵活,尤其不能受重力,唉……”

长孙无忌便冷哼一声,咬牙道:“此子无法无天,某绝不会善罢甘休!陛下居然有心思要启用此子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简直不知所谓!”

对于房俊,长孙无忌是恨到骨子里!

若非房俊对长孙冲三番四次的羞辱,长孙冲或许也不可能走上那条不归之路!在长孙无忌看来,导致长子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流亡在外有家不得归的罪归祸首,便是房俊!

一向阴沉狡诈的长孙无忌,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即便有房玄龄护着也不行!

高士廉却是皱皱眉,提醒道:“只看陛下的打算,便知大用房俊的意图其实是为了东征所谋划,四郎,不可轻举妄动。”

长孙无忌是长孙晟幼子,上有三个兄长,排行第四,高士廉一直都称呼其为四郎。

长孙无忌正欲说话,忽听脚步声响,有仆人在亭外道:“家主,房相府上二郎,在外求见。”

高士廉微楞,与长孙无忌面面相觑。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不过,这小王八蛋到申国公府来做什么?

国公府中唯一与房俊有交集之人,便是高真行,可高真行被房俊打断腿正在养伤,那是真真的死对头,他此来何意?

高士廉略一沉吟,便冷声道:“不见!”

开什么玩笑,当申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伤了老夫的幼子,还想要上门炫耀嚣张一番怎地?老夫没跟你算账,已算是宽洪大量,简直不知进退!

那家仆却并未退走,而是苦着脸说道:“房二郎还有一句话,说是若家主不见他,一切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也……”

第五百七十章 交锋

“砰”

长孙无忌霍然站起,碰翻了一旁的水壶,壶中沸水汩汩流出,沾湿了锦垫。大怒道:“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就待要出去教训房俊一番。

申国公府是什么地方,申国公是什么人?

勿谓言之不预也!

居然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上门挑衅,简直就是作死!

高士廉却轻轻伸手,拦住暴怒的长孙无忌,无奈道:“跟那个棒槌,何必置气?难不成你身为国公,还要与那小子动手不成?坐下!”

长孙无忌只得忍着气坐下。却不成想坐垫已经被水沾湿,将他身下的衣袍裤子全都浸透,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很是不雅,愈加气血暴涨,怒气满盈!

高士廉吩咐家仆换了坐垫,然后才说道:“让他进来吧。”

家仆应声离去。

长孙无忌愤然道:“舅舅何必退让,那厮还敢再上演一出马踏韩王府不成?”

韩王性子软弱,又是房俊的姐夫,即便被房俊所欺,也只能忍气吞声,无可奈何。这申国公府却不比韩王府,如果房俊敢胡来,即便是令家中仆从将其打残了,又能怎地?

房玄龄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高真行不就是跑到房俊家里挑衅,这才被房俊打断了腿?

高士廉只是深深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四郎,平心才能静气,你的城府到哪儿去了?”

言语神情之间,很是失望。

长孙无忌微微一愣,悚然而惊!

一贯以来,长孙无忌最自傲的地方,便是自己的智谋和城府。可是在连番挫折之下,却是犹如被迷糊了神智,暴躁易怒、不经思考、城府全失……

长孙无忌微微惶恐:“谢舅舅提点!”

然后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将自己浮动的情绪压制下来。到底是这个时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心志之坚定实所罕见,只是片刻功夫,便心绪宁静,心境澄明。

然后睁开眼睛,微微疑惑的问道:“府里可是发生了何事,牵扯到房俊?”

高士廉皱眉道:“不曾。四郎何有此问?”

长孙无忌道:“那房俊虽然跋扈,但绝对不蠢,反而颇有些精明的头脑。无论冲儿还是四郎,甚至于在他拳下受辱的齐王殿下等人,都是先冲撞于他,这才悍然反击。如此没头没脑的追到府上来,这不是房俊的风格。”

只要沉下心来,长孙无忌对于事情的分析依旧很是犀利,不愧“长孙阴人”之名……

高士廉沉思一番,缓缓摇头。

就在这时,远处已有人走来。高士廉抬起眼眸,目光穿透漫天风雪,向来人看去。

来人十七八岁年纪,头上戴着貂皮帽子,落满积雪。

一身青色直缀,干净利落。北风吹动衣袂,青色直缀便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结实的躯干,衣衫单薄,却丝毫不畏寒冷。

帽檐下一双浓眉如刀似剑,双眼晶亮有神,鼻若悬胆,脸孔消瘦。略黑的肤色使得整个人看上去不似少年人的神采飞扬,多了几份凝炼世情的沉稳厚重。

高士廉眼瞅着这少年在家仆身后,步履稳重的走来,心底不由叹息一声。

单单是这番沉稳大气,便早已胜过自己的几个儿子。

与此同时,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凛然,对房俊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家仆来到风围之前,略微躬身,示意家主便在亭内,便径自离去。

房俊抬脚从风围的缺口走进亭中。

眼前一个面相富贵、相貌堂堂的老者,想必便是申国公高士廉了,而另外一个人却是长孙无忌,倒是令房俊微微意外。这个阴人怎地也来到这里,莫非这件事情背后也有他的影子?

房俊上前一步,对高士廉和长孙无忌施礼道:“下官房俊,见过申国公,见过赵国公。”

执礼甚恭,言语平静,仿佛与对面这两人完全没有一丝半点的龌蹉,就只是一次正常的拜访。

长孙无忌冷言旁观,沉默不语。

高士廉眼睛微微眯起,叱道:“房二郎大名鼎鼎,威震关中,老夫如何敢受您的礼?未曾见面,便威胁老夫,毫无后生晚辈之态度,真不知房玄龄是如何教儿子的!”

虎虽老,雄风犹在。

先是北齐清河王高岳之孙,再是隋朝洮州刺史高劢之子,然后又成为唐太宗文德皇后舅父,虽然吏治上并无建树,但百年世家的底蕴、多年养尊处优身居高位的气度,发作起来,颇有一番凌厉迫人的威压。

一见面便发难,只是高士廉的打算,想要在气势上压服房俊。

可惜他却是打错了算盘。

房俊心底那份藐视所有唐朝人的优越感,令他即便在面对李二陛下只是尚且能从容应对,何惧一个高士廉?

若非有一个好外甥女,因此得到李二陛下的庇佑,高士廉在房俊眼中也就是一个颇有气度的退休干部而已……

房俊泰然自若,微微一笑,说道:“家父一直教导下官,要忠君爱国,要与人为善,下官驽钝,却一时不敢或忘。申国公之言,下官实是不敢苟同,较之某一些谋逆叛国、上门挑衅之败类,下官自认还算持身守正。”

一席话,亭中二人全都变了颜色。

这谋逆叛国,说的自然是长孙冲,而上门挑衅,便是高真行了。

高士廉说房玄龄不会教儿子,却被房俊反手打脸,你俩一个教出与人为恶、上门挑衅的高真行,一个教出谋逆叛国的长孙冲,有何资格指责别人?

要不要脸?

高士廉这一辈子,历经三朝,饱经波折,什么事情没见过?被房俊将脸打得啪啪响,只是脸色沉郁,却不露怒色。

长孙无忌沉声道:“休要逞口舌之利,有事说事,无事滚蛋。”

他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当着房玄龄的面前,也可以用这种语气与房俊说话。

长幼上下,不只是说说而已。

房俊就呵呵一笑,抱拳道:“下官今日是前来申国公府,拜见申国公,赵国公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这话说的客气,一丝过火的言辞都没有,但意思却实在嚣张!

我来找申国公办事,跟你长孙无忌有什么关系?一边儿待着去……

长孙无忌一张白脸瞬间涨得通红,以他的身份地位,多少年没有听过这等近乎于羞辱的言语?

简直不能忍!

咬牙切齿骂道:“尔眼里可曾有一点老幼尊卑?如此狂妄不尊礼法,可见尔心底毫无敬畏,今日,某便替房玄龄好生教教你!来人!”

长孙无忌大喝一声,远处肃立的侍卫便跑过来。

他不信房俊敢在申国公府里动手,只要被侍卫拿下,定要将其狠狠修理一番,以消心头之恨!然后炮制一个错处,落下口实,即便房玄龄不忿,也得乖乖的忍着!

长孙无忌,就是这么阴!

可房俊敢孤身前来,本就预防着申国公府对他有所不利,岂能毫无准备?

房俊一脸冷笑,看都不看身后虎视眈眈的侍卫,只是轻蔑的望着长孙无忌,淡淡说道:“赵国公是长官,又是长辈,若要教训下官,自是随便。只是下官要提醒一句,若是有任何后果,赵国公可要与申国公一起承担,勿谓言之不预也!”

又是这一句!

长孙无忌怒火中烧,你个棒槌,居然敢威胁我?

不过他之所以有“阴人”这个绰号,便是因为他的性格多疑,行事谨慎,非到万无一失,绝不会轻易出手。

看着房俊有恃无恐的神情,长孙无忌心里也不禁暗暗打鼓。

这小子一旦惹毛了,行事也是个没分寸的,等闲不能轻易招惹,可他如此有恃无恐,究竟有何凭恃?

长孙无忌心下惊疑不定。

高士廉挥挥手,将一众侍卫撵走,面容沉静的看着房俊,开口问道:“房二郎今日前来,究竟有何贵干?”

第五百七十一章 警告

高士廉面容沉静的看着房俊,开口问道:“房二郎今日前来,究竟有何贵干?”

面上虽然神色平静,但并未请房俊就坐,按说房俊作为房玄龄的公子兼未来的帝婿,在高士廉面前是应该有一个座位的,高士廉偏偏忽视了,由此可见心中对房俊定是相当不满。

房俊明知道高士廉这是故意为之,却也不为己堪,轻松一般笔直站立,毫无不悦之色,笑容疏朗阳光,露出一口白牙,微笑道:“子曰:要远离战争,但从不惧怕战争。古人云兔子急了要咬人,凡事要讲究个道理,犯了错不要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若是一错再错,那就是不可饶恕,不知下官说的对不对?”

长孙无忌和高士廉面无表情,心里却是狐疑。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子曰,子曰过这句话么?

不过两人都是智计绝伦之辈,虽然房俊这番话云山雾罩不知所谓,但二郎还是第一时间便认为,估计是有府中家人不知为何又惹到了这小王八蛋!

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的第一反应,不是房俊胆敢追上门来告状已经伤了他们的颜面,而是不知家中何人招惹了这厮,为的又是何事?

这房俊脾气暴烈,若是真的恼了,不管不顾起来,恐怕后果堪虞啊……

高士廉便沉声问道:“不知二郎所言,究竟是何事?”

房俊笑嘻嘻的说道:“申国公您这是误会了,下官今日前来,既不是告状,亦不是诉苦。就只是单纯的请教您一番道理,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若是觉得下官的话在理,下官欣喜,若是觉得下官的话没理,那就请您指教。”

高士廉一头雾水,愈发觉得是家中又有谁惹到了这小子。

长孙无忌则哼了一声,沉声叱道:“小小年纪,虚伪狡诈!有话就直说,藏头露尾,岂是君子所为?”

房俊对这位历史名臣就很是不屑,反唇相讥道:“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遇人须留三分话,赵国公老成谋国,岂能不知这个道理?话说,令公子参与谋逆案,难道要对谁都分说清楚?”

长孙无忌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瞪着房俊,一字字道:“放肆!在某面前,有你嚣张的地方么?”

房俊就呵呵一笑,不理长孙无忌,对高士廉拱拱手,说道:“冒昧打扰,还望申国公见谅。下官话已说完,如何置评,还请申国公三思。只是这世间无论上下尊卑,万事也莫过于一个理字,下官言尽如此,勿谓言之不预也!告辞!”

言罢,恭恭敬敬的施礼,转身走入漫天风雪中。

长孙无忌差点气死!

又是这一句!

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你当我长孙无忌、当高士廉是什么人,任你威胁?

小王八蛋,你是要飞还是咋地?

高士廉也是大怒,不过惦记着房俊话里话外的意思,赶紧命仆人将府中的管家叫了过来。

少倾,管家小跑而至。

高士廉便问道:“家里可曾有何事情发生?”

管家就神色奇怪,有些吞吞吐吐:“这个……”

高士廉怒道:“老夫还没死呢,有何事是老夫这个家主不能知道?”

管家无奈,只好说道:“不是奴婢狗胆包天,实在是四郎五郎六郎不让奴婢说,怕惹得家主生气……”

高士廉气得敲这面前的案几,大骂道:“到底是何事?”

管家知道瞒不下去了,瞅了长孙无忌一眼,说道:“四郎五郎六郎对房俊心怀愤恨,知道其近日正在营建婚房,是以便截留了工部为其运送的一批木料……其中,尚有长孙三郎参与。”

高士廉就无奈的叹口气。

果然!

否则那房俊为何无缘无故的跑来云山雾罩的一通威胁?

他叹气,并不是因为几个儿子招惹了房俊,而是因为这几个儿子的手段,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真有血性,那就明刀明枪的打回去,即便将房俊打个好歹,无论市井舆论亦或是陛下面前,都无话可说。

世家大族的纨绔子弟之间,大打出手的不知凡几,甚少牵扯到父辈的层次。

可是截留房家为公主营建婚房的木料……

太小家子气。

长孙无忌也是暗自嗟叹,家门不幸啊。

三子长孙濬,这是不甘寂寞,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显示存在感,想要参与针对继承权!

自打长子出事,家中便有一股潜流,终日不息,且愈演愈烈。

源头,便是家族继承的资格。

按理说,长孙冲畏罪潜逃,这辈子都没机会返回长安,无论是长孙家的家业亦或是他国公的爵位,依次递补,将由此子长孙涣继承。而长孙涣近一年来的表现也相当出色。

但是……长孙涣不是嫡子。

长孙涣的母亲只是长孙无忌的一个侍妾,地位低下,而三子长孙濬与长子一母同胞,没了长孙冲,长孙濬便是嫡长子。家业是由长子继承,还是嫡子继承,这是个问题。

一般来说,传嫡不传长,长孙涣是没什么机会的。

但是偏偏长孙涣参与到陛下的那个“东大唐商号”之中,日后必将水涨船高,自己若是将家业传于嫡子长孙濬,以后长孙濬凭什么压制长孙涣?不能压制长孙涣,长孙家内部争斗,庞大家业转瞬间就是四分五裂的结局,他长孙无忌死亦不能瞑目!

长孙无忌甚至不吝于用最快的恶意去揣测房俊的动机,这小王八蛋当初将长孙涣拉进“东大唐商号”,难不成就是为了要让长孙家内部买下分裂的种子?

漫天风雪之中,房俊走出申国公府。

马车一直等在门前,席君买见到房俊出来,松了口气,给房俊大开车厢门。

房俊坐上马车,拉车的两匹健马被席君买驱使,碗口大的马蹄踩进厚厚的积雪,缓缓驶上大街。

马车内,房俊闭目沉思。

田文远跑去府中相告,说是工部在城外的一批名贵楠木被高士廉的几个儿子扣押。这本是一件小事,房俊相信,只要自己到场,那几个纨绔公子哥儿必定乖乖的滚蛋,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可他敏锐的嗅出这件事情背后蕴藏的凶险。

是高家的几个子弟愤怒与自己伤了高真行,想要讨回公道给自己难堪,还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引起自己和高家、甚至于长孙家的新仇旧恨?

不能说是房俊疑神疑鬼,而是身在官场,不能不对任何突发的事情作最坏的打算。

所以他找上申国公府,就是要让高士廉知道,不好好的约束你的儿子,再出现高真行那样的事情,就是你咎由自取。

勿谓言之不预也!

长孙无忌既然恰逢其会,那就最好不过。

但是房俊知道,即便这件事情的原因很简单,却必定有太多的人会借着这个机会,不遗余力的打击自己。所以房俊没有直接找上高家兄弟,以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而是警告高士廉。

当然,高士廉是什么人,怎会怕他的威胁和警告?但正因为高士廉是崇明人,才会约束儿子,不参与其中。高家的身份,决定了不可能成为封疆大吏,更不可能执掌一路大军。

说到底还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个职务太过诱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利益面前,没有所谓的和平,再是毫无相关的两个人,也能变成生死仇敌。

但是,房俊不会退让。

即便是有暴风雪来临,他也怡然不惧!

不就是斗争么?

谁不会呀……

第五百七十二章 悠闲

雪粉飘飞,乱如梨花。

过了上元节,连降瑞雪。

正月十八一大早,武媚娘便早早起床,命厨房准备了早餐,便回房敦促房俊起床,前往崇贤馆点卯坐衙。

房俊却磨磨蹭蹭,赖在床上不起,直至将武媚娘拽进被窝好一顿上下其手,折腾得武媚娘娇喘细细钗横鬓乱,这才罢休。

等到房俊用过早饭穿戴整齐,早就过了点卯的时辰。

知道辰时二刻,房俊的马车才晃晃悠悠来到东宫门前。打发了车夫回去,自己进了东宫,照例来到丽正殿觐见了太子李承乾,聊了一会儿。

李承乾一身青色的常服,头戴玉冠,面如白玉,神采飞扬。

自打谋逆案后,这位太子殿下历经绝境,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到了绝路,最终触底反弹,眼前自此一片光明,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亲热的拉着房俊的手,李承乾颇为担心的问道:“孤听闻二郎与申国公家的几位公子又起了龌蹉?最近二郎你风头很盛啊,不少御史都盯着你呢,行事要沉稳一些。”隐晦的提点了一句。

房俊最是受不了古人这种拉拉扯扯的故作亲热的姿态,三国演义里头刘大耳朵动不动就拉着谁的手大哭一场,想想那场面,房俊就一脸恶寒,一身鸡皮疙瘩……

不着痕迹的从李承乾手里将手抽出来,抱拳致谢道:“多谢殿下提点,微臣理会得。”他自己已隐隐有感觉,李二陛下将要启用自己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一职,必然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朝中没有傻子,李二陛下东征势在必行,那么这个职位便是给陛下打前站的任务,自然是重中之重,一旦任职,那必然是皇帝心腹之中的心腹。

不抢破头才怪……

而自己平素行事确实跋扈了一些,若是让谁单独站出来指责他,或许没人敢,但若是蜂拥而上群起而攻之,那必然是应者云集。

利益的争夺、私怨的发泄,肯定是避无可避。

前日自己去了一趟申国公府,回去之后,田文远便来告知,被高氏兄弟和长孙濬截留的那一批楠木已然运抵房府,再无人从中作梗。

房俊心里明白,这些家伙是以为自己成亲在即、成亲之后便是启用的关键时期,行事一定会保持低调,即便吃点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房俊偏偏不肯低调。

谁怕谁呀?决定他是否启用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是李二陛下,只要李二陛下意志坚定,多少御史弹劾也只是等闲。况且,自己即无作奸犯科更无横行乡里,那些御史所谓的弹劾也只是捕风捉影肆意放大而已,怕得甚来?

房俊就是要展示出强横的作风!

谁惹我,就要谁好看!

不出意外的话,房玄龄最近三两年必然要致仕。官场之上人走茶凉这是常态,即便有李二陛下的庇护,一些不开眼的屑小之辈想要动动房家的利益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难道都要找李二陛下哭诉?房玄龄为官一辈子,不朋不党铁面无私,届时致仕高老,谁会为房家仗义执言?

房俊就是要打下一个强横的印象,让那些魑魅魍魉都记住,谁敢招惹房家,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至于这代价是不是你能够承受,自己掂量!

晃晃悠悠来到崇贤馆,一进门,便碰上许敬宗。

许敬宗一身圆领暗花绯色官袍,白皙的肥脸上满是不屑与奸诈,看着房俊,意味深长的笑笑,呵斥道:“日上三竿,无故迟到,你将这崇贤馆当成什么地方,是市井勾栏,还是青楼楚馆?是不是你几时想来就来,几时想走就走?”

这老小子的确是人精,一张嘴,就给房俊定性一个“藐视崇贤馆”的罪名。崇贤馆是李二陛下极其重视的所在,更是太子殿下进学的学馆,你如此不放在眼里,不当回事儿,你是不是连陛下、连太子都放在眼里?

房俊懒得看他的嘴脸,淡然道:“你是学士,我是校书郎,咱们分工不同,你管得着我么?”

崇贤馆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是马周,主持工作。许敬宗还真就管不着房俊。

许敬宗这人权力欲望最是大,没能竞争过马周从而屈居人下,始终是心里的一根刺,别看平素嘻嘻哈哈貌似不以为意,可谁若是撩拨到这根刺,许敬宗绝对立马翻脸!

许敬宗当即就变了颜色,戟指呵斥道:“休要在此卖弄唇舌,尔毫无严谨之作风,游手好闲得过且过,藏书楼里现在混乱不堪,某倒要看你几时能将藏书楼整理清楚,否则必向陛下弹劾与你!”

房俊就露出一抹讥笑。

恐怕这最后一句,才是许敬宗心中所想吧?

这个小人,怕是已经嗅到了朝中针对自己的暗潮,只等着有人冒出头来攻击自己,他便会毫不犹疑的落井下石……

此时听闻二人争吵,不少学生都在课堂里探出头来,鬼鬼祟祟兴致盎然的看热闹。

房俊的名声简直家喻户晓,与这些学生的年纪相差不大,却已经成为崇贤馆的校书郎,简直可称为吾辈之楷模!而许敬宗尖酸刻薄的秉性,却不为人所喜,所以大家几乎都站在房俊这一边,希望房俊能狠狠的打击许敬宗的气焰。

房俊果然不负众望,冷笑道:“某不是你的学生,还轮不到你来管,您还是管好您自己吧。另外,想弹劾自然由得你,只不过往后走夜路的时候,要当心身后……”

言罢,背着手施施然的向着崇贤馆后院的藏书楼走出。

许敬宗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人什么素质?简直如同市井无赖一般,居然敢口出威胁!

还当心身后?

扯着脖子大怒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某身为儒家传人,堂堂正正,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当心什么身后?”

房俊理都不理他,云淡风轻的走掉。

便有学生起哄道:“学士,房二郎不是让你小心身后又鬼,而是让你当心有人在你身后套麻袋、打黑拳!”

许敬宗吓得心里一哆嗦,怒道:“统统给我滚回去上课,否则没人罚抄尚书三遍!”

尚书全文两万五千八百字,抄上三遍,手腕子都能累折……

众学生闻言,吓得脸色一变,齐齐跑回去等待上课。

许敬宗却是摸摸后脑勺,觉得后脖颈一阵阵的冒凉风。他确实不怕鬼,但是他怕套麻袋、打黑拳……

这个房俊简直就是个无赖加棒槌,没什么事儿是他不敢干的,若当真趁着某一日月黑风高将自己堵在街上狠狠的揍一顿,自己这脸面还要不要?

可是就此服软的话,自己在崇贤馆里岂不是成了笑话?

左右为难,许敬宗一张圆脸抽成包子……

漫天飞雪之中,高达三层的藏书楼雄伟恢弘。

房俊穿过凋敝空旷的院子,穿越风雪,进了藏书楼。

楼内清冷彻骨。

整栋楼都是木制,又有大批藏书,防火便成了重中之重,天气再是寒冷,也是不敢生火炉取暖的。若是因烧火引发火灾,死罪活罪暂且不论,这满楼的珍本孤本付之一炬,足可令千古扼腕!

当然,房俊知道,最终这栋楼、这些藏书也没什么好下场,等到整个太极宫都毁于唐末的战火,这里也只是一片灰烬而已……

这些书册典籍,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是整个民族文明的延续,等到将来付之一炬,着实可惜。看来,是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将这些珍本孤本保留下去……

一个书佐见到房俊进来,便从一边的值房中迎出来,施礼道:“可是房校书郎当面?”

房俊点点头,和气的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书佐赶紧说道:“在下上官仪。”

房俊:“……”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上官仪

又是一位牛人。

不过房俊之所以记得上官仪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他的孙女。

房俊差点就脱口问一句:“孙女几岁了?”

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收住嘴,只是抬手抱拳道:“久仰,久仰。”

只是心里难免郁闷,这上官仪眉目舒朗、面如冠玉,瘦高的身材风姿英挺,乃是帅哥中的帅哥,比之李恪都不遑多让!这唐朝还真是怪,怎地就有这许多能力惊人、偏偏还要颜值逆天的家伙来当官?

还让不让人愉快的生活了……

不过话倒是真的,他是真的“久仰”,“久仰”了一千多年,可上官仪哪里知道?理所当然的认为房俊只是客气话,他一个来京城赶考的穷学生,哪里配得上让“呼风唤雨的房二郎”久仰?

“岂敢,岂敢!”上官仪赶紧还礼。

心里也自狐疑,都传说这位嚣张跋扈,可是跟自己素未谋面却也能这般客气,看来传闻有虚啊。

房俊抬脚走进值房,上官仪神态恭敬的在后边跟着。

对于这位近年崛起的年青人,他是心仪已久。

上官仪喜好诗词,作诗的水平也很高,因此得了扬州都督杨仁恭的看重,举荐进入京师参加礼部春闱。而这位“不学有术”的房二郎,几乎每一首诗词流传出去,上官仪都会尽力收集,仔细研读,叹为观止。

用一句庸俗一点的形容,那就是敬仰之情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休……

敬若神明。

值房里布置得倒还雅致,地上是平整的方砖,墙边是宽大的书架。靠窗的书案上,摆满了账册和书籍,笔墨搁置一边,显然刚刚自己进来之前,上官仪正在此工作。

房俊信步走到书案之前,拿起一本账册翻阅,上面有书籍的名字、摆放的区域,看来是一份藏书楼中书册典籍的目录索引。只不过这般编纂目录索引,那效率……

房俊轻轻摇头,将目录随手放在一边。

跟在后面毕恭毕敬的上官仪见状,心里就是一颤。

上官家族也算是官宦世家,只是上官仪的父亲上官弘担任江都宫副监,在大业十四年的“江都之变”中遇害,上官仪因为藏匿及时才得以幸免。事后更是自行剃度为僧,方才避免这一场祸事,家道难免中落。

扬州都督杨仁恭举荐他前来京城赶考,临行时也曾赠予一些银钱,可是对于举目无亲的上官仪来说,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京城居,大不易。

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既能赚钱解决温饱、又能借机接近太子殿下的美差,难道就要丢掉了么?

看起来,这位房二郎对自己的工作很是不满啊……

上官仪心里担忧,又很是腹诽,这藏书楼里头一万多册藏书,来自全国各地,不将其编撰目录,取用之时如何寻找?而这一万多册的书籍要按照不同类别分类编撰,工作量简直骇人,又岂是你随意翻翻便能否认的?

心里忍不住,便问道:“校书郎可是对某编撰的目录索引不满?”

房俊讶然,回头看着这位梗着脖子的上官帅哥,就有些无语。

看来这位不仅学问高,秉性更是耿直,否则日后也不会李治说要废后,他便傻乎乎的给拟定诏书,然后就被李治给卖了,被武美眉下狱处死,家产抄没……

想了想,便说道:“某对你的态度表示赞扬,如此大的工作量,能上任就展开,可谓尽职尽责。但某对你的效率表示怀疑,明明三两天就能做完的工作,以你目前的效率,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做完。”

上官仪一张帅脸涨得血红,忍着气,抱拳道:“上官仪才疏学浅,能力有限,请教校书郎,如何才能三两天完成目录索引的编撰?”

房俊笑而不语。

无数穿越者都曾在图书馆利用拼音整理书籍从而令人大惊失色,难道以为我不会?

不过我就是不告诉你,先让你憋得难受,谁让你长得那么帅呢?能靠脸吃饭啊?

抬眼望了一下值房里的环境,房俊便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蘸了墨汁,在一张白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字,折叠一下,交给上官仪。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处环境太过简陋,不利于工作。上官兄拿着这张便笺去某府上,自会有人安排妥帖。”

上官仪忍住气,接过便笺,转身出去。

虽然对于房俊的指责不满,但是对于房俊的才学,他还是十分敬佩的。否则房俊这种指派家仆小厮的做法,上官仪便会极力抵触,强势拒绝!

文人,是有风骨的!

上官仪走出去,房俊楼上楼下的走了一圈,看着密密麻麻的泛黄的书册古籍,叹为观止。如此多的珍本孤本,都是华夏文明的传承,却能有几本躲避开战火与**,传承到后世?

本来冻得发僵,楼上楼下这么转了一大圈,反倒筋骨活络,也不怎么觉得冷了。

半个时辰之后,上官仪返回,只是脸上的神色颇为古怪。

上官仪是君子,君子办事儿讲究,虽然房俊的便笺没用信封,他也不会去偷看。等到了房府,将便笺递给看门的家仆,上官仪方才知道房俊的便笺上写着什么。

紫砂的茶具、宽大华丽的黄花梨的太师椅、整张兽皮的坐垫、精巧铮亮的黄铜手炉、一个圆圆的尚温热的铁炉子、十几块圆形布满空洞的煤疙瘩……

上官仪就暗自叹息,果然是纨绔子弟啊,这是要来享福么?

房府的家仆自然不可能随意进出东宫,这些东西由东宫的内侍们接手,从东宫后院的角门运到藏书楼,那几十块蜂窝煤便被房俊放在楼前的大树下。

房俊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内侍们伺候起来自然尽心尽力,将房府运来的东西在值房内布置好,方才退走。

房俊将炉子放到值房正中,打开炉盖,炉膛里几块蜂窝煤叠放在一起。用炉钩子将最上面的一块蜂窝煤稍稍转动,蜂窝煤上的孔洞与下面一块的孔洞连通,空气流动,一股小火苗儿便窜了出来。

这玩意是前几天闲来无事指挥庄子里的铁匠做出来的,比火锅还没有难度,房俊自然也不可能拿来卖钱。至于蜂窝煤,关中遍地煤矿,只需将煤用水和黄土按比例参和晾干就成。

这炉子正好在藏书楼这等严防明火的地方使用,藏书楼封闭很好,一氧化碳中毒的概率大大增加,但是引发火灾几乎不可能。

一股温热在值房内升起。

房俊又拿出水壶递给上官仪,让他去取水来烧。

上官仪一脸纠结,不过这地方就两个人,这些活计自然是他来干。未来的帝国宰相大人一脸不情愿的去值房后面的水缸里灌了一壶水,回来后放到炉子上。

然后就楞楞的看着值房内多出来的东西……

总算是见识到了纨绔子弟的作风,那尚未流传到江南太师椅,木料颜色鲜艳花纹美丽,绝对是最上等的黄花梨,而那块垫在椅子上的兽皮,居然是一整张的熊皮……

每一件都是精致华丽,价值不菲。

不过最令上官仪暖心的是,几乎所有的物件,都是一式两份。也就是说,这位房二郎虽然纨绔、虽然不是太近情理,但是对他上官仪算是很不错了,所有的东西都带了他的份儿……

这就领上官仪纠结了,貌似自己刚刚耍脾气,是有些气量狭窄了,人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少倾,火炉上的水壶咕嘟咕嘟的冒出白汽。

房俊将一套茶具拿出来,将书案上的书册典籍扫到一边,摆好茶盘,安静的用沸水清洗茶具。然后用茶匙从一个雨过天青瓷罐里取出一些茶叶放入茶壶中,倒入沸水。

洗茶、泡茶、分茶,专注而宁静,仿佛享受这这个繁琐的过程,又似乎在其中追寻着某种哲理……

第七百七十四章 大雪

窗外飞雪纷纷凌乱如梨花,一片片在天地间翻卷飞舞,落在大树的枝桠上、落在假山奇石上、落在房脊屋檐上,粉装素裹,一片银白。

藏书楼值房里氤氲着淡淡的茶香,炉子里的蜂窝煤燃得正旺,驱散开清冷的寒气。

热茶飘香,品茗读书,在这个落雪纷纷的时候,分外惬意悠闲。房俊在一楼的书架上走了个来回,找到一部墨子,便将厚厚的一摞书册搬回到书案上。

念大学的时候,房俊曾有个高中同学靠近了同一所大学的历史系。两人关系很好,有一次那位同学在学校图书馆里借回来一套墨子,打算写论文。

房俊对墨子其人很有兴趣,便拿来翻阅。

后世的墨子只存世五十三篇,而现在手里这部,却是完整的十五卷七十一篇。除了儒家的典籍之外,很多这种颇有分量的诸子百家的典籍都在历史长河中遗失,能够存世五十三篇,算得上是相当幸运了。

无他,当儒家占据了名分大义,统治了科举之后,所有的诸子百家便全部成了可以弃之的糟粕,学来于科举全无用处,谁还去学?

与其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事实上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这家伙帮着汉武帝稳定朝局将封建**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却着实毁了中华民族的进取心,将整个民族的思想禁锢在儒家这一方天地里,再也看不见整个世界的灿烂与光明。

等到洪武大帝发明出来“八股文”,则彻底给这个民族的思想戴上镣铐,一步一步拽进黑暗的深渊……

轻轻抿了口茶水,在椅子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捧起一卷书册,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雪花簇簇,茶香氤氲,时光不知不觉的溜走。

上官仪却是坐立难安。

整个藏书楼的书册典籍一万有余,据说过几日还有一批从江南世家那边捐赠而来的书籍将要到达,如此众多的书籍五花八门,想要分类整理无疑是巨大的工程。

看看房俊这一副公子哥儿的派头,上官仪便知道大抵所有的工作都要自己来完成了。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书籍明细,他便头大如斗。

房俊能看得进去书,上官仪是一点心思都没有的,便将另外一张书案收拾一番,整理了一下书籍明细,开始誊抄目录,同时分类归档,编撰索引。

值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唯有上官仪研墨的声音,以及房俊翻书的沙沙声。

良久,房俊才从书册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忙碌的上官仪,就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

上官仪茫然抬头,不解的望着房俊:“校书郎有何吩咐?”

房俊指了指他手里的书册明细,说道:“你这个做法,得编撰到何年何月?走了,陪某吃饭去。”

上官仪一脸无奈,推辞道:“多谢校书郎美意,不过下官就不去了吧,古往今来,书籍整理都是这么来的,无非多耗费一些时间而已,给下官一个月时间,足以将楼中这些书籍整理清楚。”

房俊放下书本,伸个懒腰,摇头道:“生死事小,吃饭事大。回头某教你一个法子,两天将这个目录索引搞定。”

上官仪自然不信。

一万余册书籍的目录索引,两天搞定?两天时间若是能从头看一遍,都算你眼力好!

不过腹中确实饥肠辘辘,喝了茶水,饥饿感更甚。在长安的生活实在是过于拮据,每日都数着那几个铜板过活,早上只是喝了一小碗稀粥,这时候早已消化干净。

便不再推辞,站起身,施礼道:“如此,就叨扰校书郎了。”

看他这幅文绉绉的模样,房俊就撇撇嘴,也不多说,拿起放在书案上的貂皮帽子戴在头上,开门走了出去。

上官仪跟上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用炉钩子学着房俊的样子,将炉膛里的蜂窝煤轻轻一转,上下两块的空洞错开,空气不通,火焰便小了。如此一来,既能防止火灾发生,又能节约用煤……

然后才追出门去。

雪下得很大,天地之间早已一片银白,藏书楼前的院子里以及落了厚厚的一层,东宫的内侍和宫女都组织起来清扫积雪。只是鹅毛一般的大雪簇簇落下,前边的还未扫完,身后以及落满。

房俊背着手,站在一个指挥扫雪的内侍面前,问道:“殿下可在宫中?”

那内侍是东宫的管事,自然知道自家太子殿下对这位房二郎如何看重,更知道这位即将成为驸马,毕恭毕敬的回话道:“回二郎的话,殿下一早去上朝,这会儿刚刚回来。”

房俊就冲身后的上官仪招招手,笑道:“这可正好了,咱俩去殿下那里蹭一顿午饭,若是殿下不再只有太子妃娘娘,某还有些不好意思。”

言罢,就拐了个弯,径直向立政殿方向走去。

上官仪在后面听得分明,心里就是一跳。他千里迢迢赶赴京师参加科举,为的不就是拼个官身,某个前途?现在能直接在太子殿下面前说上话,若是太子殿下留下一丝好印象,即便科举失败,想来央求太子举荐一个官职亦不是难事。

最重要的,从此他的身上可就印了太子的痕迹,算是太子的人马,日后太子登基,可就是妥妥的从龙功臣,上官仪怎能不激动?

再是正直纯粹的人,也不可能放着通天的阶梯而无动于衷。

那不是正直,那是愚蠢……

同时心底感慨,在他来说只是个小小的藏书楼书佐,想要见太子殿下一面都是千难万难,可是跟着房俊,直接就能登堂入室去立政殿蹭饭……

人与人的差距,实在是天壤之别。

心里感慨着,脚步却是丝毫不慢,紧紧的跟上房俊。

立政殿门口的内侍见到房俊,自然不会阻挡,那年老的内侍首领笑开一张缺了牙的嘴:“呵呵,二郎这时间赶的真是巧,殿下刚刚命奴婢们摆膳呢。”

房俊走上台阶,摘下帽子掸了掸雪,笑呵呵道:“就掐着这饭点儿呢,这么大的雪若是再回家折腾一遍,实在遭罪。”

老内侍很自然的接过房俊手里的帽子,弯着腰说道:“奴婢给您拿去烘干了,走的时候戴着暖和。”

“谢啦!”房俊道了声谢,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块方正精致的银锞子,丢给老内侍:“拿去喝茶。”

这种银锞子是房俊特意命人打制的,方便拿来打赏。唐朝的官场相对清廉,较之明清两朝简直就是天差地别,“门包”这种东西闻所未闻。不过房俊深谙沟通之道,一些小恩小惠从来不吝打赏,这也使得无论是太极宫亦或是东宫的内侍对他的印象都好到不得了。

天底下比房二郎有钱的不少,但是比房二郎大方的不多,关键不是赏赐了多少,而是人家这种态度明显是将他们当人看,这种肯定,可比这点儿银钱贵重得多。

老内侍笑得不见眼睛:“您自进去,殿下早又吩咐,往后您来,毋须通报。”

房俊就笑着点点头,台步入内。

老内侍看了一眼紧跟着房俊的上官仪,微微一笑,没吱声,退到一边的值房给房俊烘烤帽子去了,自有身边的年幼内侍引着房俊二人进了大殿。

李承乾自然不会在正殿里用膳。

小内侍引着房俊来到一侧的偏殿,到了门口边站住脚,房俊径直入内。

李承乾穿着一套暗红色寿字纹的常服,正端起玉碗拿起筷子,一见到房俊,便放下碗,叹了口气:“二郎,这次你麻烦大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纷乱

房俊听到李承乾的叹息,并未惊奇,反而笑道;“人生在世,何时无麻烦?”

身后的上官仪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深深一揖,恭声道:“学生上官仪,拜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微愣,想了一下,才摆手道:“免礼,平身。可是扬州都督举荐的那位才子?”

上官仪道:“不敢当才子,正是学生。”

李承乾看了房俊一眼,见到房俊能将上官仪带到自己面前,自然明白这是房俊觉得此人能堪大用,在向自己举荐贤良,心里便很是慰贴,微笑着道:“尚未用膳吧?孤让膳房多准备几道菜,咱们小酌一番。”

上官仪受宠若惊,忙道:“学生不敢……”

房俊却大咧咧说道:“饭管够就成,有啥吃啥,不必费事了。”说着,便径自坐到李承乾的对面。

李承乾欣然道:“如此也好,上官书佐,快坐。此处静谧,不必讲究君臣之礼,坐下来,陪孤小酌几杯。”

上官仪兴奋得头皮发麻,这才反应过来房俊哪里是来蹭饭,这根本就是在太子殿下面前举荐他!

心中感动,深吸一口气,道:“如此,殿下请恕学生无礼了。”

便在房俊一边坐了。

李承乾吩咐内侍添了碗筷酒杯,唤来一名宫女斟酒,房俊与上官仪一同敬了李承乾一杯。

放下酒杯,李承乾便问房俊:“二郎似乎知道今日朝中之事?”

房俊夹了口菜,慢慢吃着,摇头道:“不知,只不过略有猜测而已。”

李承乾略显焦灼的说道:“今日早朝,吏部郎中段大遒上书,弹劾你既为崇贤馆校书郎,却含糊其事,请父皇收回成命,贬斥与你。御史台高至行、长孙潮、冯志保等七名监察御史联名上书,弹劾你行凶伤人渺视法纪、纵容商贾多行不法、私修宅邸侵吞国帑等三条罪状!总计有十八名言官上书弹劾,罪名更是五花八门,你是没看到那架势,简直骂声一片!”

房俊自然早已料到有人不会坐视自己被陛下启用,房玄龄宦海沉浮一辈子,近日也对他多有提醒,可房俊仍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言官弹劾他。

不由得自嘲一笑:“听着殿下这么说,微臣怎地感觉自己快要比肩董、曹之辈?”

李承乾气道:“你还有心思说笑?当下清流言官把持言路,那魏徵犯起倔来,父皇都得退避三舍!现在群情汹汹都要治罪与你,便是父皇想要护着你,怕是也护不住!”

上官仪在一旁听得心惊胆跳。

这么多言官群起而弹劾于一名官员,这名官员得有多坏?上官仪惊疑不定的看着身边面色如常沉稳如山的少年显贵,这人得有多大的心,如此情况仍能谈笑风生?

房俊闻言,仍然没心没肺的笑道:“这是好事!任何一个政权,都要有发声的言路,能对君权给予有效的制约,是万民苍生的福气!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再是圣明的君王也不可能每一个决定都永远正确。当君王犯错误的时候,能有人站出来予以指正,这才是一个成熟的政权最理想的状态。吾等常常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当真有这么一天,言官能秉持公心依法诤谏,君王能一视同仁依法治国,则大唐之强盛必将照耀千古,万世而不朽!”

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

这一声振聋发聩的警言,震得李承乾与上官仪心头狂跳!

千古以降,这个道理有无数的先哲圣贤阐述过,却从未有人说得这般透彻,这般一针见血!

上官仪稳住心神,眼前仿佛有一片迷雾被狂风吹散,豁然开朗!他举起酒杯,恭恭敬敬的对房俊敬酒:“校书郎此言鞭辟入里,可谓警世格言。校书郎大才,上官仪五体投地,聊以此酒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李承乾也深深吸了口气,苦笑道:“二郎之言,总会令人振聋发聩,只不过幸好当今的皇帝乃是父皇,若是秦汉之时,二郎怕是逃不掉一个妖言惑众、颠覆君权的罪名!孤敬你这泼天的胆量!”

房俊哈哈一笑,举起酒杯,豪气干云的望着李承乾:“行非常事,必有非常法!陛下想要干一番震古铄今的千秋霸业,也必定要有古来君王所没有的大气魄!行古人所未有之法,才能造古人所未有之局面!为了大唐的强盛,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够世世代代的安居乐业,饮圣!”

“饮圣!”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一饮而尽。

李承乾便沉默下来,他知道,房俊的最后一句话,是跟他说的。

想要当一个千古一帝,就要行千古未有之法!

这……是正确的么?

太极宫。

李二陛下身穿明黄色的团龙袍,负手而立,站在窗前凭窗远眺。

明亮的玻璃窗,将外面的雪景一丝不漏的落在皇帝的眼中。

风已渐消,雪势未减。

鹅毛一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盖住了太极宫里殿宇楼台的琉璃瓦,独留下红色的宫墙,红白分明,在飘摇的雪花中倍添韵致。

在他的身后,长长的书案上以及摆满了奏折,甚至有几本散落在地上。

长孙无忌垂手站在书案一侧,默然不语。

刚刚陛下为了这些奏折大光其火,龙颜大怒,深深了解李二陛下性情的长孙无忌知道,这时候不能添火,否则很可能引火烧身,引起陛下的逆反心理,功亏一篑。

大殿里寂静无声,唯有墙角青铜兽炉里的香炭燃烧,发出“啪啪”的微响。

良久,李二陛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辅机,冲儿之事,只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你又何必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到房俊身上?”他转过身,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眼前这个战友、伙伴、大舅子,缓缓续道:“玄龄今日一言不发,任凭这些言官胡言乱语,将莫须有的脏水往房俊身上倒,是因为他相信朕的眼睛的事雪亮的,朕的内心是公正的!适可而止吧!你要知道,老实人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难道你想要将朝中弄得打乱不可?”

这番话,绝对是推心置腹。

李二陛下知道长孙无忌因为长孙冲之事心疼、郁闷、难受,自己又何尝不是?长孙冲与房俊素有旧怨,这一点无可置疑,长孙无忌对房俊有看法也可以理解,但是为了一己私怨就将整个朝堂弄得乌烟瘴气,这就过了!

是的,李二陛下坚定的认为这些言官都是受了长孙无忌的唆使,才会对房俊群起而攻之。

这也就是长孙无忌,若是换了一个人有胆子、有能力操纵这么多的言官,李二陛下分分钟教他做人!

可是对长孙无忌,李二陛下狠不下心,也不相信长孙无忌能背叛自己,即便有长孙冲的例子放在那里。这么多年的生死与共、并肩作战,李二陛下还是深深的信任长孙无忌对自己的忠诚。

长孙无忌垂着头,依旧沉默。

君臣相对无言。

良久,长孙无忌才抬起头,淡然道:“陛下,此事非某所为。”

弹劾房俊之事,跟我无关!

李二陛下皱眉:“当真?”

长孙无忌点头:“当真与某无关。”

李二陛下的眉头便愈蹙愈紧,沉吟不语。

既然长孙无忌否认,那就一定不是他做的,这一点,李二陛下可以相信。

可若不是长孙无忌所为,那么事情就严重了!

李二陛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些人弹劾房俊背后的用意,这是要将房俊打落尘埃,然后去争抢利益!

李二陛下负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攥起,难道这满朝文武为了利益,便可以置天下安定于不顾?难道为了利益,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将一个惊才绝艳年青人彻底击倒难道为了利益,就敢公然胁迫朕?

难道,朕久未举刀,就都以为朕的刀已经不利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忠臣

作为立志要成为千古一帝的男人,李二陛下自认为朝局全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是他的骄傲,所以他愿意却对那些前朝的遗臣、甚至隐太子李建成遗留下来的势力示之以宽容,来展现自己海纳百川的气度。

但是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却不由得不令他恼羞成怒。

先是侯君集的谋逆案,简直是狠狠在李二陛下心口捅了一刀,这么多跟随自己南征北讨的老部下,居然要造自己的反?

紧接着,便是现在御史言官群起而弹劾房俊之事。

为了私欲,枉顾帝国的利益和皇帝的尊严,而对一名于帝国立下无数功劳的青年才俊如此肆无忌惮的抹黑、诽谤、攻歼,操守何在?底限何在?

与其如此疯狂的弹劾房俊,还不如去给大雪之中充满房倒屋塌危机的观众百姓送温暖……

李二陛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长孙无忌却只是默默的侍立一旁,既不煽风点火,亦不劝解阻止。

就在李二陛下琢磨着要如何展开狂风骤雨的手段,对这些毫无操守闲的蛋疼的御史言官施以最严苛的惩罚,以此来震慑这帮家伙背后的主子的时候,内侍通禀,房俊求见。

李二陛下微微错愕,长孙无忌则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小子这个时候来求见陛下,是来求情的么?

房俊求见,李二陛下自然不能不见。

片刻之后,房俊便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殿内。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赵国公。”一进大殿,房俊便深深揖首鞠躬。

李二陛下淡然道:“免礼。”瞅了瞅房俊平静的脸色,又问道:“这个时辰,不在崇贤馆里修订校书,来见朕是何用意?”

房俊恭声道:“微臣前来,有一事相求陛下。”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冷声说道:“莫不是来求陛下,对你网开一面?”

李二陛下没说话,只是淡然的看着房俊。

即便房俊是来求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种几乎所有的御史言官群起而弹劾一人的场面,放在史书中亦是极为罕见的,在大唐建国以来,更是闻所未闻。

这种局势所造成的压迫感、在天下所形成的舆论攻势,即便是那些见惯风浪的老臣,在重压之下也难免无法承受,何况一直未曾经历真正朝争磨砺的房俊?

房俊面色自如,并未理睬长孙无忌,而是郑重说道:“微臣请求陛下,不要惩罚那些弹劾微臣的御史言官。”

李二陛下愣住。

你要为那些弹劾你的御史言官求情?

这画风不对啊!你房俊不是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对敌人不惜余力的打击么?

难道这货藏了什么小心思?

李二陛下脑子里快速运转,思考着房俊此举背后是否有什么他尚未意识到的小伎俩……

长孙无忌不屑道:“怎么,房二郎也要玩一出欲擒故纵的苦肉计,以此显示你的光明磊落,让陛下感叹你的宽宏大度,即便是全天都弹劾于你,也不舍得处置你这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话里话外,满满的嘲讽。

长孙无忌自认为一眼就看穿了房俊此举的用意,这小王八蛋一定是被朝中疯狂的弹劾给吓坏了,眼见到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境地,不得不跑到皇帝这里来演示一番,以退为进。

不得不说,长孙无忌觉得房俊这一招很聪明。

李二陛下这个人很矛盾,他能对自己的兄弟举起屠刀,亦能对很多仇人对头一笑泯恩仇,大肆重用;有的时候冷库铁血,有的时候又很重旧情。

房俊这一下,极有可能抓住李二陛下念旧情的这一点,得到李二陛下的怜惜,从而得到宽恕。只要李二陛下不打算收拾他,就算全天下都弹劾房俊,又有何用?

所以长孙无忌干脆挑明了,就怕李二陛下一时心软,被这小王八蛋蒙混过去,给出什么承诺,那可就让房俊过关了……

李二陛下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向房俊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他心里的确很是爱惜房俊,长孙冲之后,年轻一代中有才能的也就是这个房俊,如何能不重点培养?他甚至打定主意,沧海到行军大总管这个职位,便是房俊往后二十年的最高职务,无论他干得错么出色,都不会再给他升官。

而等到他李二百年之后,他的继任者再去对房俊加官进爵,以示恩宠吧!

他想将房俊培养起来,等到太子继位的时候,房俊必将成长为帝国栋梁!

可自己宽恕房俊是一回事,房俊利用自己念旧情、施重恩的心理逃脱这一次的风波,那就不能忍受了!当皇帝的最讨厌什么?最讨厌臣子们把他当傻子,将皇帝耍的团团转!

李二陛下的脸色就难看起来,阴沉着脸,冷言道:“说说,你意欲何为?”

房俊依旧弯腰鞠躬,双臂前伸,双手交叠,保持这最完美的礼仪姿态,沉声道:“自古以来,为明君者,必开通言路、广纳诤谏,所为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君主如果能广泛地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就可称得上是一位明君,但要是只相信一个人的说法,甚至刚愎自用、堵塞言路,那就不可避免是昏聩的君王。君主应该兼听广纳,这样才能充分了解各方面的情况,而不会受到一两个人的蒙蔽。今日御史言官对于微臣的弹劾虽然多是无稽之谈,可若是陛下一一处罚,异日还有谁敢诤言直谏?言路想要开通,让大臣们都说真话不易,可若是想要堵住,却太简单!尽管现在这些御史言官的言论有些过分,但瑕不掩瑜,不能因噎废食。大唐立国,靠得是陛下的英明神武,靠的是法律的庄严公正,一切善恶对错,自有大唐律法去衡量,岂能因心中的好恶便擅自决策?微臣恳请陛下一切依照大唐律例来处置。”

李二陛下就有些懵,这个棒槌夯货,居然跟朕一套一套的,谈论起何为明君这等如此高深的话题了?

更令他费解的是,房俊既然如此说,那就证明他是事先了解清楚了大唐律例才跑来的。而大唐律例里头明文规定,御史言官可以风闻奏事,即便错了,也勿用承担责任。这个规定是鼓励御史言官勇于对天下官员的监督,而不用担心弹劾错误不能承受后果而畏首畏尾、不敢诤言直谏。

若是御史言官的弹劾属实,房俊就有罪;

若是房俊无罪,御史言官属于体察不清,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看起来对房俊很不公平,可房俊偏偏就选了这么一个不公平的方式,连李二陛下对他隐晦的爱护都拒绝了。

这小子是不是傻?

长孙无忌皱着眉毛,疑惑的看着看似满腔正气的房俊,他不认为房俊能有这样的政治智慧,绝对是房玄龄那老狐狸在背后给房俊支的招!

看看李二陛下的神情,长孙无忌心里咯噔一下,要坏!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甚是感动,什么样的臣子才是好臣子?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忠心不二,等等等等,这些都是一个优秀臣子所要具备的因素。但是如同房俊这般,将委屈全都自己背,亦要维护大唐法律的公正严明,亦要维护大唐言路的畅通无阻,亦要维护他李二陛下千古圣君的名声,这简直就是大公无私的最佳典范!

这样的臣子、这样的女婿,试问,那个皇帝不喜欢?

李二陛下心情激动,走上前两步,亲昵的拍了拍房俊的肩膀,赞道:“好,好,好!若是吾大唐尽是二郎这等无视之官员,何愁天下不昌,何愁帝国不强?只是如此一来,却是要委屈与你,这叫朕于心何安?”

李二陛下手里掌控着“百骑”,对于房俊的动向清晰无遗漏,自然知道那些弹劾绝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甚至无中生有,见到房俊受到此等委屈亦能顾全大局,岂能不欣慰?

房俊便笑了笑,说道:“陛下不必不安,这些罪名,微臣自然是不认的……”

第七百七十七章 对质

李二陛下再一次愣住。

说实话,自从房俊进来这太极殿,李二陛下已经被他出乎预料的举措弄得愣了好几回,早已经摸不出这小子的套路……

不愿意为何维护他而令自己背负“阻塞言路”的名声,李二陛下是很感动的。可是既然不去处置那些御史言官,难道这些毫无节操的家伙还会自动偃旗息鼓?

房俊自信的笑笑:“所为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情,自然不怕人说。微臣只求陛下在下月初的大朝会上,给予一次当面对质的机会,让微臣自己为自己洗刷冤屈。”

李二陛下就摇头失笑,连长孙无忌也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房俊。刚刚还以为你得了谁的指点走出这么妙不可言的一步棋,可谁知棒槌到底是棒槌,走着走着,自己就走进死路了。

你房俊的长处在于你恣意妄为的性格和浑不吝的行事作风,所有人都对你心生忌惮,可是跟那些玩儿嘴皮子的御史言官们当面对质?

呵呵……

长孙无忌有些幸灾乐祸,恐怕房玄龄那老狐狸也想不到你这蠢儿子会不按套路出牌,硬生生毁了大好局面吧?

李二陛下倒是真的替房俊捉急:“你小子傻了?跟那些御史言官对质,你还能全体而退么?”没事儿都能给你整出事儿来,何况你小子也并不是两袖清风玉洁冰清?随便被人家揪住一两处污点,就能给你无限放大,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对于御史言官的威力,李二陛下可谓深有感触、深恶痛绝!以魏徵那老货为首,带给李二陛下的伤害早就铭心刻骨,心里满满的全是阴影……

可正如房俊所说,言路想要开通困难,但是想要堵塞,实在是太容易了!就比如这一次,李二陛下若是一怒之下将御史言官全部处置一番,可以想见,意识到皇帝陛下不惯着他们,今后这些家伙噤若寒蝉,真话假话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李二陛下可不想成为耳目闭塞、被几个大臣便能随意愚弄的昏君!

可是见到房俊信心满满的样子,李二陛下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这小子到底为何这般有恃无恐呢?

长孙无忌皱着眉头,心里有些不安。这一波弹劾的风潮虽然自己并未直接参与,但是默然旁观便足以让那些心怀猫腻的人得到巨大的鼓励,而长孙无忌是及其乐意看到房俊被彻底掀翻在地的。

若是被房俊翻盘,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从太极宫出来,时辰尚早,房俊便又回了东宫,窝在藏书楼里看书。

上官仪此时对房俊心怀感激,见到房俊从外面施施然走进值房,便从座位上站起,对房俊深施一礼:“多谢二郎引荐之恩。”

将称呼从“校书郎”变成“二郎”,既是亲近的体现,更是表示态度的转变。上官仪心里清楚,今日能够得见太子殿下,并且在东宫蹭了顿饭、喝了顿酒,对于他日后的仕途对有着怎样的影响。尤其是临走之时太子殿下的殷殷叮嘱,更是令上官仪信心百倍!

前途,已然一片光明,只要能在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中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就会立即搭上太子殿下这条大船!

这意味着什么?即便从未踏入官场,上官仪也明白,这意味他的仕途生涯至少要少奋斗十年!他的起点,就比旁人高出不止一筹,只要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展示出相应的实力,加官进爵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

因此,他怎能不对房俊感激涕零?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房玄龄的公子!即便上官仪不是那种钻营的性子,但是机会摆在面前又怎能不紧紧把握?

他是正直不假,但是又不傻……

房俊则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上官仪是个实诚人,便不再多说,只是很狗腿的烧水泡茶,将炉子鼓捣得旺旺的,泡好茶,将茶杯恭恭敬敬的摆在房俊面前书案上。

房俊就暗暗得意,能让未来的宰相像个跟班儿一样伺候,这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同时又想起来,崇贤馆里还有一位未来的宰相呢……

只是那熊孩子怎地好几天了也没来见他呢?

不过房俊并未放在心上,毕竟狄仁杰当宰相的日子还遥远得很,岁月漫长,谁知晓以后会发生什么?只要维持着保持一个善缘就可以了。

有的时候,缘分很重要……

二人先聊着,品着香茶,安静的看书。

窗外的雪花依旧飞舞,簇簇落下,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房俊让上官仪将藏书楼的书册典籍明细仔细的整理出来,用一个包裹包住,以免被风雪打湿。到了申时初,便招呼着上官仪提前下班……

房府的马车已然早早的等在东宫门外,房俊领着上官仪上了马车,直奔城外庄子而去。

上官仪坐在这罕见的四轮马车里,上瞅瞅下看看,啧啧称奇,如此华丽奇特的马车,他尚是首次得见。不过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也几次听闻过旁人谈论起房家工坊制作的这种四轮马车,据说每一辆的价格在万贯以上,实在是奢侈到了极点,对于此时的上官仪来说,堪称天价。

因此,坐在马车里的上官仪虽然四处好奇的打量着种种华丽的装饰,却是坐得笔直,动都不敢动,若是不小心毁坏了某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物件,恐怕将他卖了都赔不起……

马车碾压着积雪艰难的上山,并未直接进入庄子,而是拐到另一侧的学堂。

下了马车,跟在房俊的身后,走在刚刚清除过积雪的小路上,看着眼前高大明亮的房舍,听着学生朗朗的读书声,上官仪很是震撼。

无他,这学堂的房舍实在是太华丽了!

虽然看似结构简单,没有雕梁画栋、假山奇石,可是只看这一排排明亮平整的大玻璃,就令上官仪咋舌不已。在扬州,这么大块的玻璃价值在百贯以上,却被学堂就这么用上,若是学堂里的熊孩子一个不留神打碎了,那得多心疼?

这看似房家族学的地方,太奢侈!

房家倒是没留神这些,玻璃透光好,学生上课的时候就省眼睛,为什么不用呢?

领着上官仪来到学堂尽头处教师的办公处,让上官仪将大大的装着书册典籍明细的包裹放在一张书案上,房俊对一个教师说道:“按照书籍的首字拼音,编撰一份目录索引,两天之内完成。”

学堂里的教师都是附近的一些落魄学子,在来到学堂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学习三字经和拼音。现在三字经早已传遍天下,拼音虽然没有三字经那么普及,却也渐渐受到各地学堂的重视。

那教师看着明细上密密麻麻的书籍名称,就有些皱眉道:“二郎,时间有点紧啊!”

房俊想了想,便说道:“可以让学堂里成绩优异的学生参与进来。”

那教师欣然点头。

上官仪有些懵,他不关注这名教师能在两天内完成他数月的工作量,而是问道:“拼音是什么?”

那教师就笑了起来,大抵是见到上官仪出众的仪表以及文雅的气质跟他很是投契,便从面前的书案上拿起一本书籍递给上官仪,笑道:“这是二郎发明的孩童启蒙之术,兄台若是感兴趣,可以看看。”

上官仪伸手接过,便见到书籍上鬼画符画着一些符号,下面还有汉字标明读音……

房俊在屋子里看了看,问道:“我爹没过来?”

那教师道:“家主这几日正邀请关中的大儒,要开启字典的编撰。”

房俊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字典啊……”

在这个年代将用拼音和部首索引的字典这个神器拿出来,妥妥的足以令房玄龄成神的节奏啊……

第七百七十八章 决心

第七百七十八章 决心

國历史的第一部字典,叫做说解字,汉朝许慎编著。

原作写於公元100年到公元121年,到了后世,早已失传,流传下来的大多是宋朝版本,或者是清朝的注释本。原以小篆书写,逐字解释字体来源,许慎写完之后,献给汉安帝。

至于说解字的书名,原作者许慎这样解释:仓颉之初作书也,盖依类象形,故谓之。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

仓颉初造字,是按照物类画出形体,所以叫做“”;随后又造出会意字、形声字,以增益字的数量,这些字叫做“字”。也是说“”是最初的象形字,“字”好象这些象形字所生的孩子。

说解字开创了部首检字的先河,后世的字典大多采用这个方式。清朝的段玉裁称这部书“此前古未有之书,许君之所独创”。

以拼音和部首索引、详细解释每一个字的含义,这种字典千古未有,可以想见,一旦编撰成功将会引起怎样的轰动,流芳百世绝不为过。

春秋时鲁国大夫叔孙豹称:“太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孔颖达又说:“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由此可见,对于人来说,著书立说便是“立言”,能够编撰字典这种影响深远的典籍,足可一书封神!

这种好事,房俊自然要留给自己的便宜老爹。

房玄龄学问足够、资历足够、地位足够,只要字典著成,等于给房家了一道护身符。即便将来房玄龄致仕,即便他房俊无官无职,只要不造反,有唐一朝,房家子孙后代便可安然无忧。

这个年代对于大儒的敬重,是社会性的行为,大儒的地位,是绝对超然的!

正聊着呢,便有庄子里的家仆到来:“二郎,家主刚刚回来,命您即刻去庄子里。”

房俊点点头,老爹大概是被朝弹劾自己的事件弄得坐不住了,正好自己也想要见见老爹,问问对策。房玄龄宦海几十年始终屹立不倒,这份能耐可是货真价实。

便对官仪说道:“庄子里较清静,适合读书,官兄白天去崇贤馆,晚间便住在庄子里吧,某命人给你收拾一间客房,一切随意好。”

官仪想要推辞,不过想到房俊连帮他举荐给太子殿下这种天大的人情都做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便拱手感激道:“既然如此,愚兄也愧受了。”

房俊笑道:“这对了!官兄且在这边稍坐,某去见见家父,聆听教诲。”

官仪虽然不是官员,但是对于朝群起而弹劾房俊之事也略有耳闻,知道房俊这是去向房玄龄请教如何应对,自然不方便旁人在侧,说道:“二郎自去,愚兄正好请教一番这拼音如何妙。”

房俊嘱咐那教师好生招待官仪,不可怠慢,这才告辞而出,步行向庄子里走去。

正堂里,房玄龄品着香茗,坐在太师椅。

房俊进来先是施礼问候,然后坐到房玄龄下首,自有侍女奉香茶。

房玄龄抬起眼眸瞅了次子一眼,见房俊神定气闲安然稳坐,甚至眯着眼仔细的品了品茶水的滋味,便微微点头,这个儿子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卓越定力,是个干大事的料!

沉吟了一下,房玄龄问道:“朝之事,可都知道了?”

房俊答道:“是,刚刚从太极宫回来。”

“哦?”房玄龄略感诧异,这是去求见皇帝了?难不成是去求情,希望陛下开一面,不要被御史言官的压力影响,从而处置与他?还是去向陛下进了谗言,狠狠打击那些御史言官呢?

依着对儿子的了解,这两种情况都极有可能发生……

便详细的追问房俊的意图。

房俊简明扼要的将对李二陛下所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房玄龄很是欣慰,赞道:“做得好!做官与做人一样,有所必为,亦有所不为。相于朝廷言路的闭塞,个人的荣辱沉浮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吾等持身守正满腔正气,些许污蔑,如同清风拂面尔,终将消散无踪。历史是公正的,或许那些毫无操守的贪婪之辈能得意一时,却终将被子孙后代唾骂!”

儿子不仅才华出众、能力卓绝,更兼得有如此气量,能为了帝国之未来甘愿忍辱负重,怎能不令一向正气廉洁的房玄龄老怀大慰?

千古正气,当如是!

房俊却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确不赞成李二陛下对御史言官赶尽杀绝,可也没说自己打算忍气吞声啊!

摸了摸鼻子,房俊说道:“那个……其实,反击一下下,也是可以的。”

房玄龄愕然,转而不悦道:“年级轻轻便深受皇恩,却连这么一点委屈都忍不了?你自己也说,一旦陛下处罚严苛,怕是大唐的言路从此闭塞,自此以后再无敢说话之人,此乃帝国之隐患!便是忍了这一次,又能如何?你今年尚未及弱冠,陛下心明白你是受了委屈的,将来又怎会不补偿你?相你现在出了这口气,反而是忍受这委屈,好处更多!”

房俊无奈,他又怎么不会算这笔账?

问题的关键在于,一万年太久,咱只争朝夕啊……

若是现在这个大总管的职位没了,李二陛下即将发动东征,然后打两三年的仗,那个时候的李二陛下还能有多少进取心?每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在老年的时候都会變態一般的执着于朝局、天下的稳定,到了那个时候,老皇帝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新皇帝也不能位,自己的理想、所谋划的未来,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最起码,蹉跎半生是免不了的。

这个结果,房俊绝对不能承受!

房俊想了想,看着老爹,轻声说道:“父亲,您快要致仕了……”

房玄龄微愣,随即默然。

致仕啊……

曾几何时,那个从青州远赴关投靠李世民的少年俊彦,已是暮气沉沉,老骥伏枥。房玄龄这一生跌宕起伏,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书生到宰执天下的帝国宰辅,精彩壮烈,死而无憾。能够在老年平稳致仕,之后教书治学、著说立说,更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自己致仕之后,儿孙后代怎么办?

对于李二陛下,房玄龄其实并不是非常放心。这位帝王英明神武,可是骨子里矛盾的性格却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隐忧。若是自己活着,念及这么多年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情分,便是再大的错处亦能一笑置之,便如同长孙家牵涉谋逆案那般……

谁能说陛下不讲情分、不念旧情?

可若是自己死了……

房玄龄不知道李二陛下对于房家会是一个什么态度。

魏徵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魏徵一直以来以诤谏闻名天下,多次对李二陛下不顾颜面的顶撞,李二陛下却一直在说“贞观之后,尽心於我,献纳忠谠,安国利人,成我今日功业,为天下所称者,惟魏徵而已。古之名臣,何以加也。”

很有明君风范吧?

可是最近魏徵病入膏肓,怕是已经熬不到开春,结果,宫里便已然流传出皇帝不满魏徵将起居注的内容流传出去。深谙李二陛下性情的房玄龄知道,魏徵即便是死,怕也是哀荣不保,陛下不定什么时候会翻旧账……

第七百七十九章 绸缪

第七百七十九章 绸缪

人走茶便凉,更何况是人死了?这杯茶,大抵也只能泼到地……

房玄龄宰执天下多年,牢牢把持着帝国枢大权,行事又素来公正廉明,从不讲脱人情,明里暗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他死之后,陛下若是念着情分庇佑房家还好,若是弃之不管,不知道有多少人扑来!

至于驸马这个身份,其实是没有多少分量的。在李二陛下眼里,闺女是自己的,女婿是别人家的,只要自己的闺女在,换个女婿并不在意……

更何况,二郎现在又折腾出这诺大的家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怕是谁都想咬两口……

或许,二郎的思虑是对的。房家不能一味的以正人君子的面目示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在强大的君子,也没人忌惮!唯有以强硬的态度硬怼那些轻视房家的人,让天下人知道,得罪房家的下场,不是那么好成熟!

想到此处,房玄龄也只能叹口气,郁郁寡欢道:“随你折腾吧,只需记着一点,适可而止!”

房俊肃然道:“孩儿记住了。”

父子两又对朝的局势交谈一番。

末了,房俊向房玄龄举荐官仪:“此人才华横溢,且为人正直,父亲若是能够将其收在身边,好生培养一番,想必异日或许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

对官仪施恩,这是房俊的想法。以官仪耿直的性情,将来的回报几乎会是千百倍的,更何况他相信老爹必然会喜欢官仪,这二位在某种程度根本是同一类人。

对于儿子的举荐人才,房玄龄自然不会拒绝:“那等他科举考试之后,再安排他来见我。不过你也要跟他说明,不要认为前途有了保障便荒废学业,一个好的起点,某些时候决定着所能达到的高度。”

房俊点头称是。

无论科举如何改制,跟后世的高考一般,本质都只是一块敲门砖。过了这个坎,一不值;可若是没有这块砖,命运的那扇大门,永不会为你打开。

房俊回到学堂里,安排了官仪的住处,这才独自返回城内。

在城外,吩咐车夫将他这辆招牌的四轮马车赶回房府,房俊则悄然下车,骑了一匹快马,穿了一件厚厚的熊皮大氅,将貂皮帽子的帽檐压得低低的,纵马跟在马车后面入城。

到了城内则分道扬镳,马车径自回府,房俊则策马来到修德坊的一处小院儿。

漫天飞雪,这处三进的院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见廊下朱红的廊柱,静谧安宁。

房俊来到门口下马,自有门子迎来,见是房俊,便陪笑道:“哎呦,二郎这么有闲,来见吾家公子?”

房俊随手打赏了门子一块银锞子,说道:“你且入内通报,说房俊求见。”

“二郎稍等。”门子乐得见牙不见眼,将银锞子收入怀,请房俊在门房稍坐,一溜小跑的入内通报。稍倾,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汉字迎了出来,正是李君羡。

李君羡穿着一件团花圆领的青色常服,剑眉星目,英姿飒飒。

见到房俊,李君羡便抱拳笑道:“二郎踏雪而来,愚兄不胜惶恐。正巧得了一坛江南佳酿,你我兄弟饮酒赏雪,亦是一大乐事。”

房俊失笑道:“拿刀的改那笔了,不用刀子杀人却拿嘴恶心人,兄长不厚道。”

“哈哈!”李君羡丝毫不在意房俊的揶揄,千亲热的拉住房俊的手臂:“快快入内,一边饮酒,一边说话。”

房俊便跟着李君羡到了内院。

李君羡的宅邸简朴干净,便如寻常富户一般,跟他的身份很是不匹配。

武德四年,李君羡在洛阳征讨王世充,被任命为马军副总管,王世充子王玄应自武牢运粮入洛阳,李君羡俘获他的军队,王玄应逃走。又随军破窦建德、刘黑闼,李二陛下登基后,便授他为左卫府郎将。

贞观初年,突厥攻至距长安仅四十里的泾阳,京师震动。李君羡与尉迟敬德奉命迎敌,解除了长安之危。那时李二陛下感叹道:“君羡如此勇猛,强虏何足忧虑。”遂授予他左武卫将军之职,掌管玄武门宿卫,并被封为武连县公。

后来虽然因错被李二陛下降职责罚,但爵位并未剥夺,现在又是“百骑”的大统领,堪称李二陛下身边最的重用信任的爪牙鹰犬,如此人物,也算是一方重臣,却居于如此不显眼的宅邸之,着实令人惊讶。

二人并肩,李君羡自是看出房俊的惊讶,便微笑着解释道:“前次因为银钱之事,而被陛下责罚,令愚兄甚为感触。人活一世,耕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有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与其招摇惹祸,还不如深居简出来得自在。”

有内涵!

房俊顿时有些肃然起敬。

这道理说都懂,可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几人?起码他自己做不到……

抱拳感叹道:“兄长之境界,远超小弟,佩服佩服。”

李君羡哈哈一笑:“人各有志,有什么好佩服的?只是愚兄没能耐,怕了那些御史言官而已。二郎,请!”

谈笑之间,进入正堂。

正堂里的布置倒是略显奢华,一应摆设应有尽有,稍微有那么一点皇帝第一爪牙的意思。

矮几一侧,一只红泥小火炉,一个陶制的坛子正坐在面,炉子里的小火苗舔着坛子底部,坛子里微微冒着热气,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江南的花雕!果然是好酒!”房俊只是闻了闻味道,便辨别出这种黄酒的种类。

正堂里空无一人,李君羡请房俊落座,闻言笑道:“夏日里的冰镇葡萄酿,冬日里的温热花雕酒,俱是人间极品。二郎一看便是此道人!”

说着,从矮几下拿出两只酒盏,提起坛子,将橙黄的冒着热气的酒水倒进一个铜酒壶里,然后才斟满酒盏。动作轻松写意,显然经常自斟自饮。

二人举起酒盏,轻轻一碰,喝了一口。

黄酒微热,入腹之后身心舒泰。

李君羡将酒盏放下,看着房俊,问道:“二郎前来,可是有事?”

房俊点头道:“有一事,想要拜托兄长。”

李君羡道:“但说无妨。”

房俊捏着酒盏,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说道:“小弟想要几个人的资料。”

闻言,李君羡沉吟不语。

房俊一开口,李君羡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必是要那些弹劾他的御史言官的黑材料,想要以此反击。可是这事儿不好办啊……

“兄长可是为难?”房俊见他一脸凝重,笑问道。

李君羡沉吟道:“按说,二郎你张口,愚兄本不应拒绝的。但是兹事体大,愚兄真不敢贸然应下。否则不但愚兄要担天大的干系,便是二郎你,也无法置身事外。”

房俊明白。“百骑”虽然负责侦查长安治安,约束百官并刺探官员的私下往来,但到底不是“锦衣卫”,即便出现了侯君集谋逆案,李二陛下已然自信爆棚,不屑于暗控制官员的隱私。

房俊想要那些御史言官的材料,这有点打破“百骑”的权限。此列一开,往后可很容易成为常态,这不是李二陛下的初衷,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所有官员的隱私全都暴露在“百骑”的侦缉之下,满朝武战战兢兢唯恐一时不慎便大祸临头,如何能对皇帝真心实意的鞠躬尽瘁?

这亦是李二陛下同明朝那些被官架空毫无安全感的皇帝全然不同之处。

房俊便随意的笑笑,说道:“兄长可以去请示陛下,若是陛下不允,当兄弟啥都没说。若是陛下应允……”

李君羡愣了一下,当即抱着胸脯保证:“便是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夜晚睡在那个小妾的房里,为兄也给你挖出来!”

房俊举杯示意:“多谢!”

李君羡也举杯,心里却是狐疑,陛下怎么可能答应呢?

第五百八十章 姐妹

翌日傍晚,李君羡便将一大摞厚厚的档案亲自送去房府,交给房俊。日间他按照和房俊的约定去请示皇帝的时候,皇帝陛下不置一词、默然允许的态度,令李君羡明白这件事情只能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李君羡不明白皇帝为何破例这一次,不过他懒得去深思其中的含义。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却是个聪明人,乖乖的做皇帝的爪牙鹰犬就好了,有些事情不要去想、甚至不要去问。

更何况,对于当初将他弹劾得丢官罢职的这帮御史言官们即将倒霉,他乐见其成!让你们整天闲着没事儿一会儿喷这个喷那个,这回都等着哭吧……

李君羡心里满满的恶意,唯恐资料不够,又将手底的“百骑”探子撒网一般撒出去,收集有用的情报,告诉房俊随时都会有新的材料送来。

房俊大喜。

与此同时,朝中的弹劾风潮并未停止,一封又一封的奏折雪片一般飞往门下省,然后经由门下省官员筛选、整理,最终送达李二陛下案头。

出乎这些御史言官的预料,李二陛下并没有如同前几日那般愤怒连连申饬,反而沉默起来,对那些奏折不闻不问,任其搁置。

这出乎预料的举动,令御史言官们及感到愤怒,又惊慌恐惧。

谁都知道,陛下这是真的恼火了,此时不发一言,那只是在凝聚怒气,当怒气槽满值的时候,这股怒气爆发出来必将惊天动地掀起一股山呼海啸的风暴!

可陛下难道这就打算亲手将大唐的言路斩断,从此不闻天下之事,一意孤行乾纲独断么?

那将是大唐的悲哀啊!

于是,在短暂的恐惧过后,御史言官们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打了鸡血一般疯狂上疏!这一次,非但一如既往的攻歼房俊,甚至连李二陛下都给牵扯进来!

这些自认为正义、代表着全体大唐百姓立场的御史言官们,觉得自己有责任劝阻即将“走上阻塞言路的昏君之路”的皇帝陛下,令其“改邪归正”,继续当一位广纳诤谏、胸怀广阔的贤明皇帝,而将大唐官场的“毒瘤”房二郎清理出官员队伍,从此河清海晏“臣贤君圣”,共创一段千古佳话,维持大唐的锦绣繁华……

于是,各种弹劾的奏疏成倍增长,门下省的官员面对这些疯狂的弹劾,苦不堪言。

这场弹劾的风潮随着李二陛下的沉默,变得愈演愈烈。

瑞雪初停,星斗满天。

高阳公主斜倚在窗前,看着院落里被红色的宫灯映照得一片晕红的积雪,正被内侍宫女们忙碌的铲走。

一袭绛色的宫装长裙愈发显得她体态窈窕,莹白的肌肤、秀美的五官,清丽的少女韵味流泻。

只是那一双婉约如远山一般的黛眉,却不经意的微微蹙起……

“在担心他?”

一把柔和清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高阳公主扭过头,看着站在榻前亭亭玉立仍旧充满青春秀美的长乐公主,嘟起嘴吧:“姐姐,你说父皇会不会处置他呀?”

长乐公主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又不懂朝中的那些事,谁知道呢?”

闻言,高阳公主俏脸愈发的愁闷起来:“那些御史言官都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都要弹劾房俊呢?他们说的那些话都是瞎扯,根本就没有证据,可为什么父皇却一直不表态?”

长乐公主莲步轻迈,坐到妹妹身边,看着妹妹娇俏的脸颊微微鼓起,不由得爱怜丛生,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捏了一下妹妹腻滑的脸蛋儿,莞尔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不是最讨厌那个家伙么?不能为了曾经救过你,便搭进去一辈子啊。要我说啊,父皇最好是将他罢黜,再远远的打发出去,岭南啊琼州啊都可以,这样你就永远不用为了见到他心烦啦!”

高阳公主大囧,反身搂住长乐公主细细的腰肢,气道:“姐姐也嘲笑妹妹么?照我看,姐姐是自己不想见到房俊吧,每次那家伙看到姐姐的时候,两只眼睛像是放光一般,恨不得一口将姐姐吞下肚子里去……”

被妹妹搂住腰身,那双小手还不停的捏捏揉揉,搞得长乐公主一阵发痒,浑身酸软,很是难受,闻言更是羞红了一张白玉也似的俏脸,佯怒道:“小妮子胡说什么呢?这若是被旁人听去,凭空又生波澜!”

挣扎着想要从高阳公主的环抱中解脱出来。

高阳公主却来了力气,一只手搂着姐姐的腰肢,一只手便攀上胸前的高耸,咯咯笑道:“有什么波澜呢?天下人都知道,姐姐怎么会看上那个黑面神……”

要害被一只纤巧的玉手紧紧握住,捏得长乐公主浑身一软,顿时玉面绯红,羞恼道:“死丫头,伤好了是吧?哎呦……快松手!”

却是又被高阳公主捏了一下。

反抗却又不敢太激烈,妹妹的伤势刚刚痊愈,万一撕裂了伤口,那可就麻烦了。

长乐公主一面进行这并不强烈的抵抗,面却有些失神。

是呀,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跟驸马恩爱相敬、两情相悦,如同驸马长孙冲那般英俊儒雅的男子,才是自己中意的类型。而房俊黑黑的皮肤相貌难免不是那么细腻俊秀,所以天下人都不认为自己能看得上房俊么?

可是谁又能知道,那个自己曾爱得铭心刻骨、发誓要一辈子相爱相敬的驸马,都带给了自己怎样的伤痛……旁人以为自己会因为长孙冲的失踪而以泪洗面,悲伤于自己下半生的凄苦,却有谁知道,或许长孙冲的失踪才是自己最好的解脱?

然后,刚刚高阳公主的话语又浮上心头。

这个臭丫头说的真难听啊,什么叫两只眼睛像是放光一般,恨不得一口将自己吞下肚子里去?

长乐公主脸颊绯红,放心怦怦乱跳。

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又怎会没有体会到每一次房俊见到自己的时候那灼热的眼神?或许……真有几分妹妹说的那个意思吧,要不然他又怎能做得出那一篇爱莲说?

可是他是妹妹的驸马,而自己,这一颗心早就在搬出长孙家的时候便以及死了,长孙冲的失踪,更是将她的心撕裂成碎片,再也不复初心。

姐妹两个闹了一阵,但有些累,便气喘吁吁的相互搂抱着,依偎在一起,默默的看着窗外的雪景。

两张如花似玉的娇艳贴在一起,仿似并蒂莲花便秀美,绝美如画。

良久,还是高阳公主打破了沉默。

“姐姐,你是父皇到底会不会被那些大臣逼着处置他?”

高阳公主这样的女子,看似刁蛮任性,实则却是内心细腻。她对房俊不待见的时候,千方百计在李二陛下面前黑房俊,想要李二陛下狠狠的收拾他,他越是倒霉,她就越是开心。可当房俊舍生忘死的在泾水桥头将她从突厥人的手中就回来,其展示出的热血和强悍,却是将高阳公主的一颗芳心完全融化。当心意情愫全都缠绕在房俊身上,就恨不得爱得死去活来,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毫无保留的全都奉献出去。

朝中的弹劾风潮,令高阳公主如坐针毡,忧心不已。

长乐公主将妹妹柔软纤细的娇躯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处置活着不处置,都要看父皇自己的意思,你认为这天底下,有谁能真正的影响到父皇的决定么?”

她这么一说,高阳公主终于放下新来。依着父皇对她的宠爱,怎么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便处置自己的驸马呢?

心情刚刚好一点,可是一抬头,便见到长乐公主绝美的侧脸,心头便是一沉。

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婆娑着长乐公主秀美的脸颊,高阳公主轻声呢喃道:“可是,姐姐以后要怎么办呢……”

长乐公主心中一痛,娇躯微微颤了一下,轻轻咬了下唇,秀眸之中水光晶莹。

第五百八十一章 士族

宋国公府。

萧瑀一身福字暗花锦袍,跪坐于榻上,背脊挺得笔直。

他今年将至花甲,但保养得宜,一头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戴进贤冠,双眉入鬓,双目炯炯,鼻直口方,一张白净的脸膛犹见年青之时的风采。

千年世家、大梁皇族出身,培养出满身贵气,雍容雅致。

对坐于他面前的,是长子萧锐。

萧锐一身朝服,眉目俊朗,风采出众,此刻正低声道:“赵国公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房俊已经入宫,不过不是请求陛下庇佑,而是请求陛下不要重责弹劾他的御史言官。依孩儿看来,必是房相给出的招,以免将御史言官们得罪得狠了,即便有陛下护着,往后在朝中也得时时刻刻小心。”

萧锐今年已过四旬,但相貌出众稳重俊朗,又有世家嫡子的身份,尚李二陛下的庶长女襄城公主,官居太常卿。

萧瑀眼皮子抬了一下,看了看长子,微微摇头,沉吟不语。

萧锐有些摸不清父亲的思路,只得又道:“这一次,不仅御史台的大部分御史联名弹劾,尚有六部文官若干,群起而攻之。便是陛下想要护着房二,也不得不顾虑由此引发朝臣的不满,总不能将这么多的文官全都罢黜了吧?这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一职,房二是肯定得不到。别说房二,只要我们几家联起手来,谁也别想坐上这么位置!”

说到这里,萧锐难掩兴奋之色。

这一次发起弹劾,聚集了朝中大量文臣,规模、声势简直就是碾压状态!他还从未知道,这几家联合起来,居然有左右朝局的能量!

不过也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在李二陛下继位之初,这几家能站在一起联合一处,由萧氏零头,说不得还能开创一番局面。想想自己的先祖……萧锐就忍不住的懊恼。

萧瑀却是眉头越皱越深。

事情,好像有点脱离掌控了……这不是他想要的。

此次弹劾的目的,就是将房俊死死的压下去,顺带着让朝中那些有能力、有想法染指江南的大臣们都看看,想要去江南分一杯羹,谁都休想!亦算是一次警告。

可是现在,弹劾的规模越来越大,参与的大臣越来越多,隐隐间,这些人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威胁到了朝局的稳定!

这绝对是皇帝所不允许的。

事情的发展已然背离了自己的初衷,自己只是想要维护江南士族的利益,仅此而已。可是很明显,有人浑水摸鱼,将这一滩水搅浑了,想要的不仅于此……

萧瑀可不愿意给别人当枪使!若只是维护江南士族的利益,皇帝是可以容许的,哪怕弹劾的风潮其实已然背离了皇帝的心意,毕竟江南的稳定,在皇帝心中同样重要。但是,若有些人想要得更多,皇帝陛下绝对不会容忍!

当初大梁国灭,他身为皇子被杨坚押赴长安,困居于此,历经了多少阴谋诡计凶恶的险境,甚至亲眼看着自己的皇帝大哥被杨广一杯毒酒赐死,他都凭借着自己的谨慎活到了今天!

独特的家世、颠沛半生的凄惶,让萧瑀时刻保持着敏锐的头脑,绝不会疏忽大意。身为世家子弟,他的行为不能仅仅思考自己,因为只要他一个不慎,传承千年的兰陵萧氏,就极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萧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长子,面无表情道:“从现在开始,置身事外,不要再与此事有一丝一缕牵扯。”顿了一顿,沉声道:“若实在摘不清,那也是你自己的行为,所有的后果你来承担,于整个萧氏无关,你可记得?”

萧锐有些发懵。喉头蠕动两下,想要问,却终究没敢。别看老爹萧瑀貌似一个富态和蔼的富家翁,但是火爆的脾气就连先帝都不得不忍让三分,对于子女打骂更是寻常。

默然片刻,萧锐不得不说:“孩儿遵命。”

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他承认,当今皇帝英明神武手段狠辣,但是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处置弹劾的御史言官不成?

那可就是自毁江山!

萧瑀自然将长子的神情看在眼中,对于他的心思也猜测个大概,不由得暗暗叹息。这个儿子算是萧氏下一代中最出色的子嗣,却仍旧悟性不够,心性浮躁。

心里黯然,便懒得跟长子解释其中的凶险,他自信这个长子还是听话的,只要按照自己的话去做,其余的,随他去吧……

中原冠带,随晋渡江者百家,故江东有百谱。

晋室南渡,诸多世家随之迁移,士族门阀成为江南地区的统治阶级,南朝以后庶族地位虽上升,但其势力无法与士族高门相抗衡。士族往往蓄养大量奴婢,以维持他们钟鸣鼎食、奢侈无度的生活。

但是一场“侯景之乱”,致使江南的士族几乎遭遇覆灭性的打击。

“梁末之乱,为永嘉南渡后的一大结局。南朝士族在经过数百年腐化之后,于梁末被全部消灭。”此言虽不乏夸大成分,但反映了士族门阀尤其是占统治地位的侨姓士族在侯景之乱中遭到致命打击的事实。

侯景之乱还导致了南朝族群结构的变化。自东晋以来,南朝一直是北来侨姓士族占统治地位,吴姓士族与南方土著只是充当点缀与陪衬,鲜少有与闻机务的权力。侯景之乱使士族遭到沉重打击,不仅庶族寒人地位上升,南方土著豪酋也趁势崛起。

史书记载:“梁末之灾沴,群凶竞起,郡邑岩穴之长,村屯邬壁之豪,资剽掠以致强,恣陵侮而为大。”

以士族为首的格局,完全崩坏。

而至隋灭唐兴,一些世家豪族由于政治投机正确,得到李唐皇室的支持,渐渐兴盛起来,重新占据了江南地区的大部分利益。而李二陛下想要启用房俊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顿时令江南士族惊慌失措。

他们并不是针对房俊,而是针对的这个官职!

李二陛下设置这个官职,明显是为了东征高句丽准备。

东征高句丽……

只要一看到这个词,这些江南士族便会想起前隋,三征高句丽,几乎耗尽了江南士族的最后一份家底!到了最后,那位隋炀帝甚至亲自坐镇江都,也要逼着江南士族们挤干最后一滴奶!

三场战争,最后以失败告终,使得江南士族积攒了几辈子的财富烟消云散,他们怎能不对这个词深恶痛绝、惊骇不己?

所以,萧瑀暗中联系几大士族,意图将李二陛下的这份心思扼杀在摇篮里。最不济,您想东征可以走陆路,别走水路,顺带着在江南刮地皮!

可是现在,事情明显超越了萧瑀的初衷,而是被心怀叵测之辈利用起来,走向茫然不可测的境地……

房俊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是江南士族在推波助澜,他只是想着如何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之中,杀出一条活路。对于这个职位,那是势在必得!

一连两天,房俊都窝在家中仔细研读李君羡送来的资料,对于朝中某些官员的底细有了清晰的了解。对于朝中纷纷扬扬的议论,置若罔闻。

他要做最充分的准备,力求在朝会上一击得胜!

而随着越来越深入的了解这些文官的资料,房俊渐渐的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这些御史言官,几乎都与萧、王、谢、袁等南朝侨姓有着形形色色的关系……

至此,房俊长长的吁了口气。

看来,这些南朝侨姓并不一定就是要针对自己,而是像动物世界中的狮子那样,想要保护自己的地盘,不让李二陛下插手其中。

如此,那就好办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太极宫外

二月初一,大朝会。

天尚未亮,承天门外陆陆续续已有大臣赶到。

因文武、亲疏、统属等等因素的不同,大臣们三五一群,分成一个个小圈子,在紧闭的宫门外闲聊,等候着朝会的开启。

长孙无忌矮胖的身材,穿着一份紫色朝服,背着手站在最接近宫门的地方,正同眼前的萧瑀寒暄着。

萧瑀比长孙无忌略高一些,也瘦的多,颜值秒杀后者,看上去相貌堂堂气质绝佳,没有半分六旬老者的衰老之态,笑容也温润如玉。

“据说,玄龄受了风寒,今日不会前来了。”长孙无忌细长的眼睛瞄了一眼四周,见到身边都是自己人,低声说了一句。

萧瑀眉毛一挑:“那可是令人担忧了,像是吾等这般岁数,平素看似精神头还不错,可往往一场不起眼的病痛袭来,便要丢掉半条命。”

长孙无忌眯了眯眼睛,这个表情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小,但眼眸中的光芒乍现。他有点没听明白,萧瑀这是真的担心房玄龄还是在幸灾乐祸?都说自己是老狐狸,可是眼前这个看似浓眉大眼的萧瑀,亦是心有城府狡猾多端。

摸不清萧瑀的套路,今日朝会的主角又不是他长孙无忌,便沉默下来,再不多说。

萧瑀脸上带着温厚的笑容,心中却有些费解。

这阴人说起房玄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得知房玄龄为了支持自己的儿子,因此有了什么举措来应对?可是这跟长孙无忌没什么关系啊,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为何要如此关心?

难不成……这场风潮的背后,亦有长孙无忌的手脚?

萧瑀心里便咯噔一下。

他联想到他虽然是此次弹劾风潮的发起者,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有超出他掌控的态势,这背后必然还有另一股势力从中兴风作浪,将自己推到最前沿,这股势力却躲在后面不知谋算着什么。

萧瑀心绪不宁的瞅了长孙无忌的圆脸一眼,难道是他在背后动的手脚?

略一沉吟,萧瑀在心中权衡利弊,迅速做出决断。

“瑞雪兆丰年,不仅关中下雪,便是江南过年之后也罕见下了两场大雪,看来今年又是一个好年头。农户们的农具需求量必然大涨,依靠江南的几座小铁厂,便是供不上这急剧增加的需求。长孙家的铁厂才是大唐质量最优、产量最大,不知辅机可有兴趣与江南几家铁厂联合,供给生铁?”

萧瑀直接抛出了利益。

江南的铁厂几乎全都掌握在几大士族的手里,非但垄断着江南的生铁需求,甚至少量销售往高句丽和倭国。江南士族极度排外,这种利益巨大的产业,即便是长孙无忌也插手不进去。

现在,等于是将这一块巨大的利益分出一口给长孙无忌吃。

长孙无忌眼皮跳了一下,虽然对这个条件很心动,却还是觉得这萧瑀话里有话。质量最优?产量最大?那是在以前!自从房家铁厂经过房俊那厮的炼铁改良之后,长孙家的生意便一落千丈!质量完全比不了,至于产量,还是因为他手里捏着关中几大铁矿的矿石才保持这些微的优势,否则,早已被房家铁厂全方位碾压。

尽管心中不舒服,可这口果子递到嘴边,不能不吃。

长孙无忌一张圆脸笑成了菊花,欣然道:“那可要多谢宋国公照顾,某却之不恭了!做生意要厚道,往后宋国公若是有何难处,尽管开口,某必然鼎力支持,绝无二话。”

有所得,就要有所失,想要得要就得付出。

人家萧瑀张嘴就给了这么大一个甜头,待会朝会的时候他长孙无忌若是不表示表示,岂不是不上道?

萧瑀呵呵一笑:“辅机果然是胸怀豁达之人。”

心里却在滴血。

娘咧!一下子就是每年几十万贯丢出去喂狗,心疼得不行,可是他隐隐猜测到长孙无忌必然在此次弹劾风潮之中动了手脚,若是舍不得这笔钱财,甭说得到长孙无忌的支持,不被这个阴人坑死就算不错了!

萧瑀脸上一副合作愉快的笑容,心里却是极度郁闷,这阴人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目的的呢?

两人正因为临时的结盟而相互交换的利益轻声谈笑,宫门前本是有些喧嚣的场面却陡然为之一静。两人讶然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身绯色官袍的房俊已然来到宫门前。

作为大唐贞观十四年开年以来最名声响亮的一个人,房俊面带微笑,没有一丝一毫被置于风口浪尖人人喊打的惶恐和窘迫,步履轻盈,气度温和,满面春风。

他信步而走,经过几名七品官员时,他停下脚步,微黑的面庞上带着微笑,笑呵呵的跟其中一人打着招呼:“阁下便是监察御史王文龙?”

那官员微微一愣,点头道:“正是,不知房兄有何见教?”

房俊上上下下打量着王文龙,嘿嘿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见教不敢当,听说你上述弹劾房某?嗯,很好,等下了朝有闲暇,咱们好生亲近亲近。”

笑容很灿烂,言语很亲切,可那位叫做王文龙的官员,却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气,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眼前这人的一口白牙随时都会扑上来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咽喉……

简直有一种被毒蛇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

王文龙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心虚道:“这个……就不必了吧,咱俩也太熟……”

谁不知道眼前这小子是个暴脾气?自己上书弹劾他,那就是种了仇,现在被他被盯上了,岂能善摆甘休?万一这家伙棒槌性子发作起来不管不顾想要寻自己出气……

王文龙激灵灵打个冷颤,心里叫苦不迭。

大哥,不是某要跟你过不去,实在是某的大佬便是如此吩咐,咱能咋办呢?

房俊依旧笑眯眯的,伸手拍了拍王文龙的肩膀,吓得这家伙一哆嗦,才貌似感慨的说道:“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难为阁下这么关注房某,如此费尽心力的收集房某的错误,并且大公无私的给予指正,避免房某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实在是情深意厚恩如再造,令房某感动得无以复加。你这个朋友,房某交定了,这恩德,一辈子也偿还不清啊……王兄不必谦虚,房某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王文龙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两下,差点哭出来。

这辈子认定咱了?

完蛋……

他不是傻子,知道就算是这次弹劾能大获全胜,但是也避免不了房俊即将成为驸马的事实,身后还站着房玄龄这尊大神,日后的房俊仍然是他仰望的存在,这若是被这家伙惦记上,自己这日子还怎么过?

王文龙身边的一位官员看不过眼了,仗义执言对房俊喝道:“阁下身为宰辅公子,却口口声声威胁当朝官员,难道就不怕有损房相的清誉,令天下耻笑?”

此言一出,周围愈发安静,所有的官员都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正气浩然”的官员。上书弹劾,那是斗争的手段,为了自身的利益谁都没话说,被房俊盯上了那是你倒霉。可是这般跟房俊说话,还牵扯到房玄龄,你特么真以为你眼前这位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位官员默哀……

房俊脸上的笑容消散,向这名官员走过去。一直到了这人身前,仍旧未停脚步,直到将他逼得连退三四步,这才冷冷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一股浓烈的凶险气息将这名官员紧紧包围。

第五百八十三章 朝会

这人想要硬气一些,但是与房俊对视的一瞬间,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那双眼眸里射出的森寒光芒,令他心脏都抖了一下,色厉内荏道:“说便说了,你待怎地?”

房俊一脸不屑:“也就是你们这群没胆的废物,只会在人背后搬弄是非、满口谗言,连个娘们儿都不如!除了动动嘴皮子胡说八道,你们还会干什么?别把自己标榜得多么正义,你有什么资格提及家父的名字?别说家父了,某带着大唐军卒在西域与突厥狼骑拼死搏杀,几万大军将包袋别在裤带上浴血奋战的时候,你特么在干什么?文不能稳定社稷造福万民,武不能开疆拓土驱除鞑虏,除了一张连娘们儿裤裆里那个能生孩子的东西都不如的嘴,你特么还能干什么?”

这官员被房俊说得脸色血红,几时收到过这般羞辱?可面对房俊骇人的气势,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人太损了!动手肯定吃亏,满以为能在口舌上压制房俊,在一众大佬面前提升自己的曝光率,却没想到居然连口舌都不是对手……

“说得好!”

“二郎,威武!”

房俊这番话说完,现场响起一片叫好声。

这是朝会,前来上朝的可不仅仅是文官。房俊的话语简直说到了一干武将的心眼儿里,听得酣畅淋漓!自从天下稳定,武将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悄然间已经被文官爬到脑袋上。

这些征战沙场的厮杀汉,在拼着命与敌作战的同时,还要时刻防备着被御史言官给盯上,否则一个小小的错处,拿命搏来的的功勋保不住不说,甚至会遭到无数弹劾,得胜还朝的时候一撸到底那是常有的事儿!

侯君集虽然自己作死,但是大破高昌国之后反而被御史弹劾害得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蹲了几个月,功勋全没了还得颜面扫地,这是很让全体武将集团同情的。

而房俊这番狠话,听得他们心里简直不要太爽快!

早就看这帮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们不爽了,正事儿不干整天琢磨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太特么烦人了!

便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喊道:“房二郎言之有理!要某说,你们这帮没卵子文官就该钻到娘们儿的裤裆里,别跳来跳去的恶心人了!”

房俊震惊于这话的拉仇恨程度,回头去看,顿时笑了。

除了程咬金这个混世魔王,谁敢在太极宫外说出这么流弊的话语?

全场的文官都气得脸色发青。

一直同马周站在一处默不出声的岑文本忍不住了,开口道:“卢国公勇悍绝伦、军功盖世,吾等敬服不已。然则大家都是为陛下、为大唐效力,分工不同而已,您这般污蔑于文官,是否不妥?”

程咬金双眼一翻,嗤之以鼻道:“某骂的是这些没卵子的东西,干你何事?岑舍人若是自己找不自在,什么名声都往自己头上套,那可跟某没关系!”

岑文本气结,却也不得不住嘴。再说下去,岂不就是变成程咬金说的那般自己非得往上套,自己说自己没卵子?

再说,他也不愿意往弹劾风潮里头掺和……

只好郁闷的闭嘴。

马周偷笑,轻声道:“这老货油盐不进,陛下拿他都没辙,何必惹他?随他说去。”

岑文本郁闷的点点头。

满场文官被房俊和程咬金一顿耻笑辱骂,却再无一人开口。这些人心思各异,要么不愿招惹这两个棒槌,要么不愿牵扯其中,自然偃旗息鼓。

房俊暗笑,这回算是将武将勋贵们拖进来了……

好在这时候朱红的宫门缓缓推开。

朝会开始。

在隋唐两朝,朝参有三种不同的举行时间和形式……

一种是元日和冬至日举办的大朝会。

这是最隆重的一种,需要有“大陈设”,展宫悬鼓吹,陈车辂舆辇,到时皇帝“服衮冕,御舆以出,曲直华盖,警跸侍卫如常仪”,接受群臣。其日有“皇太子献寿,次上公献寿,次中书令奏诸州表,黄门侍郎奏祥瑞,户部尚书奏诸州贡献,礼部尚书奏诸蕃贡献,太史令奏云物,侍中奏礼毕,然后中书令又与供奉官献寿,时殿上皆呼万岁”。需注意的是,一般只有在这个时候大臣们才会称呼皇帝“万岁”,平素是不会这么叫的。

这种大朝会参加者最多,有王公诸亲、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地方上奏的朝集使、周隋后裔介公部公,蕃国客使等,朝贺结束后并有宴会。

其次,是朔望朝参。

即每月的初一、十五。其日殿上设黼扆、蹑席、熏炉、香案,依时刻陈列仪仗,“御史大夫领属官至殿西庑,从官朱衣传呼,促百官就班”。在监察御史的带领下,群官按品级于殿庭就位,皇帝始出就御座,群官在典仪唱赞下行再拜之礼。

最后是常参。

唐前期按制度“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已上,每朔、望朝参;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参”。每日朝参就是常参,一般不用摆列仪仗,也无大排场,是真正的行政日。参加者称常参官,人数少而级别高,都是五品以上职事要重者。

今日恰逢初一,正是朔日朝会……

承天门为太极宫的正门,门上有高大的楼观,门外左右有东西朝堂,门前有广三百步的宫廷广场,房俊等等候参加朝会的官员此时便在广场上。

承天门开启,官员们鱼贯而入。

沿着宽阔的御道径直而入,便是太极门,过了此门,便是恢弘威严的太极宫。

上百名官员同时参加朝会,太极殿内是站不下这么多人的,如同房俊这等品级不够的官员,便只能等候在殿外。若是在夏日里,亦或是朝中有例如皇帝登基、册封皇后、太子、诸王、公主大典等等重大事宜,皇帝会将御座摆在太极殿的门口,全体文武官员都在殿外进行朝会。但是此时正值隆冬,又没有重大事宜,便只能委屈官阶底下的官员站在殿外。

房俊看了看敞开的太极殿大门,心里很是无奈,原本咱也是身穿紫袍可以进入大殿开会的啊……

似乎都知道今日朝会的重点是什么,是以大殿里气氛很是严肃沉寂。

诸位大臣按例奏报一些事情,然后请皇帝陛下颁发御旨,明令天下。只不过今日李二陛下明显有些走神……

皇帝不在状态,大臣们也就草草了事,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殿中一阵诡异的沉默。

稍后,监察御史谢文举出班奏道:“微臣弹劾崇贤馆校书郎房俊,欺压关中商贾,打击西域胡商,利用其父之权势,谋取不义之财货,此人不惩、此风不除,恐自此以后西域商路断绝,关中财货凋敝,请陛下明鉴!”

此言一出,大殿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大臣们纷纷瞪大眼睛看着这位监察御史,这是要搞大事情啊!

这个弹劾其实并不严重,就算房俊的罪名落实,也不过是下旨申饬一番,最多罚金抵罪,在大唐,就算将商人打杀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政策上来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也仅仅比奴隶高了那么一点点……

但是最厉害的是这句——利用其父之权势!

你啥意思?

这么一句话,就能将房玄龄的一生清誉毁于一旦!纵子为恶,房玄龄的名声那就永远沾上污点了!对于名誉重于一切的时代来说,这简直就是最狠辣的攻击!

这是要不死不休么?

李二陛下一瞬间就变了脸色,一双虎目狠狠瞪着监察御史谢文举,却一言不发。

御陛之下,萧瑀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坏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弹劾

萧瑀绝不是个蠢人,相反,在政治上很是精明。

他出身南朝大梁皇族,父亲名萧岿,是后梁明帝,姐姐是隋朝晋王杨广的妃,既那位历经六为皇帝的萧皇后;他的妻子是隋炀帝之母独孤皇后的娘家侄女,李渊是独孤皇后的亲外甥,李渊与萧瑀之妻是姑舅表兄妹……

这家世,牛不牛?生长在这等人家,自幼耳濡目染,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隋文帝杨坚废除大梁,萧瑀同长兄惠宗靖帝萧琮一同进入长安。兄长被隋炀帝赐死,萧瑀却得以保命,周旋其中。然后投奔李渊,最终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这样一个跌宕一生左右逢源的人物,自然有着极其缜密的心思。

他敢于凭借自己清流的身份纠集江南士族在朝中的文官,发起弹劾房俊的事件来抵制李二陛下伸向江南的触手,便算定了在东征高句丽这样的巨大心愿面前,李二陛下的第一选择必然是团结江南士族,绝对不会对江南士族悍然下手。

也即是说,这一次弹劾房俊的事件其实并不是针对房俊或者某一个人,只是江南士族的一个态度。

皇帝您想要干什么我们都支持,但是想要动我们的利益,不行!

然而现在,事情早已超出萧瑀的原意。

这必然是有人在暗中裹挟了江南士族的本意,将风潮的规模推上一个不可操控的程度。

现在,更是将房玄龄都卷了进来……

萧瑀出身显贵,曾与高祖皇帝李渊同为隋朝大臣。他看不起出身低微的杜如晦、房玄龄、温彦博、魏徵等人,在论政事时常与他们发生争执,即使在李二陛下面前也常对他们出言不恭。秉性鲠直狷介,难以容人之短,一见房玄龄等人有过失,就痛加指责,并常贬低他们。

可是这并不代表萧瑀不明白房玄龄的地位!

那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臂膀,称之为肱骨之臣绝不为过!房玄龄当年与杜如晦齐名,杜如晦死后,便与长孙无忌相提并论。论关系亲疏,是长孙无忌更胜一筹,但若是论皇帝的依赖,满朝文武,无人可胜过房玄龄!

是有人要打击房玄龄?

还是挑拨江南士族,令江南陷入混乱?

这场由他发起的风潮,却早已不受他的掌控,他所能做的,也唯有就静观其变。

萧瑀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冷汗涔涔而下,细思极恐……

大殿里落针可闻。

房玄龄是什么人?

居然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将一朝宰辅牵扯进来,是吃了豹子胆,还是有人给撑腰?

形势不明,没人敢轻易发表意见,即便是亲近房玄龄的大臣,亦是沉默以对,静观其变。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英武的容颜阴沉似水,不见喜怒。

谢文举身边另一位监察御史出班奏道:“微臣监察御史张芳,弹劾崇贤馆校书郎房俊,依仗其父权势,屡次殴打亲王、重臣、官员,甚至于长安街头将出家人殴打至重伤,嚣张跋扈、目无王法,恳请陛下明察,将其严惩,以正国法,还关中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一边的文武大臣们面面相觑,都看出来了,这是真要将房玄龄牵扯进去啊!

张芳话音刚落,又有一人出班奏道:“微臣监察御史段子明,弹劾崇贤馆校书郎房俊因建筑府邸而侵吞工部木料、石料等物,数额重大,触目惊心!”

大殿之上一片沉默。

文武大臣的眼神都下意识的看向其余几位尚未发言的监察御史。

话说唐朝的监察御史就是多……

唐御史台分为三院,监察御史属察院,品秩不高而权限广。新唐书百官志三有载:“监察御史十五人,正八品下。掌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祭祀、营作、太府出纳皆莅焉;知朝堂左右厢及百司纲目。”

简单来说,这帮家伙官儿不大,但是管天管地甚至管皇帝,就没有他们管不到的!

最关键的一点,这帮监察御史可以“风闻奏事”!

风闻奏事,源于汉代的“三公谣言奏事”,东汉三公府掾及公卿均可以根据传闻劾奏刺史二千石以下官僚,称为“谣言奏事”,至南北朝乃成为御史的特殊权力,到了唐朝,已经成为国家律例。

顾名思义,所谓的风闻奏事,就是只要听说了,可以去核实,也可以不核实,都能作为弹劾的基础。

当然,单纯的道听途说的风闻奏事与核实过材料之后的“与风闻雷同”,意义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威力足够!

尤其是对于房俊这样名声很差的官员,简直就是致命的!虽然不一定能令其领受国法的制裁,但是降职罢官,却对轻而易举!

所谓“三人成虎”,这么多的监察御史全部弹劾一个人,罪名又是如此的五花八门,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这个被弹劾的官员简直就是“坏透了”,已经成为官场的耻辱,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

皇帝偏袒于房俊,这是必然的情况,谁心里都清楚。

但是为了偏袒一个臣子,便与整个国家的体制违背甚至是废黜,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这就是这些监察御史的底气所在!

最最关键的是,现在已经将房玄龄牵扯进来了……

按照一般逻辑,根据御史的弹劾奏章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只要房俊的罪名坐实,皇帝予以处罚,那么就证明弹劾是成功的,奏章是正确的,那么,奏章之上“依仗其父之权势”就顺理成章是正确的……

最起码,房玄龄一个“教子无方”的名声是跑不掉了。

这对于几乎在道德方面毫无瑕疵的房玄龄来说,不啻于一个巨大的打击,肯定会对房玄龄的名声造成无可估量的影响。

没人有敢贸然出声。

大殿内的气氛凝重到将要窒息……

这时,中书舍人马周上前一步,走出班列,启奏道:“民间素有俗语:捉奸捉双,拿贼拿赃。便是国法律例,亦讲究人赃俱获、物证俱全。没有证据,如何能使罪人信服认罪?如今,多位监察御史联名弹劾房俊,所言之真伪,并无明确证据佐证,是以,臣请陛下三思。”

监察御史谢文举便出声道:“中书舍人此言差矣。臣等身为御史台之监察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朝律例赋予的神圣职能,但凡朝中二品之下的官员皆可弹劾,何故房俊便能例外?如此道德尽丧、罔顾国法之败类,难道阁下还要维护他么?”

此人口齿伶俐,即便是面对皇帝最宠信重用的中书舍人马周,亦气势咄咄逼人!

当然,这其中所谓的正气占了多少,嫉妒又占了多少,那就谁也不能分辨得出……

同是年青官员,自己出身世家豪族,马周却是出身寒门,可现在自己干的是讨人嫌的监察御史,整日里只能琢磨着弹劾这个弹劾那个,想要往上爬就得往死里得罪人;可是马周呢?人家每天陪伴在皇帝身边,处理的是国家机要,打交道的是超品权臣、王公贵戚……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满朝出身豪族世家的青年官员,嫉妒马周的不知凡几,此时见到谢文举怼上马周,无论是不是同一阵线,不由得都在心里暗暗叫好!

马周是什么人?

岂会被他这小小的手段压制,微微一笑,理都不理这个谢文举,而是对李二陛下说道:“陛下,风闻奏事乃是本朝律例没错,此举可以广开言路,不因言获罪,实在是大唐皇帝开明之举,微臣衷心拥护!可微臣也知道,风闻奏事亦要核实真伪,诸位监察御史只是风闻奏事,即便可将那些罪大恶极之蠹虫给予严惩,却终究只是依靠陛下的圣旨申饬,凭借的是陛下的乾纲独断。若是能够查明事实,将那些罪恶滔天、利用手中职权恣意妄为之辈绳之以法,以正吾大唐国法,岂不更加公平?”

此言一出,那谢文举就变了脸色。

第五百八十五章 争执

监察御史的最基本生存条件,便是风闻奏事的权利,任何事情、任何官员,只要自己想去弹劾,那便可以毫无忌惮的去弹劾,反正自己只是拥有弹劾权,终究的审判是要皇帝的乾纲独断,对错都不干他的事。

但是若事事都得调查个清楚,人证物证俱在,那他这个监察御史的权利将大打折扣,他们没有调查权啊!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弹劾房俊“欺压关中商贾,打击西域胡商,利用其父之权势,谋取不义之财货,恐自此以后西域商路断绝,关中财货凋敝”这种罪名,本就是捕风捉影,哪里能有真凭实据?

就算有,掌控着西域商路、把持着关中商贾的房俊,多少人仰其鼻息依靠其存活,谁会站出来、谁敢站出来指证房俊?

虽然不论如何自己都不会有罪,风闻奏事嘛,那肯定就有疏漏的时候,这也是律法所允许的。不能证明房俊有罪,但是房俊也不可那证明自己无罪,迫于压力,皇帝最后还是很大可能要惩罚房俊,可是如此一来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谢文举有些懵,他旁边的张芳却断然道:“微臣赞同!吾等虽有风闻奏事之权力,但是亦要持心守正,本着严谨严肃公正无私的态度,去对待每一次的弹劾。乾坤朗朗、国法严厉,是对是错逃不过上苍的眼睛,更逃不过陛下的明察秋毫,微臣的弹劾,请求陛下颁旨严查。”

张芳面上的神情严肃慷慨,心里却差点乐开了花。

弹劾房俊之前,御史台里是有默契的。

但是御史台里也绝对不是一个派系,自己和谢文举可不是一伙的,只不过因为大家的目标一致,都是受到本派系大佬的指示所以才一起出手而已。

而谢文举弹劾房俊的罪名,那完全就是捕风捉影,根本就没的查!说是道听途说,还不如说是栽赃嫁祸泼脏水!可是自己弹劾的罪名,桩桩件件那都是实实在在,虽说比起谢文举弹劾的罪名来说轻得多,但自己弹劾的“屡次殴打亲王、重臣、官员,甚至于长安街头将出家人殴打至重伤,嚣张跋扈、目无王法”之罪名,甚至都无需调查,满朝文武、长安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谢文举一直以来都死死的压制着他,现在居然天降良机,若能对个人的弹劾奏章严查,定可借助马周之手狠狠打击谢文举的名声,自己必将趁势而起,实在是一举两得!

他身边的谢文举听着张芳慷慨激昂正气浩然的言语,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特么的,这还没达到胜利呢,你就窝里反了?

这小子太阴了,居然不声不响的就给咱捅一刀……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目光阴沉,开口道:“诸位爱卿,可赞同马周之意?”

文官这边顿时有些喧嚣,虽然弹劾房俊的主力都是文官,但房玄龄为官几十载,自有一群衷心拥护的部署同僚,此时便要出班,却不想被武官这边抢了先……

傻大黑粗的程咬金迈着大步出班,粗声粗气的启奏道:“俺赞同马舍人的提议,国有国法,再是罪大恶极的坏蛋,那也得有证据才能定罪,难道就凭着红口白牙几句莫须有的言语,就能将人定罪?俺第一个不服!”

说到这风闻奏事,其实武将们在这上头可是吃了不少亏。

这帮武夫拎着脑袋造反打天下,为的是个啥?还不就是封侯拜将财富美女?这些人的性子历经生死,行事难免便随意了一些,只要不是关系到“忠诚”的原则问题,大都不是太在乎。可正是因此,才被监察御史们当成升官的阶梯,整日里瞪着眼珠子瞪着寻找他们犯错的时候,一旦稍有不慎,那就立马被捅到皇帝眼前,一顿申饬那是轻的,搞不好就是一顿板子外加降职罚俸……

顿时,武将这边又站出来好几个,尉迟恭、张士贵等人一起赞同。

一个是为了给这些监察御史们填填堵,为以往受的弹劾出出气,而另一个,则是牵连到文武之争……

虽说天下尚未承平,边境仍旧战火不断,但是中原稳定,国家度过建国之初的连年战火,百废待兴,这文官的重要性便渐渐凸显出来。毕竟这些厮杀汉冲锋陷阵天下无敌,治理城池却是两眼一抹黑,而且抡起阴谋诡计朝堂争斗,那更不是对手。

此消彼长,眼看着武将勋贵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这难得的打击文官的机会又怎会放过?

另外还有一点,房俊虽然是房玄龄的儿子,可他出仕是武官身份,自然而然的便被归纳到武将勋贵这个集团里,天然的跟清流文官不是一盘菜。

自己人,当然要站出来支持一下!

眼见皇帝的意志有所松动,文官里边有些着急。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的站在首位,眼睛不经意的往身边的班列里抽了一眼,正巧跟一双看过来的眼睛对上。长孙无忌微微一点头,那人便站出班列。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风闻奏事乃是本朝法度,国法威严,岂能轻易更改?若是如马舍人与卢国公所说,每一次监察御史的风闻奏事都要事先经过调查审核,那么风闻奏事的意义又何在?长此以往,恐怕御史懈怠、奸恶嚣张,言路堵塞,非是帝国之福!还请陛下三思!”

“微臣附和!”

“请陛下三思!”

文官里站出一大片,齐齐附和,捍卫清流文官风闻奏事的权利。

就在这时,又有一位官员出班奏道:“微臣刑部郎中陆孝愚,弹劾崇贤馆校书郎房俊,去年于青州违逆国法、勾结齐王李佑将当地豪族吴氏满门灭杀,手法残忍,丧心病狂。人证、无证俱在,恳请陛下命有司立案严查,以靖国法!”

满朝文武倒吸一口凉气,还有这事儿?

这有名有姓的,虽然只是风闻奏事,可任谁也不敢信口开河编造出这么严重的罪名,无风不起浪,想必是有些根据的。这下子,房俊那厮要完……

御史言官们差一点振臂欢呼,原本自己这方已经要败退了,谁料到居然来了个神助攻!这刑部郎中可不是风闻奏事,没听人家说么,人证物证俱在,那就是铁案啊!

任你房俊奸诈狡猾,这回还不乖乖认输?

而亲近房玄龄以及房俊的大臣,则齐齐摇头叹息。

怎么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同那些御史言官一样,他们也都认为这个刑部郎中不敢信口开河,否则稍后略作调查便知他所说真伪,若是满口胡言,那可就是污蔑朝臣、陷害亲王、欺君罔上!

别说九族了,就算有十八族,也都得给你诛得干干净净!

满朝之中,唯有站在角落里的李君羡,闻言一下子将心放松下来。

这件事情除了皇帝,没人比他更清楚来龙去脉。

当时房俊的确是先斩后奏,但被诛灭满门的吴氏是什么人?那是乱党、是叛逆!这还是山高皇帝远通信不便,房俊自作主张将吴氏嫡系诛灭,并未大肆牵连。若是按着皇帝的意思,妥妥的诛灭九族,满门抄斩……

放在刚才,这么多大臣弹劾房俊,李二陛下即便想要维护房俊怕是也不能明目张胆,毕竟国法为重、朝局为重,皇帝也不能乾纲独断赦免房俊,否则天下文官岂不闹得群情汹汹?

但是现在不同了!

青州一案,那是房俊替皇帝背的锅,现在被人抖出来了,皇帝你好意思让这些文官以这件事将房俊狠狠的打落尘埃?若当真如此,这往后谁还敢为皇帝真心实意的办事?哦,有好处您都划拉到自己手里,把锅全都甩给别人?谁给皇帝办事都得留着心眼儿了,万一被皇帝放弃了咋整?

用房俊那厮的话说,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廷辩(上)

青州一案,那是房俊在为了皇帝铲除隐患,的的确确是大功一件,只不过是因为青州吴氏的特殊身份和背景,导致皇帝陛下不能公开的予以房俊奖励。

但正是如此,才愈发让皇帝觉得对房俊有些亏待。

所以李君羡百分百肯定,既然有人将这件事牵扯出来,那么不管李二陛下的真实想法和目的是什么,房俊他都得必须保下来!

李君羡暗暗好笑。

这帮子文官大抵以为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指不定心里现在怎么欢呼雀跃呢!却哪里知道,这简直是给房俊披上一件刀枪不入的铠甲。

房俊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李君羡心想:难不成这人是房俊自己安排好的,拿此事来逼迫陛下下决心维护他?

这个念头一起,李君羡就吓了一跳。

他这边心潮起伏,大殿之上却已经是一片哗然。

青州一案,李二陛下早已在房俊的密奏之后便封锁一切消息,剪断了各种首尾,除了当地的官场之外,整个事件被死死的压住,根本没有扩散。

现在陡然被爆料出来,怎能不引起哗然?

这可是灭门的惨案,无论在律法还是道德上,都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这时,一直沉默着充当观众的长孙无忌站出班列,声音铿锵有力:“臣,请陛下核实此项弹劾,若当真有真实凭据,当召集三法司三堂会审,还青州吴氏满门一个公道,为其昭雪沉冤!”

“微臣请陛下核实此项弹劾!”

“请陛下将如此丧尽天良之辈拿下,以正国法!”

“这等凶残暴戾之辈,必须予以严惩!”

“天日昭昭,乾坤朗朗,怎能容忍如此残暴之徒与吾辈圣人门生同朝为官?不严惩,不足以正国法;不严惩,不足以安天下!”

文官阵列群情汹汹,一个个慷慨激昂,口中义正辞严,化身为正义的代表,恨不得现在就将房俊这个穷凶极恶之徒押赴刑场砍了脑袋!

便是亲近房玄龄的文官们也都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这种事,怎么辩解?

本来随着马周的出面,提出对各位监察御史的弹劾进行核实,此举已经让房俊的处境变得极为宽松。毕竟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就算其中偶尔有那么一两件是事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风闻奏事”这个制度虽然操蛋,不需要真凭实据,可也有着本身的缺陷,那就是并不能对犯错的官员予以太过严厉的惩罚。毕竟一个国家的核心纲领是法律,任何制度都不可能凌驾于法律之上,起码是名义上的……而法律,是靠真凭实据的。

但是随着这一条弹劾的出现,形势陡然逆转。

本来对弹劾进行核实对于房俊来说是好事,可是现在却变成极为不利的事情。这种事情一旦核实了,甭说房俊是房玄龄的儿子,就算是皇帝陛下的儿子也不行!

虽然儒家一直嚷嚷着要无为而治,但是实际上治国的那一套还是法家的理论。

唯有维护律法的公平,才能保持整个帝国的稳定!

若是连律法都形同虚设了,那距离亡国还能有多远呢?

便是那些叫嚣着支持房俊的武将勋贵们,此时也有些傻眼。

这都将人家灭门了,还能有什么话来辩白?

尽管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无法无天的家伙不认为杀几个人灭个门算什么大事儿,这种事他们这些南征北战手握兵权的将领们那个没做过几件?

问题在于,他们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都是天下大乱的时候,根本就没人管得了,而且别被人抓住把柄啊!

只看这个叫做陆孝愚的刑部郎中那神情举止,便知道必然是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不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抖出这件事情。

武将勋贵们沉默了,他们可以支持房俊,那代表着他们的利益,但是他们不会为了这个原因便公开与帝国律法作对。

马周也不得不闭嘴了。

他帮助房俊,不仅仅是因为跟房俊的交情,更因为这是陛下的嘱托,也有尊敬房玄龄的因素夹杂在其中。

但是被人爆出灭门案,马周也无能为力。

大殿上喧嚣一片。

唯有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只是抬起眼睛,阴仄仄的看了一眼这个刑部郎中,眼睛的余光又不经意的扫过站在面前的长孙无忌。

心里有一股怒气像是蓬勃的岩浆在不停的涌动,却被坚硬的地表紧紧的束缚着,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暴躁,急欲冲突这坚硬的束缚,猛烈的爆发出来!

那一定是山崩地裂、毁天灭地!

所幸,李二陛下的理智还未丧失,还在死死的压制着心中的怒气。

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闭上嘴,等候皇帝的裁定。

国家的根基是律法,但是皇权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若是皇帝一意偏袒房俊,那么谁说什么也没用。

这就是皇权!

所以,他们才会制造出这么一个紧张的局面,以此来逼迫皇帝顾全大局,牺牲房俊来维持江南的稳定。

可皇帝若是不呢?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皇帝陛下。

李二陛下压制着心里的火气,淡然道:“传旨房俊上殿吧,令其当廷对质,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皇帝的语气很平静,但是“爱卿”两个字却故意加重了语气,谁都听得出来那其中夹杂着的的慢慢的讥讽和愤怒。

这就是朕的“爱卿”?

为了利益,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将一个帝国最出类拔萃的年青俊彦打落尘埃,甚至可以联合起来逼迫皇帝!

果然很好!

随着皇帝的话语,大殿里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安静、肃然、冷冽……

那些叫嚣着弹劾房俊的大臣,齐齐的都心里一颤。

萧瑀更是面色阴冷,无比后悔!

这位皇帝,可是记仇的啊……

就算今日利用国家的稳定来逼迫皇帝就范,可是以后呢?

随着帝国越来越强大,证据越来越稳定,赋税越来越富裕,整个帝国便越来越安定。以皇帝的雄才大略,莫说是越来越富庶的江南,即便是瘴气横行人烟稀少的岭南,都已经渐渐的成为朝廷开发经营的重点,用不了多少年,皇帝将会对整个帝国达到一个空前的掌控力度。

世家?

门阀?

在皇帝眼里,这都是他掌控帝国的绊脚石,迟早都会远远的踢开!

踢不走的,就会拿锤子狠狠的砸碎!

而这一次的弹劾风潮发展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逼迫皇帝那么简单了,这其中牵扯到了房玄龄,那就意味着若是继续发展下去,必然掀起一场官场的大地震,动摇的是帝国的稳定,损坏的是皇帝陛下东征的计划,影响的是皇权至高无上的权威!

本来是想要利用江南的稳定来胁迫皇帝,但是现在,整个朝廷都不稳了!

萧瑀满嘴苦涩,后悔不迭!

经此一事,江南士族在皇帝的心目中必然降低到一个极其低下的地位,甚至说是仇视也绝不为过。

被皇帝仇视,会有什么好下场?

除了造反,就只有默默的等待衰败的降临。

可是,他敢造反么?

温顺一点,或许陛下还会思虑到朝局的稳定、东征的顺利、往昔的情分,并不会斩尽杀绝。若是继续强硬下去,恐怕陛下携着雷霆之怒,就会狠下心来将江南士族轰为齑粉!

萧瑀定了定神,他知道这个时候是要皇帝表达态度了,再这么沉默下去,定会被陛下视为今日一切的事情,都是出自他萧瑀的指使,那可就悲剧了!

深深吸了口气,萧瑀瞥了长孙无忌的背影一眼,一甩袍袖,站出班列。

第五百八十七章 廷辩(中)

“微臣赞同陛下的旨意,既然是风闻奏事,自然要允许被弹劾之官员自辩。”

长孙无忌的眉毛便微微一蹙,随即恢复正常,心里却很是鄙夷。

这位还真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难怪当年萧氏皇族被隋炀帝杀戮殆尽,这位却一直左右逢源,最后更是在高祖皇帝身上押对了宝,保住了萧氏的千年基业!

不过这家伙既然赞同皇帝的话,他也无话可说。

萧瑀这个狡猾的家伙已经说了皇帝这番话是“旨意”,难道自己还能去辩驳?

只好闷声不语。

心里却着实担忧……

未能一鼓作气令三法司对房俊三堂会审,恐怕事情尚有回转的余地。

萧瑀站出来赞同房俊上殿自辩,令一众御史言官有些愣神。

尤其是他亲自安排的几位出身江南士族的监察御史。

这都将房俊和皇帝逼到角落了,关键时刻您怎么自己缩了?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透萧瑀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作为江南士族的代表,紧紧跟随萧瑀这位江南第一世家的清流首脑那是绝对不会错的,当即便表示赞成皇帝的话语。

弹劾房俊的监察御史都赞成令房俊自辩,旁人就算反对也不可能更改。

当即,便有太极殿内的内侍快步走到大殿门口,高声喊道:“崇贤馆校书郎房俊,进殿!”

正肃立在太极殿台阶之下的房俊,闻言赶紧小跑着走上台阶,进入大殿。

身后这些未够资格进入大殿的官僚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今日朝会的主要议题是什么,顿时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隐隐担忧,有的事不关己……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房俊进入太极殿,由光线很足的地方陡然进入略显阴暗的太极殿,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眼前黑乎乎一片看不真切,干脆低着头,只看着脚下铮亮的金砖,快步走向里头。

到了御陛之下,方才停住脚步,施礼道:“微臣房俊,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看着这位颇有些惊才绝艳的年青俊彦,沉声道:“现有多位监察御史与朝中言官弹劾于你,现在,朕准你当廷自辩,要好好说话,莫要将你那一套浑不吝的作风拿到朝会上来撒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朕还未老眼昏花,看得透对错,也看得透人心!若是你触犯国法,朕绝不轻饶,自然,若是有何委屈之处,朕也会为你讨个公道!”

一番话,说得满殿大臣个个心惊。

心怀叵测者,吓得浑身直打冷颤,这话里话外,岂不是说谁敢污蔑房俊,皇帝绝不会宽恕?

亲近房俊者,俱是暗暗松口气,看来皇帝尚未被胁迫。

而事不关己者,则暗暗下定决心,此后定要交好房俊才行。皇帝如此明目张胆的袒护,说明其在皇帝的心目中地位及其重要,况且这小子又是房玄龄的儿子,不久的将来即将继承房玄龄的政治遗产,最重要的是此子年龄尚未及弱冠,这得在朝堂之上屹立多少年?就凭借这个岁数,熬也能熬出一个三省长官、一朝宰辅!

妥妥的大唐官场超新星啊!

房俊倒是没想那么多,脑子始终都是从李君羡那边得来的资料,闻言恭声道:“微臣遵旨!”

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站直了身体。

房俊的身材跟魁梧尚有一段差距,但肩宽背后体型结实,本就是成年上位者的心智,又历经了西域的几场血战,历经生死,气度愈发雄浑,气质更加凝练。

双眉如墨,目似寒星,一张略微显黑的脸容没什么表情,抿了抿嘴,说道:“都有哪位弹劾于某,还请站出来,容许房某自辩。”

长孙无忌就站在一侧,看着房俊轮廓分明的侧脸,挺直的脊背,面对如潮的弹劾从容不迫的气度,忽然有些恍惚。一直以来,自己的儿子长孙冲便被满朝文武甚至皇帝陛下赞誉为青年俊彦,各种赞美之声不绝于耳,而自己也以长子为荣。

可是从什么时候,那个优秀得仿若星辰般的孩子,便一步一步的跌落神坛,渐渐的令人失望?到了最后,更参与谋逆一案,不得不隐姓埋名流落江湖……

都是眼前这个万恶的小子!

若不是次子异军突起,引起了长孙冲的嫉妒之心,又怎会步步错,最终沦落到这等田地?

现在自己的儿子犹如丧家之犬,这个小杂种居然气势嚣张的站在这里,真实岂有此理!不将你彻彻底底的打落尘埃,万劫不复,我长孙无忌怎对得起冲儿,怎对得起自己?

长孙无忌紧紧咬着牙,眼目之中寒光迸射!

随着房俊的问话,谢文举等几位监察御史互视一眼,又看了看站在朝班前列的萧瑀,没有收到明确的指示,便略微沉默了一下。毕竟萧瑀最后时刻明显有了改弦更张的意思,摸不清“领袖”的意图,不敢贸然出声。

监察御史张芳却是迫不及待的站了出来。

“本官监察御史张芳,弹劾阁下,依仗尔父权势,屡次殴打亲王、重臣、官员,甚至于长安街头将出家人殴打至重伤,嚣张跋扈、目无王法,尔有何话说?”

说着,他还偷偷的瞅了一眼文官首位的长孙无忌,见到这位赵国公微微垂下眼眉,心中大喜。

居然被自己捞到这个头功!

哈哈,谢文举这等小儿,现在可知道某的实力?无论今日弹劾房俊的结果如何,某已经入了赵国公的法眼,从今往后,成为赵国公的心腹亲信,必定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你等跟着那宋国公萧瑀有何益处?到了关键时刻,居然畏畏缩缩,简直不堪大用!

张芳趾高气扬,盯着面前的房俊。

他所罗列的罪名,没有一项是捕风捉影,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这位房俊干过的事情,整个长安甚至关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用不着证据,照样能把罪名给他钉死了!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罪,但是只要自己开了头,别的的人就会蜂拥而上,到时候群情激奋,无论是不是房俊干过的事情,都得坐实了是他的干的!

大殿之上,所有的大臣都看着房俊,等待着房俊如何自辩。

只不过……

所有人都在摇头。

萧瑀满嘴苦涩,到了这一步,他就算想要退,都退不得。他指使着有江南士族背景的御史言官们发起弹劾,不可能想弹劾就弹劾,不想弹劾了,就偃旗息鼓,你当国家的法度是玩笑么?更关键的是,他不可能将这些手下丢出去不管,这可代表着江南士族的联盟!

长孙无忌目光幽幽。

这项弹劾,根本用不着证据,便可以称得上“风闻查实”!

跟齐王李佑干架、殴打治书侍御史刘泪、堵在西明寺的门口将辩机大师和西明寺的武僧一顿狠揍,马踏韩王府,打断高四郎的腿……

这一桩桩一件件,还要什么证据?

天下皆知啊!

打了就是打了,根本就是辩无可辩,任你再是舌战莲花,也说不出个理来!

你说打个架而已,这罪名无所谓?

呵呵……

要知道,这是一个以道德为准绳的时代,甭管暗地里如何男盗女娼,面子上都得温良恭俭让,都得正义凛然,都得持身守正!

只要坐实了一个人的道德败坏,那么这个人就在主流之中丧失了辩解的权利,他说的话,就不足为信!即便是衙门里审案,这种道德败坏之人的言语,都不会被主审官员采纳!

只要坐实了几样罪名,那么所有的弹劾房俊就必须承受!

既然大家相信了你是个坏蛋,那么还有什么坏事是你不能做出来的?

只不过张芳不知道的是,房俊也是这么想的……

第五百八十八章 反击(上)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在摇头,似乎房俊在这项弹劾面前,唯有俯首认罪的份儿。

最担忧的,其实还是一众武将勋贵。

这帮家伙靠着打打杀杀起家,封侯拜将地位尊崇,行事粗犷的习性早就定型了,打架斗殴对这些武将勋贵家族的子弟来说,简直就像吃饭喝水那么自然。

可以想见,一旦房俊今日被认定了这个罪名,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惩罚,都不啻于是给武将勋贵们来了一顿杀威棒!从今而后,岂不是要被文臣世家们骑在脖子上?

一众武将勋贵面面相觑,心有戚戚焉……

所有人都在看着房俊。

有焦急,有关切,有戏虐,有冷笑。

你想自辩,那就就自辩吧!

看你怎样舌绽莲花,还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目光都聚焦在房俊身上。

房俊却丝毫没有成为舞台中心的觉悟,笔直的站着,面上风轻云淡,没有一点急躁惊慌。

随意的对张芳拱拱手,房俊大咧咧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张芳傲然道:“本官御史台监察御史,张芳!”

声音很是响亮,唯恐大殿之中的文物群臣有谁听不清,要让大家看看,自今以后,御史台将有一颗冉冉升起的官场明星,匡扶社稷,国之栋梁!

房俊却是一脸茫然:“抱歉,以前还真就没听过这个官职,敢问阁下,监察御史……几品官?”

张芳冷笑:“正八品下!”

房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正八品……还是下?”紧接着,便是一脸嫌弃的样子:“正八品那还算是个品级么?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啊好不好!就算是八品官儿,却连个上品都混不上,你说说你有什么可骄傲的?按大唐律例,八品官儿无出入朝堂正门的资格,只能由侧门进出,非奏事不得至殿廷。就这么点儿的本事,也跟本官在这里人五人六的,本官没被陛下罢官削爵之前,简直甩了你十万八千里啊!你这人还真是恬不知耻……”

武将那边就哄笑起来,房俊这张嘴,着实缺德。

全体监察御史们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即便是那些置身事外并未参与弹劾的,心里也是不舒服。

咱们监察御史的职责是神圣而纯洁的,咱们手里掌握着弹劾大臣的权利,这能单纯的一品级说事儿么?

这房俊也不是真的无知,还是故意捣乱,简直岂有此理!

张芳一张小白脸更是气得通红,感觉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蔑视!他这人最是好面子,怎能容许房俊如此挖苦?

当即羞恼的反驳道:“你懂什么?朝廷能使顽恶慑伏,良善得所者在法,吾等监察御史激浊扬清、伸理冤枉,个个俱是品行良善、正直不阿,岂能被无知小儿以品级所侮辱?简直无知到极点!”

房俊听着这话,却也不恼,反而眨眨眼,反问道:“那是不是说,若是品行不良、私德有亏之辈,是绝对不能担任监察御史这个神圣而光荣的职责?”

张芳傲然道:“那是自然!若是持身不正、品德不纯,何以能激浊扬清、伸理冤枉、重耳目之寄,严纪纲之任?”

这话理直气壮,说得极好,不少御史都跟着附和。

之所以称之谓“清流言官”,便是说担任这一职责的,俱是饱读诗书的有德之士,声誉清白。在这个名声抵得上一切的年代,一个清廉的声誉,比再多的才华都重要……

所以,以宋国公萧瑀等人为首的清流言官,看似并无实权,实则掌控着帝国的舆论,谁忠谁奸,谁善谁恶,往往都是由他们一言而决。

他们是天然的审判者……

房俊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说道:“多谢赐教。”

然后不再搭理有些迷糊的张芳,而是转过身去,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奏折,双手平举弯腰施礼道:“微臣房俊,状告监察御史张芳,依仗其清流身份、御史职权,纵容其父鱼肉乡里、霸占良田三千顷,更将同乡王姓平民一家构陷入狱,侵占其家水田六十七亩,将王家父子定罪发配岭南,张芳其兄更将王家儿媳霸占,百般凌辱,致使王家儿媳不堪受辱而投河自尽!事发之后,当地百姓群情激愤,相拥而至官府,官府将张芳之兄缉拿归案,审判有罪。与此同时,张芳对当地官府威逼利诱,令其将兄长的兄长的罪名更正,判其无罪。陛下,有罪尚可改正,若死罪论决,可以再生乎?张芳藐视国法、丧尽天良,与禽兽何异?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为含冤死去之百姓昭雪冤屈!”

张芳浑身一个激灵,瞠目结舌,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一般!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人家正弹劾你呢,你居然反手弹劾人家?

不对,不是弹劾,房俊所说的,可是“状告监察御史张芳”!

御史风闻奏事,即便有错,惩罚亦并不严厉。可若是状告御史,那事情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虽然不至于明清那般民告官先打一顿杀威棒,已示官府之威严,可是一旦证明了纯属诬陷,那妥妥的就是一个诬告之罪!

大唐律例,诬告者反坐!

何意?

诽谤诬告者,以告者罪罪之!

你告人家是什么罪,若是证明了才是诬告,那么你就得被判什么罪!

对于诬告的惩罚是极其严厉的,所以一般情况下,没人敢于诬告!

大臣们不由得看向张芳,顿时就是一惊。

这家伙的脸色神情,便已经说明了问题。

如此严重的罪名被房俊在太极殿上当着满朝文武来个了实名举报,已经彻底击碎了张芳毫无防备的心防,事情来的太突然,他已经方寸大乱。

明明是自己在弹劾房俊,怎地居然变成了房俊状告自己?

文官为首的长孙无忌微微蹙眉……

李二陛下命人将房俊手里的奏折呈上,一目十行,看完之后一拍面前的御案,怒喝道:“张芳!汝可认罪?”

张芳神情呆滞,“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嗵嗵嗵”的磕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还有什么说的?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

因着他监察御史的身份,老家的官府无人敢管,可是这些事情岂是能瞒得住人的?只需稍微查证,便真相大白。此时抵死不认,根本毫无用处。

看着他的神情,大臣们知道,这家伙算是彻底完蛋。

果然,李二陛下怒道:“来人!将此獠给朕压入刑部天牢,由刑部审理此案,若有人敢从中袒护隐瞒,与此獠同罪!”

大殿外的禁卫匆匆而入,如狼似虎一般架着张芳的两条胳膊,便往大殿外头拖。

张芳这是才缓过神来,一脸绝望,知道自己这是离死不远了,不仅仅自己,怕是整个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这可是江东的张氏啊,汉末三国之时便是显赫一方的世家豪门,却因为自己蒙受了耻辱,还要面临巨大的祸患……

眼睛瞥见房俊脸上的冷笑,张芳顿时疯了。

都是这个混蛋,简直太狠了啊!

“陛下!微臣是监察御史,微臣弹劾房俊屡次殴打亲王、重臣、官员,甚至于长安街头将出家人殴打至重伤,嚣张跋扈、目无王法……”

张芳放声嚎哭,一边哭,一边大声控诉着房俊的罪名。

他想要临死,也得把房俊拉着!

只是喊到这里,便被禁卫死死的捂住嘴,不让他在大殿之上喧哗……托死狗一般往外拖。

房俊却呵呵一笑,悠然道:“尔这等丧尽天良、十恶不赦之畜生,如何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监察御史?何以能激浊扬清、伸理冤枉、重耳目之寄,严纪纲之任?简直是玷污了这个神圣的官职!”

第五百八十九章 反击(下)

众臣一惊,心里恍然,一刻钟之前,张芳不是还趾高气昂的说着这句话么?

好么,只是一转眼,房俊就将这句话原原本本的还了回去,顺带着搭上了张芳的锦绣前程,甚至是一条小命……

监察御史之所以能够拥有风闻奏事的权利,就在于他们近乎完美的品德和人格。这样拥有良好品德之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公正可信的,即便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可是当这个人的道德彻底败坏,名声完全破碎,整个人都被狠狠的碾入尘埃,这个人说的话自然是不可信的。就像房俊说的那样,已经玷污了监察御史这个神圣的职责。

那么按照逻辑来说,他的弹劾自然也就不足为信……

尼玛,怪不得房俊这厮有恃无恐,居然特么想出这么一个将对方的名声彻底毁掉的方式,令对方的弹劾理所当然的作废!

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面色淡然的房俊。

好一招釜底抽薪,反戈一击!

只不过令大家有些疑惑的是,他是如何掌握了张芳的罪证?

这个时候,没人想得到“百骑”。

李二陛下高坐在御座之上,对房俊的手法也颇为赞叹。

没有他的允许,李君羡岂敢将朝中大臣的“黑材料”交给房俊?

这些“黑材料”李二陛下不屑使用,不代表房俊用不上。

现在看来,的确能够使房俊反败为胜……

一直以来,“百骑”都是以皇帝的禁卫面目出现,即便是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也只是知道“百骑”还肩负着关中地区的情报收集,却绝对没有想到,“百骑”已经缓缓的将触角延伸到了关中之外,尤其是江南地区,几乎所有的江南士族,都在其监控之中。

萧瑀的一举一动,其实亦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只不过萧瑀用的是阳谋,只是采取弹劾这种措施来让皇帝知晓江南士族的底限。这是一种温和的做法,就算皇帝最终一意孤行,江南士族亦不会有什么太过激烈的举动,而是艰难的咽下这口苦涩。

但是现在,事情早就脱离的萧瑀的掌控,即便是掌握着“百骑”的李二陛下,也无法猜测到底是何人、或者何股势力在其中兴风作浪……

又或者,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萧瑀的苦肉计?

李二陛下紧紧皱着眉头,心念百转。

大殿之上,张芳已经被禁卫拉走,即将押送刑部,场面再一次安静下来。

房俊屹立于大殿之上,身姿挺拔,面色云淡风轻,并无一丝一毫将弹劾他的对手彻底击溃的骄傲与欣喜。

只是淡淡的问道:“尚有何人,弹劾于某?”

几位参与弹劾房俊的监察御史就齐齐的脸容一抽,有些慌乱……

这位房二郎此时看上去很低调、很谦逊,可是在他们眼里,却无异于洪水猛兽。更重要的是,“带头大哥”宋国公萧瑀今日的立场似乎有些模糊,不再是以往的雷厉风行,显得很是犹豫。

诸位监察御史也都不是官场菜鸟了,作为以“喷”为生的职业,不仅仅口才很重要,察言观色的本事更重要。人非圣贤,谁能保证自己一点污点都没有呢?想要在监察御史这个岗位上做出贡献、做出成绩,获得上司的认可,获得大佬的赞许,那么什么人能弹劾、什么人不能弹劾,这是一定要搞清楚的,不可能盯上人家的污点就不管不顾的往死里咬。

那样不是有本事,那是傻逼……

甭说升官了,命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

这满朝文武,哪个是吃干饭的?

今日宋国公的举止有异,加上房俊气势汹汹,一干萧瑀派系的监察御史就有些偃旗息鼓,静观其变,瞪着大佬的明确指示再行动不迟。

否则傻乎乎的往上冲,被房俊干掉不说,还会坏了大佬的好事,那可就悲剧了……

于是,在房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张芳干掉之后,大殿之上居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看着畏畏缩缩的一干监察御史们,房俊就叹了口气。

他宁愿如此凶险、如此大费周章的面对弹劾,便是存着保留言路的心思。从现代社会来到大唐,没人能比他更明白广纳言路、让民间能够发声对于一个皇帝、对于一个帝国的重要性!

听不到百姓的声音,皇帝坐在堂皇的宫殿里守着那么几个大臣过日子,可能治理得好整个庞大的帝国么?

没可能的!

可是现在看看,作为言路代表的监察御史们,要么颠倒黑白、为了一己私欲胡作非为,要么畏畏缩缩、只知道跟着大人物的身后讨要利益,哪里还有一点铮铮铁骨、浩然正气?

正在房俊失望之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微臣刑部郎中陆孝愚,弹劾崇贤馆校书郎房俊,去年于青州违逆国法、勾结齐王李佑将当地豪族吴氏满门灭杀,手法残忍,丧心病狂。人证、无证俱在,恳请陛下命有司立案严查,以靖国法!”

刑部郎中陆孝愚站了出来。

他不得不出来……

亲眼瞅着张芳被房俊将所干的破事捅了个底儿掉,手尾没比张芳干净多少的陆孝愚便有些后悔了,努力的缩在朝班之后,尽量的不去引人注意。

开玩笑,这房俊不知从何处得来张芳的罪证,万一他也被房俊盯上了,还要跳着抢着去弹劾房俊千方百计的激怒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他再缩,也不能缩进壳子里,他不是乌龟……

长孙无忌的眼神仿佛锥子一般刺过来,不停的对他使眼色,陆孝愚没辙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他们陆氏亦是江东士族,可是他明面是萧瑀的人,暗地里却跟长孙无忌有着无数利益纠缠。

这一次,他就是充当了一回“无间道”,狠狠的摆了萧瑀一道。在萧瑀明显偃旗息鼓的形势下,却悍然继续弹劾房俊。

可他心里的苦,又能向谁说呢?

做老大不容易,做小弟更难……

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语慷慨激昂的说完,陆孝愚便紧紧的盯着房俊的表情,心里砰砰乱跳。

这家伙,会不会有我的黑材料呢?

结果,在忠臣的注视之下,房俊果然不负众望,转身再次从袖口里掏出一道奏折,双手呈上。

“微臣房俊,状告刑部郎中陆孝愚!贞观十一年,藍田縣商人段天德与邻里郭家发生纠纷,双方斗殴,致使郭家长子断腿,落下终身残疾。双方协商,段天德愿意予以补偿,但补偿数额未曾商议妥当,郭家一纸诉状,告到了藍田縣衙。时任藍天縣令陆孝愚,收取郭家黄金三十两,不分青红皂白,将段天德擒拿归案,打入大牢,屈打成招,判处死刑!同时将此案上报刑部,即便段天德家人一再喊冤,刑部并未重审,勾准死刑。段天德,已于贞观十二年秋,于藍田縣斩首示众。微臣状告刑部郎中陆孝愚,执法犯法,收受贿赂,草菅人命,十恶不赦!请陛下准许大理寺重审此案。”

陆孝愚痛苦的闭上眼睛。

果然……

就说了这个房俊很邪乎,自己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承诺,硬是往这块石头上撞,这一下,撞得自己头破血流!

他算是看出来了,皇帝一心维护房俊,只是碍于御史言官的群情汹汹,所以并未采取强势的手段,但是明里暗里的支持,一点都不少!

只要房俊反击,皇帝那是肯定要审理了!

自己完了……

陆孝愚两眼发花,像堆烂泥一样委顿于地。

长孙无忌面色凝重,虽然有些无奈于陆孝愚居然也是个不干净的。但他却更是狐疑的看着房俊,这些罪证,房俊是从何处得来?

房俊举着奏折,自有内侍前来接过,转呈于皇帝。

那内侍扫了奏折一眼,微微一愣,便看了看房俊。

房俊莫名其妙,低头一看,顿时不好意思道:“抱歉,拿错了奏折……”

满堂大臣哭笑不得。

可是下一刻,却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房俊略显慌乱的从袖子里一掏,一摞奏折便一起掉在地上。

房俊“哎呦”一声,急忙附身去捡,翻看一番,才从中挑出一道奏折,重新递给内侍,赔笑道:“有点多,一时没看清拿错了……”

一股阴风从大殿上吹过,所有人遍体生寒。

一众大臣个个瞪着眼睛,娘咧!

这小王八蛋这是准备了多少道奏折?

这特么是打算将弹劾他的御史言官统统弄死的节奏啊……

第五百九十章 风平

所有人都惊恐的看着房俊的袖子,迫切的想要知道哪里头到底装了多少奏折,收集了多少大臣的黑材料!只要想想或许原本自己做下的认为天衣无缝的事情,极有可能就被房俊奏折上藏在袖子里,只要自己弹劾他一句就立马拿出来展开反击……

想想都能把人吓死!

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监察御史们一个个捏着鼻子不敢出声,看着大殿中的房俊简直就跟见了鬼一样!只看张芳、陆孝愚二位连辩驳的言语都说不出,便知道房俊的奏折确有其事,可不是拿来唬人的。

若是所有弹劾房俊的大臣都已经被房俊收集了完备的黑材料,这得是多大的能量?

太吓人了!

无论任何年代,除了历史上少有的几个诸如范仲淹这等近乎完美的道德达人之外,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洁白无瑕?况且,即便是范仲淹这等几乎接近于圣贤的道德完人,也不敢保证没有几个坑爹的亲戚啊……

监察御史张芳,身为清流之中的后起之秀,一直是御史台里两大明星之一,与谢文举合称“御史台双剑”。凭借卓越的口才和缜密的思维、大胆的作风,很是弹劾成功了几名高官,声名鹊起,被清流文臣们大力培养。

可现在,紧紧一个回合便被房俊打落尘埃、身败名裂,沦为万劫不复之境地……

这种情况下,谁敢贸然上去继续弹劾房俊?

作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再加上萧瑀的沉默,清流派系顿时偃旗息鼓。

没办法,房俊的袖子威慑力太大……

谢文举则暗暗侥幸。

若是刚刚自己没有收到萧瑀的暗示而傻乎乎的冲出去,即便因为没有做过太过分的事情而结局比张芳好一些,想必也有限。他本人尚算正直,两袖清风,可家中怎可能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只要牵扯上一两个至亲,他同样要完蛋。

在这个宗法血统维系的社会里,家人犯罪,你照样跑不了!轻则判你一个纵容家眷,重则定你包庇亲族、甚至同流合污,分分钟身败名裂,就算不要了你的小命,也得是发配岭南!

所以当房俊再一次高声喝问“还有谁弹劾某”的时候,再无一人搭腔。

即便是恨房俊入骨的长孙无忌,也不得不沉默以对。

与那些害怕房俊袖子里奏折的低等官员不同,长孙无忌关注的角度,是能够透过表象看到事情的本质。

现在这场风波,已经不仅仅是弹劾房俊是否成功,亦不是房俊能够反击成功,而是房俊手里的这些罪证,倒是怎么来的?

想要获得这样完备的罪证,那必须依托于强大到极点的力量,房俊很可能准备了所有弹劾他的官员的黑材料,这是如何恐怖的情形?

长孙无忌惊疑不定,最终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御座之上安然不动的皇帝陛下……

这位皇帝陛下的性格,天底下没有人能比长孙无忌更了解。

或许其本身就是不是什么道德完人,对于大臣的道德水平其实并不严苛,一些猥琐缺德的事情,向来是不闻不问。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皇帝深谙此理。

对于朝中的大臣,皇帝并不注重人品,只看重其能力,看其是否忠心听话……

但是现在,长孙无忌仔细的想一想,觉得皇帝陛下虽然一直对朝中的大臣很是宽容,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某些大臣私底下的龌蹉。

不发作,只是他懒得发作而已。

可是他什么都知道……

长孙无忌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

而且这一次,皇帝明显站在了房俊一边。他手里有张芳、陆孝愚之流的罪证,却始终未曾动一根手指。但是现在却将这些罪证交给了房俊……

一切,只是为了保住房俊而已!

长孙无忌心中嫉恨难当,却也略有所悟,似乎弹劾风潮一开始的时候,皇帝只是保持着沉默,并没有插手其中的意思。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开始开始彻底的支持房俊了?

是为了清理御史言官的队伍,保护言路的纯洁性?

还是另有一些他长孙无忌不知道的原因呢?

长孙无忌越想越是胆颤。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和皇帝之间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皇帝似乎已将不如以前那般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赖……

长孙无忌满嘴苦涩。

随着张芳与陆孝愚被革职查办,这场弹劾风潮以房俊巍然不动而告终。

开玩笑,面对手捏大杀器的房俊,谁还敢咄咄逼人?

而房俊的这一手“釜底抽薪”之计,也彻底将一干朝臣震得七晕八素,人心惶惶。只要想想或许一些自己都清楚的罪名已经被房俊完整的掌握,那简直犹如头顶选了一把铡刀,不知何时便掉下来要了自己的命!

在朝臣的震撼中,这次朝会落下了帷幕。

但是其余波却绵延开去……

房俊被李二陛下留在了太极宫。

朝会结束,皇帝移驾神龙殿,房俊自然跟着过去。

进了大殿,李二陛下摆摆手,将一干内侍统统赶走,就穿着那一身团龙袍,坐到窗前的一把太师椅上,将内侍早已备好的茶壶拿起来,自己斟了一杯热茶,轻轻啜了一口。

长长的吁了口气,闭上双目,沉默不言,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亦或者……睡着了?

房俊站了半个钟头,腰酸腿麻,心里开始腹诽。

最讨厌这种玩深沉的格局!

有事儿您就说事儿,故作深沉才能显示您上位者高深莫测的威严么?

心里不爽,面上却一丝半分都不敢显露出来,仍旧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站在,似乎若是皇帝不说话,他就可以一直这么站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睁开双目,瞅着房俊,沉声道:“没有什么想问的?”

房俊道:“有。”

李二陛下和颜悦色:“有屁就放。”

房俊便问道:“陛下,可否赐微臣个杌子?微臣都站了一天了,腿有些抖,再站一会儿,怕是要君前失仪了。”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他还没见过敢跟皇帝要座儿的臣子!

两只龙目气得竖了起来:“无法无天!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问完了赶紧滚蛋!”

房俊就是一囧:“那个……微臣已经问了啊……”

李二陛下一愣:“你什么时候问了?”

房俊只好又问了一遍;“陛下,可否赐微臣一个杌子?”

李二陛下大怒,刚想发火,忽地反应过来,不确定道:“你这句话……就是问题?”

房俊吐槽这位皇帝的智商,苦着脸道:“是。”

李二陛下眨了眨眼,差点气笑了,将内侍喊进来,吩咐道:“给这个小王八蛋一个杌子。”

内侍恭声道:“是。”

心里却是吃了一惊,偷偷瞅了房俊一眼,皇帝的口气看似不悦,实则却极是亲厚,这种待遇,怕是也只有魏王殿下享受过吧?往后可得留神这位小爷,简在帝心呐!

没一会儿,一个盖着锦绣的杌子搬了进来,房俊就在距离李二陛下不远的地方坐了。

他自然不是真的站不住了,只不过是借此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李二陛下对于今日支持自己,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爽快……

最起码不愿意以这么一种方式来维护他。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缓缓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掌握着臣子的弱点以此要挟,令其不得不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下尽忠报国,这不是明君所为啊……”

第五百九十一章 挨揍

房俊闻言,顿时心生敬佩之情。

“百骑”越来越壮大,能力越来越强。原本只是陛下安插在江南士族内部的一颗棋子,想要随时掌握江南士族的动态,以此为即将来到的东征高句丽消除后顾之忧,却不成想,一不小心居然释放出了一头庞然大物。

现在的“百骑”,已经有了锦衣卫的雏形!

朱元璋为了掌握臣子的一言一行,消除那些对于国家对于他自己致命的隐患,从而建立了锦衣卫,这才可以安寝。而李二陛下,则是由于一时不慎拥有了可以随时掌握臣子一言一行的力量,却感到烦恼!

洪武大帝对于中华民族的贡献毋庸置疑,在历史上的地位很少有帝王能够相比。但是他面对那些手握重兵的大臣的时候,是满满的不自信,卧榻之侧有猛虎,如何安睡?

所以他祭出锦衣卫这么一个大杀器,以此监视百官,最终将那些隐患统统清除。而锦衣卫似乎也完成了它的使命,被朱元璋彻底打压,剥夺了所有的权利。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子孙们比他更不自信、更没有安全感,从而将这柄大杀器发扬光大!

而李二陛下呢?

即便刚刚经历了一场叛乱,他依然对自己充满自信!

他不屑于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来使得大臣们臣服,他要得是赤胆忠心!

这两者只见的区别,或许是时代的局限,特殊时代背景下无奈的选择,但是也反映出两者对于自身的信心,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相比起来,无疑李二陛下更大气!

其实,锦衣卫并非一无是处。

最起码,可以加强中央集权,使得皇帝对于帝国的掌控力度前所未有的强大!

事实上,特務机关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无论对于国内的掌控,亦或是对于国家安全的保障,甚至是对外的军事情报获取,都有其必然之处。

后世的那些超级大国,哪一国没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特務机构?

那么为什么这些特務机构没有出现锦衣卫那样扰乱朝政致使国家动荡的局面?

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权利的约束。

沉吟了一下,房俊沉声说道:“陛下只要做到几点,其实大可不必担忧。”

李二陛下抬眸看来,没有讯问,他知道房俊自己会说。

一直以来,李二陛下很是看重房俊在某些新奇领域的新奇观点,看似荒诞不羁,但是细细思之,却总是很有道理。

他对房俊报以厚望。

房俊自然知道李二陛下的意思,便继续说道:“逮捕权、审判权,这两样权利,陛下必须牢牢的掌握在手里,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其中。”

绝对的权利,使人绝对的腐化。

这是历经千古锤炼的天地至理!

锦衣卫为何发展到可以祸国殃民的程度?就在于他们手握侦查权、逮捕权、审判权!谁挡了锦衣卫的利益,甚至是看谁不顺眼,他们可以先调查你,然后将你抓捕,无论有罪无罪,直接将你投入诏狱,定你的生死!

更甚者,他们可以先将你抓回来,然后再罗织你的罪名,炮制证据,最后彻底的毁掉你!

这两样权利,可以使得锦衣卫凌驾于国家的司法体系之上,理论上除了皇帝的制约之外,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若是没有了这两样权利呢?

李二陛下豁然动容。

房俊之言,直至核心!

他一直担心将“百骑”这头猛兽释放出去,所造成的灾难是他都无法控制的结局!他是一位野心勃勃的皇帝,他需要更加缜密的情报来支撑自己完成千古未有的伟业,但是也更加害怕这样的一股力量最终会无法遏制从而反噬自己,给自己的名声造成难以抹灭的污点!

是啊,只要能紧紧的约束“百骑”的权利,便只能为自己去侦察这个帝国所需要的情报,稳定帝国的稳定,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有自己能够裁决!

李二陛下欣然道:“大善!只要将逮捕权和审判权都牢牢的掌握在朕的手里,百骑将会成为帝国的柱石,助朕完成大业!”

“呃……”房俊没料到李二陛下居然是想将这两样大权掌握在他的手里,可是如此一来,跟“百骑”拥有这两样权利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是自己没说明白吧,导致皇帝陛下误会了……

房俊摸摸鼻子,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啥……陛下,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啊。”

李二陛下愕然:“那你是何意?”

房俊稍稍将身下的杌子挪了挪,距离李二陛下稍远一些,咬了咬牙,下狠心说道:“微臣说过一句话,绝对的权利必会导致绝对的腐化。百骑掌握了权力,必将成为一只出笼的野兽,最终谁也无法收服它!而陛下若是掌握了这权利,又怎能保证陛下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故意纵容呢?”

这话说起来,实在是有些心虚,因为已经有了质疑皇权的嫌疑!

但是有些话不能不说,有些事不能不做,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咱是不是也有千古名臣的气魄了呢?

李二陛下两只眼睛像是铜铃一样死死瞪着房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小王八蛋,这是在质疑朕其实是个昏聩的帝王么?

娘咧!

你是吃了豹子胆还是咋滴?

李二陛下一股怒气在丹田之中运转、凝聚、壮大,最终形成一股炽热的气流,打通了奇经八脉,最后顺着天灵盖蓬勃而出!宛如修真之士达到最终极之境界,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皇帝陛下都被气冒烟了……

“娘咧!”李二陛下陡然大喝一声,猛虎一般从太师椅上窜起,一个箭步来到房俊面前,抬脚就踹!

房俊说完那句话,其实已经在防备着李二陛下暴起伤人了,毕竟作为君权至上的皇帝,是绝对不可能听得进去这番等同于质疑君权的话语的!

在李二陛下一脚踹来的时候,房俊躲开要害,只是顺着力量一滚,便滚落在地,口中哇哇大叫,看上去就是被李二陛下一脚踹翻,疼得不行。

可李二陛下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也曾弓马娴熟,也曾冲锋陷阵,一脚踹出去就知道这小混蛋躲着自己呢,根本就没受力!

这一下,李二陛下更怒了!

娘咧!老子踹你,你就老老实实的让老子踹就好了,居然敢躲?

李二陛下怒气勃发,不可遏止,一回头,就见到旁边的窗户边放着一根支窗户用的叉竿,这玩意只有拇指粗细,却是有紫竹所制,韧性很强,很是结实。

李二陛下顺手就拿起叉竿,追上去两步,照着房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抽。

一边抽,一边还气得大骂:“无法无天的玩意,你是要跟朕作对么?还是想要造朕的反?朕富有四海、手执乾坤,整个天下都是朕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兔崽子你念不念书?”

“老子今日非得打断你的腿,让你再整日里妖言惑众、胡说八道!”

叉竿劈头盖脸的抽下来,李二陛下手劲也大,打得房俊嗷嗷直叫,实在忍不住了,一个懒驴打滚,就从大殿里滚到门口,多开了李二陛下的攻击,撒腿就跑出去大殿。

李二陛下快要气疯了!

老子打你,你还敢跑?

李二陛下气得浑身哆嗦,霹雳一声大吼:“给老子站住!再跑,老子抄你家灭你族!”

已经跑出大殿的房俊闻言浑身一震,哭丧着脸,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不敢跑了。李二陛下心头这口恶气不出来,说不定真的怒火攻心干出啥疯狂的事儿来!

这也就是在唐朝,若是换了明清两朝,就房俊刚刚一句话,灭九族都绰绰有余!

万般无奈,房俊面对李二陛下紧追而来的狠抽,跟个鸵鸟一般顾头不顾腚,只能拼命的护住了脸,英俊的相貌也不知能不能得以保全……

第五百九十二章 解救

庄严肃穆的太极宫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不少内侍、宫女、禁卫都远远的站着,既不敢走掉,亦不敢靠近,心惊胆跳的看着皇帝陛下怒气勃发,用一根支窗户的叉竿将那位房二郎抽得哭爹喊娘。

大家心里砰砰跳,唯恐被暴怒的皇帝陛下迁怒,同时也对房二郎惊为天人!

几乎隔上那么几天,这位就那惹出点事儿,将李二陛下气得火冒三丈。皇帝陛下气急了,或者降职,或者罢官,或者打板子,然后房二郎就会消停一阵。再然后,或上几天又跑来招惹皇帝……

古往今来,能够如此撩拨皇帝火气却到现在还没被皇帝砍了脑袋的,大抵也没几个人。

这是真的牛啊!

“咦,是谁被责罚了吗,怎么叫得这么惨?”

一声奶声奶气的疑问,在内侍们的身后响起。

内侍们回头一看,原来是晋阳公主殿下,赶紧恭敬的施礼。

小公主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宫群,上身是一个浅蓝色的褙子,娇小的身形很是轻盈纤巧,一张漂漂亮亮的小脸儿上满是好奇。父皇虽然有时脾气不太好,但是对待身边的人还是不错的,并不会轻易责罚。

这是谁惹火了父皇呢?

小公主很好奇,站在一个宫女身边,探着脑袋瞧过去,等到看清楚了被父皇抽得满地打滚的那人,顿时嘴巴张得大大,惊叫道:“天呐,是姐夫啊!”

她便是听说了房俊上朝之后留在了宫里,急急忙忙跑来的,好多天没见到姐夫,心里有些想念呢!

谁知道刚刚到了父皇的寝殿门口,便见到这么一幕。

看着房俊捂着脑袋满地打滚,听着这家伙穿破云霄的凄厉惨嚎,小公主就小脸儿一抽,一脸无奈的叹息道:“哎呀,姐夫是真的不省心啊,总是惹父皇生气……”

旁边的内侍宫女们一脸古怪,不是应该去给房二求情的么?谁也没料到晋阳公主会冒出这么一句话,都苦苦忍着笑。

看起来,房俊惹祸的本事早已得到天下人的一致赞同,即便是跟房俊最亲近的晋阳公主,在见到房俊挨抽的不是如何的心疼,而是无力的吐槽……

小公主知道必然是姐夫又招惹到父皇了,好好的挨一顿抽,父皇消了气也就没什么了,以往不都是这样么?早就见怪不怪了好不好!

可是房俊叫喊的实在太凄惨了,小公主到底还是善良心软的,有些心疼。想了想,便将一个内侍手里的扫帚要了过来。

那内侍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小公主殿下要干啥。

晋阳公主举着比她还高的扫帚,迈开两条小短腿,就走了过去,一下子拍在房俊脑袋上……

内侍们都愣住了,从以往殿下和房二的良好关系来看,不是应该上去劝谏皇帝陛下手下留情么?怎么还跟皇帝一起去打房俊?

太奇怪了。

李二陛下也是一愣,不过转瞬就开心了,还是自己的闺女好啊!虽然平时被房俊这个小王八蛋哄得团团转,但是此时见到父皇被这家伙气坏了,也出手狠揍房俊了。

不愧是朕的宝贝闺女,贴心啊!

小公主一边打,还一边咋咋唬唬的叫喊:“坏姐夫,竟然敢惹父皇生气,兕子很伤心,打死你个坏蛋!兕子不让你娶十七姐了,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李二陛下大汗!

这小丫头从哪儿学来的词儿啊?她知不知道光棍是什么意思啊?

不过闺女出手了,李二陛下就只好喘着气停了手。

他狠抽房俊没关系,可是跟兕子一起抽,那就不好了。

皇帝跟公主一起殴打另一个公主的未来驸马……这怎么说也不好听啊!可是心中仍然有火气,便再站在一边骂道:“不学无术的东西,知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朕就能治你的罪?”

晋阳公主一边打,也一边跟着骂:“就是,坏孩子不读书,该打!”只是她这小手小脚的几下子,哪里打得疼人?再加上奶声奶气的这句呵斥,非但没有半分火气,反而萌的可爱。

跟着李二陛下骂了一句,晋阳公主却停下手,回头看着李二陛下,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微微歪着头,疑问道:“可是父皇啊,您骂姐夫不学无术,可他已经是崇贤馆的校书郎了哎,难道他每天不是陪着太子哥哥读书,而是玩耍么?”

李二陛下差点给噎到。

说得很有道理啊,骂人家不学无术,可却将人家弄到皇家书院里当校书郎,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李二陛下就瞪着眼睛,气呼呼的看着自己的闺女:“父皇算是看明白了,你哪里是来帮父皇出气?分明是前来捣乱,想要搭救这个小王八蛋!”

晋阳公主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样一阵急促的扇动,大眼睛飞快的咋啊眨啊,狡辩道:“哪里有?兕子就是来揍姐夫的,谁让父皇生气,兕子就揍谁!”

说着,又吭吭呲呲的挥舞着扫帚给房俊来了几下,房俊也配合的大叫。只是那几下子,衣服上的灰都飞不起来……

李二陛下扶额无语。

他这一身的雄浑霸气,唯独在这个闺女面前一点作用都没有,什么英明神武、什么帝王之气,总是三言两语便彻底泄气。他哪里会看不明白,闺女就是来搭救这个小王八蛋的,心情又是郁闷又是心软。

既郁闷与闺女巴巴的跑来向着外人,又心软于这小丫头居然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来求情,说一句“秀外慧中”,绝不为过。

若是这丫头能有个健康的身体,那该有多好?

想想御医的诊断,李二陛下心里就是一痛,瞬间柔情满溢。只要闺女能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生活着,无论任何条件自己都会答应吧?

这么想着,李二陛下的一腔怒火早已不翼而飞,转而变成浓浓的父爱。

故作无奈的样子,扶着额头说道:“看在你的份儿上,父皇就饶他一次!赶紧把这混蛋弄走,否则父皇说不定什么时候改了主意!”

晋阳公主就笑眯眯的扑上去抱住李二陛下的大腿,仰着头,漂亮的小脸儿上全是笑容:“谢谢父皇!父皇最好了,嘻嘻!”

只是这么一个笑脸,李二陛下的心就快要融化了。伸出大手婆娑着闺女柔软的头发,爱意满满。

“嘶……”

“哎呀!”

“啊哦……”

晋阳公主的寝殿里,响起一阵阵怪异的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心惊胆跳……

房俊脱去上衣,趴在一张软榻上,精壮结实的上身完全露出来,一名御医正给他的肌肤抹上药酒,然后用力的揉搓。用叉竿隔着衣服抽人,并不会抽得皮开肉绽,但是一身青紫自然是免不了的。

酸痛的皮肤肌肉被药酒刺激一下,然后被用力的揉搓,那种酸爽……也不至于如此凄惨的嚎叫啊?

御医一头大汗,被房俊喊得心烦意乱,无奈道:“二郎,不至于吧?”

房俊哼哼唧唧道:“你懂什么啊!外面肯定有陛下的眼线,某这边若是安然无事,陛下心里的火气肯定发不出来,这么大声的叫唤着,陛下心里才会爽快!”

御医一愣,原来这货是装的啊!点点头表示认可,不过还是低声劝阻道:“二郎年轻有为,怎地却总是要惹得陛下发火呢?下官只是个医者,不懂太多的道理,但是却知道情分这东西并不长久,要好好的维系才是,总是这么招惹陛下,再厚的情分,也是有用完的时候。”

这算是金玉良言了。

这位御医大抵是跟房玄龄关系匪浅,是以才说出这么一番话,否则谁闲的没事管你的事情?

看着你倒霉,那才是路人的心态啊……

第五百九十三章 余波

好模好样的,谁闲着没事去招惹那条霸王龙?

房俊也很无奈。

以往都是别人欺负到头上,难道不还击么?忍气吞声可不是他的性格。而这一次,房俊觉得自己很伟大很高尚,简直就像一个圣人一般,为了自由民主而向**的皇权发起挑战……

呃,“挑战”这个词有些过了,充其量算是诤谏吧。

幸好这是唐朝,封建**尚未达到巅峰状态,无论朝堂之上亦或在民间,都还存着一份自由的气息,人们可以畅所欲言的讨论着国事,甚至对高高在上的皇帝指指点点,只要不是别有居心的诋毁,一般情况是没什么大事的。

若是放在明清两朝,就凭房俊跟李二陛下说的那句“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腐敗”,最起码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若是被政敌给盯上,抄家充军那是妥妥的……

既然环境允许,那么他当然要说,他没有那种“我以我血荐轩辕”的高尚情操,但是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努力的使得这个朝代、这个帝国的人们能够生活得更好一些,他还是会去做的。

晋阳公主在一边也学着御医的样子,用一双小手在房俊后背上推拿。只是她没力气,小手温热柔软,房俊非但没有一丝舒爽的感觉,反而被她弄得浑身发痒……

御医在一边不以为意。

严格来说,晋阳公主的这个举动是极为不妥的,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又是皇家的公主,在成年男人面前是要避嫌的,即便是自己的父兄,这样的举止也显得有些过于亲密。

不过晋阳公主实在是太萌了,那张可爱的小脸儿令人不忍对她发出一个字的苛责。况且身为可在大内走动的御医,自然知道晋阳公主对待房二郎的亲厚,小丫头实在是太小了,又纯洁得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实在令人想不到那些龌蹉的想法。

房俊忍着后背的痒痒,扭着头,看着晋阳公主一本正经的小脸儿,感激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今日若是没有殿下相救,大抵明年的今日,就是微臣的忌日了……”

小公主就眉花眼笑,小脸儿凑到房俊面前,得意洋洋的邀功:“真哒?”

房俊故意装得很严肃:“比珍珠还真!殿下救命之恩,微臣没齿难忘!殿下担忧所命,风里雨里赴汤蹈火,微臣誓死效命!”

这种很有成年人风格的言语,果然使得晋阳公主很高兴。越是幼稚的孩子,就越是向往别人用成年人的态度对待她,那种得到认可的成就感,是什么玩具都比不上的!

小公主雀跃的抚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充满希翼道:“上次父皇要姐夫进宫来跟我玩儿,姐夫你为什么不同意呢?若是进宫来可就太好了,白天陪着兕子玩耍,晚上给兕子讲故事……”

说着说着,小公主一脸幽怨,对于房俊不肯进宫的事情耿耿于怀。

房俊有些冒汗:“殿下,微臣不能进宫啊!别看皇上说的挺好,微臣若是真的每天都来,皇上说不定会杀了微臣的!”

开玩笑,当皇宫是什么地方?

李二陛下一大群大小老婆全都挤在後宮里,尚有不少未成年的公主,房俊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整日里出入进宫窥视大内,李二陛下还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晋阳公主却不以为然,大咧咧的一会小手,声音娇脆的说道:“怎么会!父皇上次亲口说了,若是兕子喜欢跟你玩就将你去势然后调入宫中!父皇金口玉言,怎么赖账呢?哦,对了,什么叫去势啊姐夫?”

看着晋阳公主这张漂亮的小脸儿,充满了求知欲的小眼神儿,房俊差点从软榻上一头栽倒在地。

去势?

李二啊李二,你也太毒了吧!

身后的御医却是忍不住了,当即就笑喷了。笑出来之后,看着房俊黑云密布的一张脸,心里一哆嗦,赶紧敛住笑容,尴尬道:“伤处并不严重,二郎只需注意不要过于劳累,应无大碍。那个,下官告辞……”

言罢,御医大人飞快的收拾一番自己的药箱,急匆匆离开。

只是那不断耸动的肩膀,显示出此刻憋着笑是多么的幸苦……

“咦,姐夫你脸色好难看啊……”晋阳公主眨巴着大眼睛,奇怪的看着房俊:“是屁屁又疼了么?兕子给你揉揉吧。哎呀,这么大的人了要坚强一点才好啊,不要总是怕疼啊……说话,去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小公主伸手去给房俊揉,嘴里哼哼唧唧的说着,临了,再问了一次。

这怎么解释?

房俊有些恼火,更多的却是发愁。若是不解释,恐怕这小丫头会一个劲儿的追问,万一去问别人的时候提起这件事,那房俊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可他想来想去,却愣是想不到合适的说辞。

小丫头太小,对于男女的身体一片空白,生理上的那些说法完全不行。那么干脆简单一点,就说是切掉尿尿的丁丁?可这位是公主啊,平素身边都是些没卵子的内侍,谁知道她见没见过丁丁这种东西呢?

真实头疼啊……

最终,房俊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说辞来解释“去势”这种现象,只好在晋阳公主的追问中落荒而逃。

回到房府之后,心里的担忧算是彻底放下。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弹劾风潮,差一点就将房俊给自己设计好的计划腰斩。若是在这场弹劾风潮中倒下去,可以预测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将会被摒弃在大唐帝国的核心阶层之外。

尽管现在他也没可能进入这个阶层……

但是帝国接下来的重点,必然是东征高句丽,若是掌握着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个职务,那就能够在东征过程中占据一个有利的地位,无论东征成败,他的一只脚都已经迈进了这个帝国的核心阶层。

那个时候,才是房俊追求自己梦想的时候。

没有响应的地位和资历,就算你的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得到施展的机会。

房俊这边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不知有多少人今夜无眠……

赵国公府。

回到府里,长孙无忌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必须静下心思,好好的思索一些事情。

房俊拿出来的各个官员的罪证,显然是皇帝交给他的。但是皇帝又是从何得来呢?

若是当真皇帝手里有一支潜伏在黑暗角落、时刻窥视着满朝文武的部队,那简直……令人心惊胆颤、如芒在背!

只要一想想自以为很隐秘的事情其实皇帝早就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长孙无忌就有一种近乎于崩溃的惶恐!谁能没有点小心思呢?可就是这些小心思,极有可能就给自己掘好了坟墓,随时都能万劫不复!

是“百骑”?

亦或是另有一支力量?

不管怎样,在局势未明之前,所有的心思都得死死的掩藏起来……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长孙无忌才喊人进来掌灯,同时命人将长孙恒安找来。

片刻之后,长孙恒安来到书房,反手关好房门。

长孙恒安是长孙无忌的二兄,相貌与长孙无忌不同,显得很是粗犷强壮、孔武有力。

他的官职曾经做到鹰扬郎将,只不过早就辞官致仕,负责打理长孙家的各项产业,是长孙家的核心人物。

“四郎,有何要事?”长孙恒安坐到榻上,沉声问道。

长孙无忌面色严峻,看着兄长,缓缓说道:“所有的事情都停下,明日,兄长便启程前往江南,与江南士族商讨一项生意吧。”

长孙恒安悚然动容……

第五百九十四章 时势(上)

长孙恒安很是震惊。

对于长孙家即将要同萧、陈、谢、张等江南士族开展铁厂的合作一事,长孙恒安自然是知道的。他对这项合作赞叹不已,这可是长孙无忌抓住时机逼迫江南士族不得不忍痛让出的利益,要知道自晋室南渡以来,这些江南士族便极其抱团,及其排外。

若是只凭借长孙无忌与萧瑀的口头协议,即便长孙家的铁厂生意能够进入江南,也不能保证不会受到江南士族的排挤。萧瑀被长孙无忌胁迫着答应了这个条件,也不见得就会真心实意的履行诺言。江南是那些士族的地盘,想要暗中动点手脚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所以,想要长孙家在能够顺利的进入江南,还需要辅助一些手段,比如趁着弹劾房俊失败对江南系的官员进行打压……

但是现在长孙无忌却说“所有的事情都停下”,这就意味着那些台面下的小手段都被放弃了,与江南士族的合作,要堂堂正正。

如此一来,这笔生意岂不是难上加难?

想要让江南士族痛痛快快的让出原本属于他们的利益,那简直跟割他们的肉一样!

长孙恒安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他可不信作为长孙家家主的四弟不明白江南士族排外到何等程度,若是不能压服那些江南士族,这笔生意根本不可能展开。

“兄长无需多问,某心中有数。”长孙无忌想的却更多一些。

这些年来,长孙家依靠遍及北方的铁厂敛取了大量利益,但是长孙无忌始终清楚,长孙家的立足之本,不是这些海量的钱财,而是皇帝的宠信。

以前有皇后在,长孙家如论行事如何出格,都无惊无险,自有皇后在前面遮风挡雨。长孙无忌也曾一度认为就算没有皇后,以他的功绩,也能够得到陛下的完全信任。

但是现在,长孙无忌心里没底了……

陛下手中掌握着能够监控所有官员的力量,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他已经不在陛下完全信任的名单之中。

或许,这个完全信任的名单里只有陛下自己,所有的人都不会让陛下毫无戒备的相信,可长孙无忌还是有一种心惊胆跳的惊慌。

因为长孙家其实并不是那么忠心耿耿的……

贞观四年,身为监门将军的长孙家三子长孙安业,曾涉及一桩谋逆案,密谋反叛,被人告发,涉案者多达六十多人,尽皆判处极刑。最后因为长孙皇后求情,李二陛下没有斩杀长孙安业,而是流放岭南。

现在,长子长孙冲又一次牵扯到谋逆案中,至今畏罪潜逃。

可是说,长孙家的谋逆是有前科的,诛心一点来说,是有传统的……

这样的一个家族,即便再是功勋盖世,也难免皇帝会心有所忌。

弹劾房俊的这一场风波之中,发起者并不是长孙无忌,他只是因势利导,想要彻底将房氏父子搬到而已。当然,若是能趁机压迫江南士族放开抵触,允许长孙家族进入江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是现在,皇帝手里的神秘力量让他悚然而惊。

万一打压江南士族的举动被皇帝误以为是长孙家想要操纵江南士族,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若是以后江南因为陛下的东征而引起任何一点动荡,他长孙无忌的嫌疑倾尽江水都洗刷不清……

所以,进军江南的铁厂仍旧需要继续,面对江南士族的排挤不但不能反击,还要装作一筹莫展,给天下一个“想进军江南,但是进不去”的印象。

以后江南发生任何事,自然与长孙家无关。

没那个能力啊!

没看到想要去江南赚点钱都有心无力么?

至于撤销与萧瑀的协议,那更不行。

长孙无忌在这次弹劾风波背后动的手脚,皇帝不可能看不见。铁厂进入江南,皇帝会以为他长孙无忌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生意,这样才能让皇帝放心。

一个一门心思赚钱的家族,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这些话,是不可能对长孙恒安一一分说清楚的。

长孙恒安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一向对长孙无忌言听计从,也就不再多问,反正四郎是家里的主心骨,他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呗!

或许四郎是担心江南士族的反扑吧,难道长孙家跟江南士族就当真没有一拼之力么?

长孙恒安心里有些不服气……

宋国公府。

后院的书房之内,萧瑀跪坐在榻上,面沉似水。

谢文举跪坐在下首,他的对面,是一位四旬左右相貌清奇的中年文士。

此人名叫顾东川,现为户部侍郎,出身于江南顾氏。

萧氏、谢氏、顾氏,再加上一个张氏,便是现如今江南最具名望和实力的士族。

谢文举有些兴奋的说道:“这一次,怕是张氏损失惨重!”

江南的士族几百年来繁衍生息,自然有高有低。此消彼长,张氏这一次受到张芳的拖累,必然要承受皇帝陛下的怒火,实力将会遭受致命打击,就算不会举族皆灭,一蹶不振却是肯定的。

每一个家族,都是历经千年的时光一代代的奋斗拼搏,才形成了如今的底蕴和名望。一旦遭受到重大的打击,岂是几十年能够恢复的?

萧瑀叹了口气,心里充满了兔死狐悲的感触……

他没有谢文举因为对手的落寞而兴起半点幸灾乐祸,他的境界比之谢文举高出岂止一筹两筹?他只是因为张氏关键时刻背叛他这个代表江南士族的清流首领而觉得无奈,更从皇帝的手段和态度之中,看到江南士族的即将没落。

很明显,皇帝拥有者非同一般的隐秘力量,能够轻易得到大臣们更多更隐秘的把柄,虽然陛下看起来并没有将这些把柄公之于众的想法,这一次只是皇帝想要保住房俊,或者说想要彻底瓦解江南士族的抵制。

可这就像是头顶时刻悬着一柄利剑,现在皇帝不动用这些把柄或者说是罪证,谁能保证他永远都不用?

一旦这柄利剑斩下来,那就是血流成河!

晋室南渡以来,江南士族几乎统治了整个江南,即便是官府也都在士族的掌控之下,皇帝的旨意到了江南几乎没有什么作用,是否施行,完全取决于江南士族的利益。

几百年的经营,这些士不仅攫取了海量的财富,更将各自的势力延伸到每一个角落,拥有着事实上的所有权。

江南,就像是一个国中之国……

萧瑀几乎可以预见,皇帝的目光已经盯上了这片肥沃而富饶的土地,江南士族将要面临的将是皇帝的无情打压。这样一位雄材大略英明神武的皇帝,怎么会容许江南士族盘踞把持着江南,令这一块土地游离在帝国的体系之外?

面对皇帝的发力,江南士族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所能做的,就是选择强硬的抵制保留一部分利益,还是老老实实的任凭皇帝索取,将一切权利彻彻底底的交出去。

房俊的弹劾风潮,就是一次试探,向皇帝展示江南士族的态度。

不幸的是,失败了……

但是幸好,皇帝并没有因为江南士族的试探而恼羞成怒。那么接下来江南士族如何选择,就成了关键。皇帝的耐性究竟还有多少,谁也没底。

而激怒皇帝的后果……没人可以承担。

萧瑀下了决心,有些落寞的说道:“萧氏一族,将会全力支持房俊。”

这个决定,等同于向皇帝表态:您想东征,那么江南将会是您的前进基地,从此以后,江南士族将会以皇帝马首是瞻,放弃千百年来所拥有的特权,老老实实的当个顺民……

第五百九十五章 时势(下)

谢文举没料到萧瑀居然这么快便做出决定,大惊道:“国公爷,三思啊!陛下想要让房俊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明摆着是要从海路负责东征的后勤补给,如此一来,江南将会成为整个东征的后勤基地,吾等江南父老岂非苦不堪言?”

房俊的这个大总管,明摆着将会统领大唐水师,在东征的时候负责全军的补给,毕竟海运的便利性比之陆路优越性太多,运输的数量可以更大、速度可以更快、损耗可以更小。

本来按照地理位置来说,由东莱出海,是距离最近的。

但是这个选择其实缺点同样明显。

大业七年,隋炀帝下诏征讨高句丽,命令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以此作为水师的基地,结果证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攻城略地,征讨敌国,水军不可能作为主力,只能负责辎重兵员的运输。

而东莱地处山東最东端,道路难行,即便开凿了通济渠连通黄河与淮河,来自于江南等地筹集的粮草辎重亦运输困难,损耗严重。长期来往在路上的民夫兵丁有数十万人,挤满了道路,昼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那么为何隋炀帝不就近在江南征集辎重,然后在江淮一带出海,直抵高句丽呢?

原因很简单,不是隋炀帝不这么想,而是他摆不平江南士族!

隋炀帝之所以能战胜太子杨勇,最后登基大宝成就帝位,便是来自于江南士族的支持,与关陇贵族势成水火。当江南士族耗费了大量财富和资源帮助隋炀帝上位之后,正是红着眼睛收割“投资”利润的时候,怎么会将自己的家底拿出来支持隋炀帝去打仗?

非但如此,当隋炀帝在关陇贵族越来越强势的时候不得不远遁江南,希冀于得到江南士族的支持来稳定朝局,镇压反对者的时候,却被江南士族在背后捅了一刀……

盛极一时的大隋王朝,二世而亡,灰飞湮灭。

甭提什么国家利益,对于这些江南士族来说,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现在皇帝想要完成当年隋炀帝都未能完成的事业,将江南作为东征的后勤基地,这岂不是让这些江南士族割肉么?而萧瑀居然支持皇帝……

谢文举理解不能。

在他看来,只要江南士族能够联合一心,即便是皇帝也不敢硬来。隋炀帝多么霸道的一个人,不可得眼瞅着江南这块大饼却一口都不敢咬?

几百年的经营,江南早就是铁板一块,即便是皇帝想要硬来,也得当心江南士族的反扑,造反还不敢,但是造成动荡的局面还是很简单的,起码那些散步在山岭之间的撩人,只需要少许的挑拨,便能给皇帝带来巨大的麻烦……

再是强硬的皇帝,也得投鼠忌器。

萧瑀苦笑一声,看了看这位被誉为江南士族最优秀的年轻一代,不仅摇了摇头。

目光还是不够长远啊……

只看到自己的强势,却没有看到陛下早已为此走了好几步棋,知己而不知彼,便是失败的前兆。

虽然心里有些失望,可他还是得指点一番,他可不愿意看到江南士族今后分裂,整个江南乱作一团。

“以前,吾等士族掌控着江南,上至官员富贾下至贩夫走卒,莫不以士族马首是瞻,这是为何?”萧瑀问道。

谢文举微愣,略做沉思,说道:“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士族的控制之下。想要取得财富、想要推举做官,甚至想要安稳的种地,都必须得到士族的支持。”

萧瑀点头,接着,无奈的叹口气:“可是从今以后,不一样了……”

谢文举一头雾水。

萧瑀见他仍旧一副懵懂的神情,很是失望,也懒得多说,只是淡淡说道:“科举!所有的寒门士子,只要读书识字,都可以通过科举做官!若某料想不差,这一届的科举,寒门士子的录取比例一定极高,即便大部分寒门士子的学问都远远不如士族出身的子弟!陛下就是要扶持寒门士子,来对抗世家豪族!寒门与士族,原本就是天然的敌人,利益天生冲突。试想一下,等到江南各地的官员再不是由士族推举,而是通过科举考试来取得,那些青云直上的寒门士子,对于士族会是一个什么态度?”

谢文举这才明白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骇然道:“肯定是百般打压!”

正如萧瑀所说,寒门与士族,天然就在对立的两方,利益有根本性的抵触。

科举即将成为国策,寒门士子的崛起已经势不可当。

也就是说,士族掌控的江南,终究会成为历史……

萧瑀有些黯然,即便心中百般不愿,却也不得不顺应潮流。螳臂当车的结果,只能是粉身碎骨……

“萧氏已经决定了,至于其余各家,还请贤侄详细通报一声吧。如何取舍,何去何从,自然都随着各家的心意,只是帮着某将一句话带到即可。”

谢文举恭敬道:“小侄分内之事,国公爷请说。”

萧瑀略带伤感,缓缓说道:“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得时者昌,失时者亡,因时施宜。好自为之吧……”

“得时者昌,失时者亡,江南士族若是看不清大势,怕是要被这汹涌的浪潮席卷、击溃,千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啊。”

房玄龄手里捧着茶盏,满是感慨。

一身浅色的常服,坐在太师椅上,悠闲自得。

似乎对儿子在太极殿里遭遇的凶险毫不在意……

房俊忍不住吐槽道:“您说的容易,圣人不能为时,时至而弗失,谁又能准确的认清楚时势、又精准的抓住时势呢?”

房玄龄奇道:“哎呦,居然读上战国策了?这可不容易!”

房俊黑脸微红,有些不满:“儿子也是虚心好学的好吧?被您说的好像不学无术一样。”

房玄龄反问道:“难道不是?”

房俊无语……

爷俩逗了几句嘴,都沉默下来。

喝了口茶水,房玄龄才叹息道:“江南土地肥沃,气候适宜,这些年战乱减少,局势安稳,越来越爆发出强劲的潜力,无论财赋还是粮食,都极速增长,已经渐渐有赶超关中之势。如此重要性,陛下怎会任由江南士族一手把持,游离于陛下的掌控之外?那些江南的士族都被利益蒙住了眼,自以为当年挡住了隋炀帝伸往江南的手,今日也能挡得住陛下,真是天真。”

当年杨坚篡周建隋,北方之地尽已纳入隋朝的版图,同江南的陈朝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隋军南下时,南陈皇帝陈叔宝自恃长江天险,不以为然。祯明三年,隋兵渡江,如入无人之境。沿江守将,望风尽走。

隋军攻入建康,陈叔宝被俘。

随着健康被攻占,南陈覆灭,江南士族迅速做出反应,归顺隋朝,杨坚一统天下。

由于南陈覆灭极快,江南士族并未受到波及,实力得以保存。

等到杨广继位,想要收服江南士族之时,关陇集团已经崛起,山東世家逐渐兴盛,杨广不得不依靠江南士族互为牵制,又怎敢下重手对付江南士族?

拉拢都来不及!

可笑的是,现如今的江南士族依然以为形势与当年一样,即便皇帝由杨广换成了李二陛下,也不敢冒着江南动荡的危险下狠手。

房俊与老爹的结论一样,但是他看问题的角度却截然不同。

“帝国的集权越来越强势,所有的世家门阀都是阻挡帝国集权的绊脚石,无论哪一个皇帝在位,世家门阀都必须严厉打击。帝国越强大,世家门阀就越是衰弱。可以说,门阀的历史,就将要到头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交流

对于儿子表现出来的政治才华,房玄龄是很满意的。

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不满……

这小子总是闯祸时常将陛下撩拨得勃然大怒隔三差五的削官罢爵就不说了,完全不将朝中的官职放在眼中,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谋求外放,这就让人看不懂了。

当然,这是以前的看法,现在的局势,外放或许是房俊唯一能有所成就的道路。

房玄龄叹息道:“这一次你的手段有点狠了,张芳和陆孝愚的家族虽然都远在江南,在朝中根基不够,但毕竟是清流中的主力人物,你这一下子将这二人打击得万劫不复,算是得罪了所有清流。”

可以想见,房俊这种“釜底抽薪”的手段虽然确实好用,但是将一个清流文官的名声彻底击溃,实在显得有些暴烈。其余的清流文官难免对房俊心生忌惮,背后打压、舆论抹黑,这都是避免不了的。

若是不能搬回一口气,清流文官的脸面何存?

以前的房俊只是性子暴躁,不为那些自诩家教良好的清流文官所喜,现在则是彻彻底底的敌人了……

房俊也是无奈,苦笑道:“这能怨孩儿么?是他们将孩儿当成那只鸡,想要宰了来震慑皇帝这只猴子,让皇帝断绝向江南插手的心思。孩儿若是不拼死反击,现在估计已经名声臭大街了,下半辈子都别想有个前程。”

这可不是夸张。

在这个名声比能力重要的年代,一旦房俊的弹劾被确认,分分钟身败名裂,从此断绝官场之路。

名声不好的人,是没资格做官的……

怪只怪这些清流文官太狠,非得想要将房俊死死的摁在尘埃里,一辈子都不得翻身!房俊的手段虽然激烈了一点,可是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房玄龄却是抬手给了房俊后脑勺一巴掌,瞪眼呵斥道:“胡说什么呢?混小子,简直欠揍!”

居然将陛下比喻成杀鸡儆猴的“那只猴子”,实在无法无天,简直不当人子!

同时心里也暗暗担忧,这混小子对于皇帝,似乎始终缺乏足够的敬畏……

房俊也意识到说错话,摸了摸后脑勺,没敢吭声。

沉默一会儿,房玄龄才嘱咐道:“事已至此,空想无益,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只是这一段时间你莫要再招惹是非,低调下来,别让别人抓住你的把柄。况且……”

说到这里,房玄龄顿了一顿,有些黯然。

这次弹劾风潮之中,不少清流将矛头指向他房玄龄,其中的意味,房玄龄又怎么可能发现不到?那其中满满的恶意,令房玄龄很是惊悚。

他虽是一朝宰辅,亦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可是谁知道这份情谊能保留到何时?

是谁对他房玄龄不满,想要利用这次弹劾将他牵扯进来,败坏他的名声,打击他的微信,不仅他自己清清楚楚,他相信陛下也心明眼亮。

可是陛下只默许了房俊的反击,却最终并未对涉及让房玄龄的控诉有任何表态。房玄龄明白,这并不是说皇帝想要放弃他,而是皇帝不愿意处置背后煽风点火之人。

他房玄龄可是一朝宰辅!

若是被人以“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这等罪名泼脏水,对于名望的打击是无以估量的。正常来说,陛下是肯定要追查到底,还房玄龄一个清白的。

即便房玄龄的罪名是真实存在,皇帝也必须维护当朝宰辅的微信!

这就是政治。

可是皇帝的做法,明显是对那人依旧恩荣有加……

这正是令房玄龄担忧的。

凡事最怕的就是这种唯心的做法,不论对错,不管后果,只凭着心意行事。

在“圣眷”这一项上,还是比不过他啊……

房玄龄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灰意冷。

房俊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只是从房玄龄欲言又止的话语、莫名消沉的神情,便猜测出他心中的想法。

对此,他倒是不以为意。

他轻声劝慰道:“这世间,帝王最是无情,因为帝王牵扯着天下最大的利益。无论他的心里怎样想,最终都要为利益让步。只要咱们始终能给予他巨大的利益,那么,我们的地位就会稳如泰山。”

帝王无情。

无论帝王本身的性格如何,在面临帝国的利益之时,他的取舍都不会从本心出发,而是取决于利益的多寡。

因为帝王的身上,担负着整个国家,不容许他又一点点的任性,否则,就将遭遇万劫不复的境地。

任何一个聪明的帝王,都会死死的压制自己的本心,因为他们知道,私心,才是最大的祸患……

李二陛下无疑是聪明的。

他能忍受魏徵几十年如一日的诤谏,常常被魏徵喷得恼羞成怒,却每一次都能唾面自干。

为何?

因为他知道魏徵说的对,而且容忍魏徵,就能给自己营造出一个贤明圣君的形象。

可是当魏徵死后,还将他擅改起居注的事情写下来传扬出去,李二陛下自然不能忍,也没必要忍,所以将魏徵的碑都给砸了。

这就是利益的取舍。

房家也同样如此。

房玄龄活着的时候,恩宠百倍冠绝天下,因为房玄龄不仅忠心耿耿,更是天下名臣,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能够为李二陛下的形象增光添彩。

可是房玄龄死后,面对房俊卷入谋逆案,李二陛下展露出来的没有了以往的恩宠备至,只剩下冷酷无情。

这不能说李二陛下对房玄龄没感情,若是房俊老老实实的当他的驸马,李二陛下是不可能吝啬于给房家一个百世的富贵。偏偏高阳这个惹祸精撺掇房家谋逆……

没了房玄龄的情分,李二陛下不收拾你收拾谁呢?

说不得,这又是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而房俊依然还是那只鸡……

区别,只在于现在的房俊这只鸡有房玄龄的庇佑,没有被杀掉;而历史的房俊,最终被李二陛下宰了吓唬那些不听话的猴子……

处在帝国的中枢,面临着巨大的利益,不是说不能有感情的存在,而是每当遭遇利益与感情纠葛的时候,就必须做出抉择。

虽然大部分的时候,感情都必须给利益让路……

房俊两世为人,这些事情看得清楚透彻,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对李二陛下有所怨忿。

唯有努力的提升自己的价值,才有资格去索取感情。

父子之间谈了很久,对于朝中诸多形势进行了意见的交流。

令房玄龄震惊且欣喜的是,这个儿子别看平素大大咧咧的一副棒槌模样,但其实心中的确藏有锦绣。

因此很是放心。

就凭着儿子对于朝局的警惕性,房玄龄便可以放心了,即便他以后致仕,甚至是驾鹤西去,家族有房俊在,最起码富贵安稳无需担忧。

接下来,房俊便老老实实的不使得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舆论之中。

监督工部的施工队盖房子,在温室里培育稻苗,以及从西域带回来的棉花种子。

对于棉花的重要性,没有人比房俊更清楚!

要知道,中国古时所谓的布,一般是指麻布,人们用“布衣”一词形容平民百姓,是因为穷人穿不起丝织品,只能以麻布蔽体。

重赋诗描写“官库”内“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官府向民间徵收大量丝绵,即是供官员、军人作冬服之用。

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说:“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这是指丝绵为絮的麻布被,因使用多年,“骄儿恶卧”,已丧失保暖作用……

棉花的历史地位,也仅仅是比粮食稍低一筹而已。

所以,房俊无比重视。

崇贤馆、房府、骊山农庄,每日三点一线。

房俊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清流文官的敌视,短期内最好的做法就是深居简出,低调再低调,不搞事情……

第五百九十七章 士族

世间之事,从来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

想要却得不到,不想要却偏偏找上门……

落日余晖,金灿灿的洒遍长安雄壮矗立的城墙。

城外道路两边的田野里,已经有小草的尖芽儿冒出,极目远眺,远方的山上也已蒙上了一层浅绿。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一队车辆,就在这个初春的傍晚,逶迤着驶入长安城。

中间的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白玉也似的纤纤玉手掀开,露出车厢内一张国色天香的秀美脸庞,一双清澈的明眸转动着,好奇的看着这一座名满天下的都城。

方正的城砖,厚重的城门,巍峨的城楼,宽阔的街道,一种迥异于江南婉约的古朴厚重扑面而来。虽然已经傍晚,但路过东市的时候,那喧嚣的街市、飘扬的酒旗、当垆卖酒的胡姬,都别有一番风韵。

少女灿若明珠的美眸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车队由春明门入城,一路西行,穿过平康,务本两坊,抵达与国子监一街之隔的兴道坊江南会馆。

会馆门外,早已有人等候。

见到车队抵达,自有人迎上前去,为首者,正是监察御史谢文举。

当前的马车停稳,车帘撩开,一位老者在车夫的搀扶下,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一头银白的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头戴进贤冠,一张白净的脸膛虽然已是沟壑纵横皱纹密布,布满了老年斑,但保养得宜,气色尚算不错。只是从那一双有些臃肿的眼睛上,看得出旅途的劳累,精神有些疲惫。

谢文举当即一撩衣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恭声道:“孙儿给祖父问安。”

老者微微颔首,温声道:“起来吧,做得不错。”

一见面,便肯定了谢文举入京以来的作为。

谢文举心中一宽,便道:“多谢祖父!”这才站了起来。

此时,后边的一辆马车上,一位年纪与祖父相差不多的老者下得车来,缓缓的走过来。

谢文举看清楚这老者的相貌,吃了一惊,赶紧上前两步,弯腰致礼:“晚辈见过王老先生。”

这一次,执的却是弟子礼了。

这王老先生相貌清癯,身材高大,一袭月白的衣衫,淡淡的笑容睿智洒脱。见到谢文举,王老先生微微抬手,含笑道:“不必多礼。”

谢文举这才直起腰,笑道:“晚辈已经收拾好了住处,准备好了酒席,诸位长辈请先沐浴一番,洗去风尘,便请入宴。宋国公已经在馆内等候多时。”

心里却是有些震惊,这一次怎地连这位老先生都来了?事先可没有半点风声啊……

不由得微微侧目,看了自家祖父一眼。往来的家信之中,祖父只说会代表江南士族远赴京师,却从未透露还有这位名冠江南的大儒随行。

祖父却对他的疑惑置之不理,只是笑着伸手延请王老先生:“这一把老骨头尚要千里奔波,险些都快要散了架子!年纪不饶人啊,想当初咱们远赴蜀中游学,千里跋涉弹剑载酒,何曾有过一丝疲累?快快洗漱一番,吃些酒,好生睡一觉,不然,谢某可是真扛不住了!”

王老先生淡淡一笑,道:“这一路颠簸,虽然疲累到了极点,但是沿途所见风光民情,无不安逸优美,这一趟京师,来的值了!否则错过此次机会,这一把骨头就要埋骨桑梓,今生再也不能见识这如画的江山。”

言语之间,甚是洒然。

谢老爷子欣然道:“英雄所见略同。”

二位老者携手进入会馆。

谢文举却并未紧跟入内,而是微微翘首,看向后面的车辆,目光搜索着什么,直到看见一个纤细婉约的身影自中间位置的一辆马车上下来,这才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愚兄久候多时了,七小姐一路可曾安好?”谢文举满面春风,问候道。

不得不说,这谢文举相貌英俊,长身玉立,本就是及其优秀的人才,再加上一身温文尔雅的温润气息,身在官场磨砺出来的端正气度,颇有些“丰神如玉”的味道。

这种小白脸,是极其受到闺中女子欢迎的类型,当然,似房俊这等“黑面神”绝对不会承认就是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姿容秀美的少女。

这少女亭亭玉立,身姿纤美,一袭苏绣长裙,珠光宝气彩绣辉煌,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宛如一颗莹润的明珠一般,绝美的俏脸煜煜生辉。

听到谢文举的问候,少女樱唇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微微一福,声音娇脆有若黄鹂:“多谢兄长惦记了,小妹尚好。”

谢文举显然极是中意这个少女,顿时容光焕发,笑道:“七小姐初次进京,相比对一切都是好奇,明日闲暇,愚兄便一尽地主之谊,陪小姐四处逛逛,领略一番不同于江南的关中风情。”

少女温柔浅笑,一双清澈的美眸光芒流转,轻声道:“那就多谢兄长了,只是小妹从未出过远门,一路上舟车劳顿,很是困乏,还要休息几天才能打得起精神呢。”

这少女容颜殊丽,明眸善睐,确是光彩照人,丽质天生。

谢文举被这绝美的笑容晃得有点眼花,心情绝好,点头道:“那是自然,只需小姐不要客气便成。京师不比江南,人心繁杂,太多纨绔子弟招摇过市,小姐万万不可独自出行,一切以安全为要。无论如何,愚兄亦不会拒绝小姐的任何要求。”

他的一双眼睛射出热烈的光芒,爱慕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未婚女未嫁,未尝不可。

少女闻言,却是神情不动,微微颔首道:“多谢兄长了……”

车队中陆续有人下车,见到谢文举在这边,便都看了过来。谢文举被一道道目光看得有些窘迫,浑身不自在,便冲少女一拱手,微笑,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自认为潇洒的背影。

却没见到,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少女那秀美的樱唇微不可察的瘪了一下……

这一行车队的到来,在江南会馆里引起了一阵轰动。

且不说谢家的家主亲自进京,那位同来的王老先生,更是令江南会馆里的一干准备科举的江南士子兴奋莫名。

这位王老先生本名王雪庵,乃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儒,桃李遍江南,与孔颖达、张玄素齐名。这些来自江南的士子,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徒子徒孙……

谢老爷子和王老先生洗漱一番,稍微去除身体的疲惫,在谢文举的陪同下来来到偏堂。

一进门,只见宽敞的屋子中铺着木地板,壁上挂着两幅字,皆是几乎无法辨识的狂草,也不知何人所书,风格实在抽象。偏厅的一侧立着四扇水墨画屏风,角落中是一张小几,最靠里的那堵墙前放着一张棋桌,一应摆设都流露出一股文雅的风气,正符合江南士族清贵雅致的气质。

此时正有两个老者坐在棋桌两边的坐垫上,听到脚步声,此时俱是抬起了头。

棋桌一边的青衫老者生着一双鱼泡眼,满是皱纹的脸颇为丑陋,满头银发,老态龙钟。另一边的老者则是五十出头的年纪,下颌一缕斑白的胡须,雍容华贵,只是端然稳坐,却流露出一种凛然贵气来,正是宋国公萧瑀。

萧瑀见到谢老爷子和王老先生,便微微摇头,轻叹道:“二位,何必呢?”

谢老爷子尚未说话,王老先生却已经哈哈一笑:“大丈夫立于世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若是稍遇挫折便裹足不前,甚至惶然后退,岂能对得起江南士族的千年底蕴?”

萧瑀无奈道:“那房俊只是一小儿,先生以上驷对下驷,无异于与美玉碰砖瓦,何其愚也?”

王老先生却主意已定,坚决道:“事关江南士族的千年基业,只能怨他流年不利!”

萧瑀无语嗟叹。

第五百九十八章 拜神

天气渐暖,关中百姓渐渐脱去厚重的衣物,换上轻薄的衣衫,城中尽是鲜衣怒马、华服彩绣。

这一日房俊结束了“品茶读书”的悠闲,收拾了一下书案,便想要回府。明日休沐,崇贤馆停课,他得待在府里。随着春暖化冻,虽然距离春耕还有些时日,但是工部的建筑队已经加快了建筑速度,左右无事,房俊每日里自崇贤馆下值之后便是回家当监工。

刚刚走到门口,却被上官仪拦住。

“春和景明,二郎左右无事,不如一起去慈恩寺游玩一番?”

收到邀请,房俊心情很好。

因为弹劾风潮之时他在朝堂之上的强悍反击,被一干文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此暴烈的手段,自然受到强烈的排斥。在他们看来,房俊这一手凭借黑材料将所有弹劾者打倒的做法,明显“不合规矩”。

房俊却甚是无语……

你们弹劾我可以,想要将我死死的压制住那是你们公忠体国,想要在官场之上阻截我进步,那是你们顾全大局、深明大义,反过来我反抗了,就是不识大体、手段卑劣?

尽管不爽,但是他无法改变文官集团的态度,甚至许多房玄龄阵营中的官员,都对房俊的做法颇有微词。

说到底,他们害怕!

房俊的这一手简直就是九天奔雷一般的粗暴强势,今日是房俊对付弹劾他的官员,异日谁知道这一手会不会被皇帝用在反对他的意志的官员头上?

有这么一柄锋锐无比、无坚不摧的利剑悬在脑袋上,任谁也得胆战心惊!

与其说是排次房俊,还不如说是在向皇帝表达文官们的态度——这种事情以后不能搞……

即便遭受全体文官的抵制,上官仪却从未对房俊的态度有任何变化,并未有一丝半点的梳理,以此表达向文官们靠拢的意思。

实在是难能可贵。

房俊爽快道:“行吧,就咱们俩么?”

上官仪拉着房俊走出崇贤馆,边走便说道:“还有一个,是最近一次诗会上认识的朋友,很不错的一个人。”

说话间,二人出了东宫。

东宫角门处,正等待家仆将马车赶过来的当口,房俊见到两个矮小的身影从后面走来,显然也是要出宫。

见到房俊,两个人影恭敬的站住,弯腰施礼:“见过校书郎。”

房俊瞅了瞅左手边眉清目秀身形有些单薄的男孩,笑道:“狄仁杰,这是要去哪儿?”

狄仁杰瞅了瞅房俊,眨巴一下大眼睛,恭恭敬敬的说道:“家父今日回京,学生去城外迎接一下。”

房俊点点头:“令尊长途跋涉,这进京的时间可无法确定,或早或晚,都是有可能的。若是城门关闭之前令尊仍未回来,你就得立即回家,不要让你祖父担心。”

“学生知道了。”应了一声,狄仁杰便悄悄一拉旁边那小孩的袖子,再次对房俊和上官仪行个礼,一起走开。

看着狄仁杰的背影,房俊无奈的叹口气。

受到狄仁杰父亲的托付,房俊本来打算正好跟狄仁杰亲近亲近,毕竟是未来的大牛啊,打好关系很有必要。可自己这边接二连三的出状况,尤其是这场弹劾风潮,使得自己始终处在风口浪尖,只能将这个心思压制下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亲近给狄家带去什么烦恼。

不过幸好同在崇贤馆,来日方长……

家仆将马车敢来,房俊与上官仪一同坐上马车,来到国子监的时候,接上上官仪的那位朋友,一起前往慈恩寺。

上官仪的这位朋友一上车,便对房俊笑道:“在下陇西狄道人,辛茂将,见过二郎。”

房俊那是名副其实的名人。

似辛茂将这等来到京师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外地士子,或许不知中书令是何人,基本没人不知道房俊的名号。

太响亮了……

这辛茂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庞微黑,颧骨微凸,使得一双眼睛看上去有些狭长,但眼眸里光芒闪烁,神采外露。身材有些瘦削,一身布衣青衫,虽然简朴却浆洗得甚是干净,看着就令人很是舒服。

相互客套了几句,马车已经来到距离慈恩寺一街之隔的安善坊。

马车停住,房家家仆在车厢外恭声道:“人太多,车进不去。”

房俊三人便打开车门下车,顿时吓了一跳。

昭国坊与进昌坊相连,这两坊分别有崇济寺和慈恩寺,前来上香还愿者不计其数,已经将整条街道都堵住了,人群摩肩擦踵,看不到尽头。

房俊惊问道:“怎么回事,这么多人?”

辛茂将笑道:“看来二郎今日未曾出门啊?现在长安城里云集了关中各处的士子,等候不久之后的科举考试。有的富家子弟甚至带着十几个家仆侍女,如此一来,岂能不人满为患?”

“况且今日乃是佛祖出家日,乃是佛门盛典,许多士子都云集到长安的各大寺庙烧香祈福,祈愿在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里取得好成绩,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上官仪解释道。

房俊这才释然,将家仆打发走,三人安步当车,在人潮中缓步前行。

边走边聊,房俊才知道辛茂将这几日算是临时抱佛脚,很是烧了几次香。

前几日在国子监的宿舍里,朝着陇西方向遥拜,祈求祖宗庇佑,祖坟冒青烟……

昨日,则去了到文昌帝君祠烧香,拜托这位掌管文运的神仙保佑考中。然后又去孔庙上了香,希望至圣先师能抽空帮帮忙……

今日则是来到寺庙里,祈求佛祖保佑。

对此,房俊深表理解。

哪怕是一千年后的人,每逢高考,考生家长都迷信的不得了,烧香拜佛大行其道,何况在唐朝?因此上官仪尽管不信这些,被辛茂将拉来也没有反对,并且表示一切行动听从想辛茂将的指挥,让往哪去就去哪,让怎么拜就怎么拜。

慈恩寺里人山人海,插不进脚,全都是前来祷告的应考秀才及其家人。

倒是房俊看着慈恩寺寒酸的山门、简陋的房舍,很是有些感慨。这处寺庙起先是北魏道武帝时在此建净觉寺,隋文帝在净觉寺故址修建无漏寺,后来废弃。直至大唐立国,这里改名叫做慈恩寺。

历史上,李治被立为太子不就,为追念其生母文德皇后祈求冥福,报答慈母恩德,下令扩建此寺,名为大慈恩寺。此后绵延千年,大慈恩寺成为中外佛教界人士敬仰朝拜之地。

拜完慈恩寺之后,已经是过午了,房俊提议去酒楼吃饭,畅饮一番。

辛茂将却摇头道:“还有一处寺庙……

“差不多就行了……”这回连上官仪也苦了脸:“考个试而已,何必把长安城的神仙都拜一遍?”

“这位,必须要拜。”辛茂将神秘兮兮道:“特别灵验。

房俊不爽道:“那干嘛还要拜前两位?”人太多,他有些不耐烦了。

“哪个都不能怠慢啊,哪位不高兴就麻烦了。”辛茂将兴致勃勃说道。

房俊无法,遇到这么一个迷信的家伙,还有何话说?

出身贫寒的辛茂将,将这次的科举考试视为人生最重要的战役,当然不肯放过一切能够带来好运的机会。他若是此时打退堂鼓,相比辛茂将也不敢说什么,但是心里难免别扭,若是因此耽搁了考试,或者出了差错,房俊于心何忍?

更别说,上官仪或许也有这个想法。

只能从善如流了……

辛茂将对于长安的地势看上去比房俊还熟悉,沿着慈恩寺南面的大街一路东行,到了修正坊,折而向南,到了青龙寺。

到了地头,房俊才恍然。

此处再往南,便是不就是自己在曲江池畔的那块地皮么?

只是曲江淼淼,树林幽幽,当日与自己发起冲突的长孙冲,却已是昨日黄花、物是人非……

第五百九十九章 令犬

青龙寺的规模,比之此时的慈恩寺还要简陋,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一不起眼的庙宇,一样门庭若市,香烟缭绕,香客云集。

辛茂将和上官仪赶紧排队,房俊闲来无事,也加入进去。等到排队烧了香,房俊又捐了香火钱,辛茂将领着二人绕过正殿,来到后院一处禅堂,房俊这才发现了此行的戏肉——求签。

不禁无语,原来辛茂将看中的是这个……

但是看惯了前生影视剧的房俊,却终觉得这玩意不靠谱,似乎每一步古装片里头,都有一处调侃求签的段子……

辛茂将让上官仪先求,这位平素总是一副温润如玉、潇洒倜傥的样子,此刻竟无比紧张,握着那乌黑油亮的签筒,抖了半天,才抖下一根签来。赶紧如获至宝似的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朦胧秋月映朱门,林外鸟声远寺僧,自有贵人来接引,何须巧语似流莺。”

房俊也凑过来看了看,感觉字面意思挺好,只是不知解签如何?

辛茂将也求了一根,得了一句签文,曰“事未宽,心不安,疑虑久,始安然。”。

看着也不错。

房俊本来对这个没兴趣,不过来都来了,凑凑热闹也无妨,反正他都是不信的。

便摇着签筒也求了一根。看了看签文,“宝镜新,照两人,心中结,合同心。”

房俊看着这些签文,心说怎么都一个调调?他不禁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影视剧以及小说,不禁暗笑起来道:“和尚果然都是大大的狡猾,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么?这就没不好的签文,太假了!”

辛茂将凑过来一看,顿时喜道:“怎么能说假的呢?看看你这签文,明显说你将要成亲啊,而且情投意合、永结同心!”

房俊:“呵呵……”

情投意合?

永结同心?

那死丫头不给咱戴绿帽子,咱就特么三生有幸了……

“喂,完了没有?求完了就赶紧让开,后边还有人呢!”

三人嘀嘀咕咕,后面排队的人不爽了,出言呵斥。

房俊赶紧跟两人闪在一边。

明明以及让开了,谁知后边那人却嗤笑一声,低声鄙夷道:“一看就是几个穷酸,真以为读了几天书,就能通过科举考试平步青云、一飞冲天了?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祖宗土里刨食儿,儿孙还不一样没出息?”

一股浓浓的鄙夷之情流泻出来。

房俊三人豁然回头。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抬着下颌,一脸鄙夷的扫了三人一眼。

这少年一身蜀锦长衫,长身玉立,容颜俊秀,腰间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神情倨傲。

见到房俊三人回头,少年身边一个年长的中年文士呵斥道:“胡说些什么?”

然后冲着房俊三人一抱拳,笑呵呵说道:“犬子年幼,出言无状,得罪了几位小哥,还望海涵。”

这人四旬左右年纪,一张面皮白白净净,说话只是眼神闪烁、神情敷衍,明显没有多少道歉的意思,只是碍于面子而已,毕竟后面还有长长的队伍等候抽签,大家都看着呢。

辛茂将虽然不满,却也不愿多事,拉着房俊与上官仪就待离去。上官仪却是心里一慌,扭头向房俊看去……

这位可是个棒槌,脾气想来火爆,被人辱及先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房俊正如他所想,面无表情的对那中年文士说道:“令犬既然年幼,阁下就应该将他好好的拴在家里才是。十七八岁了连话都不会说,张嘴就狂吠咬人,着实不妥。知道的说令犬不会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阁下的家族传统,岂不冤枉?”

上官仪面皮一抖,想笑,忍住了。

令犬……

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损的称呼么?

人家自称一声“犬子”,他这边就顺着说是“令犬”,这房俊的嘴巴实在缺德。不过……当真解气啊!

瞧这个少年面相俊秀,应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教养却如此差劲,出口伤人,实在是欠缺管教。亦或者……并不是欠管教,而当真是人家的家教传统?

上官仪忍俊不禁。

“噗呲”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声犹如黄鹂鸣柳、珠落玉盘,甚是动听。

房俊便寻着声音看去,见是一个纤秀的少女,身姿玲珑,一身淡紫色的衫裙,青丝如云,面上戴了一块轻薄的面纱,看不清真实面目,但是露出来的一双柳叶也似的弯眉、两只清潭一般的秀眸,再加上窈窕纤细的身段,便知绝对不可多得的美女。

锦衣少年被房俊之言气得面色涨红,怒不可遏道:“混蛋!你知道某的身份么,就敢再次大言不惭?”

你咋不说你爹是李刚呢?

房俊微哂,淡然道:“这种情况,还是不要报出你的身份,否则会连带着你的祖宗都蒙羞,被天下人耻笑!”

锦衣少年显然气疯了,一挽袖子,就待上前动手,却被中年文士拉住。

少年俊面通红,叫道:“爹,别拦我!不教训教训这小子,他不知道我们江南谢家的威风!”

房俊心中一动,江南谢家?

岂不是与萧氏齐名的江南士族领袖?

那中年文士拉着锦衣少年,眉头微皱的看着房俊,冷声说道:“只是少年之间的口角而已,然而阁下伶牙俐齿,口口声声辱及吾家先祖,是何道理?”

房俊哼了一声,说道:“难不成你是聋子,听不到令犬首先辱及某的先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得庆幸,某只是言语之间奉还,若是某不愿意说话的时候,你才会后悔令犬所说的话!”

开什么玩笑,你骂我可以,我骂你就不行?

是不是在江南当土皇帝当得时间太久,都特么傻了?在长安就敢如此跋扈,可见这谢家在江南是如何的嚣张霸道、不可一世!

既然被人辱及祖先,他就打算不依不饶,不逼得那小子跪地道歉,今日绝不罢手!

得让这家人知道,这里是长安,不是江南!

中年文士本欲压下此事,毕竟是自己一方不对在先,何况这里是长安城,藏龙卧虎,低调一点没有坏处。但是见房俊不依不饶,心里隐隐怒气发作。

哼了一声,刚想要说话,却被一声话语打断。

“哎呦,二郎真是好闲情逸致。”

说话间,一个英俊青年从禅堂之外快步走来,一脸笑容,气质儒雅。

房俊瞅了这人一眼,淡淡说道:“房某真是孤陋寡闻了,今日方才知道谢家之威风霸气。这还是在长安,莫非还当你是们谢家称王称霸、天高皇帝远的江南?”

来人这个是监察御史谢文举。

闻言,谢家众人齐齐变色。

房俊这话,实在是诛心啊!

什么叫天高皇帝远?什么叫称王称霸?

这话传出去,会引发何等的非议?

谢文举不知房俊为何出现在这里,更不知因何事与江南来的长辈起了冲突,但是他知道,房俊不能惹……

当即抱拳道:“这位乃是家叔,某虽不知因何故闹得不愉快,但还请二郎给某一个薄面,改日某摆酒道谢,如何?”

谢家众人更是惊诧莫名,看看一脸郑重的谢文举,再看看面前这个黑脸的小子,难不成这是哪位亲王不成?

谢家虽然只是江南士族,影响力在长安甚是薄弱,但毕竟名头放在这里,即便是皇帝陛下,也不得不估计谢家在江南的影响力!更何况谢文举可是谢家年青一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清流之中的监察御史,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面对这个黑小子,怎地如此低声下气,甚至隐隐有些忌惮?

谢文举却是暗暗叫苦,他不知家里人是怎么想的,否则必定会好生说说这位房二郎的脾气。

他宁愿招惹一位亲王,也不愿招惹这个房二啊!

亲王好歹害得讲理,可这位却是个棒槌……

第六百章 冲突

谢文举心里是真的打怵……

面对这么一个棒槌,挨揍了都白挨,令他一时有些慌乱。

中年文士毕竟见惯风浪,一看谢文举的神情,便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能招惹的对头。谢家在江南根深叶茂,但是在长安城里,却显然影响力单薄,与萧氏不可同日而语。此次进京,乃是身负重要的目的,怎能节外生枝,徒惹麻烦呢?

深吸一口气,中年文士便一抱拳,肃然道:“原来小哥与文举相识,那边不是外人。在下江南谢成杰,是文举的叔叔,刚刚多有冒犯,对不住了!”

不得不说,这谢成杰的确心思灵透,一见谢文举的神色,立即放下架子,息事宁人。

不过并不是谁都有他的眼色,能看得出房俊不好招惹……

那锦衣少年见到父亲低声下气,顿时不爽起来,上前一步傲娇的扬起下巴,颐指气使的看着房俊,冷哼道:“看见没有,这位谢文举谢御史,是某的堂兄,堂堂监察御史,清流名臣!识相的,你小子立即给某道歉,鞠躬行礼,否则,某就叫堂兄狠狠的收拾你!堂兄平素往来都是朝中清流,帝国重臣,一句话,就能将你这黑小子碾死!”

这小子用两只鼻孔对着房俊,一顿乱喷,趾高气扬的简直没边儿了。

谢文举满头大汗……

朝中清流?

帝国重臣?

特么你可真敢说啊……

上官仪和辛茂将都是神情古怪,心说这位还真是不知者无畏啊!

房俊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谢文举,阴阳怪气道:“谢御史这么有能量?失敬失敬,房某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谢御史手下留情才是,可千万别再陛下面前上书弹劾,房某好害怕……”

提到上书弹劾,谢文举就觉得脑门儿一紧。

弹劾房俊的风潮,他谢文举一开始可是主力啊,只不过因为最后时刻萧瑀的退缩,谢文举才放弃了继续攻击,也因此逃过一劫,没有被房俊抖出黑材料。

可这事儿终究是做下了,当时在朝堂之上,房俊没有扩大打击范围,可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心里记下仇,对景的时候就来个睚眦必报?

这家伙可不是个心慈面软的主儿……

谢文举被房俊这一顿讽刺弄得心惊肉跳,再也绷不住了,瞪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弟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大吼道:“给我闭嘴!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仁义恭俭让,你都记住了哪一条?这位房二郎乃是当今宰辅房相的二公子,即将成为驸马,不仅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更骁勇善战决胜于千里之外,岂是你这等毫无见识的孺子可以羞辱?速速赔礼道歉,请求二郎的原谅。等到待会儿见了祖父,定然请祖父请出家法,好好教训与你!”

谢文举是真的急了,门头冷汗。

他太了解房俊的脾气了,只能狠狠的斥责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弟,希望以此缓解房俊的怒火。否则一旦房俊发作起来,那定然是不管不顾。这个傻乎乎的堂弟挨揍到没什么,只是谢家的名声可就受损了!

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哪怕自己丢了命,也不能让家族的名声受到哪怕一丁点的损毁!名声这东西,建立起来要几代甚至十几代人孜孜不倦的经营,但是若想毁掉,简直不要太简单!

那锦衣少年有些傻眼……

本来在他看来,这个堂兄可是年青一代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年纪轻轻便担任监察御史的官职,上升空间无限。而且监察御史不是所有的官员都会忌惮的么?怎地还要让着这个二五郎当的黑脸小子呢?

现在一听,原来是当朝宰相家的公子!

怪不得堂兄如此忌惮呢。

不过他自幼在江南长大,谢家的地位虽然比不上萧氏,但也是江南士族中数一数二的豪族,自由锦衣玉食横行州府,何曾忌惮过任何人?这一回跟着长辈首次进京,那股子土霸王的心态尚未调整妥当,即便听到房俊是宰相家的公子,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宰相再是牛逼,吾谢家在江南也是呼风唤雨,你能奈我何?

不过终究不敢如同刚才那般过分,不情不愿的拱拱手,说道:“对不住了……”

就算完事儿……

谢成杰却是心中一激灵。

此次谢家进京,一则是想要与萧氏联姻,再则,却正是要对付这个房俊!却不成想,居然在此地巧遇……

谢成杰便暗暗留意房俊的神情举止,心中好做个评判。

谢文举并不知道家中长辈的具体谋划,他此时颇有点焦头烂额,恨不得一脚将这个堂弟踹个跟头!

就凭你,也敢跟房俊如此说话?

他刚想再呵斥堂弟两句,让这个愚蠢的东西认清楚现实,一抬头,顿时吓了一跳!

却见到房俊正阴沉着脸向堂弟走过去!

谢文举不在乎这个堂弟挨不挨揍,他在乎的是不能在长安被揍,那可是折损谢家的名声!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更不管叔父就站在面前,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的一脚就向堂弟踹过去。

锦衣少年冷不丁被谢文举一脚揣了一个趔趄,疼得一呲牙,瞪眼睛道:“堂兄,为何踹我?”

谢文举心说老子踹你那是教训兄弟,若是房俊踹你,可就是踹谢家的脸面了!我不踹你,难道等着房俊踹你?

大骂道:“你小子还有没有上下尊卑?某让你道歉,你就给某诚心实意的道歉,你那浑不吝的态度,给谁看呢?”

锦衣少年被谢文举气势所摄,尽管心中不忿,却不敢多言,只是一脸委屈。

谢成杰脸色阴沉起来。

谢文举教训他的儿子,说起来没错。出门在外,言语之上招惹祸事的例子不知凡几,这房俊是房玄龄的公子,实力太强,不是谢家能招惹得起的,低头没错。

可是谢文举如此在房俊的面前将自己的儿子呵斥,却实在有些过分!

在谢成杰看来,即便房俊身后有着房玄龄,也不能为了口角之争便悍然下手对付谢家吧?再者说了,谢家的根基在江南,也不是你房玄龄说动就动得了的!

更重要的是,在谢成杰眼中,房俊即将身败名裂、一文不值,有何资格耀武扬威、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

他便不悦的看着房俊,说道:“虽然此事犬子的确有不妥之处,然犬子已然赔礼道歉,二郎何必咄咄逼人呢?”

房俊眯起眼睛,与谢成杰对视,心头的火气勃然迸发。

本来,他是想要教训教训这个锦衣少年的,可谢文举的态度很端正,他便熄了这个心思。杀人不过头点地,谢文举虽说跟自己有过节,但只是朝堂之争,非是私怨,房俊不至于将这股怨气发到朝堂之外。

可谢成杰这番话,却实实在在令房俊恼火了!

“令犬刚才的言语之中,辱及房某祖先,阁下认为一句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就能抹过去?”

“不过是言语无状而已,房二郎何必穷追不舍?”谢成杰也来了火气!

作为谢家的长房嫡子,他的地位比谢文举父亲更高,将来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向来都是一言九鼎,何曾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般苦苦相逼?

谢文举暗道不好,赶紧上前,拦着谢成杰道:“叔父……”

谢成杰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瞪着他训斥道:“汝身为谢氏子弟,何以卑躬屈膝至此?难道汝忘记了吾谢氏先祖之荣光?吾谢氏一族,堂堂正正流芳千古,汝要记得,即便是身在长安,亦不可折损谢氏之威名!”

第六百零一章 挑拨

谢文举满嘴苦涩,心里恼火不已,这位叔父是不是在江南作威作福脑子傻掉了?这里是长安,不是江南!谢氏的先祖确实荣耀,可那是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现在的长安,谢氏算个屁啊!

他正心里恼火呢,却见到房俊已经上前一步,一把就薅住堂弟的衣领子,一字字说道:“既然你们谢家没家教,那某就替你们谢家教教后辈!”

说罢,一抬手,就是狠狠的一个大嘴巴。

“啪!”

一声脆响,整个禅堂都安静下来,不仅谢家众人目瞪口呆,便是那些排队抽签的香客,亦是面面相觑。

锦衣少年被这一个嘴巴扇得眼冒金星,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你敢打我?”

话音未落,房俊反手又是一个嘴巴!

“啪!”

“这天底下,还就没有某不敢打的人!你个小兔崽子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爷爷面前耍横!不过是仗着祖宗的名声混吃等死的败家子儿而已,你就不怕你家祖宗知道了你的无知,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

房俊大骂。

锦衣少年被两个嘴巴彻彻底底打懵了,一个字都不敢再说!那一点点傲娇早就跑到九霄云外,想要挣扎脱离房俊的掌控,可是他那点力气哪里能够?只觉得这个黑脸小子一只手像是有着无穷的力气,整只胳膊宛如铜浇铁铸一般,紧紧的薅着自己的衣领子不撒手,衣领子越来越近,呼吸都越来越困难了……

谢文举暗叫完蛋!若然还是逼得房俊动手了,不出意外,明日整个关中都会流传着谢家子弟招惹了房俊,被狠狠打脸之事。而随着汇聚于观众的商贾行商天下,这个消息必然会传遍大江南北,谢家的脸算是丢定了!

谢成杰差点气疯了!

自家的儿子,从小到大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现在就被房俊如此欺凌,心都快要疼碎了!

谢成杰大怒道:“快住手!昭昭烈日,朗朗乾坤,汝如此欺凌弱小,难道没有王法了么?”

谢文举简直无语,你跟他说什么王法?

这小子从来就不知王法为何物!

房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讥讽道:“辱及别人先祖的时候,你不说王法,现在被人打脸了,你却搬出来王法!怎么着,王法难道是你家的,想用就用,想扔就扔?”

谢成杰面红耳赤,怒道:“你且先放手!”

房俊哼了一声:“某就是不放,你能怎地?”

谢成杰怒火攻心,已经丧失理智,一挥手,大喝道:“将此人给我拿下!”

谢家远赴京师,自然需要带着大批家仆沿途护卫安全,此时便有不少家仆在现场。只不过听闻面前这个黑脸的小子乃是宰相公子,是以在未接到家主命令的时候,未敢轻举妄动。

现在家主有令,十几个家仆自然一拥而上,将房俊团团围在当中,露胳膊挽袖子呼呼呵呵,就要将房俊制服。

谢成杰脸上隐现得意之色,即便是宰相的公子又如何?只需将你拿下,好生羞辱一番,等到明日你身败名裂,还有谁替你说话?

房俊被十几个家仆围在当中,面不改色。

当初突厥狼骑的千军万马都见识过了,岂会因为这些土鸡瓦狗乱了方寸?

上官仪和辛茂将一直在旁边默然无语,此时见到谢家的家谱围住房俊,当即上前想要将这些人奋力推开,呵斥道:“干什么干什么,仗着人多啊!”

大家一起出来,有事情自然一起扛!

房俊却呵呵一笑,冲二人摆了摆手:“这等无礼之事,二位兄长不必掺和,且在一边看热闹即可。”

辛茂将大声道:“贤弟此言差矣!吾等一同前来,自应同进同退,便是挨打,大家一起挨了便是!”

上官仪也道:“说得好!吾等读书人,自由读圣贤书,岂能不知患难与共之礼?江南谢家在京师之地亦敢出口伤人、嚣张跋扈,可见其家风是何等不正,在江南更是何等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乾坤朗朗,自有正气浩荡,难道他谢家还敢打死吾等不成?”

这一番话义正辞严正气凛凛,顿时引起共鸣!

“说得好!”

“不错!吾等读书人,岂能面对强权卑躬屈膝?”

“谢家在京城尚且如此嚣张,可见其在江南自是跋扈刻薄,所谓世家豪族,不过如此!”

“房二郎可是关中的万家生佛,吾等怎能看他被豪族欺辱?”

“大家一起上,一个江南的地主,居然敢在长安放肆,真以为关中儿郎无人乎?”

周围等待抽签的香客,顿时被上官仪这番话刺激得群情汹汹,激动的围了上来。

开玩笑,“呼风唤雨房遗爱”可是关中的名人,有几家未曾受到其恩惠?居然有人敢仗着人多就欺负房二郎,简直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顿时,一大群香客围上来,将谢氏众人团团围住。

谢成杰终于变了脸色!

他不怕挨打,但是那个白面书生的一席话,却是将谢家至于跋扈不仁之境地,可以想见,只要此间的事情流传出去,天下人眼中,谢家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面目?

心里悔得要死!

谢文举更是恨得不行!

跟你说了这房二惹不得,你咋就是不听呢?现在好了吧,挨了打,害得背负骂名,真特么窝囊啊……

可尽管他心中再是腹诽,事关谢氏名誉,他也不得不站出来。若是真的打起群架,那才是无法收场!

谢文举顿时冷着脸,呵斥道:“尔等勿要聚众闹事,某乃是监察御史,有纠察风纪、风闻奏事之权责,谁敢轻举妄动,定然命有司抓捕,勿谓言之不预!”

围观的香客大多没有听清双方因何事纠纷,此时才知道这位乃是监察御史,顿时都吓了一跳,神情间便犹豫起来。

监察御史可不好惹,这帮家伙有证据没证据都可以搞事情,等闲谁敢得罪?更何况这监察御史乃是朝廷的言路,但凡身负此官职者,莫不是道德完美的清流名臣,想必会公正的处理此事吧?

上官仪一看形势有点安稳,眼珠子一转,顿时大呼道:“诸位莫听他胡言乱语!此人虽是监察御史,却是谢家子弟,正是因为他的庇佑,谢家才敢如此猖狂!而且,正是这位监察御史,居然在朝堂之上弹劾房二郎欺男霸女、鱼肉百姓,这等言语,有谁相信?”

房俊差点给上官仪挑个大拇指!

文化人就是吊!

太特么阴险了……

这番话一说,谢文举越是想要维持稳定,就越是有袒护谢家的嫌疑。最关键是后面一句!

弹劾房俊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简直胡说八道啊!

房俊的名声虽然不好,但那是相对于高官贵戚来说的,惹毛了他不管对方是何等身份,照打不误!可从来没有跟普通百姓逞过威风!

非但如此,房俊研制的水车、在工部的时候主持的灌溉系统修建,“呼风唤雨”的求雨大典,将育苗的技巧传播出去提高粮食产量,收容几千无家可归的灾民……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诉说着房二郎高尚的情操、伟大的人格、崇高的道德……这样一个人,得是什么样的奸臣,才敢去弹劾他欺男霸女、鱼肉百姓?

这个谢家,简直是万恶啊!

这个监察御史,简直就是大唐的奸臣啊!

这个绝对不能忍!

上官仪几句话一鼓动,顿时将香客们的情绪调动起来。

“打死这个奸臣……”

不知谁喊了一声,然后一只破鞋从人群中飞出,正中谢文举的额头,打得谢文举眼冒金星,大怒道:“谁敢打本官?”

“打的就是你……”

人群一哄而上,一瞬间就将谢家诸人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汹涌浪涛之中……

混乱之中,陡然响起一声清脆恍然的尖叫……

第六百零二章 登徒女

无论任何时代,民众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正义的一方,自己面对的就是邪恶!而且,法不责众的思想始终在民间流传……

围观的香客一冲上来,房俊就拉着上官仪和辛茂将蹲下来靠在一起。被上官仪煽动起来的香客足有三十多人,谢家这边连带着家属和家仆也有差不多二十人,这么多人引发混乱,若是引来误伤就不好了……

三个人蹲着靠在一起,任凭周围的人叫嚣怒骂混乱一片,时不时被撞到身上。房俊冲着上官仪伸出大拇指:“够阴险!”不愧是未来的宰相,即便没干过武则天被宰了,可是这份急智也极为难得。

上官仪白脸一红,搞不清楚房俊是夸他还是损他……

辛茂将是个厚道人,总觉得上官仪这么干有点过分,虽然谢家的做法欠妥。“谢家好歹也是江南士族,这么剥人家的面皮,非是君子所为。”

上官仪却不这么认为:“辛兄不知内情,某这么做,实在是想要替二郎讨个公道。”

这回轮到房俊奇怪了,奇道:“上官兄此言何意?”

上官仪一愣:“二郎还不知道?”

房俊一头雾水:“我知道什么?”

上官仪看他神情,便知道大抵房俊还未听说,便解释道:“这一次谢家进京,明面上是要与萧氏洽谈一个小辈的婚事,实则却是另有图谋。与谢家一同进京的,有一个江南的大儒,叫做王雪庵,与许学士有旧。前日某在崇贤馆内偶然经过许学士的值房,这位王雪庵大儒前来拜访,两人在值房内说话,被某听到。大概是那位王雪庵喜好诗词,读过二郎的几首诗,认为不可能是二郎所作,极有可能是抄袭,还说有机会要找二郎领教一番。”

听了这话,房俊就有点心虚。

因为那些诗词还真就是剽窃来的……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是剽窃来的,这个年代又有谁会知道呢?

除非还有跟自己一样穿越而来的人!

这个王雪庵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就算哥们是抄袭来的,却没有一首是抄袭你的,你操什么心?而且这个人名房俊没听过,必定是个无名之辈。一个未曾在历史上留下作品和名声的所谓“大儒”,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不值一提。

或许,这位跟后世那些所谓的“砖家叫兽”是一个套路,以搏眼球来显示存在感吧?

……

几个人窃窃私语,对身边的混战不屑一顾,上官仪也是够腹黑的,煽动完了他就撤,典型的管杀不管埋……

正说着呢,房俊突然感到后背被撞了一下,紧跟着就有人往他身上倒过来,结结实实的摔在他的后背上,然后一滚,就从房俊身边倒了下来。

房俊下意识的一伸手,想要搀扶一下。

一个温软的娇躯入手……

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娇呼,一只手里揽着纤细的腰肢,一只手里掌握着微微鼓掌的柔软,鼻端被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占据,房俊整个人都懵了……

上官仪、辛茂将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张大着嘴巴,看着一个纤巧玲珑的少女被房俊一把搂在怀里。

飞来艳福啊……

房俊尚未回过神,不过手里的触感相当美妙,不大不小,软中带硬,一只手刚刚好掌握,便下意识的揉了两下。

“登徒子!”

怀中少女一声娇叱,一扬手,“啪”的一声就给房俊来了一个嘴巴。

房俊被打的一激灵,一撒手,怀中少女变被他丢开,“噗通”掉在地上。

“哎呦……”少女疼得发出一声惨哼,然后一翻身就坐了起来,一把扯去脸上的纱巾,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愤怒的瞪着房俊,小嘴儿抿着,又骂了一句:“登徒子!”

这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秀美弯弯,双眸清澈,瑶鼻樱唇,巴掌大的小脸儿眉目如画,肌肤洁白晶莹细腻稚嫩,便是鬓角散发掩映的小耳朵,都晶莹剔透,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房俊吞了口口水,这小丫头,简直就是妖精级别的!尤其现在这么一副含羞带怒的小模样,更让人有一种狠狠施虐的冲动……

房俊强忍着心里的小恶魔,被骂作“登徒子”也没有恼羞成你,反而面色肃然的点点头,正容道:“确实是登徒子……”

绝色少女微愣,这就承认了?这人还是蛮正直的……

谁料房俊接着说道:“这般扑到某的身上,显然是垂涎某之美色,姑娘的确当得起登徒子的名号,倒是甚有自知之明。”

“诶?”少女瞪大一双妙目,有些傻眼。

登徒子……是我?

这简直太不要脸了!

少女俏脸气得血红,莹白的脸颊抹上红润,愈发显得娇艳欲滴,不可置信的瞪着房俊叫道:“你你你……简直太无耻了!明明是你……是你趁人之危占了人家便宜,怎么还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纯洁的小女孩无法相信世间居然会有这种厚颜无耻之徒,占了便宜,还要反咬一口!

房俊耸耸肩,理所当然的说道:“某这边好好的待着,是你假装站不住倒在我的身上,这还不算,还要往某的怀里钻……你说说,你不是登徒子,谁是?”

上官仪和辛茂将惊恐的看着房俊,心说你可真能瞎掰啊!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简直无耻到了至高无上之境界……

少女更是气得冒烟!

什么叫假装站不住倒在你身上?

什么叫往你的怀里钻?

呆了半晌,少女发现似乎自己根本没法反驳,难道要说“你不仅搂了我的腰,还摸了我的胸,咱俩到底谁是登徒子?”

可是这句话却是一个小姑娘万万说不出口的……

少女一时间懵了,死死瞪着房俊这张万恶的黑脸,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这回是真的盈满了水汽,然后……

“昂……”娇俏靓丽的小姑娘瞬间化身狼女,什么矜持、什么教养、什么仪态,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她现在整个人都快要气得爆炸,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把这个无耻的登徒子咬死!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像一只小母狼,一下子就扑到房俊身上,根本不顾什么男女大防,十根春葱一般的尖尖十指张牙舞爪就往房某脸上挠。

房俊猝不及防,被她的冲击力一下子撞了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眼看着小姑娘尖尖的指甲就挠到脸上了,赶紧伸出手,闪电般将两只瘦弱纤细的手腕给捉住,怒道:“你疯啦?”

少女死死咬着嘴唇,也不说话,只是奋力想要拜托双手,只是她这么一点力气,如何挣得脱?情急之下,一张嘴,就咬上房俊的手……

房俊大意之下,被少女偷袭得手。

少女整个娇躯都骑在房俊身上,一口细密如扁贝一般的牙齿死死咬着房俊的手,用足了全身力气。

房俊感受到少女柔软的樱唇,温热的香舌,细密的牙齿,以及……钻心的剧痛!

“嗷……”房俊惨嚎一声,双臂一震,就想要将少女轻柔的身子给丢开!可是一想这事儿虽然不怨他,但到底是他占了人家小姑娘的便宜,有些理亏。而且自己的力气自己清楚,奋力一挣之下,说不定就将少女这一口小白牙都给弄掉了……

这年头镶牙的技术可不行,一想到原本挺漂亮一个小姑娘只能天天抿着嘴,一笑起来原来是个豁子……房俊就觉得有一种负罪感。

无奈,只能忍着剧痛,大叫道:“臭丫头,赶紧松口!”

少女却更用力了,嘴里还“呜呜”的说着什么,也听不清。

房俊无法,只得威胁道:“再不松口,就把你裤子脱了打屁股!”

第六百零三章 魔女的犄角

这句话的威力太大了!

少女一听,吓得浑身一激灵,想想那可怖的后果……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口,然后一双大眼睛恨恨的瞪着房俊!

终于逃脱“虎口”,房俊举起自己的手一看,差点没气死!

右手拇指根部大鱼际的位置,差点都被咬烂了!两排细密的齿痕深入肉里,血肉模糊。幸好这个部位的肌肉比较紧密,否则说不定就被咬去一块肉!

房俊气得破口大骂:“你是狗吗?咬得这么狠!”

少女不说话,只是咬牙瞪着他!

房俊与她目光对视,心底突然一虚……

这丫头目露凶光,唇角还沾着淡淡的血渍,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脖子,似乎下一秒就能扑上来咬住自己的咽喉……

房俊下意思的咽了口唾沫。

这丫头看上去娇娇弱弱的,骨子里却是这么泼辣!

身边的混战依旧在继续,这么一个又香又软的小女孩坐在自己小肚子上,随着动作时不时的摩擦一下隐秘部位,房俊觉得丹田有股热气直窜,有些蠢蠢欲动……

房俊四周看了看,然后有些尴尬道:“那啥……要不,你先下去?”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女上男下式,跨骑在房俊肚子上……顿时俏脸殷红如血,狠狠瞪了房俊一眼,站起身。

房俊松了口气,缓缓做起来,掩饰着某处不雅的崛起。

少女刚刚站起来,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鞋子正中她的后脑。

“哎呀!”少女娇呼一声,发现自己站起来会时刻面临危险,赶紧蹲下身。

她往下蹲,房俊坐起来。

一蹲一起,然后……

“砰”

“嗷呜……”

两颗脑袋正巧碰在一起,少女的前额正撞在房俊的前额,顿时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玉手扶着洁白的额头,疼得晶莹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倾泻而下,嚎啕大哭起来。

房俊也被这一下撞得眼冒金星,心说这颗小脑袋还挺硬……

看着眼前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少女,房俊彻底没辙了,想要埋怨两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哭鼻子的臭丫头什么的,最讨厌了……

少女这么一哭,便被谢成杰听到了。

虽然不是自己的闺女,但是谢成杰对少女的爱护却丝毫不差,此次还是自己被少女缠的没法子,这才带她到京城来见见世面。临走的时候,自己可是跟老三两口子打了包票的!

要是这丫头发生点什么不测……

谢成杰满头大汗,大叫道:“住手!都住手!”

可双方混战都是怒火大盛之时,谁会听他的?更有人趁他走神的功夫,一个冲天炮锤在眼眶上。

谢成杰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蹲下。

混战的香客一看对方头脑的眼睛被打了,也不知道这一下会不会给打坏了眼睛,一个个心头发虚,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呼啦啦”一群人做鸟兽散,一眨眼跑了个干干净净。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斗殴现场,一瞬间就安静下来,只留下一地鸡毛……

跟所有的故事一样,警察总是姗姗来迟……

等到長安縣的衙役得了举报赶来,现场只有呻吟哀嚎的谢家众人。

谢成杰捂着一只乌青充血的眼睛,慌慌张张找到少女,急问道:“明珠,可是受伤了?”

少女捂着额头,只是呜呜的哭。

谢成杰急的团团乱转,起身对着赶来的衙役们大吼道:“简直无法无天!真当吾谢家是要欺负的?尔等若是不能将凶徒缉拿归案,给谢家一个交代,某就去告御状!”

为首的衙役头领大大咧咧道:“既未动用管制兵器,亦未有流血发生,只是一场冲突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告御状,你当朝廷是你家开的啊?”

但凡能当上衙役头领的,哪个不是老油子?谢成杰的威胁根本毫无力度,既无足够的力度,又没有塞点小钱,没好处的事情他们才懒得管!

谢成杰气得眼前一黑。

果然是京师啊,连小小的衙役都能给谢家难堪么?

谢文举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混战之中他挨得黑圈最多,气咻咻瞪着衙役头领说道:“某乃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谢文举,此事你们長安縣必须给某一个交代,否则某怪谢某不念情分,上疏弹劾你家上官!”

监察御史的威慑力还是不小的,衙役们也不敢凭白给自家县令招惹麻烦,态度终于软化了一些。

为首的衙役询问道:“谢御史可知袭击你们的是何人?”

谢文举张了张嘴,他哪知道这些泥腿子是谁?

没好气道:“就是在此处上香求签的,某如何知晓姓名?”

衙役就有些问难,试探着问道:“现在城中云集了大量学子和商贾,人多繁杂,谢御史若是不知其人身份,那吾等就只能严密排查了。只是如此一来,必然耽搁时间,还望谢御史海涵。”

谢文举气得不行。

他哪能不知道这些衙役的油滑?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反正也没有大碍,您就担待着点,条件很艰苦,我们慢慢排查……

这得排查到猴年马月?

最后肯定不了了之!

可谢文举也没法。

这衙役虽然态度敷衍,但是说的还真就不错。现在科举考试临近,长安城里汇聚了大量学子和商贾,外来人口达到十几年来的最高峰,就算長安縣能下力气去排查,也不知道哪天能有个结果。再则说了,長安縣目前最大的任务必然是确保科举考试的顺利进行,他谢文举还不够资格让長安縣放弃主要任务替他去出气……

谢文举郁闷得不行,一回头,就看到不远处的房俊三人,心中大恨!

正是房俊的没事找事胡搅蛮缠,才使得谢家众人被香客围殴,便指着房俊说道:“此人殴打吾谢家子侄,然后又煽动香客围殴吾谢家诸人,还请官差将其带回衙门,仔细审理,还谢某一个公道。”

那衙役点点头:“那行,属下就先将这人带回去……”

当面的毕竟是监察御史,人家依旧变相同意了不追究这次的围殴事件,那么自己肯定要给一点面子的,否则不依不饶起来,最后还是長安縣的麻烦。

身为下属,就要有下属的觉悟,时时刻刻想着为领导分担麻烦,减少麻烦……

可是当这位衙役看清楚这个“嫌疑犯”,腿都快要抽筋了……

尼玛!

“谢御史,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衙役转身怒视谢文举,咬牙切齿,很是愤怒。

这特么是房二郎啊!

呼风唤雨、横行霸道的房二郎!

你特么让我抓他?

信不信我先把你抓起来!

谢文举见到这衙役瞬间变脸,就觉得很是心塞……

他知道房俊的名声很响,却没想到居然连長安縣的衙役都视其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看这位衙役的神情就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抓捕房俊的。

不过谢文举还是硬气道:“怎地?你们長安縣也玩官官相护这一套,想要在房相面前讨好卖乖?”

那衙役一脸不屑:“您还真别给咱下套,什么叫官官相护?什么叫在房相面前讨好卖乖?一看您就不是个实诚人!您是监察御史,房二郎是崇贤馆校书郎,您二位有争执,可以去大理寺,咱長安縣庙小,供不起您二位这大菩萨!再则,房二郎那是驸马爷,您想告他,得去宗正寺,咱長安縣管不着……”

居然设个套让咱钻,想要坐实房相勾结長安縣袒护儿子的罪名么?真以为咱是傻子不成?不过这个小白脸儿真不是个好东西,良心大大的坏了……

谢文举被噎得够呛。

拿这个油滑的衙役没法,他也有点泄气。

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二叔,咱们走吧……”

谢文举回头看去,却是自己的表妹扯着叔父的袖子,眼泪噼哩叭啦的掉,委屈得不行。再仔细一抽,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只见表妹原本光洁的额头,陡然生出一个红彤彤的犄角来……

第六百零四章 针对

房俊觉得尴尬……

虽说整件事情的起因是谢家人口出恶言,而这个小姑娘也是自己凑到他身边的,可毕竟是自己连累人家这番狼狈,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委委屈屈哭哭啼啼,额头还鼓起一个犄角一样的大包,洁白的肌肤红彤彤一片,看着就我见犹怜……

谢成杰父子恶狠狠的瞪着房俊,却没敢说什么。刚刚的这一场混战,将两父子的锐气全都打散了,即便心中愤怒,却下意识的压制着。

谢文举心中飞快的盘算着。

这些衙役明显不愿得罪房俊,而且房俊没有亲自动手,即便那些香客是被他们煽动才动手的,但是无凭无据,谢文举也不能把房俊怎样。

风闻奏事,弹劾房俊?

呵呵……

谢文举还不想死。

算来算去,今日之事似乎谢家也只能吃个亏,虽然心里憋屈得不行,但是谢文举对房俊有着极深的恐惧,下意识的就想要远离房俊一点。

只不过,自己这个长房嫡子的叔父脾气一向不太好,在江南颐指气使惯了的,大抵很难咽下这口气。

想了想,谢文举决定认栽,同时劝劝叔父,来日方长么,何必非得跟房俊死磕?

他斟酌着话语,尚未开口,耳中便听到谢成杰对房俊说道:“今日之事,是犬子之错,谢某代犬子道歉,希望二郎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犬子一般见识。”

谢文举差点以为自己耳鸣,这话是自己这位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叔父说出来的?

房俊此刻也消了气,主要是觉得害得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有点过意不去,便大度的摆摆手:“既然阁下诚信致歉,某若是不依不饶,岂不是显得有些不近情理?话说,某也是个好脾气的人,只是你家这孩子没口德,满嘴喷粪。这也就是遇到房某,若是换了一个人,准定吃大亏!关中人脾气暴烈,非得打得你跪下喊达达爸爸不可!”

锦衣少年差点气得吐血!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特么还没完了?

谢成杰拉住儿子,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咬着后槽牙,强忍着羞辱,点头道:“多谢二郎指教,吾谢家定会牢记今日之教诲,来日定有后报!”

满满的威胁。

房俊脸色也沉下来,眯着眼睛瞅着谢成杰:“怎么,吓唬人呢?”

谢成杰却不再多说,冲房俊一拱手:“后会有期。”

便带着家人离去。

那紫色纱裙的小姑娘乖乖的跟在谢成杰身后,走出几步,回头看了房俊一眼,送给她一个大白眼……

对于谢家,房俊是一点好感也无,尤其是在听上官仪说起与谢家一同进京的那个什么大儒质疑自己的诗词非是原创之后。

尽管自己的确不是原创……

可谓问题是,自己这个有可能是史上最强的抄袭者,所抄袭的诗词都来自于未来,不可能有人拿得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是抄袭。既然没证据,凭什么说自己是抄袭?

就因为自己的年纪小、阅历不够,就不可能创作出那些优秀的诗词?

简直开玩笑!

为赋新词强说愁行不行?

人的想象力范围可以“精鹜八极,心游万仞”,“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过去、现在、未来,任意遨游;天上、人间、地狱,无处不在。

“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

难道真的用宝剑割断肠子?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难道李白真的醉了?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难道李白成神了不成?

扯淡么……

房俊并不在乎有一个所谓的大儒莫名其妙的对自己表示质疑,你说我是抄袭,那你得拿出证据来!

没有证据,你说个屁啊!

对自己的穿越金手指万分自信的房俊,完全没料到即将遭遇一场巨大的危机……

这场闹剧,以谢家忍气吞声告终。

当然,事情不可能这么轻易揭过去……

三日之后,谢成杰前往东宫,觐见太子李承乾,同行者有江南大儒王雪庵。

谢成杰的妹妹谢氏,是秘书丞苏亶的小妾,而苏亶之女,是太子李承乾的太子妃……

弯弯绕绕攀上亲戚,李承乾不得不给太子妃面子,在东宫召见了谢成杰。至于王雪庵,李承乾亦是早闻其名,敬佩其才学,是以礼仪很是隆重。

召见的地点并未在立政殿,而是在崇贤馆。

这是王雪庵的要求,说是想要见识一番大唐最高等级的贵族学校……

李承乾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王先生久居江南,然文名早已传遍关中,今次有幸聆听王先生教诲,孤实在是有幸啊。”

李承乾端坐在主位,笑吟吟的送上恭维。

这位太子殿下虽然霸气不够、行事少了几许雷厉风行的魄力,但是待人处事极其温和,令人如沐春风,是以朝中风评极好,比之持才傲物的魏王李泰更受欢迎。

毕竟,一个温和优柔的皇帝,是大臣的福气……

王雪庵相貌清癯,坐在下首,瘦削的身体背脊挺得笔直,浑身充满一种刚硬正直的气质,闻言微笑道:“殿下过誉了,草民治学,不为名声,不为求官,只为畅读圣贤之书,寻找治世之法,以之教化弟子,忠君报国、匡扶社稷,如此足矣!”

一副胸怀磊落、为国为民之圣贤气派!

李承乾肃然起敬……

谢成杰在一旁说道:“王先生隐居于洞庭,治学著书,桃李遍江南,贤德之名广为传颂。今次有许多弟子抵达京师,参加科举考试,是以与在下结伴,一同进京,领略关中风采。”

李承乾欣然道:“江南婉柔,关中刚烈,风景不同,民俗亦不相同,可谓各有千秋。先生既然不远千里而来,那边多逗留些时日,也好让孤多多请教,有所精益。”

“呵呵,殿下谬赞了,草民如何担当得起?”王雪庵捋须微笑,脸上满是谦逊:“关中历来是帝王之都,八百里秦川,地杰人灵,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汇聚,文人墨客辈出,草民区区一介寒衣,有幸读得几本书,焉敢在天下群英面前耍弄?至于指教殿下,更是万万不敢。这崇贤馆集齐大唐文华之名仕,草民可不敢班门弄斧。”

这一番谦逊之言,听得李承乾心头畅快。

崇贤馆虽然是皇帝所设立,但现在作为他的读书之所,能得到江南大儒的推崇,自然深感自豪……

一边的许敬宗接受到谢成杰一个眼色,便插言道:“王先生无需客气,您的大名,某如雷贯耳,只是缘悭一面。素闻先生不仅经史子集洋洋精通,便是诗词歌赋之上,亦是造诣颇深。不知最近可有佳作,让吾等一睹为快,领略一番江南风韵?”

他与谢成杰是旧识,与王雪庵亦是老友,是以今次谢、王二人拜访太子,李承乾便让他作陪。

李承乾一愣,看向王雪庵问道:“先生居然亦是喜好诗词?那可真是巧了,咱这崇贤馆内,正好有一位诗词圣手,所作诗词,俱是难得的佳作。”

王雪庵推迟道:“延族兄过誉了,某只是闲来无事附庸风雅,做些词曲诗文聊以,何以当得起一句造诣颇深?延族兄这是害我啊!不过,殿下所说的诗词圣手,敢问是哪一位大儒名仕?某倒是真想请教一番。”

延族,是许敬宗的字。

李承乾便说道:“此子乃是房相家里的二公子,房俊,房遗爱。”

闻言,王雪庵的脸色顿时就沉下去,断然道:“此等厚颜无耻之徒,实乃吾辈读书人之耻辱,不见也罢!”

李承乾有点发懵……

房俊得罪你了?

第六百零五章 阴险

李承乾一脸疑惑。

看着王雪庵一脸愤恨、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着实不解……

房俊的确爱得罪人,可那厮从未去过江南,这王雪庵亦是首次进京,二者之间应当毫无瓜葛才是。房俊到底是祸害您媳妇了,还是丢您儿子下井了,惹得您如此恨之入骨之神情?

李承乾愈发好奇,问道:“王先生听说过房俊之名?”

王雪庵黑着脸,沉默不语。

谢成杰在一旁道:“怎会没听过呢?房二郎才子之名,早已响彻江南,一篇篇惊才绝艳之诗作,足以名垂千古,乃是江南士子竞相崇拜的榜样!”

说着,他又疑惑的看着王雪庵:“难道先生认得房二郎?”

王雪庵“哼”了一声,欲言又止。

恰在此时,有崇贤馆的书佐来报,皇帝驾到……

一众人赶紧起身,以太子李承乾为首,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

门口处,李二陛下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笑呵呵的对着躬身施礼的众人说道:“免礼!”

一双虎目看着王雪庵,笑道:“听闻王先生自江南进京,朕不请自来,还望先生莫要怪罪才好。”

王雪庵浑没有刚刚面对李承乾之时的洒脱淡然,满脸通红,激动道:“陛下折煞草民了,能够有幸得见天颜,实乃王某祖宗庇佑,前世修来的福分……”

“呵呵……”李二陛下莞尔一笑,对跟着自己一同前来的宋国公萧瑀说道:“都说王雪庵刚烈正直,可是在朕看来,也蛮会说话么!”

萧瑀微微欠身,笑呵呵说道:“陛下龙虎之姿、帝王之气,谁人见了不是心悦诚服、口出肺腑之言呢?”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原来最会说话的是时文你啊!”

时文,是萧瑀的字。

气氛很活跃,宾主想见甚欢。

李二陛下为首,众人进了崇贤馆,一一落座。

萧瑀说道:“方才某与陛下博弈,听闻雪庵先生前来崇贤馆,陛下便欲前来倾听先生之学问见识。先生久居江南,身处民间,想必定然深谙民间疾苦,若是有何见解,不妨一一说来。”

李二陛下亦说道:“兼听则明,朕自诩虽不算贤明,但亦听得进逆耳忠言。雪庵先生有何见教,不妨直言,即便有何不妥之处,朕亦不会计较。”

双目直视王雪庵,神情甚是热忱。

这王雪庵名满江南,与张玄素、于志宁等人齐名,虽然只是一介布衣未曾入仕,但桃李遍江南,名声很好,甚受江南学士推崇。

李二陛下也想从他这里听一些江南的风俗人情,以此人刚烈正直的名声,想必不会文过饰非,有所隐瞒。

王雪庵微微激动,说道:“论臣过,反其施,尊主安国尚贤义;拒谏饰非,愚而上同,国必祸!陛下胸怀宽阔,英武贤明,实乃大唐之福啊!”

这吹捧得有些腻歪……

李二陛下微微尴尬,心里对王雪庵的态度有些不悦。朕都说得明明白白,此来是尊敬、相信你的人品,问问你江南民间的风俗疾苦,你歌功颂德岂不是与咱的心意南辕北辙?

不过,这个家伙是真的有学问。

论臣过,反其施,尊主安国尚贤义;拒谏饰非,愚而上同,国必祸!

这句话说的真好!

不过李二陛下明白其意,却不知其出处,难不成是他自己说的?那可真当得起“大儒”之称了!

便询问道:“王先生这两句,不知是何出处?”

李二陛下有时候是很磊落的,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那就明着问,不怕人笑话他读书少。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没问这句话是不是王雪庵自己说的,若当真只是某本书里的话,自己却当成王雪庵原创,那可就要遭嘲讽了……

王雪庵答道:“回陛下,是孟子成相篇中之言。”

李二陛下想了想,便对一边的内侍说道:“回头给朕将这本书找出来,朕要好生诵读。”

内侍赶紧记下。

许敬宗三角眼一转,计上心头,说道:“何用耽搁?咱这崇贤馆里,可就有长安最大的藏书楼,说不定就有这本书,可以去找找。”

李二陛下欣然道:“说得有理。”

便打发内侍去后院的藏书楼。

许敬宗暗暗得意,房俊你个小兔崽子,这回等着挨骂吧……

他跟房俊一向不对付,屡次三番的被房俊窝面子,怎能不嫉恨在心?

今日却是报仇的最好时机。

那房俊自从被安排在藏书楼当校书郎,除了混日子,就没干过正事儿。天天迟到早退,当值的时候要么捧着本书打瞌睡,要么溜溜达达去太子殿下那边闲逛,许敬宗是又羡又妒!

如此悠闲,是来养老么?

那几万卷藏书,就从未见到房俊编撰目录索引,归纳整理!这乱七八糟的,就不信你能将这本孟子成相找出来!

找不出来,那就要挨骂!

虽不能把房俊如何,但是上点眼药,被陛下训斥一顿,也可以令许敬宗心头爽快……

堂内言谈甚欢。

这王雪庵虽然看上去一脸刚正,实则能说会道,言语之间看似正气凛然,但是处处藏着心思,使得皇帝心情大好,气氛愈加愉快。

许敬宗不仅有些郁闷,对这个老小子刮目相看。

这么多年在江南修身养性,居然还练出来这么一手逢迎拍马的本事,比起自己也丝毫不落下风了!

王雪庵滔滔不绝,许敬宗完全插不进去嘴,想要给房俊挖个小坑预埋一点地雷,却根本找不到话头……

心里有些腻歪这个王雪庵的时候,眼神一瞟,就见到刚刚那个内侍回来了。

许敬宗心里一喜,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必是房俊那厮根本找不到那本孟子成相。可是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内侍手里居然捧着一本书……

许敬宗皱起眉毛,这是找到了?

这也太快了吧……

不仅仅是他吃惊,李二陛下也有些吃惊,看着他内侍问道:“找到了?”

“是,陛下请看,是不是这本?”内侍双手将书册呈上。

李二陛下信手接过,看了看封皮,确定无误,可还是有些不相信,怎会这么快呢?太极宫里也有藏书楼,虽然藏书没有崇贤馆这边多,但是数量也不少。每一次皇帝想要找一本书,那些内侍都要鸡飞狗跳的翻找好半天……

不过李二陛下并未多想,毕竟管理藏书楼的校书郎是房俊,这小子总是能搞出一些令人意外的勾当,但效果一如既往的好,便将书册放在一边,继续与王雪庵的谈话。

王雪庵说道:“……江南之地,得天独厚。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万千百姓沐浴陛下之恩泽,温饱安乐,实乃得天之幸!”

许敬宗差点吐出来……

心里暗暗鄙视王雪庵,您还那再无耻一点么?将文赋里的句子都搬出来吹捧陛下,实在是过分!

不过……

许敬宗心里一动,便插言道:“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雪庵先生不愧是江南名仕、学问深厚,石中蕴藏着美玉就能使山岳生辉,水中含有珍珠就能使江河秀媚,这一句,便将帝国锦绣河山之神韵刻画得淋漓尽致,可当国士之称!”

王雪庵尴尬得面皮一抖,咧嘴道:“延族休要调侃与我,此句乃是东晋名仕陆机于文赋中所言,某何敢窃而据之?读书之人,要堂堂正正,将别人之心血窃为己有,与盗贼何异?”

开始还有点尴尬,但是说到后来,却是义正辞严,横眉立目,显然甚是愤慨。

李二陛下有些不解的瞅瞅王雪庵,心说许敬宗只不过是不知这句话的出处而已,解释一下不就行了,何必如此激动,还带出来一腔悲愤?

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许敬宗赶紧摆手道:“雪庵兄莫要见怪,许某哪有此意?只是未曾拜读过文赋,是以不知罢了。”然后向李承乾拱手道:“殿下,不知可否令藏书楼寻到此书,给微臣拜读?”

李承乾便皱起眉毛,狐疑的看了许敬宗一眼,有些不悦。

文赋这本书他只是听说,亦未曾读过,实在是有些生僻。可许敬宗却将话头引到此处,明显是想要找房俊的难堪嘛!那厮成天不干正事儿,怎能从如此浩瀚的藏书中寻找到这么一本生僻的书籍?

找不到,必然要被父皇责怪!

许敬宗这个老小子,太坏了……

第六百零六章 不与此辈为伍

李承乾看得出许敬宗这是在使坏,挖坑想要埋房俊。

李二陛下何许人也,又怎会看不出许敬宗的心思?阴沉沉的瞄了许敬宗一眼,心底愈发不悦。

贞观十年,长孙皇后去世。百官为长孙皇后服丧期间,许敬宗看见率更令欧阳询样貌丑而大笑,被御史揭发,李二陛下震怒,将其贬为洪州都督府司马,后迁给事中,兼修国史。前年,才提拔起来代检校黄门侍郎。

此人算不上大奸大恶,但自私龌蹉,若非看在跟随自己多年,而且才学很好,昔日更曾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份上,早就远远的打发了!

现在又玩阴谋诡计这一套?

不过有王雪庵、谢成杰这等外人在,李二陛下忍着怒气,并未发作。

王雪庵并不知许敬宗这番话的用意,不过既然是盟友,自然要相互维系。便开口道:“崇贤馆内居然有文赋藏书?那可真是太好了,多年前某也只是在一个文友之处见到过文赋的手抄本,不知其与原著是否有差别。陛下,可否让藏书楼那边将此书找出,让草民拜读一番,以解心中多年困惑?”

话已至此,李二陛下还能说啥?

瞅了许敬宗一眼,点头道:“自然。”然后吩咐内侍前去后院的藏书楼找书。

若是房俊未能将藏书楼的书籍整理清楚,编撰出目录索引,不可避免的要丢一回脸。自己到时候是处置房俊的不务正业,还是不闻不问?

都有些不妥啊……

心中对许敬宗的不满更甚,同时也有些为难。许敬宗被李二陛下瞪了一眼,心里一突,暗叫糟糕。

陛下这是看穿了我的用意啊!

顿时心急火燎,脑袋里琢磨着如何在陛下表现一番,将这个错误弥补过去才行。

要说许敬宗其人,才学是真的有,为人更是聪明灵透,唯独有一样不好,格局太小,妒忌心太重!心里只想着如何给房俊挖坑添堵,却未曾想过李二陛下会不会看出他的用意,会不会龙颜大怒?

许敬宗沉寂下来,话题又转回到诗词歌赋之上。

自前隋开始,五言七绝大行其道,越来越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词赋则渐渐冷落,被称作“诗余”便可见一斑。

只是房俊异军突起,几首词赋惊世骇俗,这才引起世人的再次关注。

但是总体来说,诗的地位不可撼动,赋紧随其后,词已然不登大雅之堂。

谢成杰道:“王先生这些年修身养性,除了亲自教授几名弟子,谢绝一切往来应酬,于洞庭湖畔结庐而居,寄情于山水,放纵于星月,境界更上一层楼,诗词名作更是不胜凡几。”

王雪庵老脸微微一红:“谢世兄言过其实,某如何敢当?不过一些闲极无聊的玩笑之作,徒增笑尔。”

李承乾倒是兴致勃勃的问道:“可否请先生赐教一二?”

王雪庵一脸矜持:“嬉戏之作,难登大雅之堂,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就在此时,前去藏书楼寻书的回来了,手里捧着薄薄的一本书籍……

这下子,屋内的几人都有些惊讶了。

李二陛下剑眉一挑,诧异问道:“找到了?”

内侍恭敬的呈上书籍,微笑回话道:“会陛下的话,找到了。”

李二陛下看着手上这本文赋,真是有些惊异:“这本书算是很生僻的书籍,一般的学士,很少有人拜读,甚至听闻此书名者,非见识广博之辈而不能。”

内侍道:“回陛下,奴婢见房二郎只是随意的在二楼的书架上翻了翻,前后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在一堆古朴陈旧的书籍之中将此书找出。想来,这藏书楼的所有藏书,房二郎大抵都已经了然于胸。”

屋子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几万卷藏书,了然于胸?

这也太扯了吧!

难不成此子有过目不忘之能力?

可若是没有,又如何解释眼前这种情况?

众人都是读过书的富贵人家,即便家中没有藏书楼,也都见识过。几万卷藏书的藏书楼,书册典籍浩如烟海,即便按照韵脚和类型分门别类,同一类的书籍也常常达到几百甚至上千本。从中找出一本不常用的生僻书籍,运气再好,起码也得盏茶功夫吧?

现在呢?

这内侍一个来回,书找来了,茶还没凉……

王雪庵与谢成杰对视一眼,后者故作惊讶,说道:“不知这藏书楼是那位能臣在管理,当真是天下奇才,不知可否一见真容?草民家中也有一座藏书楼,传承十几代,藏书倒也颇有规模,只是一直以来管理混乱,想要找本书往往大费周章,若是可以请教这位能臣一二,那可真是太好了!”

还有什么比夸赞自己手下能干更让领导满意的呢?

手下越是能干,就越是证明上司领导有方……

李二陛下欣然道:“有何不可?”对那内侍道:“把房俊那小子叫来,就说朕让他来拜会江南大儒王先生。”

内侍领命而去,临转身之时,却是隐隐的瞥了王雪庵一眼。

就你事儿多,这多大一会儿,咱都跑了三回了……

许敬宗则暗暗懊恼。

本来是挖坑陷害房俊一下的,这怎地突然就变成助攻了呢?看看陛下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不知道对替他长脸的房俊是何等的满意。

唉!

失策啊……

那边厢,王雪庵闻听到房俊之名,“突然”脸色就阴沉下来,跪坐在地上,对李二陛下拱手道:“敢问陛下,刚刚所说的房俊,可是当今贤相房玄龄的二公子,房俊房遗爱?”

李二陛下被他的神情弄得微微一愣,点头道:“正是,王先生识得此子?”

心里想想,不应该啊,房俊从未去过江南,王雪庵亦未来过关中,这二人从无交集,如何能够相识?或许只是闻听其名吧,毕竟房俊这小子的名气那是当真不小。

谁知王雪庵听了这话,顿时愤然道:“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某如何使得?纵然剜去双眼,亦不愿相识此子,更不屑与之为伍!”

李二陛下愣住。

李承乾也微微张嘴,诧异的看着怒不可遏的王雪庵。房俊是能惹事儿,更能得罪人,可啥时候得罪到这位老先生了?本就是南辕北辙风马牛不及的两个人,如何联系到一起?

许敬宗见到终于言归正传,适时插言道:“王先生此言何意?按说,房二郎与您并不相识吧?”

王雪庵一脸愤懑,欲言又止。

谢成杰慨然叹息道:“王先生,陛下贤明,太子仁德,您心中所愤懑之事,不妨说出来,也请陛下和太子给寻一个公道,不是更胜过您窝在心里,郁郁寡欢?”

这么一说,李二陛下更奇怪了:“到底是何事?”

王雪庵一脸纠结,好半晌,才长叹一声,说道:“说起此事,某也是颇感诡异,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去年,关中商贾前往江南行商,曾带过去一篇短赋,名曰爱莲说,言及乃是关中才子房俊所作。不知陛下何曾听闻?”

李二陛下自然听闻过!

不仅仅是听闻过,还暗自发怒了好几天。因为这篇短赋是房俊当着长乐公主的面所作,坊市间皆流传乃是房俊想要染指长乐公主,是以用词赋传情,行龌蹉之举!

便点头道:“确有此事!”

王雪庵再次叹息,脸上满满的全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缓缓说道:“可问题是,这篇短赋,乃是草民所作……”

嚯!

在座诸人皆是大惊。

李承乾不可置信道:“不能吧?”

抄袭,可是这个年代最最深恶痛绝的大罪!

第六百零七章 证据

在这个诗酒风流的年代里,一首可以名传后世、流芳千古的诗篇,足以使得一个白衣百姓平步青云!前隋的科举制度里,作好几首诗词,就可以做官!

试想,若是谁的优秀作品被别人抄袭窃取,这简直就是断人前程的大事!

更何况,但凡抄袭者,人品道德必然极为低劣,一旦证实,必将受到士林的唾弃,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这可是堪比杀人灭族的指控!

李二陛下一张连完全阴沉下来,一双虎目盯着王雪庵,一字字说道:“阁下所言,关系重大,最好三思之后,方才开口。若只是一时口误,朕可以当做没听过,但若是言之凿凿,那可就事关人品清誉,便是朕想要维护,也维护不了。”

皇帝虽然富有四海、执掌天下,却也不是万能的。

似抄袭这等道德败坏之人,必将受到天下人共弃之,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去维护一二。

说实话,对于王雪庵所言,李二陛下不信的。

房俊人品如何,李二陛下自认已经看得透彻。

此子桀骜,不尊礼法,时常有荒诞冲动之举。但率性至诚,赤子之心,可以说的上一句坦荡君子,绝非心思龌蹉的小人。

抄袭?

绝对不能够!

若说房俊偷钱,李二陛下或许可以一听,但是说他抄袭,李二陛下是绝对不信的。

没有动机啊!

那小王八蛋贪财,更是个官迷,可唯独对于自己的名声从不在意,说他是棒槌,说他是楞怂,说他率学无诞,说他不学无术,从来都是笑呵呵的默认,爱咋说咋说!

这样一个人,会去抄袭别人的诗词来扬名?

更何况,房俊前前后后所作的诗词名作,李二陛下可是都让李君羡仔仔细细的调查过,莫说是抄袭,即便是否请人代笔,李二陛下都一清二楚。

现在蹦出来一个王雪庵,口口声声说房俊抄袭,李二陛下如何能信?

可是另一方面,李二陛下不得不心中狐疑,因为王雪庵的身份……

虽然不是孔颖达这等天下名士,但也不遑多让。文人最是爱惜羽毛,抄袭这等关系重大之事,若非真正发生,谁敢张嘴胡说?

而且,李二陛下还有一事不解……

“先生说房俊抄袭您的短赋,可是为何在此之前,这篇短赋未曾流传出来?”李二陛下疑问道。

爱莲说一篇,李二陛下曾反复拜读,字里行间所蕴含的寓意与风骨,也曾使他震撼。如此一篇足以流传千古的名篇,一旦问世,必然竞相传颂,便如同房俊做出此篇之后的情形,短短时间内,传遍大江南北,家喻户晓。

可王雪庵说此篇是他所作,为何在他作出之后,却不曾传播开来?

王雪庵一脸苦闷:“因为草民是在一次酒醉之后,偶然作出此篇,之后便束之高阁,从未示于人前。”

李承乾皱眉插话道:“先生远在江南,房俊身处关中,您二人更从未接触,若是抄袭,房俊从何处得来这篇短赋?”

太子殿下也不是傻子,只是性情优柔寡断一些,但是智商绝对够用,一言触及此事的关键所在。

天南海北的两个人,房俊是有千里眼还是顺风耳,能得知你的短赋内容?

王雪庵苦笑着一摊手:“这亦是草民不解之处……”

闻言,李二陛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着王雪庵的目光便有些愠怒。

李承乾哼了一声,不悦道:“说来说去,先生都是在自说自话,既无真凭实据,亦无逻辑推理,如此污蔑朝廷官员,阁下就不怕大唐律例么?”

大唐律例,诬告者同罪……

李承乾跟房俊极为亲厚,虽然房俊因为储位之争对他若即若离不冷不淡,但是李承乾心里却将房俊看得极重。现在这个老学究居然诬陷房俊抄袭,他如何不怒?

一如李二陛下那般,李承乾对于房俊的人品,亦是无限信任。

那小子什么祸都可能闯,但是如此没品之事,绝对不会干!

许敬宗见到李承乾发怒,眼皮就是一跳。

心中对于房俊的嫉恨,更上层楼……

同时心里也纳闷,房俊那小子虽说也做出了一点功绩,但是成天闯祸惹事,被陛下不知打了多少回板子、抽了多少回鞭子,怎地反而更得到陛下和太子的信任宠爱呢?

娘咧!

这小子是个大大的佞臣啊,讨好陛下和太子的心机实在深不可测……

王雪庵见到李承乾发怒,赶紧离席站起,冲着李二陛下父子躬身长揖,惶然道:“请太子殿下息怒!草民对不知那房俊如何抄袭了草民的词赋,但是草民有证据能证明,那爱莲说实乃草民所作!”

李承乾心里咯噔一声:“你且说来,若是有一字妄言,诬陷于朝廷命官,休怪孤不讲情面!”

王雪庵赶紧道:“是!江南士林皆知,草民平生钟爱莲花,便是洞庭湖畔的草庐,亦取名为‘白莲堂’……”

李承乾又好气又好笑,瞅了父皇一眼,见父皇面色沉郁一言不发,便讥讽道:“你喜爱莲花,住的地方叫‘白莲堂’,所以爱莲说就是你作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居然说房俊厚颜无耻,以孤之见,真正厚颜无耻是你才对吧?若是你的名字叫个什么金龙、御极之类的,是不是也要让父皇让位,这天下都是你的?”

这可就是诛心之言了!

可见李承乾心中是如何恼怒。

王雪庵吓得亡魂大冒,“噗通”就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大叫道:“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将谢成杰祖宗八辈都给问候了一遍。

不是说那房俊只是仗着宰辅公子的身份,实则极为陛下所厌,更因为与魏王李泰交好,被太子殿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么?不是说只要我站出来指责房俊抄袭,必然得到满朝文武的支持,瞬间将那房俊打落尘埃,万劫不复么?

可是你瞅瞅皇帝和太子的态度,哪里有半点厌恶房俊的样子?

完全就是站在房俊一边啊!

王雪庵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事已至此,已经有进无退,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草民还有证据。”

这次是李二陛下沉声道:“说!”

那阴沉沉的语气……

王雪庵打了个哆嗦,咽了口口水,说道:“俗话说,诗由心生,词赋亦是如此。未曾经过那种历练,如何能懂得那种心境?学问的累积,便是人生的阅历,这绝非可以一蹴而就那么容易。这篇爱莲说,乃是草民浮沉于民间几十载,半生经历之感慨!感叹当今之世真隐者少,有德者寡,而趋炎附势钻刺富贵之门的小人比比皆是;这莽莽红尘,万千名士,却又能有几个心念百姓之人,去根治这社会痼疾呢?这篇短赋里,草民先用花进行比喻,让花的特性喻人,平淡之中寓意深远,然后借花喻人,将草民半生以来避世嫉俗,以及世人皆追求荣华富贵的心态描写的淋漓尽致。这篇短赋,抒发的是草民心中孤掌难鸣的哀怨,同时也狠狠的鞭挞了那些寡廉鲜耻之徒。草民在这篇短赋之中想要表述的,是那种不从众只求纯净的心态,在碌碌尘世中是难能可贵的,感叹世风日下,大多数人皆被世事玷染。敢问陛下,房俊身为宰辅公子,年未及弱冠,何以知人间疾苦,通晓世态之炎凉?情之未至,心之未苦,如何做得出此等对高尚情操的崇奉、对庸劣世态的憎恶之绝世佳作?”

李二陛下一言不发。心底却有些震惊。

好一个王雪庵,居然从这篇短赋的立意之上,来驳斥房俊,从而证明这篇短赋不是房俊所作的目的。

他也不得不佩服,细细思之,好像房俊的人生阅历,还真就不可能做得出如何蕴含深刻寓意的作品……

第六百零八章 天才的世界,你不懂!

从逻辑上来说,王雪庵的话语是很有道理的。

没有相应的生活,相应的阅历,可以依靠想象去编织一个从未踏足过的瑰丽世界,却很难达到那种超凡脱俗的思想境界……

以房俊的人生经历,很难想象他能有那种对高尚情操崇奉、对庸劣世态憎恶人生感悟,更不可能达到“遗世独行,出淤泥而不染”的境界。

所以……王雪庵其实是对的,房俊根本写不出来爱莲说这样的千古名篇。

在这一刻,甚至连一心维护房俊的李承乾,都有些赞同王雪庵的观点了。

难道房俊这篇文章真是抄袭来的?

李二陛下比儿子想的更多。

房俊身在关中,长这么大,只是前年去了一次青州,从未曾踏足江南。王雪庵成名很早,但只是在江南一代盘桓,最近七八年更是隐居洞庭湖畔岳州府,很少接见外人,平素教授子弟。

这是两个完全不搭界的人。

假设房俊的这篇爱莲说当真是抄袭于王雪庵,他是通过什么手段得到的呢?

不由自主的,李二陛下便想到了“百骑”。

每一个帝王都是多疑的,哪怕他表现得再是胸怀宽广……

只要想到自己的特務机构有可能跟房俊保持着亲密的关系,李二陛下就有些心惊肉跳,即便他深深的知道,房俊是没有动机和资本造自己的反。

大堂内一片沉寂,似乎王雪庵爆料的这件事情以及将所有人都给震惊到了。

谢成杰闭口不言,他的资格没有在此事上发言的权利。谁都看出来皇帝陛下以及太子殿下对房俊的维护,不论事实的真相如何,只要敢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前攻击房俊,那么就要时刻担心事后被这两位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算后账……

许敬宗最是老谋深算的一个人,虽说他深知王雪庵今次前来京师的目的,却没打算参与其中,冷静的置身事外。他给房俊挖坑是一回事,若是附和王雪庵的话语指责房俊抄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唯有有资格说话的人,就只剩下萧瑀。

但萧瑀心里其实很是纠结……

通过弹劾房俊的那一次事件,萧瑀原本以及下定决心偃旗息鼓,只要陛下的吃相不至于太难看,以萧氏为首的江南士族放弃一些利益自持皇帝东征高句丽是可以进行的。

皇帝在这件事上太强势了,任何想要阻止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而皇帝伸向江南的手,毫无疑问,就是房俊。

谢家此次前来京师的目的,就是要斩断皇帝这只即将伸向江南的手,为此,甚至不惜动用王雪庵这个名满江南的大儒!

但问题是,斩断了房俊,难道皇帝就不会派另一个人去么?

所以,萧瑀认为谢佳此举,其实并无真正的意义。唯一可以达到的效果,便是让皇帝认识到江南士族坚决的抵触之心……

可是作为江南士族的领袖,萧瑀又不能漠然视之。

自晋室南渡之后,江南士族早已彼此依存,成为一个利益整体,联姻、经商、官场,各个方面的通力合作,才使得即便暴烈昏庸如隋炀帝杨广,也不得不对江南士族心存忌惮。

团结,才能强大!

因此,即便非常不看好谢家的这次举动,萧瑀也必须予以支持,否则若是引起江南士族内部的离心离德,不需要皇帝下手,这个利益集团也会烟消瓦解……

皇帝前来崇贤馆,便是萧瑀暗中运作。

事已至此,他也是退无可退。

萧瑀只得心中暗叹一声,开口说道:“雪庵先生之言,细思确有道理。而且,原本房俊率学无诞,突然之间便连续作出这许多脍炙人口、传播久远的诗词佳作,可确实令人生疑。比如他的许多词赋,都对人性或者情感有着深刻的见解,一个人未曾经历过那种情感的人,又怎么能写得出那样深刻的词赋呢?”

李二陛下闻言,淡淡的看了萧瑀一眼,心中着实有些愠怒。

朕御极天下、执掌乾坤,江南难道就不是朕的领土了么?

朕只是要建立一个东征的桥头堡而已,你们这帮所谓诗书传承的江南世家,就像动了你们的命根子似的,疯了一般一次次的反击!

真当朕的刀子不利么?!

说实话,若非忌惮着东征大局,李二陛下是真心想要在江南大开杀戒!

身为大唐领土,却始终游离于大唐控制之外,这是对一个野心勃勃想要成为千古一帝的帝王最大的挑衅!

相对来说,房俊抄袭与否,根本就不重要!

他们不是来指责房俊抄袭,而是来找朕的茬,质疑朕的权威!

他心里百转千回,计算着取舍得失,对萧瑀极为失望……

一声醇厚的嗓音,在门口悠悠响起。

“敢问宋国公,您可否有传颂一时的佳作流传于世呢?”

听到这个声音,李二陛下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安定,唇角甚至都不经意的挑起一个弧度。

这种找上门的挑衅,可是房俊最擅长应付的!

越是如此看似无法解释的事情,房俊反而越是稳妥!

即便现在就连皇帝自己心里都不确定这篇爱莲说是不是房俊抄袭的,但是皇帝知道,哪怕真的是房俊抄袭的,只要他敢抄,他就一定有办法对付!

不知为何,李二陛下居然对房俊有了一种迷之信心……

众人都寻声望去。

崇贤馆正堂的门口,站着一个锦袍少年。

明亮的阳光从他的背后投射进来,将他的身影轮廓照射得显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他的脸庞背着光,处在阴影里,只看得见宽阔的肩膀、修长的四肢,却看不清五官长相。

只有那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

萧瑀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噎得难受。

是否有传颂一时的佳作流传于世呢?

这个问题很诛心,因为答案是……没有。

作为朝中清流文臣的领袖,出身后梁皇族、江南世家的萧瑀,的确没有一篇佳作流传于世,这的确是一个缺憾。

现在被一个未及弱冠的后生当面指摘,萧瑀难免老脸微红,有些恼羞成怒。

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底的恼怒,萧瑀淡淡开口道:“萧某愚钝,读书几十载,领略圣人微言大义,却未曾稍有建树,着实惭愧。”

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没有佳作传世,亦无需粉饰。

谁敢不敬重这位身份尊贵的清流领袖?

偏偏,萧瑀今日便遇见这么一个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存在……

房俊嗤笑一声,信步走进大堂,先后对李二陛下和李承乾施礼,然后将目光看向王雪庵。

刚刚在门口,他可是完全听见了王雪庵对他的指控。

不得不说,这个老家伙的观点其实是极有道理了,但问题是,就算我是抄袭的,可特么也不是抄袭你的啊!

他盯着王雪庵,语气轻佻:“敢问这位老先生,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诬陷忠良?”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对于房俊的嚣张,置若罔闻。

倒是太子李承乾的涵养差了一些,闻言,微微一笑。

就是这种不着调的语气、透着怪异的说话方式,满满的全是嘲讽与蔑视,很好!

王雪庵脸色一红,尚未说话。

萧瑀以及与其愠怒道:“放肆!尔说爱莲说乃是你所作,可你一个黄口孺子,从未经历过人世浮沉、人情冷暖,如何能做得出此等惊才绝艳、超凡脱俗之名篇?”

房俊看向萧瑀,嘴角一挑,露出一个鄙视的笑容:“宋国公有国破家亡之沉痛,卖身侍贼之羞辱,却为何也不曾作一篇人世浮沉、人情冷暖的名作?”

丝毫不在意气炸了肺的萧瑀,他淡淡续道:“所以,天才的世界,你根本不懂!”

第六百零九章 交锋

萧瑀气得炸了肺,差点咬碎一口牙!

国破家亡之沉痛,卖身侍贼之羞辱……这已经不是赤裸裸的打脸,而是拿刀子在萧瑀的心口里狠狠的剜下一块肉来,血淋淋的疼得萧瑀痛不欲生!

萧瑀出身于后梁皇族,他是后梁明帝萧岿第七子,高祖父是后梁武帝萧衍,曾祖父是昭明太子萧统,祖父萧詧是后梁宣帝,兄长萧琮乃是梁靖帝,姐姐是隋炀帝的萧皇后……

如此显赫尊荣之家世,却在大隋一统天下之后国破家亡,与兄长后梁靖帝萧琮被隋文帝杨坚勒令久居长安,不久之后,兄长便被隋文帝处死……

可以说,萧氏与大隋之间,国仇家恨,仇深似海!

但是萧瑀并未显示出誓雪深仇的坚韧意志,反而接连在隋炀帝的安排下出任内史侍郎、河池太守等官职,等同于认贼作父、以身侍贼……

这般陈年旧创被房俊血淋淋的撕开,萧瑀如何不怒火填膺?

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萧瑀都是以刚正贤臣来经营自己的名望,因此才被誉为清流领袖。更因早年降唐、多次帮助李二陛下在未登基之前躲避隐太子李建成的迫害而受到重用,在帝国朝堂之上,有着超然的地位。

李二陛下极为看重萧瑀,甚至曾作诗一首相赠!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诗的前两句是历来传颂的名句。“疾风知劲草”一语,原为汉光武帝刘秀赞誉王霸之言:“颍川从我者皆逝,而子独留努力,疾风知劲草。”次句的“板荡”乃诗经大雅中两篇作品的名称。板、荡二诗讥刺周厉王无道,败坏政局。

后二句则另换角度,继续盛赞萧瑀。

徒有一时之勇的“勇夫”并不懂得真正的“义”,而真正的“智者”必然心怀仁德。寓意浅显直白,只有忠诚还是不够的,要智勇双全,才算是有用之才。有勇无谋,莫言义;有智无勇,难施仁。

这是李二陛下对萧瑀在亡国之后忍辱负重的最高褒奖,可是现在,房俊却说他“以身侍贼”……

即便涵养如萧瑀,此时也不由气得火冒三丈!

他狠狠瞪着房俊,厉声喝道:“黄口孺子,狂妄至极!即便是尔父在老夫面前,亦不敢如此放肆,汝何以胆大至此?简直不当人子!”

萧瑀气得快炸了,李二陛下心里也有些不爽。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这首诗可是他赠与萧瑀的,房俊这小王八蛋现在岂不是在质疑他的眼光?

最气人的还是最后那一句——天才的世界,你们不懂……

满满的鄙夷和蔑视有木有?!

李二陛下冷哼一声,瞪了房俊一眼,呵斥道:“有事说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太子李承乾咧了咧嘴,没言语。

父皇登基之后,任命萧瑀为宰相,只不过萧瑀与房玄龄、魏徵等大臣不合,时常因为政见而闹矛盾。李二陛下虽然看重萧瑀,但是相比于房玄龄、魏徵,地位又明显不如,因此将萧瑀改任太子太傅。宰相被撤,萧瑀毫无怨言,来到东宫任职,辅导太子李承乾十分尽职,李承乾对其身怀感恩。

名义上,萧瑀算是李承乾的老师,有些话房俊可以说,但是李承乾不能说……

许敬宗在一边冷眼旁观,心里暗暗惊觉,房俊这小子真是属疯狗的,谁惹了他,都敢扑上去咬一口,害得撕下一块血肉来!看来以后若非必要,还是不要招惹此人为妙……

房俊冲李二陛下躬身施礼,诚恳认错。

然后,再次转身,淡然的看着王雪庵,说道:“敢问阁下今年贵庚?”

王雪庵神情不悦,很是气恼房俊的随意口气。他的性格一向都是严谨方正,即便是最亲近的弟子,平素亦正容相对,不许油腔滑调的显示亲昵。

不过此时有皇帝在场,王雪庵只得哼了一声,说道:“某今年五十有七,五岁识字,七岁读史,至今已有五十载矣!”

这是跟在摆资格咯?

房俊不以为意,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说道:“破坏容易建设难,一生经营了一个名声,却毁在旦夕之间……房某虽然年幼,然却有慈悲之心,若是老先生此刻保持沉默,某可以既往不咎,自今以后,亦绝对不提今日之事,如何?”

听到他这么说,李二陛下顿时放心。

房俊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已经捋出了脉络。这小子深谙虚实之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若是他没底气,那么必然会便显出强势的攻击态势,令对手惊惧心虚,极易被房俊抓住可乘之机,反败为胜。反之,若房俊表现得畏畏缩缩、言辞闪烁,则表明他的底气很足!

李二陛下暗自奇怪,敦厚温润的房玄龄,怎地生出这么一个奸诈狡猾的儿子来?

真是奇哉怪也……

王雪庵听了房俊的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是真的心虚啊……

可是转念一想,便觉得房俊此番做作,有悖常理。若是他真的能拿出来证据,可能放自己一马么?在这个无限推崇品德的年代,名声就代表着诚信,有个好名声,走遍天下都不怕;若是名称臭了,简直寸步难行……

抄袭,几乎可以说是对文人最严重的指控,比杀人放火都要更甚,房俊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一个上门指控他抄袭的敌人么?

绝对不会!

王雪庵镇定下来,房俊既然如此做作,显示他的大度,真正的原因必定是他根本就毫无办法!

一念及此,王雪庵冷哼一声,肃容道:“某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爱莲说乃是出自某的手中,但是真相却只有一个,天日昭昭,某为求真相何惧粉身碎骨?房二郎无需多言,若是你有证据证明爱莲说是你所作,请拿出来,某可以承担任何后果!”

房俊心里大骂:老东西真是狡猾……

先前还说爱莲说乃是他的作品,现在却悄悄的偷换了概念,只是说爱莲说不是房俊的作品。王雪庵无法证明爱莲说是出自他手,他便认定房俊亦无法证明!

按照王雪庵的逻辑,爱莲说是不是他所作无所谓,只要房俊不能证明爱莲说是他自己作的,那就算是大功告成……

房俊如何证明爱莲说是他所作?

无法证明……

诗词歌赋这玩意不是活物,你喊它也不答应,尤为重要的是,按照王雪庵的逻辑,没有相应的生活阅历,不可能达到爱莲说的那种境界。

这一点很要命,也是王雪庵的杀手锏,即便是心里偏向房俊的李二陛下,都产生了一点点怀疑……

皇帝父子俩都有些紧张的看着房俊。

许敬宗脑筋飞速转动,思来想去,设定了无数的可能,觉得房俊不可能驳斥王雪庵的观点。既然无法驳斥,那么房俊就没法子证明自己……

许敬宗面无表情,心里却是畅快的大笑。

若无意外,房俊这小子想必是要担上一个“抄袭”的名声,虽然不会对房俊造成致命的打击,毕竟这小子的身份是个纨绔,只要房玄龄不倒,他就会活得很滋润……但是其在士林之中鹊起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不仅如此,一个道德上有瑕疵的人,即便皇帝再是宠爱,日后想要在官场之上有所作为,也几乎不可能了。

萧瑀微闭双目,压制着心中的愤怒,等着看房俊的笑话。

如此戾气深重之辈,丝毫不顾及尊卑长幼,若是此人得志,还不知在朝堂之中掀起怎样的波澜!王雪庵的观点虽然并不完美,但是正好攻击到房俊之七寸,看他如何翻起浪花!

房俊似乎根本不在乎诸人的看法,看着王雪庵,眨了眨眼问道:“依先生之见,未曾经历过的事情,便不可能有所感悟,更不可能达到那种境界,然否?”

王雪庵点头道:“正是。”

房俊就笑了……

第六百一十章 艺术,需要想象

列夫托尔斯泰说:“艺术不是技艺,它是艺术家体验了的感情的传达。”但是爱因斯坦也说过:“想象力比知识更为重要。”

这看似是正反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但其实都说明了一个问题——艺术可以高于生活,但是必须来源于生活。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雪庵的观点是正确的。

不是对这个国度爱得深沉、不是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与失望,如何作的出“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这等悲怆至极的词句?

不是心怀忠义精忠报国、不是金戈铁马杀得胡虏蟹肉横飞,如何能发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等慷慨激昂呐喊?

以房俊的身份和经历,他不可能有爱莲说那种遺世而獨立、冷眼看尘世的洒脱情怀,更不可能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境界。

这是艺术的真谛。

以此来衡量爱莲说是否房俊所作的真伪,其实当真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任凭房俊舌战莲花,也不可能让别人相信他未曾经历便能“生而知之”,定会引起整个士林清流的质疑。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

这世界总是有些意外的情况,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变得没什么说服力,房俊便是如此。

按照王雪庵的观点,未曾经历过的事情,便不可能有所感悟,更不可能达到那种境界,便不可能写得出那等寓意深邃的作品……

房俊心里承认这个观点很正确,但他要打王雪庵的脸。

房俊在大堂里转了一圈,便见到不远处的门后,露出几个小脑袋。

房俊笑了笑,喊道:“狄仁杰!”

那几个小家伙正探头探脑,房俊冷不丁喊了这一嗓子,“嗖”的一下便缩了回去,半天没动静。

想必是听闻皇帝来了此处,几个在崇贤馆读书的小家伙都来偷偷摸摸一睹龙颜吧?此刻被房俊点破,吓得不敢露面。

房俊暗暗好笑,这等馊主意,定然是古灵精怪的狄仁杰出的,便提高了嗓音:“狄仁杰,都看见你啦,赶紧出来!”

门后这才走出一个孩童,眉清目秀的样子,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了转,犹犹豫豫的不敢过来……毕竟私下偷窥皇帝,严格说起来也是大不敬之罪。

李二陛下见这孩子长得好看,又很是激灵的样子,便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娃娃?”

崇贤馆的定位就是大唐最高等的贵族学校,但凡能在此间就读的,无一不是朝中功勋显宦之后。

房俊便答道:“此子乃是临颍男狄孝绪之孙,其父越州剡县县令狄知逊。”

李二陛下想不起越州剡县县令是谁,但是狄孝绪的名字一下子就让他想起了高祖皇帝之时的那个曾先后充任过行军总管、大将军、尚书左丞、使持节汴州诸军事、金紫光禄大夫,封爵临颍男的重臣。

便笑道:“此子不错。”

房俊见狄仁杰扭扭捏捏的不敢过来,心说这孩子难道还是个腼腆的性子?便吩咐道:“去取笔墨纸砚过来。”

“哎!”狄仁杰答应一声,转身溜得飞快……

崇贤馆是太子读书之地,笔墨纸砚自然多得是,片刻之后,狄仁杰便取来,放在大堂一侧的一张宽大的书案上,然后才乖乖的对李二陛下和太子李承乾施礼。

李二陛下含笑点头,李承乾见房俊单单将这小子叫出来,显然是想在皇帝和自己面前露个脸,定然是很亲近的关系,便从腰间拽下随身携带的玉佩,赏给狄仁杰。

狄仁杰兴奋得小脸通红,躬身施礼道:“谢陛下、谢太子殿下……”

李二陛下愈发满意,果然是个机灵的孩子,竟然还知道将皇帝放在前头,要知道赏东西的可是太子,寻常的孩子心思可不会这般周全。

房俊站到书案之前,拍了拍狄仁杰的脑袋,来了个摸头杀:“研墨!”

“哎!”因为房俊才得了赏赐,狄仁杰对于房俊指使他干活儿没有任何不满,乖巧的在砚台里添了水,细细的研墨。

砚台里研了满满的墨汁,房俊信手拿起一只毛笔,看着王雪庵,淡然道:“老先生的观点,房某不敢苟同。诗词也好,歌赋也罢,纵然需要阅历的积累用心去感受揣摩,但是有时候,想象却更重要。一双想象的翅膀,能够带领吾等飞翔在一个从未曾到达的领域。”

言罢,提笔疾书,如龙蛇疾走,一挥而就。

李二陛下酷爱书法,最是喜欢看房俊的字,当下便离座站起,背负双手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细细欣赏。

许敬宗虽然人品不咋地,但是文化水平绝对一流,见识过房俊独特的字体和惊艳的才华,亦站在一旁观赏。

李承乾、萧瑀、谢成杰见到皇帝都站起来了,亦赶紧起身,围在书案的两侧。

洁白的宣纸上,墨迹淋漓。

一幅楷书,字迹宛然。字体外貌圆润而筋骨内涵,点画华润遒劲,结体宽绰秀美,外似柔润而内实坚强,形体端秀而骨架劲挺。虽是楷书,却显然略掺用行书的笔法,使字字流美动人,风姿俊秀。

许敬宗脱口赞道:“好字!”

即便私德有亏,但许敬宗的功底放在那里,细看房俊的字体,似乎较之以往又有长进,殊为难得。心下也不得不佩服,这人一直以不学无术而闻名,但是天赋使然,这一手字却是比许多终生浸淫在此道当中的饱学大儒更加精彩,而且独创一派,只需精益求精,不难成为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

这一点上,许敬宗是心服口服。

王雪庵是成名宿儒,眼光不比许敬宗差多少,只是看了一眼这字体,心里便咯噔一下。不是都说这房俊不学无术么,怎地却能写得出这么一手好字?

心里慌乱,也没心思细细品味这独特而优美的字体,一目十行的去看内容。

读了一遍,王雪庵脸色惨然……

太子李承乾站在李二陛下身后,曼声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二陛下面色黯然,不由得想起早逝的结发之妻长孙皇后,心生思念……

锦瑟啊,你为何竟有五十条弦?

每弦每节,都令人怀思黄金华年。我心如庄子,为蝴蝶晓梦而迷惘;又如望帝化杜鹃,寄托春心哀怨。沧海明月高照,鲛人泣泪皆成珠。蓝田红日和暖,可看到良玉生烟。悲欢离合之情,岂待今日来追忆,只是当年却漫不经心,早已惘然……

一时间,李二陛下心中痛楚难当,愣愣的看着这首七言律诗,有些失神。

王雪庵却是脸色惨白!

好的诗词,能让读者体会到其中蕴含的寓意和意境,李二陛下由此而怀念发妻,这不意外。

但王雪庵一心寻找房俊的漏洞,几番思索,却是心生骇然!

诗由心生,这是一贯的定律!

心有所思,才能笔有所感,心中情感流泻而出,遂成千古之名篇!

可是房俊的这首诗,却着实令王雪庵一片迷茫!

这可以是写给一个叫“锦瑟”的美女的爱情诗;也可以是睹物思人,写给故去的妻子的悼亡诗;甚至因为中间四句诗可与瑟的适、怨、清、和四种声情相合,从而推断为描写音乐的咏物诗……

身有阅历,才能心有所感,方能写出作品。

这是王雪庵的观点。

可是这首诗……

遣词造句韵律意境皆是冠绝一时,谁也不敢说这首诗不好!

但问题是,作者在写这首诗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要表达的是什么他又经历过什么?

完全看不出来啊!

王雪庵觉得自己的观点,在这首诗上完全不适用。

一首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佳作,将他的观点击打得粉碎……

他正呆呆的发愣,房俊已经让狄仁杰撤走这幅字,笔尖饱蘸墨汁,悬腕疾书,龙飞凤舞!

第六百一十一章 写给你看!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萧瑀啧啧嘴,心里默念几遍,愈发觉得这首诗有一种令人沉迷的味道。

整首诗没有背景、没有叙述,但是诗中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情怀。

越是有经历的人,越是会沉浸到这首诗的情怀之中。丰富的阅历,代表着无尽的回忆,而人都是相同的,往往是人到老年,越喜欢追思以往深憾青春易逝,怀念那些消逝在岁月里的翠袖红颜,金戈铁马,指点江山!

岂待今朝回忆始感无穷怅恨,而在当时却是惘然不知……

是青春的惘然?

亦或是岁月的冷酷?

萧瑀意外的沉默下来,不去计较王雪庵的观点已经被这首诗击破,只是意志有些消沉。

李二陛下深吸口气,将回忆从脑子里赶走,头脑恢复清明。

诸人注意到房俊居然又挥笔疾书,顿时一愣,又一齐凑上去观看。

赫然又是一首诗!

李承乾兴奋坏了,就喜欢房俊这样的!

你不是说我写不出来吗?不是说我没阅历吗?那我就写给你看!

太子殿下瞬间化身播报员,欣然将宣纸上的这首诗念了出来。

“西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西晋时的楼船自成都东下,金陵帝王瑞气全都黯然收煞。吴国千寻铁链也被烧沉江底,一片投降白旗金陵城头悬挂。人间有几回兴亡的伤心往事,高山依旧枕着寒流没有变化。从此四海为家过着太平日子,故垒萧条长满芦荻秋风飒飒……

一副家国危亡、波澜壮阔、秋风飒飒的画卷豁然跃出眼前!

在座都是饱学之士,自然知道诗中的背景。

西晋太康元年,晋武帝司马炎命王濬率领以高大的战船“楼船”组成的西晋水军,顺江而下,讨伐东吴。益州金陵,相距遥遥,一“下”即“收”,一方是势如破竹,一方则是闻风丧胆,强弱悬殊,高下立判。东吴的亡国之君孙皓,凭借长江天险,并在江中暗置铁锥,再加以千寻铁链横锁江面,自以为是万全之计,谁知王濬用大筏数十,冲走铁锥,以火炬烧毁铁链,结果顺流鼓棹,径造三山,直取金陵!

谁敢说房俊率学无诞、不学无术?

能将历史典故如此生动的刻画成一首慷慨悲歌,这世间又能有几人!

房俊截取了这一段历史,创作了这一首诗,寓意却是在历史引发的沉思!

不是说没有经历,就写不出作品么?

咱没经历过家国破碎,没经历过山河飘摇,没经历过四海为家,更没经历过故垒萧萧……

可就是写得出这样的诗!

李二陛下看着书案上的这幅字,他轻轻点头,吩咐身后的内侍:“将这两幅字装裱起来,挂到朕的寝宫里头。”

如此一首惊才绝艳的七言律诗,如此一副华丽圆润的字体,李二陛下甚为喜爱,根本没考虑房俊同意与否,直接收藏了……

房俊自然不敢说出半个“不”字,相反,还必须表示这是他的无上荣光。没办法,李二陛下这条霸王龙的性格实在太过霸道,占着道理的时候你可以跟他对着干,但是该拍马屁的时候,也得把他老人家给拍舒服了……

内侍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这两幅字撤走,放在一边。墨迹尚未干透,不能卷起来,若是一不小心弄花了,砍头不至于,一顿板子怕是免不了。

王雪庵面色有些惨然,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极力转动思维,想要找出一些辩解之词,来辩驳这首诗。

心中却惊骇欲绝!

房俊小小年纪,阅历有限,他怎能对事物有如此深刻的深思,又能如此精妙的手法刻画出来?

简直匪夷所思!

难道此人是生而知之不成?

房俊却笑了笑,用未握笔的手拍了拍王雪庵的肩膀,淡然道:“老先生不要着急,稍安勿躁。”

王雪庵一脸怒色,挥臂推开房俊的手。

在这个极度讲究上下尊卑、等级森严的社会中,似房俊这等末学后进即便身份再高,亦要对王雪庵这等享誉已久的大儒保持尊重,如此拍对方的肩膀,实在是过于轻佻。

若是有刻板如魏徵之辈在此,怕是要出言训斥房俊……

对于王雪庵的反应,房俊浑不在意。

换了一张纸,拿着毛笔,想了想,微笑道:“听闻先生隐居岳阳,修庐洞庭,晚辈虽未去过,却素闻那里乃是山形水胜之地,不胜心向往之,今日斗胆畅想一番壮阔的洞庭水,巍峨的岳阳楼!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老先生斧正。”

言罢,不理惊讶得张大嘴巴的王雪庵,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依旧是李承乾,兴奋的念道:“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你不是隐居在洞庭湖畔的岳州么?那咱就写一首岳阳楼!

杜甫,登岳阳楼!

通篇是“登岳阳楼”诗,却不局限于写“岳阳楼”与“洞庭水”。屏弃眼前景物的精微刻画,从大处着笔,吐纳天地,心系国家安危,悲壮苍凉,催人泪下。时间上抚今追昔,空间上包吴楚、越关山。俨然诗中描述之人临洞庭水、登岳阳楼,心怀感触,其世身之悲,国家之忧,浩浩茫茫,与洞庭水势融合无间,形成沉雄悲壮、博大深远的意境!

王雪庵面如死灰!

没有阅历就写不出相应的作品,那么房俊未及弱冠的年纪,又能经历多少事,怎么可能有这种既“老”且“病”,飘流湖湘,以舟为家,前途茫茫,不知何处安身,面对洞庭湖的汪洋浩淼,悲凉而沉郁的孤危感呢?

打死房俊也不可能有这种经历啊!

可是他偏偏就写出来了。

江山的壮阔,胸襟的博大,在诗中互为表里。虽然悲伤,却不消沉;虽然沉郁,却不压抑。

王雪庵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倒是觉得,房俊这首诗是讽刺他……

厚颜无耻的诬陷别人抄袭,若是一意孤行下去,道德败坏、身败名裂、亲朋故旧都将离他而去,只剩下孑然一身,老病无依,仅余下一叶孤舟,浪荡洞庭……

人家房俊在关山之外与突厥血战,金戈铁马挥洒热血,你王雪庵就只能临湖凭楼感怀自己的悲凉绝境,悔不当初,涕泗横流……

王雪庵浑身发冷,陷入绝望。

一个黄口孺子,他怎么就能写出这样的诗?

他怎么就能达到这样的境界?

他怎么就能对人生有如此深刻的感悟?

王雪庵濒临崩溃……

许敬宗看着房俊,心中的嫉恨快要发狂!

这小子从哪里弄来这许多如此经典的诗句?绝对不会是他自己写的!好吧,咱承认你很厉害,可以凭借想象就能弥补阅历之不足,毕竟感触也好、情怀也罢,是有可能听说或者从书本里学到的。

但是你从未去过洞庭湖的人,怎就敢拿洞庭湖来写?

许敬宗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房俊早有准备,事先请人捉笔作了几首诗,此时拿来渡过危机。

他眼珠转了转,想要给房俊添点麻烦,却又忍住。

看得出皇帝和太子都偏向于房俊,他若是冒出头来,怕是立即惹得皇帝和太子这爷俩不快。王雪庵前来质疑房俊也就罢了,毕竟是一个江南的布衣,皇帝也没什么好法子管他,你许敬宗可是自己人,你想干什么?

许敬宗脑筋转得飞快,微微测过身,对谢成杰不停的眨眼睛,使眼色……

第六百一十二章 完全停不下来!

谢成杰自然注意到了许敬宗的眼色,却有些懵,这一双小三角眼眨个不停,是几个意思?

有些迷茫,谢成杰紧盯着许敬宗的嘴,见其作出一个嘴型,猜测良久,才看出那是“洞庭”的发音。可是“洞庭”跟现在的形势有何关联?王雪庵都快要被房俊这一首接着一首的诗给暴击了啊……

谢成杰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一瞬间福至心灵,就明白了许敬宗的想法!

当即拱了拱手,笑吟吟道:“房二郎不愧是诗才天授,惊才绝艳之辈,谢某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是谢某有一事不明,房二郎既然从未去过洞庭湖,却如何能描述出洞庭之辽阔气韵呢?莫非……房二郎曾去过洞庭?哎呀呀,那可着实可惜了,吾谢家便在洞庭湖畔有不少产业,若是知晓房二郎曾经莅临,说什么也得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一番啊,哈哈!”

他以为许敬宗向他眨眼,是示意他质疑房俊从未去过洞庭这件事。若是房俊去过洞庭湖,不是就有嫌疑是在王雪庵那里“窃取”了爱莲说吗?

许敬宗却是单手捂脸,暗骂这个笨蛋……

这事儿是你能质疑的么?

最近两年,房俊都在皇帝陛下的指使之下做事,前后担任的官职差事,皇帝都心知肚明,哪里有时间跑去洞庭湖?这件事,皇帝陛下是可以给房俊背书的!

你这不是得罪皇帝么?

简直找死啊!

况且,人家根本就说这都是想象啊!依靠想象,人家可以写出从未去过的洞庭湖、岳阳楼,来驳斥王雪庵的观点,你这么问跟傻瓜有什么区别?

如果许敬宗也是穿越而来,怕是要骂一句——猪队友……

果不其然,谢成杰话音刚落,李二陛下便黑了脸:“房俊两年之内,从未前往江南,甚至是两淮都未曾踏足一步,朕以天子的名义起誓!”

“噗通”

谢成杰双腿一软,顿时就跪在地上,满头大汗,惊慌欲绝道:“陛下,草民绝无此意,请陛下饶命……”

放眼天下,皇帝就是天之子,九五之尊,天下共主,谁敢让皇帝起誓?

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之罪!

萧瑀满嘴苦涩,知道皇帝这是气得狠了,必然已经对江南士族再无半点耐心!不由得心里后悔不迭。

自己原本都打定主意支持皇帝了,为何又跟着谢成杰和王雪庵掺和进来呢?

这下好了,想必皇帝心里将自己也给记恨上了。

可不怪皇帝,江南士族面对皇帝想要伸往江南的手,几次三番的抵触,现在更是开始质疑皇帝了……

换个哪个皇帝都得发飙啊!

萧瑀离席,垂手长揖,沉声道:“陛下胸怀宽阔,请宽恕谢成杰言语无状之罪。谢成杰虽然言辞欠妥,却绝无质疑陛下之心。江南士族能够安稳繁衍、家族兴盛,实乃托先帝与陛下之洪福,一向将帝国之兴盛视为己任。只要家国繁华,江山锦绣,吾等沐浴圣恩之余,宁愿舍家报国,百死不辞!”

这话说出来,萧瑀也是无奈。

如此直白的表态,便是告诉皇帝,江南士族会放弃以往的方式,全力支持皇帝的东征,并且紧紧团结在以陛下为核心的大唐帝国朝廷周围……

萧瑀不得不如此。

谢成杰可不仅仅是一个人,他能出现在这里,就是代表着江南士族,王雪庵出现在这里,就是代表江南士族仍然想要奋力一搏,表明抵触皇帝染指江南士族核心利益的决心!

但是现在谢成杰的一句话,显然已经触怒了皇帝。

抵触皇帝不是不可以,毕竟江南士族在江南经营了几百年,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势力早已渗透至方方面面,即便是皇帝的政令,也需要江南士族的配合才能得以施行。这份抵触,通过弹劾房俊以及这次的质疑房俊抄袭,来隐晦的表达出来。

皇帝对于这种程度的表达,是可以忍受的。

但是将这份抵触放在了表面上,那就是质疑皇帝的无上权威!

皇帝被逼的发誓来保证房俊未曾去过江南,你们江南士族要干什么?眼里还有皇帝么?还有大唐么?

想造反不成?!

皇帝的确矢志不渝的想要踏平高句丽,也的确不想惹得江南动荡生灵涂炭,但是这不代表无上的君权可以遭到质疑!

当一个帝王的君权遭到质疑,必须要以铁血的手段予以镇压!

否则何以服众,何以号令天下?

谢成杰汗出如浆,浑身有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脸色煞白,心里惊骇欲绝、后悔不迭之余,却是将许敬宗骂了个底朝天!

你特么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不是害我么!最愚蠢的是,自己居然不过脑子就把话说出来了……

谢成杰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但是他不敢死。

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死不死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连累到整个家族,甚至所有的江南士族!

听到萧瑀的话语,谢成杰赶紧表态:“草民罪该万死,愚蠢至极,一时出言无状,还请陛下宽宥!正如宋国公之言,吾等江南士族,生生世世忠君报国,誓死效忠于陛下,效忠于大唐!”

此时再不表态,皇帝必然哪怕为了面子,也必然要以铁血的手段血洗江南士族!自己可就成了家族的千古罪人!

只是可惜啊,原本还想表示一下强硬,为家族更多的争取一些利益的,现在却是不得不将所有的利益都拱手相送,还得求着陛下手下,唯恐陛下不要……

自己干得都是什么事儿!

谢成杰想狠狠的给自己来几个嘴巴,早知如此,弄出这么一个王雪庵来挑起这个事端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呆在江南,任凭李二陛下予取予求……

萧瑀和谢成杰相继表态,令李二陛下忍不住眉峰一挑,心里差点欢呼出来!

心心念念的江南膏腴之地,就如此轻易的尽归朕掌握调度了?

他不由得看向手执毛笔作装逼状的房俊,这小子是福将啊……

可是自己可得绷住了,不能露出喜悦之情,否则有失深沉。

李二陛下这边沉吟不语,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到手的江南士族让出的利益并不值得让他欣喜,房俊暗暗好笑。

他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被弹劾的起因,以及现在被人“诬陷”抄袭的原因呢?

一切都是江南的利益造成的!

李二陛下想要,江南士族不愿意放手,如此而已。

现在李二陛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江南士族的支持,等同于扫平了东征高句丽的大后方,不仅隐患消除一空,更获得稳定的钱粮辎重支持,可谓得偿所愿!

只不过李二陛下担心自己露出喜悦,会显得吃相太难看……

作为一个优秀的下属,就是要有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个时候自然要有站出来为领导解除尴尬、并且找个台阶下来的觉悟。

房俊看着吓得半死的谢成杰,笑道:“阁下是质疑房某既然从未到过洞庭,却为何能写得出于洞庭有关的诗句,对不对?”

他将话题引开,直接无视了谢成杰言语之中质疑皇帝的含义,变成谢成杰只是质疑他房俊。

对此,谢成杰差点要搂着房俊亲上一口,好人呐!

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在下就是这个意思……”

房俊便说道:“人的经历是有限的,但是想象是无限的……你大概不懂,不过没关系,你不是质疑房某么?那房某就给你展示一下,一个天才的想象力究竟有多么伟大!”

言罢,摆出一个文豪的造型,单手执笔,另一手敛起袖口,刷刷刷开始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一张纸一首诗,一首接着一首,完全停不下来!

一侧的王雪庵看着房俊的神情,再看看一张接着一张的宣纸,呆若木鸡,如遭雷噬……

第六百一十三章 才高九斗?(上)

萧瑀微微定下神,不仅想到流传于长安的那句玩笑话:“生子当如房遗爱……”这本是市井之间流传的一句玩笑,是嘲讽房俊的,然而现在,却让萧瑀感触颇深。

房家只是一个山東士族,因为出了一个房玄龄,这才水涨船高,隐隐有崛起之势。可是与兰陵萧氏这等庞然大物相,仍然不值一提,犹如皓月与萤火。

但是现在来看,萧瑀却有些忧心忡忡……

萧氏的二代甚至三代之,纨绔不少,有才华的后辈也有那么几个,但是能撑得起门楣家业的,却一个都找不出。加之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萧氏作为江南士族之首,必然会受到皇帝的打压和削弱,兰陵萧氏定会呈现出下降的趋势,别说恢复先祖的荣光,单单只是保持住目前的影响和实力,都是奢望。

反观房家,却已然有一飞冲天之势。

房玄龄甚得皇帝信重,为人更是温润宽和,在朝人脉宽广。别看在房俊几次遭遇危机的时候都未有什么人站出来支持,其实只是未到紧要关头而已。一旦房家的根本利益受到动摇,房玄龄的人脉必会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最重要的一点,房玄龄有一个好儿子……

房俊此子确实优秀,无论纨绔、才华、能力,各个方面都足以碾压同辈。马能治军,下马能敛财,在长安新一代纨绔当号召力极强,且即将成为皇帝的女婿,必然受到皇帝的宠爱,跟太子的关系也好,只要按照这个程度发展下去,未来不可限量,简直是未来的帝国柱石!

若不是皇帝早早定下了婚事,萧瑀甚至想在自己的女儿或者孙女当挑出一个交给房俊!有着房俊的扶持,在辅以历代经营的底蕴,萧氏可保五十载兴旺!

这小王八蛋的前途实在是太好了……

萧瑀压制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想法在一瞬间完全颠覆过来。

既然已经在皇帝面前丢掉了底气,何不干脆彻彻底底的将萧氏投靠进皇帝的阵营,同时争取房俊的好感?

眼下,唯有如此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至于谢家……看他们的觉悟吧,此次差点被他们拖累,萧瑀心的确有气。若是谢家能识时务跟萧氏站在一起,拉扯他们一把也无所谓,毕竟两家世代联姻,又有许多商业、官场之的合作,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算得是同气连枝。

可若是谢家一意孤行,那萧氏也只能抛弃盟友了……

什么宽厚仁德,什么仗义正直,都不得家族的利益来得重要。

想到这里,萧瑀盘算一定,回过神来,看向书案旁的房俊,越发觉得此子沉稳厚重、腹有锦绣,的确是青年俊彦,堪称年青一代的佼佼者!

而当他看着房俊一幅接着一幅的诗句,惊讶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知道你有才,可你惊才绝艳到这种程度,也太吓人了吧?

之间房俊手执毛笔,奋笔疾书,那一个个笔架端方的字迹在雪白的宣纸宛如铁画银钩、矫若游龙!眨眼之间,一张宣纸便被写满,那叫狄仁杰的崇贤馆学子与内侍连忙撤走,再次铺好宣纸,不到片刻,又是一首诗……

不仅仅是萧瑀,在场所有人都惊到了!

看过写诗的,却从未看过这样写诗的!

难道是以前作好的诗作,现在拿出来吓唬人?

可是当大家的目光在大堂地板铺开的一张张宣纸扫过的时候,这个念头立即被自己推翻了。

所有的诗,全都是有关于洞庭湖的!

房俊从未去过洞庭湖,他难道能未卜先知,知晓今日会有人质疑他的诗词短赋,所以事先创作了描述自己从未去过的一个地方的诗词?

若是那样,他写出这些诗更吓人,简直成了半仙了好不好!

今日崇贤馆正常开课,马周却因事不在,总管只剩下许敬宗一个。许敬宗来这里接待皇帝陛下,学生那边无人管束,自然个个懈怠起来。

不知是谁许是见到了皇帝御驾,便悄悄的传播了这个消息,一众学生都很兴奋,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都是功勋贵戚家子弟,耳濡目染,许多寒门子弟在官场之的见识成熟得多,都迫切的想着能不能在陛下面前露一面,让皇帝记得自己。若是能得到皇帝一句夸赞,前程定然更加锦添花……

等到传来房俊作诗的消息,众人都有点坐不住了。

房俊是谁?

虽然顶着个关第一纨绔的名头,但是其才华却更令人敬服!

那一首首脍炙人口、流传甚广的诗词,早已奠定他长安第一才子的名号!

这个家伙又写诗,怎能不让人好呢?

反正也没人看管,学生们都是胆大包天之辈,一商量,便悄悄的离开书房,前往大堂看热闹。

不过既然皇帝陛下在场,门口的侍卫肯定不会放他们进去。

学生们也知道规矩,不吵不闹,趴在门口听声、看热闹。

学生们来得晚,先前的两首诗并未见到,但是这时见到房俊一首接着一首的根本停不下来,个个都像是见了怪物一样,目瞪口呆!

“这也太夸张了吧?”有一个学生咽了咽口水,不可思议的小声说道。

“房二这个楞怂是真厉害啊……”身边的人感叹。

“哼!如此草率,能写得出好诗才怪了,不过哗众取宠而已,那些诗句必定毫无灵性,寡味至极……”有人吹捧赞叹,自然也有人羡慕嫉妒。

“没见识!”

“房蜜”嗤之以鼻:“房二不写则以,只要写出来,哪一首不是一时无两的佳作?”

学生们嘀嘀咕咕,侍卫们看不下去了,这若是惊扰到皇帝,岂不是要被连累打板子?

“都闭嘴!在出声,统统滚蛋!”侍卫开始恐吓。

“呿!尉迟大傻,吓唬谁呢?”都是勋贵家的后代,家向来有来往,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认识谁呢?吓唬不住这帮人!

出声的侍卫也没办法,只能无奈的拉着一张黑脸……

大堂里,王雪庵早已彻底傻眼。

一张张宣纸展开放在地板,宣纸洁白,墨迹淋漓,字如惊鸿……

“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天。且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八月洞庭秋,潇湘水北流。还家万里梦,为客五更愁。不用开书帙,偏宜酒楼。故人京洛满,何日复同游。”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云间连下榻,天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

王雪庵浑身颤抖,神情跟见了鬼一样,满脸不可置信!

这一首首,全都是冠绝一时的佳作,寻常人思考三年五载,亦不见得能写得出其一首,现在房俊却挥笔涂鸦一般信手拈来,怎能不令他惊骇欲绝?

都说曹子建是“天下有才共十斗,子键独占八斗”,可是眼前的房俊,之当年的曹子建更加惊才绝艳、天资纵横,完全当得起“才高九斗”!

王雪庵冷汗已如瀑布般流下,见到最后一首,他差点晕过去……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憾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尼玛!

这简直是千古绝句啊!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王雪庵下意识的反复念叨着这两句,精神已经有了放空的状况。

第六百一十四章 才高九斗?(下)

他自诩才学冠绝当世,只因避居江南一隅,是以名声才不如当世大儒孔颖达、张玄素、于志宁等人。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却是以管窥豹、井底之蛙、蟪蛄不知春秋……

自己久居洞庭,每日里看着这烟波浩渺,感受着波涛彭拜,却如何能写得出这样的诗句?

这是天授之才啊……

自己居然还傻乎乎的不远千里前来诬陷人间抄袭自己……

他癫狂了一般一幅一幅的仔仔细细的看,越看越是惊惧,越看越是绝望……

自己之所以敢不远千里来到长安,质疑房俊抄袭,是相信自己“没有阅历,达不到境界,写不出相应作品”的观点,可以刀枪不入,遇神杀神!

爱莲说是不是自己写的都没关系,只要房俊没有办法证明是他写的,那足够了。

一个抄袭别人的作品占为己有的道德败坏之人,却被皇帝信任宠爱,即将要派遣到江南担当重任,这是何等儿戏?不仅能将房俊狠狠的打击到身败名裂,更能重创皇帝的威信!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自己的观点核心是阅历,而房俊的观点是想象。

现在房俊已经证明了,即便从未有过的经历,从未去过的地方,他完全可以凭借想象来描述,来感慨,来讴歌!

事情已经反转,房俊证明了其即便没有爱莲说体现出来的阅历与境界,依旧可以凭借想象写出爱莲说这样的千古名篇!

因为,这个从未去过洞庭湖的人,却能通过这一首一首的描述洞庭湖的诗句,将那烟波浩渺、无际无涯的洞庭湖描述得凄婉幽美、入木三分!

当世之人,谁敢说自己写洞庭的诗句房俊的更好?

可人家偏偏从未去过洞庭湖啊……

王雪庵心若死灰。

他现在不仅是诬陷房俊,更是惹恼了皇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几乎可以想象随之而来的打击……

他王雪庵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出身于琅琊王氏!

琅琊王家亦是江南士族,曾经名震天下的簪缨世家!

琅琊王氏家族兴起于秦汉,最兴盛时期是东晋,西晋末年永嘉之乱时许多家族都举族迁居长江以南避乱,王氏家族也是衣冠南渡的士族之一。司马睿在王氏家族的拥戴之下,于建康建立东晋,兴了晋室。王氏家族在朝的地位举足轻重,地位名望之高其他家族根本无法取代。最兴盛时,天下皆流传一句佳话:“王与马,共天下”!

有晋一朝,也只有在淝水之战崭露头角的陈郡谢氏家族能与之平肩,并被后人合称“王谢”。

只是可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王氏在南北朝的末期没落了,没落得很彻底,除了尚保留着诗书传家的传统,族人多有名士享誉江南之外,影响力已经衰弱到了谷底!

现在,自己却是连琅琊王氏仅存的清誉都要玷污了……

天下分分合合,潮水涨涨落落,即便是千年的簪缨世家,亦不可避免有兴旺衰弱之起伏。然则,真正的簪缨世家的立身之本,不是可以敌国的财富,不是连绵无尽的土地,更不是占据朝堂的官职,而是一个清廉守正、不可诋毁的名誉!

只要名声尚在,无论家族怎样衰落,一旦有惊才绝艳之后背诞生,必然趁势而兴,大鹏一日同风起!

可若是名声败坏了,算是毁了家族的根基,彻底没落崩颓,再无崛起之时……

王雪庵已经傻掉了,他本想联合谢家为江南士族的利益而对抗皇帝、将房俊打击得身败名裂,以此来得到江南士族的感恩和承诺,振兴王氏!

可是现在,一切的希翼都变成梦幻泡影,反而亲自断绝了王氏振兴的根基,一手埋葬了家族振兴的希望……

李二陛下已经懒得理他!

他是被房俊真真正正的震撼到了!

知道这小子是“不学有术”类型的,胸腹之颇有锦绣,却无法想象这小子居然才华横溢至这般地步!

放眼大唐,那个人大儒能有这般才华,信笔写出这么多惊才绝艳的诗句?

一旁沉默良久的萧瑀,此时居然离席而起,对房俊深深一揖,一脸肃然之色,沉声道:“以往不知二郎之才华,老朽多有不当之处,还望二郎莫要见怪才好。”

他这番作态,倒是将房俊吓了一跳。

虽说心里对萧瑀并无半点尊敬,但是好歹人家的身份地位资历都摆在那里,即便是他老爹房玄龄见面,也得恭恭敬敬的先行见礼,下尊卑不可乱!

可是现在,萧瑀居然向他施礼认错……

黄鼠狼给鸡拜年?

房俊摸不准萧瑀的意图,心里有些发毛,可是当着李二陛下的面,也不能不给萧瑀面子,赶紧九十度稽首还礼,惶恐道:“宋国公乃是帝国柱石,更是晚辈的尊长,如此大礼让晚辈如何受得起?简直折煞晚辈了,切莫如此,切莫如此……”

心里却是狐疑,这老鬼头莫不是要捧杀我?

当着皇帝的面,如此对我一个晚辈行大礼道歉,你让皇帝咋看我

老东西肯定没按好心……

萧瑀却是慨然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二郎惊才绝艳,与诗词一道的成必然前无古人,更后无来者,定然千古传诵,名传后世!老朽心里敬佩不已。”

心里却是暗骂,这个小王八蛋这时候知道我是尊长了?前些时日闯到咱家府嚣张的时候咋不知道?刚刚给我摆脸色的时候咋不知道?

若不是看好你的前途,某会如此不顾颜面放下身段?

你小子不是个好东西……

两人这般吹捧,一旁的谢成杰心惊胆跳、悔不当初之余,也算是看出门道了。

这房俊实在太硬了,根子硬、背景硬、靠山硬、关键是自身特么也硬!这么硬的一个家伙,年纪又是如此之轻,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岂是自己这个一个江南草民能够扳倒的?

按目前的形势来看,算这一次诬陷房俊抄袭可以成功,也没什么用处。可以想见,在不远的将来,此子必然还是会受到皇帝的重用!

一旦此子占据了高位,跟太子殿下的关系又是如此亲近,那么谢家的日子几乎可以想象……

现在连江南士族马首是瞻的萧瑀都自降身份蓄意拉拢,自己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谢成杰跪在地,以头顿地,声音苦涩,说道:“启奏陛下,此事都因草民而起,王先生只不过是受到草民的怂恿,所有的过错,草民愿意一力承担。只求陛下仁德,加罪于草民一身,宽宥其他人……”

他这是打算自己把罪状扛下来。

事已至此,是必须有人要担负责任的。污蔑房俊抄袭还好说,但是其隐藏的质疑皇帝之意,谁不清楚?这件事必须有人背锅,绝对逃不掉。

整件事都是因为江南士族而起,是江南士族极力反抗皇帝想要染指江南的利益、将江南打造成东征的大后方,所以江南士族必须有所表示,才能消解皇帝的恨意。

萧氏乃是江南士族之首,萧瑀在朝位高爵显,跟皇帝亦是亲近,以后必然是江南士族必须依仗的人物,必须将他摘出来,不能受到半点牵扯。

而王雪庵自己又抗不起来……

琅琊王氏早已没落,陛下根本不会看在眼里。

权衡利弊,唯有自己承担起这个责任,才能有可能让皇帝打消报复江南士族的心思。

既然王雪庵扛不起,自己终归是要担负责任的,还不如一肩扛下来,尽可能的降低王雪庵的责任,也算是送了一个人情……

萧瑀暗自点头,这谢成杰虽然糊涂,但是关键时刻还算是有担当,算得是个人物。

事已至此,“抄袭事件”算是谢家一败涂地。

即便皇帝愿意放过王雪庵,不出意外的话,此人亦将声名狼藉,身败名裂。

萧瑀他抬起头,看向李二陛下,等待着裁决……

第六百一十五章 让步

房俊沉默不语,并未插言。

虽然他也被牵扯到这次事情当中,甚至被很多御史言官弹劾,但是说到底,这是皇帝与江南士族的交锋,他可以自辩,可以反抗,但是最后要如何处理,必须乾纲独断,由皇帝自己拿主意。

不过即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房俊心里也是暗爽……

没错,我可以为了消解皇帝的愤怒,给你们一个台阶下。但是既然敢质疑我的,那必须狠狠的打你们的脸!

没有阅历就写不出境界、写不出情怀了?

没去过洞庭湖就写不出洞庭湖的诗了?

开什么玩笑!

那当初的唐诗宋词岂不是白背了?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大堂里陷入沉寂。

谁也不敢说话。

谢成杰心都提到嗓子眼,唯恐皇帝心中盛怒,判了谢家的死刑。谢家的确在江南拥有超强的影响力,但是面前这位皇帝也不是吃素的,当初涞阳郑氏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谁敢说李二陛下的刀子不利?

之所以敢对李二陛下伸向江南的动作给出抵触和反抗,无非是看明白了李二陛下现在一切都已东征为重,轻易绝不会让帝国范围内引起大的动荡。

否则,区区谢家还要,萧氏也罢,给你几个胆子敢跟李二陛下作对?

可是现在,谢成杰很怕李二陛下愤怒之下失去理智,不管不顾的出手清理江南士族。若是如此,他谢家必然首当其冲,结果只能是万劫不复……

王雪庵却是眼神涣散,面如死灰。

此次弄出房俊抄袭这档子事,王雪庵并不是为自己扬名,而是想要借助谢家的势力,中兴王氏。在他心里,家族的兴盛荣耀胜过一切,为此,他可以舍弃自己半生的名誉,去诬陷一个未及弱冠却惊才绝艳的少年。

甚至,若是能真正中兴王氏家族,他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命搭上!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仅仅是他的命能保留与否了,王氏几百年累积起来的清誉,王氏仅余下的一点点根基,已经被他一手葬送。

无论皇帝陛下是否追究,他王雪庵都已经成为王氏最大的罪人……

萧瑀亦是暗暗捏了一把汗。

虽然已经表态从此之后江南士族放弃大量利益,一切听从皇帝号令,但是是否能够挽回皇帝的愤怒,萧瑀也没底。

面前这位皇帝发起狠来是什么模样,还有谁能比萧瑀更清楚么?

当初,正是因为他的劝谏,李二陛下便在绝对的弱势之时,悍然发动宣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逼父退位,一举鼎定江山,登基大宝!

区区江南士族,只要下得狠心,又算得了什么?

许敬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看得出来,今日三番四次给房俊找麻烦,陛下与太子已对他有所不满,若是没眼色的敢掺和进去,必然惹得陛下大怒,说不定就能申饬自己一顿,甚至狠狠的惩罚!

虽说自己收了谢家不菲的厚礼,可也没必要将自己搭进去啊……

幸好谢成杰现在心惊肉跳,紧张的等待房俊的反应,没空搭理许敬宗,不然肯定要狠狠的骂几句这个收钱不办事的王八蛋!你特么收礼的时候大包大揽,现在却连一句好听话都不舍得说?

大堂里沉默良久。

门口看热闹的崇贤馆学子亦感受到紧张的气氛,都是官宦家的孩子,对于政治很有直觉,都暗暗觉得不妙,互视一眼,悄没声息的溜走,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被称作“尉迟大傻”的魁梧侍卫,只是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

在众人被紧张的气氛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李二陛下终于开口。

他面无表情,只是对萧瑀点点头:“刚刚在宫里的残棋尚未下完,改日宋国公有闲,入宫来咱们把它下完,这局棋,朕可是赢定了,宋国公切莫耍赖才好!”

言罢,便站起身,未看谢成杰与王雪庵一眼,负手大步离去。

随行的内侍连忙将地上的纸张小心翼翼的收拾好,跟随而去。侍卫亦都撤离,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萧瑀缓缓吐出一口气。

皇帝言下之意,是原谅了今日之前之事,但是要他谨守承诺,否则皇帝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下狠手,收拾江南士族!

萧瑀又将目光望向房俊。

看得出来,皇帝东征势在必行,追求“千古一帝”的功绩执念甚深。正因此,亦可看出以后面前的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必将成为皇帝的心腹,受到重用。

否则,如何能安心关系到东征大本营的沧海道交到房俊的手里?

心中思虑电转,萧瑀略带歉然道:“今日之事,实在是老朽糊涂,听信王雪庵之言,使得贤侄蒙受冤屈,差点遭受不白之冤,心中有愧,还望贤侄莫要嫉恨老朽才好。”

堂堂宋国公萧瑀,历经三国,资历深厚,更是清流领袖,居然能放得下身段当面对房俊赔礼道歉,实在令人惊异。

许敬宗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三角眼一顿乱转,便想明白了萧瑀的用意。

很显然,只待房俊上任沧海道之后,便将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官场新星,只要他自己不犯错,几乎无人可以阻挡其上进之路。等到陛下殡天,太子上位,那就更是宠冠天下,成为帝国之柱石,无人可以撼动!

现在正是房俊微末之时,此时不结交一番,难道等人家上位之后再去笼络献媚不成?

许敬宗才学,能力都是顶尖,只是性子太过自私,行事小气,贪图利益。对于自己有好处的事情,哪怕将面皮丢在地上摩擦摩擦,他也半点不会犹豫!

当即便一脸赞叹、万分敬服的说道:“古人说曹子建才高八斗,依某看来,二郎之惊才绝艳,比之曹子建有过之而无不及。曹子建流传下来的诗作又有几首呢?二郎可是每一首诗词都是千锤百炼的惊世神作,若称呼二郎一句诗词之圣,想必天下无人不服。最起码,许某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拜二郎为师,学习一点诗词之仙术……”

房俊差点没吐出来……

史书上说这个许敬宗没底线,还真不是胡说八道。

你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大唐最顶级的文人,资历碾压百分之九十的文官,现在对我这般吹捧,真的好么?

房俊面皮一阵抽搐,面对脸皮厚到极致、厚黑无下限的许敬宗,也只是憋出一句:“过奖,过奖……”

李承乾也被许敬宗恶心得不轻,心说朝堂之上怎地就出来这么一个不要脸的?

大唐的官员虽说不能杜绝貪污腐敗,也不可能个个都是正人君子,但是最起码看上去都是清正廉明、骨气铮铮,如同许敬宗这般厚颜无耻之辈,简直就是异类!

太子殿下懒得看许敬宗谄媚的嘴脸,站起身,对宋国公萧瑀略施一礼:“国公再此稍坐,孤还要请房二郎去东宫一叙,好生请教一番诗词之道。”

萧瑀亦站起身,还礼道:“老臣亦要回府。”

然后看着房俊,微笑道:“既然殿下有请,那老朽也就不与二郎多言。改日有闲暇之时,老朽遣人去府上想请,亦跟老朽讲讲这诗词之道,或许,老朽亦能枯木逢春,作出一首佳作,聊以啊!”

房俊笑笑,说道:“国公有请,晚辈自然随叫随到。”

心里暗骂一句老小子气量真小。

明白着这句话就是反击房俊质问他“你有什么作品”……

萧瑀呵呵一笑,脸上的笑容比见了亲孙子都慈祥……

只不过一转过脸,那笑容立即变成了冰霜般冷酷:“还嫌丢人现眼不够么?速速随老朽离去!”

言罢,当先走出崇贤馆大堂。

谢成杰暗暗吁了口气,站起身来,擦拭了一下脸上的冷汗,看向身边的王雪庵……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不原谅!

王雪庵两眼呆滞,神游物外,脸色死灰,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成杰暗叹一声。

此次前来京师诬陷房俊抄袭,虽说是由谢家主持,但是整件事都是王雪庵的主意。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谢家不得不让出极大的利益来消解皇帝的愤怒,王雪庵更是面临身败名裂的结局……

怪得了谁呢?

这件事只是各取所需而已,算不上谁对不起谁。

谢成杰刚刚算是够义气,想要将所有的罪名一肩承担,怎么说都说得过去了。

他轻轻拽了一下王雪庵的袖子,轻声道:“王兄,走吧……”

王雪庵这才茫然抬起头来。

只是那眼神,看得谢成杰心中一黯……

王雪庵乃是名满江南的宿儒,桃李无数,声誉极佳。向来都是以饱学鸿儒而自居,傲气凛然,自视甚高,颇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

可是现在,以往这双精光内蕴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深沉的绝望和无尽的悔恨……

王雪庵行尸走肉一般随着谢成杰站起,颤颤巍巍的走到房俊身边只是,却忽地双膝一软,“噗通”跪在房俊面前。

房俊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一步,让在一边。

这老头疯了不成?

王雪庵抬起头,看着房俊,一双混浊的老眼里流露出渴求……

颤声说道:“房二郎……是老朽做的错了。只是不知房二郎可否将此间之事隐瞒?若能如此,老朽甘愿已死谢罪!”

缠绕在他心头最大的执念,便是家族的兴盛!偏偏现在却正是他自己一念之差,一手将整个家族的声誉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想必起来,身败名裂算得了什么?

若是能用生命来洗刷这个耻辱,他无怨无悔!

房俊却是缓缓摇头,沉声说道:“到现在,汝还不知悔改么?莫说今日之事有当场这许多人目睹,尚有天知神知我知你知,汝这般掩耳盗铃,又有何用?汝的心已被利益填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现在频临绝境才知悔不当初,就想要请求宽恕谅解。可是做了便是做了,就算瞒得住天下人,你能瞒得住你自己么?半辈子的圣贤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最恨的便是这种人!

自私自利,从不管别人的死活。等到事不可为,就反过来装可怜请求别人的原谅……

凭什么?

若是你阴谋得逞,会不会在最后关头放我一马?

想要得到宽恕,做梦去吧!

王雪庵闻言,完全绝望了,默默的垂下头去,嘴里只是喃喃的说道:“为何不给一条生路呢?反正你也没事,怎地就不能给一条生路呢……”

房俊气笑了。

这种自私自利之人,简直冥顽不灵!

因为你陷害别人不成,所以别人就得大度的原谅你?

等你下一次再来陷害我么?

真特么可笑!

房俊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但是对于王雪庵和谢家的做法,却是深恶痛绝!

不愿与这思想自私到极点之人多说半句,侧身对李承乾说道:“殿下,请吧。”

李承乾淡淡的扫了谢成杰与王雪庵一眼,拂袖离去。

翌日,房二郎在崇贤馆“爆发”连续写出的诗句,出现在某些文官贵戚的案头。随即,即以燎原之势迅速传遍整座长安城。

与此同时,江南宿儒王雪庵质疑爱莲说乃是房俊抄袭之事,亦随之传遍开来。

至于期间的细节,更被添油加醋的传扬……

这一次,房俊算是真正在文坛有了一席之地。

以往虽然房俊经典的诗词流传出很多,但是由于其形象实在与那些自诩温文尔雅的传统文人相差甚远,文人们大多不屑与之为伍,即便称赞其诗词作品,却从未褒扬过房俊其人。

说来这也算是无比诡异的一件事,诗词流传甚广,各方赞誉,偏偏作者却避之不谈,各方文人大儒三缄其口……

现在,不谈不行了。

士林之中,其实对于王雪庵的那句“有阅历才能有境界,有境界才能有作品”的观点是及其赞同的。诗由心生,心里没有感触,如何能做得出感人的诗句?

偏偏房俊却将这个观点打击得彻底崩溃……

谁说诗由心生的?

谁说没有阅历,就写不出有境界的诗词?

谁说没有身临其境,就描绘不出盛景?

咱有一双想象的翅膀,能带着咱的思绪飞边江南漠北、云梦洞庭……

一首接着一首,无意不是震撼一时、流传百世的佳作!

尤其是那一句“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简直就是妙手偶得、惊才绝艳!

意境、韵律、气魄,俱为绝佳之选!

一个“蒸”字给人以云蒸霞蔚,万马奔驰之势,一个“撼”字,笔力千钧,让人联想到仿似有巨澜涌动

不用身临其境,只是观这两句诗,千里洞庭湖那气势磅礴,波澜万丈的景致便跃然眼前,令人心神旷怡,又让人心胸激荡!

大儒孔颖达甚至言称:“自唐以来,五言绝句之首!”

声誉之隆,一时无两!

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于王雪庵的指责与唾弃。

堂堂宿儒,成名已久,居然如此厚颜无耻,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想要将爱莲说窃为己有,简直就是文坛的耻辱、士林之败类!

房俊的那句“天才的世界,你不懂”更是传为美谈,惊叹赞赏之余,亦对房俊的才学敬服不已。

这是个真正的天才!

诗词届百年不出的天才!

古有曹子建,今有房遗爱……曹子建七步成诗,房遗爱挥毫不断!

宋国公府。

萧瑀跪坐于榻上,缓缓呷着茶水,眼皮低垂,神情悠闲。

谢成杰跪坐于萧瑀多面,茶盏放在面前,却是毫无兴致品尝,唉声叹气,悔不当初。

王雪庵已于昨夜便告辞离去,返回江南。

此行算是王雪庵一生中不可磨灭之污点,不仅自己身败名裂,将一生清誉丢得干干净净,还牵连了王氏的名誉遭受致命的打击,几乎彻底断绝了中兴之希望。

可是,又怪得了谁呢……

怪人家房俊反击得如此犀利么?

“唉……”谢成杰叹息一声。

萧瑀微微皱眉,很是嫌弃的将茶盏放下,嗔怪道:“事过境迁,悔之何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莫要作出一副唉声叹气的沮丧模样,玷污了这上品的龙井……”

谢成杰苦笑道:“国公爷,您还真是有肚量,咱可学不来。只要想想从今以后这江南被皇帝掺和进来,某这心里就跟刀子捅了一般,绞痛……”

他是真的心疼!

江南士族自从晋室南渡之后,便一直在事实上掌握着江南的大部分利益。在这里,他们就是天!即便强硬如隋文帝杨坚、霸道如隋炀帝杨广、大势如高祖李渊,都未曾染指这一片尚未完全开发的土地!

现在,因为自己的一个愚蠢行为,不得不将大量利益让出去,他如何能够甘心?

萧瑀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这种话,从今以后切莫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手执乾坤,富有四海,你说这话,莫非江南是獨立王國不成?”

江南士族事实上掌握着江南可以,陛下不愿大动干戈,可以忍耐。但若是四处宣扬以此自傲,岂不是找死?

谢成杰吓得一哆嗦,缩缩脖子,无奈道:“某自然知道这话不能乱说。”

萧瑀沉默一阵,手指把玩着白瓷茶盏,缓缓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刚烈非凡,一向是以千古一帝之功绩来要求自己,连前隋三次东征仍未征服的高句丽都成为他的目标,又岂能坐视江南游离于中枢之外?”

谢成杰张了张嘴,颓然叹息。

他又怎能不知这个道理呢?只是江南士族占据了江南几百年,世世代代的土皇帝,现在忽然说了不算了,心里自然难受……

萧瑀顿了顿,忽然说道:“房俊此子,要刻意拉拢了。谢家可有未曾婚配的嫡女?”

谢成杰愕然……

第六百一十七章 凶名远播

清明未至,房俊向皇帝请旨,开始休婚假——本来按照大唐律例,婚假只有九天,但是皇帝很慷慨,大笔一挥,给了房俊足足一个月的假期。毕竟一年之计在于春,新春肇始,皇帝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实在是害怕房俊再在朝中弄出什么幺蛾子,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你小子回家闹去吧……

对此,房俊表示喜闻乐见。

能够优哉游哉的享受带薪假期,何乐而不为呢?

工部对于营造之事经验无比丰富,房府的工程并不用房俊过多操心,只需按照自己的心意提出一些意见即可。毕竟浓浓的古韵唐风正是房俊所钟爱的,时下所流行的建筑和装饰的风格,很对房俊的审美。

房俊便将精力都放在春耕育种之上。

水稻的选种、育苗,去年在房俊的教授之下,农庄里的老农都已经掌握了其中的技术,是以今年房俊不用过多操心,只需好好照料他在西域带回的棉花种子即可。

相对来说,棉花这种作物在选种和种植的初期,是很需要精心照料的,对于土壤的湿度要求也挺高。但是等到长大之后,却甚是省心。

其实,对于现在的大唐来说,棉花的作用远远低于粮食。

种植技术底下、育种技术原始、对肥力的应用不足、灌溉能力的欠缺……等等原因,制约着粮食的产量。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百姓能囫囵着吃个饱,若是遇到天灾,往往导致地区性的缺粮,饿死者不在少数。

如何提高粮食的产量呢?

首先,大批量的开荒。

历经隋末动乱,天下民不聊生,人民流离失所,大片土地荒废。虽然贞观一来明君贤臣励精图治,安置流民,开辟农田,致使许多荒地得以开垦,但是限于生产力个耕种技术的制约,仍有大量的荒废土地并未得到利用。

若是能鼓励开垦荒地,再予以一定程度的技术支持,将会有大量皇帝被开垦出来,粮食产量必定有大幅度的跃升。

其次,灌溉水利的修建。

这是一项基础工程,不是随便下道圣旨说说就行的,需要朝廷有一个精细的筹划,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坚持不懈的长久运行下去,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见到成效。

这是最耗费时间、耗费精力,但是一旦完成,将会造福千秋万代的工程,需要的是持之以恒的坚持……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粮食种子的培育。

众所周知,生物的进化分为自然进化和人工进化。它们的动力取决于三个基本要素,即变异、遗传和选择。遗传和变异是进化的内因和基础,选择决定进化的发展方向。

在这个时代,人们根本没有种子培育的意识和条件。

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说,任何种子都会在自然条件下发生自然变异,这是大自然选择的进化。但是这个过程,是极其缓慢和不可预知的过程,因为这个过程是无意识的。

而人工进化,却能大大的虽短自然进化的过程,更能准确的选择最好的方向,在人为干预的情况下选择最好的结果,这是有意识的按照人类的需要而进行的选择。

所以,袁隆平的杂交水稻能让中国不足全世界6的耕地是养活了世界上22的人口……

当然,在唐朝的科技水平之下培育杂交水稻不啻于天方夜谭,难度绝对是地狱级别。但是通过原始的手段改善种子的基因进化,这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房俊选择了一块平坦肥沃的土地,通过商号收集天下各种稻种、麦种,打算分而种之,并委派专门人员记录每一样作物的特点、优良之处和不足之处,相互比较,以供参考。

与此同时,房俊来到司农寺。

汉书百官公卿表中已有“九卿”之说,即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与少师、少傅、少保的总称。到东汉之时,以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为九卿,亦称九寺大卿。

北齐改少府为太府,廷尉为大理,官署称寺,长官称卿,隋、唐沿袭。

司农卿,既是九卿之一。

九卿之职能略近后世六部尚书,只是自魏、晋以后,行政职务多由尚书担任,九卿所辖,仅原有职务的部分,权势地位早已不可与当初同日而语。

司农寺位于皇城之内,承天门大街西侧,与尚书省隔街相对,与右武卫毗邻。

房俊到了司农寺递上名帖求见司农卿窦静,看门的书佐一见房俊的大名,激灵灵打个摆子,连忙将笑脸将房俊迎进门房,奉上热茶,然后一溜烟的跑去向长官通报……

不怪他如此紧张,实在是房俊“凶名太盛”……

如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房俊与司农寺都是风马牛不相及,怎样也牵扯不上关系。那么这位棒槌寻上门来,指名道姓找长官,极有可能是私人恩怨……

书佐被“私人恩怨”这个词吓得半死,满长安城谁不知道房俊的脾气,谁要是惹了他,皇帝都护不住!咱家长官若是与房俊这厮有“私人恩怨”,那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咱这位司农卿窦静可是都快七十了,房二郎那铁钵一般的拳头砸上几拳……

房俊老神在在的在门房里等候,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嫌弃的吐在地上,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书佐眼中的凶神恶煞,正急急忙忙通知窦静走为上计……

值房内,窦静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名帖,被书佐吓唬得一愣一愣的。

“长官,您还是赶紧撤吧!就从后门走,那房俊并不知您是否在官署之内,下官待会儿就去说您已经走了,想必他也不会追上您的府里闹事吧?”

“可是……本官为何要逃掉呢?”窦静被这位书佐弄得一头雾水。

房俊的确凶悍,这位棒槌的大名窦静素有耳闻,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何时与这位文名与凶名并著的房二郎有过任何往来,芥蒂、仇怨之类就更没有了……

书佐愣了愣,问道:“不是来找您麻烦的?”

窦静没好气的骂道:“本官与那房俊素不相识,更无往来,他为何要找本官的麻烦?那房俊虽然性子暴躁,却也不是混不讲理之人,即便有些嫌隙,也定是误会,分解几句即可。还不立即去将人给请进来?”

见到书佐转身出去,窦静赶忙又嘱咐了一句:“态度好点……”

虽然心里不认为房俊是来找什么麻烦,但是这位少爷的凶名太盛,窦静这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

书佐应了一声,心里却是腹诽:我敢态度不好么?那位可是长安城里的鬼见愁,连亲王重臣都敢揍,万一惹怒了人家,将咱这一身骨头拆了都没地儿说理……

回到门房,书佐低头哈腰一脸谄笑:“二郎,寺卿大人有请。”

房俊嗯了一声,起身走向门口,却冷不丁站住,指着桌案上的茶杯说道:“这茶水太差劲。”

两世为人,就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嗓子里现在都黏黏的难受……

他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却不想把书佐下个半死!

“噗通”就跪在地上,浑身筛糠一样发抖,求饶道:“二郎饶命……这都是寺卿大人的意思,说是咱们穷衙门没油水,上门来的也没什么贵客,随便准备点散茶意思意思就行了……冤有头债有主,您跟寺卿大人有仇,就去找寺卿大人,放过小的吧……”

房俊目瞪口呆,一脸黑线。

咱的名声已经臭到这等程度,上门来就认为是找茬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止儿啼”?

第六百一十八章 合作(上)

房俊额头青筋乱跳,恼火至极。

难不成咱的名声已经臭大街,找谁都被看作是找麻烦?

再者说了,你们司农寺是穷衙门?

快别扯了行不行!

司农寺的主要职责,便是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及京朝官之禄米供应等事务,总管上林、太仓、钩盾、霡官四署及诸仓、司竹、诸汤、宫苑、盐池、诸屯等监。凡京都百司官吏禄禀、朝会、蔡祀所须,皆由司农卿供应。

无论在任何年代,更粮食仓库沾边的单位就没有不肥的,何况是主管单位?

这么一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却连待客的茶水都随意糊弄,可见其主管是多么吝啬的一个奇葩……

房俊气得不轻,踹了这个书佐一脚,怒道:“赶紧带路,否则惹怒了某,说不得扒了你的皮!”

书佐吓得哆哆嗦嗦,眼泪都出来了,赶紧一跃而起:“在下这就带路,二郎莫怒,二郎莫怒……”

腿脚麻利的窜了出去。

房俊无奈,看来以后得注意经营一下名声了,这要是走到哪里都被看作大棒槌、人人敬而远之,那得多郁闷?

值房里,司农卿窦静见到一个黑脸少年走进来,笑呵呵说道:“可是房二郎当面?”

房俊看着眼前这个鹤发童颜、清癯矍铄的老者,赶紧施礼道:“晚辈房俊,见过寺卿大人。”

不恭敬不行,这位司农卿的资历太老了!

武德初年,高祖李渊刚刚即位不久,窦静便受命任并州大总管府长史,当时的并州大总管刘世让性格懦弱,有名无实,整个并州大总管其实便是在长史窦静的掌控之下。尤为重要的,李二陛下西征薛仁杲一役,便是以并州作为基地,窦静极力支持,这才为李二陛下赢得最显耀的功勋——击破薛仁杲。

等到李二陛下即位,立即将窦静调任司农卿,封信都县男。

这可是李二陛下的嫡系人马,比房玄龄资格都老,不恭敬行么?

窦静哈哈一笑:“素闻房二郎侠义豪气,何必如此多礼拘束?随意一些就好,快快请坐。来人,奉茶!”然后赶紧又补了一句:“奉好茶!”

房俊眼皮一跳,这个老吝啬鬼……

便依言在下首坐了。

窦静笑眯眯的看着房俊,赞叹道:“这些时日,耳朵里都是关于二郎诗才天授,用惊才绝艳的一首一首好诗为自己证明清白的事情,老朽实在是叹服不已。大唐诗词第一人,二郎实至名归!”

这就是名声的好处了……

除了“棒槌”的臭名声之外,那些经典的诗词亦将房俊的文学之名传扬开去,得到士林的认可。虽然性格上有点瑕疵,但是才华是真的惊才绝艳,如此天资纵横的人物,一百年也不见得出来这么一个,如何不叹服尊敬?

便是窦静这等资历深厚的“老油子”,面对房俊的时候也得客客气气,给足面子。

文人,是这个时代最最显耀的阶级。

而房俊通过一首接着一首闪瞎人眼的绝世好诗,赫然已经站在这个阶级的最顶端……

房俊谦虚道:“在您老面前,晚辈那一点名声有何足道?若非是您老这等前辈历经战火、舍生忘死,何以有晚辈现如今这繁华安定的世道?在晚辈眼里,您才是真正的名仕!”

“哈哈哈……”

窦静被房俊恭维得开怀大笑,越看房俊越是顺眼。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谁说房俊又臭又硬、一根棒槌捅破天?

明明很是知情识趣嘛!

当然,早就活成精的窦静自然知道房俊这话里头恭维多过实意,可那又如何呢?无论官场也好,市井也罢,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为人处世之道。

标新立异、心直口快,绝对不足取。

魏徵一生严苛,绝不随波逐流,但是在窦静看来,终究要为现在的刚硬付出代价……

窦静笑了一阵,和蔼的问道:“二郎今日前来,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老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就是。”

这话说出来,已经是有与房俊平等相交的意味了。

论资历,窦静可是比房玄龄都深厚的存在,何用给房俊半点面子?

房俊不是不识趣之人,闻言连忙说道:“前辈如此,晚辈实在受宠若惊。今日前来,是想与前辈商讨一事。”

这时有书佐奉上香茶。

茶香悠然,沁人心脾,是上品的龙井,房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确实有点口渴,可刚刚在门房里的茶水着实难以下咽,心中犹有余悸。

看来,这位司农卿长官是看人下菜碟,非是在意之人,也只有散碎的茶叶末子招待……

窦静示意房俊饮茶。

二人都饮了一口,窦静说道:“有何事,说罢,毋须吞吞吐吐。”

房俊喝茶润了润喉,放下茶杯说道:“晚辈一直对农耕之事深感兴趣,于耕作之道,亦稍有见解。眼下四海昇平,风调雨顺,可天下食不果腹之人,尚为之不少。每每思之,总是彻夜难眠,心怀怜悯。”

窦静面容便严肃下来。

司农寺的职责之一,便是教授万民耕作。只是那等费心费力之事,谁愿意去干?是以自前朝开始,司农寺自己都渐渐遗忘了这个职责,一门心思放在各地的仓储之上,收缴粮食、填补库存,这才是既能显示政绩,又能得到实惠的好事。

现在被一个后辈在自己面前提起耕作之事,窦静觉得老脸火辣辣的难受,这小子,难道是来给某难堪的么?

窦静敛取笑容,两眼炯炯的看着房俊,冷声道:“二郎心怀天下,感念百姓,着实令老朽敬佩。但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二郎还是应当在崇贤馆校正书籍,各尽职守为好。”

不该你管的,就一边呆着去,司农寺的事情,用得着你操心?

房俊依旧笑嘻嘻的模样,放佛根本看不见窦静的不悦,自顾自说道:“您老说的没错,晚辈的职责,便是校正书籍。今日,晚辈发现自古以来,关于农耕的书籍及其匮乏,并且语焉不详、内容贫瘠。无论是泛胜之氾胜之书、崔实的四民月令还是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和不足。所以,晚辈在崇贤馆的藏书楼内收集了一些关于农耕的古籍书典,并且汇集了大量农耕经验,打算编撰一部农书,刊行天下。自此以后,天下万民莫不以此书为纲领,耕作万物,自给自足!”

窦静差点被茶水烫死……

一口热茶含在嘴里,囫囵吞下去,顾不得起泡的舌头,瞪圆了眼睛震惊道:“你说什么?”

房俊笑笑:“您没听错。”

窦静淡定不了了……

编撰一部全新的农书?

这可是著书立说、流传千古的大功业啊!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

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立德、立功,这不仅需要大智慧、大毅力,更需要时势的造就,难度太大,非是当世人杰不足以成就。相对来说,“立言”就几乎成为每一个文人最执着的追求,若是能著书立传传诸后世,那就是最大成就,死而无憾!

最最重要的是,房俊最后的那句说了什么?

刊行天下?!

窦静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了……

可他只能死死的压制着自己的兴奋,略带质疑的问道:“著书立说,相比于二郎的才学来说,应是不难。可是这刊行天下……非是老朽看轻了二郎,便是有万贯家财,怕是也无法达成吧?”

第六百一十九章 合作(下)

窦静激动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碍于年纪,窦静这辈子基本就到此为止了,身为九卿,算是一门显赫,也算光宗耀祖,只等着哪天熬不下去了,便致仕告老,回家颐养天年。

虽然几年他都快要七十了,可他却不认为自己很老……

但是耳中听到房俊说出“刊行天下”四个字,窦静瞬间就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司农寺掌管天下耕作,若是房俊编撰一部农业的典籍,岂能绕开司农寺呢?况且房俊既然能找上门来,显然便存了与司农寺合作的意思。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美事!

著书立说,这是多少饱学鸿儒心心念念却至死亦无法完成的显赫成就,难道就要砸在自己头上么?

窦静觉得浑身血液加速流动,身体都轻了二两,唯一的疑惑,便是房俊有何能力将这部尚未出现的农耕典籍刊行天下?

这可不是一点点钱财可以完成的事情,若是发行数量不够,便不能最大程度的普及,那又有何意义?单单写书的话,大部分文人都有这个能力,当然水平不能保证,可最大的难度就是书籍的刊行!

碍于印刷能力的限制,这个年代的书籍成本很贵,纸张贵,雕版贵,油墨更贵……因此,造成书籍的价格居高不下,寻常人家想要买本书,负担很大。文人之间更流行的借书来抄,一来可以加深对书中内容的理解,二来也是为了省钱,

即便房俊发明出了活字印刷术,想要刊行天下也需要一笔庞大的费用。

面对质问,房俊却浑不在意,只是说道:“钱财之上,毋须前辈操心,晚辈敢说出这话,自然有了计较。只是还有一事,想请前辈帮忙。”

当然要找咱帮忙,不帮忙你找上门来做什么?不帮忙咱怎么能在这天大的好事当中分一杯羹?

窦静的政治斗争经验早已达到返璞归真的程度,知道眼下并不需要玩弄什么心机,人家房俊找来,自然是自己有用得着的地方。

想要有所得,必然有所失。

想要在这一部刊行天下的农书当中获利,自然要有相应的付出。

窦静欣然道:“老朽与尔父乃是至交好友,尔在老朽眼中,便如自家子侄一般,毋须见外。有何难处,但说无妨,只要老朽能力之内,定会不遗余力鼎力帮扶。著书立说,这可是名垂千秋的大事,老朽岂能袖手旁观?”

果然是人老成精,瞧瞧人家这话说的,明明想要捞好处,还得顺带着送出一个人情……

不过既然有了这话,关系立马拉近一层,相处起来也可以比较自在。

房俊便说道:“既然如此,那小侄便将想法与前辈说一说,前辈经验丰富,还请不吝赐教……既然是编撰农书,自然要请前辈发动司农寺下属的司丞、署令等等耕作经验丰富之官员,集思广益,博采众长,群策群力,同时汇聚天下各处的气候、水文、温度等等信息,分门别类,依照地域的不同而编撰相应的耕作方式。”

这才是房俊找上司农寺寻求合作的原因。

农耕不是一件简而化之的事情,不可能一条纲领适用天下。每一地的土壤、气候、降水等等条件的不一而同,便代表着耕作方式的不同,必须依照当地的自然条件,适当的进行变化。

而唐朝与后世相距前年,这可不仅仅是时间的差距,千年时间,说是沧海桑田都不为过,房俊对于现在的气候条件和地质条件完全不知,怎能编撰出适应各地耕作的农书?

司农寺下属的诸屯,最低一级分派到天下各州府县,掌营种屯田,句会功课及畜产簿帐,以水旱蝝蝗定课,劝率营农,督敛地课。只要将这些分派天下的诸屯屯监召集起来,便可得知天下各地的地质条件,以此才能完善的编撰农书。

否则房俊干脆就自己搞了,以他领先大唐千年的农业知识和耕作技术,完全不需要旁人帮衬……

窦静虽然不是农耕出身,但是担任多年司农寺卿,作为天下农课的最高长官,对于农耕之事自然不会陌生。房俊这么一说,窦静便立即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借助于司农寺的行政资源,收集天下各地的地质条件,汇总到房俊处,由他领衔编撰农书。当然,自己作为司农寺的最高长官,可以在农书的作者栏里署名……

窦静疑惑的看着房俊:“二郎通晓农耕之事?”

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太意外了……

满长安,谁不知房俊是个纨绔子弟?虽然近年来屡屡有经典之诗词流传出来,前些时日崇贤馆内与江南大儒王雪庵的一番对质,更是提笔成章惊才绝艳,但是他怎么会种地呢?

尽管国朝将国民分成“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农民看似只是略低于士人阶层,但是实际上却已然是最低等级的存在。工匠们掌握着祖传的技艺,商人创造着大量的财富,农民与之相比,已然处于弱势群体。

似房俊这等锦衣玉食的官宦子弟,怎么可能没事儿去了解作物如何耕种?

房俊奇道:“前辈没听过育苗之法?”

他去年创新的育苗之法,今年已经风行关中,大多数有条件的农户都已经采用此法,提前育苗。这窦静身为司农卿,居然不知此事?

窦静大吃一惊:“难道此法当真乃是二郎所创?”

房俊不解道:“前辈何以有此问?”

当然是我开创出来的,没有我,谁能把千百年后的育苗之法搬运到大唐?

窦静上上下下打量房俊,叹服道:“市井之间竞相流传,说是此法乃是呼风唤雨房二郎所开创,只是老朽一直未肯相信。毕竟二郎一直以来的名声,可不会令人相信你会沉下心来钻研农事……”

房俊郁闷了……

名声的确是个好东西,就因为自己以往的名声不好,说起打架滋事人人能想起他,说起育苗之法,听到名字也不相信是他开创的……

看来,这次心血来潮编撰农书的主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一旦此书刊行天下,咱房二郎的名声必然焕然一新,竞相称颂!这可不是图个虚名那么简单,在这个无限推崇道德人品的年代,一个好的名声,简直相当于一道护身符!

只要这本农书编撰成功,房俊的名声必将天下传诵,届时说是免死金牌还差点,但是趋吉避凶绝不为过!

既能将自己先进的农业知识传输天下,帮助更多的农民多打一石粮、多吃一口饭,还能提升自己的名声,扭转以往“棒槌”的破名声,简直一举两得!

不说远的,就是现在,窦静对房俊的观感就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一首一首经典到足可传世的佳作,已经将房俊的地位推崇到士林的巅峰。

大唐的文化界最讲究的就是“诗酒风流”,在八股文尚未出现的这个年代里,一篇不朽的诗篇传世,便可以奠定一位文人崇高的地位,甚至可以让一介白丁凭此鱼跃龙门,成为官员!

而房俊的名诗又岂是一首两首?

可以说,大唐至今为止,在诗词一道,房俊的成就足以碾压所有的鸿学大儒!

随着崇贤馆内“抄袭”事件的传播,以及房俊多首名篇的流传,现在的房俊虽然仍未摆脱纨绔的名声,但是士林却以及承认了他的地位。

不承认不行,人家诗词写得确实是好……

现在有得知其在农耕之上亦颇有建树,这地位可就不是提升一点半点了。

窦静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打定主意,房俊提议的这部农书必然要完成,只不过……

窦静忽然一脸紧张的看着房俊,正色说道:“司农寺是个穷衙门,没钱印书,更没钱满天下的发行。咱丑话说在前头,二郎可别打司农寺钱库的主意!”

房俊一脸黑线。

这个招待客人用茶沫子的老吝啬鬼……

第六百二十章 姐妹

面对这个老吝啬鬼,房俊极度无语。

这司农寺又不是你家的,犯得着如此吝啬到已经不顾脸面的程度么?人家“守财奴”守的是自己的钱财,你可倒好,替李二陛下守财已经到了一毛不拔的境界。

李二陛下应该给您发一枚“最佳员工终身成就奖”……

房俊心里吐槽,忍不住翻个白眼,问道:“听闻司农寺的少卿,可是靠着司农寺敛取了几十万贯的家财,您现在口口声声司农寺是个穷衙门,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一听这话,窦静顿时黑了脸……

司农寺少卿赵元楷,最是擅长钻营貪腐、侵佔公帑、利用职权收刮民财。

窦静极其鄙视这位同僚,曾对属下的官员们大声地说道:“隋炀帝骄奢淫逸、贪渎民财,那时的司农寺非得有你这等蠹虫不可。现在皇帝自身节俭爱护民众,要你又有何用!”

这番话长安皆知,世人皆赞窦静清廉。

后来御史言官几经弹劾,李二陛下才将这位司农寺少卿贬斥到栝州担任刺史。

窦静极为不悦,没好气的看着房俊,气哼哼说道:“老朽得陛下之爱护,青云直上官运亨通,岂能不衔草接环以报之?若是浪费公帑,不知勤俭节省,还有何颜面见陛下?”

房俊微微一笑,赞了一句:“前辈当真是公忠体国,堪称吾辈之楷模!”

清廉倒是真的清廉,只是这位司农卿大人,却也如同这年代的文官一样,得不到房俊的多少敬佩。

在房俊看来,水至清则无鱼,想要天底下的官员个个清廉守正两袖清风,那纯粹是痴心妄想,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相比于貪官,房俊更痛恨那些虽然两袖清风实则却是尸位素餐之辈……

贪钱不要紧,不作为才是最可恨的!

这位倒不是不作为,他是怎么做的呢?

贞观三年,李靖领兵击溃了突厥的军事实力,李二陛下打算把突厥牧民迁到黄河以南来居住,时任夏州都督的窦静提出反对。他是怎么说的呢?

“臣闻夷狄者,同夫禽兽,穷则搏噬,群则聚鹿,不可以刑法绳,不可以仁义教。……如臣计者,莫若因其败亡之后,加其无妄之福,假以贤王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自可永保边塞,代为藩臣,此实长辔远御之道。”

突厥人以畜牧为生,不会耕种,朝廷要供应他们衣食;况且,他们不会忘记被打败的耻辱,有可能叛乱,不如另委任一个首领,加封王号,再以唐宗室女与其婚配,与他们永结友好关系,使其世为唐朝廷的藩臣,边境也可安宁……

看看,这位就是“和亲派”的主力干将!

房俊其实是不大看得上这位的能力,但是对其操守却甚是放心,因此才会找上门来,送给他一个天大的好处。

时维三月,春风和煦。

绣阁外的梧桐发出嫩芽,光秃秃的树干上浮现出浅绿色的颜色。红色的宫墙跟已有草芽冒出来,浅浅的一层,给这个庄严肃穆的皇宫增添了一份生机……

高阳公主推开窗子,凭窗眺望着春意盎然的皇宫,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眸有些迷茫。

秀发如乌云堆髻,一袭绛紫色的宫装,紧裹着玲珑纤秀的窈窕身姿,愈发映衬得修长的脖颈雪白如玉。

长乐公主则换上以往的素淡道袍,清丽毓秀,淡然若水。

她站在妹妹身边,伸出纤纤玉手替妹妹拢起鬓角的一绺散发,浅笑道:“近日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整日里忧心忡忡、神思不属的样子,让人有些担心呢。”

“唉……”高阳公主收回目光,回身握住姐姐的纤手,感受着淡淡的温暖柔软,轻轻蹙着眉头,大眼睛宛如迷惘的小鹿一般可怜兮兮的看着长乐公主秀美的脸庞,咬了咬嘴唇,说道:“皇姐,我害怕……”

长乐公主微愣,奇道:“怕什么?”

高阳公主迟疑了一下,有些羞涩道:“我怕成亲。”

“这是为何?不是一直就想着嫁给房俊么,怎地眼看好日子便到了,却又说这样的话?”长乐公主越发不解。她深知这个妹妹看似娇弱,但性子却颇为火辣直爽,从小到大,很少有这般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

高阳公主娇美的脸蛋抽成一团,撒娇道:“人家就是怕嘛……”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

这个妹妹啊,即将嫁作人妇了,怎地还是这般娇憨?

便柔声劝慰道:“成亲而已,有何害怕呢?每个女人都必须走这一遭啊。何况新浪还是妹妹中意的人,比那些盲婚哑嫁的女人不知幸福了多少倍。”

唐朝社会风气开放,未婚男女偶然见面并不稀罕,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上古流传下来的规矩,不知多少青年男女在成亲之前却是连一面都未曾见过。

高阳公主心中仍旧忐忑,一想到即将离开皇宫,住进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奉养他的双亲,从此变成另外一个身份……心里便抑郁得不行。

握着姐姐的手,往姐姐身上靠了靠,嗅着姐姐好闻的体香,高阳公主小声问道:“皇姐,当初你和长孙冲成亲的时候,有没有一点担心啊?”

话一出口,高阳公主顿时惊觉,伸手捂住小嘴,歉意的看着长乐公主,暗骂自己没脑子,怎地又提起此事呢?

果不其然,长乐公主闻言,一瞬间俏脸的血色便褪尽,显得格外苍白。

高阳公主惶然道:“皇姐,对不起,我……”

“说什么对不起呢?”长乐公主凄然一笑,清理绝俗的俏脸展现一个略显凄美的笑容,伸出手臂,轻轻揽住高阳公主瘦削的肩头,轻声道:“这就是命,姐姐也看开了。上苍让我投生在帝王之家,享受锦衣玉食,有慈爱的母后,有敬爱的父皇,有亲厚的兄长,有贴心的姐妹……即便婚姻不如意了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呢?人生一世,总不能样样顺心、事事遂意,若是圆满无缺,那才是要遭受天妒呢……”

高阳公主满怀歉意,并未因为长乐公主表现出来的洒脱而轻松起来。

这位姐姐一直就是这样,总是贤淑端庄,总是知书达理,总是善解人意……她的一言一行,总是以母后为纲,事事都模仿着母后的方式,将温暖的笑容展露在人前,却将辛酸和苦涩暗暗下咽……

伸出手,轻轻揽着柔软的腰肢,感受着姐姐单薄瘦弱的娇躯所承受的凄苦酸楚,高阳公主心中满是怜惜。

“皇姐,脱掉这件讨厌难看的道袍吧,求父皇给你另外选一个夫婿,岂不是更好?”高阳公主劝解道。

长乐公主轻轻一笑,红润的唇角微微挑起,却无半分笑意,只有一份深入骨髓的清冷孤寂。

她清澈的眸子移向窗外,声音轻柔如水:“何必呢?姐姐早已看透了这红尘俗世,也看透了男人。这天底下的男人啊,其实都是一个样,总是那么虚伪、冷酷、自以为是……”

高阳公主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感受到姐姐的凄苦绝望,下意识的搂得更紧。

她反驳道:“皇姐此言,有些偏颇了吧?起码房俊就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那家伙虽然长得黑了一点,但是仔细端详的话,其实也还不错。”

说到这里,高阳公主顿了顿,俏脸有些红,有些羞涩,她何曾夸赞过一个男人呢?即便这个男人是即将成为她相公的人……可是为了打消长乐公主心里的冰冷绝望,她觉得有必要那房俊做个典范。

所以,稍稍的羞涩过后,她接着说道:“房俊那小子虽然是个棒槌,可他真的有血性!他能将我塞进炕洞里,独自引开叛军,亦能单人匹马舍了性命将我从叛军手里救出……”

男人,并不都是虚伪冷酷吧?

起码还有一个房俊是那样的热血阳刚、待人至诚……

长乐公主捏了捏妹妹的脸颊,取笑道:“是呀,他还给你写诗呢,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呵呵,真是可以流传千古的好诗啊,好感人!所以,妹妹的一颗芳心,算是彻底沦陷了么?”

高阳公主被姐姐取消,顿时大囧。

这丫头羞不可抑,顿时反击道:“他也给姐姐写文章了啊……”

长乐公主笑容一凝,洁白如玉的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高阳公主扬起嘴角,得意洋洋的背诵,看着姐姐殷红的俏脸,倏地响起什么,双眼闪亮的盯着长乐公主,神秘兮兮的说道:“皇姐,你说那个黑面神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长乐公主终于绷不住了,又羞又气,狠狠伸出手指在高阳公主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嗔道:“叫你胡说……”

高阳公主扭着身子雪雪呼痛,却仍旧大笑道:“哎呀,皇姐难道心虚了不成?哦——饶命饶命,小妹不敢了,不说了行不行……”

长乐公主娇嗔着骂道:“再敢胡说,就扯烂你的嘴……”

“哎呀……不敢啦,皇姐饶了我……咯咯咯……”

春日的皇宫,银铃般的笑声洒满绣阁,随着春风在庭院里荡漾,驱散了一冬的寒意……

第六百二十一章 温酒

春风回暖,万物复苏。

院子里的柳条已经抽出了嫩芽,鹅黄色的暖意透着春天的清新。

房府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工部的建筑队早已进驻,除了修建一幢全新的院落以供公主成亲之后居住,同时亦应房俊的要求对府中几所重要的建筑进行修葺和装修,这其中便包含房玄龄夫妇和房遗直的住处。

总不能将自己的房子修得美轮美奂富丽堂皇,老爹和大哥的住处却依旧是原来的陈旧模样吧?

田文远时不时的前来请示,姿态摆的很低,这不仅仅是因为房玄龄或者皇帝的关系,更是对于房俊的看重。从工部接手房府的建筑开始,与房俊不和的工部尚书郧国公张亮便始终未曾表示过排斥和抵触,更别说明里暗里的下绊子了。自从房俊在崇贤馆“击溃”江南大儒王雪庵之后,张亮更是对房府的事情置若罔闻,当成空气一般不闻不问,完全放手田文远负责。

打了一位国公爷的脸面,却已然优哉游哉谁都拿他没法,房俊的强悍早已是朝中最顶级的层次,田文远惊为天人,愈发用心尽力。但凡房俊有何要求,都会完美的去完成,房府建筑所需的各项木料建材,更是在不逾制的标准下采用最好的。

不过房俊对于这座新房子并未有太多的想法。

对于古色古香的唐韵唐风,他是非常喜欢的,前世就曾梦想着自己何时从体制中推出之后拥有那样的一所房子,现在实现了,自然不会作死的去弄什么现代风格……

房府花厅内。

木质的地板干净铮亮,窗子开了一半,有微风吹入。

禄东赞端正的跪坐在地席上,看着面前茶几上的一个雕有细花的坛子。

坛子的盖口上面都封有民间自制的粗宣纸,宣纸的中心印着一个大大的金色福字,金色有些暗淡却十分的抢眼,纸的四角是墨色的五福剪影图案;宣纸的下面被金丝线绳紧紧缠绕着,胶泥把坛子的盖口密密实实的封闭起来。

这是一坛来自江南的花雕酒……

“花雕不同与北方人常喝的烈酒,喝时一定要把酒温热后再喝,那才好静心、好有味道,才显得的雅细。”

房俊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边打开了坛子上的泥封,用提子撸了一提,倒入旁边的一尊铜壶内,一股酒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禄东赞微微叹服。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袭皂色直缀,布料是寻常的葛麻,清爽透气,并不奢华。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却是干净整洁,有一种内敛的高贵。清晰深刻的五官轮廓,目似朗星,鬓如刀裁,匀称结实的体魄,穿着雪白的袜子盘腿坐在地席之上,浑身透着一股清爽自然的气质,即便是这般极为不雅的姿势,却丝毫未让禄东赞产生半点遭受轻视的不快。

一晃半年,这个少年不仅在大唐士林之中创出一番名头、声震天下,身上这份洒然自若的气质愈加神韵内敛,昔日的咄咄逼人已然消散殆尽。

将来必然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啊……

禄东赞有些叹息的想着。

大唐毕竟是幅员辽阔、人杰地灵的超级帝国,随随便便就会冒出几个优秀的人才。而如同房俊这样有能力、有手腕、有背景的后起之秀越是出色,对于吐蕃来说便越是艰难……

贫瘠严寒的吐蕃不仅缺少生存物资,更缺少形形色色的人才,恐怕这才是吐蕃与大唐真正的差距。

房俊在穿戴上可以随意舒适为主,但是在生活享受上是绝不吝啬的。红木的书案,檀木的茶几,茶几上面更是雕刻精细茶盘,荼盘里的紫砂或白的晃眼的邢窑白瓷茶具,更加显得名贵与高雅。

铜壶外面残留的酒液一放到燃烧着蜂窝煤的炉子上便发出吱吱响声,不一会壶里也传出嘭嘭鼓鼓的声音。

房俊麻利的从炉子上拿下酒壶,一边倒着洒,一边语气愉悦的说道:“花雕酒是由江南白糯米酿造的,数量稀少而且价格昂贵,想必吐蕃那边是甚少见到的,大相今日有口福,这是江南的行商昨日才送来的陈年佳酿,请细细品尝。”

说着,一股褐色酒汁顺壶嘴流进了禄东赞面前白瓷酒杯里。

房俊正色说道:“陈酿不求甜,铜壶不跑色。”瞅了禄东赞一眼,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呵呵,来,大相先尝尝。”

禄东赞是吐蕃人不假,但毕竟是一国之相,见识绝对不少。这产自江南的花雕虽然珍贵,却也不是没喝过。

消瘦布满皱纹的老脸微微一笑,仿若盛开了一朵菊花,禄东赞笑道:“那可就是托二郎的福气了,请!”

禄东赞拿起酒杯,酒杯晶莹雨润、薄如蝉翼,酒水温热,使得薄薄的酒杯有一些烫手。先试着抿了一小口,酒很醇香带有点酸甜。接着一大口呑了下去,一股热热的、粘粘的缠绵液汁直流入肚中。

“好酒。”

禄东赞赞了一句,温酒入喉,顺滑入腹,仿佛一身的寒气都被驱散。

房俊哈哈大笑的揭开铜壶的盖子,揶揄道:“大相请看,这里面装的都是好东西。”

禄东赞好奇的提起酒壶向里面看去,原来里面加了几颗话梅干和几片人参,甚至有几片不规则圆形的东西,那是鹿鞭……

怪不得这酒喝着就让人浑身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原来是加了料的!

禄东赞苦笑道:“二郎少年英雄,正是扬鞭策马纵横床第的好年纪,自应固本培元注重养生。老朽年近半百,已是油尽灯枯,这般猛药扶持,岂非要了老命?”

面上说的客气,心里却是暗骂!

还以为这小子有了长进,谁知却仍是以往那副浑不吝的模样,心思促狭,连老头子都要捉弄一番……

这添了料的花雕酒喝完,还不得虚火上升、心猿意马?

若是立即去平康坊寻个姑娘快活一番,指不定被这小子如何嘲笑呢……

这小王八蛋太损!

房俊笑呵呵说道:“大相不必担忧,此酒温顺,虽然加了几味佐料,却只是增添几分情趣而已。南方不同于北方,喝太烈的酒热气太大,毒气不容易从身体内散发出去,所以一定要喝一些糯米酿造的酒。寒冷的时候,家里一定要备上几坛子这样的好酒,来了客人就撸上几小壶,边煨边喝那才叫情调。”

禄东赞摇头道:“现在是春天啊,春干火躁,岂不是烈火烹油?”

房俊便促狭的眨眨眼:“所以,要适当的释放一下啊……”

禄东赞摇头无语,这小子,果然没好心……

二人不说正事,只是谈论着各地风俗,江山盛景,禄东赞又被房俊的博学惊艳了一回。这小子虽然年幼,但是对于各地的风俗人情、名胜景致似乎都有所了解,且见解甚是精辟,往往令见多识广、号称“吐蕃第一智者”的禄东赞沉思一番……

先聊着,不经意间又喝了两小茶盅,禄东赞这回不但心里感到热,就连脚手和脸都感觉火辣辣的了,对花雕酒亦感兴趣大增,想着回吐蕃的时候是不是要奢侈一回,多买上几坛,跟赞普好生享受一番。

“这酒要烫到什么温度最是合适?”禄东赞问道。

房俊喝了几盅,脸色红润起来,说道:“某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送酒的那位行商说,听到壶里面的有响声,手又可以拿着铜壶烫不伤人就行了。煨的不到火候,酒喝起来就不醇香了,烫太过了,滋味又会流失。这酒在江南极为盛行,江南人士吃海鲜多,所以,更要喝上几口花雕,海鲜为凉性,而花雕暖胃……”

两人便这么东拉西扯,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重逢,半天也未曾谈论到正事。

房俊沉得住气,禄东赞自然更沉得住气。

一老一少,就这么互相扯蛋……

第六百二十二章 让利

酒香阵阵,暖意融融。

温酒入喉,禄东赞却叹息着说道:“吐蕃苦寒,莫说那些饥寒交迫的子民,便是如老朽这等贵族,至多也只是温饱而已,何曾如此温酒言欢,舒适惬意?”

言语之间,甚是感慨。

这位吐蕃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大相,禄东赞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亦有着矢志不渝的决心。他要在他的手令贫寒的吐蕃子民享有一块温暖的土地,令吐蕃子民拜托世世代代艰辛生存着的贫瘠高原。

只可惜造化弄人……

吐蕃有了最杰出的大相,他能够用他的能力和智慧使得吐蕃更加强悍,却无奈遇到了如日天的原帝国——大唐!

几次三番的遭受挫折,令吐蕃下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强盛的大唐绝对不是现在的吐蕃可以用武力来征服的。所以,在禄东赞的极力推动下,吐蕃的国策从征服开始转变。

这个转变的第一步,便是和亲。

原王朝自古以来便有和亲的习惯,只要能发动一场令他们感到威胁的战争,便可以将他们逼迫到谈判桌,然后再名义表示臣服,求娶皇族贵女,顺带讨要金银财宝无数好处,以此缓解内部的危机,休养生息。

等到实力强大到一定地步,再一次发动战争,要么扬鞭跃马一统原,要么再次求亲讨要好处。

周而复始……

这几乎是所有游牧民族的生存技能,对富裕悠闲、贪生怕死的原王朝使出来,无往而不利。

但是这一次,所有的希望的都被眼前这个小子给搅和了……

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原的那些宿儒官们绝对想不到,当这几句话被房俊喊出来,然后立为大唐国策之时,对于吐蕃、突厥这等游牧民族来说是何等的震撼、何等的绝望!

昔日秦皇汉武对游牧民族斩尽杀绝之时,亦未曾说出这般惊天动地的话语。

一旦大唐坚定不移的执行这个国策,那么可以想见,吐蕃世世代代都只能被大唐死死压制,莫说什么征服一块温暖的土地,能保得住贫瘠的高原,不亡族灭种,那算是邀天之幸!

没人禄东赞更清楚大唐之吐蕃优越百倍的潜力,一旦这股潜力被强势的挖掘出来,吐蕃将要面临的,将是一个无巨大、几乎永远不可能被击败的大唐!

禄东赞是聪明人。

在惊骇欲绝之余,他立即意识到吐蕃的策略必须转变了。

以前是恶棍流氓一般的扑去咬下来大唐的一块血肉,反正横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苦哈哈的吐蕃是瓦罐,大唐这尊精美的瓷器怎么肯与吐蕃硬碰硬?

现在,则是要走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尽可能的去亲近大唐,尽可能的谋求合作。

一次房俊所说的“青稞酒”,令禄东赞很是心动。

返回吐蕃之后,禄东赞曾与赞普彻夜商讨此事的可行性,最终的结论是肯定的。当然赞普大人也深切的表示了对于无法娶回一位原皇室的公主而表示深深的遗憾。

对于每一个周边国家的贵族来说,娴淑典雅、钟灵毓秀的原公主都是最最钟爱的对象……

房俊并未第一时间接话,而是慢慢的饮着温热的花雕,任由禄东赞走神。

良久,禄东赞才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自己何必如此执念,非得与房俊整个高下?

今日他禄东赞能坐在这里,难道还不能表明其实吐蕃已经在与大唐的战争落于下风了么?

将杯的花雕酒一饮而尽,禄东赞心念豁达,双目灼灼的盯着房俊,沉声问道:“二郎,次用江夏郡王饮宴之时所提起的青稞酒,不知可否执行?”

既然决定于大唐展开另外一种互惠互利的邦交,而不是以往的强硬之态,那么不如从这个青稞酒开始吧……

房俊浓眉一挑,问道:“大相已经决定了?何曾与赞普细细商量?”

禄东赞点头道:“自然。”

如此事关国策的大事,如何能不取得赞普的同意?

事实,青稞酒的合作,是赞普迫切需要的一个契机……

在吐蕃内部,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

游牧民族想要统一,其难度之原的同意更加艰难。不同于原以汉人为主体的社会构成,吐蕃是由无数个部落联合起来组成的,而这些部落之间化、意识、利益都存在这巨大差异,可以说永远也不能真正的融为一体。

内部各个部落绝非心悦诚服的服从松赞干布,各方势力倾轧,之所以在一次对大唐发动的战争占据了先机,只不是因为大家的利益相同——都想在大唐身讨要好处!

按照事先的分配,松赞干布求娶大唐的公主,然后请求大唐派遣大量的有经验的农夫、工匠、医者等等陪嫁,以及大量的钱财赏赐。

一旦目的达成,吐蕃将会与大唐保持一段相对亲善的关系,有利于吐蕃消化由大唐得来的这些利益。大唐先进的化必将对吐蕃贵族造成最强烈的震撼,自此以后,见识到大唐之强大的吐蕃贵族们,怎么会不励精图治?

现在和亲这条路算是被房俊给堵死了,哪怕皇帝想要和亲,也不敢背负“昏聩之主”的千古骂名,只能对吐蕃强硬到底。

禄东赞知道大唐一旦全力应对吐蕃,将会爆发出怎样惊骇的力量,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青稞酒项目,便是天然的缓冲剂。

当然,禄东赞并不知道房俊也是这么想的……

吐蕃不愿对一个全力爆发的大唐,大唐又岂愿倾举国之力征讨吐蕃?

算真的举国征讨,李二陛下宁愿去征讨高句丽……

相对于隋炀帝三征未克的高句丽,吐蕃实在是不够看……

房俊便点点头:“即使如此,那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禄东赞沉着脸说道:“现在庆祝,为时尚早吧?还请二郎说说,这青稞酒的成本如何分摊,利润如何分配,老朽亦好对赞普有个交待。”

他知道面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子有多么难缠,不讲整个计划商讨清楚,他寝食难安。

房俊佯装不悦道:“既是合作,自然追求双赢甚至是多赢,某自然不会干杀鸡取卵的蠢事,将利益紧紧握在手里,让大相吃亏。怎地,大相还不相信某的为人?”

谁料禄东赞居然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是的,老朽不相信二郎的为人。”

“噗”房俊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面红耳赤,不停的咳嗽。

这老家伙……

真有眼光啊!

没错,房俊才不在乎吐蕃会不会安定繁荣,会不会国泰民安!

他之所以拿出青稞酒这个计划,是要给吐蕃挖一个大坑!

禄东赞担心的其实不对,房俊是愿意给吐蕃让出一些利润的,毕竟只有利润越大,将来的矛盾才越剧烈,愈发不可调和!不让吐蕃的贵族尝到甜头,怎么会让他们相互制约、反目成仇?

房俊早已做好了盘算,稳了一下气息,便说道:“某出配方,负责销售,大相只管按照配方生产,利润五五分成,如何?”

看去,这个提议是房俊占了便宜,事实销售一件商品,最大的成本并不是产本的生产成本,而是销售的环节产生的费用。

房俊这般提议,明摆着吃亏。

但是吃亏又何妨?不让青稞酒的利润达到一定程度,如何让吐蕃的贵族们竞相生产,从而导致粮食短缺,为我所制?

他心里明白禄东赞敢于答应青稞酒合作心思,不是想在吐蕃将生产的环节紧紧的掌握在手里,一旦发现不好,可以立即叫停么?

只是可惜,禄东赞虽然聪明,却不是个商人,不知道资本的积累都是踩踏着鲜血灌溉的土地,利益足以让那些以往低眉顺眼的部落首领们头脑发昏、双眼冒光、心生异志。

禄东赞以为凭借他和松赞干布的能量,足以镇服吐蕃的各股实力。

殊不知,他们将要面对是怎样一群为了追逐利益彻底发疯的对手……

第六百二十三章 战略(上)

第六百二十三章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又是和经济利益密不可分的,当然这其中还包括地缘政治,宗教,民族矛盾等等,但归根结底是利益,只要有利益冲突的地方就会有矛盾。”

“而战争的本质,就是利益集团间的利益冲突……”

李二陛下面容严肃,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房俊,眼里有闪烁的光亮,以及无法形容的震撼!

他已经在高看房俊,毕竟这小子最近两年以来所表现出的进步实在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放在以往,谁能相信这个木讷拙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陡然成为令整个大唐士林都为之瞩目的超级新星?

这样的转身,委实华丽到闪瞎人眼!

但是李二陛下现在才知道,他还是低估了房俊的实力……

有史以来,人类社会便伴随着战争。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史书都是以战争作为纲纪,没有战争,就没有历史。

但是从古到今,又有哪位先贤哲人能将战争的本质如此清晰明白的剖析出来?

简直是精辟!

这小子,当真有宰辅之才啊!如此年纪便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假以时日,会散放出怎样的光辉呢?

神龙殿里燃着檀香,外面细密的雨丝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雨水汇聚成流,将窗外的景致渲染得扭曲抽象。

这是今春的第一场雨,细密而绵长。

房俊背脊挺直,跪坐在李二陛下对面,仔细的述说着自己对于西域以及吐蕃的战略。

“西域的丝绸古道,勾连东西,是大唐与西方诸国往来的要道,必须紧紧的掌握在帝国手中,万万不能使之落入突厥之手。不过微臣并不建议直接派驻军队驻扎西域诸国,此举耗费极大,国库不可能承受大批量部队的军资辎重,即便有西域诸国承担一部分,也远远不够。”

李二陛下缓缓点头,问道:“所以,你便设计出剪羊毛和青稞酒这两项计划,分别针对西域诸国和吐蕃,希望用经济利益来拉拢他们依附于大唐?”

房俊送上一记马屁:“陛下英明神武、烛照千里,微臣的这点小把戏也就糊弄那些蛮夷,全都在陛下掌握之中啊。”

李二陛下没好气的瞪了房俊一眼。

这小王八蛋才华出众,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都不为过,偏偏没有半分史书上那些一代名臣的风骨,阿谀奉承的话语张嘴就来,这简直就是个佞臣啊!

当然,他没有在房俊这几马屁之下飘飘然,还有一个原因,令他心情比较郁闷……

“依你之见,若是朕将来征服了高句丽,也得用这样的手段来达到控制?”

李二陛下面色有些阴沉。

他心心念念征服高句丽,以达到隋炀帝未曾完成的伟业,成就千古一帝的千秋霸业,却不愿自己征服了高句丽却只能遥控,他想要大唐的铁骑踏遍高句丽千里江山,彻彻底底的将高句丽踩在脚下,让高句丽世世代代成为大唐的版图!

虽然也承认房俊的策略是谋国之策,但好大喜功的李二陛下心里并不爽利……

房俊怎能不知李二陛下的心思?

这位皇帝陛下可是心心念念的想要将高句丽占为己有……

赶紧说道:“不不不,微臣以为,高句丽与西域、吐蕃完全不同。若是占领高句丽全境,可以扶持王室的旁支为王,甚至某一位有一定地位的大臣为王,组建傀儡朝廷,接受大唐的指挥。甚至可以将高句丽王室彻底废除,将高句丽整体并入大唐版图,自此以后,世间再无高句丽。”

李二陛下不解问道:“无论哪一样,都需要驻扎大量的军队在高句丽,岂不是和驻军西域一样的隐患?”

房俊摇头道:“完全不同的,陛下。”

李二陛下一听可以占据高句丽,心情就好起来,招手让内侍给他自己和房俊都奉上香茗,这才正色说道:“愿闻其详。”

窗外雨声沥沥,宛如天籁。

老太监王德亲自奉上香茗,闻听李二陛下这句话,颇为诧异的看了房俊一眼,心底震惊。

他服侍李二陛下多年,对这位皇帝的性情甚是了解。

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位皇帝,却对房俊这个尚未弱冠的黄口孺子说出“愿闻其详”这样明显带着请教意味的话语,代表着在皇帝心里,以及将房俊等同于房玄龄、魏徵等等朝中重臣看待。

这个房二郎,真是不简单啊……

房俊并未喝茶,偷偷揉了揉发麻的腿,跪坐这种姿势,他是真的不习惯……

“陛下明鉴,高句丽与西域绝不相同。西域辽阔,三十六国各自为政又互为依托,自中原而去西域,穷山恶水,沼泽沙漠,不胜凡几,路途太过遥远而恶劣。一旦驻军,则必须保证粮道的畅通,这么遥远的距离,这么艰苦的环境,难度实在太大。而一旦局势有变,粮道被断,所有的西域驻军将会孤悬于外,中原隔绝。粮道被断容易,再想打通却是难上加难,非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不可。是以,西域不适合驻军。”

房俊耐心的解释。

他可不会忘了,历史上在安史之乱之时,西域粮道被突厥截断,致使西域都护府孤悬于外四十五载,最终全军覆灭。

当时叛军实力强大,势如破竹,半年之内就相继攻占洛阳、长安,逼迫玄宗出逃。在唐王室逃亡的过程中,太子李亨在马嵬坡发动兵变,诛杀宰相杨国忠以及杨贵妃,随后在灵武自登皇位,史称唐肃宗。唐肃宗为了平定叛乱,调西北边军回师,守卫西域的安西、北庭节度使属下的军队也被大批调往内地。

边军归来对唐朝赢得安史之乱的最终胜利作用重大,不过这样做同样也导致唐朝失去了对河西地区的掌控。吐蕃对河西地区觊觎已久,当唐朝将河西地区的守军调回中原后,吐蕃就趁机出兵,攻打河西走廊,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距唐朝更远的西域反而得以保存,相对繁华的河西地区落入吐蕃之手。

当时,西域仍有唐朝的守军,河西失守之后,他们与中原朝廷的联系就被吐蕃切断,成了孤军。但西域守军仍然奉唐正朔,坚守西域,坚决不向吐蕃投降。

783年之后,唐朝再次出现叛乱,唐德宗为了向吐蕃借兵平乱,将西域地区割让给了吐蕃。这个命令并没有传到西域,唐朝守军仍然坚持履行职责,驻守西域。西域守军在没有援军帮助的情况下,孤军奋战,最终不敌吐蕃军队,全军覆没……

房俊没有明说的是,一旦中原有变,国力不支之时,便无余力掌控西域,占领不占领,也没什么两样。

见李二陛下面露沉思,房俊又说道:“更何况,相比于大唐府兵,西域各族更擅长骑兵作战。中原至西域的整条道路都在西域诸国的控制之下,一旦发生变故,便是以大唐军队之短处去抵抗西域骑兵之长处,太过凶险。”

李二陛下点头赞同:“确实是隐患重重。但是高句丽又为何不同?若在平壤城驻军,岂不是依旧道路漫长、山河重重?”

这时期的辽东并未开发,虽然被高句丽占据,但是这么一群起源自东北山林野地之间的民族,从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浪费着肥沃的土地,河深林密,道路险阻。

自中原至高句丽或许比至西域近了一些,但是沿途的条件并未好上多少。尤其是辽东苦寒,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寒冷不堪,尤其影响军资的运输。

第六百二十四章 战略(下)

房俊料到李二陛下必然由此疑问,老神在在的笑道:“非也非也,若是当真如此,微臣又何必苦苦哀求陛下赐予微臣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务?为此,微臣可是连玻璃、印刷术等等发大财的好处都献给陛下了!”

李二陛下眼皮跳了一下,心中恼火。

小王八蛋,朕富有四海,不过就是让你献出玻璃作坊等几个赚钱的买卖,便成天在朕的面前提醒,难道还怕朕亏待了你不成?

竖子眼中唯有金银铜臭,简直毫无进取之心……

只不过……

李二陛下脑中灵光一闪,问道:“该不是你所说的什么新式海船吧?”

当初,房俊可是信誓旦旦的说是能研制出新式海船,帮助东征大军运输粮草辎重。

房俊点头道:“正是如此。高句丽也好,倭国也罢,与西域的形势全然不同。控制西域,大唐将要面临突厥和吐蕃的铁骑断绝粮道,而占领高句丽或者倭国,则完全不必担心。高句丽虽然与大唐接壤,但海岸线漫长,只要有一支船队,便能保证驻军的后勤供给,倭国就更简单了,微臣的船队,能将倭国的那个小岛团团包围,让其生则生,让其死则死!”

李二陛下有些不满的看着房俊得意洋洋的模样,不悦道:“海船而已,你能建造,高句丽亦能建造,倭国难道就造不出?人家也造出海船,出海跟你纠缠,你如何能保证粮道的顺畅?”

虽然相比于大唐骑兵跟突厥骑兵的巨大差距而导致西域粮道的危险,海船的建造定然全面领先高句丽与倭国,但是人家也不可能没有一拼之力吧?

茫茫大海,人家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袭扰为战,搞得你焦头烂额,不定什么时候就狠狠的咬你一口。

房俊却一脸傲然:“所以,微臣一直都强调科技先进的必要性。”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房俊的思路,尤其是这小子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汇,让人似懂非懂,摸不着头脑。

有些恼火的斥责道:“有话就说,莫要在朕面前显摆!”

见到皇帝发火,房俊吓了一跳,这位脾气比自己还糟糕,说不定真的恼了先打自己一顿板子再说……

赶紧正色说道:“微臣已有完整的计划,微臣赴任之后,将会建设出天下最大的造船厂,建造天下最却先进的海船,组建一支纵横七海、无敌于天下的舰队!”

这个时代,海军被称为水师,一直到清朝末年都是如此,还从未有人提出过“舰队”这个词汇,因为现在并没有“军舰”的理念。

李二陛下关注的不是这个,他只听到了“纵横七海”、“无敌于天下”这两个词。

再也没有任何语言,能比这两个词语在一位好大喜功、心心念念成为千古一帝的皇帝心里产生更大的震撼!

就是要这样!

朕的麾下,就是要纵横不败,就是要天下无敌,就是要所向披靡!

房俊只是一句话,就完完全全说到李二陛下的心坎里,让李二陛下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服得张开来,爽到不行!

但是李二陛下并未喜形于色。

一方面,他很喜欢房俊的构想,但觉得这小子有点好高骛远胡吹大气,未必有那么大的能耐达到这个近乎于伟大的目标。

另一方面,他不喜欢这小子在自己面前翘尾巴,即便这小子深得帝心……

所以,李二陛下决定泼冷水,不能任由这小子嚣张。

当然,李二陛下不是无事生非、胡搅蛮缠之人,即便打击房俊,也得有理有据,让人心悦诚服。

他不屑的嗤之以鼻:“说的好听,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朕不怀疑你能造出新式海船,但是你造出来,过不了几天人家就学去了,到时候造出跟你一模一样的,你拿什么纵横七海,拿什么无敌天下?”

就算你惊才绝艳,能设计出天下最好的海船,别人不会设计,但是人家可以学啊!海船这东西又不能在家里藏着掖着不给被人看,总是要开出去的,到时候人家学会了,你怎么保持你的优势?

李二陛下的话语是很有道理的。

就比如突厥骑兵天下无敌,大唐无论是从驯养战马、训练士兵都是跟突厥学的,虽然对上突厥总是失败,却也不是全无战斗力,一旦形成局部优势,也能击溃突厥狼骑。

房俊非但一点担忧都没有,反而笑得很开心,说道:“说到这里,话题就又得说到科学技术上头……”

这不是车轱辘话了么?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问题。

李二陛下深深觉得自己的智商有被侮辱的嫌疑,一张方脸顿时漆黑,狠狠瞪着房俊,咬牙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若是再跟朕油腔滑调,哼哼,当心朕的板子!”

房俊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丝毫没注意到李二陛下的自尊依旧被自己连番打击……

可是这能怪我么?

咱拥有者当今天下无与伦比的知识量,有着领先这个时代上千年的见识,本来就应当高高在上,接受你们这些原始人类的顶礼膜拜啊……

好吧,跟李二陛下这条霸王龙不能讲道理,人家皇帝陛下永远正确……

赶紧说道:“陛下过滤了。试问陛下,将火药拿给突厥人看,他们做得出来么?玻璃现在满天下都是,又有谁仿制出来了?新式海船也是一样,将会有多项最新的技术应用,即便高句丽人和倭国人得到图纸,他也做不出来!”

当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已经深入到另一个层次,绝对不是用眼睛看就能学得会的。

比如海船的龙骨铺设,三角帆的角度,帆布的材料,甚至包括即将在新式海船上应用的火炮、铁钉……

李二陛下张了张嘴,郁闷的发现,房俊说的有点道理……

但是更令他郁闷的是,自己一贯以来都是自诩文成武德、通晓兵法、精于治国,多年来更是读书不辍,为何却还没有房俊这厮懂得多?

此子也不看书,随便鼓捣鼓捣,就总会鼓捣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可是当你将这些东西掰开了揉碎了去仔细研究,却又发现其实都隐含着最基本的道理,只是寻常人总是忽略了,并未去深思而已。

李二陛下的心是火热的。

他很是期待房俊所构想的这一支无敌的舰队,若是当真可以实现,别的不说,征服高句丽将会胜算大增。

隋炀帝之所以第一次征讨高句丽以失败收场,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水军总管来护儿的玩忽职守、轻敌冒进,导致水军并未发挥其本身的优点,更未完成其所承担的重任。

若是房俊的舰队能够在东征之时由浿水进入高句丽,直扑平壤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平壤,将高句丽朝廷一网打尽,高句丽必然群龙无首举国崩溃,荡平高句丽全境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想一想李二陛下都激动得不行……

于是,他郑重的对房俊说道:“春闱即将开始,你就要掺和了,静下心准备大婚之事,待到婚后,朕便任命你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前往江南赴任。”

房俊恭声领旨。

所谓“沧海道”,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城市或者地域,隋唐以降,只要是海疆之外,便统称为“沧海道”。

在此之前,“沧海道”大抵是指山東莱州一带,因为隋炀帝三征高句丽,都是由莱州出海进入高句丽境内。

但是现在,房俊不打算从莱州出海……

第六百二十五章 示好

诚然,莱州引起地理位置,距离高句丽更近,往返更加快捷,也大大减少海上行船的风险。但是莱州亦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距离富裕膏腴之地太远!。

由此造成的麻烦,便是粮草辎重运输的不便

粮草辎重必须由江南等地事先运输到莱州,在此集结,然后才能经由海船运输至高句丽前线。但是莱州既无运河,道路更是艰难,造成运输的极大的困难,更增添了大量的损耗。

大业七年,隋炀帝下诏征讨高句丽,命令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监督劳役甚急,结果造船工匠昼夜在水中,几乎不敢休息,从腰往下都长出蛆虫,十分之三四的人因此死去。隋炀帝征发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到莱州,船只相次千馀里,道路上车辆喧嚣,长期来往在路上的民夫有数十万人,挤满了道路,昼夜不停,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仗还没打,就折腾得民怨沸腾,大伤筋骨,能打得赢才见鬼了!

是战略的失误么?

绝非如此简单。

隋炀帝此人嚣张跋扈是有的,行事乖戾亦是天下共识,但是若说他昏聩无能,那更是扯蛋!20岁就率领58万大军南渡长江天堑灭掉强大富裕的陈朝统一全国,结束了中國四五百年的分裂,之后又灭吐谷浑,破契丹,把中國领土扩大了几千里,开凿历史影响仅此于长城的京杭大运河连接南北,正式实施科举制度广泛选拔人才,扩建东都洛阳,又使西安、北京、扬州成为世界最繁华的城市,重开连接西域的丝绸之路他的一生做了很多利国利民影响历史的壮举,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他们功劳比隋炀帝能大多少?“我大清”的康熙乾隆等等“圣主”,又都干了些啥惊天动地的伟业?

秦始皇做过的事,他多半也做了,但是他没有焚书坑儒;隋炀帝做过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但是两人的历史地位截然相反。秦始皇、唐太宗都有“千古一帝”的美誉,隋炀帝却落了个万世唾骂的恶名……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仅此而已。

毕竟司马迁只有一个……

隋炀帝雄才伟略,他不是不知道从江南就地取材,然后从江南出海是上策,奈何江南士族不干!而这些江南士族实在隋炀帝登基之时出了大力的,是隋炀帝政权的基石,他怎么能得罪这些人呢?

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没法说……

所以他只能对江南士族妥协,从江南征调一部分辎重,然后从莱州出海。

悲剧的是,他失败了……

现在江南士族在李二陛下的强势之下屈服了,房俊自然将出海口设置在江淮一代沿海。而选取这一地带的话,又怎能忽略长江的出海口呢?

永济渠连通涿郡东都,通济渠连通中原淮水,邗沟沟通江淮,江南何联络吴越……那个被新世纪的小学生一直骂作“昏君”的隋炀帝早已用大运河连通天下、勾连南北,将中原腹地与江南富庶之乡、北地战略要地连成一片。只要皇帝一声令下,所有的物资辎重可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小的损耗,集结于长江出海口。

这才是天下大势!

将皇帝忽悠一顿,房俊告辞出宫。

去东宫转了一圈儿,上官仪将藏书楼打理得井井有条,房俊也没有多待,转身走了。前些时日上官仪在房家族学那边学习了拼音,将藏书楼里的藏书按照拼音检索的方法分门归类,效果甚是不错。拼音检索的效率明显高于以往的韵脚检索和分类检索,否则那日许敬宗这厮暗中使绊子,房俊怕是不能轻易过关。

眼瞅着春闱在即,上官仪便沉下心复读典籍,专心致志准备科举考试。房俊不愿分他的心,是以干脆不在藏书楼待着。

天气渐暖,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天下各处前往长安准备科考的士子,三五成群,人流繁杂。

刚刚回到房府,坐下尚未喝口茶水,便有家仆来报,谢成杰求见。

房俊略一沉吟,并没有拒绝,命家仆将其带去正堂。

虽然对谢家诬陷他抄袭一事深恶痛绝,恨不得狠狠的给谢家一个教训,但是想到将来至江南之后必然尚有借助谢家之处,房俊觉得不好将事情做绝,且听听谢成杰此来说些什么也无妨。

归根结底,诬陷之事虽然是谢家做得过分,但毕竟是李二陛下触动了人家的根基,谢家迫于无奈才展开的反击而已,只是自己倒霉,成了出头的那只鸟……

没到片刻,堂外脚步声响,一袭宝蓝色绸扇的谢成杰快步走进来。

“谢某见过二郎,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矣!”一脚迈进正堂,谢成杰便满脸含笑,主动见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对这人极度不爽,房俊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见或者不见,我就在这里,不悲,不喜;你爱或者不爱,我就在这里,不增,不减……谢世叔千里进京,心心念念都是在下,在下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了。”

谢成杰的笑容便僵在脸上,尴尬得不行。

这小子记仇啊……

不过房俊的这两句话,却令他很是诧异。讥讽嘲笑之余,却有一股浓浓的看破世情的出尘味道,细细思之,别有一番韵味。

果然是才子啊!

谢成杰心中愈发悔不当初,若是早知房俊此人惊才绝艳、诗才天授,自己说是也不会千里迢迢的用“诬陷抄袭”这一招来对付他!

市井传言此子率学无诞、粗鄙不堪,可见流言多有虚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谢成杰也是个人物,既然认输服软,那就干脆伏低做小,苦笑着说道:“二郎大人大量,便原谅了谢某这一遭,如何?说起来,并不是谢某有意针对,实在是心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啊!”

这倒是实话,若非家族的根基眼看着被李二陛下动摇,谁吃饱了撑的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找房玄龄公子的麻烦?

房俊不置可否,却也没有继续挖苦,淡淡说道:“上门即是客,谢世叔请坐。”

请谢成杰在太师椅上坐了,命侍女奉上香茶。

谢成杰对太师椅很是好奇,在椅子上挪动几下,觉得无论双腿还是腰肢都甚是轻松舒服,不由得赞道:“二郎不仅诗才天授,且学究天人,某入京以来,便不断听闻二郎所设计的这种椅子,果然是格物穷理由之物,生平所仅见,佩服,佩服!”

房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对谢成杰的吹捧毫不在意,也不说话。

谢成杰就有些讪讪……

侍女奉上香茶,躬身退出。

房俊一伸手:“谢世叔,请饮茶。”

“请。”

谢成杰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一股清香馥郁的香气直抒胸臆,涤荡肺腑,沁人心脾。

心里不由得又是暗叹一声。

谢家立足江南,这杭州近年兴起的龙井茶如何不知?此茶树原本只是那么几株,产量有限,从未引起过人们的注意。江南士族盘踞江南,一直视煮茶为饮茶之正道,讲究茶汤的君臣佐使、百味搭配。

却不知这龙井茶陡然出世,返璞归真却又回味无穷,立即便征服了几乎所有的江南士族。然而几乎所有的茶树连带着附近的土地,都已经被房俊买下。

这两年茶树繁殖,茶叶的产量渐渐提升,但是其中利益热切不已的江南士族却无从插手……

第六百二十六章 利诱

谢成杰心中悔意更浓,先前怎地就那般短视,单单只是这龙井茶一项,每年会给房俊带来多少利润?更别说尚有铁厂等作坊,以及房家湾那个集散关中百货的码头……

这赫然就是关中商业的巨无霸,岂是远在江南的谢家可以轻易招惹的?

真是昏了头啊!

导致谢家蒙受危机不说,还凭白损失了王雪庵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经此一事,王雪庵已然是身败名裂,江南士林之中,已无其立足之地……

如此人物,只能倾心结交,怎能往死里得罪呢?

啧啧嘴,谢成杰赞道:“果真是好茶!此茶产于江南,谢某却只是偶然才得以品尝,更遑论这等极品。二郎之眼光气魄,谢某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论起商贾之事,天下恐怕无人能出二郎之右,古之陶朱公,想来亦不过如此!”

房俊微笑着瞅了谢成杰一眼,这马屁拍得……

不过此人倒是能屈能伸,算是个人物。当日在青龙寺内,房俊可是见识了这人的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一介江南土豪,无官无爵,亦敢在长安作威作福!

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立即就能低眉顺眼言语恭顺。

江南世家能够绵延几百年,的确非是侥幸,想必每一家都有此等难缠的人物吧?

房俊略略沉吟了一下,忽然展颜笑道:“昔日晋室南渡,王谢并举,襟韵何如,文雅风流,令人不胜心向往之。现如今王氏倾颓,唯有谢氏根深叶茂,令人感叹。某有一桩生意,不知谢世叔可有兴趣合作?”

见房俊恭维自己先祖,谢成杰微微有些得意。千古滔滔,历史钩沉,真正如谢氏这般显耀于世、千载不辍的簪缨世族,又有几个?

听闻房俊提起生意,谢成杰面露喜色:“谢家虽然诗书传家、耕读不辍,然家族繁衍、人口众多,亦要经营一些商贾之事,以此养家糊口。二郎有何生意,单说无妨,莫说什么合作不合作,你的生意,便是谢家的生意,谢家若能帮忙,义不容辞。”

话说的倒是漂亮,只是先前的事儿做得太缺德……

不过心中已有计较,房俊也不打算跟谢成杰算账,即便要算账,也毋须急于一时。

“去年,某在西域与高昌国的贵族商贾商谈了几份生意,其中便有羊绒织品和葡萄酿。不久之前,某又与吐蕃大相禄东赞携手在吐蕃推广了一种青稞酒,由禄东赞大相在吐蕃生产酿制,某负责将其销往大唐各地。不知谢家是否有意,成为这三种商品在江南的总代理?”

谢成杰闻言,被震得有些晕……

自己谢家是流传千年的簪缨世家,人脉深厚,源远流长。可是现在瞅瞅人家房俊,往来都是些什么人?高昌国的贵族,吐蕃国的大相……

虽然谢成杰骨子里看不起房家这等显耀一时的家族,这样的家族缺乏底蕴,崛起得快,堕落得更快,沧海桑田时移世易,一个错误的决定便能跌落凡尘,泯然众人矣。但是房家现在所显露出来的上升的势头,却不能不令谢成杰眼红不已。

既然存心结交,那就要显示出诚意。

谢成杰爱财,却更懂得人情比钱财更重要。

当即拍着胸脯说道:“二郎此言,岂非瞧不起谢某人?谢某人不敢比那些光风霁月的先贤圣哲,但是看重友情更甚于金钱。既然是二郎的生意,无论何种商品,只需运往江南,谢家必定竭尽全力使之畅销江南!”

谢成杰语气慷慨,底气十足。

事实也却是如此,以谢氏的实力,只要发力,任何商品都能在江南开通销路,何况是羊绒制品、高昌葡萄酿、吐蕃青稞酒这等稀罕东西?

既然以及认识到了房家的深厚实力,那就要竭尽全力的结交到底。

不付出,如何有回报?

这是一个弥补双方关系的极好契机,谢成杰决定抓住。与之相比,区区代理的利润又何足道哉?

房俊却似笑非笑,并不领情:“谢世叔想必误会了,这些商品,可不是某一个人的。而跟谢家合作的,也不是某,而是——东大唐商号。”

谢成杰有些发愣。

东大唐商号?

这个名字,谢成杰自然听说过。作为江南士族之中最顶尖的代表,与朝中总归会有一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不仅仅限于江南士族的领袖萧氏,各种消息也会知道一些。

据说,这个商号很是神秘,也很是强大!

这个商号名义是由房俊在主持,但是背后蕴藏这无与伦比的巨大后台!赵国公长孙无忌家、卢国公程咬金家、英国公李绩家……而最大的股东,是当今陛下!

房俊用东大唐商号来跟谢家合作?

谢成杰不是傻子,作为谢家未来的接班人,无论商业头脑还是政治见地,多多少少总归是有一些的。只是稍一错愕,谢成杰便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他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与皇家联合……岂不是代表着谢家将成为继萧氏之后第一个受到皇帝重视的江南世家?而同时攀扯上赵国公、卢国公、英国公、皇帝……是不是意味着,谢家从此之后,便真正的进入到大唐中枢的队伍?

谢成杰有些气短,激动得浑身血液都逆流而上,脸孔涨得通红!

有多少年,谢家未曾接近过政治中枢了?

近一百年来,谢家一直被萧氏牢牢压制,昔日繁华锦绣钟鸣鼎食的谢家,只能跟随萧氏的脚步,兢兢业业的做一个小弟,让出最大的利润……

谢成杰双眼赤红,牢牢盯着房俊,涩声道:“二郎,此言当真?”

作为谢家的子孙,还有什么比壮大家族更高尚伟大的成就?

房俊浓眉一挑,含糊其辞的说道:“想必谢世叔也听闻过东大唐商号,那么您就应该知道,这个商号里,其实某说话并不算……”

他是说了不算,因为东大唐商号真正做主的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自然也没有说过要扶持谢家以削弱萧氏在江南的卓然地位……但是房俊如此含糊其辞,却是给人一个误导,提出这个意见的,并不是房俊,而是李二陛下。

只不过就算李二陛下事后知道房俊“假传圣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谢家来分薄萧氏对于江南士族的掌控,皇帝自然乐见其成。

天下大乱,皇帝会愁的睡不着觉,唯恐做了昏晕无能的亡国之君。

可若是大臣亲近、和睦相处,皇帝又会疑神疑鬼。

这帮下属关系这么好,会不会哪一天把咱这个皇帝就给架空了?

总之,所谓的帝王之道,实则就是平衡之道。

手下人都要靠着自己去对抗政敌,谁亲近咱谁就占上风,这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状态……

谢成杰当然以为房俊是得到皇帝的授意,顿时激动地打摆子,“嚯”的一声站起身,指天发誓道:“还请二郎转告,谢家上下,赤胆忠心,愿为大唐之繁荣经尽全力,愿为陛下之江山殚精竭虑,万死不辞!若是有一字虚言,甘愿天打雷劈,人神共愤!”

这是必须要表态的时刻,一丝一毫都不能含糊!

谢家游离于中枢几百年,一直辛辛苦苦勉力维持,如今有了亲近皇帝中兴家业的机会,怎能不牢牢抓住?

若是任凭这机会在手中溜走,他谢成杰便是真正的傻子,是谢家的千古罪人!

房俊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谢世叔心中有数就行了,切莫到处宣扬。”

万一传到皇帝耳朵里,自己扯着皇帝的大旗拉拢谢家对付萧氏,怕是大大的不妙……

谢成杰点头如小鸡吃米:“谢某非是三岁孩童,自然知晓轻重,还请二郎放心便是。”

既然皇帝委派房俊来拉拢,那就证明皇帝不想与萧瑀翻脸,一切都只是暗中行事,自然不能到处宣扬。万一破坏了皇帝的计划,重用没了,反而惹祸上身。

见到谢成杰如此郑重,房俊愈发心虚了……

谢成杰看了看房俊,觉得既然自己进入了皇帝的视线,那更应该表现一下自己的价值。

咬了咬牙,谢成杰压低声音说道:“某有一事,想要知会二郎一声……”

第六百二十七章 都是老狐狸

谢成杰为人高傲,却不失机心,簪缨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即便是纨绔,也甚少有一无是处者。

最起码,必要的眼光还是有的。

李二陛下染指江南,谢成杰已经深深的感受到江南士族即将面对的危机,更意识到谢家的未来风雨飘摇……

谁都看得出,当今皇帝对于那些钟鸣鼎食、枝繁叶茂的世家门阀没有一丝好感,无时或忘打击削弱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甚至不惜改革前隋遗留下来的科举制度,以此达到扶持寒门来与世家门阀对抗。

可以想见,即将开始的科举考试之中,将会有大量的寒门士子通过,然后被分配到朝廷各部,迅速提拔起来。

世家门阀,将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其凶险将不啻于“永嘉之祸”……

现在,房俊给他指出了一条金光灿灿的通天大路,只要配合好房俊在江南的行动,就算是入了皇帝的法眼,即便将来的江南士族遭受怎样的打压和清理,谢家亦算是安稳上岸。

至于即将到来的盟友排斥与敌视,谢成杰根本顾不上。

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若是需要铲除谢家以自保,萧氏会有半点犹豫么?绝对不会!

所以谢成杰对于暗中搭上房俊的线,一点道德上的负罪感都没有。

既然打定主意站到房俊这条线上,事实上向皇帝效忠,谢成杰认为就应该做得彻底一些。

两面三刀、摇摆不定是站队之时最忌讳的,搞不好非但不能两面讨好,倒是很有可能里外不是人……

所以谢成杰决定出卖萧氏。

房俊眉毛一挑,略带诧异的看着谢成杰,问道:“不知谢世叔有何事相告?”

谢成杰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据谢某所知,上次弹劾二郎的事件中,宋国公得到了赵国公的支持,作为交换,宋国公已经知会吾等江南士族,将会开放江南冶铁业,允许长孙家的铁厂进入江南开矿、冶铁、销售。”

房俊微愣。

怪不得上次太极殿的时候,并非是江南士族出身的官员亦跳出来弹劾自己,而且更加凶猛。想必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是打着歪主意,即报复自己以往对长孙冲的压制,又趁机打通了江南的商路。

真是一举两得的好棋!

不过很显然,宋国公也不是吃素的……

一见到形势不妙,萧瑀当机立断终止了对房俊的弹劾,所以当时朝堂之上只剩下长孙无忌一派对自己声讨弹劾,本是发起这次弹劾的清流一派却偃旗息鼓。

最终的结果显示萧瑀的决定很正确,清流一派毫发无伤,倒是长孙无忌的人马损失惨重。

但是房俊也不认为长孙无忌是失策了,应该是他用那几名文官的落马,来达到既定事实,让萧瑀无法自食前言,撕毁两者间的协议。

房俊知道,江南一直相当于江南士族的“自留地”,这些江南士族在江南绵延千年、根深蒂固,早已将江南的利益视为禁脔,极为排外。

而长孙无忌正是抓住了江南士族接二连三的失误导致李二陛下下决心狠狠打压的时机,趁虚而入,得到萧瑀的承诺。一旦长孙家的铁厂进入江南,便能借助皇帝打压江南士族的机会迅速占领市场。

如此一来,本应该是皇帝的利益,却流失到长孙家的手里。

相比于铁厂即将得到的海量财富来说,损失一两个不入流的文官,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都是老狐狸啊……

房俊不由得暗叹,再一次认识到古人的狡猾,心中没有一丝半点的轻视之心。

这些古人虽然限于见识,一时半会会被房俊占据先机,但是各个都是千锤百炼的精英人士,拥有着足够的智商,哪怕处于落后挨打的形势,一旦被他们抓住弱点和漏洞,立刻便能趁虚而入,千方百计的将利益最大化。

房俊自然是不会坐视长孙无忌将铁厂进入江南的,以长孙无忌的奸诈、以长孙家的庞然大物,必然会借助铁厂将影响力迅速的深入到江南的方方面面。到那个时候,必然成为自己最大的掣肘。

长孙家的利益,与房俊是冲突的。

只是要如何阻止长孙家进入江南,却是要好生计较一番……

天气一天天转暖,街上的行人已经脱去臃肿的冬衣,换上轻薄的春衫。

礼部主持的科举考试在即,街上来自各地的士子越发多起来。整座长安城放佛从冬眠中活过来,人声吵杂,行人如织,来自天下各处的行商带着各地出产商品汇聚如此,喧嚣热闹。

一连几日,房俊都未出大门。

在府中监督工部施工队的工程,也顺带着接待自西域回来的管事,听取西域的汇报。

冬去春来,房家在西域的酒坊早已建成,从长安运过去的由猪油提炼的“甘油”一车一车抵达高昌,将去年秋天酿制的葡萄酿进行过滤,然后重新装上精美的瓷坛,再运往关中,分销天下。

去年种植的葡萄尚未出产,葡萄酿的产量有限,等到明年春天,产量将会提升一倍。

夏天亦会建成毛纺作坊,大量成品将会运往关中售卖。

对于西域的“羊吃人”战略,并不需要房俊投入太多的精力。基本的策略已经铺设完成,只需要将葡萄酿和羊绒制品运往中原售卖,然后将大量的钱财回馈给西域的贵族老爷们,必然会激发他们更加疯狂的追逐财富,将所有的土地都变成葡萄地和牧场,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土地去栽种少的可量的粮食……

西域的命脉将会渐渐的掌握在大唐手中,一旦掐断粮食供应,整个西域都将陷入绝境。

吐蕃的境况极其相似,只是进展稍微慢一些。

毕竟吐蕃现在是统一的政权,想要到达到与混乱的西域相同的效果,肯定苦难一些,面对的阻力也更大。

房俊现在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即将开始江南之行当中。

也找到李道宗商谈了一些准备工作。

现在春暖花开,长江上游冰雪融化,大量雪水汇流而入河道,导致江水暴涨,江面宽阔,形成春汛。

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放排子的好时机……

放排主要是运木材,这种营生有其特殊性,木排既是运输工具,也是运输对象。当然,这种木排的制作有其独特的一道工序,既要经济实在,尽最大量运出木材,同时又要坚固牢实,确保安全。

在古代,放排子是最主要的运输木材的手段。

河边的“材场”上堆满了从两岸山区砍伐之后,背运、抬运来的木材,成堆成捆,层层叠叠地加码在河边空地“材场”上。

捆绑木排的过程叫“扎排”,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扎排”时,要按纵横交叉的办法进行“扎”的工具,一般都是用竹扭成的“绳”,这种“绳”,叫“纤绳”,也可叫“缆绳”,耐泡,而且有韧性,又无伸缩性,比起后世的钢丝、塑料绳一类都好。

扎排时,就在水中一层层扎上去,排列的木材有时可达十多层,在排扎到最上面层时,还要绑一根桡杆,俗名称为“棹”,其实也就是一根大木材,将后端削成浆状,前面部分削细一些。这就成了木排的舵,闯滩过峡时,汉子们站在排上,合力抱起小碗粗的棹,象摆动的鱼尾一样劈波斩浪,冲出一道又一道险关。

李道宗曾经统领天下水军,而最好的放排人,往往就是最剽悍的水军。无论营建造船厂还是建造海船,都需要大量的优质木材,而天下最好的木材,又多出产自蜀中。将山区的木材砍伐,顺江而下,可以轻松的运到沿江任何地方。

李道宗立即下令原先的部下,砍伐巨木,顺江放排。

安排完这件大事,房俊沉下心,开始筹谋建设造船厂的计划。只可惜尚未开始策划,便收到魏王李泰的请柬,约他至终南山下的落霞寺饮宴……

第六百二十八章 赴宴

春闱之后,魏王李泰即将去封底赴任。

亲王之藩,等同于自立一国,在封地内享有极大的军政自主权,但是同时,等闲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长安。

这次李泰宴请故友,想必便是有告别之意。毕竟古代通信不便、道路阻塞,长安与吴越之地更是相距千里,来往非常艰难,不知有多少昔日好友分别,今后想要见上一面都难……

离别宴,房俊不能不给魏王李泰的面子,即便心中并不是太乐意前往。魏王李泰身边的狐朋狗友,就没有几个是能跟房俊看对眼的……

翌日清早,房俊在武媚娘的服侍之下梳洗打扮,换上一套暗青色的直缀,足蹬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这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当然也免不了有几分寒酸……

武媚娘温柔的给房俊梳头,一双柔夷穿花蝴蝶一般将房俊的长发绾起,袖口微微上移,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如玉皓腕,红润的樱唇轻启,微微带着埋怨。

“郎君为何这一身打扮?看上去如同乡间寒门也似。既是魏王殿下的酒宴,又是春游踏青之时,定然有诸多名门公子,郎君如此,怕是要遭人耻笑。”

房俊的这身打扮实在是太“平民”了一些,既无绫罗绸缎,又无镶金佩玉,便是脚上的鞋子,都是寻常农家所穿,着实有些失了身份……

房俊从明亮清晰的玻璃镜子里看着武媚娘倒映着的完美侧脸,以及窈窕柔顺的腰肢,笑道:“为何要耻笑呢?是他们的官比我大?是他们的爹比我硬?还是他们的钱比我多?”

武媚娘娇嗔道:“你这人真倔!这些条件自然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你,可是你这身打扮,就连普通的寒门士子都不如,自然有人嘲笑。”

房俊反问道:“何以见得呢?既然他们什么都比不过我,又有何资格嘲笑我?别说我穿着这身衣服,便是赤身露体,难道我就不是房二郎了?”

“你……狡辩,真是气死我了!”武媚娘气得不轻,轻轻在房俊肩头锤了一记。这个家伙总是胡搅蛮缠,居然将在朝堂上对付政敌的招数用到家里来了,武媚娘自然不忿。

满朝御史言官都不是房俊打嘴仗的对手,武媚娘如何不败下阵来?

房俊不以为意道:“既是寺庙里赏花的酒宴,非是正式场合,穿着随意一点有何不可呢?再者说,登山入寺,这鞋子正合适,合脚!”

他才不会因为别人怎么看就委屈自己,若是按照武媚娘的意思,必然要穿上最隆重的衣袍,里里外外拘束得很,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又不是上朝见皇帝……

武媚娘无奈,撇撇嘴,在房俊背后翻个白眼做个鬼脸,总觉得自家这位郎君有时候无所不能令人迷醉,有时候却又简单幼稚让人无语……

终南山风景秀丽、远离尘嚣,自古以来便是道馆寺庙钟情之所,尤其是靠近长安的北麓,山林掩映之中颇多寺庙道馆。

古人宠信佛道,因此寺庙道馆香火繁盛,修建得极为庄严整洁,更是游人落足之处。

落霞寺距离房陵公主修行的松吟观不远,据说修建自北魏时期,传世至今已有将近两百年,正是一座古刹。

在隋文帝年间经过大修,比终南山大多数的名寺古刹都要来得宏大壮丽。当然,相比如今大兴土木拔地而起的敕建大慈恩寺,它那点规制就算不得什么了。

落霞寺远离长安繁华喧嚣,并不在城中繁华地带,除了虔诚的善男信女,有兴致到落霞寺一游的多半是文人墨客。

沿途游人络绎不绝,抵达落霞寺下,房俊就下了马车,吩咐自己的两个随从留下来照看马匹,领着席君买和卫鹰顺山间小路往上走。不多时,一座宏阔的山门便出现在三人面前,匾额上“落霞寺”三字龙飞凤舞虬劲有力,落款是“开皇四年,大隋皇帝御宝”,也不知是隋文帝杨坚的亲笔,亦或是哪位大文豪泼墨所书。

刚刚走到山门外,便见到前方一个白衫青年在几名家仆簇拥下驻足在此,抬头看着匾额。

房俊走到近处,正巧那白衫青年回头,两人目光对视。

却是杜如晦的次子、太子李承乾的发小杜荷。

两人都是略显错愕,没料到这么巧。

迟疑过后,杜荷首先露出笑脸,笑问道:“二郎可是前往魏王殿下处赴宴?”

房俊颔首,奇道:“杜少亦是前来赴宴?”

不怪他觉得疑惑。

杜荷是太子李承乾的忠实拥趸,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为了李承乾的储君之位甚至打算跟着一起造反。而历史上,正是这位与自己的前身房遗爱被人诬告谋逆,牵连李承乾丢了太子之位,被李二陛下废黜,由此可见杜荷与李承乾的关系甚是亲密,天下皆知。

魏王李泰曾长期与太子李承乾争斗储君之位,势同水火,李承乾的忠实马仔杜荷与魏王李泰更是毫无交集,是非常明确的对立状态,怎地会来参加魏王李泰的酒宴?

闻言,杜荷一脸不爽。

大大咧咧说道:“是殿下要某前来,说是魏王之藩在即,冤家宜解不宜结,以往种种要一笑泯恩仇……其实纯粹多此一举,那魏王何等心性?最是睚眦必报的小人,现在被皇帝逼着前往吴越之地,千般手段不得施展,是以才会乖乖的对殿下表示臣服。可若是一旦得到机会,第一个试图占据殿下储君之位者,必是魏王无疑!与他和解,无异于痴人说梦,殿下实在太过妇人之仁……”

房俊笑了笑,不说话。

妇人之仁?这才是李承乾得到李二陛下重新认可的最重要原因,正是李承乾的优柔寡断,令李二陛下相信他继位之后必然能善待兄弟手足,不至于重演当年玄武门之惨祸。

这个杜荷是有几分义气的,但是脑子一根筋,比他还像棒槌……

对杜荷的言语不置可否,等他发了一顿牢骚,房俊笑问道:“不若一起同行如何?”

杜荷欣然道:“自当如此,请。”

他对房俊的观感不错。

无论是当初骊山溪畔的“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我有几人”,还是后来在李承乾最危机的时候出谋划策,都显示出房俊此人非是两面三刀的小人,更不是落井下石的伪君子。

两人并肩而行,家仆家将跟随在后。

杜荷对此地看来甚是熟悉,因此口若悬河的沿路为房俊讲解,充当了导游的角色。他从山门一侧的一块北魏时期书法家郑道昭的石碑说到落霞寺在被隋文帝作为避暑之地的光辉历史,又讲到隋文帝于此造舍利塔,总而言之,每一处殿阁的历史仿佛都刻画在他的脑海中,一段段典故信手拈来,那份从容儒雅看得房俊直咂舌。

这位杜二少竟仿佛前世就是落霞寺的和尚似的,这地上的某一块砖都能说出典故来!这一刻的杜荷仿若文豪大儒附体,那里还有半点浮躁愚顽?

人有千面,再是无能的人,亦有可取之处……

两人边走边聊,不远处的山皮上起初还只是窥见红艳艳的花林一角,待到转过一片屋角,顺着山路行了几步,绕过一处楼宇,眼前陡然出现一片粉红色的海洋,那红色放佛忽然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使人仿佛置身于一片红色的天地中……

一棵棵桃树就像一位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婀娜千姿娇楚动人,让人不由得从心里产生怜悯之情。桃树很矮,但枝絮四面铺展,缀满了花蕾。桃花的颜色是粉红色的,一朵朵、一枝枝、一簇簇、一团团,眩人眼目惊心动魄。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第六百二十九章 皇家的辈分

如此人间胜境,即便是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房俊亦不得不为之惊艳……

杜荷充分展现了一个优秀导游的素质,指着这片广袤的桃林介绍道:“此片桃林乃是高祖皇帝在位之时所栽种,当时并未多想,只因此处树木稀少多是荒草砂砾,难免不美。谁又想到会成长为今日之胜景?现在时节略早,尚有许多桃树未曾开花,若是再等上几天,所有的桃树全都盛开,春风拂过,落英缤纷,漫山遍野全都是文人骚客,也不知给这落霞寺留下多少香火钱和墨宝题诗。”

房俊暗暗点头,现在大唐愈发繁荣,国内稳定,盛世气象,文人墨客玩弄笔墨便成为潮流,促使更多的富足之辈附庸风雅,渐渐引领了文风的盛行。

四下瞅了瞅,房俊饶有兴致的说道:“你可是还少说了一样,落霞寺的主持方丈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你看这后山这么多桃林,每年收获的桃子便也必然是落霞寺一大进项。就算一斤桃子五文钱,你算算这么多桃树得有多少斤桃子,得卖多少钱……”

“呃,这个……”

杜荷被噎住了,有些跟不上房俊的思维。香客来进香,布施一些香油钱那是理所应当,亦是天下寺庙道馆最大的营生,文人骚客的墨宝题诗能够让寺庙的名气大增,这都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是若依照房俊的说法,幻想一下漫山遍野的光头和尚采摘桃子去卖钱……

这太过违和。

不过杜荷也非是循规蹈矩的书呆子,只是略微愣神,想象这光头和尚买桃子,顿时忍俊不禁,笑得弯下腰来,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房俊不禁无语,这小子笑点也太低了……

沿途路人很是诧异的看着蹲在路中间狂笑不已的杜荷,惊奇不已,心说这人莫非是个疯子?不知有何好笑之事,能笑成这样!

房俊一头黑线,很想躲在一边,告诉来往的行人“咱不认识他”。忍不住怒道:“赶紧的站起来,忒丢人了!”

杜荷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捂着肚子艰难的站起来,喘着气说道:“房二郎你也太缺德了,有这么编排和尚的么?别人都是来赏花踏春,陶冶情操,你偏要算这桃林的收成,简直就是庸俗不堪,不愧是名震关中的财神爷!”

房俊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陶冶个屁的情操,有本事你让和尚不卖桃子啊?

两人说说笑笑,沿着山路进了桃林。

正如杜荷所说,这桃花林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花苞仍未绽放,绕是如此,那种粉艳艳的红色如烟似雾,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这一路也遇上了不少人,虽有男有女,女的却多半不是良家,个个大胆地往人脸上直瞅,眼神中颇带挑逗之意。唐朝人诗酒风流,最是喜欢带着名妓在优美的景致里游玩享乐……

杜荷是名副其实的小白脸,打扮得又是绫罗绸缎穿金戴银,年少多金,最是受那些窑姐儿名妓的欢迎。房俊的长相和打扮都差了一些,却没人敢因为那一身随意的直缀便心存轻视,那一股厚重内敛的气质,比之杜荷更加夺目。

加之两人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家将家仆,一看便是身份显赫之辈。故此,一路行来不知多少收获了多少注目礼,不少窑姐儿名妓更是秋波频送,暗示不断。

房俊固然不假辞色,杜荷亦是心高气傲,寻常往来都是京中排得上号的名妓,岂会看得上这等庸脂俗粉?

两人走得有些累,房俊不耐烦道:“这魏王殿下设宴之处,还有多远?”

杜荷抬手指着半山处掩映在桃树林里一座楼宇:“便是那里。”

房俊遥遥望去,足足还有上千米远,心底便有些后悔。虽说自己在府里也每天坚持锻炼,这点路途还不在话下,但心里本来是敷衍的心态,现在又要走这么远路,难免觉得早知如此不如留在府里睡大觉也好……

只是已然到了此处,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山路蜿蜒,虽然并不崎岖,但曲折委婉,将桃林各处胜景一一光顾。

忽然一道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

“光天化日之下,便调戏良家妇女,你眼里还有王法么?”

语音清脆,只是语气高亢,隐隐有些愤怒。

房俊微微皱眉,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心中暗暗奇怪:还有人敢招惹她?

转过一处拐弯,眼前的桃林环绕中有一处八角凉亭,一个妙龄少女正站在凉亭内,俏脸带着惊慌焦急。她身穿沉香色水纬罗襦衫,下着一条白碾光绢裙,头上戴着一方纱罗花饰斤,清纯秀美,氤氲着一股淡淡的娇柔委婉。她身前有一张桌案,桌案上摆着几个白瓷碟,里头是蜜饯果子,各有一个小厮立在旁边服侍。两个护卫模样的汉子则是守在凉亭前头,怒目圆瞪,一副闲人莫入的架势。

房俊瞅了一眼,便认出凉亭中的少女正是那日青龙寺内跌倒在自己怀里的谢家女眷……

而在凉亭前面,两个衣饰华丽的青年面沉似水,身后跟着一大群家仆,与亭中少女对峙。

两个青年的对面,却是一个容颜绝美的美少女,正是高阳公主……

这丫头一身常服,银红色蜀绣吉祥如意纹样的对襟小褂,底下着一条云纹羊皮金延边挑着金线的裙子,光洁的额头上戴着一个玛瑙串成的珠串,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沉得和下雨天前的乌云似的,秀眸狠狠瞪着为首的一个青年。

一群侍女侍卫簇拥在她身后。

便听到为首那青年呵呵笑着说道:“哎呦,表妹你这罪名可实在太大,表哥我生受不起。话说表妹不是要成亲了么?大姑娘就得有个大姑娘的样子,要成亲了还到处乱跑,这可不是贤惠之相。尤其这落霞寺风景秀丽,多少青年俊彦流连此处,若是传出表妹什么不好听的名声,那房二岂不气死?不过表妹大可放心,若是那房二不要你了,尽可嫁给表哥便是,表哥一定对表妹你爱护有加,呵护备至,啊哈哈哈……”

这人语气极其轻佻,言语更是大胆。

房俊有些吃惊,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调戏公主,胆子大的没边儿了都!

便问身边的杜荷道:“这人谁呀?”

杜荷乐不可支,幸灾乐祸的说道:“申国公高士廉的长孙,东阳公主驸马高履行的长子,高岭。高阳公主既是高岭的姨母,又是他的表妹,人家可是真正的亲戚。”

房俊无语,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高士廉是长孙皇后的舅舅,李二陛下的舅丈人,高士廉的长子高履行便是李二陛下的妻弟、小舅子,高履行的儿子跟李二陛下的闺女是同辈。可是李二陛下将自己的闺女东阳公主下嫁于高履行,辈分就乱了。高履行成了李二陛下的女婿,高阳公主也变成了高履行的小姨子,高履行的儿子高岭自然要管高阳公主叫一声姨母……

房俊脑筋乱糟糟的,好不容易捋顺了关系。

高阳公主作为高岭的姨母,高岭的言辞便极为不妥,哪里有人敢跟自己的姨母如此放肆?可同时高阳公主亦是高岭的表妹,表哥跟表妹调笑几句,又实在不当大事……

当然,任何一种关系,都有远近亲疏之分。

东阳公主未与高履行成亲之前,高阳公主是高岭的表妹,怎么说话都行。但东阳公主是高岭的亲娘,高阳公主可就是高岭的亲姨母,这番话无论如何都是大逆不道。

房俊吃惊道:“这人没脑子么?怎敢说出这样的话?高履行还不得把他打死?”

第六百三十章 小流氓

调戏自己的姨母,这样的人得有多禽兽?李唐皇族再是风气开放,也容不得这种事。

杜荷笑吟吟说道:“关键是这厮没脑子啊!这厮一直跟在高履行身边,高履行出任滑州刺史,高岭便一直在滑州多年,是以长安城中识得此人的不多。据说,这厮在滑州那边闹得天怒人怨,高履行不止一次将这个倒霉孩子打断腿,却丝毫奈何不得。这厮脑子里缺根筋,发作起来,敢跟高履行摔桌子,调戏姨母又算的什么?”

房俊愕然。

都说咱是棒槌,可这位明显比咱名副其实啊……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高阳公主眉毛都竖起来了,大骂道:“简直无赖!高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高岭嬉皮笑脸道:“丢不丢尽的,也犯不着殿下操心,与你何干?不过若是殿下成了高家的人,那就跟你有关系了,到那个时候,要打要骂,咱还不都随着你?”

说着话,一双眼睛眯起,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的高阳公主,愈发觉得秀色可餐。巴掌大的小脸儿眉目如画,因为生气,使得原本晶莹似雪的肌肤变得红润欲滴,令人忍不住想扑上去咬一口……

细细的腰肢宛如柳条一般柔软纤细,微微隆起的胸脯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是若能勤加爱抚,想必不仅于此。

高岭舔了舔嘴唇,愈发觉得眼前的高阳公主有一股发自骨子里的媚态,若是能收入房中尽情享受,必是人间极品,令人销魂蚀骨,难以自拔。

他的这番话语,令高阳公主身后的侍女侍卫个个邹起眉头,敢怒却不敢言。这个家伙虽然混账得过分,但是身份特殊,既是长孙皇后的侄子,又是东阳公主的儿子,高家虽然势力有限,但地位极其崇高,甚得皇帝宠信,等闲谁敢得罪?

高岭见高阳公主气得酥胸起伏,俏脸红润,却偏偏拿自己没法,愈加得意,说道:“虽然今生与表妹无缘,但今日遇见这个小娘子,某一见倾心,在以后孤单寂寞想念殿下的日日夜夜,便用这个小娘子作为替代,也未曾不可稍解相思之苦。表妹却横加阻拦,难不成是见某对其倾心,故而心生妒意?”

他刚刚自滑州返京,便已被长安的繁华锦绣迷了眼睛,深深懊悔为何跟着父亲在滑州蹉跎多年,甚至父亲前年返回长安,自己亦因为不舍滑州作威作福的生活而推迟返京。

早知京师如此繁华,傻瓜才会在穷得一塌糊涂的滑州流连!

更何况眼前着明秀毓丽的高阳公主,馋的高岭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若是能早回京师,凭借咱的人品相貌,加上高家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说不得就把高阳公主下嫁于他了,那里轮得到房俊那个棒槌迟到这口香肉?

高岭越想越是懊悔!

高阳公主只觉得胸口一股火气熊熊燃烧,再也压制不住,骨子里的泼辣性子发作,就像扑上去给这个高岭狠狠的扇几巴掌!正想动作的时候,眼尾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定睛看去,凉亭前山路的拐弯处正站着一个少年,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高阳公主顿时大怒。

瞪着房俊娇叱道:“怎地,看着自己媳妇儿被人家调戏很有意思是不是?房俊你个王八蛋、黑面神,难道天生就愿意当乌龟王八蛋?”

正饶有兴致想要看看高阳公主会不会发飙,将这个高岭挠得满脸桃花开,冷不丁被骂了一句,房俊一脸苦笑。他倒不是任由高岭调戏高阳公主无动于衷,这可是自己的媳妇儿,怎能不关心呢?只是看出高岭也就是随便说说,却万万不敢动高阳公主一根手指,所以房俊也没着急。

不过这句话,倒是骂的房俊有些恼火。

特么上辈子的房遗爱就当了乌龟王八蛋,还不是拜你所赐?

不过见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这边,也只能忍着火气,将目标对准高岭。

“小子赶紧的回家去吧,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打折你的腿?”房俊走到高岭身前骂道。

杜荷笑呵呵的跟着房俊,也不说话,就看戏。

高阳公主叫哼一声,白了房俊一眼,略微后退,让房俊对上高岭。似高岭这种纨绔子弟,收拾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房俊来,你高岭再是混蛋,还能混得过房俊不成?

满长安的纨绔子弟,看到房俊哪一个不是绕着走?

这一点,高阳公主对房俊充满信心……

高岭有些懵,他很小的时候便离开长安,这才刚回来没几天,如何能认得房俊?即便以往认得,也早就忘记了。不过回来的时日虽短,但是房俊的威名却早已不止一次传进他的耳朵。

单单是将自家四叔高真行的腿打断,便足以让心高气傲谁也不服的高岭刮目相看。

只是他并未觉得连四叔高真行都不是房俊的对手,他又算那盆菜?心里一直憋着气,想要见到房俊的时候好生给四叔出出气,将高家丢掉的面子捡回来!

此时听见高阳公主的话语,便知道眼前这就是房俊了,再听了房俊的话,看到房俊不屑一顾的眼神,顿时高岭就怒了!

你特么算个什么东西?

高岭怒从心头起,上前一步,几乎跟房俊鼻子贴着鼻子,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说道:“房二,以往是你爷爷我不在长安,才任由你称王称霸横行无忌。现在你爷爷我回来了,从今以后,你得老老实实的缩起来,否则,莫怪爷爷我出手狠辣!”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是一副震惊不已的神色。

这位高公子……难不成是吃错了药?

你特么知不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谁?

就你那几斤几两,怎么干跟房俊如此说话?

你怎的就不问问你们高家最厉害的四郎是如何被打断腿的?

高阳公主唇角微微一挑,眼神怜悯的看着高岭,心说你就狂吧,真以为仗着高家的声势就没人治你了?本宫没有指使侍卫打断你的腿,是念着东阳公主昔日的恩情,房俊打断你的腿,东阳公主可找不到本宫的头上……

杜荷依旧笑眯眯的看热闹,高家跟杜家向来不合,他乐得房俊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凉亭里惊慌不已的谢家少女,却心思复杂。

当日房俊挑唆香客围殴谢家众人,与谢家的仇怨算是结下了,说不上不死不休,却也是老死不相往来。可是现在自己被高家这个混蛋围困于此,最终却要房俊来解围么?

这其中的恩仇纠缠,令谢家少女心中颇为纠结。

当然,她尚且不知二伯谢成杰心中已有与房俊联姻的想法,否则必然更加迷惑不知所措……

跟在高岭身边的青年见事不妙,赶紧一把将高岭拉回来,低声急道:“你疯啦?能惹高阳公主,也万万不能惹房二!这厮最是心狠手辣,往死里下手……”

他是高家的近亲,一直生活在长安,自然知晓房俊的恶名。

他本是好心,可高岭听了这话,愈加愤怒,一下子挣脱开他的手,怒道:“你特么是站在哪边的?老子今日不教训教训这个狂得没边儿的家伙,还怎有脸称高家子弟?”

说着,他一步跨到房俊面前,一脸桀骜不驯,狠狠道:“房二,若是你现在跪地道歉,爷爷既往不咎!否则……嗷!”

话未说完,已经被房俊一脚揣在肚子上,惨叫倒飞出去一丈有余,跪在地上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只虾米。

房俊火气也上来了。

他厌烦打架,最近修身养性很是低调,总觉得自己即将成亲而且将要加官进爵,档次不一样了,不必如同以往那般谁惹到就往死里反抗。

可为何总是有这种神经病来沾惹咱呢?

一不做二不休,房俊火气正盛,一脚踹飞了高岭,就要趁胜追击,将这个混蛋玩意彻底收拾一顿。

忽闻桃林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二郎,且住手!”

第六百三十一章 双簧

房俊爱打架,一方面是因为他脾气确实不太好,而且上辈子生长的环境与现在这个封建王朝的社会价值观完全脱轨,经常会因为一些在这个年代大多数人眼中习以为常的事情怒不可遏。另一方面,自然是想要做出一个强硬的姿态,警告那些想要觊觎房家庞大财富的家伙,趁早离得远一点……

如同高岭这样的角色,虽然很轻易的勾起了房俊的怒火,但房俊其实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无知当勇气,房俊自然也不吝啬于好生教训他一番。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高岭,便绣花枕头一般被房俊一脚踹出去老远。

便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叫:“二郎,且住手!”

房俊本来也没有继续“蹂躏”这位高家大少爷的想法,闻言望去,却见到不远处一群人急匆匆从山下赶来。为首一人,正是长孙无忌的次子长孙涣。

长孙家的长子长孙冲与房俊不和,这是关中人尽皆知之事,而此子长孙涣却同房俊关系很好,这在世家大族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嫡庶有别,有限的资源自然要向嫡长子倾斜。这便导致非嫡支的子弟不仅得不到重视,没有相应的资源去培养,甚至某些时候会沦为牺牲的棋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斗争。

即便是亲为家人,也不例外。

而且世家大族之中的处世哲学往往是不讲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以免倾巢之下难有完卵,会让族中的子弟分别站在不同的阵线,以希望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保证家族的延续。

这一点,三国之时琅琊诸葛氏便是其中的代表。

诸葛瑾为吴国大将军,而弟诸葛亮为蜀国丞相,二子诸葛恪、诸葛融皆典戎马,督领将帅,族弟诸葛诞又显名于魏,一门三方为冠盖,天下荣之……

没有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世家。

王朝倾覆,士族不倒,便是这个道理。

长孙涣大步流星来到凉亭前,看了看捂着肚子虾米一般蜷缩在地上不断哀嚎的高岭,稍稍松了口气,看向房俊,抱拳道:“高岭乃是为兄之表弟,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有冲撞得罪二郎之处,还请看在为兄薄面,饶他这一遭。”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是长孙涣知道房俊必然给他这个面子。

房俊瞅了瞅长孙涣,见到这厮隐蔽的冲他挤挤眼睛,秒懂……

看看跟在长孙涣身后一群鲜衣怒马的纨绔子弟,想必定是同长孙家走得近的,若是长孙涣能拦得住房俊收拾高岭,在旁人看来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长孙涣现在虽然受到其父长孙无忌的重视,但是距离接掌家业却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毕竟他是庶出,名分大义上就处在劣势,反而不如长孙家的老三,嫡出的长孙濬。

房俊的声势现在可以说是如日中天,长孙涣这是打算接着他的名气,来抬升自己的地位。

能够阻止房俊收拾高岭,便显得长孙涣是同房俊差不多的地位,这可以使得长孙涣的地位得到极大提升,即便是长孙无忌亦不得不重视……

房俊自然愿意成人之美,长孙涣与他交情很好,更是“东大唐商号”的一份子,若是将来真的由他接掌长孙家,相当于少了一个敌人,多了一个盟友。

虽然将来长孙涣极有可能因为家族的利益而与自己分道扬镳,那也好过由长孙冲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长孙濬当家主好得多……

房俊心中有数,便抱拳回礼道:“兄长说得哪里话?既是你的表弟,小弟无话可说,自然听从兄长吩咐。只是这高岭着实可恶,先是调戏民女在先,接着冲撞高阳公主殿下在后,且言语无状,污秽不堪,是以小弟才愤而出手。兄长莫怪小弟多嘴,这厮还需严加管教才是,否则不仅丢尽了申国公的脸面,便是长孙家与皇家,亦难免被市井所非议。”

长孙涣身后跟着前去魏王殿下那边赴宴的一帮公子哥儿,听到长孙涣大大咧咧让房俊手下留情的时候,都不禁吓了一跳。房俊是个什么性子,谁不知道?这厮最是手黑,连齐王殿下都敢打黑拳,长孙冲那样显赫的人物亦敢从神机营的驻地拖到御前,你长孙家的一个庶子算得了什么,岂不是自讨没趣?

可是听到房俊这般说,一个个顿时都吃了一惊,看向长孙涣的目光又是惊异又是钦佩。这位不声不响的,原来在房俊眼前有这么大的面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长孙涣见房俊给面子,心里甚是舒爽,立马就感受到身边这群人对自己观感的改变。他从来都自信自己的能力,但是庶子的身份却使得他一直得不到肯定和重视,这是社会风俗带来的影响,谁也无能为力。

接着房俊提升自己的影响力,果然立竿见影!

长孙涣心里美滋滋的,不过听到房俊罗里吧嗦一番话语,稍微一琢磨,便明白了房俊的用意。

不仅仅是房俊的名气可以借来提升自己的影响力,眼前这个高家的长孙的名气也可以啊!高岭是高士廉的嫡长孙,在勋贵圈子里的地位也不低,趁机好生教训高岭一番,他也只能有苦说不出!

长孙涣目光幽幽的看向不停哀嚎的高岭……

这个场合,教训你是为你好啊,否则非但高阳公主不依不饶,房俊能善罢甘休?教训你是为了顾全大局,是为你着想。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证明自己处事稳重、在长孙家与高家的子弟当中颇有威望?

长孙涣眼睛冒着光,却故作疑惑之色,问高岭道:“大郎,此事起因如何?你且大胆说明,若是被别人所欺,为兄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此言一出,长孙涣身后的公子哥儿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看向长孙涣的目光愈发崇拜!

好样的!

居然敢跟房俊刚正面,不愧是长孙家的子弟!

房俊立即配合着瞪眼睛,冲长孙涣说道:“怎地,想要偏袒你家亲戚?亏得某一向敬重你,却也是个是非不分之糊涂蛋!”

长孙涣凛然不惧,反击道:“某帮理不帮亲,岂是偏袒自家兄弟?”

房俊便说道:“若是你家兄弟无理在先,又当如何?”

长孙涣正义凛然:“用不着二郎动手,某亲自教训他!”

两人默默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人哪里知道两人的默契?见到长孙涣敢于用房俊如此强硬,顿时心生敬佩,而且听到长孙涣这番话语,更是感叹其正直无私,一时间纷纷想着回家之后要通报此事,以后要关注这位以往被忽略的长孙家庶子……

蜷缩在地上高岭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房俊这一脚力道十足,差点将他踹的背过气去。心里不禁暗暗懊悔,怎地就失心疯了,挑衅房俊这厮呢?四叔那般厉害的身手都被这厮打断了腿,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啊……

他害怕房俊再接再厉,对自己狂殴,幸好长孙涣前来阻止了房俊,令他暗呼侥幸。以往没在意长孙家的这位庶出的表哥,却不想居然这般有胆气,能站出来维护亲戚!

心里感动,也对正义凛然的长孙涣很是敬佩,敦厚刚正,有大将之风啊!

可是听闻长孙涣后面的话语,高岭心中大急!

这件事怎么说都是他不对,就像站起来胡说一通,将自己的责任推卸。只要得了台阶,这位表哥必然会护着自己,毕竟是表兄弟啊!

第六百三十二章 混合双打

高岭心中着急,这事儿必须占着理,起码得让这位表哥相信咱是有理的,否则他怎会护着自己?谁知他刚刚缓了一口气,喊了一声:“表哥……”

长孙涣便义正辞严的喝到:“表弟,你且闭嘴!是非对错,岂能由我们自己说?即便有理,亦要被人家说成咱狡辩!咱身正不怕影子斜,怕啥?让别人来说!”

身后众人纷纷点头,果然是正人君子,有气魄!

以往当真是没注意,这长孙涣是个人物啊!

别人佩服长孙涣的正直气魄,可高岭差点哭出来!

哥,你是我亲哥!

问题是咱非但影子不正,身子也不正啊……

高阳公主身后的侍女秀玉见自家殿下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踏前一步,瘪瘪的小胸脯一挺,扬起小脑袋脆声说道:“那就我来说……”

小侍女伶牙俐齿,且思维敏捷,前前后后说得清楚明白。

将人家漂亮姑娘堵在凉亭里调戏也就罢了,毕竟这事儿在场的纨绔基本都干过……但是听到高岭对高阳公主说得下流话语,大家顿时都了然了,纷纷鄙视的看着高岭。

活该!

且不说人家高阳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便是房俊未婚妻这个身份,房俊打你就纯粹是你自找的!某说是房俊,便是任意一个男人在自己未婚妻被如此污言秽语调戏的时候,都得挺身而出好好教训你吧?

否则枉为男人!

下一刻,大家的目光都看向长孙涣,想要看看长孙涣如何处置。刚刚还跟人家房俊义正辞严的硬钢,这一转眼,错处却全都是自己维护之人犯下的,这可丢尽了脸……

长孙涣果然脸色涨红,跺脚道:“某真是没脸见人!本是因为表兄弟的情分想要维护于你,谁知此事居然是因你而起?更何况你用如此污秽之言语亵渎高阳公主殿下,你可知是犯了大罪?”

高岭虽然害怕,却已然狡辩道:“这话虽然不好听,可只是我跟表妹说笑而已……当年我尚未离京之时,进宫与高阳表妹玩耍,这些话也不知说过一次,有说明大不了的?”

众人对此嗤之以鼻。

你都说是当年了,当年大家年幼,童言无忌,说什么都行,可现在人家高阳公主都快成亲了,你还说这些浑话,不是找挨揍么?

你们高家的确深受皇帝宠信,可你行事说话也得有个度吧?

都说房俊是棒槌,可现在看来,房俊这个名号很快就要让贤了,高岭这个蠢货比房俊还棒槌好几倍……

长孙涣气得满脸通红,冲上去照着高岭就是大嘴巴,骂道:“闭嘴!”

高岭被打懵了,捂着脸大叫道:“长孙涣你疯啦?一个长孙家的庶子而已,真当自己是盘菜了?小爷饶不了你……”

这番话正中长孙涣下怀,他还怕高岭老实了,自己没有下手的借口呢,不狠狠的收拾这蠢货一番,如何能将自己的境界再拔高一层?

闻言,一脚将高岭踹翻在地,扑上去大嘴巴子左右开弓,边打边骂:“混账!高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今日某便打死你,省的异日给高家早来祸患,然后某再去府上给舅爷爷请罪!”

长孙涣可不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小就沉迷武技,先后曾跟随多名将领习武,也曾因此惹得长孙无忌不满。高岭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绣花枕头,如何是长孙涣的对手?

这货被揍得鬼哭狼嚎,却无一人同情。

非但没人同情高岭,反而大赞长孙涣有担当!长孙家与高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放眼天下谁不知道?长孙涣以兄长的身份教训高岭,那是名正言顺。

高岭没料到自己非但被房俊一脚踹翻,而且连长孙涣自己也不是对手,被长孙涣恶狠狠的揍,早就涕泪长流,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老子还不如留在滑州那个穷地方当咱的土皇帝,谁特么愿意回京来?这才几天的功夫,便遭遇了一次混合双打,还打得自己全无反抗之力。

长安凶险啊……

房俊在一旁看热闹,添油加醋道:“长孙兄果然是正直君子,眼里揉不得半点啥子的好汉!作为这小子的兄长,长孙兄正应当发扬兄长的作风,好生教育,以免其误入歧途,到时候不仅丢得是高家的脸面,还有长孙家的脸面!对!狠狠的揍……”

房俊在这边添油加醋,长孙涣那边挥舞着拳头狠狠的揍,揍得高岭惨嚎不已,不断求饶,看得观众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晌,才有人站出来去拉住似乎暴怒的长孙涣,劝解道:“长孙兄,适可而止……高岭虽然该打,但毕竟年岁幼小,稍坐惩戒即可,若是打伤了,岂不被申国公老人家怪罪?”

长孙涣怒喝道:“某现在打他,总好过异日别人打他,某打他还留着手,别人打他,说不得要了他的命!某这是在救他……”

对于这话,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同时眼光偷偷去看一边添火的房俊。若不是长孙涣赶来阻止了房俊,现在动手的可就是房俊了,长孙涣打得虽然狠,却不伤筋不动骨,若是换了房俊……

众人齐齐打个冷颤。

房俊下手有多黑?不说别人,只需看看现在还躺在家里的高家四郎、高岭的四叔高真行就知道了……

不过话虽如此,终不能看着长孙涣将高岭打个好歹,一群人上去搂腰的搂腰、抱胳膊的抱胳膊,将长孙涣给拉开。高岭带来的家仆这才敢上前,将自家少爷给搀扶起来,看着满脸乌青狼狈不堪的少爷,家仆们一个个眼皮狂跳,心中暗暗叫苦,这回府之后该如何向家主交待?

高阳公主看看在一旁瞧热闹的房俊,再看看一脸愤慨大发神威的长孙涣,一双清澈的眸子便微微眯了起来,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太妥当的味道……

依着房俊的脾气,想要教训高岭是长孙涣就可以制止的么?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可是清楚的很,那个商号里头房俊才是完完全全的主导者,长孙涣李思文程处弼之流根本就说不上话!

长孙涣在房俊眼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房俊根本就不想将高岭怎么样,恰好长孙涣出现,给了长孙涣一个顺水人情……

这让公主殿下心里非常不爽!

房俊你个王八蛋、黑面神,你的未婚妻被人调戏了,你居然稳得住?

分明没把本宫当回事儿!

高阳公主气得不轻,巴掌大的小脸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恶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纤细的腰肢一拧,娇喝道:“我们走!”

气咻咻的奔着下山的山路而去。

小侍女秀玉正美滋滋的看高岭挨揍,心里舒坦得不行,被自家殿下弄得一愣,来不及细想这位小祖宗使得什么疯,赶紧快步追上去。

一众侍女侍卫自然也呼啦啦的跟上,眨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房俊眨眨眼,看着高阳公主纤细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臭丫头有发的什么疯?

真是不可捉摸的女人啊……

他却没有意识到是自己对于高阳公主被调戏的反应不够激烈,因为在他看来,本身高家与李唐皇族的关系就非常亲近,唐朝也不是明清那种皇权高于一切的封建集权达到顶峰的年代,作为亲戚,表兄妹之间说些出格的话语也算不得说明了不得的事情,没看到高阳公主身后那些侍卫都个个无动于衷么?

若是高岭当真犯了忤逆之罪,那些侍卫分分钟教高岭做人!

懒得理高阳公主这个脾气娇蛮的臭丫头……

长孙涣被众人拉开,高岭被自家的家仆搀扶着,也不敢说什么硬气话了,灰溜溜的走掉,回家去默默舔舐悲催的伤口,扎几个房俊和长孙涣的稻草人诅咒这两个王八蛋不得好死……

第六百三十三章 纨绔之首

长孙涣走到房俊身前,抱拳歉然道:“高岭年幼,行为莽撞,得罪之处,某替他向二郎赔罪了。回去之后,定然知会高府,对其严加管教。”

做戏做全套,越是这般贬低高岭,某种程度上就越是提升他自己高大正直的形象。

房俊笑道:“长孙兄说得哪里话?既是你出面,小弟自然并无不可。”

以往还真有些走眼,长孙涣敦厚的外表下,也有一颗玲珑的心思。

两个腹黑男相视一笑,颇有默契。

长孙涣客气道:“二郎亦是前来参加魏王殿下的宴会吧?不如同行,如何?”

房俊说道:“如此最好。”

长孙涣身后的一群公子哥儿此时纷纷上前,与房俊见礼。这些平素眼高于顶的纨绔子弟,在房俊面前一个个如同乖宝宝一般,恭谨守礼。

没办法,虽然都是纨绔子弟,但彼此之间的差距实在太过巨大……

在新一代纨绔子弟当中,房俊早已凭借自己的拳头和棒槌的性格打出了一番天下,提起房俊,莫说是他们这些勋贵家族的子弟,便是满朝文武,哪个不怵头?

房俊早已成为无数纨绔子弟竞相模仿的对象,他的说话方式、行事风格,任何一个特点都会有人去模仿。

可是,当大家踊跃的学习房俊之时,这位纨绔届的传奇人物却陡然间来了一个华丽到极致的转身,瞬间变身为天下有数的诗词圣手……

从纨绔变成了文化人。

这可就不仅仅是佩服了,简直就是惊为天人!

可以说,所有的大唐勋贵世家的子弟站在房俊面前,天然的就矮了一头,因为人家已经脱离的纨绔的范畴,晋级到了家主的哪一个层次……

面对着一张张笑脸,一句句阿谀奉承的问候,房俊笑脸相迎。

他脾气火爆不假,却不代表情商低下。他可以展示出强悍的风格令所有人忌惮,却不能因此便疏离整个纨绔阶层。要知道,今日的纨绔,大多数在未来都会成为各家的顶梁柱,在没有明显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保持适当的友谊这是必须的。

长孙涣笑呵呵的看着房俊被一群“崇拜者”包围,出言道:“时辰不早,魏王殿下怕是已经等得急了,吾等还是赶紧上山赴宴为好。”

“对对对,莫让魏王殿下久等。”

“不过咱们说定了,稍后还请二郎赏脸,酒宴之后去平康坊好生玩耍一番。”

“对,不醉不归!”

面对邀请,房俊自无不可,笑道:“既然诸位兄弟抬爱,某岂能不给面子?那就说定了,今晚在平康坊,不醉无归!但是话说在前头,今日某来请客,谁也不许争!”

“争也争不过啊,谁不知道二郎你有关中财神之称?”

“就是就是,房二郎不仅家财万贯,亦是仗义疏财,吾等算是见识到了!”

一群人呼呼呵呵,约定了今晚在平康坊聚会,然后房俊便在前呼后拥之中向山上宴会之所走去。

凉亭中的谢家少女见房俊在簇拥之下将要离去,鼓足勇气大声说道:“谢过房公子仗义援手,此恩此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这姑娘本来就长得漂亮,此时娇声软语轻轻一福,别有一股俏丽清秀的雅致。

便有人起哄道:“这位姑娘,世间最虚伪的莫过于感谢二字,看似真诚,实则全无用处。若当真有心,何不以身相许?”

“哈哈哈,对极对极。”

“对个头啊,二郎马上就是驸马了,怎能娶别家女子?虽然这小娘子确实长得不赖……”

“你才是傻蛋,大丈夫三妻四妾,咱大唐的驸马也没规定就不能纳妾了,有说明问题?”

这帮子纨绔调戏小姑娘那是肆无忌惮,而且都看出其实这位姑娘跟房俊没说明关系,言语之间很是放肆。

谢家少女闹了个大红脸,即便她的性子有些疏朗泼辣,但终究是个黄花闺女,如何是这帮禽兽纨绔的对手?被揶揄得羞涩不堪,垂下头去,尖尖的下巴差点戳进胸脯里,两只耳朵尖儿都红透了,愈发显得娇美可爱。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纨绔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心中暗叫怪不得高家那个混蛋把人家堵在这里調戲,这姑娘可是长得真好看啊!

房俊看着身边这帮家伙一个两个双眼放光的模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好歹也都是大家族出来的子弟,怎地好似没见过漂亮女人似的?

虽然对谢家没什么好感,顶多是相互利用而已,但是对这个小姑娘的观感却是不错。

也是,男人似乎对漂亮小姑娘就没有观感不好的时候……

房俊抱拳道:“谢家妹子见外了,此地人多繁杂,多有龌蹉之徒,还是早早回去,以免家人担心才是。”

谢家少女羞不可抑,低着头柔声道:“是……”

房俊再不看他,招呼着一种纨绔上山赴宴。

凉亭中,谢家少女远远望着房俊挺拔笔直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弯处,红润的唇角微微溢出一抹笑意,吩咐身边的丫鬟道:“赶紧收拾一下,咱们回去吧。”

本是踏春赏桃,却险些被登徒子欺辱,任谁也没了半分游玩的兴致。

桃花朵朵,淡粉如云。

房俊与长孙涣走在前头,一众纨绔跟随在后,一群人呼呼呵呵走在桃林之中,惹得三五游人面露惊容,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不留神招惹了这帮混小子,惹祸上身。

一群纨绔便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喧嚣吵闹,将桃林静谧优美的景致破坏无疑,惹得游人纷纷厌恶。这帮家伙却全然不顾旁人鄙夷惊惧的眼神,依旧我行我素,招摇无忌。

房俊苦笑摇头,对长孙涣耳语道:“与此辈为伍,怕是要被天下人嘲笑,一世英名尽丧啊!”

长孙涣双眼一翻,嗤之以鼻道:“尔有个屁的英名!长安纨绔,以你为首,早已声名狼藉人人喊打,说起来,某才是误入匪巢好不好?”

房俊挑起大拇指道:“论起脸皮,长孙兄最厚!”

长孙涣不以为忤,笑道:“今日多谢二郎配合,许久没这么爽快了!”

他的压力很大。

长孙冲畏罪潜逃,继承家业绝无可能,这对长孙涣来说绝对是天赐良机。可偏偏他虽是长孙无忌次子,却非是嫡子,并不是家业的顺位继承人。

那个眼珠子长在头顶的长孙濬才是……

可长孙涣怎能甘心呢?

以往他服气长孙冲,现在却不服长孙濬!

况且,按照大唐律例和民间风俗,庶子虽然不是家业的天然继承人,却也不是非得嫡子才能继承。这就给了长孙涣野望,庶子也是亲儿子,谁不想执掌如此庞大的家族,风风光光一言九鼎,不再受人白眼轻视?

偏偏长孙无忌有些瞧不上他……

从小到大,长孙涣都被光芒四射的长孙冲笼罩,黯淡落寞,从不被人关注。可是现在长孙冲畏罪潜逃了,为何依旧对我不理不睬?长孙濬那小子除了一个嫡子的名份,那里能比得上我半分?

长孙涣极度郁闷。

尤其是在被房俊吸纳进“东大唐商号”之后,父亲长孙无忌居然数次流露出让自己将股份让给长孙濬的意图,令长孙涣既是惊讶又是愤怒!

凭什么?!

就因为我从小到大都低调乖巧,从来都不争不抢?

今日揍了高岭一顿,让他即心里舒爽,又暗暗兴奋!

长孙冲精明强干又如何?长孙濬聪明伶俐又如何?那资源无数潜力巨大的“东大唐商号”,你们谁也进不去!就算不给我家主的继承权,那又如何?

十年之后,“东大唐商号”必然成为令所有人胆战心惊的庞然大物,便是长孙家的家主,也得看我的脸色说话!

第六百三十四章 酒宴

即便这或许就是房俊用以分化长孙家的手段,长孙涣也毫不在乎!没人愿意被当做棋子,可棋子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担当的!

只要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当一次棋子又何妨?

如同以往那般连棋子都当不上,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桃林深处,一方幽静的小湖横卧,湖水清澈宛如一块白玉,却已被四周灿烂的桃花染成粉色,恍如仙境。

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层木楼矗立在湖畔。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飞檐斗拱,平凡朴素简单至极,却门阔檐高,自由一股疏朗大气的气派。

此时小楼门窗洞开,一张张矮几放置妥当,美丽曼妙的侍女将准备好的佳肴美酒一一分派。

房俊一行人刚刚走到楼前,便见到魏王李泰那张白面馒头一般的大脸自二楼的窗子探出来,对房俊和长孙涣招手道:“二位怎地才来?快快上楼,就等着你们开席了!”

自由负责迎客的内侍将二人迎上二楼,其余纨绔则留在一楼开宴。

有人的地方就有等级,他们等级不够,即便受到邀请,也只能在一楼安坐……

房俊与长孙涣上得二楼,环视一周,确有许多熟人。

今次魏王李泰摆酒,许是知道自己这次去吴越之地就藩,有生之年怕是再也难回长安几次,以往无论亲朋故旧还是稍有嫌隙者,都在邀请之列。

既然孤身出京,储位早已成为奢望,昔日争储之恩怨,早已风吹云散。留得一个好人缘,异日或许还能在朝中增添一个奥援,何乐而不为呢?

只此一点,房俊便暗暗点头。

想不到储位无望、孤身出京,魏王李泰反倒不似以往那般跋扈骄横,对人情世故多了一份凝练,也算意外之得了。只是这份人情练达若是能早个几年,是不是这储位尚有一番希望呢?

摇了摇头,将闹钟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寻了一个空位子,便要坐下。

魏王李泰招手道:“坐那么远作甚?到本王身边来,咱俩好生聊聊。”

房俊无奈,只得起身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来到李泰身边落座。

刚刚坐下,便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令他浑身难受。

抬起头想要寻找这道目光的来处,正巧与李泰另一侧的一人四目相对。

一张瘦长脸,目光炽烈。

正是许久不见的孔志玄。

娘咧!哥们有没推倒你老婆,干嘛这么看着咱?

只不过这个场合耍横终究不好,房俊忍着怒气,笑嘻嘻露出一口大白牙,看着孔志玄笑道:“原来是孔兄,失敬失敬。多日未见,可无恙否?”

孔志玄一张刀条脸上神情满是不屑,语气冷淡:“多谢二郎挂念,为兄虽然年长,却一定修身养性,争取长命百岁,倒是二郎要注意身体才是,肝火虚盛之人,寿数都不太长久。”

魏王李泰一阵无语,这是在说切莫让房俊死在他前头么?这个孔志玄也不是安分的主儿啊,你都这么大年岁了,犯得着跟房俊每次见面都硬钢?

房俊丝毫不见怒色,就好似听不懂孔志玄的话语一般,笑嘻嘻的说道:“孔兄果然宅心仁厚,竟然无时无刻不牵挂小弟的身体,着实令小弟感动。前几日与孔老夫子饮酒,他老人家还说孔兄不上进、不成材,深感遗憾。看来实在是错了,他日再与老人家饮酒闲聊,某定要跟老人家说,文才武略啥的都是虚妄,人品才是大事啊!孔兄这等宅心仁厚,那才是有出息的儿孙,有子如此,夫复何求?若是某将来能有这么一个儿子,也就死而无憾了……”

“噗”

“噗”

“噗”

在座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魏王李泰单手扶额,苦笑不已。这个房俊,这张嘴也太损了……

这番言语,给人一种误解,他房俊是与孔颖达一辈的,孔志玄只是个小辈。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你当孔志玄是你儿子呐?

孔志玄气得鼻子都红了,两只眼睛充血,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将房俊这个可恶的小子咬死……如果能打得过房俊的话,他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偏偏反驳不了……

人家房俊年青不假,可是跟孔颖达曾是同僚也是真的,若是当真两人闲暇之时饮酒闲聊,说起这番话还真就不是不可能。就算是假的,他孔志玄难道还能回家向老爹孔颖达求证不成?

把我当你儿子看呢?

简直欺人太甚!

孔志玄对房俊那可是怨念已深,冰冻三尺,绝非三日之寒!

一直以来,孔志玄自诩文采斐然,从来都不曾将房俊看在眼里,即便房俊几次三番的做出经典的诗词,孔志玄也看他不起。就算有点文采,终归也只是个纨绔而已,有何出息?

可偏偏自从房俊到礼部上任之后,每一次老爹孔颖达回家,都会念叨着房俊这里优秀那里卓越,说孔志玄如何如何不如房俊,这让心高气傲的孔志玄如何不怒?

孔志玄差点气得爆炸,一甩袖子就要离席。

打架他不是对手,分分钟被秒杀的结局,吵架看来也不行,这家伙“才高九斗”的名声也不仅仅是诗写得好,骂人也很在行,一个脏字儿没有,就能把人气得血管迸裂……

丢了脸,却找补不会来,在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么?

魏王李泰岂能让他离去?若是孔志玄被房俊言语挖苦愤而离席,说出去他李泰脸上也不好看啊!虽然就要出京了,可李泰是个好面子的人,赶紧拉住孔志玄,安慰道:“贤弟安坐。”

孔志玄不敢拂了李泰的面子,只得气呼呼坐下,头却扭在一边,似乎一眼都不愿意去看房俊。

李泰心里暗暗有些失望……

他本来想带着孔志玄去吴越的,孔志玄在士林之中名声不错,又是孔颖达这等大儒的儿子,天下士林之中很有些影响力,想必能帮助自己开拓局面。

可谁知此人表现得令人极为失望,一点城府没有不说,性格焦躁轻浮,根本就不适合官场。若非有孔颖达的名头镇着,恐怕早就被人排挤得无立足之地……

这人充其量也就是个教书先生,官场险恶,他混不了。

可孔志玄毕竟是孔颖达的儿子,李泰不能任由他被房俊言语诋毁之后离开,否则孔颖达可就将这罪名落到他李泰头上了……

李泰拽住孔志玄,扭头看着房俊,佯怒道:“二郎岂可失礼?孔世兄毕竟年长,吾等自应恭敬维护,怎能出言无状?速速给孔世兄道歉,否则异日见到孔老夫子,如何分说?”

在座之人俱都心中感叹,魏王殿下待房俊还真是亲厚啊!

话是让房俊道歉,可话里话外却是将他自己与房俊摆在一处,虽然是给孔志玄面子,却分明是将孔志玄疏远出去。

这小子何德何能,居然得到魏王殿下如此看重?

据说,太子殿下与这小子关系也很不错……

能坐在这里的,莫不是名臣勋贵在之后,家学渊源,对于人心揣摩都有一套。大家震惊之后,恍然发现眼前这个以往浑不吝的棒槌,不仅仅华丽转身成为大唐士林中的后起之秀,更是拥有者无与伦比的前程……

大家暗暗留神,回去之后,定要嘱咐家里以后要调整对于房俊的策略。看来,即便是房玄龄致仕,房家依旧可以巍然不倒,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

如此深厚之潜力,怎能不加倍重视?

魏王李泰这般说了,房家自然不能不给面子。

将面前矮几上的美酒斟了一杯,举起对孔志玄说道:“刚刚是小弟一时疏忽,言语无状了,不过非是小弟本意,还望孔世兄莫怪,小弟以酒赔罪。”

言罢,一饮而尽。

魏王李泰甚是满意,看向孔志玄。

第六百三十五章 开解

孔志玄阴着脸,不情不愿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睛却并未看向房俊。他实在搞不明白,房俊这小子如此跋扈嚣张,自己那位老成持重的父亲怎地偏偏与他成了忘年之交?

这一年来,孔志玄的耳朵算是饱受荼毒,每一次在家中与父亲交谈,基本都会提及“房俊”这二字。诸如“要多学习房俊大气的作风”、“要与房俊时常交流,取其文华之道”、“要像房俊那般,支撑起家业”……每日里不知听了多少,孔志玄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他知道房俊文采斐然,敛财有术,自己多有不及。可每一次父亲都将房俊拎出来当做典型来衬托自己的不足,这谁受得了?孔志玄时常想跟父亲大吼一句:某都快要而立之年了,能不能别总是弄个毛头小子来寒碜咱?

这般情况下,孔志玄能对房俊有好感才奇了怪……

魏王李泰看着风轻云淡的房俊,再看看一脸不爽的孔志玄,再将目光从在座诸人的面上扫过,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惘然空虚,不禁喟然一叹。

曾几何时,自己受到父皇宠爱,表露出易储之心,这班人除了房俊之外,那个不是谄媚逢迎、趋之若鹜?

可是现在,自己将要前往千里迢迢的吴越之地就藩,形势一下子就变了。虽然面上已然恭敬礼顺,但只怕内心里已经再没人将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一个前往封地就藩的王爷,不能影响朝局,那便连一个御史言官都有所不及……

魏王李泰心中苦闷,拿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顺喉而下,在胃里烧灼翻腾……

李泰有些后悔举办这场酒宴。

原本是想着以后就要离京,趁着最后的机会联络一下昔日的交情,日后这些人好歹也能在京中作为奥援,关键时刻亦能维护自己一番。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

人走茶凉,古今亦然。

离京的王爷,无论以往是如何的圣眷优隆,都是拔了毛的凤凰一般,无人理睬。

人生之起落太过残酷,李泰有些接受不了,醉得很快。

主角醉酒,宴会自然不欢而散。

长孙涣拉着房俊想要去平康坊寻欢作乐,房俊却被李泰派人留下。

房俊无奈,只得让长孙涣等人先去平康坊,自己随后就到。

一大群纨绔呼呼啦啦的告辞离开,勾肩搭背的嬉笑着前往平康坊而去。

小楼一侧的雅室内。

魏王李泰随意的歪坐在地席之上,手里握着白玉酒盏,神情落寞苦闷。

房俊一进来,便苦笑道:“殿下真是好手段,连微臣也给骗过了。”心里却没有体会到李泰的失落和愁苦,反而暗暗诧异,既然不耐烦要借装醉退席,那又何必召集这次宴会呢?

“哎!二郎春风得意,又如何能体会本王的落寞?”李泰圆圆的胖脸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语气萧索。

这是感受到从云端跌落到低谷的失落感了,房俊心想。

大大咧咧的坐到李泰对面,拒绝了李泰递过来的酒壶,伸手在茶盘里拈起一枚杏脯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口感甚好。

“殿下心中仍然放不下?”房俊问道。

李泰微愣,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本王非是纠结于储君之位再无可能得到,只是一向生活于长安,骤然前往贫瘠荒凉、烟瘴肆虐的吴越之地,有些不踏实而已。”

房俊点点头。

李泰是聪明人,这一年来经历这么多事情,想必他已然看得透彻,只要李二陛下能保持理智,那么无论如何这个储君的位子都轮不到他。

至于担心吴越之地的贫瘠,在房俊看来却是大可不必……

且不说吴越之地先天就有水源充沛、气温适宜的条件,只需稍坐开发便能成为锦绣膏腴之地,单单是漫长的海岸线,就能因为海贸带来超级利润,繁华指日可待。

更何况,在房俊的记忆里好像有唐一朝都未真正实行如同明朝那样的封建制度,李二陛下倒是想将自己的子孙分封天下、镇守四方、拱卫京畿,可惜最后却在群臣的抗议下不了了之。

只要历史不发生太大的偏差,李二陛下的分封制度应该很快就会取消,届时,无论之前分封的齐王、吴王还是现在的魏王,都将撤离封地,返回京师。

只是这话没法说,房俊也不打算说……

现在的李泰到底是真的想开了,不再觊觎储君之位,还是被形势所逼,不得不放弃心中的执念,这谁都说不准。让其在江南吴越之地待上个三年五载,或许心中的奢望才会完全平息。

每一个辉煌一时的王朝,都崩塌于内耗。

房俊想要让大唐更加强大,更想要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被农耕思想和儒家文化束缚的人民见识到一种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当不断的扩张唤醒沉睡的慾望,让进取的种子埋在心里,即便王朝倾颓、大唐翻覆,亦终有一日能塑造出霸道的灵魂,而不是小富即安、只为了眼前的利益而丧失了进取的慾望。

没有谁比房俊更清楚这个民族所能爆发出的巨大能量,当思想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只能被动的保持着防御的态势,力量被禁锢,思想被束缚……

然而事实证明,长城抵御不住游牧民族的铁骑,仁爱也感化不了膨胀凶残的慾望,一味的守着这一亩三分地,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任人鱼肉、百般欺凌……

若是民族的觉醒不用经历那惨痛黑暗的十九世纪,会是什么样子呢?

房俊想要看看。

他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用异族的鲜血和苦难去觉醒这个民族的血性……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个稳定的帝国来作为后盾。所以,房俊绝对会尽一切努力,来维护帝国的稳定。

坐在李泰的对面,想了想,房俊说道:“人生而在世,总是要有一些进取心的。”

李泰诧异道:“二郎是鼓励本王不要放弃,还要去争取么?”

他不明白房俊的意思,要知道一直以来房俊可都是孜孜不倦的在劝解自己放弃储君之争,在房俊眼里,似乎谁当皇帝并不重要,只要帝国稳定就一切都好。

房俊摇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等愚蠢?”

李泰愈发不解:“那你还让本王进取什么?”

房俊看着李泰的眼睛,说道:“殿下要将目光放远一点,这天下可不仅仅是只有大唐。”

李泰愕然。

不仅仅只有大唐……

什么意思?

房俊道:“天下之大,远远超乎殿下之想象。昆仑之西,大洋之南,地阔千里,物阜民丰。与其纠结于储位之争斗,任由亲情东流、帝国飘摇,何不开拓进取,封疆异域?”

李泰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嘴巴张开,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的房俊。

开拓进取,封疆异域?!

特么谁不想?!

那个男儿没有开疆拓土封狼居胥的野望?

那个男儿没有勒石燕然辟地千里的梦想?

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

李泰苦笑道:“二郎莫不是在取笑本王?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古往今来功勋之极致也……本王就算再如何自负,亦不敢自比霍冠军、窦伯度!”

霍去病封狼居胥,窦宪勒石燕然,古之兵家终极梦想!千秋以降,声名赫赫,功勋不辍!

谁不想?

可以说,除了执掌江山九五至尊之外,这就是最终极的功勋!

李泰当然也想,他肥胖的身躯里可不只有对于皇位的渴望,他也幻想这有朝一日能够纵兵千里、横扫**八荒!

只是……太不靠谱了啊!

房俊对李泰的神情不以为然:“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大闹平康坊 (上)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听着这句话,李泰怦然心动。

有些事情,想做,却不一定做得到;有些事情,不去想,那就永远也做不到!李泰不是个蠢人,他比大多数人都聪明的多,道理一想就通。

储位无望,难道这一辈子就浑浑噩噩的混吃等死,日后的史书之上,也就只有一句“魏王泰”这寥寥几字?

他不甘心!

他想要青史留名,想要春秋彪炳,想要在史书上留下灿烂的篇章,千古以降,提起魏王李泰,子孙后代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男儿不负此身!

可是他亲王的身份,虽然给了他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却也如同枷锁一般牢牢的将他禁锢。

争储失败,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亲王。

若是一般的大臣,可以励精图治、呕心沥血的做出一番成就,让天下传诵,让万民敬仰,让后世崇拜。

可是一位争储失败的亲王……却如同一条死鱼一般,再也翻不出半点浪花。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招致漫天风雨,皇帝会怀疑他是不是尚未死心,还对储位有着幻想?太子会深恶其行,认为他对皇位依旧有着觊觎之心……

只要动一动,就是死路一条。

除了混吃等死,他别无他途。

所以房俊的话语虽然轻易的勾起了李泰心中的热血和信念,他却只能苦笑……

“二郎,难道不知若是本王稍有异动,莫说太子,便是父皇都饶我不得?说不定三尺白绫一尊毒酒,就是本王的下场啊!”

李泰言语之中,满是悲凉伤感。

这就是王子的无奈……

房俊心里唏嘘,知道李泰此言不虚。原本的历史上,李承乾太子之位被废黜,李泰客死异乡,李恪喊冤而死……李二陛下的儿子们个个都是一时之人杰,却个个下场悲凉。

谁的错?

没有对错……

房俊淡定说道:“殿下心中有数即可,世事无绝对,谁又能知晓明日之事?”

见李泰有些颓丧,便提议道:“今晚微臣在平康坊设宴,招待京中的同辈子弟。只是饮酒享乐而已,没有君臣之分,没有上下之别,殿下不如一同前去,如何?”

李泰神情有些萎靡,即将离京是他心情很是失落,便想要拒绝。抬头看着房俊,忽然被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惊了一下,倏地恍然。

出京就藩之事已成定局,便是再失落、再苦闷,亦是无可更改。以前父皇允许他留在京师,那是因为存了易储之心,可现在大局已定,父皇便是再如何宠爱他,亦不能无视朝纲、无视帝国的安稳,而贸然将他这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留在京师。

既然事情依旧不可逆转,又何必再展露那等凄苦愁怨的小儿女之态,徒惹仇人嘲笑,亲人忧心?

房俊长身而起,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苦闷颓丧于事无补,何不换个心情,勇于面对?”

李泰圆滚滚的身子自地席之上爬起来,肉乎乎的大手狠狠在房俊肩头拍了一记,语气慨然道:“说得对!即便是出京就藩,哪怕是终身不得回京,本王依旧是大唐的魏王殿下,龙子龙孙、金枝玉叶,这世间又有谁能比本王更加尊贵?正如你以往所言——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我有几人?惺惺作态,徒增人笑尔!”

申时初刻,华灯初上。

平康坊早已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家家楚馆青楼的门前俱以悬挂出大红灯笼,大门洞开,迎接宾客。

醉仙楼繁华依旧。

这座平康坊被最大的青楼,历经波折,却依旧屹立不倒。门前一长溜豪华马车,迎来送往的姑娘们娇笑着奉承者王孙公子富商巨贾,莺歌燕舞,鸟语花香……

好一派良辰美景、盛世逍遥!

房俊是四轮马车早已成为整个长安独特的象征,即便已经陆续卖出了好几辆,但是他这辆却依然是最华丽的,看一眼即可分辨清楚。

这辆四轮马车刚刚驶到醉仙楼大门前,门前迎客的小厮立马脚步飞快的跑上前去侍候。就连门口处迎来送往的姑娘们,都下意识的降低了声调,唯恐惹得那位房二郎不高兴,惹祸上身……

没办法,醉仙楼上上下下对房俊算是有了恐惧症,这位几乎每一次光顾,都没什么好事!若非这小子着实惹不得,且又是东家的座上宾,恐怕醉仙楼早就来一个拒绝接待……

房俊早已遣人包下了醉仙楼的二楼,跟李泰下了马车,再小厮的引路下,径直奔向二楼。

直到房俊和李泰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大堂里接客的姑娘们这才偷偷嘘出一口气……

说起来,姑娘们对于房俊的看法极其纠结。

一方面,这厮每一次来醉仙楼的结果都不怎么美好,甚至有一次干脆指使“百骑”将醉仙楼搜了个底儿掉,唯恐招惹了这人没法收场;而另一方面,房俊又是天下有数的青年才俊,一首首诗词传颂天下,若是能得到他的一首诗词,对于姑娘们来说顿时身价百倍,扶摇直上,一跃成为青楼里的翘楚……

可谓是爱与恨纠缠不休……

缓步走上楼梯,李泰看了一眼下方大堂内噤若寒蝉的姑娘们,摇头笑道:“素闻二郎在平康坊内声名卓著,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放翻齐王、拳打刘泪,当真是威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瞅瞅这些姑娘,见了你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这威风,这霸气,啧啧啧……”

房俊翻了翻眼睛,不悦道:“殿下就直说某是个浑不吝的棒槌不就得了?实话跟您说,若是长安人人都说某是个棒槌,某不但不生气,还很是开心!”

“贱骨头!”李泰哼了哼,骂了一句,心头却别有所思。

难不成这家伙以往的棒槌性格都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不成?

房玄龄温润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况且年岁渐老,即将致仕。房遗直酷似乃父,性情敦厚,为人腐朽,缺少魄力。等到房玄龄致仕,皇帝老迈,房家要依靠谁去顶门立户、光耀门楣?

现在世人皆知房家棒槌、跋扈之性格,再加上进过前些时日的弹劾风潮之后,放眼天下,谁还会上前招惹房家?

李泰狐疑的瞅了房家一眼,心里吃不准是不是这家伙当真都是演戏……

二楼雅室里早已喧闹一片。

听着雅室之内喧嚣的呼喝,间或夹杂着几声女人的尖叫,李泰本是郁闷的心情倏地就好转起来。

大好年华,正当醉酒放歌,倚红偎绿,方不负来这认识走一遭!

李泰兴致大起,就待要推门而入……

“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阵女子的哭声从一楼传来,夹杂着几声咒骂。

“娘咧!一个婊子而已,装什么三贞九烈!”

“就是,倭国使者看上你,正当你为国争光之时,喝杯酒就推三阻四的,简直丢尽吾大唐的脸面!”

其中尚有几声叽里咕噜的言语,听之不似大唐之言。

房家与李泰同时皱起眉头,止住脚步。

这几句话,听上去令人很不舒服……

此时,又有一个阴沉沙哑的声音说道:“某奉陛下之命招待外国使节,自当以展示中土大唐之礼仪为先,务必使得外国使节有宾至如归之感。汝不过一介妓女,居然敢当面斥责使节,将吾大唐之礼仪置于何地?莫要以为有河间郡王给汝撑腰,便能无视礼仪国法!”

听到这里,房俊眉毛舒展开。

此人是谁,房俊不得而知,听声音甚是陌生,应该平素并不常打交道。但是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上门来打李孝恭的脸面!

房俊现在与李孝恭合作,正值蜜月期间,碰上这种事,自当出头为李孝恭解决这个麻烦。

他走下楼梯,高声说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按照你的意思,若是外国使节看上你老婆,你也得奉献出来以保全吾大唐之礼仪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大闹平康坊(中)

房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巍巍大唐、煌煌盛世么?居然也如千百年后那个奴颜卑膝的国度一般,有这么一撮儿人卑躬屈膝、崇洋媚外,外国人便是天,无论外国人做了什么都要以礼相待,否则“友邦人士,莫名惊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

这事儿若是放在“我大清”,房俊不以为意,谁叫那个被一群无耻学者吹嘘的“盛世皇朝”早已被人家打怕了,卑贱的奴性早已浸透到骨子里了呢?

可这是大唐啊!

纵横四海、唯我独尊的大唐啊!

房俊也有些“莫名惊诧”,他迫切的想要看看是上门奇葩的人物,能说出这样寡廉鲜耻的话语……

魏王李泰更是面如锅底,额头青筋暴跳!

贞观以来,大唐府兵北伐突厥、西征高昌,出击土谷浑、大战吐蕃,纵横四海,鲜有一败,早已养出睥睨天下的傲气,小小倭国,居然就能让大唐的官员如此卑躬屈膝的毫无原则的维护?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李泰气得要死,他要亲眼看看这是哪位败类官员!

二人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自楼梯上走下来。

醉仙楼一楼的大堂两侧,延伸出去两条深邃幽远的走廊,布置着一间接着一间的雅室,档次自然是比不得二楼的,却也远远胜过寻常青楼。

此时左手边走廊的一间雅室门户洞开,一群人站在门口。

几个身穿官服的官员,几个矮小黝黑、装束古怪的异域人士,一个身着翠绿一群的女子垂首站在一侧,一手捂着脸颊,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嘤嘤哭泣。

醉仙楼的老鸨面色阴沉,站在一旁正在低声劝解着什么,而官员和异域人士却充耳不闻,只是抬起头来,向着楼梯这边看过来。

房俊先走下楼梯,这些人中有人稍稍变了颜色,待到见到魏王李泰圆滚肥壮的体型自楼梯走下,这才有些震惊。

为首一名官员年逾四旬,一张瘦长脸,长髯修剪得甚是整洁,身材瘦高,一脸冷酷桀骜之色。

即便是见到魏王李泰,此人亦只是微微弯腰行礼,口中淡淡道:“微臣鸿胪寺卿李孝友,见过魏王殿下。”

神情冷淡,不卑不亢。

房俊愈发奇怪了,这人面对魏王李泰尚且不假颜色,为何对倭国使节却是这般卑躬屈膝?

魏王李泰哼了一声,小眼睛盯着李孝友,语气严厉道:“王叔乃天潢贵胄,无比尊贵,何以对小小倭国使节如此低声下气,反而对吾大唐子民严厉斥责?”

几个身材矮小的倭国使节一听称呼,便知道眼前这个胖子是大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魏王殿下,顿时吓得额头冒汗,一个为首的使节赶紧站出来,对李泰又是作揖又是叩拜,口中呼道:“误会,只是误会而已……”

此时的倭国皆以精通汉语为荣,派遣来的使者自然更是此中高手,不仅能听能说,更能深明其义。

他在心里稍微一琢磨,便知今日自己算是倒了霉,无缘无故的怕是要被牵扯到什么阴谋里头去……自己只是个使节而已啊,千里迢迢穿洋越海的来到长安,只是想要递上一本国书,对大唐皇帝磕上几个头说一大堆好话,然后带着必然会有的丰厚赏赐回国,就算大功告成了。

可现在形势有些不妙……

自己只是一时兴奋过头,提议跟那个千娇百媚的艺伎嘴对嘴的喝口酒而已,既然被拒绝,那就作罢好了,大唐威武霸气,就算是艺伎那也不是倭国能够轻易招惹的啊!

可是这位鸿胪寺的官员却不依不饶,甚至将此事上升到影响两国邦交的高度……

拜托,咱倭国跟大唐有邦交么?

别扯了……

两国实力是云泥之别,一向都是大唐想怎样就怎样,指东咱倭国就不敢向西,甭说不肯喝酒,您就是将咱这位使节的脑袋砍了,恐怕咱家里的天皇陛下屁都不敢放一个……

鸿胪寺卿李孝友却是一脸正气,语气铿锵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吾大唐仁义厚德,以礼仪而威服天下。既有来使,吾等不应因其强大而自卑,更不应引起弱小而自负!倭国虽小,亦是友邦,岂能任意欺凌,有损吾大唐之泱泱气度?”

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再配上这李孝友那一幅刚正不屈的神情举止,简直神清骨秀、正义浩荡!他就是维护大唐“泱泱气度”的那个正直的大臣,所有反对他的,都是仗势欺人、损坏大唐风度的奸贼!

魏王李泰面色阴沉,胸腔里的怒气就待发作。

房俊差点气笑了,他伸手拉住将要发作的李泰,看着李孝友不屑道:“不愧是淮安王殿下的儿子,这荒谬绝伦、匪夷所思的想法果然是家学渊源、根正苗红,实乃吾大唐百世不遇之奇葩!”

李泰微微一呆,就笑了起来。

说起这李孝友的老爹淮安王李神通……呵呵,即便是跟自己祖父李渊同辈的人物,李泰亦难掩笑意。

李孝友气得脸都绿了,大怒道:“房俊,你放肆!家父乃是淮安亲王,功勋盖世,岂是你这小二可以诋毁?改日某定要亲自请教房玄龄,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教儿子的!”

房俊耸耸肩,一脸轻松道:“随便你啊,不过在下倒是很好奇,你说令尊淮安王功勋盖世,请恕在下实在孤陋寡闻,未知淮安王殿下都有什么功勋?”

李孝友气得脸色发青。

魏王李泰稍稍皱眉,佯装训斥道:“放肆!淮安王乃是吾大唐之功勋,岂是你可以轻易编排?”

房俊立即“恍然大悟”道:“哦,抱歉,在下不学无术,史书读的少,居然忘记了淮安王曾攻陷聊城击溃宇文化及……”

房俊算是看出来,李孝恭今日之举动,跟什么帝国颜面、大唐礼仪完全没关系,他就是来找茬的!

放眼大唐,谁会将小小的倭国使节放在眼里?魏王李泰不会,房俊不会,李孝友同样不会……

房俊扫了一眼一边噤若寒蝉的女妓,身若拂柳、面似桃花,千娇百媚、容颜殊丽,正是上次向李孝恭举报长孙宝现已成为醉仙楼头牌的翠奴姑娘,愈发确信这就是李孝友借着羞辱翠奴来达到削李孝恭面子的目的。

房俊自然不能坐视。

李孝友听房俊言语辱及逝去的父亲,再也按耐不住,暴怒道:“闭嘴!”

他不阻止不行,实在是房俊说的这件事乃是他老爹淮安王李神通一生之耻辱……

其实说起李神通,这人名气当真不小,而其一生的功业,大约可以概括为:李渊太原起兵时他在长安附近户县一带招兵买马响应,牵制了当时守长安的隋军,也为李渊一行制造了声势。随后他被派到山东河北一带,先后跟宇文化及、窦建德、刘黑闼打仗,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等到李建成彻底平定河北后,他回到长安,一定程度上参与了武德末期的兄弟政争,不过这家伙眼色好,坚定的站在李世民一方,从而保证了下半生的安稳日子。

让李孝友暴怒的“攻陷聊城击溃宇文化及”又是怎么回事呢?

说起来好似一桩历史悬案,搞笑到令人无解……

当时杀了隋炀帝杨广的宇文化及已经成为过街老鼠,又刚刚被李密击败,日暮途穷,苛延残喘,而他手里还掌握着杨广的传国玺、卤簿仪仗以及萧皇后等,收拾他不可谓不容易,功劳不可谓不大。李神通奉命攻打宇文化及占据的聊城,这基本上等于天上掉下大馅饼,咣当一下砸中脑袋,天大的功劳等着白捡。

可李神通接下来的行动令天下侧目……

第六百三十八章 大闹平康坊(下)

李二陛下的这位老叔是怎么做的呢?

他派大军围攻聊城,守城的宇文化及已经没粮食了,要求投降,李神通不接受,理由居然是“我要拿他的金银财宝来犒赏将士,如果他自动投降了,我就没军饷可用了呀!”……

守城敌投降,就意味着丧失了所有反抗能力,到时候只要率大军进城驻防不砍掉宇文一家的脑袋,宇文化及就已经感激涕零了。至于手里的财产,李神通是没收了分赏给将士也好,或者干脆塞进自己腰包里都行,宇文化及怎敢哼出半个不字来?

后来李二陛下虎牢关大胜之后,接受王世充投降进了洛阳,大开库府犒赏四方,白花花的银子象水一样流淌,难道事先征求过王世充等人同意不同意?

然而逗比的世界谁也不懂,李神通的表演远不止此……

错过了受降的好机会后,得到粮草补充的宇文化及仍然振作不起来,大军继续攻城。攻着攻着,一个叫赵君德的人已经攀上了城头,眼看城就破了,这时李神通又突发奇想,关键时刻鸣金收兵。

这是为何?

李神通的解释是:“我才不让赵某抢得头功”……

李神通与赵君德有仇,这是天下皆知之事,但是为了私仇居然眼睁睁看着天大的功劳而不取,着实让人无语,更无法理解……

李神通这般三番四次贻误战机,最终自食苦果。

窦建德当时正急行军赶往聊城,到了地头发现唐军并未攻下聊城,自然也不客气了,一顿乱棍赶跑李神通,笑纳了宇文化及这份大礼,从而在“大义”上和实质上都占了相当大的便宜,实力壮大了好几成。

此事被当成笑话流传开来,早已成为李神通一生无法洗去之污点。

被人当面揭破父亲的糗事,李孝友如何不怒?

可房俊对于李孝友的怒火一点都不在意。

李神通又怎样?虽然看似跟李二陛下的关系更近一些,但是在李二陛下心目中,他连河间郡王李孝恭的一条腿都比不上……

房俊之所以敢如此硬气,就是因为李孝友敢在这醉仙楼人五人六的狐假虎威,已经完完全全将李孝恭得罪了。

当然,在房俊看来,李孝友这番举动根本就是故意的,就是要在醉仙楼挑事儿,以此削李孝恭的面子……

至于李神通家族与李孝恭之间有何仇隙,房俊不知道,反正作为当初李唐皇族起兵之时的嫡系,相互之间为了利益和权势有所龌蹉没什么好奇怪的。

房俊之知道自己现在是跟李孝恭站在一起的,若是李孝恭知道房俊明明在场却任由旁人砸他的场子、削他的面子,李孝恭会如何感想?

必然为以后的合作蒙上一层阴影。

水军是房俊计划的重中之重,若是得不到李孝恭的鼎力相助,必然事倍功半,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为了将来得到李孝恭的全力支持,得罪李孝友又能如何?

反正淮安王李神通都死了好几年,李孝友这一辈与李二陛下的关系可是又远了一分……

李孝友怒不可遏,死死的等着房俊,心里盘算着今日之事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今天的事情,全都是李孝友暗中谋划。

身为鸿胪寺卿,接待各国使节是职权范围之内,但是带着使节来平康坊寻花问柳,却极是罕见,也没有必要。正如房俊所想的那般,放眼大唐,国大民娇,谁会将外国使节放在眼中?甭说是倭国使节,即便是突厥使节,那也没人当一回事儿!

李孝友就是要来醉仙楼制造矛盾,然后利用正大光明的“礼仪之邦”将醉仙楼推到正义的对立面,羞辱了醉仙楼的头牌翠奴姑娘,就是羞辱了李孝恭的面皮!

本来计划得滴水不漏,无论醉仙楼如何反应,都在李孝友的料想之内。要么背负得罪友邦、令大唐气度蒙羞的罪名,要么翠奴任由倭国使节羞辱,将李孝恭的老脸一层一层的剥掉……

若是醉仙楼敢对自己无礼,那就更完美了,他早已准备好后手,定然让醉仙楼吃不了兜着走。

偏偏冒出房俊跟魏王李泰这两个管闲事的家伙……

对于房俊,他是不怕的。

这货有勇无谋,虽然最近文名鹊起,可终究是个棒槌,除了打黑拳什么也不会,只要自己掌握分寸,想来房俊亦不会一言不合就挥拳头,自己可是位亲王!

只是可惜,自己的封地亦在河间府,河间府上至官员下至百姓,只知有李孝恭而不知有李孝友……而这,正是他不爽李孝恭的根本原因。

一个被皇帝猜忌的皇室成员而已,爵位尚且比自己低上一等,凭什么处处压制老子?

他有所忌惮的,是魏王李泰。

毕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若是招惹了李泰,不知皇帝会是是反应?自己的计划虽然看似占据名分大义,事实却经不起推敲。倭国的使节算个甚,凭什么就跟帝国颜面、儒家礼仪沾上关系了?

可若是这般灰溜溜的走掉,李孝友却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他双眼通红的瞪着房俊,心里飞快的盘算着,最终一咬牙一狠心,干脆誓不罢休干到底!

李孝友大吼一声:“来人!”

随着这一声吼,旁边的雅室纷纷打开门,三五成群的客人从门后冲出来,汇聚到一处,肆意叫嚣。

“王爷,怎么回事?”

“谁敢得罪王爷,找死不成?”

“五哥,收拾谁,您喊话!”

“娘咧!咱淮安王一脉怕过谁来?”

乌泱泱乱成一团。

房俊吓了一跳,顿时对李孝友刮目相看,这人有气魄啊!居然事先埋伏了这么多人手,想要砸了这醉仙楼不成?

一大群事先埋伏好的人手呼啦啦将房俊和李泰围在当中,纷纷叫嚣谩骂,可是等到看清楚这两人的相貌,声浪渐渐平息下来,一个个目瞪口呆,死死的闭上嘴巴。

这些人中有不少皇室宗亲,亦有不少外戚勋贵,哪里能不认识面前这两个人?

魏王李泰,陛下最宠爱的皇子!

房俊,长安纨绔之首,最大的一号棒槌……

众人气势汹汹的冲出来,按计划是只要大发神威砸了这醉仙楼,可是现在都面面相觑,李孝恭虎老雄风不再,砸了他的场子也有李孝友兄弟盯着,可是面前这两人特么能惹?

李孝友立即感受到了士气已经受挫,赶紧看着李泰大声说道:“殿下即将出京就藩,为何还要参与到此事当中,难道就不怕陛下责怪你折损吾大唐礼仪之邦之名声么?”

众人本来在李泰面前有些腿软,这可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啊!可是听李孝友这么一说,顿时一愣!对啊,这位虽然还是亲王,可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有可能争储上位的亲王了,只是一个即将离京就藩的亲王!

亲王出了京,这辈子大抵也没机会再回来了!

这样的魏王,有何惧怕?

还有旁边的房俊,声望在年轻一辈当中无人能及,若是今日能狠狠的挫挫他的微风,自己岂不是声望暴涨,甚至有可能取而代之?

一句话,就将这些人的心思勾起来了,士气再涨!

看向李泰和房俊的目光都兴奋起来,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房俊苦笑着对李泰说道:“若不是有殿下在,今日微臣就能让李孝友躺着出去……”

李泰怫然不悦:“混账,你当本王是个累赘不成?”

房俊瞄了李泰一眼,一脸嫌弃道:“殿下圣明,很有自知之明。”

李泰瞪圆了眼睛,怒道:“放屁!本王亦是七尺男儿,岂容你如此污蔑!你小子给本王看好了,本王也不是孬种!”

言罢,在房俊瞠目结舌之中,肥胖的身躯皮球一般向前窜了两步,又白又嫩的拳头砸在李孝友脸上……

第六百三十九章 大闹平康坊(续)

李泰从来都不是个好孩子,任性、阴险、骄纵、腹黑……但是唯独有一样,从小到大没打过架……

作为长孙皇后的嫡子、李二陛下最宠爱的儿子,自从下生那天起,李泰就是这个帝国最尊贵、最骄傲的存在,甭说那些王侯勋贵家的孩子,便是自己的亲兄弟,又有哪个敢动他一根手指?

皇宫里的妃嫔贵人们,个个都叮嘱着自家孩子,见到青雀儿要离得远一点,万一那胖小子跌个跟头,都是要被父皇斥责的……

可是现在,即将弱冠年纪的李泰第一次有了打架的冲动……

事实上,聪明的李泰早已看出李孝友说出的一番“友邦惊诧”的言论纯属扯蛋,真正的目的只是想找河间郡王李孝恭的麻烦。李泰不太在乎李孝恭的面子,他只是想要发泄一番,心里沉积的郁闷和失落已经快要将他逼疯了,他想要在离京之前放纵这么一回,正巧李孝友撞在枪口……

可惜,幻想与现实总是存在差距。

李泰想要发泄,想要狠狠的揍李孝友一顿,但是从未打过架的魏王殿下并不太精通其中的技巧,他挥拳的力量很大,角度很正,所以……

“啊——”

“嗷——”

两声惨叫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李孝友猝不及防,被李泰狠狠一拳砸在面门,鼻梁骨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跳,鼻血眼泪一起涌出,惨嚎一声捂着鼻子就蹲了下去。

李泰则有些用力过猛,中指在砸中李孝友面门的同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疼得李泰也惨叫一声,捂着拳头脸色涨红。

房俊看得目瞪口呆,鄙夷的看着手指骨折的魏王殿下,咧咧嘴,心中满是不屑。

可真有能耐啊,打人能把自己的手指打骨折……

李泰明显被房俊这眼神刺激到了,又羞又恼,大骂道:“混账!房老二你特么还是不是大唐的臣子?看着本王挨揍你很爽是不是?还不给本王揍他!”

看着恼羞成怒的李泰,房俊眼皮跳了一下,打了人,反而说你自己挨揍?

你可真够无耻的……

不过他今天本来就是想要给李孝恭找回这个面子,李孝友是肯定不能轻易放过的,既然现在有魏王李泰挡在前面背锅,自然是乐见其成。

围观的李孝友带来的“马仔”都有些傻眼。

这什么情况,魏王殿下将河间王给打了?这跟预想的节奏不符啊……来此地之前,大街约定了先由李孝友找醉仙楼的麻烦,然后大家一起出手砸了这醉仙楼,反正法不责众,就算醉仙楼的背后东家李孝恭算账,也是找李孝友,不可能挨个儿找大家的麻烦。

但是现在揍李孝友的是魏王李泰,那么大家要不要上去揍李泰呢?

若是旁人,这些人早就一哄而上了,但是魏王李泰的名头太响。这么多年皇帝陛下的宠爱,早已令长安上下都有了潜意识的畏惧,招惹了这位,皇帝必然善罢甘休……

谁敢承受皇帝陛下的怒火?

李孝友是真的怒了!

他的父亲淮安王李神通跟李渊是堂兄弟,他跟李二陛下是堂兄弟,魏王李泰比自己还小了一辈,即便再是受到皇帝宠爱,辈分在这里摆着呢,何时见面不都得称呼自己一声王叔?

现在这小子居然敢打自己!

真当你还是以前在长安横行无忌的魏王殿下么?

李孝友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大叫道:“给老子揍他!这小子马上就离京就藩了,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长安,怕他个鸟啊?!”

众人一听,对啊,怎么差点忘了这茬!

一个即将出京就藩的亲王,即便皇帝再是宠信,又有何可怕的?

人群里便有人振臂一挥,大叫道:“老子也是皇室宗亲,皇帝还能为了这事儿砍了咱的脑袋不成?揍他!”

“对,揍他!”

“法不责众,皇帝也拿咱们没辙!”

“大家一起上!”

这帮家伙被鼓动起来,兴冲冲就围了上来。

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李泰吓了一跳,这么多人……还不得被揍成孙子?

圆滚滚的身躯下意识的往后退,眼睛盯着眼前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低声道:“房二,怎么办?”

房俊岂会怕这点阵势?

他轻松道:“殿下跟在微臣身后,保护好自己即可,且看微臣杀敌斩将……”

话音未落,身后的楼梯处猛地传来一声咆哮:“大胆鼠辈,竟敢行刺魏王殿下,想造反么?”

紧接着,一条身影自二楼直接跳下来,身在半空,飞起一脚就将最前头的一个皇族子弟踹得倒飞出去。

房俊看清楚这人,顿时一阵无语。

就俩程处弼这个夯货也学会给人扣帽子了?

居然说李孝友是要行刺魏王李泰……

程处弼刚刚从二楼跳下来,犹如神兵天降威风凛凛,雅室里听到动静的纨绔们便齐齐都跑了出来,一看魏王李泰跟房俊被围殴,这还了得?

一个个张牙舞爪飞奔而下,二话不说就冲进战圈,废话没有,直接开打!

醉仙楼大堂里顿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都是功勋子弟、皇室宗亲,大家没事,可若是谁敢动兵刃,那可就大发了。是以双方虽然混战一处,拳脚齐上又咬又挠,不少人都是血淋淋大花脸,却也没有性命之忧。

李孝友被程处弼给盯上了,这货虎背熊腰、力大无穷,李孝友哪里是对手?被揍得惨叫连连,想跑也跑不了,身前身后都是人,不由得郁闷得想哭……

本想找李孝恭的麻烦,谁料想惹了李泰和房俊?

最离谱的是,特么他们怎地突然冒出这么多人,难不成是事先埋伏好的,就等着收拾自己?

双方混战,将不少来不及躲避的姑娘也席卷进去,顿时惊声尖叫四起。

醉仙楼里桌凳与碗碟齐飞,鼻血共肚兜一色,沸反盈天,战况激烈。

醉仙楼的老鸨在李孝友找茬之时便已经赶来,但是见到房俊和李泰出面之后,便“机智”的躲在一边。有房俊和李泰挡在前面,料想那李孝友也不敢如何。

可是接下来几句话说不拢,双方便大打出手,醉仙楼的老鸨哭死的心思都有了!这么多人打架,还不得把醉仙楼给拆了?可是这时候双方都红了眼,她也不敢出去劝架,只能眼泪汪汪的安排人去给大老板李孝恭报信,心里把房俊骂了个半死……

这个棒槌,每一次来醉仙楼都没好事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克星”?

最倒霉的,其实要数那几位倭国使节。

本来千里迢迢来到大唐就只是献上国书得到皇帝的大笔赏赐,然后美滋滋的启程回家……这事儿不是干过一回两回了,也不止他们倭国自己干,但凡大唐周边的小国,谁不知道大唐国大民娇,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德高望重的大儒们,最是喜欢听些阿谀奉承歌功颂德的话语,只需吹捧几句,便一个两个的飘飘然,然后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大唐仁义恩德,对待友邦亲切友爱,鼓动皇帝大笔大笔的赏赐……

倭国距离大唐虽远,中间隔着万水千山,旅途艰辛,但是与丰厚的汇报相比,所有的艰苦都不值一提!每一次大唐皇帝陛下的赏赐,都抵得上自家那位穷逼天皇一年的收入……

是以,倭国对于来大唐朝贡之事乐此不疲。

可今天是哪个鸿胪寺卿硬拉着要给咱在平康坊接风洗尘啊,倭国连天皇都穷的要死,以往的遣唐使哪里有余钱在平康坊这等高雅的风月之地逍遥快活?

倭国使节收到邀请自然屁颠屁颠的来了,可特么谁知道,花酒被喝上,花姑娘没搂上,却挨了顿打……

眼前这伙人根本不管什么外宾什么友邦,上来就打,倭国几个使节也恼了。倭国鬼子虽然穷,但常年生活艰苦,很是有着几分野性狠劲,见对方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打,咬了咬牙,为首的使节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立即开始反击。

房俊就盯住李孝友,拳脚一起往他身上招呼,打得李孝友哭爹喊娘,冷不丁几个倭国使节从一旁冲了上来,房俊大怒:“找死是吧!”

伸手薅住一个倭国使节的头发,一个冲天炮就打得这厮满脸桃花开。这使节惨嚎一声,软绵绵的跌倒在地,满脸是血,被打晕了……

李孝友胆子都快吓破了,这房俊太狠了!

这时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大叫一声,撒腿就跑!其余人一看李孝友都跑了,还打个屁啊?不知是谁一声招呼,撇开眼前的对手,一窝蜂的就跑出醉仙楼。

纨绔们打得兴起,岂能让他们这般容易逃脱?

纷纷叫嚣谩骂着追出去。

房俊见到眼前几个倭国使节也跑了,拎起一张矮几就甩出去,正中一个使节的背心,砸得他惨嚎一声,扑倒在地。房俊长腿迈出,叫道:“都特么给老子站住,就算跑回倭国,老子也得抓住你们!”

剩余了几个倭国使节哪里听他的,此时不跑,等着挨揍啊?几个使节小短腿捣腾得飞快,居然跑得比李孝友等人还快,一溜烟儿就不见了踪影。

一方拼命逃跑,一方玩命追赶,整个平康坊瞬间乱成一团,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第六百四十章 大闹平康坊(完)

自从贞观以来,大唐的主要城市便施行“宵禁”制度。

你说李二陛下杀兄弑弟之后做贼心虚觉得“总有刁民要害朕”也好,亦或是维持大唐帝国安定繁荣将一切魑魅魍魉在夜幕降临之后统统封印也罢,总之这项国策坚定的执行了很多年,知道安史之乱以后朝廷中枢执行力不够,这才名存实亡……

“宵禁”并不是所有人统统回家不许串门不许说话不许上街,整座城市黑灯瞎火全体睡觉,而是指城内主要街道封闭,但是允许在坊市之内活动。

唐朝长安城有一百一十里坊,入夜之后坊门关闭,等闲不许人进出,形成一个个獨立的区域。

平康坊夜夜笙歌,是长安最繁华的所在,青楼楚馆酒肆店铺鳞次栉比,每晚灯火辉煌,彻夜不眠。

李孝友等一干人本是蓄谋已久,想要来个“大闹醉仙楼”,狠狠的削掉李孝恭的面皮,却不料倒霉催的碰到来醉仙楼聚会的房俊、李泰等纨绔……

双方本来实力差距不大,但是以房俊、程处弼等为首的几人武力强横,顿时实力对比倾斜。李孝友一看形势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这一跑,别人更没理由硬扛了,顿时队伍崩溃,四散奔逃。

房俊这一方的纨绔们见到占了便宜,哪里肯收手?对方越是跑,这边就越是追,追上就是一顿暴揍。醉仙楼门前的大街上顿时上演一出全武行,追的追逃的逃,狼奔豕突,哭爹喊娘。

李泰最是兴奋,从小到大没打过架的魏王殿下放佛彻底点燃了心中的暴力因子,拎着一根叉竿见人就打,肥胖的身形居然异常矫健,就连那根揍人揍断了的手指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

“娘咧!连本王也敢打,不想活了是吧?信不信抄你的家、灭你的族、将你老娘姐妹老婆统统卖到教坊司去?”李泰拎着叉竿,将一个倒霉的崴了脚的半大小子堵在墙角,一下一下劈头盖脸的狠抽,一边抽还一边骂。

半大小子被抽得叽哇乱叫,左支右挡,却是不敢还手,只是委委屈屈的分辨道:“殿下饶命,咱可没动殿下一根手指啊……还有,家父是道王李元庆,是殿下亲叔叔啊,我娘就是您亲婶子,我老婆是您弟妹,我的姐妹,那也是您的亲姐妹啊……”

娘咧!

这贼眉鼠眼的小子居然是本王的堂弟?

道王李元庆,乃是高祖皇帝第十六子,与父皇同父异母。父皇兄弟众多,但是能够跟父皇一条心的却不多,这道王李元庆就算一个,父皇对其一直封赏不断,兄弟感情甚是亲厚。

但是正因如此,李泰愈发愤怒!

“你还知道是本王的堂兄弟?你特么不跟着本王混,反而跟李孝友那个王八蛋打本王,罪加一等,不可饶恕!”

又是一顿乱棍,抽得这位哭爹喊娘,不住告饶。

揍了一顿,李泰神清气爽,直起腰游目四顾,冷不丁见到李孝友被房俊一脚踹了个屁墩,顿时双眼放光,摇摆着肥硕的大屁股,兴冲冲就跑了过去。

大街上混乱不堪敌友不分,李孝友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却一不小心被房俊给堵住了。他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如何是房俊的对手?一个照面,便被房俊一脚踹了个屁墩。

李孝友捂着肚子,疼得冷汗直流,看到房俊溜溜达达上前来撸起了袖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房俊,某乃是堂堂亲王,更是朝廷命官,你敢打我?”

房俊一哂,露出一排大白牙:“亲王什么的,某也不是没揍过,怎么你觉得亲王很牛么?”

李孝友就被噎了一下。

差点忘记了,眼前这个棒槌那可是胆大包天,甭说自己这个拐了弯的亲王,便是真正的亲王齐王李佑,不也是被这小子说打就打,打完还屁事儿没有?

李孝友心中焦急,左右张望,却见己方的人马全都各自为战,全面落于下风,哪里有人顾得上他?

只得色厉内荏道:“房二,你敢动我一下,信不信本王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殴打皇室宗亲,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房俊觉得这货脑袋有病,你以为你说了,陛下就信?懒得跟这货墨迹,他追那几个倭国使节没追上,正好拿李孝友出出气,嘴边挂着狞笑,一步步向李孝友走过去。

距离李孝友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倏地眼尾闪过一条身影,房俊吓了一跳,本能的向旁边一闪,便见到魏王李泰大步流星赶来,扬起手里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叉竿,一下子就砸在李孝友脑袋上。

“本王打你,算不算居心叵测,算不算意图谋反?”李泰大叫一声,宛如神威天降,威风凛凛。

“哎呀……”

李孝友惨叫一声,被一叉竿砸在额头,顿时鲜血就流了出来。原本鼻梁骨被李泰砸断,脸上已经是花里胡哨,现在血流满面,愈发狼狈不堪,神情可怖。

这一下子把李孝友打傻了,捂着脑袋再也不敢说半句硬气话,房俊或许不敢把他怎么样,可是这个发疯的李泰,说不定能把他锤死……

醉仙楼门前大街上一片喧嚣,沸反盈天。

两帮人马相互追逐,咒骂殴打,将整条街都搅得混乱不堪。

负责“宵禁”的金吾卫、维持治安的武侯、萬年縣的差役,终于被爆炸一般的平康坊惊动,姗姗来迟。坊卒将坊门打开,各路官差兵丁齐齐开进平康坊,面对论战目瞪口呆。

等到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知悉斗殴双方的身份,无论金吾卫的军校,还是萬年縣的官差,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魏王李泰、河间王李孝友、道王世子、房俊、程处弼、倭国使节……听听这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哪个是等闲能够招惹的?

这事儿除了陛下,谁也处理不了,幸好现在时辰尚早,宫里也是刚刚落钥,赶紧的上报吧……

李二陛下刚刚来到杨妃的寝宫。

杨妃身子骨弱,正逢春干火躁,近日身子一直不爽利,加上思念儿子,食欲不振肝火虚旺,整个脸颊都凹陷下去,很是疲惫萎靡。

李二陛下有些心疼,老夫老妻了,柔情蜜意那一套早已冷淡,但是心底对对方的疼爱却有增无减。作为皇帝,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什么想要的得不到?所有的东西都看得淡了,唯有健康长寿方才是最珍贵的……

杨妃如花的玉容并未因生病而减色半分,反倒因憔悴多了几分柔弱凄美,愈发我见犹怜。

李二陛下拉着杨妃的手坐在锦榻边,柔声开导,让她注意身体。

杨妃神情凄楚,柔声哀求道:“陛下,将恪儿调回长安吧,好不好?恪儿是个乖孩子,陛下就给他一个富贵闲王的身份,让他陪在臣妾的身边,臣妾就算是死,亦可瞑目了。否则只要臣妾想想恪儿孤身一人远在江南,这心里就像是刀子剜了一般……”

说着,两行珠泪簌簌落下,滴在李二陛下的手背上。

李二陛下心里一痛,他岂能不明白杨妃的心意?

儿行千里母担忧,李恪既不是嫡子,亦不是长子,既然早已没了争储的可能,作为母亲自然想要将儿子留在身边,唯恐有那些心思叵测之人,将李恪给牵连,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李二陛下陷入沉默。

事实上,针对他的“封建世袭”制度,朝中早已有人反对。李二陛下英明神武,又怎那不清楚这里头的利弊?只是作为一个父亲,他的私心作祟……

他的天下,只能有一个儿子来继承,可其余的几个,也都是他李二的骨血,他想要将自己的东西给儿子们都分一些,让儿子们过得更好、更开心一些。

可是现在,他犹豫了……

正在此时,内侍王德脚步匆匆的闯了进来。

李二陛下面有愠色,甚是不悦。

第六百四十一章 皇帝偏心

神龙殿灯光明亮,殿前的汉白玉凉台上,跪着一溜儿纨绔……

李二陛下背负双手,方正的面颊阴沉能滴出水来,他恶狠狠的瞪着房俊,恨不得将这小王八蛋掐死。对于房俊惹祸,其实李二陛下早已无感,所谓习惯成自然,大抵如此。若是房俊稳稳当当不惹事,李二陛下反倒觉得奇怪。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天下吃屎,房俊若是安安分分不闯祸了,那还是房俊么?

真正令李二陛下气愤的是这次居然将魏王李泰给拐带上了!

所谓知子莫若父,李泰是个什么性格,再也没人比房俊更清楚。若说这个青雀是朵白莲花,身为老爹的李二陛下第一个不信,可若说李泰是个暴力分子打架斗殴,那更不可能。

就像所有家长在孩子闯了祸的第一想法一样,自己的儿子是个顶好的,之所以如此,全都是坏孩子给带坏了……

李泰是好孩子,坏孩子自然就是房俊。

而更让李二陛下担忧的是,若是李泰从此以后学会房俊动不动挥拳头打架的这一套,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还是在长安城内,有自己镇着,李泰还不至于怎么样。可是当去吴越之地就藩之后,山高皇帝远,那一片山水天地就数他最大,再也无人制衡无人管教,若还是这般胡来,岂不是成了祸害百姓的毒瘤?

李二陛下狠狠的瞪着房俊,这小子太坏了!你自己棒槌,还非得拐带着别人也跟你一样棒槌?

简直罪不可恕!

李二陛下阴沉着脸,指着房俊的鼻子骂道:“瞧瞧你干得好事!领着这么一群兔崽子胡作非为,打架斗殴都快拆了整座平康坊,你怎地就那么能耐,明天是不是就要将长安城都翻过来?”

房俊这个委屈啊,心说我比窦娥还冤……

凭啥指着我的鼻子骂?好事没我的份,坏事都是我干的是吧?可是这次明明是你家青雀儿先动的手,我是被动的,是被裹挟的啊!

横着眼睛瞅瞅身边鹌鹑一般的李泰,一张肥脸吓得煞白,再无半点刚刚在平康坊的威风,到了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背锅就背锅吧,出卖“战友”这种事,房俊实在做不出来……

李泰不能出卖,但是不代表房俊就忍气吞声了。

他心里清楚,若是不能让李二陛下的印象扭转,今日之事想要善了怕是很难,他可不想再挨上一顿板子……

房俊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手指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李孝友,梗着脖子说道:“陛下明鉴,非是微臣无缘无故的闯祸,实在是这位鸿胪寺卿太过分!此人面对倭国使节卑躬屈膝、谄媚逢迎,早已将大唐官员的脸面丢尽了!妓女怎么了?妓女再是低贱,那也是我大唐子民,身为大唐官员,不能时时刻刻维护大唐子民,那边是失职!而面对倭国使节奴颜卑膝,故意难为大唐子民让其曲意奉迎、丢弃尊严,简直乱臣贼子、禽兽不如!微臣打他怎么了?若是陛下说一句这种人打不得,那微臣承认错误,甘愿受罚,并且自刎于此地,我以我血荐轩辕!”

字字泣血,句句铿锵!

便仿佛古之忠臣义士在遭受冤屈之时,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最悲壮的呐喊!

轻易的便点燃身边所有人的满腔热血!

李泰眼珠子都红了,只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一种力量在磅礴的冲击着,心神激荡之下,心底的那一点点闯祸之后的恐惧早已无影无踪,大声说道:“父皇明鉴!此次大闹平康坊,非是房俊之过,实是儿臣一时冲动,动手打了王叔!但儿臣不认为这是错误,身为大唐皇子,哪怕是血溅五步,亦要维护大唐之尊严,李孝友身为鸿胪寺卿,却对倭国使节卑躬屈膝,实在枉为人臣,愧对李家列祖列宗!儿臣恳请父皇派遣百骑对其展开调查,儿臣怀疑此人里通外国、有叛国之嫌!”

一边的李孝友不停晃动脑袋让旁人看清楚自己脸上、头上的伤口,并且时不时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打着“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就不说”的心态来展示自己的凄惨,期望能够得到皇帝的同情,对李泰和房俊严加惩处。

此时听了李泰的话,吓得差点魂儿都飞了,惊慌叫道:“陛下,此乃血口喷人,微臣大大的冤枉啊……”

李二陛下的两条剑眉已经竖起来了。

王德前来通禀,只说了长安城内一众纨绔在平康坊大打出手,惊动了金吾卫和萬年縣,整座平康坊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却并不知道此事的缘由,李二陛下也没打算问。

在他想来,既然有房俊在,哪怕鸡毛蒜皮一点小事,这厮也能弄出天大的动静来,都是纨绔少爷,平素争风吃醋谁也不服谁,两句话不来大打出手也没什么稀奇……

可是现在听闻李泰所言,李二陛下气得头发跟都竖起来了!

娘咧!

老子统率大军南征北讨,血染沙场争霸天下,都是为了啥?

还不是为了让大唐的百姓官员都能挺起脊梁骨,再也不惧怕任何一个敌人!

现在倒好,身为李唐皇族的宗室、鸿胪寺的官员,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办出这样的事情,简直不可忍受!

李二陛下一双虎目杀气充盈,死死盯着李孝友,一字字说道:“魏王所言,可是事实?”

李孝友吓得肝胆欲裂,大叫着分辨道:“魏王殿下所言确实,但是这不是微臣的本心啊!微臣只是想要……唔!”他想说自己只是寻个由头想要找李孝恭的麻烦而已,可李二陛下霹雳火爆的脾气,哪里容得他罗里吧嗦?直接飞起一脚,将李孝友踢了个倒仰,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二陛下虎目含威,环视一周,朗声问道:“魏王殿下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一众纨绔被李二陛下的龙威吓得战战兢兢,大脑都停止转动了,哪里敢说半句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李二陛下愈发怒气冲冠,大喝一声:“来人!将李孝友亲王之爵削去,贬为平民,送去宗正寺重责五十大板,圈禁一年!”

“诺!”早有虎背熊腰的侍卫跑过来,架起浑身筛糠一般的李孝友。

李孝友奋力挣扎,大呼道:“陛下赎罪,微臣并不是……”

李二陛下怒目圆瞪,大吼道:“闭嘴!李唐皇族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还敢狡辩?再多说一个字,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李孝友瘪瘪嘴,委屈得差点掉下眼泪……

陛下,我那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李孝友后悔得想撞墙,自己怎地就吃了猪油蒙了心,想出这么一个傻逼的理由去找李孝恭的麻烦呢?

可惜事已至此,就算他自己也辩解不清了,“崇洋媚外、丧权辱国”的帽子算是戴结实了……打架而已,却背上这么一个名声,至于么?!

李孝友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皇帝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连亲兄弟都说宰就宰了,何况他一个堂兄弟?他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试试李二陛下的刀子利不利!

只能闭着嘴被侍卫粗暴的拖走……

李孝友被拖走,余者噤若寒蝉,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众人都知道李孝友的本意只是想要找李孝恭的麻烦,说的那些话只是随口说说,但是没人出头为李孝友鸣不平,唯恐惹起皇帝的注意,步上李孝友的后尘。

亲王爵位,说没就没了,这不得哭死?

李二陛下目光闪烁,又盯在房俊身上。

房俊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挤出一张笑脸:“陛下……”

第六百四十二章 倒霉的使节

房俊被李二陛下闪烁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

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不是个糊涂蛋,这次打架的事情想必看得很清楚,里里外外其实并没有自己多大事儿。但是他更知道,李二陛下是个明白人不假,但这人不讲道理一贯是出了名的……

难道又要挨一顿鞭子?

房俊心里紧张,觉得屁股一阵阵发麻……默默将李孝恭诅咒一遍,这可全是因他而起,若非自己仗义替他出头,怎么会又招惹了李二陛下?得好好琢磨琢磨,要如何狠狠的敲李孝恭一笔才是。

李二陛下盯着房俊看了几眼,哼了一声,说道:“这次办得不错,虽然平素不学无术、惹是生非,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能稳住神、站住脚,当得起吾大唐男儿之称谓!”

李二陛下生平最是厌烦那种在自家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却在外族面前卑躬屈膝之徒,当年突厥颉利可汗二十万雄兵突入关中,列阵于渭水北岸,旌旗飘飘数十里。京城兵力空虚,兵不过数万,长安为之戒严,人心惶惶。

面对绝境,李二陛下亲率六骑上阵,隔着渭水与颉利可汗对话,怒斥起背信弃义。然而当时主动权在突厥之手,李二陛下只能忍气吞声与颉利可汗斩白马相约“渭水之盟”,避免了唐朝在不利条件下的作战,为自己稳定局势。为发展经济、积蓄力量赢得了时间,是唐朝与突厥强弱变化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渭水之盟”的结果是李二陛下搬空了大唐的府库,赔付了大量金银财货,这才令突厥退兵。

然而古往今来,却没有一部史书将“渭水之盟”视为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可李二陛下却将此事视为奇耻大辱!

虽然李唐起家之初与突厥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割断的联系,但是李二陛下却从未对异域外族弯下过腰杆!

李孝友的一番言论,算是碰触到了李二陛下的底线,仅仅是削爵罢官,已经是便宜了……

而房俊的表现,李二陛下确实很满意。

在西征之时,率领一群新兵蛋子就敢跟天下最精锐的突厥狼骑硬碰硬,这份胆魄豪气,在李二陛下看来比之写出一万篇传颂千古的诗词都要来得欣慰。

大唐男儿,就是要这般铁骨铮铮,敢对天下叫嚣!

至于倭国?

那是什么玩意……

“倭国的使节呢?”李二陛下面露不悦,虽然此事跟几个倭国的使节没多大关系,这几位也就是适逢其会而已,心里却已然不爽。

小小的倭国,兔子窝大小的地方,也能让大唐的皇室宗亲曲意奉迎、卑躬屈膝?

李二陛下觉得很没面子,收拾了李孝友,他打算再好好的申饬这几个倭国的使节一番。让他们知道在大唐皇帝的眼里,倭国连个屁都不算!突厥强不强盛?几十万铁骑纵横漠北戈壁,还不是被大唐打得屁滚尿流远遁千里,倭国算是哪根葱!

不仅仅是要申饬这几个使节,更要他们将话带回倭国去,告诉他们那个狗屁天皇,在大唐面前要老老实实的伏低做小,若是胆敢有一丝不臣之心,分分钟要他好看!

话说,兔子窝里冒出个傻狍子,也敢自称“天皇”?

简直岂有此理!

虽然这帮兔崽子只是背地里喊两声,从不敢大正旗鼓的喊出来以免热闹了汉人爸爸,但是同样令李二陛下有些腻歪!

房俊被问了一愣,这才想起来那几个家伙没有被金吾卫和萬年縣捉拿,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便看向身边的李泰。

李泰也不知道啊,他当时正一头热血的拎着叉竿揍人,哪里去注意几个倭国使节?便又看向身边的程处弼。

程处弼那是比房俊还要棒槌的存在,遇上打架的事儿,浑身热血都沸腾了,逮着人就往狠里揍,其余啥事儿也不管了,只好又看向身边的人……

就这样大伙儿一个看一个,面面相觑,居然没人留意那几个倭国使节藏到哪里去了……

月色昏暗,星光寂寥。

平康坊一处商铺后院墙下方的狗洞里,几个黑影挤在一处,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巡街的武侯、金吾卫都撤了,整个平康坊恢复寂静,这才狠狠嘘出一口气……

“犬上阁下,这次我们可闯了大祸!”

这是倭国语,话语里满满的全是懊悔和担忧,唉声叹气的。

“八嘎!我们只是倒霉被牵连而已,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倭国遣唐使的使节团负责人犬上日愤愤的骂了一句,很是不爽。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明明是大唐的官员拉着才去喝花酒的啊,谁知道居然遇到这样的事情?

另一个使节闷声闷气的问道:“我们为何要逃跑呢?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情啊,现在好像逃犯……哎呀!犬上君,为何打我?”

犬上日怒斥道:“你是傻的吗?大唐的官员什么时候跟我们倭国人讲过理吗?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尤其还有那个魏王李泰牵扯其中,万一混战之中魏王李泰被打了,那可怎么办?要知道那可是大唐皇帝最喜欢的儿子,谁也负不起那个责任!那些混蛋一定会把黑锅丢在咱们头上,咱们拿什么去承受大唐皇帝陛下的怒火?”

被打的使节恍然大悟:“索得斯嘎!还是犬上君聪明啊,带领我们避免了一场天降横祸啊!”

犬上日却没有丝毫欣喜,摇头叹气道:“大唐有句话,叫做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我们现在是躲过了,可是这长安城铁通一样,我们怎么出去呢?”

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坊门紧闭,城门紧锁,他们几个就像是罐子里的蟋蟀一般,能躲到几时呢?

狗洞里地方狭小,几个使节虽然身材瘦小,却也拥挤不堪。见到街上已经没有一点声息,便钻出来,靠着围墙做了一溜儿,唉声叹气,一筹莫展。

犬上日很是悲观,长叹道:“当年我的祖父作为遣唐使第一次来到中土,那时候的皇帝还是隋炀帝。圣德太子殿下以为倭国已经足够强大,完全不必仰仗于中土之鼻息,所以大言不惭的在国书当中写了一句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结果惹恼了那位暴虐成性的隋炀帝,我的祖父被打得遍体鳞伤,幸好隋炀帝想要我祖父带领隋朝的使节去倭国,这才留了一条命。隋朝的使节来到奈良城之后,将用明天皇好生折辱训斥,天皇陛下居然连一句辩驳的话语都不敢说……虽然现在倭国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倭国,但是现在的这位皇帝连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都敢杀,想要杀我们还不是跟捏死几只蚂蚁一般?至于什么可能导致两国交恶,大唐皇帝根本就不会在乎吧……”

一番话,整个使节团的成员全都陷入惊恐的情绪,一股哀伤的气氛在头顶凝聚。

“可是……我们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犬上日猛地从悲伤恐惧之中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叫道:“我们不能这样!明日一早,坊门就会打开,城门也会开启,只要我们能混出城去,就有很大可能活着回到倭国,回到奈良!”

“但是现在,我们应该弄几套大唐的衣服,毕竟我们这身衣服实在是太显眼了,不可能骗过守城门的兵卒。”闷声闷气的使节提议。

犬上日看到了生还的希望,赞道:“呦西!这个建议非常不错!”

“但是,我们要打哪里去弄大唐的衣服呢?我们的行李可都在鸿胪寺的宾馆里。”

“而且,我们还没有得到大唐皇帝的赏赐呢,没有完成这次任务,回到奈良之后,丰浦大臣苏我虾夷会杀掉我们的!”

舒明天皇是个仁慈的长者,至少在臣子们的心目中是这样看待的,但是权倾朝野的丰浦大臣苏我虾夷,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犬上日得意洋洋道:“这有何难?就说唐朝发动了政变,根本没人搭理我们不就得了?”

“嗦嘎,如此甚好!”

“但是我们去哪里弄衣服呢?”

犬上日回头看着高大的院墙,眼眸里闪烁着邪恶阴狠的光芒……

第六百四十三章 人情与利益

江东陆氏,崛起于汉末。

三国之时,江东四大门阀家族为孙吴政权的崛起和巩固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后世称之为“张文,朱武,陆忠,顾厚”,其地位远在曾经春风得意一时的周、诸葛、虞、鲁、吕、程、黄等家族之上。

而在这四大家族中,无论是以人才的数量和质量,还是以历史作用或执政的连续性和长期性论,陆家都首屈一指。

然而,大浪淘沙,沧海桑田,历史在战争中动荡,王朝在兴灭中沉沦,昔日簪缨世家、钟鸣鼎食的陆氏,历经汉末三国的崛起,两晋南北朝的兴盛,到了隋唐两朝,却人丁单薄,渐渐归于沉寂,不复往昔先祖之绚烂。

先辈遗留的家业地产,足够陆氏后人享用不尽,然而“耕读传家”的家训却被不肖子孙忘记。没有了出类拔萃的读书人出仕为官,家族便不能享受政治上的待遇,非但不能壮大家业,反而时刻仰人鼻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万贯家财,有时也还是一种拖累,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也……

自从陆孝愚被皇帝打入天牢,虽然未曾一道圣旨彻查江东陆氏,陆氏一家却早已胆战心惊,唯恐皇帝的滔天怒火波及全家,匆忙收拾细软金银,由家主陆正夫携带,赶往京城运作,希望可以免除家族覆灭的祸患。

陆正夫千里奔波,本就是年过花甲的老人,这一路舟车劳顿,算是折腾得狠了,由平湖至长安,整个人脱了一层皮,憔悴衰老宛如冢中枯骨……

萧瑀一见到陆正夫,就长叹一声,心有戚戚焉。

当年大梁尚未覆灭,他萧瑀还是大梁皇子,陆正夫跟着任职殿中监的父亲常住健康,时常与萧瑀一同玩耍。

转眼之间,沧海桑田……

昔日的总角孩童,现已是耄耋老人,垂垂休矣,行将就木。

两人相见,自然不胜唏嘘。

陆正夫拜倒在地,瘦弱的身子宛如风中残烛,两眼之中老泪混浊,悲声道:“国公,老朽非是不明事理之人,犬子罪不容恕,便是人头落地,亦是罪有应得。只求国公念在昔日恩情的份上,护佑吾陆氏一脉,来世衔草接环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萧瑀连忙自地席上站起,双手将陆正夫搀扶起来,动情道:“何至于此?你我之间将近一甲子的交情,掏心换肺亦不足道也!你快快起来,无论如何,咱们慢慢商议便是。”

陆正夫这才站起,在地席之上与萧瑀相对跪坐。

“吾那不孝子……不知现在如何?”

虽然口口声声自家儿子罪有应得,可毕竟是亲骨肉,又怎么可能不挂念?陆家三世才出了陆孝愚这么一个读书种子,虽然官任刑部郎中,但陆家在长安却毫无势力可言,与朝中忠诚亦是疏离,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眼前这个跟自己曾经交情莫逆的宋国公萧瑀。

此次来长安,陆正夫是打算破家消灾,可心中总有一份希翼,或许儿子可以得保无事,哪怕终生不得为官,只要能回归乡里,也免得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萧瑀叹了口气,拍了拍陆正夫的手背,说道:“贤侄目前还好,被押在刑部大狱,上上下下都是他昔日故旧,照顾有加,并不曾受到为难。只是陛下心意已决,贤侄以往所作所为亦实在过分了些,怕是难逃一死。”

陆正夫老泪又流了出来……

萧瑀无奈道:“非是某不念昔日交情,坐视贤侄受罪,朝中形势今非昔比,某在陛下面前实在难以进谏。陛下的意思,非但贤侄要承担罪责,以儆效尤,便是陆氏也难逃此劫……”

陆正夫瘦弱的身躯猛地一颤,即便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最后落实的时候,亦难免心神震惊。

他本是跪坐,此刻稍稍挺直腰背,双手颤抖着自怀中取出一沓地契文书,放在萧瑀面前,然后上身俯下去,以头顿席,悲声哀求道:“陆某愿意献出全部家产,只求国公爷恩义无双,对吾陆氏施以援手,只要保得住陆家人姓名,全家上下千余口,为国公爷立生祠,感念国公爷活命之恩!”

萧瑀一脸为难,一连声道:“正夫,快快起来,你这是作甚?非是某不愿搭救,某也实在是为难啊!陛下性格刚愎,岂是轻易能听得进话的人物?某也没办法啊!”

他用力去拉扯陆正夫,使出浑身力气,却硬是拽不动这个瘦弱的老人……

陆正夫已经走投无路,萧瑀就是他最后的依靠,死活跪在地席上不起来,大声道:“国公爷,可怜可怜吾陆氏满门吧!昔日萧氏与陆氏同气连枝,共同把持江南,吾陆氏辅佐后主孝靖皇帝,兢兢业业死而后己,武德四年隋军攻破健康,陆氏子弟前赴后继舍生忘死共赴国难,难道国公都忘了么?现如今,老朽只求国公爷怜悯陆氏满门,给一条活路而已……”

陆正夫语气悲怆,涕泪横流。

萧瑀亦动容不已,陆正夫的一番话,好似将往昔那场破家灭国的大战又拉到眼前,如狼似虎的隋军渡江而至,攻破健康城门,杀人放火,狰狞强悍!

而自己呢?

那一年不过才十二岁,目睹萧氏宗族被大肆屠戮,却只能藏身在宫中苟延残喘……

那是一段血与泪凝聚的岁月!

陆氏满门忠烈,西梁亡国之际,族中子弟不顾生死与隋军奋战,萧瑀岂能不知?

只不过……

萧瑀喟然一叹,为难道:“非是某不愿伸手相救,你亦知道,陛下想东征高句丽,将江南开辟为大后方。吾等江南士族便成为陛下的眼中刺,亟待除之而后快!偏生孝愚贤侄作奸犯科多行不法,岂不是正撞在陛下的刀口?此事陛下甚是震怒,某就算说项,亦没有多大把握。”

任凭萧瑀怎么说,陆正夫只是长跪不起,哀声相求。

萧瑀实在无法,沉吟半晌,才长叹一声,无奈说道:“你也莫在哭哭啼啼,某答应你去求陛下一遭,行不行?”

陆正夫大喜过望,急忙叩谢。

萧瑀制止他磕头,沉吟着说道:“某虽然可以舍了这张面皮去求陛下,但是结果如何,实在不敢担保。陛下现在最宠信之人,乃是赵国公长孙无忌,若能得到赵国公从旁襄助,某在厚颜相求陛下,大事可成矣。”

陆正夫沉吟不语,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他只是看着萧瑀,等他将未说完的话语说完。

果然,萧瑀纠结的说道:“没好处的事情,赵国公岂会做呢?人家跟你非亲非故,即便是某这张老脸,在人家面前也实在不算什么。赵国公不爱财,但是对家族有着极深的奢望,想要将家族经营成千年世家。所以,长孙家的铁厂将要进入江南,却没有下游销售的店铺。若陆家将这些店铺献于长孙家,想必赵国公定然会全力以赴。”

陆正夫差点把一嘴牙都咬碎了!

好你个萧瑀,某破家消灾,以为你看在这巨额财富的面上能够顾念往日情分,谁知你居然贪得无厌,想要连陆家最后一丝油水也榨干么?

陆家早已丢失了“耕读传家”的传统,读书不行,种地更不行!过惯了钟鸣鼎食夜夜笙歌的奢侈生活,怎么会沉得下心去管理土地产出?

陆家赖以为生的根本,就是遍及江南的杂货铺!

此次进京,陆正夫已经将家里大部分家产和房契在钱庄置换成银钱,这其中便含有很多杂货铺的房契,当然会留一些各地地点好的店铺。

说是破家消灾,可怎么也得为族人留一条后路,起码保证以后的吃饭穿衣日常生活吧?

现在可好,萧瑀这是想要将陆家的根子都挖断了啊!

第六百四十四章 凶案

陆正夫敢发誓,萧瑀索要的这些陆家店铺,若是能有一间房一块瓦流落到赵国公长孙无忌手里,他愿意死无葬身之地!不过是萧瑀自己贪得无厌罢了,眼前这几十万贯的财富并不能令他满足,还要陆家赖以为生的根本……

但是陆正夫没有别的选择。

有一点可以肯定,萧瑀收了他的钱,一定会为他办事,即便这代价实在是太过惨重,令陆氏上下几乎不可承受……

可若是换了旁人,帮不帮且不说,即便是收了这些钱,也有很大可能暗中吞下去,收钱不办事。即便如此,以陆家现在即将家破人亡的境地,又能如何呢?

所以,陆正夫现在被萧瑀敲骨吸髓,依然要感激涕零。

“多谢宋国公大恩,陆氏上下虽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老朽这就命人给家中捎信,将所有房契都送来京师,还请宋国公从中周旋,保我陆氏满门。”

萧瑀一手捋着长髯,一手拍了拍陆正夫彻底垮下去的肩膀,宽慰道:“非是某不通人情,某与你讲交情,可是这满朝文武,没有好处谁会去为了你觐见陛下呢?”

陆正夫唯唯诺诺,心中却咽下一口血!

吾陆氏几百年辉煌,即便现在遭遇绝境,亦终有崛起之一日!到那个时候,谁还敢将陆氏如此逼迫?眼下陆氏虽然山穷水尽,只能任凭掠夺,但是陆氏的东西,也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得走……

有一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在这个以宗族为法祖的年代,但凡个人的利益与宗族的利益相矛盾,必然前者要让位于后者,或者说“身在宗族,人不由己”……

萧瑀不可能顾念与陆正夫往昔的恩情便直接插手进陆孝愚的案件,他是萧氏的家主,他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当他插手进去,便意味着整个萧氏都卷入其中,没有相应的利益,没法跟整个宗族交代,即便萧瑀是家主,亦是如此。

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同样,陆正夫并不会因为萧瑀出手而心存感激,毕竟陆氏为此付出了几乎不可承受之代价。破财为家族免除灾祸,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有朝一日情况翻转过来,是萧瑀来求他,那么他的做法会和萧瑀别无二致。

还是那一句话,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只是另陆正夫万万想不到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老祖宗在无数的岁月中凝练的生活经验,有着洞悉天机一般的智慧。

“六福楼”是陆家在京城唯一的产业,却也是京城最大的客栈和第一等的酒楼。这是陆孝愚进京为官之后,陆家为了陆孝愚结交朝中官员而创办的产业,由陆孝愚的弟弟陆孝节负责经营。

在陆正夫被萧瑀敲骨吸髓几乎断绝陆家根基的这天晚上,“六福楼”所在的平康坊发生了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骚乱。鸿胪寺的官员、倭国使节、魏王李泰、皇室宗亲、勋贵子弟、纨绔混子……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大打出手,几乎拆了半个平康坊。

然后在翌日上午,“六福楼”的掌柜前往萬年縣报案,东家陆孝节夫妇二人被杀害于后院卧室之中……

被萧瑀挽留夜宿于宋国公府的陆正夫,闻听消息急匆匆赶到“六福楼”后院,见到现场的惨状,顿时昏厥过去,惹得“六福楼”中又是一阵鬼哭神嚎、人荒马乱。

天下承平已久,长安城虽然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如同这等凶杀案件,也绝对罕见。萬年縣县令自然不敢怠慢,召集衙门里的差役会同刑部的查案高手,即刻对现场进行勘察。

勘察进行得很顺利,这并不是一件谋划精深的案件……

在后院墙的狗洞里发现了痕迹,凶手应是从此进入后院,由此可见,凶手的体型必然消瘦矮小,否则很难从狗洞进出。按照后院以及现场留下的脚印,凶手应该是四人,他们从狗洞钻进后院,然后大摇大摆的径自进入陆孝节夫妇坐在的正房,没有用兵刃,而是直接用手将夫妻两个掐死,死者的脖子上留有淤痕,手段极其残忍。

更残忍的是,陆孝节的妻子明显在死亡之前遭受侵犯,大抵是拼命抵抗的缘故,浑身被殴打得遍布伤痕,浑身不着寸缕,下身一片狼藉,死状可怖。

房间里被翻找得凌乱不堪,据陆孝节夫妇的丫鬟检查,丢失了不少衣物以及金银珠宝。

至于追查凶手更容易。

在后院的一处水潭里捞出几件式样古怪的衣服,然后再查查当时都什么人在平康坊,然后什么人悄然离开了京城……便将凶手锁定为几名倭国使节,这几人定然是在作案之后,更换了衣服然后混出平康坊。

萬年縣的衙役连同刑部的捕快几乎将整座长安城都翻转过来,却没有一丝一毫倭国使节的行踪。

倭国使节在平康坊之乱后边销声匿迹,起先并没人注意这几个打酱油一般的角色,哪怕是死了,大唐君臣百姓又有谁会在乎呢?

但是现在这起凶杀案的出现,令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

什么时候倭国鬼子可以在大唐如此肆无忌惮的施暴了?更何况还是在长安城,大唐帝国的国都!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在大唐君臣百姓脸上扇巴掌,啪啪的响,火辣辣的疼!

民间群情激愤,百姓自发在刑部衙门前聚集,要求刑部侦缉凶手捉拿归案!

刑部自然不看怠慢,一边将案情汇总,呈报于政事堂,一边发下海捕文书,命长安至莱州沿途各州府县严加盘查可疑人等,务必要将凶手缉拿归案,绳之以法。

李二陛下在得知此案之后,雷霆震怒!

他命人将房俊拎到太极宫,一顿愤怒咆哮,口水喷了房俊一脸!

“给朕记着,一旦水师成军,待朕踏平高句丽之后,即刻扬帆出海,直抵东瀛!若是不出了这口恶气,朕枉为人君!”

其实就连李二陛下也知道,在通信不畅、交通阻塞的当下,一旦凶手出了长安城,除非是愚蠢到自投漏网,否则基本没可能将这几个使节抓住。天下那么大,荒无人烟的地域甚是宽广,只要在哪里躲上个一两个月,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朝廷的捕快不可能成天盯着这几个人,还有好多的事情好处理……

房俊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肯定的说道:“陛下放心,大唐与倭国,必有一战!其实不须等到踏平高句丽之时,只要陛下出兵高句丽,倭人必然不甘寂寞,定会出兵浑水摸鱼,届时,微臣定要让倭人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的敞亮,其实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失望的。

以李二陛下如此霸道的性格,尚且未将倭国的一亩三分地放在眼里,天真的一位倭国只是穷山恶水的一群刁民,毋须太过理会……

其实在历史上,也只有忽必烈发动大军攻伐东瀛,却因天灾骤降不得的抱憾终止。其余的帝王,无论是霸气四溢的秦皇汉武,亦或是锐意进取的唐宗宋祖,甚至是威服四海的大明王朝,都从未动过征服东瀛的心思。

自然条件是一方面,但是更多的则是因为汉人不擅侵略、安于一方的天性。若当真想要征服东瀛,历史上这么多统一强盛的朝代,这么多英明神武的帝王,怎么可能荡平不了区区岛国?

要知道一直到现在为止,那个岛上的所谓的贵族却连个姓氏都没有……

东瀛一直都在房俊的谋划之中,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现在的东瀛不堪一击,事实上几乎在东瀛的历史上全部都是屈服于汉人王朝。但是房俊知道,这个穷凶极恶的民族一旦爆发出力量,是一种怎样充满毁灭的疯狂……

他要将这个民族死死的摁在那片岛屿的岩石缝隙里,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让碎裂的大地和喷涌的岩浆、狂暴的海浪为他们奏鸣毁灭的哀乐,生生世世禁锢在地狱的绝望里……

但是,要如何说动李二陛下对他看不上眼的东瀛动武呢?

房俊心念电转,思索着可以打动李二陛下的借口……

第六百四十五章 金融

中原的帝王看不上东瀛岛国,是有缘由的。

不仅地小民寡、孤悬于海外不利于管理,且土地狭小山地极多,自然灾害频繁,这对于执掌中土万里河山的帝王们来说,实在是有些寡淡无味……

最重要的一点,以农耕立国的中原政权,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极其保守,如同倭国这般“化外之地”,是被摒弃轻视的,又怎么会派遣大军不远万里前去征伐?

自古以降,儒家文化主导之下的中原政权都信奉“自扫门前雪”的封闭政策,自己家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土地都管理不过来呢,哪里有兴趣去觊觎别人家的土地?

而当这种政策发展到了极致,便是“闭关锁国”的极端主义,将自己封闭起来脱离于整个世界之外……

其实,无论明朝还是清朝,起初的“闭关锁国”都是由当时的社会环境造成的,某种程度上这是当时对国家有益的政策。但是当时过境迁,“孝子贤孙”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抱着“祖法不可违”的观点叫嚣着拒绝改革,不能因地制宜的予以变化,便成了导致国家封闭落后的罪魁祸首。

人家老王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才是至理名言!

扯远了……

有唐一朝,国大民娇,即便到了安史之乱后最落魄的时候,亦是周边小国竞相景仰的对象,自然谈不到什么“闭关锁国”。但是帝王的思想却毫无二致,严重缺乏进取心。

即便是李二陛下这样的雄主,亦只是在保护西域商路之余,心心念念完成隋炀帝未曾完成的征服高句丽的伟业,对于那些悬于海外的广袤土地,连看一眼都没心情……

房俊心念电转。

他以前并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是疏忽了,亦是一种无奈。

儒家文化的熏陶早已根深蒂固,贸贸然让皇帝满天下的去跑马圈地,满朝大儒就能一人一口唾沫将他喷死……

什么“国虽大,好战必亡”,“君子以除戎器”之类的说法,足以将房俊打击得体无完肤。

但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李二陛下可是与以往的帝王都不太一样……

这不是说李二陛下就比秦皇汉武更英明神武,而是李二陛下对于成为“千古一帝”的执念更坚决、更入魔!李二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正,他要依靠古今未有之功业来向后人展示,我李二才是最能当好皇帝的那个!

这相当于一个庞大到极点的“洗白”过程,历史证明,李二陛下做得确实不错,虽然至始至终他也没能踏平高句丽。人们都知道他杀兄弑弟,甚至将兄弟的老婆纳入後宮,这样的一个人道德品质已经渣到极点,本该是人神共弃遗臭万年,但是后人谈论起李二陛下,对于他上位的过程只是当做一种谈资,更多的是肯定他作为皇帝的功绩。

不得不说,李二陛下是得到历史钟爱的……

但是在房俊看来,这远远未够。

心中打定主意,想要说服李二陛下,就只有以利诱之。

既有开疆拓土之利,亦有真金白银之利……

“微臣时常与天下各地的商贾接触,闻听各地稀奇之事物,曾听有人说,倭国盛产金银,山上的银脉只浅浅的埋在土表之下,稍加挖掘,便是一处丰盛的银矿,而金矿更是遍地皆有。据说倭国有一处叫做石见的地方,遍地银矿,整座山开采出来都是白银……”

至于“石见银山”是到了日本战国末期才开始开采,房俊才不管,他只要蛊惑李二陛下就是了,反正就算到时候派人前去挖掘,也能挖掘出银子来……

李二陛下却皱起眉毛,有些心动,又有些迷惑:“白银并不作为财富而流通,取之何用?”

房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居然忘记了此时的大唐,白银并不是流通货币……

白银的价值是得到世人承认的,但是主要作为一种馈赠和收藏的贵重金属,与充当货币价值的黄金和铜不同。白银,在历史上曾经与黄金一样,作为世界很多国家的法定货币,具有金融储备职能,也曾为国际间支付的重要手段华夏对白银的认识和利用有着悠久的历史,白银很早就被制作成工艺品和货币只不过将白银用作货币大量使用,是在唐宋以后的事……

到了元代,银本位制得到进一步强化,政府把白银作为一种重要货币,银锭元宝”出现到了明清,银本位制不断巩固加强,银币在明朝成为正式货币,元宝、碎银和银元成为清朝法定货币。

房俊说道:“国家愈来愈富庶,民间商品的流通愈来愈频繁,亦愈来愈大宗,往往一次贸易便需要耗费几万贯甚至十几万贯铜钱,太过麻烦。而黄金虽然价格昂贵,能够弥补铜钱低贱的缺点,但产量稀少,无法成为正是流通的货币。金贵铜贱,若是能在两者之间设置白银作为法定货币,岂非正合适?”

历史上,白银正式成为法定货币是在明朝嘉靖八年1529年。也就是说,令狐冲使用银子买酒喝,那是可能的,乔峰、郭靖、杨过、张无忌等大侠动辄掏出白花花的银子,则绝无可能……

自己难道是要提前确认银本位制度么?

房俊对此不以为然。

所谓的银本位制度落后,只不过是清朝末期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欧洲强国都是金本位制度,天然的形成对立矛盾。一个国家的命运,不在于什么金融制度,而在于是否先进、是否强大,落后就要挨打,管你金本位还是银本位?

现在,大唐作为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存在,它确立了什么样的金融制度,世界上所有想跟大唐贸易的国家,就必须跟着确立什么样的制度,“开元通宝”就能汇通天下。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霸权!

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全世界的财富都仰仗着大唐的鼻息,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成就感?

这可是掠夺世界财富啊……

李二陛下对于金融并不精通,事实上这个年代的人们就没有对金融有研究的。大家只是知道当疯狂发行货币获得暴利的同时,会导致物价飞涨,农民辛辛苦苦种植粮食最后却发现非但自己吃不饱了,甚至连交税都不够……

李二陛下略作沉吟,不愿轻易下达自己的意见。君无戏言,每一句话都得谨慎斟酌,说出去的话就是一颗钉子无可更改,这才那最大程度的体现君王的威严。

他想要说这事儿先稳一稳,让朕好生琢磨一番再说……

可是看到房俊闪亮的眼眸,略带期盼的神情,就又把到了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开玩笑,那不就相当于承认朕没弄明白这个黄金白银铜钱之间的关系么?

在这小王八蛋面前自认不如,李二陛下当然不乐意!

想了想,李二陛下推脱道:“此事事关重大,非是朕可以乾纲独断,还是让政事堂各位宰辅共同商议一下,若无异议,再行拟定策略为好。这样,你回去写一份详细的奏章,将白银作为法定货币的优劣之处写出来,先送来这里给朕看看,确认无误,再交由政事堂商议。”

房俊嘴角一翘,心中鄙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明明根本就不懂,想要在咱这里寻求知识普及,却还要冠冕堂皇的找借口,这位皇帝陛下是相当的无耻啊……

李二陛下只是一看房俊的表情,便知道这货将自己给鄙视了,便有些恼羞成怒,眼神不善的盯着房俊。

第六百四十六章 醉酒

皇帝有些恼羞成怒……

朕虽然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可也不能什么事都明白、什么东西都了解吧?别说是朕这个凡人,就是至圣先师孔夫子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啊!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老子也是一直在学习好不好?

李二陛下面有愠色,瞪着房俊,开启吹风机模式:“无知小儿,你那是什么眼神?瞧不起朕吗?当真是混蛋啊!尔可知道,若非尔与高阳有婚约在,朕老早就想将你远远的打法到西域去与胡虏为伴,在黄山戈壁当中自生自灭!还有,成亲之日马上就要来到,尔却无所事事东游西逛,难道就不知事情轻重?若是成婚当日出现任何差错,莫怪朕心狠手辣!怎地,还不快滚,难道还想混一顿午饭不成?”

皇帝一通咆哮,就连大殿之外的内侍都听得清清楚楚,个个心里对房俊惊为天人,叹服不已。

放眼大唐,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匪夷所思的手段应有尽有,可是这位房二郎却有一份独步天下的本事——几乎每一次都能将皇帝撩拨得怒气勃发,然后屁事儿没有……

不服不行!

大殿里的房俊却是一脸委屈……

什么叫东游西逛?

是您将派人将我拎到这太极宫来的,否则咱在家搂着武美眉睡个懒觉岂不是更快活,谁耐烦看你这张老脸?

还有,凭什么成婚当日出了差错就唯我是问?

咱可是跟公主成亲,是你们皇家“下嫁”,整个流程都是你家里说了算,哪里有咱说话的份儿?既然是你家说了算,凭啥出了差错就唯我是问?

太不讲理了!

房俊愤愤然离去,却不敢跟李二陛下争辩。

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面前这个皇帝从来都不是讲道理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从古至今,讲道理的皇帝从来就当不成好皇帝,而好皇帝从来就没有讲道理的……

房府的建造加班加点,工部的工匠们却毫无怨言。

每天午、晚,房府提供两餐,顿顿大鱼大肉菜肴丰盛,绝不会因为他们只是一群泥瓦匠和木匠而轻视,这在以往是绝对享受不到的待遇。

对于房二郎的评价自然水涨船高,谁要是在这群工匠面前说房二郎的坏话,绝对能被喷一脸口水!

少府监的能工巧匠都被皇帝派来,将整个房府布置得美轮美奂。

房玄龄夫妇自骊山农庄监管着农户春耕完毕,才返回房府,距离大婚之日只剩下五天。

房俊本来想去看管春耕的,毕竟今年有新鲜物种棉花的种植,绝对不能马虎。但是距离大婚尚有半月的时候,来自各地的亲朋故旧便络绎不绝的登门,为了不至于失礼,房俊只能将棉花的种植要领一一写在纸上,交代农庄的管事卢成一定要尽心侍弄。

房家虽然非是高门大户,但山東一地亦有不少本家,这次房俊成婚,对象又是公主,老家那边自然有不少人要来凑个热闹,在房玄龄父子面前露个脸,以后好有个照应……

房夫人出身范阳卢氏,乃是嫡出的姑奶奶,卢家自然缺不了贺礼,亦缺不了人。

前来恭贺新婚之人当中,最多的还要数各地的商贾。

且不说房家湾码头现在已经执掌关中商业之牛耳,整个关中的商业都要紧随房家湾码头马首是瞻,全国各地的商贾只要是想来关中做生意,房俊都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而那个名声在外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大唐商号”,更是让所有的商贾们趋之若鹜。

加入其中自然是没人敢奢望,大家都知道这个商号已经被皇族和各大家族垄断,闲杂人等怎么可能插足其中?但是不加入也没关系,既然是商号,那总得做生意吧?

只要能跟“东大唐商号”扯上那么一点联系,就会立即身价倍增,这是所有商贾的共识。

如此,怎能不趁着房俊大婚这个天赐良机,前来送一份贺礼,示好一番?

只可惜这年头商贾的地位实在太低,大婚之日一些行程都由皇家来运行,寻常商贾连边儿都挨不上,只能提前来送上贺礼,喝一顿喜酒。

以往显得得非常宽敞的房府,现在都有点拥挤的感觉了。宴会厅太小,就在跨院里搭起了了临时的木顶棚子用来安置宴席。客房太少,演武场里扎起了许多的行军帐篷。每天进出房府运送粮草酒肉的车子络绎不绝,后门太小不便出入,连着门槛直接都被拆除了。

离成婚之日还有三天,房府里面就已经热闹得不行了。保守估计,现在每天在薛府里进出的人不下一百人!

房俊尚未来得及体会单身生活即将告终的茫然,被这股强热的热闹与喜庆气息所包围了。

却显得更加迷茫……

前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而已,就算脑洞再大的童话作家也不敢猜想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庞大帝国的驸马,娶了一位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吧?

梦耶?

幻耶?

如梦似幻,一切譬如朝露,仿佛都是梦幻泡影,一觉醒来,再次归零……

当李思文告假返回长安为房俊贺喜,同程处弼、屈突诠、长孙涣等一干好友联袂登门,房俊喝醉了,大醉,醉得稀里糊涂。

这是自诩“海量”的房俊自来到大唐之后醉的最厉害的一次,绝无仅有。这使得一向孜孜不倦的将灌醉房俊为己任的李思文格外满足,并且表示直到房俊成亲之日,自己都不走了……

房俊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的席又如何回了房、上了床。

恍惚间好像还和某个美女颠龙倒凤了一场,看着像是武美眉,细致处却又有所不同,这使得房俊兴致大增,弄得对方都在哀声求饶了仍然像个野兽一样的疯狂驰骋,完全停不下来。

至于对方到底是谁,完全不清楚……

这个时候的房俊,仿佛已经完全放逐了灵魂,遗忘了自己,连这具身躯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恍惚间,就如同灵魂出窍一样,房俊走进了一片无尽的苍茫之中,眼前是一片斑驳的光影,宛如北极的极夜之光,光怪陆离甚是诡异,神异奇幻如同到星空之中。

脚下明明是一片虚空,可是踩上去却像是坚实的土地。

他就这样一步步的前行,没有目标,没有出路,但是脚下一刻也没有停止的前行,仿佛奔着某个目标而去。

然后,在一片云雾之后,一副他毕生也不会以往的场景令他脑际轰然震响。

一片一片的高楼大厦宛如一片钢铁水泥构筑的森林,汽车在街上跑,飞机在天上飞,穿着时髦的白领在马路上行色匆匆,头发花白的老者在花园里悠闲惬意……

自己这是又穿越回去了吗?

房俊心头茫然。

是欣喜?

是失落?

到底哪一个时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房俊觉得脑袋似乎要炸裂一般,狠狠的敲着自己的脑袋,也找不出答案。

直到一声温柔的呼唤在耳畔响起……

“二郎,二郎,你怎么了?是不是头不舒服?”

声音娇柔婉转,紧接着,一直柔软的小手便停留在太阳穴附近,用力的按下去。

一阵舒爽的轻松,房俊豁然睁眼。

入目,是一片晶莹似雪,山丘起伏,软玉温香……

“媚娘,给我那点温水,好喝……”房俊压着嗓子低吟着咧开嘴巴。

身边的女人明显一僵,接着才探出欺霜赛雪的手臂,将床头一个茶壶取来。

房俊坐起上身,顺手接过茶壶,对准壶嘴,一通牛饮。

茶水微温,最是解渴。

将一壶茶水饮尽,喉咙中的干渴终于缓解,房俊舒服得打个饱嗝,扭头将茶壶放回床头。

正好和女人的视线相交。

四目相对,房俊直接就傻了眼……

第六百四十七章 炮兵之友

美人如玉,肌肤胜雪。

肌肤相贴,呼吸可闻,一缕缕淡香萦绕,房俊摸了摸鼻子,吞了口口水,傻了眼……

这什么情况?

武顺娘怎地跑到自己的床上!

房俊悄悄伸手探进被子底下摸了摸自己的小兄弟,黏糊糊软塌塌,一副辛苦操劳精疲力尽的样子蔫头耷脑的……

房俊不知说什么好。

看起来刚刚自己的梦境并不是虚幻,只不过自己是怎么将武顺娘给弄到床上就地正法的呢?醉酒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像是断片儿的电影胶片一样,记不真切。又或者根本不是自己主动,而是这久旷的娘儿们趁机将自己给逆推了?

摇了摇脑袋,无论哪种原因,既定事实是不可更改的,那就是——房俊把自己的妻姐给睡了……

当然,这事儿放在大唐并不算稀罕,更牵扯不上道德问题。

武顺娘是寡妇,寡妇想男人这绝对是可以容忍的,唐朝人崇尚自然,推崇人性,绝对不存在什么“存天理,灭人欲”的扯蛋细想,前提是只要不破坏别人家庭。

这方面当然更没问题。

武媚娘那丫头就不止一次的暗示过房俊,可以对她姐姐怎么样怎么样……

只不过从小到大的教育使得房俊在这方面有些有利于大唐风俗之外,总觉得将妻姐给推倒着实有些下流龌蹉。

房俊心情忐忑的悄悄打量,想看看武顺娘是个什么反应……

美人只是玉面粉红,神情纠结,似乎心底也挣扎不休。

房俊稍稍缓口气,没有歇斯底里要死要活就好。

“那个……刚刚喝多了,多有得罪。”房俊讷讷说道,很是扭捏,毕竟这种情况着实让一个现代人极为不堪。这种事情大多只是在男人们的心里想想,敢于实际操作的有几个?

武顺娘闻言,娇躯轻轻一颤。咬了咬红唇,俏脸落寞的垂下头,先开身上的薄被,露出无限美好的娇躯,翻身就要下床。只是动作稍稍有些大,似乎牵扯到了某处,发出“哎呦”一声娇呼,双腿绵软,浑身酸痛。

武顺娘久旷之身,男人却是龙精虎猛,健硕的身子凶器巨大,刚刚这一番征伐又是醉酒癫狂奋勇直前酣战淋漓,娇嫩的玉体勉励支撑已是不易,难免受到损伤……

房俊不明就里,担忧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武顺娘咬着嘴唇不说话,柳眉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含嗔似怨的横了房俊一眼。

有一种风韵致致的魅惑……

房俊舔了舔嘴唇,发现将武顺娘“办了”之后,这娘儿们并未有明显的愤怒,似乎还有些……顺水推舟?

乌黑的秀发散落,掩盖住雪玉也似的香肩,有几缕垂下遮挡住雪丘山峦,黑白相间,嫩红两点,别添诱惑。

房俊只觉得一股躁热在丹田升起,探出手去,一把揽住纤细柔软的腰肢,闻言道:“姐姐可是劳累了?不妨先歇一歇……”手上却微微用力,感受着那份紧致滑腻。

武顺娘俏脸嫣红,很是难为情。

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守寡多年,想要一亲芳泽的大有人在,她却一直坚守底线,不曾有一丝一毫堕落的心思。可惜今日前来房府帮助妹妹照料客人,却被酒醉的房俊给占有……

只不过,她是半推半就而已。

一直以来,她都对这个妹夫深有好感,尤其是上次在农庄做客,被房俊摸进被窝里,那一只手在自己的要害里鼓捣得自己魂儿都差点飞了……

每每午夜梦回孤枕难眠之时,都不免回想起那羞耻难言却又身心悸动的动人滋味。

她是个成熟的女人,也有正常的需求,只是一向谨小慎微的性格令她不敢放开自己。当这股心防被房俊接着酒劲掀开,便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一泻千里。

刚刚她可没有半点勉强,只是一味的迎合,感受那海潮一般汹涌澎湃的快感……

男人有些粗糙的大手紧握着自己的腰肢,武顺娘娇躯瞬间绷紧。等到男人强壮的身体稍稍靠近,可就不仅仅是羞涩了,更多是心乱如麻的恐惧。

武顺娘想要距离房俊远一点,刚刚活动一下,被子下的大腿便碰触到一个火热坚硬的物事,顿时将她吓了一跳!羞涩和难为情立即不翼而飞,赶紧双臂环抱住前胸,紧张得哀求道:“二郎,不行……”

房俊不为所动,翻身便将这具娇小玲珑的娇躯压在身下,一只手便轻易的将她的双手控制在头顶上方,另一只手则沿着山川起伏的曲线寻幽探胜。

身为男人,怎么可能放过身边的肥肉,更何况是已经吃过一口的肥肉?

武顺娘发觉腿被分开,顿时娇躯一紧,哀求道:“不行,还有些疼呢……”

食髓知味,什么理智、道德都得靠边站,所有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这时候哪个男人能冷静的去思考女人疼不疼的问题?相反,女人的哀求反而更能刺激男人的动力,有一种征服的慾望……

火热坚强突破一切,势如破竹。

当刚刚消散的热潮再一次席卷全身,武顺娘只能在失神的瞬间死死的咬住房俊的肩膀,低声呢喃了一句:“轻一点……”

潮涨潮退,乾坤交替。

几番征伐,归于沉寂。

房里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燃到尽头,烛花陡然一涨,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无尽的黑暗袭来。

只余下剧烈的喘息……

房俊身心舒畅,起身想要将蜡烛点燃,却被两条在夜色里泛着莹玉一般光彩的胳膊死死的搂住脖子,柔软的娇躯无骨蛇一般在怀里扭动,低沉娇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今日之事……不要让媚娘知道,好不好?”

房俊身子一僵,心头掠过一丝不快。

佔有慾是每个男人的天性,事情发生的时候可能会后悔,但是当女人表示这是一个错误,很容易让男人以为自己的表现不值得女人留恋,这是事关“能力”的大问题。

或许是感受到男人的心思变化,武顺娘略显得意的轻笑一声,伸出湿漉漉的舌尖舔了舔房俊的耳朵,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耳朵里,柔声道:“只是难为情而已,不知如何面对媚娘。若二郎要我,何时何地都可以……”

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在黑暗中武顺娘也觉得无地自容,将头颅贴在房俊的胸前,心儿狂跳。

房俊却不知说什么好。

想要的话,何时何地……

不要名分,掩饰关系,这岂不是成了?

房俊舔舔嘴唇,大手贪婪的抚摸着丝滑的肌肤,心里只想大叫一声——万恶的旧社会,真特么带劲儿!

前院里依稀可闻丝竹喧闹之声,宴会还在继续。

武顺娘强忍着浑身酸软,穿戴整齐借着月光鬼鬼祟祟的离去。

房俊感觉如同做了一场荒唐的梦一样,有些失神。呆呆的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心想自己是从何时变得这般无耻呢?是不是因为穿越者自带的强大自信,令自己在这个时代有些目空一切,甚至于无所畏惧、为所欲为?

有些膨胀了啊……

虽然自己有着超越整个时代的知识和见识,有着丰富的阅历,但是也绝对不可能达到碾压古人的程度。真当那些名留青史的家伙们都是白给的?

更别说,这是一个君权至上的年代!

人权、自由什么的根本没可能,无论你占着多大的理,也无论你立下多大的功绩,只要触犯了皇权,皇帝铁了心要弄死你,那么你的结局基本已经注定……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这不是一个进步的社会应该存在的制度,无上的皇权,其实是需要制约的……

第六百四十八章 知我者李二

平素还不觉得,房家居然有这么多的亲戚,再加上房玄龄的故旧,以及房俊的朋友同僚,房府整日人山人海,客人络绎不绝。

要知道,这还没到成亲的正日子呢……

接下来的两天里,房俊基本上没怎么清醒过。就连李思文、程处弼这样的铁杆儿兄弟,这时候也“倒戈”过来欺负新郎官,伙同其他人一同前来灌酒,以灌到房俊为乐。

没办法,房俊酒量太好,平素很难见到他喝醉,都是他拎着酒壶蹂躏一干好友,现在得了群起而攻之的机会,这班人怎会轻易放过?

武媚娘不得不将码头那边的事情全都放下,一心一意留在府里伺候房俊。每当房俊喝得醉醺醺的,便备好醒酒汤,喂他喝下去,给他按摩以缓解酒醉的难受。

至于武顺娘……

也会跟着武媚娘侍候房俊,不过神色如常,仿佛两人间从未发生过超友谊的“负距离”接触。

这不得不让房俊感叹,女人都是天生的好演员……

大婚的前一日,宫里派人来将房玄龄和房俊接进了皇宫,李二陛下在太极宫接待他们。目的主要是对婚礼的流程和各项事宜,进行最后的安排与交待。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都在商议此事。

李二陛下表现得极其活跃,基本上完全主导了这次会谈,将主管皇族婚庆祭祀礼仪大典的宗正寺官员李元文撇在一边……

按照他的主意,大婚之日全长安城所有的商铺都将歇业一天,官员放假,要求他们都在长安城的街道两旁来观礼,品衔较高的五品以上通贵京官,还将受邀参加宴席。

此外,李二陛下给他的宝贝女儿准备了八十多车金银稠缎、珍器古玩这样的嫁妆,随带着还有上千亩地契以及关中各州县的地契,都是上好的良田和位置绝佳的店铺。

这些已在今日全部装点完毕,只待出嫁时一同运出去。据宗正寺估算,光是运输这些嫁妆,就要动用上千的脚夫人力……

此外,为了维持婚礼现场的治安,左右金吾卫出动三千兵马,届时将戒严封锁送亲队伍途径的几条街道,这还不算長安、萬年两县出动的差役帮助维持治安。

如此盛大规模的公主出嫁婚礼仪式,在李唐的历史上,唯有当年长乐公主的婚礼能够更胜一筹,余者皆有不如。

这既是李二陛下对高阳公主的宠爱,更是对房玄龄、尤其是对房俊的看重!

年纪轻轻便能敛财有术,成为大唐有数的大富豪,凭借绝代无双的诗词歌赋一举成为士林中最杰出的青年俊彦,更别说时不时冒出的精彩绝伦的策略令李二陛下乃至整个大唐帝国都获益匪浅,这样的臣子,身为皇帝的李二陛下怎么可能不重视?

在李二陛下的心目中,房俊是要重点培养的臣子,是他留给太子的重要遗产。

不需要太多时间,或许十几年后,房俊便能成为帝国的宰辅之臣、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这是帝国的未来!

李二陛下的建议只是一些场面上的要求,至于更加繁琐更加严谨也更加琐碎的细节,则完全是宗正寺的任务了。

李元文与房俊熟识,与房玄龄亦不生疏,交谈甚是轻松愉快。

按照婚礼的流程,房俊将要从房府出发,骑上高头大马披红戴绿带上迎亲队伍走进皇宫,朱雀门来到太极宫,在高阳公主的寝宫将公主殿下迎接出来,然后还要在宗庙举行重大的祭祀仪式。

这些步骤完成之后,小夫妻俩才能带着庞大的婚庆队伍走出皇宫、穿越大半个长安城,将高阳公主迎娶到房府。

到了房府之后,还要在房家祠堂进行一系列的仪式,举行一次奢华铺张的传统婚礼,再然后祭拜天地祖先,答谢亲朋好友,将新娘子送入洞房……

届时,满朝受邀的文武大臣都将出席在例,太子李承乾将会代表皇帝陛下圣充当主婚之人。婚礼的宴席从三天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保守估计,到时候房府将会摆起千桌席宴,盛况空前!

听到这里,房俊差点晕了菜……

这么个折腾法,还不得把人给折腾死?就算不死也得去一层皮!

这哪里是成亲,简直就是受罪啊……

更令他惊叹的则是婚礼的规模如此宏大,这样震动全城、万人围观的盛大婚礼,一百年,又能见得到几次?

人难免都有一些虚荣心的,即便是两世为人早已见惯波澜心如止水的房家,也难免有一些小得意。

或许,自己也会成为历史书上的人物吧?作为这场盛大婚礼的主角,必然会令百世传颂,后辈艳羡!

自然,前提是高阳那个死丫头不会弄顶破帽子送给自己的话……

事情大致商议妥当,其实也没什么商议的,李二陛下的建议自然要无条件执行,婚礼的流程亦有现成的礼法规矩需要遵守,每一个步骤都不可更改。

李二陛下留房氏父子用膳。

房玄龄推脱政事堂尚有政务需要商讨,便告辞离去,父子同席,总归是有那么一丝尴尬……

房俊想走却走不了,只能陪着李二陛下用膳。

世上最无趣的事情是什么呢?

若是此时的房俊来回答,答案肯定是——陪皇帝吃饭……

李二陛下并不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信奉者,他会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的说些什么。房俊不能乱说,又不能不说,以免惹得皇帝发脾气揍自己一顿,脑子飞快转动,哪里还能有心思品尝御膳的滋味?

更何况,此时的皇帝虽然没有明清两朝那么惜命,饭菜要经过无数道检测确认绝对安全才能端到皇帝的面前,但是必要的检测是否有毒还是必须的,饭菜呈上来的时候,都是温的……

幸好这是春天,若是寒冬腊月……

想想都替皇帝屈得慌。

好不容易“挨过”这顿食不知味的御膳,李二陛下到了后面净手完毕,没有让房俊离开,而是抬手指了一指外面的花园,示意房俊跟他到那里去坐一坐。

身边有几个内侍宫女跟着,来到御花园的凉亭里布置好茶水茶具,李二陛下挥挥手将他们撵走,令房俊也坐了。

时维三月,花园里一片叶木葱绿的、欣欣向荣景象,虽然尚未枝繁叶茂百花盛放,但几株白玉兰已经绽放出洁白晶莹的花朵。

春意盎然。

李二陛下虽然是杀伐果断的一代帝王,心硬如铁杀人如麻,却也是一名热爱文学的“文青”,否则也不会临死还要讲兰亭序这样的千古名篇作为陪葬……

和许多诗人才子一样,他有着伤春悲秋的情怀,看着眼前御花园里的景致,心情有些感慨。

“自太原起兵至今,已逾二十载矣。多少风刀霜剑,多少阴谋诡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朕从未想到过,大唐会有如此繁荣昌盛的一天,而且还将更上一层楼,长长久久的繁荣昌盛下去。”

李二陛下的语气有些低沉,说起如此令人骄傲的功绩,却显得兴致并不高昂。

这跟一向“好高骛远”的李二陛下有些不符……

房俊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干脆闭口不言。

大业十三年,李渊在次子李世民、僚属裴寂、刘文静等人的帮助下,诛杀了隋炀帝监视他的王威、高君雅。派刘文静出使突厥得到了始毕可汗的支持,派李建成、李世民夺取西河郡。

六月,正式起兵。

李渊自为大将军,以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为左右大都督,以四子李元吉留守太原,兵发长安。在霍邑大破宋老生,从龙门渡黄河,开永丰仓赈济百姓。关中有其女李三娘等人起兵响应。

十一月,攻克长安,以代王杨侑为皇帝,尊隋炀帝为太上皇,李渊自为大丞相、唐王。

次年三月,隋炀帝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所杀。

五月,李渊废黜杨侑,称帝,改国号唐,隋朝灭亡,唐朝建立。

一路行来,大唐可以说是得天之幸,除了虎牢关之危以外,顺风顺水,水到渠成。

这既是天意,亦是民意。

李二陛下回首注视房俊,目光深沉,语气凝重:“帝国的未来,需要你的付出和努力。房俊,放手去做吧,朕会看着的!”

这是李二陛下第一次挑明对于房俊的肯定。

房俊只觉得有一股热血自心中升起,奔流,沸腾!

锦绣大唐,吾辈自当为之奋斗终身!

翻身而起,房俊单膝跪地,语气铿锵:“微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李二陛下定定的看着房俊慷慨激昂,良久,忽然嗤笑一声。

“鞠躬尽瘁我信,可是死而后己……朕可不信。你小子贪图享乐,自然要活着的时候轻松惬意,随便干点正事儿。朕说得可对?”

迎着李二陛下有些戏虐的目光,房俊微微楞了一下,有些囧。

这句话实在是房俊最佳写照。

他这人,理想是有的,为了理想付出也是可以的,但是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美酒佳人的腐敗生活自然不介意尽情享受,话说老天爷让咋穿越一回,也不能只是为了这个时代付出,却丝毫不让自己享受生活吧?

房俊只能心怀感触:知我者,李二也……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大婚(上)

大唐贞观十四年春,三月初八,宜纳采、订盟、祭祀、嫁娶。

卯时初刻,星空寂寥,天将黎明,几声隆隆的鼓声宛如天边滚滚的闷雷,自太极宫前的御道之上敲响,整座沉睡的长安城幡然苏醒。

皇城之内燃起无数火把,将巍峨雄壮的太极宫映照得金碧辉煌、流光煜煜,一队队羽林卫红缨黑甲,手持明晃晃的横刀长矛在太极宫前列队。

军容威武,士气鼎盛!

李二陛下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背负双手站在太极殿的殿门外。

须臾,一身盛装的高阳公主乘坐御辇来到太极殿前,御辇落地,在宫女的服侍下缓缓步上太极殿的汉白玉台阶。

今日的高阳公主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绣宫装,裙裾曳地,浑身金丝环绕彩玉琳琅。乌压压的秀发一丝不苟的盘成高高的发髻,满头珠翠凤钗玉簪。往昔清丽秀美的脸颊画着浓妆,肌肤雪白,似朱。

两侧宫女搀扶,高阳公主娇小纤细的身姿挺拔如荷,浸润着一股端庄华贵。

李二陛下捋须微笑,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盈盈下拜的女儿,微微感叹道:“皇儿觅得佳婿,郎才女貌,自应相敬相爱、举案齐眉。大婚之后,切莫仗着殿下的身份在夫家肆意妄为,要相夫教子,更要孝顺长辈。吾皇家之女,纵然金枝玉叶天潢贵胄,却也要知书达理温柔娴淑,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高阳公主盈盈拜倒,语气有些哽咽:“孩儿谨遵父皇旨意。只是从今以后,孩儿不能昏晨定省,服侍父皇左右,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李二陛下满脸笑容,将高阳公主拉起来,握着女儿的手,笑道:“何必如此伤感?若说自今以后就要成为房家人,但漱儿永远都是朕的女儿,都是大唐公主,这太极宫随时随地都任由漱儿来去,何况宫里尚有稚奴、兕子还有新城那个小丫头,你这做姐姐的,可要天天都回来带着他们。”

说着,却又一叹,语气感慨道:“只是可惜啊,你的母亲看不到你长大成人、风光大嫁的今日……”

高阳公主的母亲只是一个寻常宫女,被李二陛下临幸而有孕,却在诞下麟儿之后出血而死,未来得及有一个可以载入史册的身份……

高阳公主泪光盈盈,长长的睫毛微颤,泪珠儿便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光滑白皙的脸蛋儿滑落,她再次俯身拜倒,语气温柔说道:“孩儿还有什么遗憾呢?人要惜福才行,孩儿虽然没有母亲,可孩儿有天下最伟大、最疼爱的父亲,还有杨妃娘娘那些姨娘视孩儿如己出,有敬爱的兄长,有爱护的姐姐,有聪明的弟弟,还有可爱的妹妹……孩儿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便是天上的母亲看着,也会欣慰……”

女儿出嫁,最是伤感。

一手拉扯大的心头肉白白送给了别家,自此以后以别的男人为天,孝顺别人的父母……

即便是心硬如铁的李二陛下,也难免心情唏嘘。

两个小小的身影远远的跑来,隔着老远,前面的晋阳公主便尖着嗓子叫道:“十七姐,你要带着兕子一起做轿子啊!”

高阳公主扶额道:“兕子,别闹了。”

今日的轿子是随便能坐的么?那可是只有新娘才能坐啊……

兕子小短腿捣腾得飞快,径直跑上台阶,先是对李二陛下微微一福,然后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坚持道:“可是十七姐你不是答应兕子要一起坐轿子的么?”

高阳公主怎么也没算到这个叫机灵鬼会缠个没完,只好说道:“可今天是姐姐成亲的日子啊,兕子想要坐轿子,改日姐姐带着兕子坐个够,好不好?”

这个时代的轿子很少,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很少有坐轿子出行,除非是皇帝钦赐恩准,因为轿子算是皇族的特权,不似以后但凡有点钱的土豪都能弄一顶轿子坐坐。即便是皇族,坐轿子也要在特定的场合或者仪式上才行。

白白胖胖的小正太李治这才追上来,无奈的对李二陛下说道:“儿臣没有完成父皇的交代,兕子她一转眼就跑掉了,儿臣看不住……”

兕子最近总是缠着高阳公主,胡说什么成亲那天也要坐轿子……新娘子的轿子那是能随便坐的么?所以父皇便命令他今日一定好看管好兕子,不让她胡闹。父皇的命令没有完成,李治有些惶恐,垂着头不做声。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瞅了瞅这个最小的嫡子。

这小子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纯洁无害,小心思多着呢,到底是看不住,还是根本就故意放跑晋阳公主,这个一定有待商榷……

不过这时显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即便追究又能怎么样呢?

李二陛下只好对晋阳公主闻言相劝,言道以后专门给她定制一个轿子,天天坐,什么时候坐够了为止。

兕子不干,上前扯着高阳公主的衣袖,扬起小脸儿可怜兮兮的哀求道:“十七姐就让兕子也坐坐呗?大不了,兕子和十七姐一起嫁给姐夫好了……”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

不过到底是童言无忌,一众内侍宫女和宫内的嬷嬷都抿着嘴忍着笑。这可真是荒唐,古往今来,哪里有两位公主共侍一夫的先例?

高阳公主哭笑不得,只好将嘟着嘴儿一脸不开心的兕子搂在怀里,轻言劝解。

一旁的李治嘴角一抽,神情莫测。

李二陛下却黑了脸……

这小丫头,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么?

正欲教训几句,远处的承天门、嘉德门、太极门由远及近依次洞开,一众送亲的王子公主皇族亲眷熙熙攘攘的涌进太极宫,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氛顿时愈发浓厚起来。

李二陛下只得压下嘴边的话语。

接下来将要进行隆重的皇族仪式,然后就等着驸马前来太极宫迎亲……

与此同时,房府之中。

本是简朴素雅的房府现如今富贵锦绣,处处皆是披红挂绿喜气洋洋。

一片欢笑嘈杂声中,房俊在众多亲朋好友的簇拥之下,一身大红色锦绣堂皇的新郎服衬得愈发帅气英武,贵气逼人。

刘仁轨穿着一套红色的锦袍,笑嘻嘻的在马前半蹲,给新郎官充当马凳,伺候房俊上马。

这是刘仁轨自己提出来的,想要表达自己对房俊的知遇之恩,当然也有将关系更进一步的向外人展示的目的。房俊的前途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只要他自己不做死,若干年后一个宰辅的位置肯定跑不了,在外人面前显示自己是房俊这条线上的人,往后无论在何处为官,谁敢不给三分面子?

要知道房俊可是出了名的棒槌,难为他的部下,那就得有承受打击的能力……

房俊本是不愿刘仁轨如此作,这可是未来的名将、民族英雄,给自己当马凳算是怎么回事儿?有点损毁刘仁轨的名望。可是耐不住刘仁轨坚持,也只得允了他胡闹。

不过刘仁轨的话倒是说的在理:“若属下以后一事无成,今日这牵马坠蹬可以让属下借着二郎的名头招摇,谁敢不给房二郎的部下面子?若属下真有功成名就的一天,今日之事非但不会招人诋毁,反而会成就一段佳话话……”

唯有一旁的席君买闷闷不乐,这本来是自己的活计啊,却被刘仁轨这个不要脸的抢走了,这老货满脸皱纹沟壑宛如老农,果然是厚脸皮啊……

一旁众人起哄声中,房俊拍了拍刘仁轨的肩膀以示亲厚,然后踩着刘仁轨的膝盖,翻身上马。

鞭炮齐鸣!

第六百五十章 大婚(中)

大唐民间习俗,每逢新年或者家有喜事,便会燃放爆竹以祛除污秽,增添喜气。自从过年的时候房府燃放鞭炮轰动长安城之后,火药制作的鞭炮便取代了爆竹。

作为鞭炮发明者的房府,燃放起来自然声势更是不同!

长长的鞭炮被竹竿高高挑起,点燃引线,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在房府大门外的大街上响起。红色的纸皮被炸裂得四分五裂,在天空中飘飘洒洒,宛如下了一场红色的暴雪,倍添喜气!一挂又一挂鞭炮被家仆搬出来点燃,震耳欲聋的霹雳响声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大街上红色的炮皮子铺了厚厚一层,引得围观的群众尽皆惊叹!

这得是放了多少鞭炮,花了多少钱?

都说房二郎有“财神之术”,能聚敛银钱,现在看来果不其然。这鞭炮虽然燃放起来声势震天,可价格却贵得离谱,就算是王公贵族的家里也经不起这么一个糟蹋法!这得花多少钱?

房俊跨上枣红色的骏马,有些无语……

这匹骏马大抵也沾了房俊的喜气,今日着实浪了一回,一整套大红色的锦绣盛装将它健壮的身子包裹起来,就连马头上都戴了意见象征吉祥的辟邪神兽的兽角,整匹马看起来不仅没有半点威武霸气,反倒总是让人觉得好似一头从天而降的怪兽,形状荒唐到了极点……

房俊扭头看了看跟在身后咧着嘴巴大笑的李思文,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唐朝的风俗,还是李思文追弄他故意将迎亲的骏马弄得古里古怪不伦不类……

不过到底是迎娶公主,想来李思文还没脑残到这时候扯蛋。

房俊众多的袍泽兄弟都在今天充当了新郎的随宾,这帮家伙全都人模狗样的穿上了华丽的盛装骑上了漂亮的高头大马,跟随在房俊的身后充当“迎亲队“

只是在前来恭贺的一干朝中官员看来,却怎么看都好似一群没规矩的匪类,瞅瞅一个个东倒西歪嘻嘻哈哈的样子,简直不当人子,哪里有半点前去皇宫迎娶公主的严谨规矩?

紧随其后的是此次迎亲的媵从,农庄管事卢成领头,房俊的两个侍女郑秀儿和俏儿次之,他们将带领众多的仆人与丫鬟随行伺候,并向观礼的路人派送大量的彩头。

鞭炮放完,几声号角声“呜呜”响起。

吉时已到!

前来观礼的宾朋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势浩大,震动了整个街坊!随之礼乐之声大起,房俊骑着装饰古怪的高头大马走出房府。

府门外,整条大街和里坊内外早已是围满了观礼的人群,人山人海摩肩擦踵,都来观看大唐少有的奢华婚礼,见到房俊骑着高头大马出来,街上一片欢声大起

房俊骑在大马上,满面笑容的抱起拳来,不停的向亲朋好友与观礼的人群致谢卢成和郑秀儿、俏儿带着仆人丫鬟,开始给人群派发礼物。无数包着油纸的糕点、水果与包着铜钱的小彩包像雨点一样的派送出去,引得人群一片欢呼雀跃。大人尚能谨守秩序,孩童们可乐翻了天,早就拜托自家大人的看管,放羊一般撒开脚丫子在人群里穿梭,哄抢掉在地上的礼物。顿时将人群搅和得乱成一团,大人们嬉笑怒骂,气氛热烈。

迎亲队伍的最前方,部曲席君买带着房府卫队一路燃放鞭炮,络绎不绝。迎亲队伍变踩着厚厚的红色纸屑,耳边声声鞭炮炸响、敲锣打鼓并伴随着热情的欢呼之声,一路往皇宫而去

这一路过去,将要穿越半个若大的长安城所过之处,无不是人山人海欢呼四起

李思文和长孙涣作为宾郎,一左一右护在房俊两侧,稍稍落后于房俊的马头。

长孙涣看着面前的盛况,感慨道:“长安已然许久未曾有如此盛况的婚礼了,也只有贞观七年的时候,家兄迎娶长乐公主时的空前规模可以媲美。”

长孙冲是长孙无忌的长子,也是长孙皇后的嫡侄,姑表兄妹相配,可谓亲上加亲。李二陛下对长孙冲极其满意,眼见爱女配得如此佳婿,在给女儿筹备嫁妆时想要多给,于是对众臣表示“长乐公主,皇后所生,朕及皇后并所钟爱。今将出降,礼数欲有所加。”

只不过后来群臣劝谏,李二陛下才将预想中的送亲规模稍微削减,却已然盛况空前,震动天下。

一向跳脱的李思文也难得的感慨了一句:“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有一场这般盛大的婚礼,也不枉来了人世走一遭!”

坐在马上的房俊忍不住抹了把汗,尽管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现在的场面也实在出乎他的预料。如此宏大的婚礼,真是让人惊叹……

这还没到新娘子露面呢,等到了与那位高阳公主殿下一同走出皇宫,将是何等景观

豪华的迎亲队伍在喧天的锣鼓鞭炮与震撼的欢呼声中逶迤前行,一路行人拥堵、百姓聚集,好不容易才来到承天门外,在金吾卫的引领下走进了皇宫,来到太极宫前

眼前的景象愈加富丽堂皇与盛大庄严!

三千羽林卫列成方阵,阵列整齐军容肃穆,举起的矛尖反射着天上的日光宛如钢铁丛林,一丝不苟的护卫在殿前殿后

金吾卫的仪仗兵布列在龙尾道上,两侧准备了数十挺披着红绸的大金角。彩旗与风幡如松林波涛在迎风翻滚,整座皇宫充满了浓浓的喜庆。

李二陛下一身黄龙袍,面含微笑端坐在殿前的伞盖之下,庄重又盛大的仪式已经准备妥当,四周站满了前来观礼的文武大臣

迎亲队伍刚刚在太极殿前的御道之上落停,数十挺大金角一同吹起,呜呜声响,震天彻地

充当此次婚事司仪的中书舍人马周扯着嗓子叫道:“有请,驸马都尉房俊!“

房俊赶紧下了马来,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迎着数千人的目光,在震震的金鼓声中,独自一人走上了龙尾道,向着太极殿走去。

号角连绵舞乐声声,如林的旗帜华幡与婚庆彩衣,入眼一片耀眼的绯红现如今的太极宫,再也不复往昔的庄严肃穆,而是充满着瑰丽华美,处处洋溢着喜庆。

万众瞩目之下,房俊沿着汉白玉的台阶走上太极殿。

说实话,即便是两世为人阅历丰富的房俊,在如此盛大的仪式前亦难免有些心虚气短,心脏扑腾扑腾的乱跳,唯恐一个紧张便弄错了婚礼的哪一个步骤……

“儿臣房俊,叩见陛下!”

来到李二陛下面前,房俊拜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大礼奉上。

对于大唐比较随意的礼节,房俊还是很满意的。一个经受后世平等思想培养的现代人,若是穿越到“我大清”那种君主集权极其严重、对于礼法已经到了苛刻地步的朝代,见了谁都要跪,一准儿郁闷得要死。

在大唐,即便是面见皇帝,已不需时不时的下跪磕头。

但是现在这个磕头,房俊是心甘情愿。

不论李二陛下的成败得失,毕竟人家把自己养大的闺女嫁给你,磕个头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李二陛下面含微笑,朗声道:“平身!”

房俊便谢过皇帝恩典,起身。

一旁的马周又喊道:“请公主殿下!”

李二陛下身后的太极殿内,一众倚红偎绿的宫娥侍女簇拥着盛装华服、头上蒙着锦绣红巾的高阳公主,缓步走出大殿。

接下来,将会有李二陛下亲自主持一场祭祀天地神明与李唐皇室祖先的仪式。

第六百五十一章 大婚(下)

今日的高阳公主凤冠霞帔,面上罩着的红纱在祭天祈祖之时掀开,露出妆容精致的容颜,少了一份以往的清丽,却多了几分雍容华贵与富丽堂皇。

房俊有些惊艳,这死丫头若不说别的,单单只是这相貌便可称得上天仙一般的女神级别……

仪式繁琐而隆重,房俊累得昏头涨脑,便是一旁的司仪马周都喊得嘶哑了嗓子。

终于将仪式熬过去,即将离开太极宫。

李二陛下笑吟吟的看着女儿女婿,点头温言道:“自今以后,尔等当相濡以沫,互敬互爱。漱儿,你性子倔强,今后要注意,莫要时不时的耍小性子。既然嫁为人妇,就当相夫教子、持家守正,若是动不动跑到宫里来告房俊的状让父皇为你出头,父皇绝不会管。”

高阳公主垂下头,有些伤感,亦有些委屈:“哦……”

出嫁了父皇就不管我了么?

这样好像被遗弃的感觉真的很讨厌啊……

房俊心中窃喜,暗赞李二陛下果然明事理,是个开明的老泰山。

谁知李二陛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顿时板着脸训斥道:“你也别偷着乐,虽然嫁到你们房家,但漱儿永远都是朕的女儿,你小子胆敢给漱儿一点气受,朕要你好看!”

房俊只好苦着脸说道:“陛下言重,微臣……儿臣定将公主视为明珠美玉一般,呵护备至,绝不让公主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话说得漂亮,心里却叹了口气。

看来天底下的老丈人都是一个样,甭管嘴上怎么嘱咐女儿到了夫家要如何听话如何谨守妇道,但是当女儿受了气,第一时间将毛脚女婿拎来一顿训斥。

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也未能免俗,白夸您来着……

马周在一边看了看天色,轻声道:“吉时已到,还请公主和驸马启程吧。”

李二陛下这才将一串红绳串好珍珠的络子,缠在了房俊与高阳公主的手腕上络子的两端就塞在二人的手心里这是一个大唐风俗,寓意着新婚夫妇能够珠帘壁合,早生贵子

李二陛下朗声说道:“佳儿佳婿,百年好合!”

太极殿前顿时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巨鼓隆隆号角冲天,婚庆的鞭炮声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连成一片,震耳欲聋,震荡重云

“公主驸马,百年好合!“

数千虎贲齐声呐喊,声震寰宇,气势雄浑。

李二陛下含笑道:“房俊,自今以后,漱儿就交给你了,要好好待她。好了,时辰不早,速速启程吧!”

房俊和高阳公主一齐给李二陛下跪拜,李二陛下则亲手将二人搀扶起来。

高阳公主珠泪成串,既有对未来婚姻生活的彷徨,又有对这片宫殿屋宇的留恋,更有对李二陛下的不舍,哭得上气不接上气。

房俊只好拍拍她的后背,俯身到她耳边悄声道:“莫再哭了,不然陛下亦会伤感。”

高阳公主这才止住哭声,泪眼婆娑的对李二陛下说道:“父皇,保重!”

李二陛下随意的挥挥手,佯嗔道:“莫要在朕面前卿卿我我,赶紧都滚蛋!”

房俊这才拉着高阳公主的手,转身走向十八台的大红婚轿。

鼓乐喧嚣声中,公主的婚轿缓缓启程,离开太极宫。

李二陛下背负双手,面含微笑的看着渐渐远去的婚礼依仗,心中微微有些伤感。

难道是自己老了么?

嫁过好几个女儿的李二陛下心底有些唏嘘,往常女儿出嫁的时候,心里可没有这么多的感慨和酸楚……

而在太极宫的一处殿宇内,晋阳小公主正将一个白玉的茶盏摔在地上,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白玉茶盏滚了几滚,居然没碎。

小公主发飙,所有内侍宫女都离得远远的。别看这位殿下寻常温柔乖巧轻易不发火,但是一旦发起飙来,那可是惊天动地!

唯有晋王李治在旁边苦劝:“兕子,都说了好多遍,今日十七姐的轿子别人不能坐,就连你也不行!”

小公主不停,抬起小脚狠狠的在李治小腿的迎面骨上踢了一下,嚷嚷道:“不听不听不听!”

李治疼得呲牙咧嘴:“兕子,明日九哥就让宫里的内侍准备一个大大的轿子,让你坐个够好不好?”

“你骗人!你们都是骗子,你能弄来那么大的轿子么?”晋阳公主仰着头,大眼睛里波光盈盈。

李治心头一痛,他最是见不得姐姐妹妹们哭鼻子,可虽然想说“你要什么九哥就给你弄来什么”这样的豪言壮语,但是他毕竟懂事得多,十七姐那样的轿子是能随便坐的么?

即便是十七姐,一生大抵也只能坐这一次啊!

按唐律,十八台的轿子只有新娘子成亲的时候能坐,一个公主弄一顶婚轿在太极宫里坐来坐去……

这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治苦着脸,不知道怎么劝了,只好说道:“兕子别闹了好不好?十七姐也只有成亲的时候才能坐一回这样的大轿子……”

晋阳公主哼了一声,脆声说道:“那我跟十七姐一起嫁给姐夫不就行了?”

正狗腿的想要给小妹斟茶讨好一番的晋王李治,闻言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这丫头这话已经说了两遍了,你知不知道这样说话很丢脸啊?

晋王李治一脸黑线,无言以对。

上千人组成的庞大婚庆队伍,威武雄壮喜气洋洋,在震天的礼乐与欢呼声中走出皇宫宽逾三十丈的朱雀大道旁,围观的长安百姓摩肩擦踵,都来观看这场盛大奢华的婚礼。

婚庆的队伍刚刚走出太极宫,迎面而来就是一阵海呼山啸般的欢呼之声

长安乃帝国中枢,不仅汇聚天下商贾富户、文人官员,便是异形怪状的西域南洋人士亦会聚而至,堪称天下之中心,世界第一雄城!

城中常住人口百万,流通人口二十万。为了这场婚礼,朝廷下令今日全城的工商都停业、官员休沐,一同前来观礼而为了维护今日的市井治安,朝廷出动了数千的人力

婚庆队伍的前后左右,都有羽林军和金吾卫护卫在羽林军的外围,则是大量的宫中内侍宫女以及房府的家仆携带着海量的糕点、水果和铜钱等物,在向人群抛洒礼品

从走出皇宫朱雀门的那一刻起,这些小礼品就像是雨点一样的纷纷洒向长安的市民百姓,再无停歇光是这一项开支,就不是一个奢侈可以形容

这笔开支,完全由房俊承担。

看似不可思议的败家行为吧?

实际上,在随后的送亲队伍里,皇帝给公主陪嫁的财富足足有几十车!

此时大唐国库并不富裕,而李二陛下此次陪嫁也只是动用了自己内帑。李二陛下平素生活一向十分节俭身为帝王,并不热衷于享乐奢靡,但是对高阳公主此次出嫁,他却毫不吝啬,恨不能将全天下的财富都送给自己的女儿

一则是对高阳公主确实宠爱,令一则,更是对房玄龄父子的看重。

房玄龄身居中枢十几年,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大唐之所以现如今天下稳定百业振兴,房玄龄有很大的功劳。而房俊更是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渐渐释放出耀眼的光辉。

房氏两父子,会是一样的帝国栋梁,中流砥柱!

李二陛下自然要展示自己的态度,用这种震撼所有人眼球的庞大婚礼,来告诉世人自己对于房氏父子的肯定。

现在,跟在新娘新郎婚车身后的那一大群红衣脚衣运送的嫁妆,就足以让公主和驸马挥霍一生也耗之不尽

第六百五十二章 大婚(完)

房俊骑着高头大马,回头看了看长长的送亲队伍和一车车的嫁妆,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拼死拼活绞尽脑汁的赚钱,似乎有些白费力气。

这如山的嫁妆,要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只要结了婚,金银财宝自己就跟着新娘子来了啊……

而且房俊还明白了一句话——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甭说高阳公主天姿国色,就算是无盐丑女,就算是水性杨花,为了这足可敌国的财富,也有很多人往回娶吧?

娶了公主,最起码少奋斗三十年……

好吧,这是房俊的标准,对于普通人来说,两辈子大抵也奋斗不来这些钱财富贵!

骑在马上,对着路边围观的百姓要时刻保持着微笑,维持着自己的形象,房俊笑得脸部肌肉有些抽筋,笑容已经完全撤不下来……只好抬起袖子挡住脸,另一只手使劲儿揉了揉,这才缓解了脸部的僵硬。

新郎官儿也不好当啊……

房俊心里感叹着,一直跟在身边的长孙涣突然凑近了低声笑道:“怎地,二郎莫非是被这盛大的婚礼感动得落泪?”

落泪?

房俊一愣,才知道自己刚刚揉脸的动作被这伙误会了。

你才落泪,你全家都落泪!

虽然是两世为人第一次结婚,但这对于一个成熟的灵魂来说除了些微的诧异感,,绝对不至于有太多的感触。

瞪了长孙涣一眼,想要讽刺这货两句,犹豫了一下,没敢。

没办法,虽然长孙涣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威胁性,但是最近这帮无赖联合起来对付自己,想想最近几天自己醉酒的次数比之穿越以来的这两年都多,就有些怵头。

更何况,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这帮无耻的家伙若是闹起洞房没个完,岂不是耽误了良辰美景?

又看了另一边骑在马上对着人群挥手致意的人模狗样的李思文一眼,房俊决定妥协……

不过也就让你们嚣张最后一天,等老子结完婚,新账老账一起算!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并不是出了皇宫便直接回到房府,而是在城中主要的街道绕行,好好的显摆一番,然后再回房府。送亲队伍前头已经抵达朱雀大街的靖善坊,后头刚刚走出朱雀门……

皇帝的嫁妆非常丰厚,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自不必说,便是代表了土地房屋的瓦片砖头,便有整整八十抬。浩浩荡荡耗费了大约一个时辰,婚庆队伍总算横穿了整条朱雀大街,回到房府。

房府门前的大街上再一次鞭炮齐鸣,比之迎亲出发的时候规模更加盛大!一整条街都弥漫在浓烈的火药燃放之后产生的硝烟里,震耳欲聋的响声震破天际,半个长安城都在鞭炮声里颤抖!

围观的百姓以及商贾官员们尽皆惊叹,鞭炮的价值大家现在都略有了解,这般燃放个没完,得花多少钱?起先因为皇帝丰厚的陪嫁惹得大家略微有些嫉妒,现在则想起来,人家房府也是富可敌国的存在啊……

高阳公主坐在轿子里,被这鞭炮声震得耳鸣眼花,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小女孩总是虚荣的,先是父皇丰厚得足以超越大部分公主的嫁妆,接着再是房府这般声势震天的隆重仪式,古往今来,有几个公主能比得上自己呢?

将为人妇的紧张感稍稍得到缓解,想要挑开轿帘看看外面的情形,却又害怕被人看到惹起非议,说自己没有皇家仪容,只得将心里的好奇死死的压制住,嘴角却是微微挑起。

黑面神虽然总是显得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样子,可终究还是在意自己的,否则怎么会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准备这场婚礼呢?房玄龄那个人最是淡泊随意,才不会为了讨好皇家就大张旗鼓被人说是拍皇帝的马屁……

有些小虚荣的公主殿下对如此盛大的仪式非常满意,但是紧接着,她就对这种隆重表示出深恶痛绝的感慨……

整个婚礼的过程实在太过繁琐!

无论古往今来,迎亲之后的结婚仪式从来都是婚嫁中的重点,祭祀祖先、跪拜天地、礼敬高堂这些传统的项目是绝对会有的。

高阳公主出身皇家,更是讲究礼仪,整个婚礼都有宗正寺最资深、业务最熟练、以往负责皇帝纳妃太子大婚的官员负责安排,既考虑了皇帝嫁女的尊荣也考虑到了民间的传统,整个过程繁琐细致。

在一片欢呼祝福声和万众瞩目之下,这场漫长得见两位新人几乎窒息的仪式才算告一段落。

整个过程,大唐帝国的公主殿下像一个寻常人家小媳妇那样非常耐心与温顺的遵从了传统的婚嫁礼仪,一步一步一丝不苟的按照司仪的嘱咐完成,再苦再累,亦没有半句怨言,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甚至包括掀去盖头之后跪在地上给房玄龄夫妇进茶献礼,都做得一丝不苟,满脸微笑。

哪里有一丝一毫出身皇家、金枝玉叶的骄纵和任性?

“真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啊!”

观礼的人都在心中暗暗惊叹,万万没有想到那么高贵非凡的帝国公主殿下,到了房府会这样的谨小慎微亲和谦逊,甚至以民间习俗给公婆跪地斟茶……

唯有距离高阳公主最近的房俊,分明感受到这死丫头那勉强维持的笑容之下,隐藏着早已不耐烦到极点的暴躁!

这死丫头,若是仪式再继续一会儿,会不会一甩袖子一跺脚,大叫一声“本宫不嫁了”?

房俊的唇角微微挑起……

这分明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却不想正好被高阳公主看在眼里。

公主殿下柳眉一横,甜美的笑容有些僵硬,一口银牙暗暗咬在一起。臭房俊、黑面神,这是在取笑本宫么?

高阳公主本来就被折腾得惨了,娇生惯养的大唐公主几时遭过这份罪?耐性眼瞅着就到达临界点,心里充满了暴躁和戾气,被房俊的这个神情彻底点燃……

自然,高阳公主的理智尚未崩溃,不会再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有损皇家威仪的事情来,却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一只纤纤素手在衣袖的遮挡下,隐蔽的掐在房俊的手臂上。

长长的指甲掐住一点点皮肉,微微的拧了一圈儿……

“嘶……”

房俊疼得脸都变了颜色,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咬着牙腮帮子抖了两下,嘴唇不动压低声音怒道:“你疯啦?快松手!”

高阳公主俏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却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音量得意道:“就不!本宫遭罪,你也别想好!”

这死丫头脑子有病啊!

房俊无奈,只得忍着疼由着她。

婚礼开始的时候正值黄昏,等到全程完毕,以及日落西山、玉兔东升。

好不容易坚持到诸多礼仪进行完毕,房府摆开了宴席,招待亲朋。就连房府大门外的街上都一溜儿排开了桌子,打开流水席,甭管认识不认识有没有随上贺礼,只要前来祝福亲人,就能混一顿酒足饭饱!

厨子来自房府和宫里御膳房,都经过府里大厨的简单培训,一道道大唐罕见的炒菜色香味俱全,吃的宾客们大呼过瘾。

从迎亲至皇宫祭祀直到现在,连房俊如此精力充沛的男人都感觉有些累了,何况娇滴滴的公主殿下?不过除了稍微在房俊的手臂上撒撒气之外,高阳公主全程既没叫苦亦没叫累,仪态端庄仅限皇家的良好教养,令一众宾客赞叹不绝。

不过既然开席,一对儿新人自然可以宣布完成了一半任务。至于另一半,那就得洞房之内两位新人之间完成……

第六百五十三章房俊,你滚开!

第六百五十三章 房俊,你滚开!(上)

整座房府宾客盈门。

日落之后婚礼仪式完成,新娘子送入洞房,府内府外大开流水席,更将气氛推至最顶点。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家仆侍女们从厨房端出,布置在宴席的桌上,一坛坛香醇的美酒亦由酒窖搬出,任凭客人们喝个够。前来赴宴的可并不都是朝中的上层人物,三教九流应有尽有,这些人素闻“房府佳酿”乃天下第一等的美酒,但是价格昂贵,却不失谁都买得起的。

此时能尽情的畅饮如此甘醇清冽的美酒,岂能不大呼痛快?

房俊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不能舍下宾客躲进洞房里享清闲。一左一右带着李思文和长孙涣这两个“哼哈二将”为自己挡酒,一桌一桌的敬酒,还要说些感谢的话。

现如今谁还看不出房氏父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房玄龄虽然年近花甲已然即将致仕,可房俊却如同东升旭日一般崛起,光芒闪耀无与伦比。平素想要同房俊拉拉近乎要费尽心机的寻找机会,今日却是近水楼台,自然不论熟不熟识都要拉着房俊说几句吉利话。

今日不同往昔,即便再是看不顺眼的人物,人家前来祝贺,那就得留几分面子。

所以,房俊已改平素嚣张的作风,满面笑容如沐春风,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资格举起杯子能就让房俊陪酒的,档次不够,房俊自然不必理会,自有身边挡酒的二人相陪。

怎奈宴席的规模实在太过浩大,还没走到一半,长孙涣就烂泥一样阵亡了……

好还还有屈突诠和程处弼顶上。

即便如此,一圈儿酒敬完,“四大金刚”倒下三个,只剩下程处弼踉踉跄跄也是勉力维持。房俊自己也喝得两眼昏花、双腿发软,被侍女搀扶着回到后宅。

尚有几道仪式完成,方才能真正享受洞房花烛之夜……

红帐春宵,烛影摇红。

新房内布置一新,地上铺着光滑可鉴的红木地板,左侧一扇六开的繁华锦绣木屏风,一张宽大的床榻,造型古朴,但床头床尾雕龙刻凤工艺精湛,显得华丽不凡。

高阳公主换了一身大红色的长袖襦裙,外面罩着浅粉色水云半袖,袖口和裙裾用金线绣着吉祥云纹,正襟危坐在床榻边上,身下铺着一床厚厚的锦被,裙摆下露出莲足尖尖的绣花鞋,鞋尖上缀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红盖头早已揭去,露出高耸精致的发髻,青丝一般的秀发上满头珠翠,贵气华美,端庄靓丽。

房俊头有些昏昏的,脚步虚浮,一进卧室之内,便见到高阳公主两只素白的纤手猛地搅在一起,两片薄薄的红唇亦用力抿起,明亮的眸子只是扫了房俊一眼,便迅速的垂下头去,两排长长的睫毛蝴蝶翅膀一般急促扇动。

死丫头很紧张啊……

房俊心底好笑,这腹黑女也有这般心慌意乱底气不足的时候,倒是殊为难得。

一边服侍高阳公主的贴身侍女秀玉和秀烟见到房俊,脸儿微微一红,一起万福道:“妾身见过驸马爷。”

这两个小侍女作为高阳公主的贴身侍女,自然要随着高阳公主嫁过来成为房俊的滕妾。儿女花容月貌,穿着一模一样的绛红色宫装,愈发显得身姿如柳、肌肤胜雪,小巧精致之处,惹人遐思……

房俊心脏不争气的跳了两下,暗道娶个公主果然不错,非但有丰厚的陪嫁,还娶一赠二,简直立马走上人生巅峰的感觉!

高阳公主本来坐得稳稳的,直到秀玉隐秘的抛过来一个提醒的眼神,这才偷偷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起身,万福道:“见过驸马……”

虽然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但高阳公主出身皇族,乃是堂堂公主殿下,嫁给房俊那叫做“下嫁”,而房俊娶公主,得用一个“尚”字。

夫妻地位,可见一斑。

不过临出宫之时父皇一再交代,虽然身份尊贵,但夫妻百年,若妻子处处高人一等压制丈夫,非是和美之家。因此嘱咐高阳公主要适当的放低身段,让房俊这头倔驴时刻感受到被尊重……

高阳公主深以为然。

别看她金枝玉叶性格傲娇,但也深知房俊的棒槌脾气,说是“倔驴”绝不为过,若是惹恼了他,才不会管你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而且高阳公主对房俊从之前的不屑到现在的情根深种,自然心甘情愿在房俊面前展示出小女儿态,并不会觉得自己就会因此地位下降,丧失话语权……

房俊嘴角咧了咧,小辣椒一样的高阳公主变成小绵羊,画风转变太大,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能……

只要装模作样的抱拳回礼道:“那啥,娘子不必多礼……”

文绉绉的话语,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秀玉秀烟两个侍女更是“噗呲”一声捂着嘴笑得弯下腰,高阳公主含嗔带怒的瞪了房俊一眼,抿抿嘴,罕见的没有讽刺房俊两句。

公主殿下对于接下来的婚礼仪式,有些紧张,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似的蹦个不停……

入了洞房,婚礼的仪式并未完结。

夫妻同饮,在宋代之前称为“合卺之礼”。

卺是飘之意,把一个匏瓜剖成两个瓢,新郎新娘各拿一个,用以饮酒,就叫合卺,合卺始于周代,后代相卺用匏,而匏是苦不可食之物,用来盛酒必是苦酒。所以,夫妻共饮合卺酒,不但象征夫妻合二为一,自此已结永好,而且也含有让新娘新郎同甘共苦的深意。

宋代以后,合卺之礼是交换杯子,而不是手挽手。演变为新婚夫妻共饮交杯酒。华录娶妇记载:新人“用两盏以彩结连之,互饮一盏,谓之交杯。饮讫,掷盏并花冠子干床下,盏一仰一合,谷云大吉,则众喜贺,然后掩帐讫。”

由此,“合卺酒”就变成了“交杯酒”……

秀玉和秀烟拿出早已备好的匏瓜,用红绸子绑着。解开红绸,那匏瓜便一分为二,显然早已剖好,取出瓜瓤。房俊与高阳公主各执一半,秀烟为其中斟满美酒,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将匏瓜凑到唇边饮一半,然后交换给对方再饮完。

虽然是纯正的西域葡萄酿,但是在匏瓜中浸过,透着略微的苦涩,但二人饮来却是尤胜甘霖。

秀玉再将匏瓜合二为一以红绳系之,收入匣中。

高阳公主秀美的玉容透出一缕羞涩。如涂胭脂。

“合卺酒”之后,尚有最后一道仪式“结发”,亦称“合髻”。

夫妻同坐,男左女右,秀玉将两人的一绺头发绑在一起,然后用绑着红绸的剪刀将这绺头发剪下,珍而重之的放入一个檀木锦盒内收藏。

这是最为重要的一道仪式。

此礼只限于新人首次结婚,二婚不行……人们常说的结发夫妻,也就是指原配夫妻,娶妾与续弦等都不能得到结发的尊称。时至今日,这一习俗早已逐渐消失,但结发这一名词却保留下来了。结发夫妻受到人们的尊重,“结发”二字向征着夫妻永不分离的美好含义。

尤其是在男人们可以娶妾、养姨太太的时代,结发夫妻就显得尤为突出。

以至于不论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新科进士,还是突发横财的商人地主,在攀援富贵、寻花问柳、续纳小妾之时,一般都要对结发夫妻保持一定的尊重。

在中國人的心理和情感上,从古至今,漫漫几千年,尤重结发夫妻。

至此,所有仪式都已完成。

秀烟脱掉鞋子,爬上床榻整理一番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被褥,娇小的身子扭来扭去,甚是养眼。

秀玉在一侧轻声道:“公主驸马,请安歇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房俊,你滚开!(下)

儿臂粗的蜡烛将奢华的新房之内映照得红彤彤一片,火苗摇曳之间发出些微的轻响……

高阳公主坐在床榻上,俏脸紧绷,双手紧握,指甲刺痛娇嫩的掌心,很是紧张。

秀玉看得有些好笑,和秀烟对视一眼,后者走到高阳公主身前,轻声道:“奴婢侍候殿下卸妆。”

“哦。”高阳公主抬眸看了房俊一眼,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这种玻璃作坊新出品的镜子比之以往的铜镜好上何止百倍,不仅可以映照着自己的妆容纤毫毕现,还能偷偷的盯着一旁的房俊……

秀玉则走到房俊身边,俏脸微红,说道:“奴婢服侍驸马沐浴……”

卧室一旁的房间里早已备好了浴桶和温泉水。

房俊跟着秀玉来到浴桶前,秀玉已经掩上房门,站在房俊身前伸出纤手,替他宽衣解带。

秀玉的身材不矮,纤秀高挑,站在房俊面前头顶将好达到房俊的鼻子,一股不知是发香还是体香的香味钻入房俊鼻子里,很是好闻。

房俊就有些尴尬:“我自己来就好……”

他一直未能适应大唐贵族的奢靡生活方式,以往每当俏儿和郑秀儿要服侍他沐浴,他都会拒绝。不是他矫情,一个被党培养了多年的官员,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廉耻的。

当然,不知廉耻的似乎更多……

秀玉不说话,只是轻轻咬着嘴唇,以行动表达自己的抗议。

作为高阳公主的贴身侍女,在公主出嫁之后成为驸马的滕妾是她们早已注定的命运,不可反抗。试想,熟知公主殿下每一寸隱私的侍女,怎么可能放出去成为寻常人的妻妾呢?

这就是身份的悲哀,命运根本不是她们自己所能掌握的……

事实上,何止是她们这些侍女,便是身份高贵的名门闺秀金枝玉叶,又有几个能掌控自己的婚嫁?在男尊女卑的时代,这些侍女陪嫁过去之后,往往只是比寻常的侍女地位稍微高一点,遇到冷酷无情的男主人,绝大多数会遭受凄惨的虐待……

但是对于秀玉和秀烟来说,作为滕妾随同殿下一同嫁到房府,她们是一万个愿意的。

外界传闻房俊如何如何暴躁,如何如何棒槌,可是作为公主的身边人,她们又怎会相信那些以讹传讹的谣传?更何况,房府之内早就有了武媚娘这个“细作”打入内部,房俊的底细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此思想开明、情深义重的郎君,简直就是她们这辈子最好的归宿!放在以往,即便是在梦里都不敢有嫁给这样一个男子的奢望……

纤手如玉,一件一件的温柔小意的替房俊宽衣解带。

房俊只好听之任之,他若是不用秀玉服侍,那相当于将秀玉逐出门外。在这个年代来说,不啻于将这个女孩一手推入绝境。当然,房二郎也只是有些不太习惯被人如此彻底的服侍,事实上又怎能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如此亲近而不动心呢?

整个沐浴的过程,对于房俊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那一双温软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上搓搓下搓搓,手法显然是经过最专业的培训,力度适中,穴位精准,将房俊搓弄得通体舒泰。

当秀玉弯下腰毫不避嫌的用小手替他清洁那物,又是酥麻又是细痒,那美妙的触感使得本来就硬邦邦的“房老二”差点喷了……忍不住伸出手去,自秀玉微微敞开的衣襟探进去,捉住了一只小巧的玉兔,揉捏一番。

秀玉俏脸通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小巧的鼻翼一阵搧合,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叫出声儿来。不过却至此而止,房俊厚着脸皮想要再进一步,却被秀玉温柔的躲开。

今夜是殿下与驸马的洞房花烛,秀玉再是迷恋房俊,亦不敢拔了公主殿下的头筹……

沐浴一番,浑身上下彻彻底底的放松下来,本来已有五分的醉意亦在喝过一碗醒酒汤之后烟消云散,整个人精神奕奕,通体舒泰。

穿着一身羽白色的直缀回到卧室,便见到高阳公主中了箭的兔子一般从他身边窜了出去……

房俊摇头无语,至于这么紧张么?

躺在床上等了好半晌,房门打开,沐浴过后的高阳公主才姗姗归来。

高阳公主坐到床边,任由秀烟用一方锦帕替她擦拭湿漉漉的秀发。经过温泉水的滋润,高阳公主本就白皙的肌肤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甚至散发着莹白的光晕,俏脸上染着淡淡的红晕,娇艳不可方物。

房俊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做起来,伸出手去从后面揽住了高阳公主纤细的腰肢……

高阳公主娇躯猛地一紧,也不敢回头,只是颤声道:“你你你,你干嘛?”

房俊笑道:“请夫人安歇。”

小丫头腰肢如柳条一般纤细柔软,仿佛微微用力便能勒断了一般,令人爱不释手。

秀玉和秀烟忍着笑,齐齐万福道:“请殿下安歇。”

秀玉从梳妆台上的一个锦盒之中取出一方洁白的锦帕,方方正正的铺在床榻的中央。

高阳公主愈发紧张了,觉得腰间的那只大手勒得自己喘不上气,只得紧张的说道:“那个……先吹熄了蜡烛吧。”

秀玉不敢不听,脚步轻快的走过去,吹熄了蜡烛。

房间里陷入黑暗,只是过了一会儿,莹白的月光便透过玻璃窗户照射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被洒了一层淡淡的银晕。

秀玉和秀烟来到高阳公主两侧,一起伸手将公主殿下的衣裳褪去,剥成一只小白羊,轻轻的搀扶着让她仰躺在床榻之上。

主母行房,侍女是要留在一边服侍的,口渴的时候递水,流汗的时候擦汗,甚至主母坚持不住的时候由侍女替补上阵……总之服务绝对是五星级。

生活在这个年代的男人,绝对可以鄙视后世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一脸……

简直是天堂一般的享受啊!

房俊俯下身,借着月光端详着身下的美人。

美人如玉,玲珑的身段儿仿佛放着光,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部位有着青涩的誘惑,别有一番楚楚风致。这种将开未开的花骨朵,那种有着大叔灵魂的家伙最喜欢了……

略显粗糙的大手在细致滑腻的肌肤上游走,每至一处,便惹得高阳公主肌肉紧绷,皮肤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高阳公主又羞又怕,死死的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等到忽然觉得胸前温热,尖尖的樱桃被什么东西给叼住了,一阵无法言喻的热流一瞬间席卷全身。

公主殿下纤细的腰肢弓一般拱起,口中发出一声呢喃:“别碰那里……”

正肆意享受美味的房俊哪里肯听?

非但不曾住嘴,反而津津有味的啃噬起来,发出“啧啧”的响声。

一边侍候的两个侍女早已是面红耳赤,紧紧咬着嘴唇,双腿绞在一起……

房俊登山涉水,肆意玩弄,不亦乐乎。

直到他分开一双细白的腿儿,往前凑了凑,已然神智迷糊的高阳公主突然如同被冰冻一般,整个人僵硬不知所措。

她已经感受到了兵临城下的惶恐……

房俊俯身看着紧张到快要崩溃的高阳公主,心中得意,死丫头不是很跩么?今日就让你知晓你房二哥的厉害!

拥有这完美公狗侧腰的腰身微微一挺……

“啊!”高阳公主发出一声尖叫,本来僵硬的四肢瞬间复活,两只纤手没头没脸的一阵抓挠,两行泪水从眼角滑下,一张小脸儿已经痛得煞白。

傲娇的公主殿下再也承受不住,哭着大骂道:“王八蛋!房俊,你滚开……我不要成亲,不要洞房了,呜呜,好疼……”

房俊一头大汗……

第六百五十五章 奉茶

公主殿下的尖叫怒骂声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出去老远。

新娘子怕疼,那么自己是不是该安静的滚开?这是个问题,房俊觉得自己尴尬极了。

而更令他尴尬的是,窗外忽然传来几声轻笑……

房俊顿时浑身一僵,猛然想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居然忘记有人会溜墙根听声儿了!这帮家伙闹洞房是不敢的,房俊两眼一瞪,就连最浑不吝的李思文都乖乖的走开……

但这不表示不敢听墙根啊!

房俊也顾不得身体曝光了,起身端起床头秀玉事先备好的一盆温水,推开窗户就泼了出去。

一阵惊叫响起。

“下雨了?”

“下毛的雨啊,被泼水啦!”

“娘咧,这该不会房二清洗家伙事儿的水吧?”

“我滴妈呀,房二你可是缺了大德了……”

“啧啧……这水真的有味道啊……”

“我滴个天,你不会是尝了吧?”

“呕——”

“甭听啦,赶紧的回去洗澡,老子都快吐了!”

“这个缺了大德的房二,太损了……”

一阵鸡飞狗跳,几条人影从窗户下的墙根蹭蹭蹭的跑远,一边跑一边骂房俊缺德,间或夹杂着某人干呕的声音……

房俊大骂道:“一群缺德玩意,再赶回来,老子扒开你们的嘴灌你们喝尿!”直到听墙根的这帮家伙跑得不见踪影,房俊才关好窗户,回到床上。

高阳公主不想自己的叫声居然被人听去,已是羞愤欲死,见到房俊上得床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出小脚丫就揣在房俊胸口,恼羞成怒的骂道:“都是你这个王八蛋,完了,明天本宫就要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了……呜呜呜,都怪你,那么用力干嘛呀,呜呜呜……”

只是这一下扯到伤处,顿时疼得小脸儿煞白,泫然欲泣。

房俊无奈,只得劝阻道:“放心吧,这帮家伙只是找乐子而已,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乱讲的。”

高阳公主却只是哭,根本不听:“一定会的,完了,本宫没脸见人了,呜呜呜……”

两个侍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闻言劝阻。可是高阳公主使起小性子,谁的话也不听。

房俊被她弄得心烦意乱,怒从心头起,一把拽过高阳公主的小脚丫,将她整个人摁在身下。

高阳公主吓傻了:“你你你,你要干嘛?”

房俊狞笑道:“干嘛?干的就是你!”就要长驱直入。

高阳公主脸都吓白了,一个劲儿的扑腾挣扎,哭着哀求道:“不要,好疼……”

房俊狠着心道:“那个女人不走这一遭?偏偏你就如此多事,今日你干也得干,不敢也得干!”

“我不要,房俊你滚开……呜呜呜,秀玉救我……”

高阳公主哪里是虎背熊腰的房俊对手?只是挣扎了几下,就被房俊摁住了,摆好冲锋的姿势。

秀玉和秀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驸马虽然有些粗鲁,可这是夫妻敦伦的大礼,自己如何能阻拦呢?可若是不阻拦,听得殿下哭叫得如此凄惨,心中不忍……

房俊知道高阳公主的性子,若今日不将其折服,往后必定傲娇起来没完。最令他恼火的是,这死丫头居然让自己滚开?

你奶奶的熊,老子可是你老公啊!

老婆侍候老公不是天经地义么?

今日让你知道对咱房二无礼的下场!大老鹰不发威,你以为是小家雀啊?

“啊——”高阳公主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房俊不为所动,自顾进出,低声恐吓道:“叫,大声叫,最好是整个长安城都听到,高阳公主殿下是如何在新婚之夜叫破了喉咙……”

这一招果然好使。

高阳公主唯恐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忍着疼,将被角塞进嘴里死死咬住。

只是过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叫起来。

只不过这次是绵羊一般的叫声,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当真是:声声娇喘声声痛,几度风雨几度情……

一大早,武媚娘就带着俏儿和郑秀儿两个侍女来到新房,等着给高阳公主奉茶。她虽然先于高阳公主进入房府成为房俊的枕边人,但是天生就只能是侍妾的命,不得不伏低做小。

不过好在房俊思想开明,非但不因侍妾的身份而轻看与她,反而将财政大权尽皆交付于她,使得武媚娘在房府之中和码头、农庄那边亦无人敢于轻视。

整个关中都知道,武媚娘是房俊最得宠的侍妾,亦是最信赖的助手。

对于自己的身份,武媚娘虽然不甘心,却也可以接受,毕竟正室大妇乃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殿下,放眼天下,还有谁的身份能高的过高阳公主呢?

况且,她深知房俊的脾性。

郎君看似随和,实则对于家中之事无比在意。郎君志向远大,但是平素的生活却崇尚简约,最是讨厌后宅不靖、妻妾争宠这样的戏码。

自己早早过来向高阳公主表示臣服,无论结果如何,必然在郎君心里得到高分。

至于高阳公主会不会看不惯她掌控房俊的财政大权进而想要夺权……希望她不会那么愚蠢。

不是武媚娘自负,房家湾码头的规模越来越大,非但掌控整个关中的商业,甚至已经发展到西域。而随着与“东大唐商号”的接轨,规模会更加壮大一倍不止。

这其中涉及到的商路、税收、垄断、销售、账目……换一个人,绝对没有武媚娘做得更好。

这就是她底气所在,只要码头掌握在她的手里,她就能在房府有别人肯定的地位,而不是一个只能依靠美色娱人的花瓶……

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虽然郎君不是薄情寡义之辈,但武媚娘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亦要为自己的儿女考虑。

母以子荣,子凭母贵。

只有她武媚娘在房府有地位,她的子女才会被人正眼相看。就算高阳公主的儿子是房俊产业的天然继承者,但武媚娘亦不想自己的子女就碌碌无为、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她得为自己的子女铺一条路!

后堂传来脚步声,武媚娘立即收拾心情,站起身,俏丽的脸上带着笑容。

高阳公主一身锦绣襦裙,在秀玉秀烟的搀扶下,自后堂走出。

只是行走间脚步并不轻快,大抵是牵扯到某处伤势,两条柳叶儿一般的秀眉微微蹙起,脸色有些发白,显得精神有些不济,憔悴的容颜我见犹怜。

武媚娘会心一笑。

郎君的能耐,还有谁能比她更有体会?

她的住处距离新房不远,昨夜公主殿下闹出的声响,她亦有所耳闻。

不说那如狼似虎的强健耐力,单单是那健壮昂扬如钢似铁的凶器,就足够娇滴滴花儿一样的高阳公主喝一壶了……当初的自己可是被折腾惨了,即便是经验越来越丰富的现在懂得如何避重就轻的迎合,亦是大感吃不消呢……

“奴家见过殿下!”

武媚娘对高阳公主报以同情。

高阳公主强笑一下,柔声说道:“免礼!也不是外人,往后不必这些虚礼,自家人,你我姐妹想称便好。”

武媚娘从俏儿手中接过茶盏,跪在高阳公主面前,双手将茶盏高高举起,恭声说道:“奴家岂敢与公主互称姐妹?上下尊卑,奴家自然分得清楚。况且,当初若不是殿下恩典,奴家如何能成为二郎的女人?此恩此德,奴家必定铭记终生,殿下就是奴家的恩人。”

这就是武媚娘的高明之处。

与高阳公主一争长短么?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情……

人家背后站着当今陛下,等到将来,下一任的皇帝依旧是人家的哥哥……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怎么争?

第六百五十六章 家和万事兴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怎么争?

既然争无可争,不如认清现实,好好的结交。仗着先前的因由,武媚娘也算是高阳公主的人,正是高阳公主想要试探房俊是不是“兔子”,才有了武媚娘进入房府成为房俊枕边人的机会。

这一层缘由,天然的能够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果不其然,高阳公主笑吟吟的接过武媚娘奉上的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这才递给一旁的秀玉,笑着对武媚娘说道:“正是如此,你我才应该同心同德,共同服侍夫君才是。”

高阳公主性格傲娇,这是天然的公主病,却也不是一点脑子没有……

依着房俊现如今的地位以及未来可以达到的高度,可以想见,因为各种缘由被塞进房府后院的女人必然不乏其人。与其以后去拉拢各种势力送来的女人,何不拉拢武媚娘呢?

这个能掌管房俊几乎所有家产的女人,可不仅仅是个侍妾而已!高阳公主有自知之明,若是让她去管理那庞大的商业,绝对一头雾水焦头烂额,根本就做不来。

自己身为公主,身为正室大妇,也根本不必去跟武媚娘争什么抢什么。既然没有利益的冲突,结成联盟共同对付现在并不存在的外人,那才是聪明的做法。

武媚娘何等聪明?高阳公主只是轻轻的一点拨,她立刻就明白了。当即笑道:“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好好的侍候自己的男人?奴家一切但听殿下吩咐便是。”

大家都是明白人,几句话,便确定了攻守同盟。

以高阳公主的身份地位,加上武媚娘掌管的资源,以后无论是谁家的女子想要进入房俊的后宅,恐怕都没有好日子过……

没有对应的冲突,却有着相近的目标,又有着一些特定的渊源,这一妻一妾自然水乳交融。

房俊从后堂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两个女人关系融洽言谈甚欢的样子,不仅有些愕然。

在他看来,高阳公主这死丫头典型的公主病,傲娇起来恨不得让人掐死她;而武媚娘呢?这娘们儿更是心狠腹黑的典型代表,经过这两年的锻炼,亿万财富在手中掌控,成千上万的商贾要仰其鼻息,愈发气场强大不让须眉。

都说同性相斥,拥有几乎相同属性的两个女人,怎么会表现得如此融洽呢?

不过他懒得去管女人间的事儿,在他看来,女人也有自己的心思,只要别搞得家里鸡飞狗跳后宅不靖,那就随她们去……

带着高阳公主,前往前院去见房玄龄夫妇。

新媳妇是要给公婆奉茶的……

前院正堂,房家人悉数到齐,济济一堂。

房玄龄夫妇正中坐了主位,左侧是长子房遗直及其妻杜氏,然后是三子房遗则、被乳母抱着的幼子房遗义。右侧则是女婿韩王李元嘉、王妃房氏,以及小女房秀珠。

房俊和高阳公主来到堂中,侍女奉上香茗,高阳公主接过,上前一步来到房玄龄夫妇面前,盈盈下跪,恭声道:“请爹爹和母亲喝茶。”

以往,公主下嫁之后给双亲奉茶,是不需要下跪的。不过李二陛下认为公主虽是金枝玉叶,但既然已经嫁为人妇,自应孝顺双亲,持子孙之礼而奉养长辈,这才是人伦大道。

房玄龄满面春风,双手接过茶盏,饮了一口。

对于这个儿媳,房玄龄简直满意至极。高阳公主是他由小看大,“温婉贤惠”、“知书达理”,性子极好,况且高阳公主既受李二陛下宠爱,与太子李承乾的关系亦是亲厚,有这么一门亲事,可保房氏三代富贵,一门平安。

只不过若他也能穿越到后世,知晓房氏一门正是因为这位“温婉贤淑”的公主殿下而倒了八辈子霉,非但红杏出墙给儿子弄了顶“名传千古”的大绿帽,更害得房氏家破人亡,险些满门遭戮,不知是何感想……

卢氏满脸慈爱,伸手将高阳公主拽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越看越是喜欢。喝了茶,便拉着高阳公主坐在自己身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唯恐新妇进门有何处不适,委屈了这个儿媳妇。

从怀里拿出一对儿绿油油通体翠绿的镯子,拉过高阳公主素白纤秀的小手儿,给她套在手腕上。镯子碧绿通透,皓腕欺霜赛雪,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高阳公主喜滋滋道:“谢谢母亲。”这是见面礼,不能拒绝。

一旁的杜氏看着羡慕,却没有半分嫉妒之意。尽管当初她进门的时候,卢氏拿出的见面礼没有这个贵重。一则是自己的身份无法与高阳公主相比,若是卢氏拿出根当年送她差不多的见面礼,明显失礼。再则,现如今的房府也不是当时的房府可比的,南来北往的商贾出手最是豪绰,这样的宝贝府里也很是有几件。

最重要的是,现在房府如此红火的缘故,还不是房俊的出息?以往老爷子房玄龄虽然贵为一朝宰辅,但是在经营之道上却很是拙劣,杜氏可记得当初自己想要回娘家贺寿都拿不出像样的贺礼,记得自己直掉眼泪……

现在随随便便拿出去一点东西,哪家不是羡慕嫉妒瞪圆了眼睛?

最最在主要的是,家里有了公主这一门亲事,房氏的后辈以后想要出仕谋求一个好差事,还不就是高阳公主一句话的事情?现在的皇帝是她的父亲,以后的皇帝是她的哥哥,这样扎实的背景,笼络都来不及,杜氏怎么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就犯傻去跟高阳公主作对?

房玄龄冲房俊摆摆手:“你也坐吧,咱们家里不兴那些拘谨的礼数,你又不是不知。”

房俊应了一声,便在小妹房秀珠的身边坐了。

韩王李元嘉瞅了瞅老岳父,慈眉善目的显然心情极好,又看了看房俊,正值新婚一脸喜气,便奓着胆子说道:“二郎啊,你呢现在也成家立业了,往后行事,可要稳妥一些才好。这官场之上,势力倾轧非此即彼,还是要笼络一些人在身边,分得清谁远谁近才行。”

王妃房氏最是了解李元嘉,闻言就抿着嘴忍着笑,横了故作摸样的李元嘉一眼。这是提点二郎呢,让他知道这个姐夫可是一家人,往后可莫要再使着劲儿的打脸……

房氏忍不住好笑,怕小舅子怕成这样,放眼长安也没几个。

不过这心里却极是慰贴。

正因为娘家兄弟有出息,肩膀硬实,又顾着自己这个出嫁的姐姐,所以自己在韩王府才能越来越有威严。那些捧红才踩黑的奴仆以前对自己也算恭敬,但是现在,哪个在自己面前不是战战兢兢,唯恐惹恼了自己这个王妃,房二郎打上门算账?

房玄龄捋了捋胡子,看了看李元嘉,他对这个女婿是极其满意的,认为房俊有时候做得确实过分。女子出嫁从夫,要谨守三从四德,怎能稍不开心便耍小性子?娘家弟弟动不动就上门去给姐姐撑腰出气,更是成何体统!

便沉声说道:“王爷此言不差,二郎,往后性子要沉稳些,不要遇到点事就咋咋呼呼,惹人笑话。王爷是你的姐夫,便如同你的兄长一般,要尊敬爱慕,要兄友弟恭,这才是家业兴旺之道。动不动挥拳头尥蹶子,像什么样子?”

韩王李元嘉眼泪汪汪,看着房玄龄一脸崇敬。

果然是我的好岳父,通情达理啊……

房氏却悄悄撅起嘴,自己这个老爹总是这样迂腐!还是二弟对自己好,“帮亲不帮理”,多霸气啊……

第六百五十七章封赏

一家人正愉快的闲聊,门外有家仆来报,皇帝有圣旨颁下。

虽然大唐迎接圣旨不用焚香沐浴那么夸张,但起码的尊敬还是需要的。房玄龄带着全家来到正门前恭迎圣旨。

前来颁旨的赫然是李二陛下身边最信任的内侍头领王德。

老太监满脸笑意,先是客客气气的对房玄龄和高阳公主鞠躬见礼,然后才在房氏家人的簇拥下进入正堂,在堂中站定,打开手中的圣旨。

“门下:房氏满门,尽皆忠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驸马房俊,文采斐然,贵而能俭,无怠遵循,轨度端和,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允文允武,四方之纲。现敕封房俊为从三品开国华亭县侯,领右武卫将军,总管沧海道行军事务,望尔不负圣恩,恪尽职守……”

这圣旨也不知道是谁草拟的,房家众人听着,都觉得有些脸红。

知书识理?轨度端和?敦睦嘉仁?

还其性之义,其行之良……

听起来这么那么假呢?

房俊则是眼角一抽,心中腹诽,这特么不是骂人呢?听上去似乎辞藻华丽、褒扬有加,其实全都是反话!

李二啊李二,您好歹是个皇帝,这也太小心眼儿了吧?

不用问,定然是李二陛下既要升房俊的官,用他去稳定江南开拓东海航路,又不忿他总是三番四次的为皇帝惹乱子……

报复心太强了!

不过除了这通篇的“反话”,其余的内容却令房俊甚是满意。

从三品开国华亭县侯是爵位,右武卫将军是官阶,总管沧海道行军事务是职务。

右武卫将军这个官阶只是个闲散的官位,基本每一个驸马都是从驸马都尉开始,然后晋升为某一卫的将军,当然别的驸马这个晋升的过程可能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房俊昨天娶了高阳公主,今儿就是右武卫将军了,堪称神速。

总管沧海道行军事务,便是俗称的“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只是个职务,并不是官阶,亦不常设,但权力极大。几乎只要是出了海,那就都归房俊管!

而且你不能让整个大总管府都飘在海上啊,还要在陆地给划一片范围作为基地。这个基地无论是哪一州哪一府哪一县,都是凌驾于当地官府之上的存在,谁叫房俊这个大总管的级别实在太高呢?

这是房俊与李二陛下的约定,自是题中应有之义。而从三品的华亭县侯,则是李二陛下对以前的补偿。

只不过……

据房俊所知的历史知识,华亭县那是要在唐朝中后期才会设立,现如今那一片大抵都是盐碱地和滩涂,顶多也就是一些小渔村,会有一个县治?

而且就算是有,估计也没几个人……

房家人全部领旨谢恩。

房俊挽留王德喝杯茶歇歇脚,王德却婉拒了,言道宫内尚有事务,且要回去复命,待房俊收了圣旨之后,便告辞离去。

唐朝的圣旨还未到明清之时要当做无与伦比的宝贝那般不可亵渎,臣子收到圣旨之后要束之高阁妥善收藏,等闲不许示于人前。堂中房家人将那份圣旨穿来穿去,啧啧称赞。

最激动的就要数卢氏……

房玄龄的爵位是梁国公,这个爵位将来只能有长子来继承。若是放在以往,这没有什么问题,房遗直作为嫡长子继承家业和父亲的职位天经地义。

但是在房俊强势崛起之后,这个“天经地义”就显得不那么牢固了,尤其又娶了高阳公主,更是水涨船高。一旦房俊对这个爵位动了心思,以他本身的强势,再加上高阳公主在背后撑腰,房遗直怕是无法与之对抗。

兄弟之间为了爵位争斗不休,那就是败家的征兆……

现在,卢氏则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这就是开国县侯了,还有高阳公主这个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在,假以时日再进一层,成为一个开国县公、甚至是开国郡公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与国公的爵位也相距不远了,想必兄弟二人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个爵位反目成仇、祸起萧墙。

而且成了驸马,想必亦不会以为以前那样因为一点小事就被剥夺了爵位……

高阳公主则微微噘嘴,有些不满。

“父皇太小气了,才给一个从三品的侯爵,好歹也要是个郡公啊,不然和别的驸马有何区别?”

在她看来,房俊原本就是侯爵,只是被剥夺了而已,父皇现在恢复爵位却未更进一步,有些小气了……

房俊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以后就要在南边混了,也不用时常上朝,传紫色或者绯色的官服也没啥大不了。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封地……

封地,是按照爵位来的。

比如房玄龄的梁国公,“梁”为春秋诸侯国之一,地址大抵在开封附近,房玄龄的封地便在此处。

至于比之国公底了好几个级别的县侯,封地自然不可能是这等古之诸侯国的显赫地方。

关羽的“汉寿亭侯”为何争论不休?

还不就是因为汉寿这地方在古代不出名!

据三国志卷三十六关羽传载,建安五年,曹操表封关羽为“汉寿亭侯”。关于“汉寿亭侯”是汉之寿亭侯还是汉寿之亭侯,历来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汉寿亭侯”的“汉”是表朝代名,“寿亭侯”为其爵位封号,封地在“寿亭”这个地方,或者根本就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即“汉”为朝代名说。另一种观点,认为“汉寿亭侯”的“汉寿”是地名,“亭侯”是爵名,即“汉寿”为地名说,是封地在“汉寿”的“亭侯”。

搞不好自己的“华亭候”就类似于“汉寿亭侯”的前一种解释……

自己搞不清楚华亭县是不是在贞观时期就已经设立,只好请教房玄龄。

房玄龄也有点懵……

那是当朝宰辅不假,总领全国政务也不假,但也不可能全国啥地方都听过、都有印象啊?

老房揪着胡子冥思苦想,依然想不起来这地方在哪儿。

房俊有点绝望了……

这时,韩王李元嘉见岳丈一脸纠结,便插言道:“华亭这个地方,本王倒是听过。”

说完,冷场。

房玄龄自然不可能去问自己的女婿“华亭在哪儿”,堂堂宰辅不知国中之地,有些丢人。

而房俊更只是瞄了李元嘉一眼,一丁点儿想问的意思都没有。

这货还记着刚刚李元嘉当着老爹的面隐晦的敲打他的事情……

李元嘉本想卖个关子,在岳丈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博学,却不料给弄得冷了场,这就有点尴尬了……

王妃房氏看了父亲一眼,又看了看两眼望着房梁的二弟,就伸出手在李元嘉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嗔道:“就你能是吧?知道就说,不知道就闭嘴,卖什么关子!”

呵斥了李元嘉一句,也给他解了围。

李元嘉赶紧顺杆往下爬,赔笑道:“王妃所言极是,小王知错……这华亭在苏州近郊,隶属昆山縣。本是水师的一处驻地,因常年驻扎军兵,渐渐发展成为一处集镇。本王在魏王殿下组织下参与编撰拓地志,正巧负责江南一带的收集整理,在苏州府志当中见过这个地名。”

言罢,略带得意的瞅瞅房俊。

本王虽然不及你才华横溢、天资纵横,作不出那等脍炙人口、流芳百世的名诗绝句,但咱也不是白给的!江山胜图,尽在吾腹中矣!

然而房俊哪里顾得上讽刺李元嘉的显摆,他已经傻了眼……

将一处地处乡下、穷乡僻壤、军兵汇聚的集镇,御赐给一个县侯作为封地,我滴皇帝陛下,你也太抠了吧?

第六百五十八章 媚娘的天赋

房俊对这个封地极为不爽。

从三品开国县侯的爵位确实不低,对于国家立国已久大势相对稳定的时期,这样的爵位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况且开国县侯的食邑是一千户,不提俸禄,单单这一千户的供奉,就足以让一个家族长长久久的兴旺下去。

但问题是,华亭镇能凑得足以前食邑么?

食邑指的是普通的农户,若是把军户加进来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房俊哪里敢那么做?

说到底,这个华亭镇就是个坑爹的所在……

房俊心里不爽,脸上倒是未有表情,这点城府他还是有的。不过正所谓知子莫若父,自家儿子是什么样的品性,当爹的岂能不了解?

房玄龄也觉得这个华亭镇有点不像话,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不过他还是得开导房俊一番,万一这儿子犯倔、棒槌脾气发作再弄出什么风波来,有失体面不说,更容易被有心之人捉住把柄。

他沉声说道:“烈火烹油,非是长久之道。你现在可谓万众瞩目,一言一行都在旁人眼里,要懂得隐忍低调、锦绣于内的道理,方可在官场之上游刃有余。”

又是娶公主又是盛大的婚礼,现在又是升官又是晋爵,难免有眼热之人心怀嫉妒……

陛下不论如何封赏,那都是圣心独裁,做臣子的唯有感恩戴德、恪尽职守而已,若是心怀不满、口出抱怨,岂不是对皇帝心怀怨恕,有不敬之心?

这罪名说大不大,以陛下现在对房俊的看重,定然为之一笑,不置可否。可说小也不小,一旦对景的时候,便会被别人翻出来加以攻歼,成为政治污点。

这是最基本的为官之道,简单来说,就是尽可能不将把柄示于人前,谨慎经营自己的声望。

养望,方可德重。

此乃官场之上百世不易之法门……

……

回到后宅,高阳公主坐到椅子上,嘟着嘴儿,依旧闷闷不乐。

对于父皇非但只是让郎君恢复爵位,甚至赐了一个笑话一般的华亭镇作为封地,公主殿下非常不满意。

武媚娘并未去前院正堂,听闻了宫中内侍前来传圣旨的消息,亦第一时间知晓了圣旨的内容,她是何等的玲珑心窍,一看高阳公主的神情,便知道这位殿下是为何不高兴。

心底不由暗笑,还真是小孩子一样的性情啊……

便莫名的心情愉快起来。

这样一个身份尊贵、虽然聪明却并无多少心机城府的正室大妇,对于妾侍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福分呢?起码相处起来不会太过艰难,亦不用整日里勾心斗角虚与委蛇……

其实说起来,两人也只是相差一岁而已。但武媚娘的家庭环境,自幼便在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欺凌当中成长,若是不能每天算计筹划,如何能在那个家中存活下去?

论起心志之坚定、机谋之诡变,两个高阳公主亦是拍马难及。

秀玉和俏儿带着房俊去净手擦脸,武媚娘便坐到高阳公主身边,笑问道:“郎君升官晋爵,殿下为何不开心?”

高阳公主小脸儿紧绷,闷声道:“父皇太过分了,爵位只是恢复原位也就罢了,那个什么华亭镇,韩王叔都说了只是一个集镇,恐怕人影都没几只,如何能供奉郎君的爵位?”

武媚娘看着高阳公主郁闷的神情,忍不住轻笑一声。

高阳公主恼火道:“本宫在为郎君抱不平,媚娘不帮着本宫也就罢了,为何发笑?”

武媚娘越发觉得高阳公主单纯得可爱……

这样的高阳公主,固然有些任性、有些倔强,说话做事只随本心并不考虑后果,但也正是这份单纯,却是武媚娘所没有的。或许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早已被酸楚的遭遇给磨灭了而已。

轻轻拉着高阳公主的手,武媚娘浅笑说道:“殿下何必着急呢?我来问问殿下,郎君这个右武卫将军的官职,算不算高?”

高阳公主想了想,说道:“又不是右武卫大将军,差了一个字,那可是天差地别!不过刚刚成为驸马便一步升到这个官职,也算是不低了。临川公主的驸马周道务自由长在宫中,甚得父皇器重,成婚多年,也不过是右骁卫将军兼任营州都督而已。郎君总管沧海道事务的职务,可是比一个营州都督强的多。”

武媚娘说道:“对啊,既然如此,可否说陛下对郎君深为器重呢?”

“这是自然。”

“那殿下再想想,既然陛下连这样重要的官职都能赐给郎君,却唯独给了他一个如此贫瘠狭小的封地呢?”

高阳公主眨眨眼,不解问道:“是呀,为什么呢?”

武媚娘被高阳公主萌萌的神态都笑了,忍不住捏捏高阳公主嫩滑的脸蛋儿。

高阳公主神情一僵,感觉自己被轻薄了,就有些羞恼,瞪眼道:“本宫可是大妇,媚娘你要尊重些……”

“是是是,您不单是大妇,还是殿下呢,谁敢不尊重您呀?”武媚娘乐不可支,嘴上说着尊重,手儿却很自然的揽住高阳公主的细腰,甚是亲昵。

高阳公主觉得武媚娘的动作有些过分,但并未感受到不适,反而有些享受。她本就是娇憨的性格,崇拜强壮的男人,向往深邃的睿智。武媚娘心智成熟,表现出的精明少有人能及,高阳公主发现自己现在居然也挺依赖武媚娘的。

起码对武媚娘的亲昵很是乐意……

“那你快说说,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高阳公主忍不住问道。

武媚娘露出深思的神色,柔声说道:“陛下圣心独裁,智慧无人能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然含有深意。江南是什么地方?是江南士族的江南,当年隋炀帝那般骄纵不可一世,不还是拿江南士族没法子,最后甚至乖乖的常住江都以寻求江南士族的帮助?郎君贸然进入江南,想要将江南变成陛下东征的大本营,必然出动江南士族的利益,前些时日朝中御史言官群起而弹劾相公,便可见一斑。”

高阳公主听得聚精会神,觉得武媚娘此刻好有女诸葛的风采……

武媚娘不知道高阳公主的心思,不过却很享受她近乎崇拜的目光,嘴角微翘,续道:“而放眼江南,杭州和建业是江南士族的根基所在,这两处地方经由这些衣冠南渡的世家几百年经营,自然是势力盘根错节,苦若金汤。郎君想要在江南开创一番局面,若是直接放在江南士族势力强劲的地方,必然受到阻挠,可若是离的太远,又怎能将江南士族的利益取之所用呢?华亭镇隶属杭州,却偏远贫瘠,正合适这两个条件。”

高阳公主大点起头,却仍有不解:“为何不干脆将华亭镇作为沧海道大总管府驻地,而将郎君的封地敕封在别处富饶膏腴之地呢?”

这位殿下心心念念的还是郎君的封地太穷,心有不忿……

武媚娘轻轻一笑,眸光晶亮:“依媚娘看来,陛下之所以将华亭镇敕封给郎君,而不是干脆任命其作为沧海道的大总管府驻地,正是陛下属意让郎君放开手脚,大干一番。试想,既然是郎君的封地,华亭镇的所有官员任免都归郎君说了算,在郎君的封地之内,若是看谁不顺眼直接打杀了,又有谁管得着呢?”

正从后堂走出的房俊在房门口驻足良久,听了武媚娘的这一番话,心中茅塞顿开。不由得感叹这就是天赋啊,虽然历史上的女帝大抵是没了,但是其超卓的政治天赋却未曾泯灭。只是可惜,日后这份天赋再不能用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手执乾坤……

不过,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或许这一世的武媚娘能在另一个领域开创出一番新的天地也说不定。

同时,房俊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第六百五十九章 日后再说

按例,臣子接了圣旨,无论升官亦或贬职都是要进宫谢恩的,当然,满门抄斩的除外……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虽然唐朝远未达到明清两朝的封建集权,一句皇帝的坏话都不能说,说了就是大不敬的欺君之罪,但必要的尊敬一定要表示出来,这是态度问题。

华灯初上。

高阳公主指使着秀玉秀烟准备明日回宫的礼物。

公主出嫁,与民间一样要在三天之后回门儿。所不同的是,因为在出嫁之时宫里的妃嫔等都送了不同程度的贺仪,要在回门儿的时候回礼。

後宮佳丽如云,需要准备的回礼是个相当大的工作量。既不能遗忘了某一位,回礼亦要按照成亲只是所送贺仪的基础上加以斟酌,不能一概视之……

坐在椅子上的房俊看着正握着毛笔拟定礼单的高阳公主,打了个哈欠,随意说道:“这些事情安排秀玉去作就好了啊,何必你亲历亲为呢?都是固定的章程,有旧例可循,你这纯粹是自添烦恼。”

思路被打断的高阳公主有些不满,抬起小脸儿瞪了房俊一眼,娇哼一声说道:“你个棒槌懂什么啊?宫里的水深着呢,而且这些女人成天待在後宮无事可做,最是喜欢对这些家长里短的嚼舌根,往往都是不经意的小事就得罪了谁。我还要在父皇面前为你争取一下晋升一级爵位呢,可别得罪了谁说你的坏话,多不值当啊。”

原来是为了自己谋划,所以才这么费尽心力……但房俊并不感动。

他瞪起眼睛,不悦道:“警告你啊,虽然你是公主,但我可是你的郎君!夫为妻纲,出嫁从夫,你要对我保持必要的尊敬才行!成天棒槌棒槌的,成何体统?”

高阳公主其会怕他?

当即反唇相讥道:“本宫就说,怎么了?有能耐别冲本宫瞪眼睛,你去外边嚷嚷啊!全长安城的百姓都叫你棒槌,你天大的能耐,能让所有人都不这么叫你?”

房俊怒了!

死丫头你是要翻天不成?

别的驸马怕公主,老子可不怕!非但不怕,还得使出手段将你降服才成,免得以后哪天“慾求不滿”就给老子戴绿帽子……

挽着袖子站起来,对秀玉和秀烟挥挥手:“该准备什么,该送给谁,秀玉你拿主意就好了。”

两个侍女看着房俊黑着脸,有些忐忑。可是又不敢当着殿下的面听从驸马的吩咐,她俩可是殿下的人,要时刻跟殿下保持统一阵线,不然岂不成了叛徒?

驸马生气没什么,还有殿下罩着呢,若是惹恼了殿下,那可就麻烦了……

两个侍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也恼了,臭房俊、黑面神,你这是要本宫下马威么?

这才成亲两天啊,真是好大的胆子!

素白的小手放下毛笔,“砰砰”拍了两下桌子,两条柳眉蹙起,瞪着房俊说道:“你要干嘛?都说了这些东西不能出半点差错,你别捣乱行不行?”

房俊点点头:“不着急,日后再说。”

高阳公主这回是真的恼了,站起来跟房俊面对面毫不相让,像一只小公鸡一般挺着小胸脯,与房俊对视。

“明日就要回宫,以后还有什么用?”

房俊嘴角溢出一抹邪恶的笑意:“我说日后再说,又不是不让你准备。”

高阳公主快疯了,张牙舞爪的嚷嚷道:“现在不准备,以后准备给谁啊?”

她确信房俊这厮是在无理取闹,真是没看出来啊,这家伙浓眉大眼的,怎么这么幼稚呢?

房俊眉毛一挑,忍着笑:“殿下莫非不懂汉话不成?我说了,日后再说。”

高阳公主一头雾水,日后再说,不就是以后再说的意思么?

居然敢说本宫不懂汉话?

虽然李唐皇族的血统并不是纯正的汉人,但是这么说也实在太侮辱人了!

见到自家殿下依旧一脸懵懂,而且即将炸毛的蠢萌模样,两个小侍女早已捂着嘴红着脸,在一旁吃吃笑个不停。

驸马太坏了,怎么可以这样調戲自家殿下呢……

高阳公主看看乐不可支又有些羞涩的侍女,再看看一脸促狭的房俊,烦躁的爪爪头发,怒道:“你们笑什么?”

房俊也忍不住笑,本想用后世的段子逗一逗高阳公主,却不想这位居然白莲花一样毫无反应……

“日后再说的意思,殿下不懂?”房俊笑问。

高阳公主眼露杀气,被人嘲笑自己却不知可笑在何处,让她很是抓狂,咬了咬银牙:“不懂,未请教?”

房俊咳嗽一声,清了清嗓,一本正经说道:“望文思意,意思就是先日,完后再说……”

先日,完后再说?

高阳公主歪了歪脑袋,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疑惑:“完后再说……说什么呢?”

房俊张了张嘴,发觉自己无言以对……

殿下,这句话的重点是“日”啊好不好?

高阳公主说完话,看着房俊吃惊的样子,陡然反应过来。

一张莹白如瓷的小脸儿腾地飞起两朵火烧云,又羞又恼,大骂道:“下流!无耻!败类!房俊你简直斯文扫地,龌蹉……哎呀,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被一通乱骂,房俊黑着脸将高阳公主娇小的身子拦腰扛起,不顾她尖叫挣扎手脚乱动,向后堂卧室走去。

同时吩咐秀玉道:“秀玉你看着办就好,本驸马认为你家殿下的文学素养有问题,觉得有必要好生教育一番,让你家殿下明白日后再说的真正含义!”

秀玉秀烟捂着嘴儿吃吃的笑,脸儿通红。

看不出来,五大三粗没有半分倜傥之气的驸马,居然如此有情趣呢……

卧室里,高阳公主被房俊随意丢在床榻之上,差点摔得背过气去。刚想破口大骂,一个强壮的身子便将她压在身下,瞬间一股浓烈的雄性气息便占据她的口鼻,令她的心脏为之一颤。

感觉到一只大手依旧从衣襟的下摆长驱直入,略感粗糙的手掌婆娑着自己娇嫩的肌肤,然后一路而上轻而易举的占据自己的小山包。

最可恶的是,那只作怪的手还轻轻拨弄了几下柔软的豆蔻……

“嘤咛”

高阳公主要害被捉忍不住全身一颤,发出一声呻吟,然后隔着衣服死死的摁住那只在自己胸脯作怪的大手,红着脸道:“你你你,快放手,好痒……”

房俊一脸邪笑,继续着动作,享受着绵软滑嫩的手感,凑到晶莹如玉的耳边笑道:“既然娘子不懂什么叫日后再说,作为郎君,本驸马认为有义务教导殿下一番……”

高阳公主脸红如血,清亮的眸子依旧有些迷离,眼神游移着不敢跟房俊对视,声音微颤着哀求:“可是,可是……那里还有些疼啊,昨晚都受伤了……要不,你去媚娘那边,好不好?”

箭在弦上,房俊怎会鸣金收兵?

高阳公主感觉房俊的呼吸已然越来越粗重,肌肤相亲之时,亦能感受到那处的灼热坚挺,便知道自己依然沦为野兽口中的猎物,怕是在劫难逃了,只好红着脸羞涩的呢喃道:“那个……能不能轻一些?温柔一点好不好……”

她骨子里崇尚强者,却又喜欢斯文温柔。

这亦是当初她看不上房俊的原因,粗鄙不堪、毫无温润如玉的君子气息,连辩机那个和尚都比不上……

昨夜的房俊太强势,给她留下有些畏惧的印象,这跟她想象中温柔惬意的鱼水之欢有些不同。虽然经历过最初的疼痛之后,后续的感觉让她有一种魂飞天外的悸动,但是若能温柔一些,她觉得感觉更好……

第六百六十章 琴瑟合鸣

云收雨散。

气喘吁吁仿佛一条离了水的鱼儿一般的高阳公主殿下,晶莹的肌肤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眼睛却像是猫儿一般眯起,嘟囔着有气无力的反驳房俊:“什么日后再说,都是骗人的……日后,什么事儿也说不成了……”

房俊就嘿嘿一笑,大手爱恋的轻抚着湿滑的肌肤。今日应公主殿下要求,没有昨日的狂风骤雨,反而温柔细腻,死丫头的反应却比昨日更加不堪,几下子就缴械投降,玲珑的娇躯响尾蛇一般颤抖不休。

没想到这丫头喜欢这个调调儿……

难道正是因为原本的房遗爱是个只知硬桥硬马、横冲直撞的莽汉,完全不懂在闺房之中曲意奉承取悦女人亦是男人的责任,因此不为高阳公主这等讲究温柔惬意交颈缠绵的贵女所喜。是以,极度憧憬闺房和谐温柔的高阳公主红杏出墙,看上了风流倜傥温润如玉又才华超绝的辩机和尚,并最终迷失在辩机的温柔手段之下,非但毁了自己,将辩机的一世英名丧尽,亦将房遗爱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千秋万世成为绿帽的代名词……

越想越有这种可能啊!

房俊不禁为那位前身默哀,就因为无法取悦妻子,最后导致悲惨的结局,这到底算是谁的错?

最起码,房俊认为房遗爱是没错的。

是高阳公主的错?

在大唐这个崇尚自然、道德约束并不严苛的时代,高阳公主也只是随波逐流而已。以李二陛下为首,私生活糜烂至极点的李唐皇族,高阳公主也只是其中一员。受到身边亲人的影响,在情慾无法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干出这种出格的事情几乎是顺理成章……

当然,不守妇德,这放在任何时代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喂,想什么呢?”白嫩的脚丫在房俊粗壮的腿上蹭了蹭。

“如果我只是个粗鲁的莽汉,不懂怜香惜玉,亦没有才华横溢,殿下会不会厌烦之余,干脆红杏出墙?”房俊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虽然知道历史已经发生的事实,却还是想听到否认的答案。

“哼哼,那可说不定。房陵姑姑还记得吗?就是窦驸马纳了小妾,冷落的房陵姑姑,姑姑就偷了杨豫之,差点把窦驸马气死。窦驸马也是个有血性的,捉奸在床,就把杨豫之给宰了!哦对了,父皇又给房陵姑姑结了一门亲,知道是谁吗?就是媚娘姐姐夫家的同族,贺兰僧伽。”

高阳公主声音软腻腻的,说起房陵公主的往事来。

房俊脸色有些难看……

他本就对高阳公主有心理障碍,总害怕这死丫头不知什么时候会给他戴一顶绿帽子。虽然辩机这个隐患消除了,可谁特么知道还有没有辩鹅、辩鸭出现?

“喂,你不会吧?这就不开心了?”听不到房俊的声音,高阳公主侧脸一看,便看到房俊黑着一张脸,顿时嗤笑出声。

她侧过身子,将半边软软的胸脯挤在房俊的肩膀上,手肘支起上身,葱管也似的玉指在房俊健硕的胸膛画着圈圈,咬着嘴唇低声说道:“小心眼儿的样儿……刚刚把本宫折腾得差点散架,魂儿都飞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男人?”

房俊哼了一声,没接话。

高阳公主咬着嘴唇,忍住笑声,觉得小心眼儿的房俊特别可爱。谁能想到这个一言不合连亲王大臣都敢揍的大棒槌,却还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她从床榻上坐起来,红着脸儿跨坐在房俊小腹处,私密处毫无隔阂的紧紧相贴,房俊甚至能感受到潮湿的泥泞……

高阳公主一手撑在房俊头侧,将无限美好的上身尽情展示在房俊面前,然后牵着房俊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那里,洁白晶莹的肌肤上一处狰狞的伤疤宛如白玉微瑕……

“在泾水桥头,你救了我。在骊山农庄里,我也差点为你送了命……这不是两清,而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连命都能给你,又怎么会舍下你却跟别的男人相好呢?”

高阳公主轻声呢喃,倾诉着自己的心迹。

不知为何,房俊对她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疏离感,似乎天然就对她有所提防,这让高阳公主很是惶恐。

她喜欢这个男人。

从泾水桥头房俊单人匹马舍生忘死的阻挡突厥叛军的那一刻,她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男人。

爱情是盲目的,可以将所有的缺点自动转化成优点。

房俊的暴躁变成了威武刚硬,时不时的甩脸子也变成了男儿雄风,尤其是当除夕之夜那夜空盛放的烟花璀璨得胜过天上星辰,那一阙“东风夜放花千树”,让她彻彻底底的沉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自己曾经厌恶房俊,心中幻想着有一个温润如玉、柔情似水的情郎能陪着自己度过一生……可是兜兜转转,却蓦然发现,最好的其实一直不就在身边么?

在等待婚期将近的那些时日里,高阳公主不止一次后怕过,若是当初父皇当真取消了这门婚事,自己会是如何的后悔?

现在,她要爱护这个男人,更要爱护自己的幸福……

房俊婆娑着光洁的胸口那一处丑陋的伤疤,心底狠狠的悸动了一下。

一个愿意为了你送命的女人,除了珍惜爱护给他幸福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她呢?若是当真依然有那么一天,那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缘分若是尽了,何苦自寻烦恼?

放手便是……

说到底,房俊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

他有着传统的大男子主义的思想,但对于一些事情也能看得开。

当然前提必须是跟他生活在一起的时候,这顶绿帽子坚决不戴……

更何况,他就不信凭借自己强健的体魄、超越时代千年的见识,就征服不了一个成天傲娇公主病的臭丫头!

正沉浸在心情激荡之中的高阳公主,蓦然发觉一根硬硬的东西抵在自己的柔软的地方。顿时惊呼一声,就想要从房俊身上爬下去。

房俊岂能让她如愿

一双大手锁住柳条儿一般纤细的腰肢,微微一挺。

宛如热刀切黄油。

“哎呀……”高阳公主浑身一软,趴在房俊胸膛上喘着粗气,惊慌叫道:“不行啦……刚刚差点被你弄死,还来?求求你了,好郎君,去找媚娘吧,要不然,将秀玉和秀烟那两个妮子喊进来,反正早晚都是你的人,平素见你也眼馋德紧……”

房俊有些窘:“本郎君正大光明,哪里有眼馋了?”

恼羞成怒之下,紧扣住柔软的腰肢,耸动起来。

卧房里响起一片求饶声……

歇息在外间的两个侍女躲在被窝里面红耳赤,被夫妻见的情话和激烈的战况刺激得芳心荡漾。

翌日一早,天尚未亮房府的院子里便人喊马嘶,车队装好了各式礼品,等着公主殿下进宫。

高阳公主打着哈欠,浑身软软的任由秀玉秀烟为她穿戴梳洗,不时的打着哈欠,神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两个侍女便暗自偷笑。

高阳公主无意中发现两个侍女脸上的古怪神情,顿时有些羞恼,拍了拍梳妆台,冷哼道:“很好笑么?今晚就让你们侍寝,好生尝尝那家伙折腾人的本事!”

两女心神一荡,赶紧低下头,怕被殿下发现脸上的喜色。

对于服侍房俊,两女自然是千肯万肯……

门口的珠帘撩开,武媚娘窈窕的身影走进来。

“媚娘啊……”高阳公主刚刚开口,一阵困意袭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赶紧捂住自己张开的最,有些羞赧。

武媚娘可是过来人,若被她看穿,那可就羞死人了……

武媚娘精致的俏脸含着微笑,看了一眼高阳公主疲惫的神情,上前接过秀玉手里的梳子,替高阳公主梳理一头乌黑如丝缎的长发。

高阳公主有些羞恼,哼了一声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干嘛还要脸上那副表情?想笑就笑呗,本宫就不信你能抵得住那家伙!”

武媚娘为之莞尔,俯身红唇凑到高阳公主晶莹的耳旁,轻声笑道:“那家伙总是缠着人要不够,妾身也是每每精疲力尽求饶不已,只有感同身受,又怎会笑话殿下呢?”

高阳公主面色红润,恨恨道:“那家伙实在过分,一次又一次的没完没了,让秀玉秀烟来他又不肯,纯粹就是折腾人,这个混蛋!”

想到房俊的强悍,武媚娘面色绯红,心底一荡。

房俊与高阳公主正值新婚,这两天有些冷落了武媚娘,不过武媚娘并未在意。心窍玲珑的武媚娘早已看透房俊的性情,绝不是那种新人进门、旧人上墙的薄情寡义之辈。

大丈夫三妻四妾,正是理所应当,若是搂着一个女人过日子,那才是没出息……

她武媚娘能看得上没出息的男人么?

武媚娘的眼神有些迷离,透露着无尽的爱恋和信心。

那家伙,注定是要彪炳青史、征服四海的男人啊……

第六百六十一章 君臣奏对(上)

房俊和高阳公主的马车在承天门外停住,新婚夫妻两个下车,在一长溜内侍宫女的服侍下,联袂前往李二陛下的寝宫。而十几辆运载各式礼物的马车则被引往一边的角门,在接受严格的盘查之后,才会准许进入太极宫。

春暖花开,太极宫里春意盎然。

李二陛下的王牌心腹老内侍王德在前引路,微微侧着身子,一路与房俊说着话儿。

人老成精,何况是王德这样七巧心肝?

现在的房俊,崛起之势已然势不可当。未及弱冠的侯爵、国公,王德见过不知多少,但是这么年轻的一方大员,负责的还是陛下极为重视的东征筹备事宜,就不能不令王德另眼相看了。

可以预见,只要在未来的东征之中做出相应的成绩,返京之后必然高升为部堂级别的高官。在长远一些,一个宰辅的位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

“听闻王总管的老家便在杭州?”房俊随口问道。

王德笑得一脸褶子:“难为驸马还知晓奴婢的身世,正是苏州昆山脚下的一处村庄。当年家里穷,兄弟姐妹也多,家乡又遭了水灾,眼见养不活了,家父便将奴婢送到长安,净了身进了宫,后来又被前隋文皇帝送给了先帝。这一晃眼,好几十年都过去了……”

王德很是有些感慨,不过并未抵触谈及有些悲惨的往事,忆苦思甜从来都是交心的好套路,可以轻易的拉近关系,放松戒备。

房俊笑了笑,感叹了一句:“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王德啧啧嘴,佩服的拱拱手:“驸马果然文采天纵,一句话,道尽了乱世人命贱如狗的悲哀和不幸。”

高阳公主踩着碎步仪态端庄,俏丽的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只是听到这句话,抬起眼眸看了房俊,眸中光彩迸现,满是自豪与爱恋。

房俊信步而行,闲庭信步,笑着摆摆手:“您老吃的盐比某吃的饭都多,怎敢在您来面前卖弄?对了,不知家中还有何亲人?某即将开赴江南,您老也知道某的封地就在华亭镇,距离昆山只是一步之隔,若是有何需要照拂的地方,但说无妨。”

王德微微躬身,感激道:“谢过驸马爷。只是家中兄弟姐妹皆已故去,只有一个侄子,却又是无才无德的庄稼汉,上不得台面。奴婢给他购了几亩薄田,辛勤劳作,靠天吃饭,虽然清苦一些,却也胜在踏实。”

对于房俊的关心,王德甚是感激。

自先帝以至当今陛下,对太监的约束非常严厉,即便是王德这般心腹的大太监,等闲亦不可结交外廷,更不能参言政事。王德可不敢真的就拜托房俊什么……

再者说了,若是房俊有心,何须王德张口相求呢?

房俊便挑起大拇指,赞道:“老人家果然睿智,看透世情真谛啊!”

多少人骤富乍起,第一时间便会抬举亲友。财富、官职,拼了命的往回捞,唯恐旁人不知其有多大的能耐,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是往往这是最坏事的行为!

昔日乡间一穷叟,你就算给他金山银山、权倾一方,水平、素质放在那里,就能一夜之间成为上层人物了?非但不可能,反而极易成为旁人拉拢攻歼的对象……

如同王德这般只是给乡下的侄子买上田地,做一个富足的农家翁,反而是最好的做法。

王德淡然一笑:“驸马过誉了,老奴也就是一个阉宦,哪里有什么睿智?不过是随遇而安,只求得处置安然罢了。”

房俊摇头道:“阉宦又如何?没人愿意自残身躯而求富贵!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活命的一个法子而已。人间百态,只求心有日月问心无愧,又岂不比那些道貌岸然实则满肚子鸡零狗碎的所谓文人墨客强的多?”

诚然,太监因为身体的残缺,导致心态会与普通人产生极大的变异。因为无后,做起事情来毫无顾忌,往往会成为极其阴险残暴的祸害。

但凡事都要辩证来看。

那些道貌岸然的文人,就真的比太监光风霁月、阳春白雪不成?

汉朝的太监历史闻名、遗臭万年,可汉朝的官员,也特么没几个好东西!

拥有远超时代的见识,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

王德感动莫名。

正如房俊所说,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一刀切了自己,断送了一辈子的光明,做一个注定要在阴暗里腐朽糜烂、惹人厌弃的阉人?

可世人却从不会去可怜这些去势之人,在世人眼中,只要说起太监,那必然是阴阳怪气、凶残暴戾、为非作歹、祸国殃民的存在,万众唾弃……

深深看了房俊一眼,王德垂下头,并未说些感激的话。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记在心里就好……

当然,见识过大风大浪的王德自然不会因为房俊的一番话就产生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可笑想法,但是一定程度的好感却是必然的。

言谈之间,来到神龙殿门前。

王德微微躬身说道:“陛下有旨,公主殿下与驸马来到,入内即可,不许旁人侍候。殿下,驸马,请!”

高阳公主微微一福,柔声道:“多谢大官。”

房俊亦抱拳点头,与高阳公主联袂登上神龙殿门口的台阶。

王德稍稍站了一会儿,看着房俊的背影略微失神,然后才悄然退开。

高阳公主莲步轻摆,看了看四周,低声问房俊道:“郎君为何要结交王大官?”

房俊哂笑道:“大唐律令,外臣不得结交内侍。这个罪名可不小,娘子莫要害我……”

“懒得理你!”高阳公主翻了翻眼睛,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加快了脚步。

大殿内焚着檀香,清幽淡香。

李二陛下一袭常服,端坐在锦榻之上,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房俊夫妇一起拜倒在地:“儿臣,见过父皇。”

李二陛下将书册放在手边,展颜笑道:“毋须多礼,漱儿,赶紧到父皇身边来,让父皇看看是否瘦了?”

高阳公主乖巧的起身依偎在李二陛下身边,笑容明媚道:“父皇真是的,您当房府是龙潭虎穴还是穷山恶岭啊,这才三天的功夫,怎么就瘦了?”

李二陛下婆娑着女儿的头发,一脸宠溺:“虽然只是短短三日,可是在父皇心里,却如同三秋一般,每日牵肠挂肚,简直度日如年啊,就等着你回门儿呢。”

“父皇……”高阳公主柔声喊了一句,清亮的双眸已经盈满了水汽。

李二陛下收拾心神,拍了拍高阳公主的香肩,笑道:“去各位娘娘那边转转吧,休要做出这幅小儿女姿态,免得房二这个夯货笑话咱们妇女!”

“哼!他敢?”

高阳公主抬起雪白尖俏的下颌,一脸傲然。

李二陛下失笑道:“好,果然是某李世民的女儿,有气魄!”

高阳公主细细一笑,起身轻盈的走出宫殿,去往各位妃嫔的住处派送礼物。

房俊一脸郁闷,不满的看着李二陛下。

有您这样当爹的么?公然鼓励闺女欺压女婿,还有没有人权了……

李二陛下坐直了腰杆,笑眯眯的看着脸色不豫的房俊,笑问道:“怎么,朕支持自己的闺女硬气一些,你小子可是不服?”

房俊撇撇嘴:“儿臣不敢。”

不是没有,是不敢……

李二陛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没有也好,不敢也罢,你不还是都得受着?

抬抬手,示意房俊在一旁的地席上落座,问道:“对于江南,可有腹案?”

房俊想了想,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华亭镇这个地方,的确不错……”

李二陛下愕然,感情这小子是对“华亭县侯”这个爵位心生不满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君臣奏对(下)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给你什么你就留着什么,而且要开开心心,不给你的,不能要……

这是最起码的对皇权的敬畏,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房俊所答非所问,貌似有些不满皇帝敕封的“华亭县侯”一事。而李二陛下神情悠然,看不出喜怒。

房俊便也不说话,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语一点问题都没有。

良久,李二陛下才抬起眼皮看了房俊一眼,言语平淡:“真这么看?”

房俊安之若素:“自然是真的。”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淡然道:“说说理由。”

房俊活动一下腿脚,他是真的不适应这种跪坐的姿势,对于这种古礼没什么看法,只是单纯的不习惯……

“华亭镇隶属于苏州府,虽然此地稍显偏僻,却距离苏州很近,而且三面靠海,视野开拓,海运发达。若是能将此地经营成一处通商口岸,有得天独厚之地理优势,可以一举沟通江南商路,用不了几年,将成为江南一地甚至整个大唐最大的商业集散中心。”

这是来自于武媚娘的启发。

至于将华亭镇经营成一处通商口岸,则是在敕封圣旨下达的时候便有这个想法。毕竟放着后世上海这个东方最大的港口却不发展海运,实在是有些丢穿越者的脸……

李二陛下略感欣慰的点点头。

他还真以为房俊看不出将华亭镇赐予他作为封地的目的,而对圣旨生出怨尤之心,毕竟华亭镇那地方确实荒凉偏僻。

但是将华亭镇经营成为江南的通商口岸、集散中心……

说实话,李二陛下只是想将此地建设一处港口,供给水师驻扎,以便日后东征而已。

建设军港并不太难,但是要营建一处通商口岸,工程可就大了去了。

李二陛下略微皱眉:“有这个必要?”

工程大了,花钱自然就多。

虽然现在观众商业兴盛,税收不少,玻璃作坊更是远销海外,每年都有大量的利润。但是相比于东征高句丽所需要耗费的钱粮相比,依旧是捉禁见肘,不得不省着花。

李二陛下已经从房家湾码头见识到了商业繁荣所带来的好处,但是江南距离长安太远,那可是江南士族盘踞的地盘,就算商业兴盛起来,得到最大好处的必然是江南士族。国库拨出大量银钱兴建通商口岸,获益最大的却是一向与朝廷貌合神离的江南士族,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李二陛下才不愿意干……

房俊当然明白李二陛下的顾忌所在。

他点点头,说道:“非常有必要。不过父皇大概误会了儿臣的意思,儿臣想要兴建的不是一般的商业口岸,而是直接受到户部直属的市舶司,所有前来大唐经商的海商,朝廷分发文书,告知唯有这一处作为朝廷允许的通商口岸,其余在任何地方靠岸登陆,即视为走私。而口岸的所有税收,除去一部分留作日常运营之外,悉数上缴国库。”

此时的大唐,并无“市舶司”这个概念。

历史上在唐高宗显庆年间,在广州设立“市舶使”,这才是“市舶司”的前身。

李二陛正捋着胡子听得聚精会神,等到听了将华亭镇作为全国唯一合法的通商口岸,惊得下手一颤,差点把胡子都揪下来……

这岂不是断绝了江南士族的根脉?

江南士族之所以盘踞江南几百年,势力繁盛,便是因为利润极大的海贸!现在房俊这一个“市舶司”一旦建立,等同于决断了江南士族的根基,这些家伙岂会善罢甘休?

就连李二陛下也不得不憋屈的承认,江南,那是江南士族的江南!一旦这些江南士族发现根基动摇,必然发起歇斯底里的反扑,在江南那一亩三分地,便是朝廷面对江南士族的发疯也无能为力!

难道真的来一个血洗江南?

李二陛下当然不会那么干!一旦江南动摇,自己的东征大业不知道就得被拖延多少年,自己现在年富力强,可若是十几二十年后,还有精力去筹谋东征高句丽么?

李二陛下摇头叹息,房俊的这个设想足以令他心动,但是并无多少成功的可能。

“这个口岸一旦开启,必然遭受江南士族的全力抵制,怕是刚刚建成,即将夭折。”

没有江南士族的支持,这个口岸也就相当于名存实亡,总不能指望着商品从华亭镇登陆,然后再转走水路销往关中吧?

房俊却是早有腹案,信心十足道:“父皇明鉴,其实此事的成败不在江南士族,而在于各国的海商。”

李二陛下不解:“这是为何?”

房俊自信道:“商贾以逐利为天性,只要有利润,杀头的买卖都有人干!江南士族抵制是必然的,因为他们想要追求巨额的利润,一旦口岸被朝廷控制,所有的税收都归入朝廷,这就影响了他们的收益。他们的做法无非是在抵制华亭镇的同时,在沿海各地照常接受外国商船,生意照做。但是如果我们能控制住各国的海商,使得他们除了华亭镇,别的地方不敢去,便等于掐断了江南士族的供给,外面的商品进不来,他们的商品出不去,这生意怎么做?”

李二陛下恍然。

做生意都是为了赚钱,一旦江南的商路被严格控制,就等于在江南士族的脖子上勒了一条绳索。不在华亭镇做生意,那就没有生意可做!

江南士族是由多个家族组成的,彼此之间虽然同气连枝,却也必然有竞争、有龌蹉,不可能至始至终同心同德。面对巨额利润的诱惑,必然有人舍去联盟,投入朝廷的怀抱。

此举非但可以整合江南的商业,甚至可以使得朝廷加大对于江南的掌控力度。

一旦华亭镇口岸当真成为江南地区唯一的通商口岸……

整个江南都尽在朝廷彀中矣!

李二陛下压制住兴奋的心情,他还有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外国的货商亦是商人,他们追求的也是利润,如何能听从你的调遣,只在华亭镇登岸?”

房俊嘴角一跳,露出一个森寒的笑容:“谁不听,吾大唐的万里海疆就不欢迎谁。大海之上风急浪险,谁知道发生什么不测之祸?父皇难不成以为儿臣将要组建的新式水师,就只能运运粮草兵卒?”

李二陛下一拍大腿,大声道:“回头拟一份奏折呈给朕,朕便颁旨成立这个通商口岸!”

谁不听话,那就干掉谁!

这简直太对李二陛下的胃口了……

杀人放火什么的,对于李二陛下根本就没有丝毫心理负担。至于那些不听话的外国商船?

呵呵……

房俊就知道李二陛下会同意这件事,赶紧说道:“儿臣还没说完呢……”

李二陛下欣然道:“还有什么,但说无妨!”

他简直太开心了!

这房俊果真是有宰辅之才啊!

随随便便出个主意,不仅能帮助朝廷收缴大量赋税,更能加强对江南的掌控,简直是妖孽啊!

这个在长安城里肆意妄为的纨绔子弟,一旦放出长安虎啸天下,会干出一番什么样的事业?

李二陛下现在是越看房俊越喜欢!

如此惊才绝艳,简直就是天赐大唐的礼物……

房俊被李二陛下热切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干咳一声,说道:“儿臣请父皇取消全国的关津之税,只保留外国商品的关税,余者只收取市卖之税。如此一来,可以加大关税的征收额度,不至于引起国内商贾的怨言,同时抑制进口,鼓励出口,扩大贸易顺差。”

李二陛下听着这些天书一般的词汇,一脸懵逼……

第六百六十三章 河东裴行俭

所有的字李二陛下都认得,所有的词也都听清楚了,但是组合在一起,李二陛下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

这就尴尬了……

堂堂皇帝陛下,再与臣子奏对的时候却听不懂臣子的话语,这怎么行?

房俊却浑然没有注意李二陛下的异样,兀自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心中的设想:“……吾大唐地大物博,物产丰饶,但是出口的产品不能只是那些土地出产的作物,要加大玻璃、瓷器、美酒这些高附加值的商品,不仅能够轻易获得更多的利润,还能抑制他国本国的这些作坊。我们要尽可能的扩大高附加值商品的出口,以此来提升贸易顺差,同时打击周边国家的经济体系,使之国内加剧通货膨胀,逐渐的在财政上依赖大唐,就像儿臣在西域、吐蕃所作的那样……”

房俊越讲越兴奋。

当年他只是个主管农业的副县长,最大的权利就是下到田间地头掐着腰指挥耕地……

何时能有这种指点江山,为帝国筹谋的机会?

可李二陛下却越听越是黑脸,尴尬得不得了……

房俊话里的意思,李二陛下还是模模糊糊听懂了一些,无非就是利用贸易的手段抑制进口,扩大出口,进口一贯钱,出口两贯钱,就相当于净赚了一贯……

赚别国的钱,以此使得大唐越来越有钱。

但是这跟关津之税、市卖之税有什么关系?

通货膨胀又是什么鬼?

看着房俊手舞足蹈口沫横飞,李二陛下黑着脸,拍了拍身边的案几,冷言说道:“尔不过区区从三品侯爵,官职亦是外放的一路总管,此等事关国家政策的大事,乃是政事堂诸位宰辅的职责,尔越俎代庖,居心如何?”

“呃……”

房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目瞪口呆的看着李二陛下。

这皇帝……也太昏庸了吧?

咱虽然不是宰辅,但说的这可都是谋国之言,是咱超越千年的见识凝炼出来的适合大唐快速发展的定国之策,你说我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我这暴脾气……

也没辙!

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李二陛下抬起眼皮看了看闭上嘴巴一脸悲愤的房俊,心虚的咳了一声,随意说道:“不过看在你尽心国事的份上,朕也不会追究。这样,你回去写分奏折,详细一些……然后呈递给朕,朕批阅之后,会下发到政事堂,让诸位宰辅们议一议,适用不适用让各位宰辅定夺,也算不枉费了你一片心血。”

房俊哪里知道李二陛下是想先仔细研究一番他的奏折,弄懂其中关窍?

只等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儿臣遵旨。”

李二陛下挥了挥手:“朕有些累了,你且下去吧。”

“诺!”房俊鞠躬行礼,退出大殿。

看着房俊壮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二陛下伸手揉了揉脸,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有点丢人了,居然跟不上这个小王八蛋的思路,莫非朕已经老了?”

心里想着还是等房俊将奏折送上来,好生研究一番再说。

不然在房俊面前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态,连核心意思都没弄明白,表什么态?

房俊郁闷的出了大殿。

本是一腔热血的向李二陛下提一个能使得大唐确定霸权的建议,却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想来高阳公主一时半会儿也走不脱,干脆自己先出宫再说。

信步走着,心里对李二陛下满腹怨念。

屁的千古一帝啊,见识就跟井里的青蛙一般,哪里知道鹰扬天下、龙飞九天的壮志雄心?

房俊仰天长叹一声:“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房驸马这是诗兴大发么?哎呀呀,小生有幸,可得将房驸马的新作记下来……”

一声突兀的话语,将房俊吓了一跳。

抬眼一看,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来到太极殿东侧门下省官衙门前的钟楼……

门下省与中书省分列太极殿一左一右。

门下省门前有钟楼,中书省门前则是鼓楼,而房俊立足之处正是钟楼偏东,前方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林之后有飞檐斗角,正是弘文馆。

眼前立着一位儒服高冠的青年,眉目俊朗,英姿勃勃,正叉手而立,对着房俊行晚辈之礼。

此人年岁比之房俊还要大上几岁,却行此等严谨的晚辈之礼,显然必是弘文馆的学子了。弘文馆与崇贤馆分列太极宫与东宫,都是大唐第一流的贵族学校,等级相同。房俊身上那个崇贤馆校书郎的职务并未撤去,等于还是崇贤馆的老师级别。

弘文馆的学子向崇贤馆的老师执弟子之礼,没毛病……

房俊微微一哂:“作什么诗啊?无非感慨两句而已,就这两句,多了没有。”

英气青年微微遗憾:“只有两句?那可惜了……这两句诗虽然言辞浅显,但其中蕴含的无奈与愤懑,却是淋漓尽致的泄露出来,房驸马天纵之姿,吾辈不如者多矣。”

房俊摸摸鼻子,虽然被别人夸的是自己“剽窃”来的东西,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喜悦的,谁叫他“剽窃”的东西永远都找不到正主儿来告他“侵权”呢?

对这个英气青年的印象便很好。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房俊问道。

青年略带惶恐:“房驸马乃是崇贤馆校书郎,既是晚生的老师,何敢担这一句兄台?再者房驸马亦是当朝名仕,诗词圣手之名享誉士林,真真是折煞晚生了……晚生裴行俭,河东人氏,房驸马称晚生守约便可。”

房俊愣住。

裴行俭?

裴守约?

我勒个去!

出门就遇到大神啊……

这是房俊曾经很喜欢的一位文武全才的历史人物。

历史上,这位也是充满了传奇色彩。

此人非但身兼礼部尚书和右卫大将军这文武官职当中的一等显要,更威震西域大破突厥,计俘叛乱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匐延都支,将吏于碎叶城为他立碑纪功。

最厉害的当属这人识人用人的眼光……

明末彭孙贻说:行俭知人善行,雅量藻鉴,凡所赏技皆为名将。

何有此言呢?

宰相李敬玄大力赞扬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的才学,推荐给裴行俭,裴行俭看不上这几位:“做官的人要达到远大的志向、职位、前途,就要把度量见识放在首位,把文学技艺放在其次。像王勃等人虽然富有文才,但轻浮急躁,爱卖弄夸耀,哪里是做大事人呢?杨炯比较稳重谨慎,可以当到县令,其余的人恐怕难有善终。”

事实正如他所料。

而他所亲自举荐引进的副将,例如程务挺、张虔曰助、崔智聅、王方翼、蚕金毗、刘敬同、郭待封、李多祚、黑齿常之,大都成为当世名将,加上被他上奏任用做到刺史将军的,足有几十人……

这眼光,简直跟穿越者有的一拼!

据说,裴行俭之所以能有如此识人之明,是因为他精通阴阳历法五行面相之术,不仅能识人,且每次打仗都能预知有利的时日,往往旗开得胜,无往而不利……

有唐一朝,裴行俭亦是名将中的名将!

唐德宗建中三年,礼仪使颜真卿向唐德宗建议,追封古代名将六十四人,并为他们设庙享奠,当中就包括“礼部尚书闻喜公裴行俭”。及至宋徽宗宣和五年,宋室依照唐代惯例,为古代名将设庙,七十二位名将中亦包括裴行俭。在北宋年间成书的十七史百将传中,裴行俭亦位列其中。

当然,房俊之所以对裴行俭感兴趣的原因,是因为他是苏定方的徒弟!

第六百六十四章 军魂苏定方

此时的裴行俭,年方弱冠,英姿勃勃。

但是看着房俊的眼神,却充满了崇拜与倾慕……

统率神机营远征西域,与突厥狼骑对阵而不退一步,两战两胜,将突厥可汗最精锐的护卫打得落花流水,斩首俘虏不计其数,杨威于域外,表功于青史!

卖炭翁锦瑟青玉案·除夕爱莲说……一首首足以流芳百世的经典诗词,亦出自房俊之手。

裴行俭素来傲气,自诩武双全之英才,但是在房俊面前,他方知何谓真正的武全才……

相起来,房俊是翱翔于九天的雄鹰,自己则不过是小水沟里的鱼儿……

差距是全方位的。

房俊对裴行俭甚有好感,笑呵呵的拉着裴行俭的手,亲切道:“相遇即是有缘,某与守约一见如故,若无它事,不如寻个地方一起喝一杯如何?”

裴行俭自然求之不得,房俊现在简直是长安城的传说,不仅韬武略,还有一位宰辅老爹、公主老婆,能与这样的人亲近,可不是谁都有机会的!

算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亦觉得受宠若惊!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晚生对房驸马崇敬已久,能有幸与房驸马共谋一醉,何其幸运?”

可随即,裴行俭猛地想起一事,面露尴尬道:“可惜某还有一事在身,实在推辞不得……”

房俊道:“很重要的事情?”

裴行俭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师傅待会儿要来探视于某,嘱托一些科举考试的话语,实在不能推辞。”

尊师重道,古之已有,此乃华民族传统之美德。

只可惜,被视为封建落后的旧社会将尊师重道看得天还高、命还重,但是到了标榜进步的新社会,却没有几人把老师当回事儿……

是人心浮躁,历史倒退?

亦或师道糜烂,人心不古?

房俊懒得去深究这些哲学性的课题,他对裴行俭的老师很感兴趣。他所知苏定方将行军布阵之法传于裴行俭,并且说:“吾用兵,世无可教者,今子也贤。”

我的兵法,世没人学得会,也是你裴行俭了!

但是这二人是否正式的师徒关系,却不得而知。

房俊便问道:“不知尊师何人?”

裴行俭答道:“家师姓苏,讳定方……”

果然!

难道今日走运,能接连见到两位大唐最具传色彩的名将?

“原来是苏定方将军,房某一直憧憬苏将军昔日追随卫公打破突厥牙帐之丰功伟绩,只是缘悭一面,不知守约可否代为引荐?”

“这个……”裴行俭略感为难。

他第一个念头,是赶紧答应。

房俊现在是红得不能再红的红人,一旦得到他的认可,在皇帝面前随便说两句,说不定自己老是的窘境解决了!

可是转念一想,便犹豫了……

苏定方是他的老师,老师的性情作为学生怎会不知?

又臭又硬……说的是苏定方这种人。

卫公李靖功高震主,深受陛下忌惮。为了避嫌,李靖卸去官职、交割军权,深居简出游离于枢之外。作为李靖最得力的心腹爱将,苏定方自然跟着吃瓜落……

受到排挤是必然的。

可是任谁都看得明白,皇帝忌惮的只是李靖的军功,却不会真的对李靖怎么样。苏定方只需转投阵营,便立即能得到陛下的重用。

可他偏偏死心眼儿,认准了李靖,搞得李靖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否则,贞观四年便已是左武候郎将的苏定方,这么多年来何以只是转任右卫郎将,却未曾高升半步?

苏定方愿不愿意见房俊,裴行俭拿不准。

万一苏定方跟房玄龄亦有什么龌蹉,自己贸贸然的引荐,岂不是自作聪明?

可现在确实是一个好机会,房俊领兵有方,亦是难得的将才,说不定老师会一见如故,并且得到房俊的帮助呢?

裴行俭左右为难……

房俊不明其究竟,见裴行俭犹豫,不由道:“守约有何为难之处?”

看着房俊热切的目光,裴行俭一咬牙,抱拳道:“怎么会?家师亦是行伍人,最是敬佩敢冲敢杀的猛将,昔日亦曾在晚生面前谈论房驸马大战突厥狼骑的事迹,言语之间甚是欣赏。”

房俊大喜。

二人联袂自太极宫走出,没有走承天门,而是绕过左藏库走了太极宫东侧的长乐门,将将来至长乐门外,便见到一人一马,伫立在门洞一侧。

裴行俭快走两步,行至那人面前,深深一躬,说道:“学生见过老师。”

房俊亦快步走前去,抱拳道:“可是苏将军当面?”

那人伸手搀扶起裴行俭,抬眼看向房俊。

此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之房俊还要大了一号。

年纪在五旬下,方脸阔口,一双关刀眉带着凛然之气,双目微微眯起,精芒闪烁。一张脸膛满是风霜之色,使之看去真是年岁要大不少,但身姿笔直、挺拔如枪,浑身下充满军伍之特有的阳刚硬朗!

此人面有疑惑,不知房俊是何人,亦抱拳回礼道:“某正是苏定方,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裴行俭在一边引荐道:“老师,这便是当日于西域率领神机营两破突厥狼骑的房驸马,房俊。”

房俊笑道:“些许小事,守约何必挂齿?某的小小功绩,与苏将军大破突厥牙帐的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苏将军,某正是房俊,久仰将军神威,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这可不是客气话,真真是“三生有幸”!

放眼天下,又有谁能逆流而穿越一千五百年的时光,亲眼见到自己崇拜的名将?

当之无愧的名将!

他是保卫家乡、先登陷阵的少年豪杰,是开疆拓土、老当益壮的一代名将;他是大唐名帅李靖麾下骁勇前锋,亦是唐高宗朝杰出统帅;他是窦建德、刘黑闼旧部,天下安定后,又成为拱卫国土、平定四方的大唐军魂;他在演义是受人唾骂的大反派,可以说是被后世通俗、评书和戏剧歪曲形象最严重的历史人物之一。

但是在國历史,却又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一生驰骋疆场数十年,北击颉利,西灭突厥,东平百济,南镇吐蕃,纵横万里,“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西域诸国震慑降服。

這是大唐軍魂蘇定方!

作为后世子孙,仰慕盛唐之雄霸气魄、扫荡**,又怎能、怎敢不对苏定方“三生有幸”?

李靖、李绩、苏定方、薛仁贵……

这才是智勇双全的真正名将!

苏定方有些不太适应房俊的恭维,略感尴尬,干巴巴说道:“房驸马过誉了,某不过卫公部下一马前卒而已,些许功绩,亦只是追随卫公于疆场之不惜生死而侥幸得之,不敢当房驸马如此夸赞。倒是房驸马统领一支新军,便能驰骋西域打破突厥狼骑,更为不易。”

看得出来,苏定方此人性格内敛、为人木讷,不善于交际。

而房俊的交际能力,可是“酒精考验”……

当即便笑道:“你我二人如此吹捧,倒是叫守约见笑了……某早已对苏将军心仪已久,这日不如撞日,咱们寻一处酒家,饮酒畅谈一番,可好?”

裴行俭心里一跳,看了看苏定方,心说老师您可别甩脸子……

苏定方确实犹豫了一下。

倒不是对房俊有什么看法,相反他对房俊甚是顺眼,率学无诞、惹是生非怎么了?男人得有血性、有性格,惹到我头,不揍你还敬着你不成?

只是他这人内向,一贯不善于交际,与房俊初次相识便饮酒畅谈,实在有些窘迫,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若是一不留神说错话,岂不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房俊的心机早已在辈子的官场之历练过,见到苏定方的犹豫不决,而不是断然拒绝,便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

便笑道:“将军想必知道,过不多日,某便将南下江南,继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务。说实话,对于行军打仗,某实在是个门外汉,在西域之时更多的亦只是凭借一腔血勇,并无多少谋算。江南之行事关陛下千秋大业,一丝一毫亦不能有所疏漏,是以,房某有太多问题想跟将军讨教,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话已至此,说到行军打仗这方面,苏定方便展颜笑道:“赐教不敢当,既然房驸马有心,苏某定然竭尽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

房俊大喜道:“既然如此,那请吧!”

“请!”

二人联袂而行,裴行俭喜滋滋的跟在后面牵马。

自家老师的本事,裴行俭自然再是清楚不过,论起兵法韬略,放眼大唐除了卫公李靖和英国公李绩,怕是再无一人能得老师!可偏偏这位老师的死心眼儿,亦是放眼天下难出其右……

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满腔愁苦的虚度年华,这是何等的落魄与悲哀?

若是能攀房俊这条线,或许老师亦能时来运转也说不定……

第六百六十五章 劝说

由承天门外的天街一直向东,出延喜门折而向南,过永兴坊与崇仁坊,便是歌舞升平之地平康坊……三人说笑间一路前行,房俊与苏定方在前,裴行俭牵马在后,径自来到醉仙楼。

门口的侍者刚刚将一名客人引入楼内,转身出来变见到与苏定方笑语晏然的房俊,顿时面色就是一僵……

对于房俊,醉仙楼上上下下除去东家江夏郡王李道宗之外,可谓都对房俊有了心里抵触。不可能没有抵触,这位几乎每一次前来光顾都要引起一场风波,若非是房俊身份不凡兼且与东家的关系太好,绝对会被列为拒绝接待的名单之内……

门口的侍者眼皮子下意识的跳了一下,紧接着脸上便浮现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哈着腰迎了上去,远远的便打着招呼:“哎呦,小的还在纳闷儿呢,今儿楼前这几棵树为什么总是有喜鹊喳喳叫,感情这是在欢迎房驸马大驾光临……”

房俊没心思听他油嘴滑舌,吩咐道:“后院安排一处院子。”

侍者心里咯噔一下,顿时面有难色:“真不巧,今儿后院都来了贵客,实在不好安排……”

说着,颇有些胆战心惊的看着房俊,唯恐这位发起火来,自己可承受不住。

房俊怎会同一个侍者一般见识?况且他自认自己在醉仙楼的名声绝对让这些下人不敢轻视,既然说是不好安排,想来也必然是没法。

房俊便扭头对苏定方说道:“要不,咱们就二楼雅室将就将就?”

苏定方瞅瞅醉仙楼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景况,暗暗咋舌。瞅这名字和格局,应是一座青楼无疑,且装饰华丽看上去就是一出销金窟一般的所在,可是这青天白日的却宾客不绝,比之那些寻常的酒楼生意都好,这哪里是青楼?

他一向生活俭朴,木讷的性格也没有什么灰色收入,那一点俸禄将将够家里的生活支出,根本没有余钱出入这等高档场所。虽然今日摆明了是房俊请客,苏定方也略有一些拘谨,便摇头说道:“咱们一见如故,只是寻个安静的所在好好聊聊,何必非要来这等奢华之地?随便寻个酒家,有酒就好!”

裴行俭暗自叹息,自家老师总是这么质朴,与帝国的上层格格不入,也难免会被人排挤,无数功勋一身本事,却总也得不到承认,没有施展的机会……

侍者此时甚是纠结。

若是房俊便这么走了,事后东家知晓,难保不会以为是他这等下人存心刁难。东家现在虽然深居简出当起了富家翁,可当年那也是叱咤风云杀伐决断的枭雄一般的人物,万一发起怒来,谁能承担?

可后院确实已经客满,今日也是见了鬼,早早的便不断有贵客上门……

侍者赶紧劝说道:“二楼雅室虽然不如后院别致,但凭窗远眺长安胜景,亦是不错。咱们翠奴姑娘可总是念叨房驸马,今日房驸马大驾光临,相比翠奴姑娘一高兴,还会唱个小曲儿助助酒兴……”

最终,三人还是登上了醉仙楼的二楼雅室。

三人的目的在于结交一番,倒也没叫姑娘陪酒,只是要了一大桌子菜,然后取来两坛西域葡萄酿,言谈甚欢。

房俊举着酒杯,敬苏定方道:“素闻苏将军打仗不仅算无遗策,更勇猛无前,今日有幸,请满饮此杯。”

苏定方赶紧举起酒杯:“客套话不必多说,某是个粗莽军汉,行军打仗尚有一些方略,但是笨嘴拙舌,恭维的话却不会说。房二郎西域扬威,实乃吾大唐好儿郎,饮圣!”

裴行俭亦凑趣道:“饮圣!”

三只酒杯碰在一处,一饮而尽。

裴行俭备份最小,自然充当了斟酒的角色……

房俊感叹道:“苏将军的事迹,房某多有耳闻,每当听起当年大破突厥追亡逐北,便热血沸腾。”

这话正巧说道苏定方的心坎里。

他这人木讷拙言,唯独谈论起行军布阵,往往能滔滔不绝的说上三天三夜。

葡萄酿虽然度数不高,但一杯接着一杯,多少也有一些酒意上头。苏定方兴致颇高,听到房俊提起当年自己最得意的一战,虽然谦虚几句,但眉宇之间的傲然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说到大破突厥,依苏某看来,当初二郎两战对敌,虽然战果不错,但是在排兵布阵之上却漏洞百出,若是突厥有一个能征惯战的大将,说不定二郎就要一败涂地……”

裴行俭以手抚额,暗自苦笑。

这就是自己的老师啊,至诚君子,却也有些不近人情。两战突厥正是房俊最傲然的资本,你却口无遮拦的将人家说得一无是处……

假若裴行俭是一个穿越者,必然会对苏定方下一句评语:性格决定命运……

这样为人处世,不吃亏才怪了!

房俊却还不至于这般心胸狭隘。

自家知自家事,他房俊的长处在于高屋建瓴,绝不是在于细节。比如行军打仗,他能制造出更加犀利的火器,各种新式的武器,在装备上使得军队的实力大幅度提升。为何能战胜突厥狼骑?完全就是神机营在武器装备上对突厥狼骑实现了碾压,跟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而这却正是苏定方的长处。

房俊再次举杯,坦言道:“苏将军得卫公真传,兵法韬略威震天下,房某一介纨绔,如何相比?想必苏将军亦有听闻,房某受陛下信任,不日将南下江南,组建水师,为东征做准备。苏将军一身本事,却怀才不遇,何不虽某南下,建立一番功业?”

这才是房俊真正的想法!

自己麾下已经有了刘仁轨与席君买,若是再加上苏定方,那可真所谓人才济济、名将如云!

收集名将,自然是穿越者的一大爱好……

苏定方怦然心动。

他功勋无数,现在却只能困局京师,宛如猛虎入闸,一身本领不得施展,一腔雄心壮志都要消磨光了!

原因还不就是因为自己是李靖的麾下猛将、入室弟子?

陛下忌惮卫公,连带着满朝文武,也对卫公一系的人马颇多戒备,投置闲散不得重用。

现在房俊既然能当面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是因为对自己的看重,而且此人虽然年轻,但是简在帝心,深受皇帝宠信,跟着他必能开创一番局面!

但是随即,苏定方又有些犹豫。

房俊此去,是要组建一支水师,而自己半生征战都是在马背之上,不懂水战之法啊……

最重要的是,自己是因为卫公的嫡系而遭人打压,若是此时跟随房俊,岂不是等于为了前程背弃了卫公?就算自己的本意不是如此,卫公开明,亦不会做此想,但天下悠悠众口,自己却堵不住……

裴行俭瞅了瞅老师的犹豫之色,眼珠儿转了转,便问房俊道:“房驸马言及组建水师,请恕晚生愚钝,大唐不是有水师么?再者说,老师乃是陆将,论及骑兵步兵之战术,自然少有人及,可是这水战之术,却从未涉足。”

这正是苏定方担忧之一,故而留神倾听。

房俊早有准备,缓缓说道:“以往之大唐水师,说实话,在房某看来,也只是水师而已。沿海捉捉海寇,打打走私,仅此而已。可是房某所要组建的,乃是能纵横大洋的水师,是由无数世上最先进的战舰所组成的舰队!全新的舰船、全新的火器、全新的目标,故而,以往的水战之法,几乎全无用处。这支舰队的操典、战术,要从无到有,一点一点的在实战当中摸索、总结、归纳,直到确定出一套全新的海战之术!”

房俊明亮的目光先是灼灼的看着裴行俭,然后投注在苏定方脸上,一字字说道:“以为百世承袭之操典!”

苏定方与裴行俭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六百六十六章 君与臣

以为百世承袭之操典!

这句话瞬间就将苏定方打动了……

古之名将,所求者何?

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功盖千古之彪炳,这是其一。

战车冲阵、胡服骑射,改良上古之战法,亦是其一。

房俊没有显赫的战功,两破突厥狼骑,只是两场小规模的冲突,放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几朵小浪花而已。

然而一个小小的马掌,却陡然令大唐骑兵的战力成倍提升!他研发出火药,并且大规模的使用火器,使之古老的强弓硬弩横刀长矛的战争出现了不可忽视的变化,青史之中,必然有其一席之地。

而自己呢?

年已四旬,即将垂垂老矣,若是亦能在这支新式的水师舰队当中充当主导地位,设计出新式的水战之法,岂不是亦能彪炳史册,万世流芳?

现在的苏定方,心中禁止存有最后一丝顾忌。

这却是谁也消弭不掉的……

最终,苏定方亦没能给房俊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答应房俊会慎重考虑。

房俊对此不以为意。

他再是自负,也不会自负到凭借着穿越者的身份“虎躯一震”“霸气侧漏”,似苏定方这等千古名将、民族英雄便能纳倒便拜,忠心追随……

名将,都是有性格的。

而且房俊隐隐从苏定方的口气当中亦能判断得出,他的忧郁跟卫公李靖或许有些关系。

对此,房俊就束手无策了。

李二陛下对李靖的猜忌,那是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作为李靖的学生、最铁杆的嫡系,一旦追随房俊会对卫公李靖的声誉造成什么样的打击,用脚后跟都能想象得到……

只是希望苏定方能脱离李靖的阴影,不用等到李靖身故,李治登基,才能在壮士暮年一展身手,虽然创造了赫赫功勋,却也白白埋没了大好年华。

鼓动了苏定方一番,若是能打动这位名将加入自己的阵营,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回到房府,房俊闭门谢客,开始准备给李二陛下的奏折。

作为一个农耕国度,对于海洋的忽视,是中原王朝历来的传统。即便是以海贸作为国家财政支柱的两宋,亦没能正确认识到海洋带来的机遇和危机,更别提有一套系统的海洋理论了。等到了明清两朝,更是闭关锁国将广袤富饶的大海拒之门外……

固然有来自陆地的强大压力,要集中精力面对来自草原的游牧民族侵扰,总体来说依然是整个民族的遗憾,因此断绝了从海洋而与各国的交流,被世界上几次划时代的工业革命抛弃,从而丧失了领先世界几千年的地位,被一群当年茹毛饮血的化外蛮夷凭借坚船利炮轰了个稀巴烂。

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意识到海洋带来的巨大利润,亦没有意识到海洋文化将会给这个国度带来怎样的变化。房俊觉得作为穿越者,有责任让人们意识到海洋的利弊,尤其是海贸的优劣之处。

房俊突然静下心来做文章,令府内个人啧啧称奇。

要知道就算房俊的“诗词圣手”之名闻名遐迩,但身边亲近之人亦很少见到房俊秉烛夜读,更别说埋首书案奋笔疾书……

高阳公主是不是给书房里的房俊送上茶水、点心、水果,然后探头探脑的看看房俊在不停的写些什么……武媚娘则更是好奇,一会儿进来请示码头的货物调度,一会儿请教仓储的统筹……

两个女人令房俊烦不胜烦,却也颇为无奈。

三天之后,就在科举考试即将举行的前一天,这份奏折被送到了李二陛下的案头……

李二陛下手捧着奏折,看得聚精会神,连马周的通报声都未听到。直到马周担心皇帝出了意外闯了进来,这才回过神。

见到皇帝无事,马周稍稍松了口气。

他在门口喊了三遍,殿内鸦雀无声,若不是内侍明确告知皇帝在殿内,他差点以为无人……

“陛下看什么呢,如此入神?”马周好奇问道,眼神不停的在皇帝手里的奏折上掠过。

李二陛下与臣子之间的关系甚是随和,并不会故意摆出所谓的帝王威仪。在他看来真正的威仪是通过英明神武的决断来显现的,而绝不是拿腔作调将自己摆的高高在上……

所以他跟大臣尤其是亲近的臣子之间,宛如同事一般言谈随意。

李二陛下晃了晃手上的奏折,苦笑道:“前几日房俊那厮觐见,说了一大套朕不甚明了的谏言,朕令他写份奏折说明此事,好家伙,这足有上万字……”

听闻李二陛下打趣房俊,马周也笑了起来。

跟旁人是在房俊展示出不同凡响的文采这才高看一眼不同,马周始终对房俊另眼相看。很难想象,如同马周这样一个严谨方正几乎对待自己堪称严苛的人,会对房俊那样一个纨绔子弟看得上眼……

就连马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自从那次在值房内得了房俊的一首诗,马周才明白自己的好感从何而来。

衙斋卧听萧萧竹,

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这是知己啊……

至此,马周才知道为何自己总是下意识的对房俊有好感,哪怕这厮率学无诞、惹是生非……只有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懂得自己的抱负!

看着李二陛下手上厚厚的奏折,马周笑道:“不知可否给微臣一观?说实话,微臣不仅对房驸马赏心悦目的字体心中发痒,对房驸马的谋国之策,亦是迫不及待。”

李二陛下欣然道:“有何不可?不过这可要些功夫。”

言罢,将手中的奏折递于马周,摆摆手让他坐下慢慢看,并且唤来宫女奉上香茗。

马周心中感动,赶紧谢过,亦不客气,便在李二陛下面前的地席之上跪坐,仔细的翻看房俊的奏折。

而李二陛下亦不闲着,批阅起其他奏折来。

时间悄然而逝……

等到马周将厚厚的奏折看完,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的皇帝陛下,感叹道:“陛下慧眼如炬,微臣心服口服。”

“呵呵……”

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李二陛下伸个懒腰,展颜笑道:“难道爱卿之前对房俊下江南之事,有所保留?”

马周坦言道:“确实如此。房二郎文武双全,这是不可诋毁的,但是他太过年轻亦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江南形势复杂,各大士族的实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影响陛下的东征大计。是以,微臣其实并不赞成由房二郎出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一职。可是想到陛下有言在先,若是此刻反悔,难免有失君仪,便未曾谏言反对。”

李二陛下大乐,揶揄道:“铁面无私的马周,亦会替朕考虑颜面,却不顾国家之大计?”

马周为人方正严谨,满朝皆知。平素连个笑容都看不到,谁要是犯了事儿,想要在他面前求个情,除了碰壁没第二种可能。是以,马周不近人情的名声,愈发响亮。

闻言,马周亦笑起来:“陛下谬赞了,铁面无私之赞誉,马周愧不敢当。说起来,马周只是个普通人而已,陛下在金殿之上是一国之君,但是回到宫里,也还是一个父亲……不近人情这样的评语听起来有些大公无私的褒义,但是,谁有知其中的心酸?既然陛下愿意任用房俊,为了不让陛下不近人情,是以微臣并未劝谏。当然,房二郎虽然年轻,但是手段可一点都不少,使之前往江南,或许能收到预想不到的效果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状甚开怀。

君与臣,父与子,都是需要沟通的。

马周能从李二陛下的角度出发,不去劝谏一个莫须有的可能,这让李二陛下很是高兴。正如马周所说,谁又敢说房俊一定不行呢?

笑罢,李二陛下问道:“可曾看懂?”

马周受抚奏折,感叹道:“字字珠玑,句句玄机,难怪陛下常赞房二郎有宰辅之才,微臣多有不如!”

李二陛下长身而起,微笑摇头道:“你二人性格不同,行事风格不同,长处亦不同。不必妄自菲薄,房二想要及得上你,要学的实在太多!走吧,带上奏折,咱们去政事堂听听各位宰相的看法!”

第六百六十七章 政事堂会议

政事堂,武德以及贞观时期设立在门下省,是唐朝宰相议政之地。

政事堂会议常设,是协助皇帝统治全国的最高议事机构,亦是帝国最高行政机构。在武德年间以及贞观大部分时期,整个帝国官僚体系有资格参与政事堂会议者,唯有三省最高长官,即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的长官。

尚书省的长官称为尚书令,因武德年间李世民曾担任此职,在他即位以后,便不再设尚书令之职位,以示恭敬。尚书省的最高长官事实上边转为左右尚书仆射,而古时以左为尊,尚书左仆射一职便是宰相之首,领袖百官。

左右尚书仆射、中书省的长官中书令、门下省的长官侍中,便是贞观时期的宰相。

只不过到了贞观后期以及高宗之时,政事堂迁往中书省,皇帝开始让其他官员参加政事堂会议,称为“参知政事”,或者“同中书门下三品”,后来又逐渐统一称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名,亦为宰相。

政事堂是中央的最高权力机构。

某种程度来说,唐王朝的兴唐代衰盛败,在一定程度上是与政事堂政事的运作直接联系在一起的。

从政事堂几次搬迁的轨迹,便可以看出政事堂在大唐中枢的地位变迁。

在门下省的政事堂论证是政事堂的常态,缔造了贞观之治的伟大辉煌,亦奠定了大唐王朝坚固的根基。而在中书省的政事堂议政,则是政事堂制度的破坏,以及沦为皇权操纵的工具。等到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则是政事堂制度的瓦解……

什么是政事堂制度呢所谓的政事堂制度是指尚书省国家的行政机构、中书省国家方针政策的制定机构、门下省国家方针政策的审核机构长官,在固定的时间、地点经常性地讨论国家大政,平衡互制、协调共济,最后由皇帝裁定的制度。

政事堂制度是封建社会具有中国特色的“三权分立”。

可以说,政事堂制度是这个时代地球上最先进、最开明、最完善的制度……

门下省政事堂前有一棵巨大的梧桐,亭亭如盖、郁郁葱葱,茂盛的枝叶遮天蔽日,将政事堂内遮挡的一片阴凉。

诺大的厅堂内,布置简朴典雅,当中一方暗红色的地毯,带着团龙花纹,四周摆放着几张案几,地板光滑明亮。

案几之上茶盏飘香,几位宰相大人轻声交谈,气氛轻松。

只是当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侍中魏徵、中书令岑文本几人见到龙行虎步而来的李二陛下以及其后的马周,这份轻松转成讶然。

政事堂有政事堂的规矩,虽然最后在政事堂形成的决议要经由皇帝批准,但是一般情况下,皇帝是不会插手决议的形成过程的。

这是开明的制度,亦是皇帝陛下自信的表现。

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坚决相信自己的宰相会在有利于帝国发展的基础上做出任何决定……

几位宰相惊讶起身,房玄龄鞠躬问道:“陛下可是有要事商议?”

按照制度,若无十万火急之事,皇帝是不应该参加政事堂会议的,只需要在形成决议之后,由门下省递交给皇帝,由皇帝审定。若无异议,则发回门下省,颁行天下。

这亦是为什么政事堂议政要在门下省的原因。

首先是三省的职责分工决定的。

三省之中,中书省主出令,门下省主封驳,尚书省主奉行。即是说中书省是代表皇帝制定大政方针、政策的立法的机关;门下省是审查所立之法是否可行的机关;尚书省是执行政令的机关。

三权分立门下省居其中,政令能否出台、执行的后果如何,关键在门下省。因而三省长官在门下省议政是理所当然的……

其次是由工作程序决定的。

作为颁发政令的诏书,必须加盖皇帝的玺印才能生效。而皇帝的八宝都由门下省的符宝郎掌管,在门下省议政,议定之后报经皇帝批准,然后用印,由中书省宣达,减少政令往返周转,有利于工作率的提高。

李二陛下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马周将房俊的奏折交给诸位宰相,然后命人重新安排了两张案几,坐下后才说道:“这是房俊的一份奏折,朕觉得应该让诸位宰相看看。”

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徵、岑文本等人却没有人伸手去接过马周递过来的奏折,只是齐齐的看着马周。

马周顿时有点尴尬。

按照制度,他只是一个中书舍人,没资格坐在这里参与政事堂会议……可让他来的是皇帝陛下,自己是应该安静的离开,还是遵照陛下的意愿留在这里?

马周只得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自然懂得诸位宰相的意思,凡事都要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政事堂自然有其自己的规矩,就算他是皇帝,亦不能肆无忌惮的去逾越,去破坏。

但是从房俊身上,李二陛下却得到了一点启发,他环视一眼,缓缓说道:“马周之能力、心性,想必诸位都有所了解。然则再是天才的存在,亦不可能一步登天、生而知之,总要不断的学习、领悟。马周只是旁听,不发言、不参与,如何?”

诸位宰相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马周。

皇帝陛下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要扶持马周上位,是以先来政事堂跟诸位宰相学习。

正如皇帝所言,没人能生而知之,再逆天的智慧,亦要在不断学习当中去壮大。作为以后的三省长官之一,事先在政事堂学习是有好处的。

问题在于,此举破了政事堂只是宰相议事的先例……

此例一开,是不是以后所谓“有前途”的官员,都可以用学习的名义,插一脚进来政事堂?

如果谁都能来,那还要规矩做什么?

政事堂又成了什么地方?

宰相议事的初衷何在?

几位宰相互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心中的忌惮和慎重。

岑文本是马周的直属长官,自然不易发表意见。长孙无忌是老狐狸,虽然态度上很明确,却不愿意公开得罪人。房玄龄是老好人,这种相当于打脸的话语,他从来都不会说。

幸好,还有一位既不怕得罪人、亦是以得罪人为奋斗目标的存在……

魏徵咳了一声,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马周,声音嘶哑、底气虚弱的说道:“马周之才华,吾等尽在心中,以后成为国之栋梁,只是迟早之事,无人怀疑。只是有规矩才能成方圆,若是今日因马周而破例,日后再有人以此为题想要进入政事堂,吾等如何拒绝?拒绝了,难免底气不足,留下话柄。不拒绝,政事堂岂非成了大朝会,人人都能参一脚?”

李二陛下脸如黑炭,面颊忍不住抽了抽。

这个老王八蛋,还真是不给面子啊……

一瞬间,李二陛下有种想要跳起来一脚将这个专门跟自己作对的老货踹翻的冲动!

马周深吸一口气,面色如常,冲着皇帝和诸位宰相深深鞠躬,后退而出。

政事堂里一片沉寂。

良久,房玄龄赞道:“宠辱不行于色,如磐石坚忍,可砥柱中流!马宾王实乃帝国异日之柱石,陛下可喜可贺!”

对于马周的表现,房玄龄显然很是看好。

岑文本一张方正的老脸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吾等尸位素餐之时日,想来亦不多了。”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却没来由的一痛,像是被谁扎了一根刺……

一代新人胜旧人,如同马周、褚遂良这等新生代的官员已经渐渐占据要位,上位之日不远。就连房俊、李敬业这等后起之秀都占露头角,开始青云直上。

可长孙家当初最杰出的子弟,现在却只能蝼蚁一般飘落江湖,远在庙堂之外,苟延残喘……

想到此,长孙无忌便暗自咬牙,一腔恨意蒸腾!

魏徵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对李二陛下深深一躬,言道:“还请陛下见谅,非是老臣君臣之情分,故意折损陛下颜面,实在是政事堂乃帝国之中枢,规矩自然要重之又重。否则,此例一开,便后患无穷,届时政事堂名存实亡,岂是帝国之福?”

李二陛下长长吁了口气,这个道理他又怎能不明白?

若是任何人都能借由各种理由进入到政事堂,各方势力的利益争夺将空前白热化。政事堂不是个纯粹的存在,但由于精简的结构以及平等制约的规则,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持其纯洁性。

一旦各方势力都能参与其中,堂堂帝国之中枢将会变成利益的角斗场,将自身的利益凌驾于帝国的利益至上,这就背离了政事堂的初衷。

只不过由于自己甚为看重马周,在他心里马周将来必然是中书令的不二人选,这才有所疏忽。

最难得的是,魏徵这个死倔死倔的老货,居然抹下面皮给自己道歉?

李二陛下有些惊异,难道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魏徵去年底的时候大病一场,差点一命呜呼,当时李二陛下心里还偷偷窃喜了好久,毕竟没有了这个整日跟自己作对的老东西,生活要舒畅不少……

但是现在看着魏徵颤颤巍巍连说话都费劲的病容,心底却没来由的一阵悲凉。

无论如何,魏徵总是一心一意为了大唐,或许他心底对朕的登基继位总有那么几分抵触,可是那又如何?越是如此,朕越是要让他看看,朕这个皇帝,千古以降,独此一人!

朕的志向是千古之一帝,自当胸怀天下,何必跟一个垂垂将死之人去斗气?

一瞬间,李二陛下的心气儿就平和下来。

他和蔼的对着魏徵摆摆手,温言道:“年岁不小了,自己身子骨什么样自己难道不清楚么?坐下说话即可,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魏徵心中一暖,恭敬道:“老臣……遵旨。”

这才颤巍巍的坐下。

李二陛下指了指马周留下的那份奏折:“诸位都看看吧,看完之后,议一议其可行性。朕就坐在这里,不插言,由诸位宰相商议。”

这亦是委婉的表达了尊重魏徵的意见,不会对政事堂的规矩横加干涉。连皇帝都乖乖坐着不说话,以此表示对诸位宰相的尊敬,遑论是其余人等?

政事堂的存在保证了帝国最高权力机构能够时刻将帝国的利益放在首位,这才是最重要的!

岑文本信手拿起那份奏折,看了看几位宰相,笑道:“老夫先看吧。”

言罢,便低头仔细翻阅。

一张方正的脸膛,却渐渐凝重起来,每每读到精彩之处,两条眉毛亦会微微扬起。

几位宰相便都好奇起来。

岑文本为人古板守正,最是讲究官威仪表,一言一行都合乎礼仪,绝对不肯轻浮随意,若非心中震惊,又怎会在陛下面前做出这等将心情流于眼色的神情?

房玄龄更是满心好奇。

这个臭小子,也没跟自己说起要给皇帝上奏折啊,到底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低眉垂眼,毫无兴趣。

在他看来,房俊那厮就是仗着有几分文采便张扬浮躁,出些不着调的主意来博取皇帝的好感,以此奉承皇帝。

妥妥的佞臣胚子!

一个肆意妄为、行事不计后果的棒槌、夯货,能有什么老成谋国之策,值得皇帝将之拿到政事堂来?

分明就是偏袒!

曾几何时,这份偏袒可是长孙冲所享有的待遇啊,现如今……

长孙无忌心里愈发恨意滔天,暗暗咬牙,都给我等着,新账老账都记在心里,总有一天要一一清算!

政事堂里一片静谧,偶尔想起几声“吸溜”的喝茶声,伴着岑文本“沙沙”的翻阅之声。

岑文本看得很慢,似乎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着其中所蕴含的寓意,猜测其背后所可能隐藏的秘密……

良久,岑文本才长长的吐出口气,将奏折递给身边的房玄龄,一脸羡慕嫉妒之色,语气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玄龄兄当真好福气……”

第六百六十八章 帝国经济体系

岑文本的感慨,弄得房玄龄莫名其妙。

接住递过来的奏折,低头看了一眼,熟悉的笔体依然那么赏心悦目,圆润的架构仿佛比以往愈加精进了几分,隐隐有大成之境界。

房玄龄啧啧嘴,心中隐隐得意,这才仔细的翻看起儿子的这本奏折。结果越看越是惊异,越看越是震撼!

国家的经济体系?

物价、消费、投资、出口、税收……这些都是前线的词汇,对于房玄龄这样一国之首相来说,自然再是熟悉不过。但是房俊居然异想天开的将这些被他称为“经济指标”的名词联系起来,这就让人深思了。

当物价提高的时候,消费会下降;消费下降的时候,则推动投资的增长;投资增长,会提高作坊的就业率和增加手工业者收入;就业率提高和手工业者收入的增加,会有效的平抑物价增长所带来的负面效果并拉动消费;消费的提高,不但增加了税收,还能提高作坊开工率;作坊开工率提高了,必然推动出口,手工业者收入也跟着同步增长;而税收的增加,会充盈国库,促进公共开支,诸如赈灾救灾,下等府县的基础建设……

按照这本奏折上的说法,若是能否达到以上的每一点,那么这个国家的经济体系就是健康的,反之,则存在经济崩溃的危机……

令房玄龄诧异的是,这其中的两个名词——作坊与手工业者,数次提及。

房玄龄皱起眉毛。

众所周知,自从管子当中提出了“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千百年来历朝历代奉行不悖,乃是最基础的社会架构。

大唐立国之初,国策便是“兼容并蓄”,并没有在行政上强力抑制某一个阶层,可以说,大唐是自古以来最开明的朝代,这亦是自李二陛下以降,包括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徵、王桂、岑文本等等一干名臣为止骄傲之所在。

但是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社会架构,早已深入人心,如此推崇商贾,必然遭致极大的阻力……

即便是在兼容并蓄的大唐,亦有“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的潜规则,而且一大批士林出身的官员以及不止一次的请求朝廷颁布法典,将这个潜规则搬上台面,成为帝国之法度。

这混小子,居然想要将商业提升到如此之高的地位,简直就是想要将其视为帝国之支柱!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不过烦恼之余,再往深处想一想,房玄龄亦不得不承认这个“构想”若是能够实现,国库将会得到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充盈,到那个时候,整个国力将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岑文本默默看完奏折,一言不发将其递给长孙无忌,微微阖眼,咀嚼着其中的意味,平缓着心中的激荡。

这是要……开创一个古之未有之时代么?

且不论房俊的这份奏折能否施行,亦不论施行之后是否会如同房俊设想的那般成功,单单只是一个将商税凌驾于农税之上称为帝国税赋之支柱,便堪称一个天才一般的想法!

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

岑文本揉了揉眉心,苦笑一声。

怎么可能呢……

李二陛下饮着茶水,将诸位宰相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

心中唏嘘不已。

有谁能想象得到,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抛出的一份奏折,能够令整个帝国中枢陷入如此困扰?在座之人,莫不是帝国之栋梁,比较古之名相亦不遑多让,都是注定要在史书之上彪炳千秋的人杰,却从未意识到这世间还有一个如此美妙的世界……

鼓励商业,扶持商业,大力发展商业,将商税凌驾于农税之上,一步一步的减轻农税的比重,直到有一天,帝国对农税的依赖微乎其微,然后……

取消农税!

李二陛下唇角翘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当真是一个美妙的梦想啊……

就算能够如同房俊的设想,那得是多少年以后?

五十年?一百年?还是五百年、一千年?

太遥远了啊……

可是正如房俊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人没有梦想,与咸鱼有什么区别呢?

若是朕能精通长生之术,与日月同寿、与天地同朽,或许真能见识到那个梦想当中的华胥之国……

一向鄙视秦始皇梦想长生的李二陛下,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可以理解秦始皇的心境了。

当自己一手缔造了一个庞大到足以傲视群伦横行天下的超级帝国,却没有精力、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享受这种领袖群伦制霸天下的成就,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或许,回头可以跟李淳风聊聊关于长生的可能,亦要将还在蜀中的袁天罡下诏召回,顺便寻找一番那个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仙”孙思邈……

一声嗤笑,将正在神游长生之国的李二陛下换回。

抬眼望去,长孙无忌正将那份奏折不屑的丢在案几上,冷笑道:“简直一派胡言!房俊这是疯了还是傻了?自古以来,商贾都是贱业。商人重利,不事生产,往往为了利润而哄抬物价,这样的一群唯利是图的下贱之人,如何能成为帝国的支柱?若当真依照这份奏折所说的施行,帝国覆亡之日不远矣!”

在他看来,房俊就是小人得志、志得意满之下昏了头,居然挑战古之皆有的社会架构,妄图捧高商贾从而得到大笔商税,简直不知所谓!

诸人皆缄口不言。

士农工商,这是千百年来的社会架构,是社会稳定的基石。若是一旦贸然改变,必然会引起整个社会的混乱,若说导致“帝国覆亡”或许有些夸张,大唐富有四海兵强马壮,稳定局势并不太难,但是引发一场蔓延至整个国家各个阶层的动乱,几乎是肯定的。

“士”是“士农工商”体系的既得利益者,当年提出这个概念的管子也是“士”,自然要为自己的阶层摇旗呐喊,以图得到来自于本阶层的支持。事实上,正是“士”的鼓吹与镇压,“士农工商”这个社会架构才会千百年来毫无动摇的一直延续下来……

“士”,才是这个国家事实上的掌控者。

面对妄图动摇社会构架,损害自己阶层利益的“士族”集团,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所以,长孙无忌说的没错,至少在现在这个国家稳定的时期来说,房俊的这份奏折基本没有可行性。

至于房俊在奏折当中提起的“帝国经济体系”,在长孙无忌看来更是天方夜谭。

房玄龄皱起眉毛,淡淡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尽管他也认为自家儿子的奏折有些不靠谱,几乎没有什么可行性,但是长孙无忌如此贬低,依然让他不爽。

说到底,那可是自家儿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打、可以骂,但是你长孙无忌凭什么如此肆无忌惮的贬低?

房玄龄张口欲言,却被别人抢了先……

魏徵抬了抬眼皮,瞅了长孙无忌一眼,冷哼着说道:“商人下贱?商人唯利是图?商人成为帝国支柱,帝国就得覆亡?赵国公此语,请恕老夫不敢苟同。”

长孙无忌本以为房玄龄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会跳出来,却不想首先指责自己的却是魏徵。

这条老狗发得什么疯,今日不咬陛下了,却来咬我?

长孙无忌冷着脸,盯着魏徵,一字字问道:“侍中大人,此言何意?”

魏徵一张老脸古井不波,语气淡淡的缓缓说道:“若是按照赵国公所言,您现在是大唐的国公,官居太尉,兼着尚书右仆射,当真是帝国之柱石,岂不是帝国覆亡在即?”

第六百六十九章 争执

长孙无忌怒道:“老夫堂堂长孙家家主,岂是下贱之商贾?”

这老狗,简直就是在骂人啊!

魏徵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精神头儿实在不济,耷拉着眼皮,嗤的一笑:“长孙家铁厂垄断了军中用铁十之七八,所获之利,甚于关中商贾之和!你不是商贾,谁是商贾你赵国公,就是大唐最大的商贾!反过来却口口声声贬低商贾,将自己划入士族阶层……老夫活了这么久,不要脸的人见过太多,但是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实在是生平仅见!”

房玄龄心中那叫一个畅快啊,果然不愧是魏徵,这骂人的能耐天下难及!皇帝陛下尚且对他焦头烂额,往往不得不退避三舍,你长孙无忌算是哪根葱?

马周差点为魏徵的话鼓掌叫好!

他出身寒门,对士族阶层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无耻最是厌恶!口口声声贬低商贾,可是放眼天下,哪一个士族不是靠着经商积累大量家业,过着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同时,还要用大量金钱去结交同盟、拉拢各方势力?

标榜着纯粹士族血脉并以此为傲的同时,哪里有真正“耕读传家”的士族?

魏徵就是魏徵,这脸打的“啪啪”响!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砰”的一拍桌子,须发冲冠,怒道:“老匹夫,焉敢辱我?”

魏徵面对暴怒的长孙无忌,八风不动,只是冷笑:“赵国公说来听听,老夫是那句话辱了你?说得有理,老夫给你跪地磕头赔罪。”

“你……!”

长孙无忌气得血压飙升,满脸赤红,狠狠瞪着魏徵的一张挂满了讥笑的老脸,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这个老不死的!

一向被人恨意满满的嘲讽为“长孙阴人”,素来以城府甚深令满朝文武忌惮的长孙无忌,也顶不住魏徵这番将人扯破脸皮的羞辱!

李二陛下以手抚额,头痛不已。

果然还是那个魏徵啊,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是要死了所以才改了随口咬人的性子,却才发现原来这老货今日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长孙无忌……

偏偏魏徵之言是顺着长孙无忌而说的,并且说的没错。

那个士族不是商人?

不经商,整个家族就当真只靠着几亩地和为官的俸禄生活?

但是这样的人还真有!

魏徵就是……

不然人家魏徵为什么能这么硬气的嘲讽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为什么气急败坏却不能反驳?因为人家魏徵就是这么一个只依靠几亩田地和俸禄过日子的存在。

所以,长孙无忌家里钟鸣鼎食锦绣绫罗,魏徵则在家里吃糠咽菜……

商业可以带来巨大利润,也正是房俊这份奏折的核心含义之所在。

所有的士族都在经商,都是商人,却还要为了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睁着眼说瞎话,一边垄断了国内的商业,一边还要叫嚣着“商人低贱”,“商人重利”,“士农工商”的社会架构是帝国稳定的基石……

事实上,商业早就成为不必农业差多少的产业规模,只是这其中的庞大利润,却统统进了士族的库房,跟帝国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所以,房俊要撬动这份利益,将其从士族的口中虎口夺食,转手放进帝国的府库之中。

在这一刻,李二陛下的利益与代表了士族阶层利益的长孙无忌,天然就是相悖的。跟长孙无忌深厚的友情、亲密的关系,以及长孙无忌昔日为帝国、为他李二陛下做出的功绩,李二陛下几乎可以容忍长孙无忌的一切。

但前提必须是不损害帝国的利益……

皇帝即帝国,帝国即皇帝。

身为皇帝,自然要维护帝国的利益,这是天然属性。

李二陛下冷眼旁观,并未叱责二人的吵闹,只是缓缓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否集帝国之力鼓励商贾、扶持商业,这需要一个漫长而严谨的考证过程,是诸位宰相的职责。现在,朕只想问一句,关于房俊在奏折最后提到的谏议,是何看法?”

房玄龄身为首相,又是房俊的老爹,自然要第一个表态。

他点点头,沉声道:“微臣认为,可以施行。”

岑文本沉思半晌,缓缓说道:“可以一试。”

魏徵光顾着“怒怼”长孙无忌了,奏折还没看呢,便对长孙无忌伸手道:“劳烦赵国公,奏折给老夫看看。”

长孙无忌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觉察到房俊的意图所以必须加以制止,奏折还没看完呢……

就在魏徵愤怒的眼神中,施施然拿起奏折,翻到最后,仔仔细细的观看起来。

等到看完!

长孙无忌一把将奏折摔在案几上,大声道:“微臣反对!”

这一瞬间,长孙无忌所有的矜持、所有的城府、所有的隐忍,全都不翼而飞。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组止!

请立市舶司?

总管天下海贸?

取消关津之税,只收取海关之税?

完善天下各州府县的市卖之税?

你小子都已经总管沧海道事务了,独镇一方堪称封疆大吏,现在还要总管天下海贸?还要总揽关税?

你这是要上天啊!

魏徵不悦道:“赵国公,劳烦!”

老头子这边都伸手半天了,长孙无忌只好拿起奏折,气呼呼递给魏徵。

魏徵翻看奏折观看,长孙无忌以及面对李二陛下躬身道:“陛下,房俊此举,实是动摇国本之举措!天下关津之税由来已久,各地关津收取往来商税,不仅要供奉朝廷,亦有大批税收人员需要豢养。若是贸然裁撤,必然导致各处关津动荡,于国防不利。况且商业乃是自由行为,海商前来大唐贸易,大唐自当给予便给,又怎能画地为牢,规定其必须于某处口岸登陆交易?恐怕此举会使得各国海商群情纷扰,大大降低商业交易,实在胡乱一气、不知所谓,还请陛下三思!”

李二陛下看着一脸阴沉的长孙无忌,默然不语。

他看得出,长孙无忌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长孙家不仅仅只有冠绝大唐的铁厂,亦有相当庞大的船队经营海外贸易,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可以想见,一旦房俊的这个谏议通过,长孙家必然遭受惨重的损失。

什么关津动荡、国防不稳,什么海商畏惧、交易降低,说到底,都只是为了长孙家的利益而已。

凭借长孙无忌的智慧,会看不出此举将会给国库带来海量的税收么?

当然不可能。

他不是看不出,而是不得不反对。

长孙家的兴盛,凭借的不仅仅是皇帝的宠信,更有无数士族门阀的马首是瞻,甘奉骥尾。正是这些门阀士族,将长孙家太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这些,李二陛下都清楚,却一直不以为意。

没有长孙家,也必然会有独孤家、宇文家,这是士族门阀生存的常态,团结起来,令实力得到成倍的提升,然后占据资源,各自收益。他们会利用联姻、合作等等手段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同气连枝,一荣俱荣。

只要有门阀士族的存在,这种情形就不可消失。

既然必然存在,何不让这些士族门阀团结在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长孙家周围呢?起码这样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长孙无忌面对房俊对世家门阀几乎是釜底抽薪的战略,必然要反对,否则如何领袖那些依附于长孙家的门阀士族呢?

况且从根底上来说,长孙无忌看不起房俊,以及他提出的任何谏议……

这在李二陛下的预想之中。

但同时,李二陛下也深深失望……

他此了口气,如刀的目光在主位宰相面上扫过,沉声道:“诸位,表态吧。”

第六百七十章 决议

“诸位,表态吧。”

李二陛下目光如刀,面沉似水,一股森寒的气压瞬间笼罩整个政事堂。

皇帝陛下显然压抑着愤怒,政事堂内个人俱是心中一颤。

刚刚还激烈陈词一副慷慨激昂状的长孙无忌,立即换上一副毫无表情八风不动的面孔,轻抚了一下身上的官袍,施施然跪坐回地席之上。

就仿佛刚刚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长孙无忌,又或者所说的话只是替别人说的,与他自己毫无关联,说完了,那也就没事儿了……

安静坐在一旁,将一切收归眼底的马周,不由得心中暗叹。

都是老狐狸啊……

长孙无忌刚刚那般激烈,看起来无非是做个样子,事后传出去给长孙家的那些盟友看——瞧瞧,咱可是在陛下面前为大家伙的利益力争一番,但是没争到,怨不得咱吧?

所以当皇帝发怒,他立即偃旗息鼓,乖乖的坐好,做回自己“忠心不贰”之臣子……

表态的结果更是令初次近距离接触帝国中枢的马周深感震惊,感叹于自己到底还是欠缺了历炼,容易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

两票赞成,两票弃权,弃权的是长孙无忌和魏徵。

居然无人反对……

李二陛下显然心中早有计较,这边政事堂的意见刚刚拿出来,他立刻御笔钦准,当堂亲手将奏折转交给中书令岑文本。岑文本当即签字批准,发往门下省审核。

说是发往门下省审核,其实只是在政事堂的案桌上转了一圈儿而已,政事堂就在门下省……

门下省的大佬、侍中魏徵就坐在这儿呢,拿起毛笔在奏折上批了“核准”二字,命书佐将之送到值房正堂,制定圣旨,并且加盖皇帝玺印。

若是不同意,则在奏折上批示“封驳”二字,而不是“核准”……

半盏茶时间,整个程序走完。

这就是政事堂的效率和程序,三省之间既有明确分工,又互相制衡。

中书省负责制定诏令诏书,是中枢决策机关;门下省负责审议中书省制订的诏令诏书,是中枢审核机关;尚书省则负责贯彻由门下省审核通过的诏令诏书,是中枢执行机关。

《魏晋政柄·所归条注》记载:“唐初,始合三省,中书主出命,门下主封驳,尚书主奉行。”

《文献通考·卷五十》也记载:“中书取旨,门下覆奏,尚书施行。”

这就是大唐贞观年间最完整的行政结构。

房俊的这份奏折,除去前面惊世骇俗的完全颠倒现有社会架构的“帝国经济体系”被搁置,等待讨论合议之外,关于请立华亭镇市舶司的意向得到落实。

天下海贸,名义上已经尽归房俊总揽……

皇帝站起身,甩了甩袍袖,一言不发的离去。

随之而去的,便是长孙无忌。

走到房玄龄身前的时候,长孙无忌冷着脸哼了一声,阴沉沉说道:“贵父子当真走得一步好棋,想要总揽天下海贸,凭此为令公子铺出一条锦绣道路,直入中枢么?呵呵,老夫倒是真想见识见识,令公子如何成立这市舶司,如何总揽天下海贸,又如何立足江南!”

房玄龄眼皮微抬,反呛回去:“老夫的儿子,不牢赵国公操心。赵国公若是闲不住,还是回去好生管教自己的儿子吧。”

此言一出,就连一旁不断咳嗽的魏徵都惊异的看了房玄龄一眼。一向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房玄龄,也会说出这般刻薄的话儿?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瞬间老脸涨红,两只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瞪着房玄龄,仿佛等待择人而噬的猛兽!

房玄龄的这句话,如同一把刀子一般将长孙无忌心中最惨痛的伤口血淋淋的挑开,令他怒气勃发的同时,更是痛不欲生!

长孙冲的事情虽然责任并不全在房俊,但长孙无忌一直认为,房俊就是构成长孙冲不得不亡命天涯的罪魁祸首!现在自己的儿子流浪江湖受尽苦难,房俊却平步青云愈发显耀,长孙无忌怎能不嫉恨如狂?

不过他终记得此处乃是政事堂,大唐帝国的中枢所在,倒也不能过分妄为。只是恶狠狠的瞪着房玄龄,然后大踏步离去,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魏徵叹息一声,看着房玄龄说道:“何苦如何刻薄,将人往死里得罪?”

老头坐在那里,身子不住发抖,脸色青灰难看,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往昔咄咄逼人的神态也变成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宛如风中残烛,时日无多……

房玄龄摊开双手,无奈道:“诸位可曾看见,赵国公口口声声的威胁恐吓?某房玄龄生平甚少与人争执,面红耳赤之时更是从来没有。他长孙无忌的儿子出事,是他自己教子无方,是长孙冲步入歧途,与犬子何干?可赵国公如此过分,若某继续忍耐,必然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事情的经过大家都看在眼里,心中自然都有计较,不过是长孙无忌爱子心切,长孙冲遭遇这等灭顶之灾,心中丧失了准则迁怒于人而已。

岑文本摇头叹息,轻声说道:“此去江南,阻碍重重还是小事,那些江南士族独霸江南已久,行事向来无所顾忌,房相当好生嘱托房驸马,功绩事小,安危事大。”

他一向对房俊观感不错,此时也乐得卖个人情,向房玄龄示好一番。

也确实是对长孙无忌的目中无人有些腻歪……

政事堂会议告一段落,房俊的请奏得到批准。

但是一场几乎席卷天下的风波,已然在帝国的江南上空酝酿……

回到府中,房玄龄当即使人将房俊叫来,劈头盖脸的训斥道:“竖子狂妄,那等奏折怎能不跟为父商议,便贸贸然进呈于陛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房俊施施然在老爹下首坐了,对老爹的训斥不以为意。

嬉皮笑脸说道:“若是事先跟父亲说了,父亲可否会同意孩儿呈上这份奏折?”

房玄龄面沉似水:“自然不会同意!你可知这份奏折一旦流传开来,咱们父子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父为子纲,房俊敢呈上这份奏折,若说没有房玄龄的首肯,说出去也没人信。如此深刻涉及到帝国权利架构变化的预谋,若非房玄龄这等帝国宰辅,谁能看得如此透彻?

房俊?

呵呵……

所以,房玄龄这口黑锅算是替儿子背定了。

房俊反问道:“会有什么后果呢?能要了咱们父子的命?”

房玄龄气得吹胡子瞪眼。

天子未必仁厚,但极有担当,心胸亦是开阔,除非谋逆大罪,等闲怎会将房玄龄这等功臣问斩?

房俊便笑道:“既然不能看了咱们父子的脑袋,又有什么好怕的?最坏处去想,无非是丢官罢爵而已。若当真如此,父亲可以趁机隐居山林,完成著书立说之夙愿,而孩儿亦可怀拥娇妻美妾,学学那陶朱公敛尽天下钱财,然后泛舟五湖,逍遥天下……可父亲难道就没想过,若是陛下当真将这份奏折放在心头,会有什么局面?”

房玄龄愣住。

他怕丢官么?

当然不。

他本就不是利欲熏心之徒,当年投奔李二陛下,不过是想要谋一个职位,在隋末那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干出一番功绩,留下一个名声而已。

现在已经官居极品、宰执天下,便是丢了这官,又能如何?

正如儿子所说,悠游山林、著书立说,岂不美哉?

至于这个儿子,会怕丢官么?

怕不怕的说不好,但是已经丢了不是一回两回。亦如他的话,丢啊丢的,就习惯了……

那么,这份奏折若是被陛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第六百七十一章 穿越者的金手指

将会开创一个千古未有之新时代!

房玄龄的见识尚未能穿越千古意识到商税的重要性,但是有一点作为宰相是看的很清楚的——一旦商税成为帝国税赋之根本,将大大降低天灾对于帝国经济之影响。

一个庞大的帝国,最大的敌人是谁?

不是四周环伺的豪强邻邦,不是境内纷涌的遍地烽烟,而是天灾!

或涝或旱,对于以农立国的国度来说,既是一场战争……

多少个强盛一时的帝国没有败给强大的帝国,却在一场不可遏止的天灾面前分崩离析?没有天灾,人人能吃饱肚子,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建立的帝国,便不可战胜!

商税啊……

房玄龄一时无言,心神震撼。

房俊抬首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轻声说道:“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勤劳的人民被加诸于身的禁锢实在太多,多到不得不辛勤耕作流血流汗,却依旧如同牛马一般被压榨,直至榨干最后一份血肉,全无活路……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却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压榨而来的膏腴血汗,依旧鞭策着勤劳的人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休止……”

说到此处,房俊的声音渐渐高亢,充满了愤懑与抗争:“凭什么?就凭他们生来就是世家豪族的血脉,天然便高人一等?凭他们祖先的奋斗,所以生来就能读书识字?”

见到父亲沉默的面容,房俊激动的心情略微平缓,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土地,是生存的根本,亦是原罪。历史上,历朝历代都是在重复着土地分配、集中、垄断、然后再分配的过程。只是这个过程当中,王朝一个个的兴起,土地分配到人民手里,然后当土地渐渐的集中到一部分人手里,王朝再一个个的崩溃。前一代人所创造的兴盛文明,往往就在王朝的兴起于覆灭之间灰飞烟灭,然后重头再来。”

语句铿锵,字字珠玑!

房玄龄是彻彻底底被自己的儿子给震撼了!

震得他目瞪口呆,神摇目眩!

居然将王朝兴灭的原因,归咎于土地的分散与集中?房玄龄发誓,自认为熟读史书通晓政治的他,居然从未在这个角度去考量一个帝国的发展与前途!

这不是说房玄龄不及房俊,只能说是时代的差距。

就算房玄龄读书破万卷,从中领会的真理又怎记得上房俊在浩瀚如烟的网络上直接攫取无数成功人士所获得的经验?换一句话来说,这个时代世界上所有的书籍加在一起,可能还不如网络上一个网站……

这是信息的严重不对称。

往往在房俊看来理所当然的道理,放在这个时代,就是石破天惊震烁一时!

什么火气、玻璃、造船、印刷,统统不值一提。信息攫取量的巨大差距,才是穿越者真正的金手指!

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房玄龄闭上眼睛,胡子微微扇动,心情激荡的沉思儿子的观点。越是思索,越是发现儿子的话语是真的有道理!

老百姓为什么造反?

什么青史留名、什么升官发财、什么金银美女,统统都是扯蛋!能吃饱饭,能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动力!只要有一口饭吃,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没有一个老百姓能被裹挟着干起造反这种杀头的买卖!

说到底,就是为了土地!

能够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自己的辛勤和汗水填饱自己的肚子,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满足了这一点,就是天下升平的繁华盛世,反之,就是天下动荡,王朝覆灭!

房玄龄有一种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的舒畅感!

有一种万千愚昧,吾独自掌握天地真谛的豁然!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啊……

自己的儿子不仅看到了这个万世混沌、王朝周而复始的原罪,更提出了解决之法!

只有将人民从土地的束缚上解脱出来,让人民即便没有土地,亦能吃饱肚子活下去,谁会造反?相对的,既然土地已经不是唯一的生产资料,那些地主豪强世家门阀们,还会拼了命的一辈又一辈的囤积土地,最终导致土地严重集中,百姓无地可重,不得不造反的恶果么?

商业!

将商业发展到一定程度,自然可以弥补土地之不足带来的社会问题。同样的,商业越来越大的利润,亦能让那些地主豪强们将目光从土地上挪开,投注到商业这个领域中来。

天才一般的洞察力,天才一般的构想!

房玄龄激动得胡子乱颤,狠狠拍了房俊的肩膀一下,赞道:“吾家之麒麟儿啊……”

被老爹如此称赞,房俊一阵恶寒,浑身不得劲儿。

刚想说话,房玄龄已经疑问道:“可是这深一层的见解,为何不在奏折当中说明?反而只是欲说还留、使人不得其中奥妙?”

房俊摇头道:“光是用嘴说说,有什么用?那些所谓的士族阶级,把持着越来越多的土地,怎会轻易相信这样的言论和观点?与其用嘴说,不如做出来给他们看,当他们看到成千上万亩的良田尚且不如一个作坊创造出的价值,您猜猜他们会怎们样?”

房玄龄喟然叹道:“说是商人逐利,这世间之人,何人不是如此?届时,定然群起而至,犹如牛虻见血。”

这个儿子,实在是个妖孽啊!

不但能看透世事,更熟谙人心……这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长孙府。

春光明媚,柳绿花红。

长孙无忌回到府中,便即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脸色阴沉似水,隐隐有雷霆暴怒孕育其中,心情与外面明媚的光景截然相反。长孙无忌的脾气虽然不算温和,但长孙府下人亦甚少见到家主如此神情,顿时心中忐忑,连走路都踮起脚尖,唯恐惹起家主不快,遭遇不测之祸……

同时各个心中呐喊,以家主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有谁能将家主招惹至此?

坐了半晌,长孙无忌起身走到书案前,取过纸笔,奋笔疾书。

稍倾,唤来心腹家仆。

“这几封书信,依次送给江南的陆氏、张氏、谢氏、王氏,务必要亲手交给他们的家主,不得有误。”

家仆躬身领命。

长孙无忌手里捏着最后一封书信,神情纠结良久,才缓缓说道:“这封书信,要亲手送到……少主手中。”

他本不愿让长孙冲浮出水面,但是想到长子如今必然心中愤懑异常,若是能亲手除去房俊,出了这口恶气,虽然不能在局面上有任何益处,但好歹亦能避免抑郁成疾……

家仆一惊,豁然抬头,正迎上长孙无忌灼灼的目光。

心中凛然,家仆赶紧跪地,低声道:“家主放心,奴婢就算是死,亦要将此书信送到少主手中,且绝不会泄露半分!”

也是,少主畏罪潜逃,可家主又怎么会不知其去向呢?怕是皇帝也明知此事,只不过睁一眼闭一眼,懒得究根问底而已。说到底,皇帝还是念着旧情啊……

家仆心中了然,却也深知此行的保密最是重要,稍微露出风声,皇帝或许不会深究,可那些对长孙家虎视眈眈的对手,岂能放过这等打击家主的良机?

长孙无忌欣慰道:“不错,此行要千万保密。事成之后,老夫不吝赏赐。”

家仆立即说道:“奴婢乃是长孙家的仆人,这条命就是长孙家给的,奴婢不图赏赐,只愿家主与少主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很好,去吧,选一队护卫跟着,注意安全!”

“诺!”

目送家仆走出去,长孙无忌重回榻上安坐,嘴角露出一抹狠厉。

“害得吾儿有家不能归,大好前程毁于一旦,你还想借助这个什么市舶司青云直上,捞取天大的功绩?简直做梦!老夫非但让你一事无成,还要让你将这条命也丢在江南……”

喃喃自语间,恨意滔天!

第六百七十二章 沆瀣一气

你恨或者不恨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据房俊深思,仓央嘉措估计也是个穿越者前辈,早已看淡人世间云起云灭,超脱生死,万物不萦于怀。但房俊是个俗人,远远达不到这种洒脱傲然视苍生如刍狗的地步。

更何况,长孙无忌在李二陛下心中的地位,以及长孙家在大唐的影响力,岂是能等闲视之?被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家族记恨,睡觉的时候都得当心房梁会不会掉下来砸到脑袋……

在长安城或许长孙无忌还不敢公然对他做出些什么,但是可以预想得到,在江南必然已经有一系列手段等着他。

房俊抬起头,将目光从书案上投注到书房的窗外,细细密密的雨丝将院子里的树木花草洗涤一净,青翠欲滴。

往日里士子云集、喧嚣热闹的长安城,在这场春雨当中趁机安然,所有的士子都在礼部准备的考场内奋笔疾书,用知识来为自己博取一个前程。

科举考试开始了……

轻轻吐出口气,心思再次回到书案之上,奋笔疾书。

新式水师的组建、市舶司的筹划,这些都涉及到完善的制度、丰富的人才以及海量的资金。这是一个庞大的方案,需要长远的规划、完善的筹备,就必须要有稳妥的计划书。

记忆中关于市舶司的资料,以及后世海关的一些制度,在房俊笔下一一写出,然后归纳总结,分清主次先后,渐渐形成完备的方案。

若是让这个年代的任何一个人凭空去筹建出一个总揽海贸的市舶司,再出色的智商亦不可能一步到位,总要在漫长的管理过程中不断发现问题、改正问题……

但房俊可以最大程度的做到制度的完善,他知道什么样的制度有什么样的优势,同时又有什么样的弊端,如何扬长避短,如何资源优化。

这是穿越者的福利。

细雨绵绵,长街上淅淅沥沥的集成水洼,马蹄踏过,溅起一蓬水珠。沿街的房屋笼罩在细密的雨丝里,如烟似雾,连墙头上黛色瓦片都被冲洗得发亮,远处的青山更是烟雨朦胧,如青似黛。

长街如洗,烟雨缥缈,浩荡长江在城外缓缓流过,仿佛一幅水墨画卷,充满着静谧的空灵,以及江南的婉约……

海虞城延绵着千百年来的精致秀美,在一场细雨中安静如闺阁的少女。

县城的东北角,一条酒幡林立的街巷里,青石铺地,有一幢两层的木楼。窗户门框上的红漆显然是刚刚粉刷不久,被雨水淋湿,愈发显得鲜艳灵秀。

二楼的房间内,地板光滑如镜,小巧精致的雕漆茶几上放着清洗过的时鲜瓜果,以及散发着清幽茶香的白瓷茶壶。

四个人围着茶几而坐,轻声说话,时而拈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咀嚼,时而抿一口温热的茶水,回味着幽远的馨香。

看上去轻松写意,气氛愉快……

只是左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拈起秀气晶莹的茶杯时,那微微颤抖的手却显露出内心的紧张。他抿了一口茶水,保养得红光满面的脸上故作镇定,眼神却时不时的透过支起的窗子,眺望着雨丝淅沥鲜有人迹的巷子。

在他对面的一个方脸中年人“呵呵”一笑,眼神有些不屑,看着老者揶揄道:“王老兄稍安勿躁,有萧县令在此,整个海虞城尽在执掌,有如掌上观纹,何足惊惧?”

王老兄看向一侧那个面带微笑、白面无须,此时正襟危坐的中年官员,露出一个苦笑:“说是惊惧,有些过了。可是这心里焦躁,却是必然。诸位,那些东西可是朝廷新建水师的,这万一要是事发,还不得被皇帝砍了脑袋?”

房间里气氛微微一凝。

方脸中年人嘴角撇了撇,甚是不屑的轻哼道:“愚昧!陛下染指江南,其用心昭然若揭,你以为缩起脑袋当一回乌龟,陛下就能饶得了你?别人或许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可是你王家……莫非王老兄如此健忘,几天的时间,便不记得令弟在长安城如何污蔑房俊,如何丢尽颜面,如何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了?”

王老兄瘦削的身子不可抑止的微微一颤,脸色煞白。

另有一位圆脸似弥勒佛一般的老者未语先笑,安抚道:“长孙老弟何必吓唬雨庵兄?若是再长安,吾等身居陛下龙威之下,雷霆雨露,等闲受之。可这是江南,是海虞城,便是对陛下稍有不敬,亦不过是闲谈口误,陛下心胸广阔,还能追到江南来降罪于吾等不成?”

房间里再次安静。

这话……隐隐间,可是大不敬啊!

在长安你就怕皇帝,到了江南,皇帝就管不着你了?

语气之中,更隐含对王老兄的鄙视。

方脸的长孙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呵呵笑道:“江南八姓,繁衍几百年,早已不逊于山东郡姓和关中门阀。陛下仁心厚德,若非今次事关东征大业,定然愿意由江南士族治理江南。”

他是不得不对这些心高气傲的江南士族奉承几句,心里却早就大骂一通偏居一隅,鼠目寸光,那位皇帝岂是善男信女?若是江南士族继续这般骄狂,保不准哪天就被李二陛下给灭了!

说起来,合作归合作,合作之外,还是要保持距离好一点,以免被这帮蠢货给拖累了……

王老兄被圆脸胖子言语刺了几句,心头冒火,瞪着他大声说道:“朱渠,休要跟某阴阳怪气!舍弟此次虽然折戟长安,可亦是替所有的江南士族出头!当初舍弟启程前往江南之前,你可是还口口声声不忘舍弟恩义,怎地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叫朱渠的胖子冷笑:“本以为令弟享誉江南,乃是响当当一号人物,怎地亦有几分才学。谁知却只是被大伙捧起来的名声,棒子敲竹筒,全无半点本事!被那个黄口孺子折辱得无颜见人,你还有脸在某面前叫嚣?”

王老兄差点气炸了肺,“腾”地站起,怒指朱渠,大声骂道:“放屁!尔背信弃义、心性凉薄,吾耻于你为伍!”

朱渠也来了脾气,毫不相让的起身对峙,瞪圆了眼睛反唇相讥道:“自以中外人物为海内冠,虽王氏踵为公卿,特以累朝佐命有功,鄙不为伍!”

王氏自以为在中外人物当中海内称冠,虽然族内公卿不绝,但吾鄙视之,不与为伍!

王雨庵气得脸如充血,浑身颤抖,胡子都翘起来!

这话出自朱渠之口,却并不是他首先说的。第一个说出这话的人,叫做袁朗。此人历经陈、隋、唐三朝,正直公义,为人谨厚,受世人之敬仰。

盖因王氏门第虽高,先有王敦作乱、后有王猛降隋,受到袁朗的鄙夷讽刺。

这句话在江南流传甚广,对王氏名望的打击近乎于毁灭性。或许也有名声太臭的原因,王雪庵当时才会自愿为江南士族出头,北上长安。

谁知却落得个折戟沉沙之下场,目的非但未达成,反而丢了一生英名……

吴郡朱氏,原本在侯景之乱后家族便损失惨重,多年亦未恢复元气,结果王猛降隋反戈一击,吴郡朱氏几乎遭受灭族之灾,致使吴郡四姓之中,朱氏最弱,岂能不对王氏恨意满满、如鲠在喉?

眼见两人斗鸡眼互瞪,方脸的长孙满苦劝不听,那边一直安然稳坐的萧县令敲了敲面前的茶几,冷声说道:“你二人是想要全天下都知道咱们做了什么事,然后让那房二来到苏州之后,直接杀上门来算账?”

二人这才气咻咻的瞪视几眼,分别坐下。

楼梯“噔噔”作响,有人快步上楼。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东宫酒宴

几人望向楼梯口处。

一个一身皂衣的随扈上得楼来,快步走到萧县令面前,压低声音道:“回禀县尊,得手了!”

长孙满一拍巴掌,兴奋道:“做得好!”

王雨庵和朱渠亦面露喜色。

萧县令显然城府更深,只是微微点头,叮嘱道:“迅速转移,手尾收拾利索,决不可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属下明白!”

“去吧!”

“诺!”

他随扈转身下楼,长孙满大笑道:“果然是地头蛇,萧兄运筹帷幄之中,吾等便有一笔大财从天而降,来来来,某以茶代酒,敬萧兄一杯!”

王雨庵与朱渠亦不斗嘴了,一起举起茶杯:“饮圣!”

“饮圣!”

萧县令矜持的喝了一口茶水,目光幽幽的看着三人,语气平静道:“一笔近乎十万贯的钱财,想来诸位应当满意。此次虽然顺利,但万事皆有意外,谁也说不好好不好留下马脚,被人按图索骥找到我们身上。素闻那房二郎不是善茬,大抵就在近日将要来到苏州,大家都低调一些才好。”

朱渠不以为然:“那房二郎在长安仗着其父权势,陛下袒护,自然无法无天横行无忌。但苏州可不是长安,没人惯着他那些毛病!到了苏州,就算他是只老虎,也得给咱江南士族老老实实的趴着!”

江南士族经营几百年,自然有其傲气。

房俊的名声,还镇不住这些地头蛇。非但镇不住,房俊人尚未到,这班人就已经在长孙满的撺掇之下打起了他的主意……

萧县令冷眼看着几个有些忘乎所以的同伙,不置可否,只是浅浅的呷着茶水。

心头却以及打定主意,此次得手,必然要跟这几个蠢货划清界限,否则搞不好就得被拖下水……

想起族兄宋国公萧瑀的来信,萧县令淡淡瞅了长孙满一眼,唇角挑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要闹,就自己闹吧……

任何制度都是逐渐完善并发展起来的,这不仅取决于制度本身的优劣,更取决于制度与社会环境的契合度。

总体来说,房俊并未对贞观十四年的这场科举有什么太大的奢望。前隋科举的根基以及影响仍在,人们受其影响巨大,对于经由房俊改革的科举制度并一定能够吸收接受。

最主要的一点,这是个世家门阀的时代……

千百年来教育的垄断,不是印几本便宜的的书籍,著几本三字经那样通俗的启蒙读物,甚至是一场科举便能彻底改变的。平民百姓的识字率实在太低,几乎每一个识字的人拽出来都是世家门阀的子弟亦或其至近的亲戚,真正的寒门士子,凤毛麟角。

只有当世家门阀垄断教育的情形被打破,唯才是举的科举才能真正的发展起来。

历史上教育的垄断实在唐末五代之时,天下混乱民不聊生,五代十国纷至沓来,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些屹立千年的世家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洗牌中纷纷轰然倒塌。

连世家都烟消云散了,更何谈垄断教育。

是以,到了宋朝之时,教育的成本愈加低廉,平民识字读书的机会大大增加,科举方才真正兴起。

好的制度,依然需要合适的社会环境来运转,否则不过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而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扶持寒门崛起抵制世家门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叫上家仆套上马车,淋着蒙蒙细雨出了房府。

街上行人稀少,但是酒肆客栈之中,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来自关中各地的士子虽然都在礼部考场之内参加考试,但同行的家仆佣人却比士子的数量还多,此刻都围聚在酒肆客栈之内,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略显焦急的等待着考试的结束。

房俊坐着马车在街上缓缓行过,心情尚算不错。

虽然科举考试想要真正达到“唯才是举”的目的任重而道远,但是只要引起天下士子的重视,这起步阶段就算是成功了。

虽然世家门阀对于国家的同意稳定是一个不利因素,更无法将朝廷的有利政策彻底落实到天下各州府县,但是对于目前的大唐来说,帝国崛起的人才,还得依靠世家门阀。

寒门的识字率实在是太低了……

马车穿街过巷,啼声嘚嘚,来到东宫门外。

下了车,家将卫鹰已经撑起油纸伞,为房俊遮住细密的雨丝。早有东宫的内侍侯在宫门处,见到房俊从马车上下来,立即颠儿颠儿的跑来,浑然不顾雨丝淋湿了帽子衣衫,至房俊面前半跪于地,恭声道:“奴婢恭迎房驸马,殿下有旨意,房驸马一到,立即请去丽正殿。”

房俊嗯了一声,从卫鹰手里接过油纸伞,信步向宫内走去。

雨幕之中的东宫显得静谧精致,缺了太极宫的肃穆厚重,却别有一番秀丽精美的气韵,可谓各有千秋。

内侍宫女穿花蝴蝶一般在丽正殿进进出出,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一坛坛香醇的美酒送进殿内。房俊来到殿前雨廊之下,自有宫女上前躬身接过手里的油纸伞,然后有人将房俊引入殿内。

殿外细雨濛濛,殿内热切融洽。

围着当中团龙纹络的波斯地毯,一溜儿案几摆了一圈儿,七八人坐在案几之后,觥筹交错谈笑甚欢。

见到房俊进来,坐在主位的太子李承乾笑吟吟的摆手,随意道:“二郎怎地才来?快快快,到孤身边来坐。”

这番亲密的言谈举措,显示出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房俊的地位比之其他臣子大有不同。在座诸人有老有少,无一不是身份显赫之辈,却也暗暗羡慕嫉妒。

即受到当今陛下的宠信重用,又与未来的皇帝这般亲密,这小子当真是是远道逆天啊……

不管心里如何泛酸,现如今的房二是长安最红的红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况且在座诸人今日能聚在这里,亦是对房俊有事相求,面上自然不显半分不虞之色,各个笑逐颜开。

“呵呵,二郎新婚燕尔,正是与高阳公主殿下甜蜜之时,恨不得朝朝相对,暮暮相拥,怎肯轻易踏出卧房一步呢?”说话之人圆脸白胖,笑起来一对三角眼都快看不见,正是驸马温挺。

温挺出身太原温氏,亦是一方豪族,其父乃是唐朝宰相、虞国公温彦博。其兄温振在温彦博丧服期间悲伤过度去世,世人皆赞其纯孝。温挺尚高祖皇帝之女千金公主为妻。本身既是皇亲国戚,开房俊几句不伤大雅的玩笑,亦不算失礼。

房俊笑道:“知我者温驸马也!当年温驸马尚千金公主,成亲三年形影不离,出则同车,入则同榻,羡煞世人也!某不才,虽欲效仿先辈之伟绩,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惭愧,惭愧!”

“哇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响起,驸马温挺面红耳赤,讷讷不言。

千金公主剽悍泼辣,名扬关中。据说与温挺成亲之时并不满意,曾与闺中密友抱怨温挺“身短力弱萎靡不振”,却又怕她红杏出墙招蜂引蝶,故而整日里如影随形,片刻不离左右,传为一时笑谈。

温挺打趣房俊不成,反而被揭露短处,怎能不羞愤不已?

太子李承乾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虽然不待见那位千金公主姑姑,但到底是一家人,便拍了拍房俊的肩膀,笑道:“所谓骂人不揭短,二郎此举有失风度,罚酒三杯,可曾服气?”

房俊嘿嘿一笑:“殿下有令,自然舍命相陪!”

温挺这家伙不识好歹,却也不伤大雅,既然反击回去,房俊也就不为己甚,给太子一个面子,放他一马。

连干三杯,面不改色。

众人便轰然赞道:“好酒量!”

房俊笑眯眯的看着诸人言不由衷,心中暗道全特么是演技派啊,看着架势,今日难道是这帮人有求于他?

当下便笑呵呵的抿着小酒,再不插言。

第六百七十四章 挖个坑(上)

酒席气氛热烈,但是长时间绕弯子打哈哈不触及正题,众人脸上挂着笑却都有些焦急……

房俊就有些腻歪。

中华民族的酒桌文化一脉相承,千年之后亦是这般含蓄虚伪,东拉西扯旁敲侧击,谁也不先开口就为了占据那一份先机,一个个七窍玲珑老谋深算,果然应了那句话……

最聪明的那帮人都在混官场,古今皆然!

不过房俊不急。

虽然不知道李承乾突然搞出这个酒席请他来赴宴所图为何,但总归不是他有求于人,而是这帮人有求于他,况且依着他目前和李承乾的关系,这位不怎么聪明但还算有担当的太子殿下也不会把他给卖了,所以他沉得住气。

拈着酒杯笑语盈盈,酒到杯干,态度很好,反正就是不提出心中疑惑,好似迟钝到完全看不出这帮人宴请他是另有目的。

李承乾有点坐不住了,趁着房俊低头斟酒的功夫,给斜对面一个长身玉立英俊潇洒的青年使了个眼色。

房俊始终留意着李承乾呢,见状暗笑。

李承乾不是笨蛋,反而还很聪明,否则亦不能在太子生涯的前期得到李二陛下那般宠信和扶持。但总归欠缺了一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行事难免浮躁缺少耐性。也这是因为这个缺点,历史在不久之后就将被酒席上这帮东宫近臣裹挟,打起了谋反干掉李二陛下的主意。

房俊斜着眼看着李承乾使眼色的那个青年。

这人叫贺兰楚石,与武媚娘的姐姐武顺娘那个短命鬼丈夫贺兰越石是同宗堂兄弟。此人还有一个身份,是侯君集的女婿……

没错,历史上正是这个家伙在纥干承基向李二陛下密告太子李承乾谋反之后,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岳丈泰山侯君集给卖了,并且将密谋的前后细节一丝不落的告知李二陛下。

虽然现在因为房俊的出现,长孙冲连续失势的情况下昏了头,暗中撺掇使得侯君集谋反提前发作,李承乾只是虚惊一场,非但未曾受到太多牵连,反而促使李二陛下下定决心稳固李承乾的储君之位,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但这帮人皆是太子心腹,且各个胆大包天又利欲熏心,谁知道还会不会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蠢事,将李承乾拖进沟里?

房俊婆娑着下巴,寻思这是不是要事先挖个坑,将这帮鼠目寸光愚蠢至极的混蛋都给埋了……

那边贺兰楚石收到李承乾眼色,举起酒杯笑着对房俊说道:“虽然跟二郎是旧识,却一直未曾得到机会亲近,实在遗憾。说起来,你我二人还是亲戚呢。”

房俊眨眨眼,故作讶然道:“此话怎讲?”

一旁五大三粗的左屯卫中郎将,东宫千牛李安俨操着破锣一般的嗓子笑道:“二郎居然不知?你府上的小妾武氏,有个姐姐嫁给了楚石老弟的堂兄贺兰越石,只可惜贺兰越石早逝,徒留家人独守空闺,日复一日品尝孤独寂寞滋味,实在是暴殄天物啊!楚石老弟的原配千年病故,这不正同族中长辈商议,想要将那武顺娘娶回来做个侧室。若是当真心想事成,你二人可就是连襟了,那可真真正正是一家人,哇哈哈!”

房俊眼见眯了起来,心中不爽。

虽然阴差阳错的跟武顺娘有了一席之欢,自己也甚是贪恋武顺娘丰腴柔软的身体,更留恋于那种打破世俗的禁忌……但房俊却当真没有想过要霸占武顺娘。

作为一个现代人,露水夫妻爱都不算个事儿,不至于因此就将对方视为自己的禁脔。

如若有人想要娶武顺娘做个续弦,房俊会觉得很高兴。毕竟一个年青的女人独守空闺实在太过难熬,没有男人的日子连个依靠都没有。

但是娶回去做个侧室,房俊觉得不妥。

这个年代的侧室没比小妾强多少,男尊女卑的社会形态之下,完全等用于家主的一件货物,那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可见有多么轻贱!

最最关键的是,想要娶武顺娘的这个男人叫做贺兰楚石……

尽管侯君集的谋反案提前爆发,贺兰楚石并未参与其中,但是这种为了利益可以鼓动太子谋反、然后就毫无节操的出卖自己岳父的家伙,会是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么?

没有侯君集的谋反案,必然还有别的什么事。这种人目无远见偏偏还刚愎自用欲壑难填,作死的道路绝对不会只有一条。

心中念头转动,房俊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惭愧惭愧,某居然不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以后当真要亲近亲近!”

见他如此说,贺兰楚石大喜,试探着说道:“那可是某高攀了!放眼大唐,谁人不知房二郎有‘财神’之名,聚财之术天下无双,说是点石成金亦不为过!这往后有何生财之道,还请二郎多多提携,让兄弟也跟着沾沾光!”

大抵这就是今日的主题了吧?

房俊嘴里打着哈哈:“既然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见外?带着大伙一起发财自然没问题,但各位都是明白人,这世上哪里有稳赚不赔的生意?赚了钱自然大家你好我好,但若是不小心赔了,楚石大哥可不能怨我!”

话说得漂亮,心里却是有些意外。

都是家资不菲、官高爵显之辈,就为了一点黄白之物,这么多人还要搬动太子这尊大神来宴请自己?

众人就等着房俊这句话呢,闻言自然大喜。

李安俨举起酒杯,大笑道:“二郎可不能厚此薄彼,楚石老弟与你是亲戚,咱们可也都是好兄弟,有什么好事,可得带上大家伙!”

房俊自然满脸笑容:“一定,一定!”

心里暗自留意,深知这只是个试探的开头,戏肉还没上场呢……

果不其然,推杯换盏几轮过后,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温挺叹息道:“吾等是当真羡慕二郎啊!玻璃作坊咱就不说了,现如今那是陛下的产业,可房家湾那一处码头,哪一日不是樯橹遮天舟楫如云?二郎反手之间便可日进斗金,过得有滋有味。吾等看似身份显赫,可哪一个不是终日被家中的开销用度愁的直揪头发?”

房俊一愣,心中大骂!

娘咧,居然把注意打到老子的码头上去了?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特么你以为你是谁?

见到房俊一张黑脸瞬间转冷,贺兰楚石差点破口大骂温挺没脑子!话是你那么说的么?谁不知道房家湾码头那是房俊的根基,甭说是你温挺,就算当初长孙无忌看着眼热想要横插一脚,不可被房俊一脚踹开?

这简直就是要抢人家碗里的饭,人家是要掀桌子的!

贺兰楚石赶紧说道:“温驸马是不是喝醉了,胡言乱语起来?”

温挺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惹起房俊误会,赶紧陪着笑脸说道:“怪我,怪我!一喝酒这张嘴就发飘,说话不过脑子,二郎仁厚,万勿见怪,咱就只是说说,可啥意思都没有!”

房俊看他不似作伪,也有点懵。

哥几个,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李承乾低头喝酒,众人的目光便看向一直未曾说话的杜荷。

虽然因为侯君集谋反之事受了牵连,不过陛下并未过多怪责杜荷,毕竟是杜如晦的情分尚有一份存在,李二陛下亦不想自己当年的肱骨之臣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论起来,在座之人除了太子李承乾,就要数杜荷同房俊的关系亲近。

贺兰楚石这个“连襟”纯属扯蛋,就算他当真娶了武顺娘,依靠侧室和房俊的小妾联系起来的关系,怎比得上杜荷这种正儿八经的“连襟”?

第六百七十五章 挖个坑(中)

杜荷一直自斟自饮,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一直以来,他是很不起房俊的……

这夯货没他长得俊,没他聪明,没他处事圆滑,可为啥自己招招错,这家伙却坐了他房家作坊生产的“窜天猴儿”一样,蹭蹭蹭一个劲儿的往上窜?

自己现如今只剩下一个驸马都尉的名头,而房家呢?

华亭侯、右武卫将军、沧海道行军大总管……

这特么已经是封疆大吏了啊!

这小子才多大?

假以时日,必然是帝国之栋梁!

同样都是驸马,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杜荷心里有根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是以今日情绪甚是低落,也不会凑趣奉承房家,只是自顾自的喝闷酒。不过事先已有商议,太子不能开口,这件事必须得他这个名义上跟房家最“亲厚”的人来说。

心里虽然腻歪,可也不得不开口……

杜荷放下酒杯,振奋了一下精神,看着房俊说道:“诸位皆在殿下麾下效力,日后必然愈加亲近,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二郎通融。”

房俊呵呵一笑,看着杜荷,等着他的下文。

谁跟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帮没脑子的傻缺,居然还抬出太子来压我?

他眼尾留意着李承乾,杜荷说出这番话语之后,李承乾脸色明显有些僵硬,显然有些纠结。房俊暗叹,怪不得历史上的李承乾会被自己身边的这帮不着调儿的家伙裹挟,赶出了愚蠢至极点的谋反之事,性格太软了啊……

很明显,今日之事定然是这帮家伙商议好了之后,请太子出面将他叫来。太子李承乾相比心中并不是十分同意,只不过一个不太懂的拒绝的人,自然不忍打消属下的积极性。

被裹挟了……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李承乾虽然稳定了储君之位,但是在朝中势力全无,也只能依靠这帮汇聚在他身边的蠢货,否则就当真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这太子当得,真是憋屈啊!

房俊心里对李承乾有些同情。

又或者,李承乾明知这帮家伙不着调儿,但是为了笼络几个肯在他身边听令的属下,亦不得不违心为之?

杜荷说完这一番话,按照套路房俊怎么也要客气几句,然后他再将今日的意图和盘托出。谁知道房俊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令杜荷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要继续说下去。

这就尴尬了……

李承乾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百味杂陈。

就你们这一帮夯货,还要跟房俊玩心眼儿?简直不知所谓!难道看房俊一张黑脸就是个直肠子的傻子?

呵呵……

同时心中也有些悲凉。

正如房俊所想,他身为太子,但是身边没人可用啊!既然是东宫太子,那是要自有一套体系的,羽翼之下总要有几个人才来完成皇帝交代下来的任务,总不能去跟陛下讨人吧?

这亦是身为太子的纠结之处。

身边的人太多了,会让皇帝忌惮,你想造反还是咋滴?

可身边无人,同时又会让皇帝失望,当了太子连几个可用之才都没有,统率力太低,不能团结属下,江山交给你怎能放心呢?

宴席之上一时陷入一种出人预料的沉默……

终究还是杜荷舍出去面皮,涨红着脸说道:“素闻二郎名下的‘东大唐商号’筹备已久,眼下二郎即将前往江南,主持海贸事宜,想必商号将要迎来一番几句扩张。不知可否让吾等加入其中?多少份子,多少银钱,只需二郎说个数目,吾等绝无二话!”

温挺在一边帮腔道:“是啊是啊,二郎你一句话,吾等以你马首是瞻!大家只是想跟着你赚些银钱,呵呵……”

房俊简直啼笑皆非!

加入“东大唐商号”?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问题是你们凭什么?!

现如今“东大唐商号”的股东,除了李二陛下之外,尚有赵国公府、英国公府、卫国公府、卢国公府、蒋国公府……哪一个不是树大根深的当朝显贵,你们有啥?

不过断然拒绝的话……也无必要。

房俊想了想,为难道:“诸位应当知道,这‘东大唐商号’虽然名义上由某来执掌,实际上是陛下的买卖,谁入股谁退出,那是陛下才能说的算。这件事上,某爱莫能助啊……”

众人愣了愣,尽皆失望。

随着房俊请建市舶司的奏折通过,从今以后总揽海贸,现在整个大唐谁不知道“东大唐商号”的“钱途远大”?只要能跟得上脚步,不仅钱财之上收获无数,更能跟诸多朝中大佬加深往来,好处实在太多了!

记得当初房俊搞出这么一个商号,朝中几大家族缴纳了巨额银钱入股之时,天下嘲笑者不知凡几。

可是现在……

就算你愿意付出当初十倍的代价,这条船你也上不去!

虽然失望,诸人却也知道房俊说的乃是实情。如此庞大的一个商号,网络了当今朝中最有势力的重臣,凭借房俊是玩不转的。只有陛下能执掌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

不甘心啊……

房俊眼珠子转转,看着一脸失望之色的主人,咳了一声,说道:“不过……”

诸人一愣,不过什么?

但是随即反应过来,就是喜欢你的“不过”啊!既然是“不过”,那就是有转折,就是有希望!

几双眼睛齐刷刷的往房俊看来,目光充满希冀。

房俊咳了一声,为难一般的叹口气,说道:“说实话,商号的份子,诸位想都别想了,陛下其会将到手的利益让出来?不过既然大家如此看重小弟,小弟也不忍令大家失望。这样,小弟不是将要重建一支水师么?便在水师当中组建一个冲锋队,由几位哥哥派遣家将部曲加入其中,且还要一部分承担军械物资的供应,然后按照各家出人出力的多少,公平分配份额,大家意下如何?”

几个人你眼看我眼,都有些懵。

兄弟,咱是要跟你做生意啊,可不是想跟你行军打仗!想要捞功勋的话,咱不会通过家族的力量在将来的东征大军里头谋一个职位?

跟着你这押运粮草的水师混个什么劲儿!

李承乾不解问道道:“这个……那啥,请恕孤不解,这个冲锋队……为何还要有份额?”

太子殿下本来不愿意插言的,他能将房俊叫来,已经算是给这帮手下面子了。他可不想让房俊误会他是以太子之威势强迫房俊答应什么条件。

但是房俊的建议,他又实在不懂,忍不住便问出口。

他这么一问,贺兰楚石、杜荷等人也反应过来,谁家的军队还要有份额?

房俊呵呵一笑:“回殿下的话,各位若是能派遣家将部曲加入这支冲锋队,便是对帝国的强大出人出力,便是对未来的东征无限支持,便是对陛下毫无保留的忠诚……”

娘咧!

向皇帝示好?这可是天大的功绩啊!

诸人顿时热血沸腾!都不是傻子,与其等到陛下誓师东征之时才加入军中,让人不屑的看出是混一把捞功勋,何不事先投资在水师这边?

谁都知道陛下对水师报以重望,将来东征,水师就是大军的先锋!

怪不得房俊这小子能平步青云,升官升的连一干当年跟陛下出生入死的老家伙都羡慕嫉妒恨,人家是真有料啊!只是派遣一些家将部曲,就能得到陛下的龙颜大悦,何乐而不为?

就算这些家将部曲都死光了,那也是超值啊!

谁知没等诸人表态,房俊又放出一个大卫星!

黑脸笑呵呵的像是一朵花,房俊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说道:“诸位应当知道,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是要在战场之上形成的,没打过仗的军队,万一将来拉到高句丽在战场上拉稀了,小弟的小命都难保!所以,水师成军之后,小弟会将其拉出去,以战代练!而敌人呢,就是沿海的各路海盗!大唐商业繁盛,尤其是江南一代,海贸更是兴旺!周边各国甚至是遥远的大食都有商船往来交易,沿海的海盗自然猖獗,最重要的是,这些海盗可是各个都肥得流油……呵呵,大家懂的啦……”

第六百七十六章 挖个坑(下)

肥得流油的海盗……

“砰!”

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一拍面前的案几,涨红着脸,大声道:“房二郎果然够意思!自今以后,你房二郎就是某的亲兄弟,无论何时何是,一句话,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特娘的!这个房二郎果然一肚子鬼主意啊!

水师打海盗……那还不是跟大刀砍鸡崽儿一样?

想想各家部曲组成的先锋队将乌合之众的海盗杀一个破滚尿流,然后直捣贼巢,将海盗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一船一船的往回搬……

天才的主意啊!

全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么?

几人望着房俊,就好比看着一座人型行走的金矿,双眼放光!

“这事儿干了!”温挺咬牙切齿,仿佛眼前已经有无数金银财宝在跟他打招呼,眼睛都绿了!

这可比什么商号的生意好太多了!

什么生意能比烧杀抢掠来得快?何况这还是光明正大的去抢,一手拿着圣旨,一手拿着横刀,理直气壮的去抢!

这种主意都能想出来,房二简直神了!

诸人对房俊简直敬若天人,一时之间马屁山响、谀词如潮……

唯有李承乾一脸古怪。

这是当着孤这位太子殿下的面前,商量着如何钻大唐律法的漏洞去合理合法的烧杀抢掠么?

李承乾神色有些不虞,说到底,他可是太子啊!这天下将来全都是他的,房俊领着这帮人这么干,岂不是视律法军纪如无物,视他这个太子殿下如无物?

李承乾再是优柔寡断,此刻也忍不住了,这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

谁知他刚刚张嘴想要叱责这帮无法无天的混蛋,就见到房俊一脸笑容的隐晦的对他摇摇头。

李承乾便又把嘴闭上了……

这次不是他性格优柔的原因,而是心底对于房俊的信任和佩服。转念一想,房俊没理由要冒着破坏军纪的危险带着这几个蠢货玩儿啊……

一定有玄机!

尽管想不通房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以李承乾对于房俊的了解,确信一定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神药仙丹,就算吃不死人,也绝对好受不了!

房俊在一片奉承的谀词当中神情得意,等到诸人恭维一番,房俊才说道:“但是,诸位得答应小弟一个条件。”

杜荷大声道:“但说无妨,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吾等也决无异议!”

贺兰楚石却藏了个心眼儿,小心翼翼问道:“二郎何不先说说看?只要在能力之内,吾等定然以二郎马首是瞻!”

这小子挺鬼啊……

房俊似笑非笑的看了贺兰楚石一眼,随意道:“小弟怎会让诸位哥哥为难呢?只是水师乃是小弟奉陛下之命组建,那可是小弟的命根子!诸位哥哥的家将部曲加入进来成为冲锋队可以,但是有一点,必须依照水师的规矩来,谁有异议,可立刻退出,但只要加入,必须完全服从!”

这番话说得有些重,但是诸人可以理解。

身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水师就是房俊的家底,是随着东征的大胜水涨船高更进一步,亦或不堪一击拖了东征的后腿被李二陛下一撸到底甚至砍了脑袋,关系实在太过重大!

相比于一生的前途,再多的钱财又算个甚?

此乃正途,相比起来,发财只是捎带而已……

温挺问道:“不知这水师有什么规矩?”

房俊说道:“这支水师乃是小弟的心血,所以务必做到如臂使指,号令统一!是以,小弟决定所有的水师官兵,必须是身家清白的平民,奴籍者,一个都不要!”

这点倒是可以理解。

一入奴籍,终身奴籍。就算在军中立下天大的功劳,也只是主家的奴仆!如此一来,士兵征战必然不肯全力以赴,更遑论舍生死于度外去拼一个前程?

诸人你眼望我眼,脸色都有些难看。

房俊给大伙儿出了一道难题……

想要保证冲锋队的战斗力,在剿灭海盗的过程中获取更大的利益,就必须将家中最有能力的家将部曲派去。但是如此一来,就要给这些家将部曲脱去奴籍。

脱去奴籍了……那还是他们的家将部曲么?

奴籍是一道制约,只要奴籍在身,走遍天下你也是我家的奴仆。但是奴籍不再了,难道还能指望这些家将部曲感念着主家的恩义,义无反顾的再回来继续当一个奴仆?

这种家将部曲不是没有,但是那只能出现在李绩、程咬金、李靖等等这样名震天下的武将身上,他们与麾下袍泽出生入死,虽然签了奴籍,但是彼此之间是以生死恩义来维系,绝对的忠诚!

至于他们这几家……

也就是李安俨带过兵,却也只是宫中的宿卫,真正生死惨烈的战场那是没去过的。家中的家将部曲大多都是看中了俸禄这才投靠过来。

这一放出去,大抵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倒是小事,再招一批便是。但没有忠心的家将部曲在冲锋队中看顾收益,抢掠来的钱财都被房俊黑了怎么办?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还要蚀把米……

房俊能提出这样的主意,岂会不考虑这帮家伙会有什么样的顾忌?便说道:“至于收益的问题,诸位不必为难。某想请殿下派遣以为书记官,主持冲锋队的钱粮开销,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请太子殿下派人监督?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就算殿下会偏心房俊一些,毕竟房俊现在红得发紫,对殿下的用处更大,但是大家加起来不会不如一个房俊吧?想来就算为了平衡考量,殿下也必然做到公平公正。

最大的担忧没了,就算到时候那些家将部曲一去不回头,想必收益也远远超过这些奴仆的价值!

仔细商议一番,诸人纷纷告退,回家去同家族探讨要在这个冲锋队里出多大的力。因为出多大的力,就意味着将来获得多少利润,这可马虎不得。

等到诸人脱去,李承乾神色不善的瞪着房俊,语气严厉道:“简直胡闹!此举将国法军纪置于何地?”

房俊笑嘻嘻的起身来到李承乾身边,附耳窃窃低语。

好半晌,李承乾才从一副震惊的神色中清醒过来,手指点着房俊,不知说什么好:“你这家伙……太坏了!”

房俊耸耸肩,故作委屈的说道:“微臣这可都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您不能不识好人心。若是朝中有人因此而发起弹劾,您可得给微臣撑腰!”

李承乾扶额无奈道:“行吧,谁叫你这鬼主意孤也心动了呢……”

见到李承乾少见的表达出如此坚定的态度,房俊颇有些欣慰。这位太子殿下优点不少,缺点也多,最要命的就是优柔寡断意志不坚定,总是无法坚持自己的立场!

拍了拍手,房俊坐回自己的席位,嫌弃的用筷子翻了翻面前的菜肴,抬头对李承乾抱怨道:“东宫厨子的水平越来越差了,这些菜肴看似精致实则没滋没味……还有这酒啊,寡淡无味都能淡出鸟来……殿下何不将库府当中收藏的美酒拿来一坛,让微臣领略一番御酒滋味?”

李承乾没好气道:“什么御酒能比得上你家的房府佳酿?”

话说这么说,却还是摆手令一旁服侍的内侍去府库当中取酒,然后又让侍女将酒席撤走,吩咐厨子又整治一桌酒席。

后殿门口,一身锦绣宫装、秀丽端庄的太子妃苏氏正巧走到门口,听到房俊对太子殿下的抱怨,以及太子殿下的反应,顿时有些愕然。

她自然知道太子殿下对房俊的看重,但是君臣之间如此随意仿若故旧好友丝毫没有上下尊卑的规矩……

太子妃殿下真正震惊到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搞大发了!

贺兰楚石、李安俨、杜荷、温挺等人回去跟家里一商议,一致认为这笔买卖做得过。家中的那些家将部曲虽然都是百战精锐,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奴仆而已,大唐南征北战军中精锐战兵不可计数。以这些家族的能力想要将一批来自天下各处的府兵从军中撤回然后转成奴籍,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相比起来,房俊所画出的大饼实在太过诱人,最关键的一点,房俊以往的“敛财之术”太过神奇,不管是什么买卖,只要房俊敢做,那就绝对大有可为。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为水师出钱出力”这么一个向皇帝示好的机会……

事不宜迟,第二天各人就先后来到房府,拿出家中商议好的筹码,各有钱粮兵甲军械若干,以及数目不等的家将部曲,连同奴籍契约一起交给房俊。

房俊自然欣然笑纳。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想要加入“水师冲锋队”的家族越来越多,房府大门客似云来,几乎连门槛都给踩破了……

事情的起因,是不知最初的那几家之中有谁走漏了风声,许是酒酣耳热之时无意间露了话风,许是故意如此别有用心,反正“冲锋队”之事闹得长安城里的上层家族几乎无人不知。

“东大唐商号”之事,现在几乎所有的世家门阀都扼腕叹息、悔不当初。若是房俊当时提出来这个主意的时候,大家能够看得远一切给予支持,现在已经上了皇帝的大船,总揽海贸行商四海,那得是多大一份产业?

几乎所有够资格的,又没有搭上“东大唐商号”这条大船的世家豪门,全都盯上了这个“冲锋队”。

在这些人看来,全力发展海贸已经成为帝国未来一段时间内的既定国策,注定了前途无限。既然“东大唐商号”这条船已经启航,想上也上不去了,那不如死死的拉住“冲锋队”这条小舢板,反正不能被主流抛弃掉队!

更何况有房俊在,凭借这位“财神爷”的手腕,最起码赚个够本不难吧?

于是乎,亲自上门的、托人说情的、直接的、委婉的、迂回的……各大豪门纷纷出动,唯恐房俊不卖面子。想来也是,既然叫做“冲锋队”,明显规模不会很大,而且这是房俊抹不开面子在东宫答应下来的,万一到时候以“人员已满”的借口拒绝了怎么办?

只不过大家不知道的是,房俊会拒绝么?

这家伙早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坏了……

房俊一连数日周旋于各种宴会酒席之间,面对各大家族的请求先是故作为难,然后咬牙答应下来。分寸拿捏妙道毫巅,即卖了人情又收了实惠,演技直逼后世的小金人儿……

没错,在房俊的预想中,前前后后各大世家门阀哭着喊着“塞进来”的家将部曲多大三千人!这三千人对于急欲开辟局面的房俊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大的实惠!

要知道,但凡能被家主收为部曲家将者,要么剽悍精锐,要么忠诚可靠。相比起来,还是忠诚更加难得,是以各家递交的家将部曲,尽皆是悍勇之士。

这三千家将,单轮兵员素质来说,绝对不下于当年李靖以之纵横漠北的百战之师。当然,若是拉到战场上两军对阵,那绝对不堪一击。

沙场决胜,可不仅仅是兵员素质那么简单……

一支精锐之师,要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战魂”,一种无坚不摧、攻无不克的信仰,要能够在绝境之中有逆尔胜之的霸气,在顺境之中有与敌皆亡的血性!

三千家将,只是一盘散沙而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素质极佳的兵源若是能够被名将操练,成为强军的可能性自然大大超过一群乌合之众。有这三千家将在手,未来的水师骨架已经不用发愁!

至于将来从海盗手里抢掠回来的财富……

呵呵!

房俊对于自己这一手“无中生有”满意到不行!

当然,世事皆有正反,正如宝剑有双锋。

房俊满意,自然就会有人不满意……

“冲锋队”这个词汇是最近长安上层家族谈及最频繁的,而且因为家将部曲的频繁调动惹得“百骑”整日里风声鹤唳,全部探马发派出去,密切注意各大家族的动向,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搞得“百骑”如临大敌,紧张兮兮。

终于,李二陛下坐不住了……

这是要搞大事情啊,房俊这厮到底在想什么?

各大家族或者不断的将城外封地的家将部曲调入长安,或者将城内的家将部曲派遣向各处的封地,总之人员流动异常频繁。名义上是调集家将部曲准备加入房俊的“冲锋队”,但是谁敢保证这其中就不会有一切别有用心者玩出什么别的花招,危及到京师的安全?

作为一名皇帝,最怕的就是这种局势不在掌握之中的混乱!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想要将房俊找来呵斥一顿。不过想了想,又觉得既然刚刚给房俊升了官,并且委任其一道总管的职务,便应当给予足够的信任。

若是自己公开质疑他的行为,日后到了江南,如何服众?

不过这事儿让李二陛下心里堵得慌,也有点看不明白房俊此举的用意何在。至于传说中的“卖各大家族一个面子”这种说法,李二陛下嗤之以鼻。

那个棒槌犯起倔来连自己这个皇帝的面子都不卖,那些所谓的世家门阀又算是那颗葱?

李二陛下明知房俊此举背后必有深意,或者隐藏着什么坏水儿,偏偏看不出来,愈发郁闷。只好将太子从东宫招来,详细询问一番。

“那小王八蛋又出什么幺蛾子?”

李二陛下一见到李承乾,便阴沉着脸问道。

古人讲究“隔辈亲”,跟孙辈可以慈祥喜爱,但是面对儿子,必须摆出严父的威严,稍有差错便要严加训斥,一时片刻也不得纵容,“惯子如杀父”,自古皆然!

普通百姓家如此,皇家亦是如此。

李承乾被李二陛下吓得一哆嗦,心中虽然腹诽房俊是王八蛋你这个岳父成了啥?但面上却诚惶诚恐犹如耗子见了猫一般俯首帖耳,将房俊的想法一五一十彻彻底底的说出来……

李二陛下愣神良久,才吁出口气,摇头叹道:“这小子……快要成精了!”

李承乾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叹息一阵,李二陛下摆手让李承乾坐了,问道:“科举之事,可曾稳妥?”

前几日科举考试便已经全部结束,这几日礼部正在加紧阅卷,然后根据名次排出皇榜,昭告天下。

李承乾无奈道:“阅卷已经完成,正在统计名次。不过此次科举考试依然是世家门阀的子弟占据绝大部分席位,真正的寒门士子凤毛麟角,能够脱颖而出的,更是绝无仅有。”

科举考试的目的就是打破世家门阀对于教育的垄断,现在看来,寒门想要崛起,甚至取世家门阀而代之,当真是任重而道远,路漫漫兮慢慢求索……

不过这种情形早在房俊改革科举制度之时,已经公开提出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扭转寒门与世家的形势,还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才行。

不过,只要将科举制度坚持下去,李二陛下坚信必将达到不论世家还是寒门,“唯才是举”的那一天!

李二陛下懒得去管哪个士子夺得“状元”,只是对太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当皇帝,不需要武功盖世斩将夺旗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亦不需要饱学鸿儒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唯有一样必须要做到识人!能分辨臣子的忠奸贤愚,然后对其量才施用,这就是一个好皇帝!否则,就算隋炀帝武功不凡、文采斐然,亦是破家亡国之昏庸之君!”

第六百七十八章 卫公李靖

李承乾心神一震,离座躬身道:“儿臣受教,谨遵父皇教诲!”

李二陛下神情和蔼了一些,满意的看着太子,温言道:“知子莫若父,为父自然知道你心地良善、待人宽容。但是作为皇帝,切勿以心中好恶而行事。无论何时何地,所作所为的一切出发点,必然要以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你身边的那些人,为父不予评价,你自己好生琢磨,哪些有用,哪些不仅无用反而有害。该强硬的时候,便是整个天下与你作对,亦要强硬到底!哪怕是错了,也得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所应具备的品质。否则人云亦云,只能将整个帝国陷入动荡,你要好自为之。”

皇帝虽未名言,李承乾却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皇帝这是在告诉他,如果你要造朕的反,那就一往无前将生死成败彻底抛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此,无论结果如何,朕都会为之欣慰,因为如果你造反成功,以后会是一个好皇帝!

反之,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就算是你造反成了,以后也绝对当不好一个皇帝!

就像是当初朕的兄弟危及到了朕的身家性命,朕孤注一掷,不管天下如何评价、史书如何记载,亦要奋起反击,哪怕是杀兄弑弟,亦要冲出一条血路!

做皇帝,要有强大的自信和坚定的意志!

李承乾浑身汗出如浆,瑟瑟发抖。

父皇这是在讽刺他在侯君集谋反案当中的所作所为,并且指明了他深知侯君集的动态,却不敢孤注一掷,而是鸵鸟一般躲在一旁,将主动权拱手相让。即便是造反成功,他李承乾如愿登上帝位,也不过是侯君集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

“噗通”

李承乾双膝跪地,五体伏地道:“儿臣……知罪……”

他不敢否认!

正如李二陛下的那句“知子莫若父”一样,了解父亲的也莫过于儿子!自己的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承乾自然清楚!父皇话说到这里,已是认定了他在侯君集谋反案当中的所作所为,若是狡辩否认,必然惹恼父皇,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干脆认罪,承认错误,反倒能有一线转机……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喟叹一声,神情复杂的看着面前的长子,唏嘘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身在皇家,父慈子孝就已经不是吾等所追求的生活状态,如何壮大这个帝国,如何将祖宗的基业一代一代的传下去,使得吾李家世世代代成为天下之主,这才是吾等的责任!身在皇家,尊贵荣耀,却也失去了太多太多。世事就是如此,想要有所得,就要有所失。吾等家族在得到天下尊荣的同时,丢失的却也是人性当中最宝贵的那一些……”

大殿里沉寂下来,父子两个相对无言。

李二陛下心潮起伏,再无说话的兴致,挥挥手让太子离去。

李承乾默默的给父皇磕头,起身退出大殿。

殿外阳光明媚,连日的春雨已经一扫而空,空气中浸润着潮湿的气息。

李承乾微微眯起眼睛,站在台阶之上,半个太极宫尽收眼底。

得到,失去……

或许不用去选择,所有人在面对皇位的时候,都只有一个念头。但是正如父皇那样,在身登大宝、位居九五之后,夜阑人静之时,会不会都去深深的思索,究竟哪一个更重要的?

卫国公府的后花园有一处大大的池塘,遍植荷花。此时荷花未开,唯有满池绿叶如伞,映衬得一池春水清幽碧绿。池塘周围绿树环绕,亭亭如盖,摇曳的树叶割碎了明媚的春光,倾洒在池畔一座八角凉亭里。

凉亭里,一老年一中年相对而坐,凭桌对弈。

中年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此时双眉凝聚,盯着棋盘上的走势绞尽脑汁,却依然全落下风,一条大龙被死死困住,形势不妙。

正是苏定方。

对面的老者须眉皆白,一张脸膛却血色红润。

头戴一顶软脚幞头,身穿一袭淡青色麻布直缀,身材瘦削高大,神情洒然自得,仙风道骨。

苏定方凝眉苦思良久,终将手中余子放入一旁的白玉棋盆之中,双手一摊,无奈道:“末将甘拜下风,认输啦!”

老者见苏定方如此干脆利落,欣然道:“下棋如打仗,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的失败并不是末日,要能在失败中总结教训,奋起反击,败中求胜,这才是为将者最优秀的品质。能做到这一点,便可称名将矣。”

苏定方洒然道:“说到名将,古往今来,能与卫公并列者又有几人?”

老者摇头失笑。

没错,这个老者便是名震天下的卫公李靖!

在演义小说中,被称为“风尘三侠”之一的李靖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如果说十三条好汉是尘世间最强的话,那李靖就是超脱尘世的强者,终极boss般的存在。在真实的历史中李靖虽然不是神仙,但亦不负最强的称号,即便是纵观中国五千年历史,李靖依然是最有资格得到最强称号的名将之一。

古往今来,能被称之为“战神”者,不过孙武、白起、韩信、卫青、霍去病、李靖等区区数人而已。

然而若是用心去观察,却能发现这些被称之为“战神”的古之名将之中,唯有一人堪称完美!

绝大多数的名将很难用完美来刻画,要么功高震主,让主人吃醋、怀疑猜忌终究结局惨烈;要么因为高傲或保守等性格,在一些关头战争上没有取获成功,成就低了一等;要么因为自高自大身败名裂;要么英年早逝……

总是令人扼腕叹息。

这其中,唯有李靖称得上“完美”一词!

纵观李靖的生平,不管他的策略战术、人格、高风亮节、知道进退、不参与政治纷争等方面都是与其他名将明显成对比的。所以,在几乎所有能称得上“战神”的名将当中,他的结局最好。不只可以活到七十九岁寿终正寝,并且一直备受统治者李渊、李世民的优待,虽然晚年曾被李世民猜忌,但李靖果断放弃一切兵权深居简出,终得善果。

这是一个完美的人!

苏定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靖的脸色,终下定决心问道:“卫公,末将有一事,纠结日久,还请卫公解惑。”

李靖眉峰一挑,略显惊异问道:“可是有人要启用定方?那可是好事啊!定方你正值壮年,满腹韬略,若非被老夫牵累,早已在军中杀出一番功勋,封侯拜将!眼下正是帝国用人之际,万万不可迂腐估计老夫之颜面,而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老夫一生纵横沙场,成败得失早已盖棺定论,不是谁想否认就否认得了的!”

虎落平阳,却依旧雄风不倒,志比天高!

苏定方心中折服,点头道:“就知道瞒不过卫公,是房相家中二郎房俊,邀请末将去水师效力。”

他心中之所以纠结,就是怕外间将他前往水师之事作为筏子,以之攻击卫公。作为卫公身边最亲近之将领,若是为了功勋舍弃卫公转投他人另谋前程,对于卫公的打击必然巨大。

这是苏定方宁死也不愿看到的……

不过李靖的一番话,顿时令他茅塞顿开。

正如李靖所言,他这一生平萧铣、俘虏辅公袥,平定江南;三千精骑奔袭几百里奇袭定襄,大破突厥牙帐,而后再次率领一万精骑奔袭阴山,活捉颉利可汉,灭亡東突厥;积石山大败土谷浑,击杀土谷浑可汗伏允,其国土尽归大唐!

如此丰功伟绩,莫说放眼当代,便是青史之上,又有几人能及?

第六百七十九章 开不得玩笑

卫公一生磊落,岂会在意这些虚名?

当初高祖李渊据晋阳密谋起兵,卫公也敢前往长安去找隋炀帝告发!之后事发被擒,高祖皇帝还不是毫无保留的予以信任,托付重任?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做了就要一往无前直至成功,这就是卫公的风格!

苏定方的心情瞬间无限美好!

李靖欣然道:“那房二虽然行军布阵是个棒槌,但练兵却很是有一套。老夫闲来无事,亦会收集次子在神机营之时的练兵之法,其中颇多受益。水师虽然跟步骑在战术上大相径庭,但万变不离其宗,兵贵神速而已。练成一支强兵,辅以快速突进的战术,自可无往而不利,攻无不克!”

世间所有事大抵都是一样,所谓“一法通则百法明”,抛去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实质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李靖的这番话看似复杂,但若是让房俊来总结,亦不过只有一个核心机动力!

从战术层面来说,这就是最终极的目标。当然,实际操作的时候限于气候、兵力、地形、补给等等因素,会复杂得多……

苏定方心头有一种忽然开朗的感觉!

他实在是寂寞的太久了!

因为是卫公李靖的心腹猛将,在李靖受到皇帝猜忌而主动卸去军权深居简出之时,受到各方“揣摩上意”之辈的打击排挤几乎是必然的遭遇。

苏定方并未因此而对李靖心有怨恕。

李靖不仅仅是他的主帅,更是他的师傅、是他的偶像、是他的亲人!为了李靖就算一死尚且不惧,何况只是一时的打压落魄?

苏定方自以为自己达到了卫公一样的境界,能够笑看花开花落,风起波涌,我自巍然不动。然而当房俊向他伸出招揽之意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渴望着什么。

寂寞太久了啊……

他苏定方就是一个军汉,就是要在沙场之上冲锋陷阵,就是要在敌阵当中纵横冲杀,就是要抛洒热血风餐露宿!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死在冲锋的路上马革裹尸,那样的苏定方,才是真正的苏定方!

而不是困在这座繁华锦绣的城市里只能仰首看看鸿雁穿云鹰隼振翅,将自己的年华与壮志共草木同朽……

苏定方站起身,大礼参拜:“末将累受卫公恩惠,今生今世无以为报,只待来生衔草接环,再为报答。”

他是真心实意的敬重、感激李靖!

李靖却啼笑皆非,嗔骂道:“某提拔你军职,教授你兵法,难道就是为了你的报答?哼哼,一介军汉,就算祖坟冒青烟了亦不过一个十二卫大将军,有何资格能报答某?”

苏定方大是尴尬,挠挠头,讪笑不已。

李靖长身而起,淡淡道:“随我来!”

言罢,走出凉亭。

苏定方紧随其后,看着李靖虽然年迈却依旧挺拔如杨的伟岸身姿,步履迈动之间那一股凌厉如刀风卷云涌的气概,心中的敬重这情愈发浓厚。

这就是大唐军界第一人的绝世风采!

李靖背负双手,来到前院的书房,在书案之上拿起一本书籍,随意的抛给苏定方,说道:“今日某将以往行军之时的一些心得体会整理了一下,编撰此书。尔闲来无事的时候,可熟读钻研,想来对你定有借鉴之处。”

苏定方捧着书籍定睛一看,扉页上有三个大字六军镜!

这是卫公一生兵法之凝炼,这是“军神”的真传!

苏定方长跪于地,以首顿地,行师徒之大礼,口中哽咽不能言。

李靖捋着胡须,挥了挥手,一脸嫌弃的模样:“休要做出这等小儿女之态,遭人恶心!某一生兵法战略,已然尽数传授与你,教无可教。至于能否融汇贯通青出于蓝,则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行啦,赶紧起来擦擦鼻涕,恶心死了……还不速速去你那恩主之处报道?当知房俊那小子在长安城里搞出了大动作,即日之间招揽猛士无数,若是去得晚了,没了你的位置,那时候再痛哭流涕不迟!”

苏定方近日都为是否答应房俊而纠结,哪里有心思关注别的?因此并不知道房俊大肆“招兵买马”连皇帝都给惊动了之事。此时闻言,虽然心中疑惑,却只是豪气干云道:“某乃卫公弟子,就算只是学了卫公兵法韬略之皮毛,又岂是那等凡夫俗子能比?卫公且在长安闲坐品茗,静看某苏定方纵横七海,定不负卫公之教导!”

对于自己的能力,苏定方完全自信!

大唐军中除去卫公李靖之外,也就一个李绩能被他忌惮,余者程咬金、尉迟恭、李孝恭、牛进达之流,猛则猛矣,却完全不被他放在眼内!

李靖淡然一笑,自己看中的传人,自当有这份气魄。

不过转瞬之间,李靖变得一脸懊恼之色,拍了拍书案,不悦说道:“某不管你能不能纵横七海,以不管你能不能功成名就,更不管你是不是能将某的兵法韬略发扬光大……某只有一事,一直耿耿于怀。那龙井茶乃是某的最爱,然而上品并不在市面流传,而老夫今时不同昨日,落魄潦倒受尽嘲讽,房俊那厮显然是不将某放在眼里,满朝文武但凡有点能量的哪个不受到他的馈赠?偏偏从不登这卫国公府的大门,当真是岂有此理!尔此番南下,既然在房俊麾下效力,某只有一个要求多弄点上品龙井回来,可否?”

看着卫公有些可怜兮兮的眼神……苏定方顿时怒了!

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际,苏定方愤然道:“那房俊当真如此羞辱卫公乎?”

李靖有些傻眼,无语的看着怒发冲冠的苏定方。

这家伙真是没有幽默感,开不得玩笑啊……

李靖尴尬的揉揉鼻子,本想缓和一下离别的伤感气氛,谁知道这个夯货完全开不得玩笑。真不知这么一个夯货跟房俊那个棒槌凑在一起,对于大唐是福是祸……

李靖尴尬不已,羞恼道:“为将者当心思灵透,所思所想,似你这般一根筋的莽汉,如何能在战场博取不世之战功,彪炳青史?速速给某滚开,简直有辱吾李靖之门风!”

苏定方闹了一个大红脸。

那自然不是莽汉,莽汉能打胜仗,却当不好统帅。他只是一直被李靖的遭遇在心底唏嘘愤懑,听到李靖的抱怨,就有些反应过激……

明白了李靖只是玩笑,只好讷讷说道:“这个……那个……末将定然跟那房俊多多讨要茶叶,供卫公喝个够!”

李靖一手扶额,不停的挥着手,连声说道:“你快走,你快走,再多说几句,某这些年的潜心静修就要破功了,说不得踹死你!赶紧给我走远……”

苏定方无地自容,只好弯着腰拿着六军镜垂头丧气的溜走……

娘咧!

看来咱真的没有媚上逢迎溜须拍马的天赋啊……

“郎君,为何不带上本宫同行呢?”

高阳公主端坐在锦榻之上,看着面前正捧着一本名册全神贯注的房俊。殷红的樱唇微微撅起,秀丽的小脸儿满是不悦之色。

房俊随口说道:“你以为本郎君是去游山玩水啊?若我所料不差,此时的江南不啻于龙潭虎穴,你郎君我这次是甘为你皇帝老爹的马前卒冲锋陷阵去了,形势凶险,可不敢将你带在身边。”

高阳公主撇了撇嘴,娇哼一声不屑道:“得了吧!江南锦绣繁华,那些衣冠渡江的豪族将原本在中原钟鸣鼎食醉生梦死的那一套都带过去了,论起享乐,关中这些贵族拍马难及!再说了,江南女子钟灵毓秀,个顶个儿的身段窈窕肌肤如水,性格更是温婉柔顺,你这家伙怕是打着偷腥儿的主意,所以不带上本宫吧?”

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江南姑娘身段好、皮肤好、性格好……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本郎君这是为了帝国大业舍生忘死的伟大的品格啊,怎你到了你嘴里,就变得如此不堪?

房俊顿时就怒了,放下手中的书册,一只大手就从高阳公主的裙角钻了进去……

第六百八十章 贪欢

高阳公主吓了一跳,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一般,俏脸吓得煞白,先是抬眼看了一眼门口,然后才瞪着房俊红着脸说道:“你你你……青天白日的,你要干嘛?”

房俊“嘿嘿”一声奸笑,手掌顺着滑腻的小腿往上钻,一边点头道:“要!”

高阳公主又羞又窘,两条细滑的小腿使劲儿一绞,将那只做坏的大手夹住,气道:“谁问你要不要了?”

房俊无赖道:“你不是问我要不要干嘛?公主殿下邀请,微臣自然舍命相陪,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高阳公主一呆,俏脸通红道:“本宫问的是‘你要干嘛’……”

你要干嘛……

语气的不同,这四字的含义便截然不同。

高阳公主的意思是“你要干什么”,而房俊曲解其意,变成“你要干么?”……

这混蛋!

高阳公主咬着两排细密的小白牙,气得柳眉倒竖,恼羞成怒道:“混蛋!龌蹉、猥琐、下流……给本宫滚远……哎呀!你你你,你先把手拿出来好不好……呀!那里不行……”

小姑娘的力气如何跟房俊相比?抵抗敌人的阵地被轻易的突破,那只作怪的大手登山涉水长驱直入,将阻挡在面前的一些障碍统统粉碎,直接攻占敌人要害!

公主殿下气喘吁吁,抵挡不力,只得素手摁着湘裙避免春光外露,咬着樱唇细细的喘息,玉笋尖尖轻轻踢着,却又被房俊轻而易举的捉住,温柔狎玩,极尽猥琐……

蕊花始放,初承恩泽,纤美的娇躯自然不堪逗弄。

片刻之后,房俊已经手托着公主殿下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两人上身衣裳均未除,但公主跨坐在郎君腿上,双足环抱他腰,细白的脚尖弯向纤嫩淡粉的脚心,小腿以上洁白细腻,不见纤缕……

公主殿下正半阖双目。

纤纤素手抵在郎君强壮的胸膛上,娇小的身子微微起伏。云鬓蓬松,宝髻斜坠,娇靥酡红、星眸迷离,使劲儿咬着唇瓣压抑声音,只是在喉中发出细弱萧管的婉转轻吟。

明媚的春光自玻璃窗子透入,倾洒在两人身上,明暗幻灭。轻嗔薄怒都化作浅吟低唱,任凭春光似流水一般倾泻……

好半晌,公主殿下扬起天鹅一般优美的脖颈,发出一声清浅的吟唱,在一阵细微的颤动之后,瘫软在郎君身上。房俊爱怜的轻抚她的纤腰,看着她伏在自己胸膛上的脸蛋儿绽放着鲜艳的红晕,粉唇开阖之间,吐气如兰。

夫妻两个就这样紧紧相拥,保持在男女所能臻达的最亲密状态里,默默无言,感受着这份激情之后静谧的美好。

直至这份美好被一声浅浅的惊呼打破……

武媚娘捂着小嘴儿站在门口,惊诧的看着屋子里兀自纠缠的两人,一双剪水双瞳波光盈盈,由上至下不放过一寸景致,显得兴致盎然。

房俊抬头看去,两人目光交汇,心意互通。

房俊瞪着武媚娘:【喂,你这样盯着看,会不会太过失礼?】

武媚娘翻了翻眼睛:【哼哼,白昼宣淫,是你们失礼才对!】

房俊坏笑:【怎地,莫非你也想试试?】

武媚娘一脸嫌弃:【才不要!只有你这禽兽喜欢这样无耻龌蹉的调调儿!】

高阳公主被撞破好事,本就羞涩不堪,虽然同是房俊的妻妾,但这般丢人的状态被武媚娘见到亦是无法接受,等到看见房俊与武媚娘眉来眼去,高阳公主愈发羞囧不堪无地自容,低下头狠狠在房俊胸前咬了一口,如泣如诉的羞道:“不要活了……”

房俊被咬得脸色都变了,急忙给武媚娘使眼色,让她先出去给高阳公主留几分面子。

武媚娘嘻嘻一笑,粉嫩的舌尖在粉唇上舔了一圈儿,给了房俊一个“我懂”的眼神,笑盈盈的退出去。

“都怪你,大色狼!呜呜呜,以后怎么面对媚娘啊,丢死人了……”高阳公主又羞又恼,攥着小粉拳狠狠在房俊胸膛锤了几下,发泄着怒气。

房俊嘿嘿一笑,挤眉弄眼道:“大不了下次你也去偷看她!微臣保证,定将媚娘摆出一个更加羞人的姿势,让殿下扳回一城如何?”

高阳公主大窘:“谁要去看她?别以为本宫不知你这个混蛋打什么鬼主意,告诉你,妄想!”挣扎着从房俊身上下来,却不料双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抬头见到房俊意味深长的笑容,高阳公主羞愧无地,伸出纤手狠狠的在房俊肋下掐了一把,骂了一句“王八蛋,去死!”,扭着纤腰急急忙忙避如后堂清洗更换衣衫去了。

她可没脸再面对武媚娘促狭的眼神……

稍倾,武媚娘娉娉婷婷的进来,身后跟着秀玉秀烟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捧着水盆毛巾,粉嫩的脸蛋儿红红的有如染了胭脂,垂着头不敢看房俊。武媚娘结果水盆和毛巾,将两个丫头打发出去,亲自为房俊清理身体。

湿毛巾轻轻擦拭去房俊身体的污秽,武媚娘脸儿有些红,低声啐道:“郎君也太过分了,这大白天的就跟殿下欢好,太不像话。妾身见到两个丫头在门口面红耳赤的娇羞样子,就知道屋子里没干好事……”

房俊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武媚娘温柔的清理,灵魂都要飞出来大笑三声——万恶的旧社会,爱死你了!

等到收拾停当,武媚娘小狗一样俯身到房俊身前,耸着瑶鼻嗅了嗅,确定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这才叫秀玉秀烟两个丫头进来拿走了水盆和毛巾,自己则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看着两个丫头纤细的身影走出去,武媚娘促狭的眨眨眼:“话说,这两个丫头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妾身那边还有两个呢,郎君何时将她们收入房中?”

房俊无语道:“哪有你这样的?别人家都是哭着喊着拦着男人往家里弄女人,你却上赶着给男人往屋子里划拉,难道就不生气?跟你说明白啊,你郎君我可不是精虫上脑毫无廉耻的货色,咱不仅有原则,更有底线,就不用娘子你操心了!”

武媚娘娇俏的翻了翻眼睛,秀挺的鼻子哼了一声。

装!

接着装!

无耻的家伙,真当本姑娘不知道你跟我姐姐的那点破事儿啊?

房俊不知道武媚娘对他跟武顺娘那点事儿一清二楚,但总归心虚,只好转移话题道:“急急忙忙的找我,可是有事?”

提起正事,武媚娘当即收拾心情,容光焕发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脆声道:“曲池坊那边都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公开发卖,妾身来问问可否还有何主意之处?”

曲池坊,既是当初房俊在神机营弄来的那块土地。为了这块地皮,还跟长孙冲发起一场冲突,挨了李二陛下一顿板子……

当初朝廷无法承受神机营的巨大开销,房俊自掏腰包垫付,换取了这块荒地的产权。当时房俊便规划将这块地建成一个新式的小区,公开发售,想来必能大赚一笔。

随后科举考试的举行,无疑令这个想法彻底落实。

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子一旦通过考试,大部分要留在长安为官,这就需要大量房屋。虽然各大世家门阀都在长安有产业,但是满大唐那么多世家,房子是绝对不够用的。

更别说科举成为定制之后,每年都将有大批学子进入长安的各大书院就读,再加上驻留长安的国内、国际商贾,对房屋的需求量绝对巨大。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房俊懒得去花费心思。

武媚娘目光盈盈的看着自家郎君,毫不掩饰的崇拜。

“明日开始发售,价格亦未曾公布,但是截至现在为止,已经有超过一半的房子被预定了……”

这个男人就是有这种能耐,云淡风轻之间,便能做到大多数人绞尽脑汁用尽手段的程度……

房俊一愣:“这么快?”

第六百八十一章 女王是个贤内助

女人因为崇拜而心生爱慕,同样因为崇拜而亟待得到肯定。

武媚娘是外柔内刚的典范,越是爱慕房俊,就越是想要证明自己配得上房俊。当然,这其中来自高阳公主的威胁和压力要占据绝大多数。

高阳公主年轻貌美、身份高贵,她的嫁妆能排满长安半数长街,更能让房俊受到皇帝的宠信,仕途之上能进步得更快,让房俊去完成自己的梦想。

相比起来,自己有什么呢?

除了这具如花似玉的身体,她一无所有……

唯一能够令房俊对自己另眼相看的途径,就是努力成为房俊的贤内助!幸好,自己在处理事务方面颇有天赋,既能够打理好房俊庞大的产业,更能支撑起码头那一个生财的聚宝盆。

以色示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

虽然武媚娘深知房俊不是那等无情无义、负心薄幸、只爱美色的浅薄之辈,但是她不愿意只是凭借容貌和身体取悦男人来获得宠爱和地位。更何况,在管理家业和码头的时候,那种令出法随、一呼百诺的权威,令她深迷其中、不可自拔……

武媚娘往往在夜半之时在梦中笑着醒来,何其幸运,这正是我要的生活啊!

美眸流转,武媚娘抿唇一笑,俏脸微微上扬,略带得意:“郎君可知预定房子的,都是些什么人?”

房俊心说我哪知道?去年春天西行之前,指导了负责盖房子的“骊山农庄工程队”一些移植果树的技术和注意事项,令他们移植一些成年的果树到曲池坊那边,之后就再也没有管过。都是武媚娘在打理码头事务之余兼顾。

没错,这个“骊山农庄工程队”就是当初在骊山农庄里打炕的那一队人,首领便是木匠柳老实的儿子……

不过既然武媚娘这么问,显然答案必然即在预料之外,又在合理之中。

房俊只是脑子转了一下,便惊问道:“难不成是那些加入‘冲锋队’的世家?”

武媚娘眸光闪亮,痴迷的看着房俊,心中爱火熊熊燃烧,赞叹道:“郎君果然是七窍玲珑,妾身只是说了这么一句,郎君便猜出答案,太厉害了!”

看着武媚娘小姑娘一般崇拜的灼灼目光,房俊微微得意道:“这有何难猜?不过话说回来,这班人怎地如此自觉,会上赶子买咱们盖的房子?”

这帮世家门阀最是心高气傲,他们跟房俊合作只是因为有利可图,绝不会因为这点人情就贴上面皮反过来奉承房俊。在他们骨子里,对于房俊并不认同,这是世家门阀的骄傲,亦是世家门阀的狭隘。

武媚娘嘻嘻一笑,骄傲的像是一只天鹅:“因为臣妾跟他们说,只要谁家买了咱们的房子,就允许他们家有一个子弟可以加入到水师之中。”

原来如此!

房俊恍然,不仅赞叹武媚娘这一手玩的好。

谁都知道新式水师是奉皇帝之命筹建,未来将会承担东征重任。况且大唐的水师虽然一向不受重视,但周边各国的水师实在是太弱,弱到完全不能给大唐的水师带来一点点的威胁,加入这支水师之中,一旦开战功勋简直就是捡来的一样!

派出家将部曲进入“冲锋队”发财,然后让自家的嫡系子弟加入正规水师捞取功勋,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完美策略!

不过房俊脑筋一转,赶紧问道:“媚娘可曾许诺他们什么官职?”

武媚娘媚眼一翻,娇嗔道:“郎君当我是傻的呀,当然没有!只是同意让他们家中子弟可以进入水师而已,至于进了水师做什么,还不是郎君说了算?”

若是以买房子为条件承诺官职,那可是大大的不妥,说是“卖官鬻爵”都不为过。刚刚过去的弹劾风潮虽然以房俊的胜利告终,御史言官们不得不在房俊的强势之下偃旗息鼓,但是这件事必然引起强烈的反弹,到时候御史言官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群起而攻之,房俊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可不是通过“捐官”以填补国家财政给太后老佛爷修园子的“我大清”,这是大唐!皇帝是好比霸王龙一般的李二!有他老爹房玄龄、有魏徵、有长孙无忌、有马周等等千古名臣的大唐!

房俊要是敢玩“卖官鬻爵”这一套,都用不着李二陛下发火,老爹房玄龄分分钟就能执行家法,清除败类!

房俊松了口气。

没有承诺官职,只是许诺给一个加入水师的份额,那性质就截然不同。

其实原本水师的名额谁都有份的,普通百姓可以,在籍府兵可以,世家子弟自然也可以。但房俊若是说谁家的孩子不够标准……那谁也没辙。

这算不算公然索贿呢?

房俊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武媚娘眨了眨眼:“郎君可是怕有人以此为借口,弹劾郎君索贿?”

房俊惊异于武媚娘的观察力,心说咱知道你是未来的大皇帝,但是至于厉害到连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确实如此,媚娘你这么做,稍欠考虑。”

“呵呵,郎君怎知妾身事先就没有想到这个漏洞?”武媚娘娇俏的模样,让人想咬一口。

房俊奇道:“既然想到了,为何还要这么做?”

武媚娘反问道:“既然能多赚钱,为什么不做?”

既然跟名额直接挂钩,曲池坊的房子随便房俊要个什么价格,那些世家门阀都不会还价。与功勋相比,钱算个什么东西?再者说了,就让房俊使劲儿的要价,他还能要到天上去?

这就是那些世家门阀的想法,看懂了房俊只是想要捞一票,大家反正不差这点钱,索性成全了房俊,也成全了自己。

曲池坊的房子,必然是个极高的价格,不过大家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心照不宣……

“赚了钱和花的不安心,何必去赚?”

房俊没搞明白武媚娘的心思。

见到郎君有点懵,武媚娘眉眼飘飞,极是得意。

不过这丫头深知男人可以逗、但是不能逗过火的真谛,只是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得意,在房俊的黑脸神色不豫的时候,便开口说道:“若是赚来咱们不自己花,又有何不心安?”

房俊楞了一下,随即恍然。

“媚娘是要将这笔钱用在什么地方?”

武媚娘笑盈盈道:“去年虽然关中大旱,但伏天的时候也连续降了几日大雨,长安城中靠近城墙的地方已有不少地方出现积水,至深处没过膝盖,百姓出行不便,怨声载道。长安城自前隋的大兴城扩建而来,很多地方因为建筑急促,排水设施难免有所疏漏,质量不佳。加上城中流动人口太多,导致排水设施不堪重负。妾身前几日听闻太史局预测今年多雨,若是雨量过大,城中难免再现去岁的光景。但朝廷现在的重点全在囤积物资筹备东征,哪里有余钱疏通排水沟渠?若是郎君将这笔钱拿出来,捐赠给皇帝用来疏浚排水沟渠,你说皇帝会不会龙颜大悦?”

这不是用那些世家门阀的钱,来为自己谋政绩么?

李二陛下当然会龙颜大悦!

这样知冷知热的好臣子、好女婿,那简直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不仅仅能为了帝国的未来、皇帝的意志前赴江南与群狼环伺的环境下火中取粟,还能在临走的时候表现出对于帝国基础设施建设的关心与支持……

这个时候,谁要是敢跳出来弹劾房俊以权谋私、公然索贿,李二陛下第一个饶不了他!索个屁的贿啊,钱都进了朕的腰包,将要用在长安城的基础设施建设上,你干脆弹劾朕好不好?

贤内助啊!

房俊不得不叹为观止,武媚娘就是武媚娘,政治智慧几乎就是天生的,深谙“不利己也要损人”的政治真谛……

若是御史言官们再受一次打击,以后还敢轻易的弹劾自己么?

送给御史们他们一个把柄,然后反戈一击,借由李二陛下的手狠狠打击御史的气焰,令他们所谓的“风闻奏事”有所收敛,最起码要有证据才能弹劾大臣。

这既是挖坑,更是立威!

第六百八十二章 曲池坊

异日清早,天空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去岁关中大旱,若非有工部全力修建灌溉水渠和各式水车,怕是观众百姓将要遭受一个绝望的年景。老百姓也不傻,尤其是京师的百姓,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渠道能到打听到一些秘密的消息,比如时任工部都水司的工部侍郎房俊大力推广水车和修筑水利灌溉系统……

有付出就会有回报。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官员若是鱼肉乡里欺男霸女,虽然一时拿他没法,但老百姓会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口口相传万事唾骂,令其遗臭万年。

宋朝大奸贼秦桧一生坏事做尽,却得以善终。

他活着的时候有皇帝的庇佑老百姓拿他没法,但是在他死后,老百姓是怎么做的呢?

人从宋后羞名桧,

我到坟前愧姓秦!

对于一种无比在意身后名的民族来说,这简直就是比死还要惨的极刑!

太师坟上土,遗臭遍天涯!

真当老百姓拿那些权倾一时的奸贼没法子么?不,他们有更恶毒的刑罚,生生世世控诉,子子孙孙唾骂,就算你死了,亦要将你的名字遗臭万年,承受灵魂的鞭挞!

反之,若是能为老百姓做实事,他们就会将你记在心里,永远念着你的好……

房俊在工部的时日虽短,但是推广水车、主修水利,加上之前的“呼风唤雨”神迹,名气早已深入人心。因此他在民间的声誉与在官员之间的名声截然相反,百姓敬他爱他交口称赞,为他立生祠!官员则恨其不守官场规矩任意妄为,恨得咬牙!

当房俊的马车顶着微风细雨前往曲池坊主持房子销售仪式,路上三三两两的百姓远远见到这辆华丽得耀眼的马车,总会安静的站立在街道一旁,或是行注目礼,或是喊一句“房二郎好样的”,或是干脆拜伏于地大礼参拜……这些显然是直接受到房俊的恩惠得以活命的百姓。

马车里的房俊干脆打开车窗,任凭细雨飘进车内打湿了自己的衣衫,微笑着跟百姓们挥手致意,心里唏嘘不已,也得意不已……

咱生平没做过几件好事,便能被百姓们记在心中,感恩戴德。生活在这片土地的老百姓就是这么淳朴、这么单纯,只要一点点的恩惠,他们就会永远记在心里。

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僚们,却总是将目光紧盯着上面,为了“体承上意”,绞尽脑汁的开动一切智慧,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却从来不肯低下头,去看看那些卑微的子民,为他们施舍哪怕一丁点儿的热情……

古今皆然。

细雨濛濛,曲池坊的坊门紧闭。

自打去年开始建设,便先行修砌了高高的坊墙,将曲池坊的一切都隐藏在坊墙之后,外人难以窥其全貌,愈发增添了几分好奇,不知道出自房二郎之手的曲池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这次前来买房子的人家,就没有几个是看中曲池坊房子质量的……

坊门外,已有上百人站在细雨中,等待着坊门的开启。

各大世家门阀虽然并未由家主亲至,却不约而同皆派出家中有分量的族人,足以表示对于房俊的重视。不重视不行,谁都知道能进入新组建的水师就等同于功勋到手,可是房俊到底会招收多少世家子弟进入水师,谁都没底。

若是换一个旁人,或许会因为世家门阀的压力放开招收世家子弟的名额。

但是房俊……

谁不知道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大棒槌?若是惹恼了这位新任驸马爷,完全有可能一怒之下宣布一个世家子弟都不招,这是世家门阀无法承受的代价。

放着功勋在哪里不去捞,凭白的让给那些府兵和平民?

那样的结果,不是世家门阀愿意看到的。

能够掏钱买房俊一个开心,顺便得到一个名额,世家门阀们完全可以接受。

现如今房俊有一句话早已风行关中,令世家门阀的簪缨子弟们深以为然——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就不叫事儿!

精辟啊……

房俊的马车来到坊门前,刚刚打开车门,便有人围了上来。

“房驸马,老奴是河间郡王府上的管事,郡王殿下临行前还嘱咐老奴,见到了房驸马要邀请您近日去府上赴宴。”

这是李孝恭派来撑场子的,房俊含笑点头。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房俊为了预防不测准备的托儿……

“侯爷,小的是范阳卢家的管事,家中俗务缠身家主不能远来长安拜谒房相,甚为遗憾,便叮嘱小的定要去府上替家主向房相和大姑请安。”

这是老娘的娘家也派人来凑热闹了……

前几日倒是听母亲提起过,范阳卢氏这次科举考试中第者有五六人,皆排名前列,族中群情振奋。这么多的子弟中第即将在京师为官,置办房产是肯定的,又能帮衬房俊,正是一举两得。

房俊脸上也堆起笑容,亲热的寒暄几句。

没办法,娘亲舅大,虽然卢家的几位便宜舅舅从未见过,更没啥感情,但好歹也得给老娘争争脸,在卢家面前表示一下友好亲善的态度……

那位卢家的管事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

“房驸马,小的是博陵崔家的……”

“侯爷,老奴是河东裴家的……”

一声声问候,一张张笑脸,让房俊一时间有些发懵。

都是名垂当世的世家豪族啊,什么时候咱房二这么有影响力了,能让这些自持清高的大族放下身段前来捧自己的场子?是自己低估了水师的重要性?

还是说……这帮家伙是想跟自己打好关系,顺带着能够进军江南的商业?

房俊嘻嘻哈哈的应付着,心中恍然。

真特么是无利不起早啊……不过想要利用咱房二,那就得先做好准备放放血!

房府的一干家仆、伙计还有“施工队”的头领柳家老二柳天养,都已经等候在坊门前。萬年縣派遣来的书佐和管理曲池坊的坊卒亦在,见到房俊都恭敬的施礼。

房俊挥挥手,坊卒上前,打开坊门。

建成之后的曲池坊,首次在外人面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随着坊门缓缓开启,透过越来越宽的门缝,一副优美的画卷仿佛从天而降、平地升起,展示在所有人的面前。

一时之间,惊叹无数!

坊门后面,一颗颗高大的梨树正迎着细雨绽放花蕾,虽然是去年移植而来,今年开得并不茂盛,但一棵挨着一棵的梨树遍及整个里坊,放眼望去一串串的梨花雪白雪白的挂满了整个树枝,远远看上去只有一束束雪白的花,碎碎的小小的贴着枝淡淡的开在迷蒙的烟雨里,空灵静谧,美得让人心醉!

青石板路,黛瓦白墙,一户一户房舍仿佛画卷中才能拥有,整整齐齐干净划一,沿着宽敞平整的街道两侧铺开。坊内地势并不平坦,房舍却借着地势高低错落有致,布局独具匠心。

蒙蒙细雨,落花如雪。浑然一体,冷香接天。浅素嫩白,令人心颤。散珠碎玉,悬坠欲滴。簌簌抖动,素馨飘零……

精致的房舍,飘濛的细雨,碎落的梨花……

远处烟波缥缈的曲江池碧水荡漾,如诗如画。

这是长安城的一个里坊?

这简直比亲王的府邸还要优美啊!

原本只是打算来给房俊捧场示好的各家豪门,顿时被眼前优美如诗的曲池坊给征服了,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本来只是花钱买房俊一个开心,但现在陡然发现这钱花得自己心服口服,怎能不格外的惊喜?

房俊一手撑着油纸伞,一边抬手虚引,笑道:“诸位,若是有意在此曲池坊置办房产,请给我来。”

说着,抬脚向坊门之内的供给坊卒居住的坊署走去。

第六百八十三章 我卖房,你出价!

坊署不大,只是一处临街的前堂后舍的庭院建筑。后院的房舍是宿舍,每间房里都铺了火炕,前堂则是宽敞明亮的一间跨梁式大堂,作为办公所在。

大堂里座位有限,房俊干脆命人撤去座位,当先席地而坐。

前来买房的客人也都纷纷跪坐在光滑的地板上。

房俊眼睛扫视一圈,开口说道:“各位能前来捧场,房某感激不尽。诸位的深情厚谊,房某自当铭记在心。大家也都看到了,曲池坊虽然刚刚建成,但是风景优美,环境宜人,坊内共栽植了梨树、杏树、枣树等等果树将近两千棵,且给每一户庭院都留出足够的空地,任凭户主设计花园。曲池坊偏离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静谧优美,远离闹市的喧嚣,花园式的里坊布局能让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既感受到大自然的亲近,又有雍容高贵的奢华。”

直接将后世楼盘销售的广告词都拿了出来……

说着,他挥了挥手,几名家仆立即连同坊卒一起将一个巨大的木盘自后堂搬出来,放在房俊面前的地板上。

这是……

嚯!

买家们伸长脖子看过来,顿时都齐齐吃了一惊。

巨大的木盘上是整个曲池坊的模型,一栋栋房子、一棵棵果树、几条蜿蜒的河流、优美的曲江池,将整个曲池坊用完整而美妙的方式最直观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木盘上的曲池坊,只会让人有一种冲动——能够在这样风景如画的里坊拥有一座庭院,简直太完美了!哪怕不是常住,只在酷暑之时前来消暑纳凉小住几日,也比大张旗鼓的前往城外庄子里避暑省事得多。

本来只是抱着任务来的各家管事们,突然发觉房二果然是商界良心啊,这房子在让你为了族中子弟谋个前程因而不得不买的同时,却搞出如此精致令人欣喜的效果。

有些不满房俊“以权谋私”将水师名额与房子挂钩的买家们终于满意了。

有人问道:“不知坊中房舍,售价几何?”

这是不属于各大世家的“散户”,他们是真的冲着房子来的,要么是久居长安的商贾,要么是新科取中的进士,都想在长安置办房产。这些人虽然大多也不差钱,但在长安并无多少根基人脉,在寸土寸金人口多大百万的长安城内买一处何时的房产当真不是见容易的事情。

曲池坊的“上市发售”如同一场及时雨一般……

至于那些冲着水师名额而来的世家门阀,是根本不会在意房价的,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水师名额,花费多少钱根本不在乎。本来就是打着被房俊当冤大头宰一刀的认知,在见到曲池坊环境如此优美、房舍如此精致的时候已经感到非常满意了。

再贵,你还能贵到天上去?

反正大家都不差钱儿……

房俊端坐不动,这次自有家仆站出来解说。好歹也是侯爵身份、一方总制,如同一个商贾一般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实在是掉份儿。

这名家仆是房家的家生子,一直跟着武媚娘在码头做事,早就历练出来了。面对这么多世家门阀的管事甚至还有许多新科进士,没有半点忸怩拘谨,神情谦虚自若,既不卑微下贱,亦不狗仗人势,恰到好处。

“诸位从模型上都看到了,曲池坊的房子因位置、面积等因素分成三类,分为一等、二等、三等。各位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的类别,可以保证的是,无论买下哪一个类别的房子,都绝对物超所值。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许并未带够银钱,不过没关系,咱们房家对于诸位无限信任,亦不需要缴纳什么定金,只需签字画押,在衙门的官差处登记造册,办理房契,那么房子就是你的了,房款会有房家的仆从跟随各位前往府上取回。即便一时周转不开,只需写下一张条据,言明几时还款即可。”

签字、交款、办理房契,只需不到一个时辰,这笔买卖就算完成了,堪称“一条龙式服务”。

太省事、太痛快、太舒心!

众人纷纷赞扬房家的这些举措至于,却都同时发现一个问题。

这名家仆滔滔不绝说了半天,好像完全没有提到房价几何啊?

倒是有几句话透露出一点信息,比如“或许未带够银钱”“一时周转不开”……诸如此类。

开什么玩笑!

在场的买家就算不是世家豪门,亦是各地的显赫家族,曲池坊虽然漂亮,但房子的面积都不大,最大的一类房舍也不过十亩左右,你就算要一个天价,又能值多少钱?

一个白白胖胖的管事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拱手道:“在下乃是上柱国、左骁卫将军郭家管事,来此之前,吾家主公便有嘱托,无论曲池坊的房舍售价几何,都要买下来十套,以此表示对房驸马的友谊。兄台只需说出个数字,在下这就签字画押办理手续。”

这也太直接了!都是来捧房俊臭脚的,可好歹也都是有身份的家族,行事讲究一个含蓄迂回,大家你知我知就好,这般直言不讳的说出“表示对房驸马的友谊”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没水平了!

也只有郭孝恪这种贼寇出身嚣张跋扈的匹夫才干得出来!

迎着一道道鄙视的目光,郭家的管事却毫无愧色。

都是送钱买房二郎欢心,以此谋求水师名额而已,何必假惺惺的装清高,谁比谁高贵还是怎的?

房俊含笑不语,那名家仆看了看房俊的脸色,便微笑道:“好叫诸位得知,吾家二郎建此曲池坊,不为赚钱,只为增加长安城的住房面积,在愈来愈显得拥挤的长安城内,开辟出一块清静幽雅的宜居家宅,缓解长安城的住房压力。因此,曲池坊的房舍价格,由各位自己来定!”

“嚯!这啥意思?”

“房二这是搞啥?”

“房二郎可是出了名的会赚钱,怎么会任由买家开价?”

“要当心,绝对有阴谋……”

买主们一阵哗然。

从古至今,就没有这么做买卖的!

不为赚钱,只是为了缓解长安住房压力?鬼才信你!

都将房子跟水师名额挂钩了,不图暴利你图个啥?别再侮辱吾等的智商了行不行?

那名家仆伸出双手在空中压了压,喧嚣的大堂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等着他“图穷匕见”,看看房二郎到底玩什么花招。

家仆微微一笑,挺直了脊梁,就凭你们也配跟咱家二郎做买卖?还说什么你能看出二郎的谋划,你能看出个屁啊!

一股骄傲自胸臆之间升起,他大声道:“房家一向言出法随,说一不二!诸位,看中了那一套房子,请开价吧!”

还真让大家开价啊?

诸人你眼望我眼,犹犹豫豫一阵,终于明白房俊的目的了……

想要用买房子来谋求水师的名额,你敢出个低价么?更别说以房俊现在的身份地位,你敢出个低价,这小子能回头就带着鹰犬走狗打上你家门去!

这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啊……

众人无奈的看着老神在在的房俊,暗骂无耻!

不过本来不就是准备着挨宰一刀的么?

以为这家伙是个讲究的,谁知道果然是本色难移啊!

郭孝恪家的那位管事面容不变,扬起手,大声说道:“某出每尺八百文,购买三类房舍十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八百文一尺?

模型上每一种类型的房舍都有长短尺寸,即便是面积最小的三类房舍,也不小于六七亩,那就要将近一万贯,若是一次买十套,那就要十万贯!

十万贯在这些豪族眼里不算什么,但是十万贯的现钱,那就吓人了!众人在心里腹诽,这个郭孝恪家的管事,不是房俊这厮找来的“牵驴”的吧?

第六百八十四章 坑你没商量!

一线城市买房难是历史老问题了。

现如今的房价尤其北上广,已经让平头百姓望而却步,辛勤一生而不可得。其实古代也有这样的城市,而且其夸张程度绝不逊色于现在的北上广,比如历史上的唐朝长安……

关于长安房价,有一个著名的段子,大诗人白居易年青的时候到长安去发展,拿了一首诗请当时的大神顾况点评,看自己有没有前途。

顾况这位老司机看了少年一眼,一个白眼翻了出来,年轻人啊,心不要太大,先实现一个小目标,比如先去长安附近的同州华州混一下,别想着一下就冲到长安来,长安的米贵,居不易啊。

白居易年少气盛,他说,你先看看我的诗。

送上自己写的一首诗,正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顾况一瞅,顿时惊为天人,这是天才啊!得咧,小朋友,你这个文采可以在长安呆下去了,长安的米再贵,你也吃得起!

白居易美滋滋的留在长安。

可是,随后白居易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居不易”,因为顾况只是说长安的米贵,白居易的文才的确可换来大米,却未必能换来长安的小三房……

结果这位才华横溢却无经济之道的大神在长安一直都没买得上房,一开始在长安東城区的长乐坊里,这个地段不错,算是长安二环以内。离大明宫很近,是一个老宰相的房子,但地段好价格就贵,所以他连正儿八经的正屋也租不上,只能租一个小亭子,相当于地下室,住久了会长绿毛的那种……

后来,白居易又跟人合租,合租的人是谁呢?元稹,这也是著名的大神。

白大神被高房价逼的要发疯,工作调动了数次,工资也调了好机会,可长安的房子依然买不起,而且長安的房子是刚需。

刚需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钱你也不一定买得着……

白居易后来当了长安的校书郎,相當於国家出版社的一个大编,工资也不低,一个月有一万六千文。按说米是吃得起了,但要买房,那还是远远不够滴……

白居易虽然生活在中唐,但当时安史之乱刚刚平定,大唐国力由盛转衰,大不如前。即便如此,长安的房价依然堪称恐怖,那么欣欣向荣万邦来朝的贞观中期,房价也不会有太大差距。

一万贯购买一处占地六七亩的房产,价格几乎等同于皇宫左右的崇仁坊等等里坊,贵得离谱!

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贵不贵了,而是郭家一下子就购买十套,总共曲池坊大大小小就只有七八十套房子,这么下去就有人家要买不到了!

买不到房子,就没有水师的名额,没有了水师的名额,回去跟家主如何交代?这些都是各家的管事,在家中都有一定的权力,一定程度上可以在价格上做主。

再贵,也得买!

这是大家的共识,而且下手晚了有钱也没得买!于是乎,大家七嘴八舌闹哄哄的竞相出价。

房俊看着热闹的场景,得意的撇撇嘴。

一个水师的名额就令各大世家明知被宰还要哭着喊着往上冲,果然是有权就有钱,古今皆然也!

房俊高高抬起手,朗声说道:“诸位,静一静!都怪某思虑不周,看来房舍有限,难以保证所有想买房的都能买得到。既然这样,咱们公平起见,便由价高者得吧!而且房源有限,也别以此十套八套这样搞,咱们就一套一套的来,大家都有机会。”

价高者得?

这群管事之中有些是经历过骊山农庄那场“神奇的可以召唤彩虹的神器”的拍卖会的,对这个“价高者得”四个字可谓是记忆犹新,心有余悸!往往房俊说出这四个字,就代表着会飙出一个天价!

好似当年的那一幕重演上……

果不其然,房俊笑眯眯的续道:“若是大家公然叫价,难免有一些实力不济者不得不退出,这可不是房某的初衷。为了最大限度的公平,各位将自己的心里价位写在纸上,这个价格只有你自己知道,然后咱们再公布各自的价格,价高者得房,各位意下如何?”

表面上看来,这样做的确很公平。

一旦那些有实力的买家估计错误,出的价钱低了,没有实力却想要买房子的有机会可以投机取巧。

但是……

真的公平么?

抛开所谓的“公平的面纱”,这个招数的本质却是令那些有实力的买家不得不为了确保可以买到房子,不得不在实际价值上大幅度的提高报价!

没钱买不起房子,那是没办法。

明明有钱却因为舍不得提高价格而导致买不到房子,从而失去了水师的名额,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又特么玩这一套!

大家无语的发现,房俊就是奸诈的挖了个坑,然后嚣张的告诉你坑就在那里,最后你还得闭着眼睛往坑里跳!

坑人坑到如此光明正大,绑架绑到这般理所当然,也是没谁了……

诸位管事心里纷纷吐槽,破口大骂,却不得满头大汗绞尽脑汁的衡量着别家会出个什么样的价格,自家要出个什么样的价格既能买到房子有不至于挡了冤大头被宰得太狠成为长安城的笑柄……

同时在心里暗暗发狠,回去之后必定向家主添油加醋的描述房俊不将各大世家门阀不放在眼里肆意凌辱的过分之处,非得给他个好看不可!

就不信这么多吃亏的世家门阀联合起来,摆不平你一个房二?

当然这是后话,眼前之事,必须要拿下房子的同时还要尽可能的少花钱……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狼多肉少,想要在群狼环伺之中抢回一套房子,就不得不大大的出血报出一个令其他人匪夷所思的价位。

这时候想要回去请示家主是来不及的,管事们只能在心中权衡利弊,纠结取舍……

“多……多少?”李二陛下端坐在锦榻之上,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坐在对面的房俊云淡风轻:“一百六十六万贯。”

下首的太子李承乾倒吸一口凉气:“嘶……二郎,莫非你将那些人家都绑架了不成?”

这个数目,太惊人了!李承乾知道房俊的本事,也一向很崇拜房俊经商的手段,可是随随便便跟朝廷要了一处荒地盖上房子,就能卖出去一百六十六万贯?虽然这块地是在长安城内,可是这价格太太离谱了!

去年一年大唐全国财政收入才将将超过三千五百万贯,你卖几间房子,就能卖出国家财政的二十分之一?

户部的官员可以集体去死了……

房俊面颊抽了抽,无奈的看着太子殿下,对他这个比喻表示不恰当:“殿下,就算微臣绑架了这帮管事,他们也不值钱……”

李承乾无语,孤只是个比喻而已啊……

李二陛下则默默的看着房俊,眼中金光闪闪,就好似面前的家伙是一个人型行走的聚宝盆!

一百六十六万贯,就算是对于天下至尊来说,冲击也实在是太大了!一片荒地被房俊建成了曲池坊,然后卖出了一百六十六万贯,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就算忽略那些大的里坊面积几乎是曲池坊的两倍,也能卖出将近两万万贯……

两万万贯!

这特么得是多少钱?若全部换成铜钱的话,会不会堆满整个太极宫?朕是不是可以躺着数钱,却怎么也数不完?

随即,李二陛下才恍然醒悟,朕是大唐皇帝啊,怎么能想着将长安城卖钱呢,太败家了……

不能显示出太惊讶的表情,否则必然会被这个小混蛋耻笑!

李二陛下深吸一口气,呵斥道:“钱钱钱,眼里就知道钱!以权谋私、公然索贿,房俊你该当何罪?”

李承乾显示惊讶于父皇怎地突然将话题扯偏,随即醒悟过来,不由得以手捂脸。

父皇,吃相不要太难看啊……

第六百八十五章 忠君爱国房遗爱!

李二陛下一副正义凛然怒叱房俊作奸犯科的嘴脸,连他亲儿子都快要看不下去了……很明显,皇帝陛下对这笔钱眼红了!

对于心心念念东征高句丽的李二陛下来说,千方百计的筹集钱粮辎重,囤积起来为那一场极有可能将自己的声望成就提升到前无古人地步的东征做准备。可是国家虽然强盛,但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南方水灾、北方旱灾,需要朝廷拨钱拨粮救济赈灾;吐蕃虽然最近老实了一些,但是其随时可以俯攻而下的地理优势太过巨大,必须在边境驻扎大量军队防备变故,粮饷不能少;突厥虽然牙帐被迫远遁大漠,但依旧蠢蠢欲动,随时随地威胁西域商道,不能不持续施压;南方的僚人接二连三的暴动起事,朝廷三番五次的派遣大军围剿……

帝国看似繁华锦绣,实则处处危机,再多的钱粮也不敷使用,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缺口。

眼看着东征大计不得不在消耗中无限期的拖延下去,李二陛下当真急了!此时陡然一笔巨款出现在眼前,也顾不得吃相难看不难看,只要能咬下来一口,脸皮不要了又有什么打紧?

感受到李二陛下灼灼的目光,房俊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幸好咱家有个贤内助……若是没有武媚娘的提醒和设计,依着自己心安理得的将这笔钱揣进兜里,可以想象李二陛下将会是如何的羡慕嫉妒恨!

真有御史弹劾自己的话,李二陛下非但不会帮着自己说话,反而必定会趁机宰自己一刀,狠狠的敲上一顿竹杠!

房俊赶紧将袖子里早已准备好的奏折拿出来,恭恭敬敬的递给李二陛下,挺起胸膛大义凛然道:“微臣生于盛世,实乃邀天之幸,时常感念于陛下会同大唐之虎贲打下这片大大的疆土,威慑域外,横扫**!微臣生于大唐,长于大唐,心中对陛下的敬爱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朽,孺慕之情又如仰望泰山尊崇敬仰!微臣愿意为了帝国之强大抛头颅撒热血,亦愿意为了报答陛下之培养粉身碎骨甘为鹰犬……”

一旁的李承乾目瞪口呆,脸颊好似抽风一般抽个不停。

他以为父皇勒索要钱就够不要脸了,没想到房俊这厮更不要脸,连“甘为鹰犬”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的底限呢?

李二陛下眼皮跳个不休,他也被房俊恶心到了……

不过看到手中奏折上的自己,顿时瞪圆了两只眼睛,鼻孔微微长大,鼻息都粗重起来!

房俊还在继续:“……微臣愿为帝国之强盛繁华粉身碎骨,愿为陛下之千秋伟业赴汤蹈火,是以,微臣甘愿将曲池坊之全部收入贡献于陛下,使之能够为帝国强大之事业添砖加瓦,若是用在百姓之身上造福万民,则微臣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李承乾张大嘴巴能塞进去一只鸭蛋!

他发誓,以后谁若是再敢骂房俊“不学无术”“率学无诞”这种话,准定冲上去大嘴巴子扇死他!且不说那一篇篇注定要流传百世的经典诗词歌赋,单单就只是这一番说话,已经达到阿谀奉承谗言媚上之极限,遍数历朝历代之奸佞谗臣,房俊就靠着这番话就已经能够站在巅峰之境界!

但是与此同时,更令李承乾震撼的是房俊居然就这么将这笔钱贡献出来了?这明显并不是因为父皇“厚颜无耻”的表露出想要“咬一口”而做出的决定,而是早有预谋!

这家伙算准了父皇会眼馋这笔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个铜板都不留,全都贡献了……

有魄力!

这可是一百六十六万贯啊!

就算是他李承乾身为太子,若手里有这么多钱也不敢说就能心甘情愿的奉献给皇帝老子……

李二陛下的震撼更直接!

最需要钱的时候,房俊的举动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别管房俊藏着什么心思,能够把这一百六十六万贯献出来,就足够表明房俊对于帝国有多么热爱,对于他李世民有多么忠诚!

这一笔巨款足以让李二陛下忽视其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对于一个忠贞不二的臣子来说,有什么样的举动,皇帝都可以原谅,并且支持!

看到奏折上所写的“请疏浚长安城内的排水沟渠,以利民生”字句,李二陛下深深吸了口气,直视着房俊,说道:“朕会颁布诏令,言明由华亭侯房俊出资,疏浚长安排水沟渠,让百姓念及你的恩德。”

疏浚排水沟渠能花多少钱?一百六十六万的零头都用不着!房俊打着出资疏浚沟渠的旗号,实则就是把这笔钱送给他李二陛下。如此说法自然而然的就抵消了外界将来对于这笔巨款的猜测,绝对不会有人说是他李二陛下威胁房俊将这笔钱拿出来做贡献……

连理由都给自己想好了,当真是好臣子啊!相比起来,自己起初还想着用“以权谋私”的罪名恐吓一番让房俊拿出一部分来,吃相真的很难看。

房俊呵呵一笑:“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不骄不躁不居功不自傲,犹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名臣之气度啊……

李二陛下唏嘘不已,他一直高看房俊,此时却发觉还是将他看低了。

他却哪里知道,此时的房俊心中正在滴血……

一百六十六万贯啊!特么谁能想得到居然卖了这么多钱?若非此事必然已经传的天下皆知,随之而来的弹劾必将犹如钱塘潮水一般汹涌猛烈,而李二陛下亦会借机狠宰自己一刀让他这钱拿的不舒服,说什么也得留一半啊,哪怕三分之一也好……

不过房俊亦知道这钱拿着是会扎手的,若是十几万贯,或许还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一百六十六万贯……足够驱使那些御史言官变身疯狗扑上来誓要将他一举扳倒。

既然拿不得,那就贡献出来。

在这个角度来说,一百六十六万跟十六万其实没什么区别。

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房俊很快释然,告辞皇帝与太子,洒然离去。

皇帝父子却还在宫殿内发呆,慢慢消化着一百六十六万贯带来的强烈震撼。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吁出口气,叹道:“此子之心志,的确异于常人。一百六十六万贯,连朕都没有一次性的见到这么多钱!他却脸不红气不喘,毫不犹豫的悉数捐献于朕,真乃人杰也!”

只是不知若李二陛下知道这其实是房俊身后一个女人的主意,他还会不会说出“人杰”这个赞语?

李承乾说道:“怕是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么多钱必然引起哗然,怎么说他这钱赚得也有些‘以权谋私’的嫌疑,没人追究也就罢了,算不得大事。也一旦引起御史的弹劾,必将势如雷霆,二郎自知洗脱不了嫌疑,钱也拿不稳,还不如干脆献出来博取父皇的好感。”

这确实是房俊的本意,但李二陛下显然想得更深一层。

“但如此一笔巨款,房俊能做到丝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可以看出次子对于钱财其实并不太看重。他看重的,正如他所说,是帝国的强盛!”

见到太子有些吃惊的模样,李二陛下笑呵呵说道:“是不是觉得房俊刚才那番话太过于无耻,阿谀奉承至极点?”

虽然不愿意说房俊的坏话,但李承乾还是点点头。

那番话实在是太没有底限了啊,正直之臣所不为也!

李二陛下却显然不这么看:“你没有注意他说这番话时候的眼神,或许有夸张的成分在内,但绝对真情实意!朕,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房俊因为这个帝国而自豪,因为朕这个皇帝而敬仰,他愿意为了这个帝国、为了朕去做一切!”

李承乾默然无语。

他很想说难道就不会是房俊在演戏?越是大奸大恶之辈,就越是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心,令人看上去无比真诚。

可是想了想,还是将这话吞回肚子。

毕竟房俊不仅是他的妹夫,更是他的好友!他也愿意相信房俊对帝国、对皇家的忠诚……

房俊,做一个忠君爱国的典范吧!

只要你做到这一点,孤,绝不负你!绝对会给予你无可比拟的信任和尊荣!

第六百八十六章 南方的消息

曲池坊的房子卖出一百六十六万贯天价的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每千文为一贯,如果全部为铜钱,将近两万万枚放在一处会是占据多大的地方,堆起来会有多高,会是一幅怎样震撼人心的雄伟场景?

这个数字将长安城震得鸦雀无声,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世家门阀们,也都个个目瞪口呆。

随即哗然!

舆论像是一锅开水沸腾起来,汹涌澎湃,直接将房俊推上了巅峰!

有人赞叹房二郎不愧“财神”之名,随便将一片荒地搞一搞就能折腾出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天价;有人艳羡如此多的财富简直能堆起一座铜山,几辈子也花不完;有人则嫉妒得快要发疯,凭什么这个棒槌就能赚到这么多钱;也有人恨得直咬牙,怪不得这个王八蛋宁愿将长孙冲狠揍一顿不惜得罪长孙家甚至被皇帝责罚,也死死把这块地攥在手心里;当然,也有人兴奋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娘咧!如此嚣张的聚敛钱财,这么大的把柄看你还有何话说?

当天晚上,当这个消息在长安城内以狂风一般肆虐的速度传播的时候,已有不少人神神秘秘的勾连合作,相互打发家仆互通信息甚至亲自出马交流看法……

这一夜,长安几乎无眠!

说实话,房俊虽然想到曲池坊会卖出不少钱,但是一百六十六万贯这个超级离谱的数字仍旧让他无法预料。若非听了武媚娘的建议将这笔钱全部献给李二陛下,房俊几乎可以想象自己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是一场何等凶猛的狂风暴雨。

这个数字太吓人了!

可以预见,随之而来的必然是那些上次在自己手上吃了瘪的御史言官以及对自己深怀抵触的江南士族出身的大臣群起而攻之。

如同上一次那般几乎形同于无赖一般的“直接攻击隱私”的做法可一而不可再。使出来一次,大家惊惧愤怒,还能保持克制。若是使个没完,必然导致本来并不相干的大臣而反感,从而加入到反对者行列之中。

都是做官的,谁比谁容易?谁没有一点越界的地方?

若是这种捉住对方隱私便猛攻不止的方式流行开来,简直就是大唐官场的灾难!古往今来,圣人就那么几个,谁能没有点把柄?你这样无差别的攻击,别人还混不混了?

当你成为公敌,被整个阶级所抵触,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公理正义甚至是国家法律。李二陛下若不想整个帝国的官场体系崩溃,处理房俊就是唯一的途径。

幸好不贪心,将这笔钱献出去了。

现在承担压力的变成了李二陛下,只要李二陛下拿了这笔钱,房俊就可以躲在皇帝的身后高枕无忧,笑看风卷云舒……

从皇宫回家,房俊美滋滋的想着回去之后要好生表扬武媚娘一番,这丫头虽然远离了皇宫这种阴暗龌蹉磨练心志的地方,但是政治上的天赋却一点也不差。

简简单单的一招祸水东引,不仅将自己从中摘出来,还能收到来自皇帝和百姓的交口称赞,损失的仅仅是钱财而已……

房俊会在乎这些钱么?

答案是——会!

毕竟这可是一百六十六万贯啊!若是这笔钱在手,整支水师的框架基本就完成了,若是贪心一点收入库房,房家几辈子都花不完……

房俊喜欢钱,但从来不会被钱所绑架。

首先,若是没有用房子换取水师名额这种“以权谋私”的手段,绝对不可聚敛这么多钱。其次……他要这么多的钱有什么用?他的钱早就花不完了,仅仅一个房家湾码头,就能保证房家的子孙后代几辈子都过着纨绔的日子,为何还要再贪心呢?

西汉的邓通、西晋的石崇、明朝的沈万三、清朝的和珅……这些都是富可敌国的存在,拎出来哪一个都不比穿越者房俊差,可是看看他们最后的下场,有哪一个能得到善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房俊清楚的知道应该将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钱很重要,但是活得久一点、活得舒服一点更重要……

房俊心情愉快的回到房府,尚未来得及去后院,便被房玄龄叫了去。

自然是先了解情况,然后批评教育,最后不了了之……

房玄龄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太能折腾,虽然很多时候房俊都是表现得宠辱不惊好似没有多少野心,但往往在不经意间就能搞出大事情……

房玄龄也不知道这是天赋,还是命中注定。

听到房俊已经将这笔钱献给了陛下,房玄龄长长吁了口气,对这个儿子的政治敏感性无比欣慰。古往今来,有才华有能力的人然如恒河沙数、不胜枚举,但是那些最终有大成就者,无不是心志坚定、懂得取舍之辈。

舍与得,看似截然相反,很多时候却又两位一体。

能够衡量得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最不济也不会吃大亏……

房玄龄夸奖了几句,又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房俊。

“刚刚河间郡王遣人来寻你,见你迟迟不归,便将这封书信放下,言及是君王亲笔,让你回来之后务必第一时间看到。”

房俊接过书信,见到老爹面露倦容,知道为了自己今天搞出的大场面,老爹必然担心焦急。只是岁月不饶人,当初的“房谋杜断”一个死去一个老矣,一个时代将要画上一个休止符……

躬身后退,嘱咐老爹爱惜身体,这才回到后宅。

坐到书房里,展开书信。

这是李孝恭通知他江南情形的书信。

房俊快速看完,一张黑脸愈发阴沉……

采伐自蜀中和夔州的用来建造海船的巨木,由李孝恭的昔日麾下王文度负责,将木料砍伐之后扎成木排,顺着春季暴涨的江水顺流而下,直抵苏州。

然而这些木料却被觊觎。

信中言及,木料在抵达江南之后,囤积在苏州以西的浏家河河口,以待房俊抵达江南之后修建船厂,开始造船。按照房俊和李孝恭的商议,新的船厂就选址在苏州以西,后世的刘家港码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华亭镇就在不远的地方。

但是这些木料一路顺风顺水的抵达苏州之后,开始大量的丢失。尤其是海虞镇附近的海域,许多当地折冲府的军卒甚至在军官的指挥下公然抢夺,而存放在福山港以及浏家河河口的更是连续被盗,损失惨重。

当地官府面对盗窃抢夺毫无作为,似乎亦牵连其中……

信的最后,李孝恭建议房俊最好尽快动身南下,若是任由江南的盗匪如此猖獗下去,将会大大影响船厂的建造以及水师的成军速度。

读完信,房俊唇角挤出一抹狞笑。

盗匪?

怕是官匪一家吧!

江南士族阻止不了自己南下,就用这种龌蹉的手段釜底抽薪,干扰和阻挠自己的计划。哪怕不能逼迫朝廷放弃进军江南的目的,亦要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令自己寸步难行。

打得好算盘!

真当你房二爷是木雕泥塑的不成?

沉思片刻,展开宣纸。

房俊关于船厂和水师的设想太过庞大,不可能一步而就,只能按部就班。将近期所要准备的项目一项一项罗列出来,分出先后轻重。

江南船厂承载着房俊的宏达志向,岂容一帮跳梁小丑打乱自己的部署?他必须在抵达江南之前就想出反制的手段,一到江南,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掌控局面,震慑屑小!

比给你们一点厉害瞧瞧,你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第六百八十七章 欺负人

连续几日,房家大批物资还是在房家湾码头汇集,陆续装船等待南下。

与此同时,各大家族“入伙”的家将部曲亦得到通知赶到房家位于骊山的农庄集结,在经受简单的训练和编组之后,将在房俊的带领下一路南下,前往波澜壮阔的大海开始“发财大计”……

与家将部曲们一起集结的,还有房俊的铁厂技术人员。

早在去年,房俊便已经给在扬州的吴王李恪去信,请求其派人前往上游的姑孰城一代寻找铁矿。没错,那里就是后世著名的马鞍山……

全国有很多适合露天开采的铁矿,但房俊学的是农业,他只是知道在马鞍山又一处适合露天开采的南山矿场,至于别的地方是否有适合大唐现有水平开采的露天矿场,他根本不知道。

不过这也足够了,以目前的开采水平,马鞍山铁矿足够开采个几百上千年没问题。

姑孰城当地便有简易的铁厂,这次房俊就打算先到姑孰城,看看当地的铁矿质量如何,在那里建起几座炼铁炉,用以应付即将来到的大量用铁。

正忙碌的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外的消息令房俊愕然之际,一股火气自丹田升起,无法遏制!

魏徵那个老倔驴,居然通过了户部拟定的特殊征税议案!

这个议案是户部临时提出的,宗旨只有一个——刚刚完成了大唐开国以来最大一笔交易的华亭侯房俊,必须为其那笔震动天下的大生意交税!

做生意得交税,天经地义。即便大唐并未额定商税,买卖房屋一般只是缴纳一些手续费就可以完成过户,但是谁叫房俊的房子卖得前无古人,成交价格更是震古铄今呢?

户部一帮大老爷守着可以跑马的国库还要维系帝国的财政运转,成天焦头烂额拆东墙补西墙,黑眼珠子见到绿铜钱发出闪亮亮的光芒,厚颜无耻的想要分一杯羹,这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户部不知道这笔钱已经统统献给了皇帝,想要从这个庞大的数字里头咬下一点以解燃眉之急,难道你魏徵能不知道?这笔巨款可不是房俊双手奉上这么简单,还要经过门下省的审核,记录在案,然后才能入李二陛下的内库。

门下省初名侍中寺,是宫内侍从官的办事机构,后来隋朝和唐朝开始正式设立的三省六部制成为与尚书省、中书省的三省之一,但是原本“宫内侍从官”的职责并未取消,皇宫大内的事情还是要通过门下省。

作为门下省大佬的魏徵,岂能不知这笔钱的去向?

然而户部提案,中书审核,门下批准之后,尚书省开始找房俊征缴这笔税款了……

看着尚书省送来的文牒上面那刺眼的四万一千一百三十三贯零五百三十五文,房俊就觉得头顶都在冒烟!他不清楚这些税款是按照什么样的税率计算出来的,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魏徵这头老倔驴简直欺人太甚!

这事儿跟尚书省没关系,他们只是执行者。

也不关中书省什么事儿,这笔钱的去向中书省管不着。

唯有魏徵最可恶!

明知道这笔钱给了皇帝,你还让咱交税,欺负人也不能欺负成这样吧?

成天到晚的你去怼李二陛下,咱承认你能耐!可你也不能为了怼李二陛下而无差别攻击,咱招你惹你了,献出了巨款还要交税,天底下哪里有这个道理?

怒冲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房俊拍案而起,连官服都没换,就这么一身青衣直缀,出了门骑上一匹高头大马,直奔皇城而去!

到了承天门,出示尚书省的文牒,说是要去门下省核实情况,禁卫自然不会阻拦。房俊气冲冲进了皇城右拐,直奔与弘文馆一墙之隔的门下省。

一大早,魏徵来到门下省官署,就觉得眼皮直跳。

去年冬天一场大病,差点要了魏徵半条老命,开春虽然缓了过来,但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精力愈发不济。以往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现如今却总是坚持当值半天,下午就得回家养精神。

老了啊……

坐到值房里,魏徵感叹一声,莫名的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官员书佐们形色匆匆,来往错身之间往往眼色交汇,神神秘秘,好似有些什么事情在瞒着他这位侍中。

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

当皇帝陛下将房俊的奏折交给自己让自己审核那笔巨款的时候,魏徵就知道这股风潮必将是要扩散开来,毕竟不久之前房俊在太极殿上凌厉霸道的打击方式,实在是得罪了太多人。

就算当时迫于威胁不少人选择了偃旗息鼓,亦不过只是韬光养晦暂避其锋而已,都在暗中瞪圆了眼珠子等着寻找房俊的破绽……

现在,房俊乖乖的将把柄递给了这些人,即将会发生些什么,魏徵不用想都知道。

敲了敲桌子,将值房里所有官员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魏徵耷拉着眼皮缓缓说道:“御史台那边怎样,老夫管不着。但是门下省之内,都给老夫老老实实的干活儿,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不要去瞎掺和。”

所有人都愣了。

这是咱们疾恶如仇、铁胆钢牙的大佬说出来的话?

简直不可思议!

魏徵微恼,瞪起眼睛叱责道:“听不懂话?该干什么干什么,别都站在这儿碍眼!”

一众属下你眼望我眼,赶紧一哄而散。

自家大佬核准了户部让房俊缴纳巨额税款的提案,大家还都以为大佬这是看房俊不爽。既然大佬有这个心思,大家伙还想响应一下御史台那边的提议呢……

不知道大佬心里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总之听大佬的话跟着大佬走,这就是门下省的传统,哪怕面对皇帝陛下亦是如此!

魏徵拿起书佐泡好的茶水喝了一口,无语的摇摇头。

自从房俊卖房子卖出一笔天价的事情传出去,御史台那边就群情汹汹,大有再次群起而攻之的势头。房俊那小子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种用房子换水师名额的事情也做得出来?这不是自己将把柄送到御史台的手里么!

若不是事后将这笔钱献给了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不知房俊是一早就打好了将这笔钱献给陛下的主意,还是在卖出天价之后被这个数目吓坏了感觉到扎手,这才不得不忍痛献给陛下,以图陛下来给他当靠山,遮风挡雨

不管怎样,房俊这一手干得不错。

若没有陛下的袒护,自己也不可能通过户部的提案。

想到这里,魏徵又叹了口气,自己到底是因为这笔钱对于帝国太过重要,还是因为年纪太大魄力不够,不得不依从陛下的指示行事?

怕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若是年青十年,恐怕自己就是冲上去弹劾房俊“以权谋私”的那一个……

魏徵正自感叹逐渐衰弱的精力和日益萎靡的魄力,大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这人怎么回事,门下省是什么地方,任凭你随意进出?”

“不进去也行,你把魏徵给我叫出来,我有话说。”

外面安静了一下,大抵是门下省的官员们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如此猖狂的到门下省对魏徵指名道姓的人物,都没震傻儿。

随即,喧哗四起。

魏徵是门下省的大佬,更是这些官员的偶像和榜样,胆敢到门下省来找魏徵的麻烦,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大胆!侍中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我就叫了,你待怎地?”

“你你你,简直无法无天!”

“喊了两声魏徵,就无法无天了?要是一把火烧了你这门下省,岂不是就得让咱要上天?”

第六百八十八章 哪管生前身后名!

“房俊,休要如此猖獗,还有没有一点官场体面?”

门下省的官员们显然怂了,不提什么无法无天了,开始讲体面,讲道理……

“体面?你们要将房某敲骨吸髓的时候,讲过体面么?”

“那是户部提案,中书递交,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要发火你也得去找户部和中书省啊……”

这是怕事的,开始祸水东引。

“某不管那些,你就说你叫不叫魏徵出来吧,不叫,某就打得你老娘都不认得你!”

这句话实在是太猖狂太嚣张了,就算门下省的官员实在是对房俊怵头,此刻也忍不住了,喝骂四起,乱糟糟一团。

魏徵坐不住了,房俊是个什么德行长安城内全知道,热血上头拎着拳头就开干,那绝对不是不可能!这要是被他将门下省的官员揍一顿,他魏徵的老脸也别想要了!

赶紧大喝一声:“让那小子滚进来!”

外头安静下来,紧接着……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房俊那张黑脸愈发阴沉,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魏徵不悦道:“你小子也老大不小了,还懂不懂点规矩?”

房俊一翻白眼,冷笑道:“还真就不懂!要不,侍中大人您教教我呗?就教教我怎么在人家把钱都献出去了,还死皮赖脸的跟人家要税!”

果然是为了这事儿!

魏徵本来是想解释一下缘由的,可房俊这幅盛气凌人的态度实在可恶!魏徵骨子里的倔脾气也发作了,吹胡子瞪眼道:“老夫做事,难道还要你这个黄口孺子评论不成?当真对老夫有意见,你也不够格,让你爹来!”

房俊眼睛也不小,当即回瞪:“仗着资格老就欺负人?就算欺负人,也不能欺负成这样,简直太过分了!”

架势很足,但是语气上难免就弱了几分。

没辙,魏徵地位摆在哪儿呢,千古传颂的诤臣,房俊一直都很佩服。

外面围观的官员们顿时得意起来,你房二确实牛得不行,刚刚跟咱们还硬气呢,在魏徵面前,还不是气虚三分?这些门下省的官员对于长官能力压房俊,顿时与有荣焉。

也就是魏徵的名头,能够令房俊忌惮三分。若是换了刘泪那等货色,敢这么跟房俊说话搞不好拳头老早就上去了,先揍你个满脸桃花开再说……

魏徵冷哼道:“谁欺负你了?”

房俊怒道:“那笔钱到哪里去了,别人不知你怎会不知?钱都没了,你还跟我要什么税?”

门外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娘咧……

一百六十六万贯啊,就没了?

这房二郎也太能花钱了吧!

魏徵却是老神在在:“你卖了房子赚了钱,那就得交税,你把钱弄到哪里去了跟老夫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也有气,陛下对咱都得以礼相待,每每气得头顶冒火也没跟咱说几句狠话,你个小毛娃娃就敢跟咱吆五喝六的,成何体统?

房俊快要气疯了,大怒道:“你耍流氓,不讲理是吧?”

门外的官员们大汗,房二郎果然是爆脾气,居然敢说魏徵耍流氓……当真有种!

魏徵也不生气,悠闲的喝口茶水,眉毛挑了挑,戏虐的看着暴跳如雷的房俊,那眼神里的轻蔑好似再说你还能咋滴?

房俊气得鼻子冒烟,就在魏徵的值房里撒泼打滚破口大骂,什么难听说什么。

魏徵是什么人?

连皇帝都敢怼,不仅敢怼,而且一怼就是几十年,岂会害怕房俊这么一个棒槌?

房俊也没辙了,甭看他敢打齐王,敢打刘泪,你让他动一下魏徵试试?打了“千古人镜”,那绝对的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最终房俊没法,只得咬着牙交税,那巨额的税款让他差点吐血!

老魏,太狠了啊!

可是门下省既然核准了的提案,就连李二陛下轻易都反驳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捏着鼻子认了,还能怎地?

真是气人啊,若不是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魏徵,房俊绝壁大脑门下省!

不过吃了亏不反抗,那显然不是房俊的作风。

这货也耍无赖:“缴税可以,但是现在没钱,欠着吧!啥时候有钱啥时候给,要不然你就亲自上门取,给我爹要钱!”

魏徵被这句话气乐了,这跟街头上纨绔耍钱输了赖账有什么区别?

上咱家跟我爹要去……

魏徵从善如流,点头道:“那就先欠着,不过欠条得写一张。”

房俊气道:“就这么三瓜俩枣,我房二至于赖账么?”

“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房俊没法,只好憋着气写了张欠条。

魏徵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要多可恨有多可恨!

临走,房俊叫嚣:“打你我不敢,一把老骨头我怕被你讹上,万一咽了气儿我还得背负骂名,此乃智者所不为也!不过这事儿咱肯定没完,老魏你等着,回头咱就收拾你儿子,不让你那几个儿子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我房二跟你姓!”

魏徵大怒,手里的茶杯用力掷向房俊,房俊眼疾脚快,早就闪出值房,那茶杯“砰”的一声在门框上摔得粉碎。

“这小王八蛋,知不知道尊老?简直混蛋至极!”魏徵大骂。

不过晚上回家,他就愁了……

一进门儿,长子魏叔玉就抱着老爹的大腿痛哭流涕:“爹啊,你把房二的钱还给他吧,那棒槌已经放出话了,要给儿子好看啊!儿子这小身板,还不得被他拆了?您可怜可怜儿子吧……”

次子魏叔瑜、三子魏书琬也都可怜兮兮的站在一旁,满眼惊惧之色……

魏徵的老妻出身河东裴氏,但毕竟是女流之辈,也素闻房二的凶名,忧心忡忡的埋怨道:“你说说你,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去跟那房二较什么劲?将来你两腿一蹬两眼一闭算是享福去了,你造的孽还不得孩子们去还?”

魏徵踹了长子一脚,将次子三子都轰走,老神在在的坐到老妻身边,闭上眼睛说道:“放心吧,此事自有缘由,否则老夫闲得难受啊去招惹他?那小子聪明着呢,后来已经看出端倪,不然依着他的脾气,就是陛下亦不能摁着他的脖子让他低头,绝对不会签下欠条的。”

裴氏惊奇道:“此中有何隐情?”

魏徵说道:“倒也谈不上隐情,只是陛下为房俊擦屁股而已。若非陛下亲自交代,老夫岂会愿意去掺和这事儿?放心吧,没事的。”

裴氏这才放宽心,一边给魏徵揉捏肩膀,一边低声埋怨道:“你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油水了,也该歇一歇了。女人不懂政务,但是也看得出朝廷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总是有新奇古怪的事情继而连三的发生。再说你跟陛下作对了一辈子,焉知陛下有没有记恨在心?将来你咽了气一走了之,陛下就难道不会将这股怨气撒在孩子们的身上?老爷,你好歹也得给孩子们想想……”

魏徵默然,双眼微闭,沉吟不语。

陛下城府甚深,如渊渟岳峙,令人看不清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说起对于自己的怨气,想必是一定有的……

不过魏徵并不担心。

他这一生,先后曾供事前隋、李密、李建成、李二陛下……

说是三姓家奴都不为过。

他有智计,可治理国事不如杜如晦、房玄龄,领兵打仗不如李靖、李绩、程咬金、尉迟敬德,他凭什么在文臣如雨、将星闪耀的李二陛下麾下立足?

诤谏!

李二陛下这人当的一句英明神武,可毛病也不少,志大气骄、好大喜功……若无一个人能时时刻刻的给予警醒,矫枉是非,则很容易进入歧途。

所以魏徵选择了做一个诤臣!

第六百八十九章 大兴善寺

魏徵深知,自己还远达不到圣人的地步。

他诤言直谏,完全不考虑会否因为得罪陛下而招致杀身之祸,虽有私心,却也有着不曾软弱的坚持。

他向李二陛下进谏,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前后二百余事”,数十万言。谏言无论疏文、谈话,观点鲜明,文辞犀利,一般都能使李二陛下折服或猛醒,从而达到进谏的目的。

而在这过程当中是否会触怒李二陛下,完全不在魏徵的考虑之内。

只要李二陛下肯听,听了能改,

对帝国的前进有好处,魏徵就心满意足。

至于自己死后……

想必就算李二陛下因为怨气而有所恼怒,但是大抵不会对自己的后代子孙做些什么,当了半辈子诤臣,对于皇帝的气量还是佩服的。

这样就行了。

只要大唐的锦绣繁华之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尚有何憾呢?

离开皇城的时候,房俊大抵已经明白了魏徵必有深意。

老魏很倔,但绝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跟自己要税这明显不讲理的行为在身上出现,很是令人诡异。联合起来魏徵在自己缴税的时候耍无赖要打欠条却默然认可的态度,不难猜测这个欠条或许很重要。

挖坑让自己背负一笔债务?不太可能。

老魏只怼人,但从来不坑人,这方面是可以信任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老魏亦是身不由己……

回到家之后,正逢老爹上朝归来,房俊便钻进老爹的书房,将事情说了一遍,请老爹解惑。

房玄龄无语的看着这个一向最喜欢搞出大事情的儿子:“我说你是不是傻?”

房俊:“……”

老爹,你确定不是穿越来的?为啥说话都带有一种浓郁的网络风情呢……

看到儿子傻呆呆被震惊到了的表情,房玄龄意识到或许是自己说话的语气过头了。从小自己就对几个儿子很是纵容,现在儿子大了,别说打不得,就连说话也要注意语气不要伤了他们的自尊。

这方面,房玄龄一直是非常开明的。

房玄龄耐心的给儿子解释道:“如果认定你卖房子的行为是以权谋私,那么就是非法的,非法所得无论多少,朝廷自然是不承认。但朝廷若是收了你的税,就直接证明了朝廷是承认你这笔收入的,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存在说明以权谋私的行为。”

房俊挠了挠头,恍然道:“也就是说,陛下这是为了替孩儿洗脱罪名,特意令老魏做给别人看的?只要孩儿交了税,无论这税是给的现钱还是打的欠条,都是向外界说明陛下已经承认了这笔钱是合法收入,根本不存在什么以权谋私……”

“这是当然。陛下收了你的钱,岂会再眼看着你为了这笔钱被御史弹劾而不闻不问?有了陛下和魏徵给你背书,还有那个御史不开眼的敢弹劾你?”

房玄龄说完,又猛地抬手在儿子后脑勺扇了一巴掌,怒道:“还有没有规矩,老魏也是你能叫的?还有,为父刚刚可是听说你一大早的跑到门下省大吵大闹无赖撒泼,可有此事?”

这个不能承认,挨过一时算一时……

房俊眼珠子转转,断然否认道:“怎么可能?孩儿是没规矩的人么?不过是觉得委屈所以跟魏侍中据理力争了几句,但是在明白魏侍中别有深意之后,孩儿立即表示无条件遵从,打了欠条签字画押,魏侍中还羡慕您教子有方呢……”

胡诌八扯几句,房俊心虚的看看门外,起身说道:“码头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孩儿不打扰父亲休息……”

言罢,一溜儿烟儿的出门跑了。

留下房玄龄在书房内叹气:“哎!都是名声惹的祸,明明在魏徵面前规规矩矩的只是争辩几句,居然到处流传说明指着魏徵的鼻子大骂甚至威胁魏徵的家人……现在的官员都是听风就是雨以讹传讹唯恐天下不乱,人心不古啊!”

房大宰相感慨一番,拿出一本书籍细细品读……

房俊逃出老爹的书房,长长吁了一口气,若是被老爹知道自己在门下省的所作所为,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犹有余悸的向门口走去,反正没几天就要南下了,到时候想打自己也打不着……

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到管家拿着一封烫金的请柬走进来。

“二郎,正好!刚刚东宫遣人送来请柬,说是太子殿下明日晌午在靖善坊的大兴善寺举行斋宴,为二郎践行。”

大兴善寺?

好像是在靖善坊韩王府的一侧,占地很广,算是密宗的发源地,同韩王府一起占据了大半个靖善坊,很有名气。在李治那个小正太为了替故去的母亲长孙皇后祈福而兴建大慈恩寺之前,算是长安附近最有名气和规模的寺院。

太子殿下亲自践行,自然非去不可。

第二天辰时未至,房俊便洗漱一番,更换了一套衣衫,前去赴宴。

唐朝有许多佛寺建在长安城郊更远的地方,特别是南面宝刹,一直延伸到终南山下,构成了遥望长安的终南山寺院群,知名者有草堂寺、丰德寺、清源寺等。

但是城内也绝对不少!

尤其是到了盛唐之后,寺庙愈发的多了起来。

在文化繁荣的大唐王朝,文人参谒高僧,俗人礼佛诵经,都属于正常的社会活动现象。因此,感受禅风,体物缘情,往往会激发诗人的创作灵感,引导诗家思维进入另一种空明灵幻的境界。

有人统计过,全唐诗存诗近五万首,而涉及招提、兰若、精舍、寺院以及与之相关的诗歌,几近万首。尽管这一说法有意膨胀了寺院诗作的数量,但唐代文人贴近寺院,吟咏佛门,借禅入诗,以禅喻诗的趋向,的确构成了一种现象。

大兴善寺,位于长安城的靖善坊,与闹市之中独辟蹊径,分割出一处安静的寺院群落,古木成荫,异草滋生,景物幽雅。

长安城内的各家寺院,在车马尘嚣、人物繁华的都邑内外构建出一处处宁静安谧的天地,可以随时平静人们的处世心态,舒缓很多人的精神压力,这就是为什么许多诗人都喜欢落笔于寺院题材的重要原因。

房俊来到寺门前,只有寥寥的几辆马车,但是有着东宫依仗的车架已经来到。

自由知客僧上前,引导房俊进入寺内,向着太子殿下宴请的后山殿宇走去。

坐落于长安城内的寺院,由于比邻市坊,占地有限,所以特别注重寺院的结构分布,尤以园林化建设来衬托寺宇,叠山垒石,筑池引水,植树栽花,美化环境,成为城内最美观的胜景区域。

就像一处处公园绿地……

行走在绿树成荫之中,看着古松劲柏银杏绿柳,耳中充盈着一阵阵意蕴悠长的梵唱,一声声悠远肃穆的钟声,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不沾染一丝凡尘。

意境、心情、感觉,无不达到一种微妙的空灵状态,似乎一切烦恼都抛出脑海,六根斩尽,红尘远去,很是轻松静谧。

难道我居然有佛性?

被这个没来由的念头吓了一跳,房俊赶紧甩甩头,咱可是注定要征服星辰大海的男人,非但要手持屠刀为大唐杀出一片天地,更有娇妻美妾权势熏天,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傻了才会舍弃一切皈依空门……

在大雄宝殿之外拐了个弯,顺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进入一片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的竹林,走了不久,就见到竹林掩映之中露出一角斗拱飞檐。

再行几步,绕过几丛杂生的毛竹,就见到一座古朴的木楼。

门前正站着一人,与太子李承乾相谈甚欢。

第六百九十章 道不同

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穿着一身羽白色的麻衣,白衣胜雪,鹤发童颜。他的身材高瘦,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神韵,背负双手立于楼前,太子李承乾肃立一旁,聆听教诲。

房俊眯了眯眼,上前两步,大礼参拜:“房俊,拜见百药先生。”

也就只有李百药这种名闻天下、资历深厚、忝为太子右庶子的一代名臣,才能让太子李承乾肃立一旁,行弟子之礼,恭敬有加,聆听教诲。

李百药脸型瘦长,颧骨很高,看上去很是严厉,不过此时却笑眯眯的点头:“时下长安人有一句话,叫做‘生子当如房遗爱’,玄龄好福气,真是羡煞老夫啊!”

房俊赶紧客气道:“百药先生您怕是误会了,这句话可不是是什么好话,那是关中百姓讽刺晚辈呢,‘生子当如房遗爱’,全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棒槌儿子……”

李百药微微一愣,随即大笑,一大把白胡子都跟着抖动。

等到笑声止歇,李百药才温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房二郎虽然豁达放浪,但大节不亏。所作所为,皆是利国利民之举,所思所行,尽是千秋鼎盛之道,只需凭持本心,异日定是彪炳青史之名臣良相,努力吧,小子。”

这等褒扬的话语出自李百药之口,顿时令房俊有些惶恐。这人地位或许不怎么高,但资格太老,名声太好,人品亦是有口皆碑。

不夸张的说,这么一句话,可令房俊身价倍增!

房俊躬身道:“晚辈惶恐……”

“呵呵,谦虚不等同与虚伪,敢跟魏徵那个老倔驴在大堂之上据理力争,不仅直呼其名甚至胆敢口出恶言威胁其家人,放眼大唐能有几人有这份胆量?老夫不过是夸一夸你你就惶恐了,骗谁呐?”

李百药笑呵呵一脸揶揄。

房俊有些窘……

没想到一时气愤跟魏徵争执几句,居然这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李承乾在一旁笑道:“老师既然在寺中修养,何不一起坐坐,亦让吾等学生聆听教诲?”

李百药一脸无奈的摆摆手:“算了吧,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谁会耐烦一个老朽之人聒噪?不过是见到太子再此过来打个招呼,你们且饮酒为乐,为房二郎践行,老夫就不掺和了。”

言罢,冲李承乾拱了拱手,在两名家仆服侍下,翩然而去。

房俊看着李百药的背影,啧啧赞叹:“七老八十的岁数了,身子骨还是这么强健,保养得当真好。听说这位李老先生去年冬天还纳了一方十六岁的小妾?”

“胡说八道!”李承乾气得踹了房俊一脚,“李师人品正直,道德无瑕,岂会干出这等龌蹉之事?不过是关中百姓以讹传讹罢了,休要污蔑李师!”

房俊掸了掸被李承乾踹的地方,撇嘴道:“殿下你是不是很有闲啊,没来由的搞什么践行宴,微臣是那种贪图虚名的轻浮之人么?如此大张旗鼓,还不如就让微臣悄然离去,荣宠不惊!”

楼内传来一声大笑:“房二郎此番南下,早已是关中翘首,江南震荡,何谈什么悄然离去?既然已是天下瞩目,太子殿下奉酒践行,来日青史之上亦多了一段佳话,明主良相,相得益彰,岂不美哉?”

“这谁呀,吃了豹子胆吧敢这么说话?”房俊吃了一惊。

李二陛下春秋鼎盛呢,你居然敢说李承乾和房俊是明主良相,你找死没人管,可也不能拖累咱啊!

李承乾无奈笑道:“老裴家各个都是异数,就没有一个循规蹈矩老实本分的!别人说了这话或许就是大逆不道,御史言官必定弹劾,可若是裴宣机说这话,没人当回事儿。”

言语之间,两人并肩进入楼内。

此时大概距离太子李承乾宴请的时辰尚早一些,楼内的地席上只是坐了三五人。

见到房俊跟着太子进来,都站起身,见礼道:“二郎。”

平素都是常见的,诸如虞世南的儿子虞昶,封德彝的儿子封言道,陈后主之弟陈叔达的儿子陈玄德,以及——“千古迷臣”裴矩的儿子裴宣机。

刚刚说话之人,便是这裴宣机。

裴宣机在历史上没什么名气,房俊也不怎么关注,但是说起他老子裴矩,那可是大大有名。

为什么称其为“千古迷臣”呢?

因为裴矩当真是“千古之谜”……

历史上,无论是忠贞之臣,亦或是奸佞之臣,都数不胜数。忠臣流芳百世受到后世敬仰,奸臣则遗臭万年受到千古唾骂。

可是在茫茫历史的河流里,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让你不辩忠奸……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期,在不同的环境下,在不同君王的手中,却能扮演不同的角色——在昏君手下,他是一个佞臣,而在明君手下,他则是一个良臣。

隋末唐初的历史上,就有这么一个奇特的人物,他既有文才,又有干才;他曾用优美的文字撰写了《西域图记》,把当时西域四十四国的山川地貌、风俗民情,记载得十分详尽,十分耐读。他历仕杨隋、宇文化及、窦建德、李唐四家,前后经六十余载,“年八十,精明不忘”。

更奇特的是,他先谄媚逢迎于隋炀帝杨广,出了不少祸国殃民的坏主意,是一个大佞臣;而降唐后,却变成了忠直良臣,成为唐太宗李世民的重要谏臣。

这个人就是裴矩。

说其是千古奇葩以不为过,这个人就像是谜一样,谁也搞不懂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大家各据案几而坐,少顷,宾客陆陆续续赶来,却是好多房俊都不认识,看来是新近投靠在太子麾下,借机亲近一番,想来李承乾亦有将自己的班底小聚一番的意思。

这些人现在都是出入官场,名声不显,但假以时日,想必会是帝国之要员。

楼内热闹起来。

裴宣机显然很活跃,敬了房俊一杯酒,问道:“二郎天纵奇才,区区一个曲池坊便卖出一个天价,假以时日定然富可敌国,花不尽的金银财宝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去江南趟那浑水呢?”

封言道是个矮矮胖胖的小白脸,闻言亦说道:“江南士族早已放出话来,等二郎到了江南,必然让你寸步难行。二郎此行,前景堪忧啊。”

就在房俊成亲之前不久,封言道与高祖皇帝第十二女淮南长公主李澄霞订亲,授驸马都尉、通事舍人。

一时之间,楼内诸人七嘴八舌,都不看好房俊南下。

陈玄德更直言道:“江南被士族把持,无论是衣冠南渡的侨姓士族,亦或是世居江东的吴姓士族,都极其排外,一直将江南视为禁脔,即便是朝廷中枢亦不得插手。现在虽然迫于形势无法抵挡二郎南下,可这帮人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二郎怕是要寸步难行。二郎正值华年,与其前往江南泥足深陷不得寸功,何不留在长安谋一个安稳的职务,循序渐进终有一日能名列中枢。”

说实话,陈玄德当真是一番好意。

作为后陈皇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江南士族的势力庞大到何种程度。

许是后陈的覆灭使得陈氏一族丧失了进取心,亦或是时势所迫不得不韬光养晦。总之陈玄德交浅言深,并不看好房俊此番南下能够有所作为。

其实更深一层的意思,又何尝没有嘲讽房俊“只知功勋却不自量力”的意味呢?你就老老实实呆在长安,靠着房玄龄和陛下这两棵大树,慢慢的熬资历得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泊秦淮!

不少人都附和陈玄德之言。

房俊默然饮酒,心里已经有些腻味了。

李承乾你是眼瞎还是怎么回事,瞧瞧你这拉拢的都是一些什么人?酒囊饭袋还好说,只是不能做事,起码不会耽误你的大事。可这一个个好高骛远、贪图享乐,偏偏又自以为是……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帮家伙不把你拖进坑里就要烧高香了,难道还指望成为你将来的班底?

眼光不行啊……

这种气氛,房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想再呆下去。

套一句俗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李承乾甚至房俊脾性,一看房俊的神色就知道不妙,心里一紧。这小子若是当众发飙,咱这太子的颜面可就丢尽了!李承乾赶紧在案几下踹了房俊一脚,瞪眼提醒他且忍耐片刻。

房俊无语……

不过太子的面子必须得给,只好喝闷酒。

陈玄德见房俊并未回应自己,神色便有些不豫。他亦是少年才子,在关中薄有名气,可是与房俊相比却远远不如,难免使得他心底忿忿不平,羡慕嫉妒恨。

陈玄德眼珠转了转,提议道:“今日为房二郎践行,何不趁此机会,请房二郎赋诗一首以壮行色,亦可让吾等见识见识名满关中的绝世才华?”

房俊的诗词确实做得好,他远远不如。

但陈玄德却不相信房俊的这些诗词都是临时著作,一蹴而就。诗词歌赋是要反复推敲、仔细雕琢,才能臻至完美。想当年曹子建七步成诗,惊为天人,难道房俊能比得上才高八斗的曹子建?

陈玄德不信,想要给房俊一个难堪。

不过是仗着父亲的权势娶了皇家的公主而已,当真论起才华,就不相信能比我强!

一旁的裴宣机含笑不语,斜睨了陈玄德一眼,不屑一顾。

且不论房俊是否能当堂赋诗,单说今日乃是太子殿下为房俊践行设宴,你这般挑衅房俊,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地?你不服房俊可以,但是再不服也得藏在心里,难道还看不出太子殿下对于房俊的重视么?

如此浅薄浮躁之辈,非是良友。

裴宣机饮了一杯酒,心里将陈玄德划入不可深交之类……

李承乾面色难看,淡淡扫了陈玄德一眼,说道:“今日只是饮酒畅谈,不必赋诗。”

陈玄德一张连顿时涨成猪肝色。

他自然知道太子重视房俊,却未想到重视到不惜打击自己颜面来维护房俊的程度,心里不由暗暗后悔。

房俊却轻笑一声,对李承乾说道:“这位陈朋友既然有雅兴,微臣若不露一手,岂不被他看轻了?”

言罢,未等李承乾说话,他便看向陈玄德,淡淡说道:“前陈后主陈叔宝,乃是陈朋友的叔叔?”

陈玄德面色难看,以为房俊是要拿“国破家亡”只是嘲笑他,心中怒火升腾,但是碍于有太子在场,更碍于房俊以往的名声,未敢发作,只是咬牙道:“正是。”

房俊点点头:“据闻,令叔曾经做了一首《玉树后庭花》》?”

陈玄德略感傲然:“不错。”

陈后主陈叔宝的文采,是受到当世肯定的。这位做皇帝不行,被大隋给亡国了,但是做诗人还算成功,《玉树后庭花》也算其代表作。

白胖白胖的封言道曼声吟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陈后主之才,的确惊艳。”

“后庭花”本是一种花的名,这种花生长在江南,因多是在庭院中栽培,故称“后庭花”。后庭花花朵有红白两色,其中开白花的,盛开之时使树冠如玉一样美丽,故又有“玉树后庭花”之称。

陈叔宝的这首词,的确水平不错。

只是可惜,陈叔宝在填上这首新词的时候,却不知正是自己的穷奢极欲,已经注定了后陈的灭亡之期不远……

房俊说道:“在下就作一首《泊秦淮》,遥向陈后主致敬。”

众人都聚敛声息,等着房俊作新诗。

裴宣机饶有兴致的看着房俊,这家伙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陈后主的那首《玉树后庭花》,难道是也想作一首这样的诗词,与陈后主一较高低?

陈玄德也紧张起来。

他跟裴宣机想的差不多,心里很是恼火!

有什么你就冲我来,居然将矛头指向我叔叔,着实可恨!自己输了没什么,丢人也没什么,但房俊若是胜过了叔叔的《玉树后庭花》,岂不是将整个陈氏家族都狠狠的踩在脚下?

可毕竟是他先挑衅的,这时候即便后悔,亦无法终止。

只能期待房俊没有“七步成诗”的惊才绝艳,

可他哪里知道,何止是“七步成诗”,你让房俊“一步成诗”也完全没难度……

房俊沉吟一下。

旁人以为他在构思,却不知他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否则背诗还能出了差错,那可就丢尽了穿越者的脸……

稍倾,房俊沉声吟道:“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刚刚念出半阙,裴宣机击节赞道:“好诗!”

音律、遣词、意境,虽然只是半阙,已然达到一个相当的高度,若是后半阙能在此基础上赋予整首诗真正的主旨和灵魂,那么堪称名作!

陈玄德脸色有些发白……

余者俱是兴致勃勃的等候房俊念出下半阙。

老杜的诗自然不会让大家失望,当房俊念出“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时候,满室寂静,鸦雀无声。

李承乾以手抚额,无奈叹息,就知道房俊这厮不是容易被人欺负的,这反击……啧啧!

裴宣机长大了嘴巴,若非终究还要讲究一些脸面,他都想站起来大吼一声,喝一声彩!

封言道一双小眼睛灼灼生辉,看着房俊仿佛发现了一个绝世美女。

太有才了……

之所以这首诗带给大家如此强烈的震撼,并不是说这首诗本身有多么超凡脱俗——当然,杜牧的诗那个敢说不好?而是实在是太应景儿了!

何谓打脸的最高境界?

就是在你最骄傲的地方狠狠的给你戳一刀,戳进你的肺管子让你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的品尝苦涩!

陈叔宝作出了《玉树后庭花》,而房俊的诗中是怎么说的?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你还唱什么《后庭花》啊,都特么要亡国了你知不知道?就算你的《后庭花》再好,也掩不住大厦将倾却茫然不知依旧寻欢作乐的无能,以及国破家亡的悲惨!

最狠的是,居然将陈叔宝比作一个低贱的“商女”……

可是扪心自问,奢靡成性只知享乐的陈叔宝,又能比一个“商女”强到哪里去呢?

陈玄德血都冲脑门涌出来了,大怒起身,戟指喝道:“你……简直欺人太甚!”

房俊挑挑眉毛,随意道:“是你让我作诗,作了你又骂人?再说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话糙,理不糙!”

就写诗骂你了,怎地?

难道我骂错了不成?

陈玄德羞愧无地,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掩面而去。

没人在乎他,自取其辱而已,怨的谁来?

房二作诗将醉仙楼的明月姑娘骂哭了好几次,你不知道哇?偏偏还要往刀口上撞,真是自己找死啊……

裴宣机大赞道:“这首诗……当真绝了!房二郎惊才绝艳,某五体投地!”

才思敏捷至此,在座之人,谁敢不服?

房俊却微微摇头。

吹捧自己几句,就成了知己了?

扯蛋!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次饮了一杯酒,房俊站起身,冲一边的知客僧招手道:“笔墨侍候!”

还要作诗?

李承乾心里一哆嗦,一把拉住房俊:“二郎,不作诗了好不……”

谁特么知道这小子还要骂谁?

第六百九十二章 行路难!

大唐是一个诗的时代,虽然贞观时期的诗作远未达到盛唐之时的鼎盛和繁荣,却已然展露出这种文化趋势。

极度强盛的国势、高度发达的文化,最终凝练出韵律表达的艺术方式,造就了才华横溢的诗人群体。诗人们最喜欢那些能够激发创作灵感的场所,且不管是硝烟滚滚的边塞沙场,还是轻歌曼舞的娱乐园地,都会有诗人为之倾泻才思。

而作为宗教载体的寺院,则从心灵感悟的另一个世界,召唤了更多的诗人。

文人雅士来到这里,与世外高僧一起参禅悟道,抚琴吟诗,为禅门涂抹风采,为人生添加乐趣。不知多少诗人在此游赏会友,交流心得,或联袂赏花,或彼此吟诗,桌前茗香,禅房说经,流连而忘返。“啜茗翻真偈,燃灯继夕阳”,“为寻名画来过院,因访闲人得看棋”,文人们很喜欢将自己文化诉求投向禅意浓郁的寺院之中。

房俊一说“笔墨侍候”,那知客僧立即转身去了偏厅,片刻便捧回一套文房四宝。

房俊看了看裁剪好的宣纸,却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捧着满是墨汁的砚台,起身来到雪白的墙壁前……

这是要在墙壁之上题诗?

众人兴趣大增,齐齐站起来,走到房俊身后站定。

大兴善寺是佛门圣地,等闲人若是想在墙壁或者什么地方题诗,寺内是不允许的。无他,每日里来来往往的文人骚客实在太多,若是任谁兴致来了都能挥毫泼墨,大兴善寺每天都要粉刷墙壁无数次……

但房俊绝对例外。

且不说房俊现在的爵位、官职都是显耀一时,单单其在士林当中的地位与名声,能够在墙壁之上题诗以及是大兴善寺的荣耀了。

这就好比是免费的广告,日后必然有文人骚客慕名而来欣赏房俊的诗词字迹,相当于给大兴善寺坐了一次推广,大兴善寺何乐而不为?

最最最主要的一点,还是人家房俊的诗词质量太高!

就算抛开一切因素,单单只是让经典名篇流传下去,大兴善寺就万万不会拒绝。

房俊一手执笔,一手捧砚,手起笔落,雪白的墙壁上墨迹淋漓,宛如银钩铁划,笔走龙蛇!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行路难》!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如果说刚刚那首《泊秦淮》是打陈玄德的脸,这首《行路难》就是将所有人的脸都给打了,还是啪啪响的那种!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生活?

但不是我要的!

江南之行的确危险重重,艰难险阻无数,但若是畏首畏尾惧怕困难,只知困难而不去拼搏,你会发现想要渡过黄河的时候冰凌塞川,想要登上太行的时候大雪漫山,世间的事情从来没有尽如人意,见到困难便退缩,永远也不能领略到黄河浩荡、太行雄奇的壮丽景色!

岂不知人生遇合无常,多出于偶然?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

总是在困难面前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取舍不知路在何方,进退两难,哪里能体会到战胜困难险阻之后长风破浪的快意人生,又如何享受到人生的波澜起伏,跌宕多姿?

房俊将手中笔墨随手丢在地上,对李承乾微微鞠躬,歉然道:“微臣性格顽劣,今日扫了殿下雅兴,自当领罪!日后若微臣能率领水师纵横七海长风破浪之时,必然请殿下也去感受一番波浪壮阔笑傲沧海的跌宕起伏!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微臣愿意为了帝国去战胜一切困难,愿意为了陛下去开疆拓土,亦愿意为了殿下去勇往直前!就让这帮只知道簪花敷粉花圃里的花蕊一般经不起风霜雨雪畏惧与艰难险阻的绵羊,陪着您纵情声色,醉生梦死吧!微臣的人生,在无限辽阔的星辰大海!”

言罢,再次深深一躬,拂袖而去!

留下一室身份尊贵自诩才华的公子哥儿面红耳赤,面面相觑!

这脸打的,太疼了啊!

什么叫“只知道簪花敷粉花圃里的花蕊一般经不起风霜雨雪畏惧与艰难险阻”?什么叫“纵情声色,醉生梦死”?

娘咧!

你的人生在星辰大海,我们就是一群小绵羊?

封言道白脸涨红,尴尬道:“这这这……太过分了!”

亦有人破口大骂:“这房二果然是棒槌啊。吾等不过是好心好意的提醒他想要在江南有所成就殊为不易,这是一片好心啊,他怎地就能骂人呢?”

“就是!这人也太不识好人心了!棒槌啊棒槌!”

虞世南的儿子虞昶左右看看,有些心虚的说道:“那啥……这首诗若是就这么留在这里,你们说从今往后来到此处见到这首诗的文人墨客,会不会将吾等视为胸无大志畏惧艰难的笑话?”

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恍然。

封言道大声道:“不错,决不能让这首诗留在这里!”

几个人一听,对啊!这首诗就放在这里,看过的人都会去追寻一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那么咱们这些人岂不是要被千古耻笑?被房二骂几句也就罢了,但是这个绝对不能忍!

就要上前把这首诗给涂花了。

知客僧不干了……

开什么玩笑呢?

这笔体、这诗句、这气魄!这是百年难逢的经典啊!这么一首诗能够给大兴善寺带来多大的名气,不用说都知道!知客僧怎会任由这帮唯恐留下笑柄的纨绔将诗毁去?

知客僧当即上前阻拦,见到纨绔们人多,赶紧扯着脖子将外面的小和尚都喊进来,死死拦着墙壁之前!大兴善寺作为长安有数的密宗祖庭,闻名遐迩,便是天竺大食等等外国都甚有名气,更是长安翻译佛经的三大译场之一,往来俱是达官显贵,除了太子李承乾之外,其余这些官宦子弟他们根本不怕!

李承乾看着墙壁上的题诗,一句一句默念,感受着那股勇往直前不惧险阻的豪气,感受着那种长风破浪直挂云帆的豁达,心神震荡之间,几乎来了一次精神洗礼!

一直以来,他就总是瞻前顾后,在困难面前唯唯诺诺,畏手畏脚,哪怕是面对老三老四的逼宫,亦心怀畏惧不敢敞开手脚,只能被动的接受打击,从来都没有想过反击。

因为那样太难了,万一失败,立即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不去做,却永远都不会成功啊!

正如青雀若不是咄咄相逼想要把自己拉下储君的位置,那么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正是他毫无顾忌的出手,才险险便成功了!

而自己呢?

一只只知道簪花敷粉花圃里的花蕊一般经不起风霜雨雪畏惧与艰难险阻的绵羊……

房内喧闹不休,大兴善寺的僧人阻挡住不让纨绔们将诗句毁去,却都有些心虚的偷看着李承乾。毕竟若是太子殿下发令的话,谁也不敢阻拦。

好在太子殿下一直在发呆,僧人们松了口气。

裴宣机默默的看着墙壁上的诗句,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对太子躬身道:“微臣不胜酒力,此番先行告退,还请殿下勿怪。”

李承乾回过神,看着吵吵嚷嚷非要毁掉题诗的众人,只觉得一阵索然无味,颓然道:“一起走吧。”

不顾吵嚷的众人,与裴宣机一同离去。

踏出门外,明媚的阳光刺眼。

李承乾下意识的顿足,微微眯眼,然后,眼前便是清风徐徐,林幽竹翠,天地豁然开朗。

第六百九十三章 我离开时,百舸争流!

月亮在天边升起,冷辉清淡。

卧房内,充盈着一股浓浓的离别哀愁……

高阳公主泪光盈盈,素手紧紧握着房俊的大手,哀求一般的语气:“郎君,让我们一起陪你去江南吧。”

房俊宠溺的搂着她瘦削的肩头,温言道:“此去江南,艰险重重。那些江南士族恨我入骨,必将有太多的阴谋诡计,若只是些许鬼蜮伎俩尚好,郎君我也不是白给的!可谁知道这班裹着士族风流耕读传家的家伙,会不会恼羞成怒鱼死网破?若是郎君一人,自然不惧怕他们的任何手段,但是你们若去了,岂不是平生变数?我绝对不让你们涉身险地。乖乖的留在家中,只要我在江南站稳脚跟打开局面,便接你们过去,好不好?”

“哦……”高阳公主委委屈屈的点头,反手搂紧了房俊的熊腰,眼中的泪珠儿终于倾泻而下。

她自然知道房俊此去的凶险,只不过两人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实在舍不得分开。

房俊抬头看向另一侧,武媚娘抿着唇,手里的锦帕使劲儿绞着,眼眸中满是幽怨……

不过到底是武媚娘,心中虽然不舍,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郎君南下江南,自己又怎能让他满怀忧伤的离开?

咬着嘴唇,武媚娘说道:“郎君独身在外,妾身与公主如何放心?不如让秀玉和秀儿一同跟随前去,可能照顾你日常起居饮食。”

房俊就挠了挠眉毛……

什么叫你跟公主不能放心?这哪里是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根本就是派去两个耳报神,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以免我见到路边的野花忍不住给采了……

本来伏在他肩头期期艾艾的高阳公主,闻言两只眸子滴溜溜一转,附和道:“还是媚娘考虑周到,外面的人哪里有咱家自己人细心体贴?让秀玉和秀儿跟着,衣食住行咱们在家里才能放心。更何况,若是你……若是你憋的狠了,就让秀玉和秀儿侍候你,绝对不许去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否则,哼哼!”

公主殿下瑶鼻微翘,威胁的哼哼两声,甚至伸出两根纤纤玉指,做出个“咔嚓”的手势。

房俊胯下一凉,一脸苦色。

上辈子就听说江南姑娘肌肤好、身段儿好,却一直没机会深入交流,引为憾事。这次南下,官威赫赫兵强马壮,难保没有点一尝江南水乡温柔滋味的龌蹉念头……

可是现在,当真是防患于未然啊!

房俊不着痕迹的瞪了武媚娘一眼,这妮子居然眨眨眼,一脸无辜。

装!高阳公主对这种事一贯是不太在乎的,这亦是皇家的作风,很是看得开。若不是武媚娘从中捣鬼,高阳公主断然想不起这么一出儿!

一旁的秀玉和郑秀儿粉面嫣红,眼眸中的神色又羞又喜。俏儿和秀烟则微微噘嘴,有些不忿,大好的机会白白丢失了,等到秀玉和郑秀儿回来之后,是不是就要称呼一声“姨娘”了呢?

其实南下江南在房俊看来就不是个事儿,不过是去一趟江南而已,又不是出国去非洲,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对于高阳公主和武媚娘这等唐朝人来说,那简直就是跋山涉水天涯海角!

交通不便、咨询落后,这个时代的江南对于关中人来说不啻于烟瘴遍地的穷山恶水……

好不容易安抚好两位娇妻,房俊走出门来,便见到母亲卢氏正带着大嫂以及几位弟妹站在院子门口。

房俊赶紧走上前去,对母亲深施一礼:“不过是去一趟江南而已,母亲不必担忧。最迟年前,孩儿一定会回来一趟,还望母亲保重身体。”

卢氏浑然不见往常的彪悍泼辣,抹了抹眼角,强颜欢笑:“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知道孩子大了就得放出去,任凭海空鱼跃建功立业,可是这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好在以及有过上一次出征西域,这一次的伤感担忧终究是轻了一些。江南那地方,再怎么说也比西域强的多,那些江南世家就算再是嚣张,想必亦不敢明道明抢的对房俊怎么样。

淡淡的离愁,萦绕心头。

房俊又给大哥大嫂行礼,大嫂反复的叮嘱要注意安全,大哥房遗直则依旧是没心没肺的老样子。

“虽说男儿志在四方,可百善孝为先,何必为了追求建功立业,便将父母家室抛在一旁?当真不孝也!不过你且放心,就算没有你,自由大哥在父母面前尽孝,你的家室大哥亦会好好照顾,你就心无牵挂的去吧……哎呀!母亲为何打我?”

房俊听得直抽脸,心说大哥你是安慰我还是诅咒我啊……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

房遗直的话语彻底将卢氏给惹恼了,骂道:“你个棒槌不会说话就别说!”

大嫂杜氏也狠狠的瞪了大哥一眼。

房遗直一脸悲愤,嚷嚷道:“喂,你们也太偏心了吧?”

他却是全然不知自己的话语有何不妥,老二是咱亲兄弟,咱也关心挂念啊!为何你们就不待见我呢?母亲弟妹就不说了,连自己老婆都这样……

人生寂寞如雪啊!

房俊上前跟大哥拥抱一下,房遗直明显不适应这种亲切的礼节,浑身僵硬,嫌弃道:“赶紧走吧,搂搂抱抱的,像个兔子……哎呀!”

自然是又被卢氏扇了一巴掌。

离愁居然稍稍冲淡了一些……

房俊回身,看着母亲说道:“替孩儿向父亲请安。”然后又看了大哥大嫂弟弟妹妹以及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在大家莹莹的目光中,一狠心,转身大步离去。

大门外,房家的家将部曲早已集合待命。

见到房俊翻身上马,刘仁轨大喝一声:“上马!”三十几人身手矫健的费神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流露着一股剽悍凶猛的气息。

刘仁轨不愧是名将胚子,进过他的操练,房家的家将部曲战斗力绝对不下于大唐第一等的兵卒!

“出发!”

房俊当先而行,直奔城南的房家湾码头。

一众家将部曲齐齐纵马,马蹄声阵阵,踏碎了长安城午夜的寂静。早已接到命令的巡街武侯没有丝毫阻拦,目送着这一队剽悍的骑兵叫开城门,扬长而去。

月色之下,河水被舟船搅动,犹如银蛇乱舞。

太子李承乾站在码头岸边,看着被房俊“讹诈”来的各大世家的家将部曲不断上船,房家铁厂的工匠和一些设备也在装船,忙碌一片。

“为何要如此低调,赶在晚上出发?”李承乾有些不解。

在他来,房俊此番南下正需要一个强悍的姿态,以压迫江南士族使得他们投鼠忌器。而在数名当朝重臣的送行之下,再加以皇帝陛下的诏书当众宣读,无疑可以使得房俊的风头更盛。

这般半夜出发,未免有些偷偷摸摸气势发虚……

房俊解释道:“这次装船的,可不仅仅是兵卒和工匠,还有给予虾夷人的一切兵器辎重。白天难免太过显眼,被有心人发现难免颇多口舌。”

他看了看特意半夜跑来为自己壮行的李承乾,说不感动那是扯蛋。他自然听得懂李承乾的言外之意,笑道:“微臣此番南下,是一定要跟江南士族来一场硬碰硬的较量,那些小花招根本就不可能使得江南士族忌惮,牵扯到利益之争,说是你死我活一点也不夸张,谁会轻易屈服?”

李承乾吃了一惊。

他知道房俊此番南下定会困难重重,却没想到房俊会用“你死我活”来形容。

不由关切的说道:“那你可要当真,孤可不想高阳妹妹成了寡妇。”

房俊哈哈一笑,手指着河道中庞大的船队,豪气干云道:“殿下自可放心,想要我房俊的命,岂是那么容易?殿下看着吧,今日房俊离开之时,百舸争流;他日房俊回来之时,定然千帆竞秀!还记得微臣的那句话么?江南不过一群跳梁小丑而已,微臣的志向,是浩渺无垠的星辰和波浪壮阔的大海!”

第六百九十四章 名将汇聚

三千家将部曲,上百铁厂工匠,无数辎重马匹,装了满满登登将近两百条各式船舶,趁着月色驶入渭水顺流东下,浩浩荡荡塞满河面,很有一股“百舸争流”的霸气。

天色渐明,船队抵达潼关。

潼关,北隔黄河与山西相望,东临涵谷与河南接壤,同时黄河、渭河又在这里交汇,素有“鸡叫听三省”之称的交通要冲,自古就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地。

潼关的河面上设有拦河关卡,收取往来商船的关津之税。

现如今朝廷虽然提出了关津之税取消与否的争议,但天下各处的关津已然人心惶惶,都有朝不保夕的惶恐。因此,不少关卡渡津比之以往愈发放肆,对过往商队严加盘剥,惹得天怒人怨。

不过,只要远远的看到这艘威风懔懔的五牙战舰,自然不会有人瞎了眼作死去拦截房俊的船队……

听闻房俊的船队抵达关下,潼关守备一面命兵卒开闸放行,驱散所有商船保证房俊船队先行通过,一面抓紧时间登船拜见。

未及弱冠的封疆大吏,即便是再桀骜不驯、背景深厚的官员亦不敢等闲视之,官场之上的规矩就是花花轿子人人抬,你今日得罪了这样一个前程似锦的官员,焉知日后就不会落在人家的手上?

就算是不同阵营,亦很少有这种明面上的抵触与怠慢。

谁知道哪一天上头的风向一变,现在的对头就成了一个阵营里的战友?

潼关守备是一位姓程的将领,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孔尚且有些稚气,但身材高大筋骨强健,身子强壮如同一尊铁塔,跳上房俊的座船的时候船头都狠狠的沉了一下。

“二郎当真好运道,能南下江南大展身手,某却要守着这么一个关卡被来往的商队骂作吸血鬼,真是羡煞人啊!”

这人很是有些自来熟,虽然不认得房俊,却并不见外,一见面便噜哩吧嗦一通抱怨,但也不讨人嫌。

房俊最喜欢这种猛将模样的年青将领,身手好肯听话,打起仗勇往直前,就算是逃跑也能一力断后,是当“肉盾”的最佳人选……

伸手不打笑脸人,房俊笑呵呵抱拳道:“在下房俊,未请教兄台贵姓?”

猛将大咧咧一抱拳,露出一口白牙,自嘲道:“贵什么贵呀,某姓程,名务挺,家父洺州刺史程名振,昔日也曾与房相有一面之缘,家父一直遗憾未能听取房相教诲,引为憾事啊。”

房俊呆了一呆,程务挺?程名振?

最近好像颇有运气,名将一个接着一个的露面。

刘仁轨、席君买、苏定方、裴行俭、程务挺……个个都是未来大唐中流砥柱一般的存在,这些以往在历史书上神话一般供人敬仰尊崇的名将,接二连三的与房俊发生交集,何其幸运?

房俊客客气气说道:“素闻程老将军之威名,未能一见,实在是憾事。家父不止一次曾在小弟面前提及程老将军勇猛无双、心地仁厚,将来若是有机会,兄长定要为小弟引荐才是。”

程务挺大笑:“家父若是得知房相的这两句评语,怕是要兴奋得睡不着觉,痛饮三杯不可!”

程名振其人,在唐初的历史上亦算得一员名将!

早年在窦建德手下担任普乐县令,在职期间政绩突出,勇力无伦,很有名声,所以盗贼不敢涉足普乐县境。武德四年他归唐以后,李渊封他永宁令,让他经略河北。不久之后他夜袭邺县,逮了一千多人,里边好多男女百姓,他一心软就把哺乳的妇女给放了。因此邺县人都非常感谢他的恩德,在河北名声甚好。都来刘黑闼反攻来势凶猛,他自知难敌,一溜烟跑回了长安,母亲和妻子不幸落入敌手,最终惨死。

旧唐书称”名振又从太宗讨黑闼”,这些军功不免又都归了李世民的英明领导。可房俊却知道,实际上李世民跟程名振压根就不认识,更别说指派他干这干那了。

史书提到“及黑闼平,名振请手斩黑闼,以其首祭母。”逮到刘黑闼的是李建成,下令斩杀刘黑闼的也是李建成。程名振要亲手斩杀仇人,并拿走刘黑闼的人头去祭母,要跟谁去“请”不言而喻。后来“名振以功拜营州都督府长史,封东郡公,赐物二千段、黄金三百两。累转洺州刺史。”

况且山东河北一带一直是太子齐王的势力范围,程名振到底是谁的人可想而知。以程名振的资历现如今还在洺州当一个刺史,可见并不受李二陛下待见……

因此到了李世民要伐辽东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已经担任营州都督的程名振,说他有将相之器,要提拔重用他,程名振不知真痴假呆,竟忘了拜谢……

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船队数量庞大,行动臃肿,即便放开闸口先行通过,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完,房俊便请程务挺稍坐,聊了起来。

“刚刚听兄台抱怨,似乎不甚满意眼下的官职?”房俊随意问道。

程务挺纠结这一张赛过房俊的黑脸:“不是不满意官职,而是不愿意就这么呆着当一个收税官儿!洺州那地方历来混乱,当年被窦建德折腾得千里无人烟,都打仗打死了,所以盗匪蜂起,一片糜烂,也就最近这些年好了一些。某十四岁便随着家父上阵剿匪,临阵比任先锋,未尝一败!某这一身力气,那是要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的,岂能窝在这小小的潼关当一个收税官儿?可家父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朝中亦无人可以通融,眼看着大唐府兵纵横西域漠北,某是眼热心馋呐!”

说着话,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的盯着房俊,试探着房俊的反应。

房俊心中暗笑,这家伙看似粗犷鲁莽,实则亦是有勇有谋,居然想在自己这边找找门路……不过房俊并不反感,谁让这家伙确实能打呢?把这个猛男弄在身边,就算是打了败仗逃跑的时候也能多一个垫背的……

房俊豪气干云,拍着胸脯说道:“英雄岂能陷入草莽,有壮志而不得施展?若是兄台当真想冲锋陷阵搏一个封妻荫子名垂青史,小弟就给家父修书一封,请他在陛下面前求一个恩典,让兄台到小弟麾下效力,咱们兄弟一同荡平东海、纵横大洋,岂不快哉?”

程务挺大喜:“二郎此言当真?”

房俊瞪眼道:“去长安打听打听,有说咱房二是个棒槌的,哪个敢说咱房二言而无信?大嘴巴扇死他!”

“哈哈哈!早就听闻房二郎烈性有担当,是条硬邦邦响当当的好汉,某心悦诚服!这就回去辞了这收税的官儿,等着二郎的一纸调令,这一百多斤就交待给二郎了!从今往后保准指哪儿打哪儿,刀山火海皱一皱眉头就是狗娘养的!”

二人相视大笑。

其实房俊心里清楚,若说这程务挺对他有多认可,那纯粹扯蛋。越是有能耐的人,就越是不会轻易服人,苏定方如此,程务挺亦是如此。

不过房俊有大势!

谁不知道高句丽是李二陛下心中的魔症?谁不知道加入了房俊的水师,就相当于李二陛下东征高句丽的马前卒?那些世家门阀宁肯被房俊一刀接着一刀的狠宰,还不就是为了能够加入水师捞取功勋?

只要你能加入我的麾下,我就能将你等收服!

你程务挺是这样,苏定方亦是如此!

穿越一回,若是不能收集几个猛将玩玩儿,岂不是白瞎了老天爷的恩宠?

二人正谈笑甚欢,岸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喝。

房俊撩开船上的窗帘,往岸边一瞅,顿时就乐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可以召唤神龙么……

三骑快马在岸边疾驰而来,马上骑士高声呼喊。

“可是房家的船队?房二郎在否?”

当即便听到不远处的船上刘仁轨大嗓门叫道:“可是苏将军?”

“正是!”

“哈哈!吾家二郎一路行来便不停念叨,还以为将军无意南下,为此大为遗憾呢!快快靠岸,请苏将军上船!”

房俊与程务挺便感到身下的船只缓缓划动,向岸边靠过去。

程务挺奇道:“这人谁呀?”

房俊笑道:“苏定方!”

程务挺大吃一惊:“可是追随卫公大破突厥牙帐的苏定方?”

房俊得意道:“大唐尚有第二个苏定方?”

程务挺一拍大腿,两眼放光,一把拉住房俊的手臂,眼巴巴的瞅着房俊说道:“二郎,咱可是说好了,就等着你的信儿!只要带着某南下,某不求官职,无论是冲锋陷阵亦或是牵马坠蹬,您一句话,某眼皮都不眨一下!”

没办法,苏定方的名号太有吸引力了!

别看此时大唐将星璀璨,放眼望去皆是能征善战的名将,但是要说起功勋,哪个能比得过李靖和李绩?尤其是大破突厥活捉突厥可汗的李靖,简直就是军神一般的存在!

大破突厥牙帐,那可是比剿灭十个窦建德、萧铣之流都要显耀的功绩,足可以名垂青史彪炳千秋!

只可惜李靖现在功成身退深居简出,李绩亦是身居高位等闲不会亲自掌兵,那么曾经跟随李靖大破突厥的苏定方,便隐隐间成为李靖的替代品。

能够跟这么一位军神的学生共事,不仅是最大的肯定,更能学到更多排兵布阵的窍门!

因此,虽然苏定方此时的名望、官职都不太入流,可是在中下级军官的眼中,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说话之间,庞大的五牙战舰已靠岸,岸上三骑翻身下马,顺着战舰上放下的木板登上房俊的座船,马匹自有人牵到后面运送马匹的货船上。

苏定方当先敬礼道:“末将苏定方,见过大总管。”

紧随其后的是裴行俭:“末将裴行俭,见过大总管。”

房俊尚未搞明白刚刚在科举考试之上进士及第的裴行俭为何跟苏定方一起赶来,便见到最后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粗声粗气的说道:“末将刘仁愿,见过大总管!奉陛下之命,前来报备,任凭大总管驱策!”

刘仁愿?

有点耳熟啊……

等到想起来刘仁愿是何人也,房俊一脸呆滞。

难道真的要让咱聚齐七颗龙珠,然后召唤神龙么……

刘仁愿出身雕鹰刘氏,世代在绥州为豪族。父亲是刘大俱,做过绥州总管,镇守河套地区。家族历经西魏、北周、隋、唐诸朝代,一直镇守北部边防,并建立功勋,成为一方豪杰。

房俊知道此人,乃是因为这位正是与刘仁轨在白江口大败日军的猛将!想当初,房俊还曾以为刘仁轨与刘仁愿是兄弟,结果后来才知道两人根本没什么关系,一个生在汴州一个生在绥州,差之何止千里……

房俊板着手指头仔细数一数,刘仁轨、席君买、苏定方、裴行俭、刘仁愿、若是再加上这个程务挺……距离七颗龙珠就只差一颗了,若是老天爷当真开玩笑让咱召唤神龙,那么还差的最后一个会是谁呢?

潼关河口的兵卒将所有的商船全部驱逐到一旁,放开闸口让房俊的船队先行通过。不过房俊的船队实在太过庞大,过多的货船亦使得机动力下降,通过速度太慢。

不可避免的引起等候通过关卡的其他船只不满。

只不过普通的商贾亦或是一般的官员在看到如此庞大的船队,难免心虚气短,即便耽搁半天亦没人敢有什么意见,顶多也就是躲在船舱里偷偷的骂几句……

不过林子大了,自然什么鸟都有。

精美的小型楼船上,一个锦衫少年便站在船头大骂:“这个房二棒槌着实嚣张,真当这潼关是他家开的啊?拿着鸡毛当令箭,本公子就等着看你到了江南怎么丢人现眼……”

此时房俊的五牙战舰正在岸边,房俊将程务挺送下船,两人正告别。

那锦衫少年的话语便清晰的落尽两人耳中。

程务挺大怒,望着锦衫少年的方向大骂道:“何妨鼠辈,敢对大总管无礼?”

那锦衫少年亦勃然大怒,怡然不惧的隔着老远大叫道:“爷爷乃是杞国公之子,窦德藏是也!娘咧,你个混球是哪根葱?”

程务挺亦是少年气盛,当着房俊的面被人骂作混球,气得面红耳赤!

杞国公乃是窦绍宣乃是神武郡公窦毅之孙,而神武郡公窦毅则是高祖皇帝的发妻、李二陛下的生母窦太后的父亲,换言之,这个窦德藏就是窦太后的侄孙。而窦家虽然是胡人血脉,胡姓纥豆陵氏,但却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可程务挺才不管这些!

他本就性格刚猛,又在房俊面前丢了人,咬着牙要找回这一城!回骂道:“小囊球,小爷让你见识一下咱到底是哪根葱!”言罢,就要知会关卡兵卒前去教训一番。

他早已将自己视为房俊麾下一员,如此表现的机会,怎肯轻易错过?

房俊却微笑着一摆手,笑道:“区区鼠辈,何须兄台大动干戈,房某此行人物艰巨,不值当为了这等屑小耽搁行程。就此告辞,兄台就等着调令送达,咱兄弟再在江南聚首,共创一番伟业!”

程务挺没想到房俊如此以大局为重,能够将意气之争视为等闲,心中大卫佩服,觉得自己还是在局面上差得多,恭敬道:“便依二郎之言,此行一路保重,咱们江南聚首!”

“珍重!”

“珍重!”

二人遥向敬礼,就此分别。

程务挺笔直立于岸边,目送房俊的五牙战舰缓缓离开岸边,驶过闸口,庞大才船身在河水中轻盈的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程务挺蓦然瞪大眼珠,嘴巴都长大了,满脸不可思议!

那边厢窦德藏见自己报上名号,程务挺便怂了,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对身边左右傲然道:“这天下乃是陛下的,而陛下的母亲乃是本公子的姑奶奶,咱可是最正牌的皇亲国戚,那个小小的潼关守备知道了本公子的名号,还不是得乖乖的闭嘴?就算这个房二郎是帝婿,那也得敬着咱的先祖,跟咱们窦家相比,他山東房氏算个屁啊……”

左右护卫却胆战心惊。

房俊是个屁?那是少爷您久不在京师,不晓得房俊的威名罢了!甭说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皇亲国戚,就算是陛下的亲儿子,人家房俊还不是想揍就揍?

正想要劝解自家少爷几句,说说这个房二郎在长安的种种所为可不是个善茬,话未出口,便一脸惊骇的张大嘴巴,两人不约而同的手指前方,大叫道:“这这这……房二疯了不成?”

窦德藏下意识的回头望去,顿时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之间房俊的那艘五牙战舰在河面上划了一个弯,船头犁开河面卷起的水花分向两侧,速度渐渐提升,沿着河道中心斜斜的就奔着自己来了!

几个呼吸之间,五牙战舰就到了面前。

窦德藏目瞪口呆之中,以及可以清晰的看到船头傲然挺立的黑脸小子那一副嘲笑的嘴脸!

“少爷,赶紧跳船!”

“快跳啊,迟了来不及了!”

两个护卫扯着窦德藏的胳膊,就要跳船。

窦德藏却没动,他才不信房俊真的敢指挥着乌鸦战甲撞自己!面对五牙战舰,自己的楼船就如同一块豆腐,这么全力的撞一下,岂不是要让自己船毁人亡?

他就不信房俊真的敢!

第六百九十六章 撞碎它!

隋唐两朝,五牙战舰都是水面上无敌的存在!

这种隋唐两朝最大的主力战船,最大可容战士九百人。战舰有五层结构,高百余尺。左右前后设置六台拍竿,高五十尺。每根木桅顶系巨石,下设辘轳,战斗中和敌舰迫近时,可以迅速用辘轳把巨石放下,砸坏敌船。若一击不中,也可迅速收起再放。若敌舰四面包围,还可以“六管齐下”,其战斗力之强,可见一斑。

设计建造出这种巨无霸战舰的是隋朝大将杨素!

大隋开皇八年,隋军五十余万人,水陆并进,大举攻陈。杨素统领的长江水军,自永安发船,出三峡,顺江而下,船多势大,锐不可挡。在延州水域,隋陈两军展开决战,隋军以四艘五牙战舰冲击敌阵,先后用拍竿击沉十余艘敌船,俘敌二千余人,陈军闻风丧胆,五牙战舰势不可当,无坚不摧!

总长超过五十米的庞然大物在这个时代绝对傲视全球,勇不可当!

而窦德藏乘坐的不过是一艘寻常的楼船,长不过二十米,高度更是比五牙战舰低了将近一半,眼前越来越近的巨大船头给人一种泰山压顶一般的压迫感,那笔直粗壮的撞角仿佛猛兽的獠牙,正等待着择人而噬……

窦德藏不信凭借自己的身份,房俊敢把自己往死里弄!

但是面对一直加速的五牙战舰,窦德藏萎了……这是真的要撞自己啊!

窦德藏双腿发软,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驾船要把他的船撞碎……

这特娘的还是大唐的天下么?这房二还是大唐的臣子么?

少爷是窦家的独苗儿哇!

下一刻,终于回过神的窦德藏发出“嗷”的一嗓子惊叫,撇开两个护卫,“噗通”便跳进河里,奋力向远处游去。

片刻之后,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震得耳膜激荡,连河水都泛起波浪!

窦德藏回头望去,惊得张大嘴巴,一时不慎狠狠的灌了一口河水!

只见五牙战舰坚硬的撞角狠狠的撞在他的座船上,既像是奔跑的公牛撞在一个小孩子身上,顿时木屑飞溅、筋断骨折,他的座船像是玩具一般四分五裂,整个船头都被撞得消失不见,独独留下一个可怖的缺口,河水正疯狂的倒灌进去!

眨眼之间,船头便缓缓的向下沉去,船上的人员纷纷尖叫着跳入河里逃命。

想想若是自己还牛逼哄哄的站在船头……娘咧!

这个房二也太嚣张了,这是要撞死自己啊!窦德藏激灵灵打个冷颤,只觉得胯下一紧。几年未回长安,昔日任凭自己横行的京师之地已是如此凶险了么?

从小就花骨朵一样被呵护着长大的窦家大少爷,何时见过这等凶残的家伙?心里又惊又怒,再被冰凉的河水一激,窦德藏怔怔的看着咕嘟咕嘟冒泡不断下沉的座船,突地张大嘴巴“哇”一声哭了出来……

岸边的程务挺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这特么就是不要大动干戈?这就是不要为了屑小耽搁行程?

娘咧!

房二你要不要这么牛啊!

让咱哥们崇拜得五体投地啊,日后若不能跟着这样牛气冲天的大佬,咱可怎么活啊?

房俊屹立于船头,刚刚两船相撞之时,他手把着船头的桅杆,站得稳稳的,看着河水中放声大哭的窦德藏,惊得不知说什么好。这小子瞅着人模狗样的,怎地这般不济事?

苏定方摇头叹息:“吓唬吓唬就行了,何必真的撞呢?撞坏了船头,可就真的要耽搁行程了。瞅瞅,都给人家吓哭了,这不太好。”

裴行俭脸一抽,看了看露出白牙望着河水里的窦德藏不停冷笑的房俊,又看了看一脸懊恼唯恐撞坏了船头的苏定方,心里大叫:难道你们就一点没有为这个窦德藏担心吗?

一言不合就撞碎了人家的船,这样搞真的好吗?

裴行俭同学对于军伍之中这种一言不合就往死里干的作风严重不适应,反倒是他身后的刘仁愿两眼冒光,粗壮的身子立在船头跃跃欲试,恨不得此刻跳下去再给正在沉默的那艘楼船狠狠的踹几脚……

就没人想过会不会将那个窦德藏给撞死么?

太嚣张了啊!

裴行俭以手抚额,深深觉得自己应道好好的考虑一番跟随师傅南下的决定是否正确。

都特么是一群暴力男啊……

从未接触过军队的裴行俭同学,人生第一次最直观的感受到军队之中那种不顾一切击碎面前之敌的魄力,不管是突厥的狼骑,高句丽的战士,亦或是皇亲国戚,只要挡在前面,那就只有一个结局——击溃它!

不可理喻之余,裴行俭却觉得有一股热血陡然自胸臆之间升起……

而周围船上被房俊“勒索”来的各大家族的家将部曲们,却比裴行俭还要热血沸腾士气高涨!

都是世家豪族出身,平素在家的时候也都没少跟着家里的纨绔嚣张跋扈干坏事,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什么绝对不新鲜,走路都是横着的。可是跟房俊这种“敢骂我就开着五牙战舰撞死你”的剽悍作风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娃娃和尿泥玩儿啊,完全上不得台面!

太霸道了!

跟着这样的大佬才有前途,连窦家的独苗儿都敢往死里撞,这天地下还有咱们不敢招惹的人么?以前横行霸道的家主跟房俊比简直就是纯洁温柔的小绵羊!再联想到房俊以往的“辉煌战绩”,这可是连亲王和大臣都敢使劲儿锤的人物……

一瞬间,整个队伍的士气高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却是房俊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喜……

被这一幕震撼的可不仅仅只有房俊船队,潼关附近的河面上为了给房俊船队让路已经聚集了大量船只,这一幕就眼睁睁的发生在眼皮子底下,这些前往关中的商贾官员们全都瞪大了眼珠。

果然不愧是房二郎啊!

这股豪横霸道的作风即便出了长安亦是丝毫不减,就连窦家的人都敢往死里整……

众人兴致勃勃的围观,甚至有相熟的商贾攀着船舷议论纷纷,相互述说着房二郎以往的“丰功伟绩”,有些初次听闻的,顿时惊为天人!

不须说,等这些船只驶进长安,窦家独苗儿座船被房俊开着乌鸦战甲撞得稀巴烂的事迹必然广为流传。近年渐渐落魄只能以最正宗外戚身份自诩的窦家,这下子算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山越”之称,古已有之。

在江南高山恶岭之中世代农耕繁衍的这个部族,在东汉末年达到最辉煌的时代。整个三国时期,山越属于地方武装性山贼式部队,也是孙吴集团初期面对的敌人,并在后来成为吴国部队的很大兵源和士兵组成部分。

这些土著世代居于深山,啸聚山林,自给自足,每当遇到汉人王朝的压迫,就会悍不畏死的反抗。一代接着一代,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这种剽悍的习俗令历朝历代都大为头痛。

贞观八年,啸聚与鄱阳、会籍、丹阳一带的山越人不满当地官府的苛捐杂税,在少数反动酋长的煽动下,揭竿而起。李二陛下任命张士贵为行军总管,平灭反叛。

山越人世代居于深山,翻山越涧如履平地,多据山屯洞,易守难攻,战斗进行得非常艰苦。张士贵亲冒矢石奋勇在先,大唐虎贲在他的带领下也表现得勇猛无比,终于擒杀贼酋,平息了山越反叛。

李二陛下曾夸赞道:“闻公亲当矢石,为士卒先,虽古名将,何以加也。朕尝闻以身报国者,不顾性命,但闻其语,未闻其实,于公见之矣。”

只是经过十余年的休养生息,桀骜难驯的山越人再一次强盛起来,野心也随之勃勃生长……

第六百九十七章 山越人

江南道宣州的深山之中,虽然已至初夏,清晨时分却依旧薄雾濛濛,水汽深重。

长孙冲推开窗户,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已经到了卯时末却已然不见太阳,便烦躁的叹了口气。从长安便一路跟随自己流落天涯的书童替他梳理好了头发,打来清水濯洗手脸,然后换了一套青色直缀。

当初名动长安的长孙公子,似乎风采依旧……

迈步走下竹楼,空气清新,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五脏六腑之内的污垢都被涤荡一空。只是这清新的空气之中潮气太重,对于久居关中干燥温暖环境的长孙冲来说,实在难以适应。

那一丝丝的潮气透着阴凉,不断的往骨头缝儿里钻,整个人的骨头似乎都有些发酥,浑身的关节每一天都在酸疼。尤其是昔年受过重创的胯下伤患之处,更是又痒又疼,令人难以忍受。

一般这种山越人居住的竹楼,都是上层住人,下层豢养一些牲畜。长孙冲自幼锦衣玉食自然受不了那个味道,便将竹楼的下层清理出来,却要洒上厚厚的一层雄黄粉,否则森林里的蛇虫鼠蚁会一个劲儿的往竹楼里钻。

刚到这里的第二天清晨,就有一条花花绿绿的菜蛇钻进了长孙冲的被窝,吓得长孙冲直接从竹楼从窗户一个鱼跃便冲了出去,倒栽葱摔在了楼下的草地上。

没办法,关中长大的富贵人家孩子,对于蛇这种生物是非常陌生的,更何况是这种差一点点就达到“负距离”的接触……

对于长孙冲来说,山越之地最难熬的除了这无处不在的湿寒之气之外,还有食物。

没办法,山越人实在是太穷了……

山林间、沟壑里的空地都会开辟出一块一块的农田,只可惜种植的粮食还没有杂草高,估计每一年的收成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山越人太懒了,他们懒得拔草……

因此,粮食永远都不够吃。

跟随长孙冲来到此地的家将原本有十个人,有一次大家实在是饿的没法子,便有八个人进山打猎寻找食物,留个两个人在长孙冲身边。结果去了八个人,只回来两个半……有一个只剩下半截,另一半被黑熊咬住了,两个同伴想要将他从黑熊的嘴里抢回来,结果只抢回了一半……

这些在长安耀武扬威的家将,一旦进了这深山就向没穿衣服的毛孩子,毒蛇猛兽蜥蜴甚至一直蚂蚁都能要了他们的命。长孙冲只得将自己的粮食配额主动减少一半,其余用竹笋山药等等来填补,剩余的几个家将就是他的护身符,把他们饿死了,自己估计也得完蛋。

望着一丛丛杂乱的竹子,长孙冲悲苦的叹气,肚子又开始咕噜噜的叫唤,上一次吃饱饭是什么来着……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阴寒的潮气和腹中的饥饿让他瑟瑟发抖,一股浓浓的怨恨也从心底最深处不可遏止的涌了出来。

他不恨李二陛下,毕竟是自己参与谋反,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可以原谅这样的错误。他也不恨侯君集,虽然这个号称李靖之外他第一的蠢货占据绝对优势却最终失败,使得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只恨房俊……

很奇怪,说起来房俊一直都是在两人交锋当中属于被动的那一方,抢了房俊神机营提督的职务,被房俊拖着一条腿去往太极殿也是因为他先打曲池坊地皮的主意。

可长孙冲就是恨房俊!

他一直认为这个是房俊的出现,才夺去了李二陛下的信赖和重用,夺去了自己勋贵二代之中第一人的光环,甚至勾引长乐让她移情别恋!

若是没有房俊的步步紧逼,自己又怎么会孤注一掷想要推翻李二陛下,进而攫取更大的权利和更高的地位?

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有家归不得只能浪迹天涯在这深山老林里吃苦受罪,他房俊却娇妻美妾青云直上享受美妙人生,想到这里,恨意愈发如熊熊之火燃烧!

脚步声响。

长孙冲深吸一口气,将滔天的恨意压制在心底,转过身,就见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快步走来。

男的高大强壮,敞开的胸口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肌肉坟起,两条胳膊宛如铜浇铁铸,筋腱虬结,予人一种强壮剽悍不可战胜的威猛之感!

女的则是娇小玲珑,一袭简陋的白纱裙穿在曼妙的娇躯上,却有着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新美感。秀美的俏脸不着脂粉,肌肤嫩滑如婴孩,眉目如画,清丽婉约。

强壮男人来到长孙冲面前站定,目光冰冷,语气冷淡:“你那仇人已经乘船南下,昨日已经抵达扬州。”

长孙冲目光一凝,强抑着恨意,咬牙道:“某会立即通知潜伏在扬州的属下,一有机会,立即将其格杀!”

强壮男人呵呵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倒不用。已有线报,房俊在扬州将会逗留几日,然后整个船队一分为二,一部分顺江而下直抵海虞镇,他自己则亲率一部分溯江而上,前往姑孰城。”

长孙冲微愣:“他去姑孰城做什么?”

强壮男人冷哼道:“那厮在姑孰城外有一处铁厂,规模很大,想必是要前去查勘姑孰城附近的铁矿山。老子早就眼馋那处铁厂了,一直忍着没动,没想到居然还能钓到一条大鱼!”

长孙冲顿时眼神炽烈,心中狂喜!

房俊啊房俊,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任你能耐比天大,到了这宣州便是山越人的天下,定然要你来得去不得!

长孙冲目光盯着强壮男人,一字字说道:“乌朵海,你我有言在先,只要你助我宰了房俊,我便给你扬州宣州苏州饶州等州的兵力布防图,助你一举攻占江南,割地称王!”

乌朵海嘿嘿一笑,俊朗的面容一片狠厉:“长孙公子最好说话算话,你们汉人最是狡诈,某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敢耍手段玩心眼,老子不介意剜出你的心脏祭奠山越之神!”

长孙冲心里一突,下意识的一个激灵,赶紧说道:“我长孙冲现在有家归不得,不过是游魂野鬼,我只要宰了房俊报仇,再无他想!这下半生,某就投靠你乌头领,为你出谋划策,鞠躬尽瘁!”

乌朵海满意的一笑,伸出骨节凸起的大手拍了拍长孙冲瘦弱的肩头:“那感情好!我乌朵海最崇拜你们汉人当中读书人,一肚子的阴谋诡计,都是特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坏蛋!有你相助,咱们山越人定能打下一片大大的土地,让祖孙后代无拘无束的繁衍生息,你们将会是山越人世世代代供奉的神灵领袖!”

长孙冲脸一抽,勉强挤出一抹笑意。

去你妈的的神灵领袖!

就你们山越人好吃懒做只知烧杀抢掠的臭德行,还打下一片大大的土地?就算白给你们土地,你们会耕种么?一群猪猡一般下贱的玩意儿……

不过此刻心里再是恼火,亦值得忍耐。

房俊此番南下,身边必定护卫重重,想要宰了这个小王八蛋,就必须借助乌朵海的山越人力量。

他的目光不由得向一直站在乌朵海身边那个安静娴雅的美丽女子看去。

心中一动,笑道:“明月姑娘即将见到长安故人,可曾欣喜雀跃?”

一句话,乌朵海与那女子尽皆变了脸色。

女子羞恼道:“长孙冲,想你亦是诗书风流的人物,怎地这般阴损?”

长孙冲故作惊愕道:“明月姑娘,此言何意?当初姑娘潜伏在长安的醉仙楼,实施暗杀张士贵的计划不成,反而被百骑顺藤摸瓜差点全军覆没,不正是房俊网开一面放你逃出长安么?若非房俊徇私,百骑岂能任由你等逃走?”

董明月粉脸涨红,气得暗暗咬牙。

这长孙冲看起来人模狗样,却实在不是个东西!

一边的乌朵海一言不发,但一双眼睛里已是闪烁着狐疑的光芒,嘴唇微微抿起。

脸色铁青……

第六百九十八章 恩公呐!

当长孙冲在阴冷潮湿的深山老林里酝酿着阴谋诡计的时候,房俊正坐在吴王李恪富丽堂皇的王府里,美酒佳肴谈笑尽欢……

看得出来,李恪的适应能力很强,离开长安来到扬州依旧是那个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帅气得一如既往的让房俊嫉妒……大抵是心底的那份本不该有的执念彻底消散了吧,现如今的李恪笑容愈发阳光,似乎连微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齿都散发着开朗的魅力。

房俊喝了一杯酒,叹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殿下神情如此洒脱自如,想必这扬州姑娘祸害了不少吧?”

“噗”

一旁陪酒的权万纪将刚刚喝进嘴里的酒水喷了出来,瞪着房俊说道:“侯爷,慎言!殿下乃是堂堂天潢贵胄,分封吴越坐镇扬州,乃是代天子守牧四方,代表的是皇帝的威仪!侯爷这般胡言,大为不妥!”

房俊斜着眼,瞅着胡须花白的权万纪,笑道:“老权,本侯是你的恩人啊你知道不知道,都说你正直有节、刚正不阿,就是如此语气对待你的恩公么?”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权万纪此时应该被李二陛下将其在李恪长史的任上罢职,然后分派给齐王李佑那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最终被李佑安排人给乱箭射死……

现在历史因为房俊发生了偏转。

李佑得到房俊的支持,手握大量玻璃等紧俏商品的货源,在齐州一代混得风生水起,有权有钱小日子滋润无比,没精力如同原历史那边胡作非为,李二陛下自然不会怒其不争再次委派长史加以管教。

而李恪这边亦未发生那次踩踏良田事件,李二陛下对于权万纪的工作成绩还是很满意的。

因此,房俊说自己是权万纪的救命恩人,当真不是胡说。

只不过事情的真相永远无法证明而已……

听房俊满嘴胡言,权万纪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怒道:“素闻房二郎棒槌之名,老夫还曾替你分辨,谁家少年不轻狂?可现在老夫才知道,关中百姓这几年受你荼毒何等深重,简直就是狂妄小儿!”

权万纪为人最是正直刚硬,他不鄙视无能之人,亦不嘲笑软弱之辈,却最是看不惯不讲规矩!在他看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天地之间必然需要规矩去约束、去限制,然后方能自由运转,此乃天知道!

房俊小儿胡言乱语,在殿下面前亦放浪形骸,简直不当人子!

房俊听权万纪开始教训了,顿时反驳道:“怎地,本侯的话老权你不信?来来来,本侯给你分析分析,你就知道本侯所言非虚!”

他一手持壶,一手持杯,起身来到权万纪身边盘腿大坐。

他不讨厌权万纪,人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但是非要将自己的性格强行加给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实话,若非有权万纪的苦苦相逼,齐王李佑当真能一怒杀了他,最后不得不咬着牙向他老子竖起了反旗?

他觉得今天应该教训教训权万纪。

何曾有人敢在权万纪面前如此放浪?老权蓝色发白,鼻子都快气歪了……

李恪苦笑道:“二郎莫闹,权老师性情持重,你要尊敬一些。”

房俊一翻白眼:“尊敬是放在心底的,而不是放在形式上,权长史,以为然否?”

权万纪怒哼一声,闭嘴不言。

说什么?

说房俊说的有道理?

虽然事实如此……但打死也不说!

房俊便对李恪说道:“你看看,权长史默认了。”

权万纪这个气啊!你那只眼睛见到我默认了?

房俊也不理他高不高兴,替他斟了酒,说道:“权长史,你说当初陛下为何委派你前来吴王府担任长史?长安城学问比你好,人品比你好的有的是,为何偏偏就选了你呢?”

权万纪哼了一声,一张老脸满是傲然:“那是因为老夫刚正持重,绝不随波逐流!”

房俊一拍大腿:“着啊!正是如此!那么权长史想一想,现如今吴王殿下行为检点,治理扬州井井有条,可齐王李佑在齐州那边胡作非为欺男霸女,您说陛下会不会看到您在扬州的业绩如此出色,干脆将您调到齐州去,调教一番齐王李佑那个家伙?”

权万纪老脸一愣:“这个……”

当真有可能啊!

他权万纪凭什么得到陛下信重?正如房俊所言,陛下身边能耐比自己大、人品比自己好的不计取数,不就是因为自己刚正,不因王子的尊贵身份而能加以严厉管教么?

若是当真给自己调往齐州,去调教李佑那个小魔王……

权万纪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李恪虽然傲气,但明晓事理,虽然有时亦难免犯下张狂桀骜之错,但只要自己事后强硬训斥,李恪往往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知错能改。

可是李佑那小子“混”出了名的,最是不服管教,自己若是去了齐州,那可有罪受了!

可是这跟房俊有何关系?他又怎地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房俊循循善诱:“李佑那小子最是桀骜不驯,而且心狠手辣,依着您的脾气去了齐州,这也管那也管,管不听了就向陛下告状,你说李佑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刀将你宰了?”

权万纪下意识的一哆嗦,瞪眼道:“他敢!”

不过心里却是一阵阵发虚,李佑那小子什么性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混起来没边儿,光明正大的将自己如何是绝对不敢的,但若是私下里安排几个杀手,放一放冷箭,或者给自己的饭菜里下点毒……完全有可能啊!

天高皇帝远的,到时候就算是皇帝有何疑心,也找不到证据啊!

权万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房俊继续说道:“可是呢,本侯给李佑那小子安排了很多事情做,所以那小子现在很省心,也不搞事情了,陛下自然就不会将你调往齐州。你说说,这算不算是本侯救了你一命?”

李恪以手抚额,一脸无奈。

这要是换了旁人,绝对会啐房俊一脸!都特么是你自己在自说自话,就敢说是我的恩人?偏偏权万纪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刚正,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知变通,一条道走到黑,死心眼儿……

前后因果这么一串联,权万纪发现房俊说的当真不错。

可若是喊房俊一声恩公……

权万纪张不开嘴。

看着权万纪一张老脸抽成了菊花,李恪实在过意不去,一把扯着房俊,拉着他说道:“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且随本王入后宅,你的几位嫂嫂可都想见见你呢。”

房俊还要跟权万纪说几句,却被李恪拉走了。房俊是高阳公主的驸马,自然不算外人,王府的内宅是可以出入的。

独留下权万纪一脸纠结,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

吴王府的后宅,房俊见到吴王妃杨氏的一刻,吓了一跳。

往昔在长安城内端庄贤惠、容颜秀美的杨氏,卧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形容枯槁,瘦的皮包骨头,早已没了昔日的风采。

房俊先是见礼,然后向李恪急道:“王妃这是染了何病?可曾从长安叫来御医诊治?”

李恪黯然半晌,长叹道:“病入膏肓,已是药石无效,今日叫你进来,不过是见上最后一面而已。”

房俊心中一沉。

昔日在长安,自己出入李恪的府邸如同自家,与这位温婉贤淑的王妃娘娘很是熟稔。却不曾想长安一别,今日再逢已将阴阳两隔……

两人伫立半晌,默默无语。

第六百九十九章 牛渚矶

翌日清早,房俊便于李恪告别,船队一分为二,一队顺江而下直抵苏州,现在海虞镇修整;另一队则由房俊亲率,溯江而上前往姑孰城,勘察当地的铁矿。

码头上,李恪忧心忡忡道:“最近宣州一带不太平,山越人蠢蠢欲动,本王总觉得他们要搞事情。你一定要当心,注意安全,山越人虽然只是山僚,但民风剽悍,一旦发起暴動破坏力不容小觑。”

房俊心头一凛,山越人?

不由自主的脑海就浮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以及那一抹神秘的纹身……

这个时代,正统阶级习惯将所有的不归王化的山野之民统称为僚人,山越人亦是僚人的一支。

“殿下放心,微臣早有准备。”房俊看了看身边刘仁轨、席君买、刘仁愿这三大战将,信心十足。苏定方和裴行俭被他派往苏州,先行整顿。

李恪一直佩服房俊的办事能力,见他信心十足,也就不再多言,抱拳道:“若是有事,遣人来送信即可,本王定然全力相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郎,珍重!”

“殿下珍重!”房俊亦拱手为礼,转身踏上跳板,上了五牙战舰。

五牙战舰缓缓驶离码头,房俊伫立船头,知道岸上的李恪身影渐渐模糊,这才转身进入船舱,沿着楼梯上了最上层的船楼。

江水辽阔,船队浩荡,一路溯江而上。

江风烈烈,漫江碧透,水鸟掠空,鱼翔水底。

五牙战舰的船头犁开青绿的江水,向两侧船舷分出洁白的泡沫,乘风破浪,如离弦之箭。

房俊站在船头,看着浩荡辽阔的江面,心中感慨,一千五百年前的长江水真特娘的清啊,怪不得诗人张籍能写出“长江春水绿堪染”的诗句,放在后世皆认为是夸张的描述手法,但是当你真正能够放眼一千五百年前的长江,才知道什么叫做壮美!

此行的向导是房府的工匠,叫做韩奔。

韩奔四十几岁的年纪,精瘦矮小,是房家铁匠当中手艺仅次于王小二的高手。便是他前来姑孰城建立房家在此地的第一座铁矿和第一座铁厂。

“前方便是牛渚矶,因江心有一处泥沙淤积的江心洲,江面狭窄,因此水流湍急。”

房俊极目远眺,便见到一处阔达的江心洲出现眼前,江水被江心洲一分为二,河道变窄,水流果然湍急起来。

以五牙战舰为首,船队向左侧河道靠拢,刚刚绕过江心洲的尖角,便见到长江宽旷的江面上,陡然耸立一片入云的绝壁,峰峦连绵,气势雄伟。江边乱石堆间旋涡套叠,回波涌起,雪浪拍岸。

山峦秀木满嶂,形态奇异,犹如精灵莫测。

刘仁轨来到房俊身后,赞叹道:“这就是闻名遐迩的牛渚矶,突兀江中,绝壁临空,扼据大江要冲,水流湍急,地势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黄武年间,孙权使全琮屯牛渚。东吴建衡二年,孙皓谋伐晋,大举兵从牛渚西上,旋引还。又以何植为牛渚督,作横江坞。西晋咸宁五年,晋伐吴,遣王浑向牛渚。永嘉元年,陈敏据建业,扬州刺史刘机等出历阳讨敏。陈敏使其弟陈宏据牛渚拒之。宋元嘉二十七年,魏主拓跋焘入寇,军瓜埠。宋分军戍采石,又陈舰列营,周亘江畔,自采石至暨阳六七百里……”

房俊回头,看着对牛渚矶如数家珍的刘仁愿,大为惊愕。

自己以貌取人了啊,看着刘仁愿不啻于程务挺的强壮身材,还以为只是个肌肉发达大脑平滑的猛将,却完全忘记了人家可是出身于雕阴郡大族,自幼就是饱读兵书的存在……

刘仁愿见到房俊诧异的眼神,有些心虚,他纯粹是想要卖弄一番,难道惹得这位棒槌侯爷不满了?

房俊却转回头,看着这片千古风流的名胜古迹,心里暗暗说道:“你不知道的是,五百年后,这里还会上演一场汉人抵抗游牧民族的‘宋金采石之战’,汉人虽然以少胜多,勝了這一場,但最终却断送了汉人江山,第一次被异族统治,神州陆沉,万民齐喑,崖山之后无中國!”

船队在向导的指挥下绕过牛渚矶,钻入一侧的水道。

牛渚矶就像是兀立于江中的一块大礁石,四周皆是水道,牛渚矶后已是一个很大的港口。当年这里亦是金戈铁马奋死拼杀的古战场,只是随着天下一统,要塞已然荒废倾颓,四周又皆是穷山恶水,百姓商贾水运皆走南面不远处的姑孰城,这处港口算是彻底废弃。

岸上便是平地拔起的翠螺山。

翠螺山北临大江,三面为牛渚河环抱,犹如一只硕大的碧螺浮在水面,山因此而得名。此山原名牛渚山,相传古有金牛在此出渚。

山间林木葱绿,蔚然深秀,西麓突兀于江中的悬崖峭壁就是著名的牛渚矶;西北临江低凹之处有低洼,北边山脊山势险峻,南麓林木葱郁,亭阁隐隐,想必是古时名士汇聚之名胜。

废弃的码头上已经被房家工匠开辟出一处干净地方,简陋的搭建了几件茅舍,以供货物往来运输之用,铁矿便在翠螺山后不远的地方,若是绕到上游的姑孰城,路途凭空远了不止一倍。

“山里的情况比这里好得多,毕竟只是一处简易的码头,荒废得太久,也不值当加固改建。”韩奔见到房俊皱着眉头四处打量,解释道。

房俊仰起头看了看翠屏钟秀的翠螺山,又看了看身后的牛渚矶,问道:“此处可是在吴王封地之内?”

“正是吴王治下。”

房俊便吩咐道:“回头某给吴王修书一封,将这座码头附近的区域整个划给‘东大唐商号’,由商号负责出钱修建码头,以供运输铁矿使用。”

开玩笑,这里可是全国最大的铁矿区,放着这么一个地理位置优越的码头荒废着不用,还有比这更傻的事情么?

韩奔算是这个铁厂的管事,他自然知道自家二郎跟吴王殿下关系亲厚,只需二郎言语一声,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码头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这还不是二郎讨要,而是划入‘东大唐商号’名下。那可是皇帝的产业,全天下都是皇帝的,何况一个牛渚矶码头?

船队在码头停靠妥当,士族陆续下船。

除了房家的家将部曲三十几人之外,“勒索”自各大家族的家将部曲被房俊按照唐军编制,十人为一火,五火为一队,每两队为一旅,每两旅为一团,分别设置火长、队正、旅帅、校尉。所有的家将部曲分成是个团,共两千余人。

此次前来,房俊亲率五个团共计五百余人,尚有自家家将部曲组成的亲兵。

五百余兵卒加上一百余工匠,在码头的皇帝上乱哄哄看得房俊脑仁疼,心想着等到了华亭镇一定往死里操练这帮滚刀肉,都是各大家族里头打手恶奴的存在,练死一个少一个,练不死的就都成了精锐悍卒……

浑然不知自己末日将近的兵卒们七扭八歪,倒也不是素质太低,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府兵,而且在军中皆是百战悍卒,否则各大家族怎会看得上眼?只不过大半辈子都是马背上打滚,冷不丁的座船从长安直接来到宣州,路程何止上千里?这帮旱鸭子能坚持到这里已经委实不易,不少兵卒晕船吃不下东西,早就吐无可吐,都瘦的脱了相……

房俊就是一个棒槌将军,哪里想得起来这个?

看着这帮偷奸耍滑的家伙气就不打一处来,拎着鞭子黑着脸就想要好好教训这帮家伙一顿,幸好被刘仁轨给拦住了……

第七百章 铁矿场

“二郎,兵卒们远行千里,不服舟船,不必太过苛责。只是晕船太过难熬,看来要勤加训练才是。”

房俊这才恍然,自己怎会忘了这茬呢?悻悻然放下马鞭,觉得有些丢人,就瞪眼道:“晕船算得什么事?晕啊晕的,就习惯了!”

留下刘仁轨、刘仁愿、席君买三人大眼瞪小眼,尽皆无语。

晕船这种事的确是晕啊晕就习惯了,可是等到习惯了,估计人也废了……

房俊话说的狠,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在码头歇了大半天,这才督促上路。

还不停的对着兵卒们感叹道:“某就不是当将军的料,慈不掌兵啊,心肠太软,啧啧啧……”

三大战将跟在他身后绷着脸,不说话。

也不知是谁刚刚还说晕啊晕的就晕习惯了……这叫心肠软?晕船这种事要不了命,可谁都知道它有多难受,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晕个三两天,等到晕习惯了,皮都得掉一层……这得有多狠!

这次还带了不少建筑铁厂需要的材料,大多数是一些耐火材料,还有大量的粮食食物,毕竟这么多人每一天的食物消耗都是巨大的。留下大部队看船,其余连兵卒带工匠一共两百多人将物资分一分扛着放上了马背,就上了山。

战马驮着物资,人牵着马,艰难的行走着。

翠螺山临近长江,江风一年四季鼓荡不休,山中倒没有太多江南山区常见的雾瘴。林木茂密青翠,山间溪流潺潺,虽然只是一座不大的山包,远不及关中那边雄伟挺拔的山脉巍峨壮观,却也有一种幽深静谧的肃然。

沿着一条溪水溯流而上,溪水旁的小路不知多少年无人行走,落满了厚厚的枯叶,脚踩上去就发出一声声细微的轻响,时不时会有蛇虫鼠蚁被惊醒,惶恐无助的四下逃窜……

越往山上走,林木越是茂盛。巨大的树冠伸展开来遮住了河面上的天空,茂密的树叶藤蔓肆无忌惮的生长,遮天蔽日,密林中阴暗潮湿。

房俊越走越是感叹,未曾开发的江南地区,这种最原始的状态比之亚马逊的那些雨林也丝毫不差。只是当人类见识到了这片土地的肥沃,便会开始动用无穷的智慧征服这片土地,同时亦会展现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事实上,在这个年代,这种征服已经陆续开始。

一手是人类的文明繁衍,一手是上天赐予的浑然天成,到底哪一个更重要,谁也没有最标准的答案。只是希望当人类不停的夺取各种生物的生存空间的同时,能够更加爱护自己的家园,不要等到频临绝境的那一天,才知道是我们亲手毁灭了我们自己……

渐渐的,高大的树木开始稀少,头顶的蓝天越来越多,人的心胸也开阔起来。长时间行走在阴暗的密林之中,会极大程度的影响人的心理情绪,压抑、烦躁、恐惧,最终在见到头顶蓝天的时候都一扫而空,贪婪的呼吸着充满了阳光的空气。

韩奔伸手指着远处的山坡:“那里就是我们的铁厂!”

房俊手搭凉棚,极目望去。

走出这片茂密的密林,便很少见高大的树木,都是一些低矮的灌木和粗壮的杂草,在大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一直延绵到远处微微起伏的山坡。

山坡上肉眼可见的一个巨大矿坑,露出黑褐色的内里,就好似一块碧绿的地毯上一个巨大的疮疤,丑陋而狰狞。人类的文明总是与大自然格格不入,诞生与毁灭,进步与破坏,总是不能和谐统一……

大队人马开始向山坡进发。

望山跑死马,看似近在眼前的山坡,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等到来到山坡的矿坑前,天边的夕阳已经放射出灿烂的余晖,将近两百人的队伍人马俱疲。矿坑的边上,挨着竖起的两座高炉已经搭建起了十几座坚固的木屋,留给以后逐渐增加的工匠和护矿队居住。

家里的工匠认为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只是前来开采一下,有多少矿能不能炼出好铁还有待观察,一次性的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明显不明智。

房俊力排众议,坚决将此处作为从今往后房家最重要的一个铁厂来建设,所有的设备都是最好的,所有的后勤都要给予最完美的保障。

开玩笑,这里若不是最好的铁厂,大唐还有何处可以建铁厂?事实证明,房俊是对的。自从按照房俊的指示在这片区域内勘探,就已经发现了足足三四个可以露天开采的巨大铁矿脉,质量足以达到房俊的要求。

一条溪水从森林茂盛的山巅一路泻下,由于地势落差较大,水流很是湍急,铁厂就建在溪水之畔,房俊对此很是满意。最大程度的利用水力资源,这是他的理念,现在看来也被房家的工匠们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

这大抵是后世的南山广场一带吧?

房俊张望这四处地势,心头莫名的一阵悲楚……

上辈子的初恋,就是个安徽姑娘。长得不是惊艳的那种,但是很秀气,性格也好,在经济上并不是那么热心,看起来超凡脱俗,实际上却很实在。安徽女人虽然比较温和,她们不仅可以成为好妻子、好母亲,而且可以成为好朋友。房俊记得他们分手之后,还会时不时的聚一聚,关心一下对方的生活。

也正是这个生长在安徽南部山区里的姑娘,让房俊知道原来咱国家的少数民族可不仅仅是五十六个。1953年第一次人口普查,要求按“名从主人”原则,让各民族自报族称。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全国自报登记下来的民族名称逾400种,仅云南一地便有260多种民族名称。

更令房俊惊讶的是,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汉人都是汉族……

后来按照文字、语言、历史、文化等等因素对多如牛毛的民族名称进行整合,到了1990年第四次人口普查,才正式确认了五十六个民族,其中五十五个少数民族。

有太多人口稀少的民族湮灭在了历史之中,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碎,最终被世人所遗忘。

也正是在初恋姑娘那里,房俊知道了某一个早已在二十一世纪消失的民族,长久以来一直保持了女人身上纹一个神秘图案的传统。

所以,房俊能够在长安醉仙楼中识破明月姑娘的身份……

休息了一晚,翌日清晨,房俊便在韩奔的陪同下视察矿场和铁厂。中國的铁矿石在全世界范围内来说质量不佳,这是公认的,但是对于一千多年前的冶铁业来说足够了。又不是制作什么精密的仪器,要那么高质量的钢材干嘛?再者说,就算有质量优良的铁矿石,房俊也提炼不出各种各样的合金钢……

只要开采便利、储量丰富,就足矣。

很幸运,这处矿场无论质量储量亦或开采条件都非常好,掀开薄薄的土皮和岩石,就是黑色的磁铁矿,甚至有淡黄色的伴生铜矿,这可是意外之喜。

铁厂的高炉是按照房俊的图纸建造,这里有漫山遍野的高岭土,是最佳的耐火材料。

“这附近的山岭,将会统统划入房家名下,除了码头挂在东大唐商号的名下之外,铁厂、矿场都是咱家的,将这附近的地势平整,铁厂规模要扩大,就这么两座炼铁炉哪里够用?起码二十座才行!还有,那边沿着山坡建起来几座瓷窑,没有工匠就去高价招募,反正咱家出产的东西都能买个高价,不要舍不得投入。”

房俊意气风发的站在铁厂前,好似千年之后的伟人一般,手指在半空处画了一个圈……

第七百零一章 风波恶(上)

“宗帅!下令吧!”

“是啊宗帅!汉人残暴,我等已忍无可忍了啊!”

“宗帅,率领我们占领县城,抢夺粮食!”

山里一处巨大的石台前,成千上万衣衫褴褛手持粪叉锄头木棍菜刀的山越人群情激昂,一个个眼神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叫嚣着要杀下山去。

长孙冲抿着嘴,不屑的看着这帮衣不遮体的“野人”。

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亦敢挑战大唐的府兵,做着各地为王的美梦?怪不得每隔上几年这帮山越人、僚人发动一次暴亂,便会被迅速的荡平。而剿灭山越、僚人的任务是每一个武将最喜欢的差事,毫无凶险、马到功成,白捡一样的功勋,谁不争着抢着来?只是不知这一次会便宜哪一个武将……

不过这些都不在长孙冲考虑的范围之内。

这些山越人的失败是注定的,就这么一群虾兵蟹将都算不上的乱匪,面对精壮强悍的大唐府兵无异于螳臂当车、蜉蝣撼树,灭亡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长孙冲只是想这帮废物能利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逗留在牛渚矶的房俊干掉,报了自己心中的大仇,其余的事情跟他完全没关系。

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站在石台之上的乌朵海。

不可否认,这家伙强健的体魄的确吸引眼球,尤其是此时高高站在石台上居高临下气势雄浑,很是能让台下的山民们顶礼膜拜,陡然生出无穷想信心!

乌朵海高高举起粗壮的手臂,大吼道:“汉人残暴,令我等山民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我们的耕地给抢占,我们的山林被强占,若是我们继续软弱下去,终有一天我们的女人会被抢占,我们的孩子会成为奴隶!我们山越人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大山里,这是上苍给予我们的恩赐,谁也别想从我们的手上夺走!现在有汉人霸占了我们的山岭,破坏了我们的水脉,威胁到我们的家园,我们怎么办?”

“杀死他!”

“杀死他!”

“杀死他!”

“好!果然是彭式、祖朗、严白虎的后人!我们曾经占据整个吴地,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园!但是,我们丢掉了吴郡,丢掉了会稽、丢掉了丹阳,现在只能艰辛的生活在这穷山恶水里,眼看着汉人在我们的家园里享乐!我们能不能忍?”

“不能忍!”

“不能忍!”

“好!”乌朵海见到士气已然提至巅峰,他亦知道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大喝道:“现在,就让我们杀上翠螺山,将霸占我们山岭水脉的汉人剥皮拆骨、枭首斩杀!然后攻占姑孰城,攻占丹阳郡,攻占牛渚矶,我们划地为王,再也不许汉人还欺压我们!”

长孙冲撇撇嘴……

毫无疑问,这个山越宗帅乌朵海不愧为山越人最杰出的领袖。他的父亲在上一次贞观八年的反叛中被张士贵领军剿灭,当时追随的山越人被张士贵杀了一大半,据说当时长江水都染红了。经此一役,山越人一蹶不振,退居深山,朝廷大军也奈何不得这些世代居住在深山老林的山越人。

所以。乌朵海让同样父辈在那次暴亂中被斩杀的董明月潜伏进长安,伺机刺杀大仇人张士贵,却功亏一篑。

但是乌朵海却毫无眼光,看不清形势。

现如今的大唐比之贞观八年何止强盛了一倍?大军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无往而不胜,正是国力鼎盛军队强悍之时。若是乌朵海只是带着自己的族人烧杀抢掠一阵便退回山林,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毕竟大唐府兵对于进入深山剿匪很是抵触,伤亡太大,得不偿失。

可若是想要割地称王,那简直就是在做梦!

这个乌朵海是傻的么?

怎么看也不像啊……

长孙冲心中念头转动,总有一丝疑惑萦绕在心头。

尤其是哪个董明珠!

一个山越人的后代,怎么会起一个这么有意境的名字?最重要的是,这个生长在深山的姑娘,为何会具有大家闺秀一般的教养和礼仪举止?

有蹊跷啊……

山越人的誓师大会壮怀激烈,一群蛮子嗷嗷叫着等待着下山抢汉人的粮食,抢汉人的城池,抢汉人的女人……长孙冲却在这边发呆,身后的侍卫奇道:“大郎在想什么?”

长孙冲摆了摆手,让他闭嘴。

无论山越人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长孙冲都打算去管,他没有太大的好奇心。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借助山越人的手斩杀房俊,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去。

他可不想跟山越人一直搅合在一起,搞不好哪天就得被大唐府兵团团围困,牲口一样宰杀!

石台上的乌朵海振臂狂呼:“现在,就让我们重现先祖的荣光,让那些汉人看看,我们山越人才是天底下最剽悍最勇猛最无畏的勇士!山越人,杀吧!”

“杀!杀!杀!”

山越人被乌朵海刺激得血灌瞳仁,近乎丧失理智,转头手持着各种各样的兵器,嚎叫着冲下山坡,冲出密林,冲向乡镇市集!那里有他们早已垂涎三尺的财富、女人、粮食,他们要统统抢回来,抢不回来的就统统杀光!

长孙冲心神震撼。

尽管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些野蛮的山越人,但是长孙冲也不得承认,这帮毫无廉耻、嗜杀成性的山越人冲下山,冲进汉人的城池,会带来怎样残酷悲惨的场景!

自己……是不是有些不择手段了?

“长孙少爷,我们山越人最是勇猛善战,定然能帮助你斩杀那房俊,还望你心愿达成的时候,莫要毁弃诺言!”

乌朵海不知何时来到长孙冲身边,高大魁梧的身材仿佛一尊铁塔,给长孙冲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深吸一口气,长孙冲断然道:“绝对不会!某已然联合了家族势力,只要击败牛渚矶的那几艘战船,房俊便如同瓮中之鳖,攻占铁厂不费吹灰之力!只要某杀了房俊,定然帮助宗帅割地为王,一统江南!”

乌朵海发出一阵震荡耳膜的大笑,大手拍了拍长孙冲瘦弱的肩头,点头道:“好!本宗帅自然相信长孙公子的承诺,现在咱们就直奔翠螺山,看看那房俊如何在山越勇士的乱刀之下碎尸万段吧!”

“哈哈,正合吾意,请!”

“请!”

乌朵海大步走下山去。

长孙冲呲牙咧嘴的揉着差点被乌朵海一巴掌拍碎的肩膀,心里默默的咒骂几句不得好死,领着侍卫紧随其后下山。

炼铁炉冒出滚滚夹杂着火星的滚滚烟尘,红彤彤的铁水自炼铁炉下方的闸口流出,炉边看热闹的兵卒一阵欢呼。

炼铁这种事情,几乎所有家族都牢牢把守秘密,绝不肯让这些奴仆一般的家将部曲旁观。现在房俊却毫不避嫌的让他们观看了整个炼铁过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任?

一种浓重的认同感,自兵卒们心底涌现。

大家都不傻,被主家销毁了奴籍加入水师“冲锋队”,重新签署了一份为期五年的兵役合同,这就意味这从今往后的五年之内,他们就是房俊的人。

房俊要他们生,他们便声;要他们死,他们就得去死!

这就是大唐的奴役制度,虽然搞不明白这个兵役合同是怎么回事,但想来跟以前的奴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同样是卖命,人家房俊做得更地道啊!

每月有粮饷分发,出征打仗的战利品可以分一份,所有的财产都归个人所有……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福气啊!

反正大伙这条命就低贱如狗,卖给谁不是卖?

卖给房俊,既能得到正规府兵一样的功勋,还有钱财可以分,就算自己战死了,家中老幼亦可安安稳稳的活得更好。

这命卖得……值!

正高声欢呼之时,山脚下烟尘四起。

第七百零二章 风波恶(中)

前一刻还是静谧幽深的丛林,下一刻便蝗虫一般窜出无数衣衫褴褛手持棍棒刀叉的暴民。

房俊有些发愣,不会这就是李恪所说的山越乱民吧?

李恪这张臭嘴呦,简直跟乌鸦有的一拼……

兵卒和工匠们都傻眼了,这什么情况?

刘仁轨最先反应过来,大喝道:“是乱民!所有兵卒集合,刀出鞘箭上弦,保护侯爷!”

“快快快,发什么呆呢?一群衣不遮体的乱民而已,卵都吓破啦?”刘仁愿连推带踹,将一个个发傻的兵卒打醒。

席君买抽出腰间横刀,大吼道:“大家不要乱,都退到矿坑那边去!”

混乱的兵卒很快稳定下来。

刘仁轨跟席君买都是跟随在西域跟突厥狼骑面对面真刀真枪的干过,相比于突厥狼骑发起冲锋之时那种遮天蔽日地动山摇的威势,眼前这些杂鱼一般的山越乱民显然不够看。

刘仁愿更是雕阴大族出身,家族世代戊守西北与蛮夷作战,丝面对山越乱民丝毫不惧。

将为兵之胆,只要几位主将不乱,队伍很快聚集起来,在刘仁轨的指挥下缓缓撤退,包括工匠们在内,都退到矿坑后边。因为连续开采铁矿石,岩石山皮矿渣等等都堆在矿坑前边,形成一条明显高于四周的土梁,这时候恰好成为最好的掩体。

大唐国内承平日久,对于弓弩等远程兵器的管制相当严厉,等闲不会有这类大杀伤性的兵器流落到民间。山越乱民连一件像样的横刀都没有,刀叉倒是不少,但是威慑力全无。

所有人马都退守矿坑,兵卒里的弓箭手全都箭上弦,箭簇微微向上,行程抛射的角度。等到准备就绪,房俊大喝一声:“放!”

几十张弓弦一起弹出,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一片乌云也似的羽箭被弓弦带动,腾空而起,在空中不断上升,然后呈抛物线的角度斜斜落下,射入密密麻麻的乱民之中。

“噗噗噗”

毫无装甲防护的乱民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大唐军队制式三棱箭簇的抛射?锐利的箭簇狠狠的扎进肉里,血花飞溅,一片哀嚎!

“预备!”

“放!”

“预备!”

“放!”

三轮齐射,山越乱民留下遍地尸首,终于迫至矿坑前三十丈,却也仅此而已。这些乱民不过是山林之间讨生活的农夫猎户,虽然崇尚祖宗当年祸乱江东的威风,却也不曾忘记贞观八年那一场近乎于屠杀的杀戮!

这些乱民里的不少人,就有父辈兄长在那次叛乱当中被屠杀殆尽,似乎知道此刻,他们才想起大唐府兵的残暴战斗力对于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的乱民来说,犹如铁锥入肉,锥之见血!

回头瞅瞅一路冲来留下的遍地尸骸,一个个都打了个冷颤。

面前的可是大唐府兵啊!

自己这些人怎么可能是对手呢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蔓延,乱民个个心生惊惧,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脚步。

房俊以及兵卒们齐齐松了口气。

虽然几轮弓箭齐射之下毙敌无数,但剩余的乱民依然漫山遍野,放眼望去绝对不下于上万人!若是不能震破敌胆,就算这上完乱民再是乌合之众,也足以将几百兵卒统统湮灭!

刘仁轨却没有房俊的乐观,沉着下令道:“横刀在前,长矛在后,弓箭最后,布好阵列,如论这些乱民如何冲锋,任何人都绝对不许退后一步,违令者斩!”

最怕的就是这时候有兵卒扛不住压力,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而崩溃。一旦有一个人害怕崩溃,立即对导致所有人的意志都瓦解,那可就当真要被这些凶残的乱民一口一口咬死了!

房俊沉着脸,朗声道:“不过是一群食不果腹的乱民而已,你们都是大唐最出类拔萃的军卒,难道会害怕这么一群蛮子么?今次战斗,战死着功勋三转,赏钱十万!重伤者功勋三转,赏钱十万!只要获胜,所有人赏钱五万!”

兵卒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吼吼吼!”

充当各大豪门的看门狗,为了各大家族的利益舍了命,为的不就是一个可以封妻荫子的功勋,为的不就是大笔大笔的铜钱么?

十万钱!

功勋三转!

这可是大唐正规军队哪怕踏破了突厥牙帐都没有得到的超级奖励!

见到房俊如此大方,还有什么好说的?

死战而已!

若是今日不能杀退这些山越人,自然一切休提。可若是能逃出生天杀出一条血路,得到的赏赐远远比自己的命值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房俊的承诺,顿时将全军的士气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死战!死战!死战!”

所有的兵卒热血沸腾,震天狂吼!

能够成为各大家族的家将部曲,本身就必然是有一副好身手有不要命的血性,否则如何能维系家族安危?甚至其中大部分都是随着部队跟突厥、跟吐蕃、跟土谷浑真刀真枪干过的老兵,这些兵卒,就没有一个孬种!

房俊自己也激动得双腿打颤,娘咧!“勒索”各大豪门的这些家将部曲,真是特么太值了啊!既然拥有这等血战到底的士气,只要稍加调教,就绝对是一支打仗不要命的铁血雄狮啊!

只要今天能留住命,这些兵卒自己就必须死死抓在手里,打死也不还给各大豪门!

山坡上的山越人被山顶爆发出的吼声吓了一跳,再听到“死战”的口号,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不过是想要杀死这些唐军抢夺他们的物资而已,谁愿意把自己的命丢掉?更何况自己丢掉了命,然后所有的物资都被其他人分了,有谁会想着自己家里的老婆孩子么?绝对不会!非但不会给自己的家里多分一些,反而只要自己一死,立即就会有人去睡了自己的婆娘毒打自己的孩子……

傻子才这么干!

山越人的士气渐渐低迷,不少人甚至缓缓的移动脚步,向后退去。

正在此时,一声洪亮的嗓音炸响:“你们还是山越的子孙么?”

山越人浑身一颤,望向声音响起的地方。

一个铁塔般雄伟的身躯快步走上山坡,鹰视狼顾之间犹如魔神降世!

山越人的宗帅乌朵海终于到了!

乌朵海看着遍地的尸体,再看看吓破了胆裹足不前的族人,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真特么废物啊!

上万人围攻几百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都给他淹死了,居然临阵退缩了?乌朵海总觉得身后不远处戴着斗笠的长孙冲在冲着他的背影尽情嘲笑,脸孔一阵阵发热,怒气勃发,猛地从身边一个护卫手中劈手夺过一根狼牙棒,大吼道:“汉人孱弱,只会依仗兵器抵抗我们,可他们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能有多少箭矢?本宗帅就冲在最前面,让我的身体来抵挡汉人的弓弩,山越的子孙们,跟着我冲啊!”

言罢,乌朵海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大步流星向山顶的矿坑冲去。

所有的山越人都被乌朵海一往无前的气势给震撼了,这就是我们的宗帅,我们的领袖,这是上苍赐予我们的无敌统帅!一瞬间,山越人本已降低到极点的士气猛然被激发出来,个个血红着眼珠子,争先恐后的随着乌朵海奔跑,挡在他的身前,宁愿汉人的箭矢射穿自己的身体,也要保护着宗帅!

漫山遍野的山越人重新在一声声嚎叫中发起了冲锋!

房俊也来了狠劲儿,就不信你们的血肉之躯能抵挡得住几支狼牙箭,等到尸横遍野,就不信你们的士气不崩溃!

他高高擎起手里的横刀,大吼道:“预备!”

“放!”

第七百零三章 风波恶(下)

江风烈烈,江水鼓荡,庞大的战船顺风疾驰,直奔牛渚矶!

金陵水师守备王上方一身甲胄,威风懔懔,手按腰畔横刀,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牛渚矶。

副将张充站在他身后,神情忧虑道:“长官……此举是否不妥?万一消息泄露出去,皇帝必然大怒,朝廷亦定然追究到底,恐怕长官难以置身事外。”

王上方目光微凝,心底微微一叹,口中却说道:“吾等倾巢而出,皆是金陵水师第一等的战力,面对房俊那群由各家族狗腿子组成的船队,定然一举击破!届时,将所有人统统斩杀,所有战船就地焚毁,有谁会知道到底是谁做的?”

张充默然不语。

作为被王上方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武将,张充对于王上方视如父辈,言听计从。他自然明白,长官如此孤注一掷,正如他那位在长安遭受羞辱的堂兄王雪庵一般,只是想要紧紧的攀住江南士族的大腿,进而提升琅琊王氏的地位,重现昔日荣光而已。

张充是寒门出身,他不太理解王上方这种孤注一掷、置诸死地亦要振兴家族的想法。在他看来,只要人活着才有希望,若是人都死了,家族再是强盛又能如何呢?

可是张充也有私心。

作为大唐经制水师,眼看着那房俊受皇命重新组建一支水师,谁能忍得了?这不是明摆着将原先的这些水师投置闲散,指不定哪天就全体解散了!

自己由一介寒门爬到现如今这么位置,付出了多少艰辛?就连自己的妹子都趁着月色送进了王上方的卧房……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被裁撤了……张充不敢想象那结局。

默然片刻,张充转过身,大声对船上的兵卒喝道:“降下旗帜,脱下甲胄,更换衣物!”

消息远远传出去,船队的其余船只也收到命令,降下金陵水师的旗帜,脱去正规军队的甲胄,摇身一变,就从朝廷的正规军变成了桀骜不驯的水匪……

当领头的战船绕过江心洲,牛渚矶就在眼前,王上方戟指喝道:“诸位,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只要剿灭这支纵横于巢湖的水寇,其船上物资任凭兵卒分取,本帅为各位请功!”

各艘船只一片欢腾。

至于请功什么的……其实大家都懂。大江之上不比陆地,消失几艘船消失百十号人,连影子都摸不着,这么些年大家这种事情都没少干。唯有船上物资任凭分取这一句,却是等闲遇不到的!以往,大头肯定得长官拿,长官们沟满壕平了,才能轮得到他们这些苦命的兵卒。

今次的目标看来不一般,不过谁管他呢!

穿上甲胄,咱们就是威风懔懔的大唐水师;脱去甲胄,咱们就摇身一变成为长江之上最凶残的水寇!

战船绕过兀立江上的牛渚矶进入一侧的水道,一支庞大的船队出现在眼前。当看到那艘雄赳赳气昂昂的五牙战舰,所有的水师兵卒都傻眼了。

娘咧!

长官,这就是你说的水寇?

这特么装备比咱们水师还好啊……

山越人历来就是桀骜不驯的民族,而且破坏力远远大于建设能力。山越的生产方式以农业为主,种植谷物,却不精耕作,耕地不少却缺衣少食;又因“山出铜铁”,而常常“自铸兵甲”,却又不通冶炼,铁矿众多却只能打造菜刀……

是以山越“悲苦凄惨”“食不果腹”。他们大分散、小聚居,好习武,以山险为依托,组成武装集团,对于中央封建政权处于半獨立的状态。

没有任何一个政权可以容忍这种破坏力强大又不听从号令的部族存在,历朝历代,山越都是剿杀的对象……

东吴嘉禾三年,孙权拜诸葛恪为抚越将军,领丹阳太守。诸葛恪移书相邻四郡,令各保疆界,然后分兵扼诸险要之地,将山越分割包围。只修缮藩篱,不与交锋。待其谷物将熟,纵兵芟刈,以饥饿迫使山越出山求活。

诸葛恪将其中精壮四万人选为兵士,余者迁至平地充作编户。经孙吴数十年的残酷征讨,江南绝大部分山越被迫出山,徙至平地,一部分用以补充兵源;一部分成为编户,调其租赋,或为私家佃客。

至此,山越渐次平息。

然而及至晋室南渡,南下之侨姓占据朝堂要位,打压江东吴姓,自身却又崇尚玄学空谈不尊实务,朝野上下争权夺利内斗不休,对于偏远地区的掌控力度大大减弱,各地军寨形同虚设,山越又渐渐死灰复燃。

等到隋末大乱,中原混战,江南士族更无力控制山区旷野,山越已然隐隐崛起,渐成肘腋之患。大唐立国以来,岭南的撩人、江东的山越便曾数次暴亂。

这是一群凶残的野兽!

他们占据着广大的山林沃野却不事生产,只知抢掠劫夺,他们在这片山林生存了世世代代,却没有自己的文化传承!似乎他将自己定位于汉人的寄生虫,等到中原糜烂汉人式弱,他们就会蝗虫一般冲出大山去烧去杀去抢去夺,若是汉人强盛,他们便抛弃成千上万的手足亲人独自钻到深山舔舐着伤口,忍着饥饿等待这一次机会……

房俊面前的,就是这么一群吸血鬼。

在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面前,这样的部族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物竞天择,等到中原大一统成为常态,最终也只能被时间所抛弃。

要么被迫融入被的部族,被其他的文化所同化,稀释了自己的血脉,湮灭了自己的图腾,要么……就灭亡在这片深山老林里,与枯木同朽,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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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可不愿意死在这么一群蛮夷手中!

他沉着的指挥,雪亮的箭簇如同夏日的暴雨,一波一波的接连飞向悍不畏死低头冲锋的山越人,无数人在惨嚎中倒下,但是尸体会被后来的族人踩在脚下,踩得稀烂,依旧嚎叫着冲锋。

房俊的队伍毕竟人少,敌人太多。当山越人压制了心底的恐惧,弓箭对于他们的杀伤力就小得多,难以击退,毕竟山越人太多!尤其是冲在最前那个状如魔神一般的山越宗帅,一根狼牙棒被他挥舞得密不透风,不仅仅飞到他身前的弓箭都被打飞,甚至还将防御范围笼罩了身旁几尺远的地方!

房俊咽了咽口水,这人哪儿冒出来的?

太厉害了!

想必号称“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铁戟温厚吕奉先也不过如此吧?

山越人在他的带领下悍不畏死的猛冲,那低头看脚浑然不顾漫天箭雨的剽悍,让房俊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战术猪突!

眼下的山越人,不正如同一群疯狂突进的猪豕么?

弓箭压制无效,山越人很快冲上山坡!

房俊咬了咬牙,从甲胄之下的衣物上撕了一跟布条,一端用牙齿咬住,另一端在握刀的手上缠绕,将右手与横刀紧紧缠在一起,然后打了个结。

身后的刘仁愿、席君买皆有样学样,亦将横刀紧紧缠在手上,然后一左一右,护在房俊身前,两双虎目紧紧盯着已然看得清眼神的山越人,刘仁愿舔了舔嘴唇,低声道:“末将家族世代镇守西北,十几岁就跟着父兄冲锋陷阵,与突厥大战小战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这般蠢猪一样的战术!”

席君买身高笔挺,浓眉一挑,呵呵笑道:“一群被饿的发昏的乱民而已,只能依靠人多,靠着不断的填命才能冲到咱们眼前,简直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猡!兄弟们,杀贼立功,就在近日!”

刘仁轨比三个年轻人都沉稳得多,冷静的指挥弓箭手放下弓箭,执起横刀,竖起盾牌,排成正气的阵列挡在房俊身前。

脚步如雷,嘶喊震天,短兵相接!

“轰!”

山越人冲上矿坑前的土梁,犹如奔腾的江水撞上屹立于岸边的礁石,飞溅起鲜血的浪花!

第七百零四章 错有错着

“……素居永安,造大舰,名为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柏竿,竿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旗帜加于上。次曰黄龙,置兵五百人。自余平乘、舴艋等各有差。”——《隋书·杨素传》

隋朝初期,隋文帝杨坚为了灭陈,隋开皇五年十月,文帝以清河公杨素为信州总管,经略长江上游,军事上作好伐陈准备。杨素驻守信州永安,监造大型战舰。

五牙舰有五层结构,高三十多米。下面四层置兵,最上面一层为瞭望与指挥台。两舷设有四十把长桨,划桨推进。船尾配有两把摇橹,供多名橹手合力摇动以控制行进方向。战船甲板和战棚上设置有女墙,可隐半身。女墙上设有垛口,供射箭用。船上设有横舱壁,在横舱壁上设置纵向粱木,上面铺设木板。木板之上设置船舱和作战平台,木板之下填土石,以保持船的稳定。战船左右前后设置六台拍竿。

何谓“拍竿”?

《武经总要·前集·卷十一·水战》之中有载:“拍竿者,施于大舰之上。每舰作五层,楼高百尺,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战士八百人,旗帜加于上。每迎战,敌船若逼,则发拍竿,当者船舫皆碎。”

所谓拍竿,形如大桅,上置巨石,利用设置在甲板之下的绞盘来操纵,是当时水战利器。作战时,将巨石用辘轳升上竿顶,释放巨石,利用下落的巨石砸碎靠近战舰的敌方船只。此巨石可以反复使用,一旦靠近敌船,能够很快将其击毁。

毫不夸张的说,五牙战舰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极限,其战斗力和威慑力相当于后世的战列舰,甚至犹有过之!别说是隋唐两朝,即便是将这种庞然大物放到宋元明,一样是纵横水域的超级大杀器!

王上方麾下已然换了水寇装束的水师兵卒刚刚驶进牛渚矶,就见到江面上停靠着的这一艘超级战舰,顿时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江面上,这种吃水达到七八尺深的五牙战舰,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啊!这次的敌人到底是谁?自从萧铣覆灭,江南安定之后,大唐的水师已经日渐没落再不受到重视,这种前隋建造的超级战舰大唐更是从未建造,随着江水腐蚀风吹日晒,年头太久的五牙战舰已经一艘接着一艘的废弃,多少年也未曾见到过了!

现在能御驶这种级别战舰的人,是可等身份?

水师兵卒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发虚,看上去人家的装备比咱们更像水师啊……

站在船头的王上方心里也有些发苦。

他虽是士族出身,却也是在水师一步一步打熬至今日之官位,当年也曾跟着李孝恭从夔州顺江而下大破萧铣水师,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自然深知五牙战舰的恐怖战力。

若是换了一个场合,打死他不愿与五牙战舰对面为敌!

可是现在箭在弦上,除了一往无前将房俊彻底击溃在这里,哪里还有别的路走?

当下一咬牙,王上方大喝道:“敌舰虽雄壮魁伟,但士卒皆为关中各豪族门阀之走狗奴仆,焉知水战之术?儿郎们乃是朝廷经制水师,熟稔水战,滚滚大江就是我们的后花园,岂容这群土鸡瓦狗在吾等面前耀武扬威?听吾号令,所有战船突进,将敌军小船个个击毁,然后团团围住敌军五牙战舰,咱们与敌人来一场接舷战,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水师,谁才是水上无敌!”

战鼓隆隆,数十艘战船狂飚突进!

房俊带走了一部分士卒,余下者亦有将近四百。

不过主将尽皆不在,房俊将统制之责委以家将卫鹰。卫鹰年纪虽小,却机灵百通,又是房俊的近身护卫,在家将中无人敢看轻半分,以之统制这些兵卒绰绰有余,想来也不会有人不开眼敢于违逆卫鹰的指挥。

只不过房俊却是大意了……

李恪的警示,令房俊很是深以为然,因此他带上了几乎全部主力,人数虽只是少数,却皆是剽悍之辈。就算山越人当真啸聚反叛群起而攻,亦能放弃铁厂迅速撤退至江边,届时登上五牙战舰,进可攻退可守,当可立于不败之地。

但他没料到山越人的数量如此之多,在宗帅乌朵海的率领下如此之悍勇。更没料到居然会有一支朝廷的经制水师策应山越人,要将他的船队尽数剿灭,断绝退路……

五牙战舰的最上层便是瞭望台,江水浩荡,除去前方兀立的牛渚矶之外,海阔天空。负责瞭望的兵卒远远的便见到江面上犹如离弦之箭一般扑过来的数十条战船,大惊失色下立刻鸣响锣鼓示警。

卫鹰赶紧来到舷窗远眺,顿时吓了一跳。

船队成立不久,船上兵卒大多皆是不习水战,虽然一路顺江驶来亦不曾间断训练,可这么多的旱鸭子连战都站不稳,训练效果可以想见。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卫鹰急了一脑门汗,然后做出一个事后证明非常明智的决定——令所有士卒全部舍弃本船,聚集到五牙战舰上来。

士卒们见到江面上乌压压疾驰而来的敌船,早就慌了神乱作一团。这要是搁在陆地上,这群身手不凡悍勇无畏的“雇佣兵”哪怕是面对几倍于己的敌人,也定然怡然不惧,甚至敢于嚎叫着擎着横刀来一次反冲锋。

但是在水面上……

全都成了软脚虾。

听到旗舰传来的锣鼓之声,这些旱鸭子总算记得这是什么意思,赶紧呼喝着将小船靠向五牙战舰,纷纷舍弃小船,登上大船。一踏上五牙战舰,这些旱鸭子顿时心里有底了,脚下踏实了啊!越大的船、吃水越深的船就越稳,在小船上晃荡得七晕八素的士卒们,总算脚下有根,精神也振奋起来。

五牙战舰的定制是满员八百人,这些士卒上了船,顿时使得整艘船看上去有了些样子,甲板上奔跑的士卒也好像充满了战斗力。卫鹰急忙指挥士卒按照训练时的战术各就各位。

船体下部几十条船桨伸出,整齐划一的探入江水,用力划动。庞大的船身缓缓移动,在江面上横过来,船首对着来犯之敌船,作好迎敌的准备。

王上方本想先不管战斗力最强的五牙战舰,集中兵力将周围的小船清除掉,一则可以令敌人军心涣散打击士气,一则可以削弱敌人的人数。

却不成想尚未接战,敌舰的主将便将所有的小船统统放弃,所有兵力全部猬集在五牙战舰上,作出一副“我胆小,大家靠在一起壮壮胆”的架势。

这也太胆小了!

王上方恨得咬牙,虽然不知这是敌将高明的战术亦或是胆小怕死做出的决定,但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局面是自己最不愿意看见的——五牙战舰的威力太大!

但是事已至此,王上方也只能硬着头皮下达命令——全力进攻五牙战舰!

一时间,麾下的战船纷纷放弃原来的目标,船头在江面上稍坐调整,齐齐扑向楼高船阔的五牙战舰。

“轰”

靠近五牙战舰的一艘小船被敌船船头坚硬的撞角撞在侧舷,顿时断成两截,在江面上打着旋儿的快速沉没。

五牙战舰上的水战“菜鸟”们齐齐咽了口唾沫,若是依旧守着这些小船与敌人对战,此刻怕是已经沉入江底喂鱼了……相比于敌人对于战船的操纵技术,他们就是渣啊!

不过现在守着五牙战舰,已经最大程度的抵消了水战经验和技术的差距,只要大家伙死死守住五牙战舰不让敌人登上来,那么依靠五牙战舰的威力,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些士卒在小船上脚下不稳心里没底,但是站在稳稳当当的五牙战舰上,信息暴涨,负责操纵拍竿的都守在位置上,负责远攻的都站在船舷张弓搭箭,余者一手持盾牌一手持横刀,掩护弓箭手。

敌舰讯若闪电,来势汹汹,接舷战一触即发!

第七百零五章 两军相逢,勇者胜!

“轰!”

山越人终于越过山脚与矿坑之间宽阔的地带,在抛下几百具尸体之后,冲上矿坑前的土梁,面对高高举起的盾牌与盾牌间隙透出来的雪亮横刀和如林长矛,犹如奔腾的江水撞上屹立于岸边的礁石,飞溅起鲜血的浪花!

山越人凶猛的攻势在阵型严密的士卒面前硬生生止住,盾牌抵挡住山越人的棍棒刀叉,横刀和长矛则好似吐信的毒蛇一般不断刺出收回,收割着山越人的性命。

这一刻,山越人装备简陋几乎没有防御甲胄的致命弱点暴露出来,面对士卒锋锐的横刀和坚韧的长矛,血肉之躯就如同砧板上待宰的猪羊,肆意切割,纵情斩杀!

只是一瞬间,两军接阵的地方就扑倒几十名山越人的尸体,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双方的脸上、身上,然后嘀嘀嗒嗒落在地上,转眼汇聚成一片血泊……

惨叫声震荡耳膜,惨烈至极!

既无战斗素养、又无甲胄护身、更无锋利兵器的山越人硬冲阵型严密全副武装的阵地,尤其是面前这些兵卒的个人实力全都不啻于大唐最精锐的府兵,结局可想而知。他们甚至连面前竖起的盾牌都无法突破,便被挥舞的横刀和长矛收割走生命,徒留下一地蜿蜒成流的鲜血!

乌朵海眼珠子都红了!

他知道房俊的军队全副武装,而自己的山民简直就称不上什么战斗力,想要将其歼灭定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他也从来未曾想过,房俊的军队居然有如此之高的战斗力。

相比起来,自己的山民简直就像是面对一群屠夫的羔羊,除了嚎叫着被宰杀之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他愿意付出代价,与即将在江南士族那边获得的利益相比,他可以接受。

但是这样惨重的代价,却完全不是他能接受的!

这些山民就是自己的筹码,如果都死光了,那些敲骨吸髓杀人不眨眼的江南士族,凭什么理会自己?

乌朵海红着眼,一脚将当在自己身前的一个族人踹倒在一边,自己挥舞着狼牙棒就冲了上去,狠狠一棒击打在面前竖起的盾牌上。

“砰”

盾牌手被这狂猛无俦的一棒震得内脏受损,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倒飞出去,却被身后的战友抱住,委顿在地。

严密的阵型顿时出现一个缺口。

乌朵海大吼一声,双臂的肌肉坟起,挥舞着狼牙棒犹如魔神降世一般冲入缺口,巨大的狼牙棒四处翻飞,真可谓是碰着就伤挨着就亡,只是眨眼间便被他在严密的阵型上生生撕出一个豁口,浑身浴血,如入无人之境!

房俊一看不好,一刀劈翻面前一个山越人,一个箭步就冲到被乌朵海杀出的缺口处,奋起全力,一刀斩向乌朵海!

乌朵海杀出缺口,正要继续深入,彻底撕碎敌人的阵型,忽听脑后生风,假忙挥舞着狼牙棒向身后撩去。

“铛”

一声闷响,刀棍相交。

房俊只觉得横刀之上传来一股几乎无可抵御的庞大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一阵剧痛,若非刀柄被布条紧紧缠在手上,怕是一下子横刀就得脱手而飞。

乌朵海也不好受……

他自幼神力惊人,在山越人当中从无敌手,因此威望绝伦!可是眼前这个黑脸的小子却能硬接自己一棒,反震之力使得自己手腕发麻,顿时大吃一惊!

对方手里拿的可是横刀,刀轻棒重,本身就吃了亏,可以想见这厮的力气居然比自己差不了多少!乌朵海激起心中的好胜心,见到正是黑脸小子挡住自己,他身后的兵卒已经迅速填补了刚刚的空缺,整个阵型再次严密起来,心中焦急,哇哇大叫,举起狼牙棒照着房俊搂头盖脸就是一棒!

房俊整条手臂都是酸麻状态,心下骇然,这特么还是人么?力气居然这么大!不过此时容不得他退缩,若是被这个超人一般的家伙冲进本阵搅乱阵型,那今日就只有战死一途!

没有了阵型的加成,就算这些士卒再是如何身手高强,也抵挡不住山越人的“猪突”攻势!

房俊咬着牙,红着眼,脚下一个箭步突进到乌朵海的近身,手里的横刀闪电刺出,直取乌朵海的肋下!

这一下,乃是与敌皆亡的剽悍!

若无意外,房俊固然可以一刀刺穿乌朵海的胸腹脏器,乌朵海的一棒同样可以落在他的肩头。以乌朵海的神力加上势大力沉的狼牙棒,这一下就能就能将他半边身子的骨头全部打碎!

可房俊怡然不惧!

谁高明?谁拙劣?这不是武侠的世界,更不是玄幻的位面!没有什么神出鬼没的“独孤九剑”,更没有什么一拳碎山河的力量,两军对阵,勇者胜!

只有勇气才能使人爆发所有的潜力,发挥自身一百二十的力量,将丝毫不弱于自己的敌人斩落马下!

只有勇气才能激发士气,才能在逆境之中以一当十,以少胜多!

身后的士卒是他“勒索”来的,原本这些家伙可以在豪族门阀的袒护之下过着欺男霸女的幸福生活;

身后的刘仁轨、刘仁愿、席君买是他“拐”来的,原本这三个人应该各自有着自己的生活,为大唐建功立业,直至名垂青史、彪炳千秋!

他不能让这些人死在这里!

哪怕自己残废了、甚至死掉,也得让这三个千古名将杀出生天!

眼前这个山越人的宗帅确实很强,强的出乎预料!

但房俊不怕!

还是那句话两军相逢,勇者胜!

宰了你,山越人群龙无首,必败无疑!

房俊眼神里闪烁着坚定的神采,健壮的身躯微微弓起,手里的横刀就像毒蛇的信子猛地刺入乌朵海的肋下!

与此同时,耳中呼啸的风声意味着巨大的狼牙棒即将落在自己的身上。

“当”

一声清脆激荡的声音在房俊耳边响起,震得他头昏脑涨眼前发黑,手一抖,刚刚刺入乌朵海肋下的刀尖便退了出来。

紧接着,乌朵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庞大魁梧的身躯飞速倒退,肋下的鲜血飙出,洒了一地。

房俊晃了晃脑袋,讶然回头,却见到刘仁愿手里提着一柄麻花一样的长矛,两手虎口崩裂,鲜血淋漓,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滚滴落。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刘仁愿多过一柄长矛,在狼牙棒即将砸到房俊肩头的时候,挥着长矛狠狠的磕了开去!素来以勇力自矜的刘仁愿却被这一下震得双手虎口崩裂,两条手臂都差点脱臼,一柄精铁打制的长矛也被巨大的反震之力扭成了麻花儿……

刘仁愿脸色苍白,呲牙咧嘴,双目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个山越宗帅的力气,简直太大了!

房俊尚未回过神,忽听耳中传来一声欢呼:“贼寇退了!”

“贼寇退了!”

房俊定定神,回头一看,漫山遍野的山越人已经丢掉了棍棒刀叉,潮水一般退下山坡。

矿坑边的兵卒们兴奋得大吼大叫,手舞足蹈!

“奶奶个熊,你倒是来啊?”

“来啊,让爷爷捏爆你的卵子!”

“哈哈,贼寇退啦!”

刘仁轨大吼一声:“我们胜啦!”

这一声爆喝分贝太高,就在房俊耳边响起,震得本就晕晕乎乎的房俊两腿一软,一跤跌倒。幸好席君买眼疾手快,一把将房俊抱住,避免了主帅当众坐个屁墩儿的尴尬……

深深吸了口气,房俊站直身子,遥遥望着重新聚集在山脚下的山越人,双眉紧紧蹙起,丝毫没有击退强敌的喜悦。

在他身后,却是一双一双震惊叹服的眼神,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最危机的时刻,正是这位钟鸣鼎食的侯爷不顾生死,勇悍的低档住了山越人的宗帅……

第七百零六章 无敌战舰!

那山越宗帅勇悍无伦的战斗力令士卒们尽皆心惊胆跳,只要想想那个两军阵前挥舞着狼牙棒每一棒下去都骨断筋折血肉横飞的无敌形象,就愈发心底发颤。

这简直就是演义话本里才可能出现的无敌猛将好不好?

可大伙儿越是畏惧山越宗帅,就越是对自家侯爷尊崇敬佩!

面对那样一个几乎无敌的敌人,侯爷亦敢奋不顾身的添堵战阵的缺口,以千金之躯悍不畏死的将山越宗帅杀退!如此勇猛肯在关键时刻与敌人以命搏命的统帅,谁能不效死力?

刘仁轨、刘仁愿与席君买三人的感触更深!

他们清楚的感觉到房俊当时是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亦要保护自己杀出重围、逃出生天的目的!

人家可是个堂堂开国县侯、一路总管、皇帝的帝婿、宰相的公子!而自己是个啥?一百条命也比不过人家一条啊!可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统帅,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为属下杀出一条血路……

刘仁轨深深吸了口气,反正自己这条命已经卖给房俊了不是么?能得恩主如此,虽死而无憾!

他沉声道:“山越人被击退,定然士气大落,不若吾等趁机冲杀出去,只要到得江边登上战船,这些山越人定然无计可施。届时是战是退,主动将操在我们手里。”

房俊心情沉重的看着渐渐在山脚下猬集的山越人,摇头说道:“没那么乐观。你说山越总共能有多少人?”

刘仁轨自然不知,便扭头看向远处的韩奔。

韩奔不明所以,离得远也听不见说了什么,不过见到刘仁愿望着自己,赶紧小跑过来。只是刚刚的杀戮已然吓破了他的胆子,双腿发软,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来到房俊身边,听了问题,韩奔说道:“山越虽然人多,但大部分都散居在吴地的各处深山,想要纠集在一处殊为不易。而且山越人多老幼妇孺,依小得看,能够聚集起两万人,就已经很不容易。”

房俊看着下脚下已经吓破胆的山越人,沉声道:“刚刚攻击我们的山越人,想来不下于万人。若山越反叛,为何要纠集起半数的战力来攻打吾等?这里不过是一处铁厂而已,即便攻下来又有何用?”

刘仁轨面色一变:“侯爷是说……他们的目标原本就是我们?”

房俊目光幽深:“不是我们,而是我。虽然不知道山越人为何要对付我,但若是所料不差,山越人的目的定然是将我擒杀。既然如此,为了防止我突围,现在江面上的船只……定然也已经遇袭。”

刘仁轨面色凝重。

面对疯狂驶来的敌舰,五牙战舰之上尽皆胆战心惊。

可战场之上,哪里来的时间容许恐惧与懦弱?几乎只是一眨眼,数十条敌舰便将附近的小船撞得稀巴烂,团团围住五牙战舰,就像是森林里一群饿得红了眼的野狼围住一只棕熊。

棕熊再是体型巨大、战力超强,狼群亦没有丝毫畏惧,它们呲着牙,凶狠的扑上来想要咬掉一块血肉!

看着密密麻麻靠近船舷的敌舰,卫鹰除了冒汗之外,早已乱了方寸!

谁特么知道水战要怎么打!

万般无奈,可也不能束手待毙,卫鹰只好吩咐道:“按照平素的训练,先用弓箭手狙击敌人登船,然后用拍竿攻击接舷的敌船!”

大家都是一头草,乱哄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有了命令也甭管对错,照着做就是了!

兵卒们摇动辘轳,将船头船尾的拍竿一齐用绞索吊起,拍竿顶端巨大的石头极为沉重,这年头又没有变速齿轮什么的,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拍竿摇起,找正角度之后,猛地放松绞索。

巨大的石头带着拍竿居高临下携带着巨大的重力从天而降,猛然拍击在敌船上。

王上方指挥着船只快速靠向五牙战舰,他深知这种战舰的恐怖之处,若是不能尽快展开接舷战,自己带来的这些小号战船就是巨兽身边嗡嗡叫的苍蝇,一巴掌就拍个粉碎。

水师兵卒很少见过这种庞然大物的,听着上峰的命令拼命的靠近,面对五牙战舰上飞蝗一般的箭雨冒死冲锋。不断中箭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靠近了乌鸦战甲,才陡然发现对方的船舷比自己的船楼都高,爬不上去啊!

有人从舱中拿出钩链绳索,抛出去抓住五牙战舰的船舷,冒着箭雨就想要攀登。

然后……

阴影从天而降,巨大的石头连着拍竿狠狠的砸在自己的船上。

“轰”

轰然巨响之间,拍竿将整艘船都砸烂,木屑四溅血肉横飞……

相同的场景在船头船尾接连上演,高大的拍竿连带着巨大的石头,就像是一支巨大的章鱼挥舞着无数条触手,连续不断的轰然巨响接连响起,靠近五牙战舰的敌船遭受到最惨重的打击。

巨大的拍竿拍下去,一艘船就四分五裂,碎裂的木板到处飘荡,尸体在江水之中载浮载沉,未死的则惨嚎震天。这种拍竿最恐怖之处,是能够在发动致命的功击之后,通过绞索再次收回,只需要更换竿头已经脱落的巨石,就能够连续不断的发起进攻。

五牙战舰上的兵卒都快乐疯了!

他们只是不断将拍竿对准敌船砸下去,然后收回,更换石头,再次砸下去……只要是靠近五牙战舰的敌船莫不碎裂断折,敌人要么纷纷跳江,要么跟随着破损的战船惨嚎着沉入江底。

水战居然如此容易!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居然全面占据上风,这令五牙战舰上的士卒士气大振,一时间飞箭如蝗,拍竿起伏,令敌人莫奈之何!

王上方目眦欲裂!

看着江面上犹如一只大刺猬一般让自己的属下无从下手的五牙战舰,王上方痛苦的咬碎了牙!

他的本意是依靠机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房俊的这群麾下击溃、绞杀,然后凿船杀人毁尸灭迹,然后悄无声息的撤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将领居然胆小如鼠至此,尚未照面便放弃了所有的小船,全部都猬集到五牙战舰上!

看得出来房俊的这些兵卒经验严重不足,行动见手忙脚乱,但是五牙战舰的战斗力实在太逆天了,完全遮掩了士兵经验不足的缺点!

王上方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水师宿将,愈发明白前隋建造的这种五牙战舰的可怖之处。当初前隋大将杨素率领五艘五牙战舰,面对陈朝的几百条战船就敢狂飚突进,最后生生击沉敌人半数战船,一战俘虏了几千敌军!

在水面上,五牙战舰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想要在敌人全力以赴的状态下击溃五牙战舰,那就只能以毒攻毒——用五牙战舰来击败五牙战舰!

可他王上方去哪里弄一艘五牙战舰?

王上方急得快要发疯。

这次秘密前来偷袭房俊的船队,他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那些江南士族不知道受了何人指使,要将房俊留在牛渚矶,自己主动请缨,想要以此获得所有江南士族的肯定。

可现在却面临失败……

他几乎不敢去想即将面对的后果。

现在的情形,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王上方都已经无法逃脱罪责。无声无息的击溃房俊的船队是最理想的结局,现在损兵折将还搭上了大量战船,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掩饰。

水师是朝廷的军队,受到兵部直辖,即便是江南士族也不可能将手伸进兵部。

第七百零七章 形势逆转

攻击当朝侯爵、一路总管、皇帝女婿……

王上方几乎可以肯定,等待自己的必将是死路一条。非但他自己得死,就算是家族琅琊王氏都得跟着遭殃。

这个房俊,难道就是上天派来跟琅琊王氏作对的?

先前有大兄王雪庵在长安被房俊羞辱,身败名裂成为天下耻笑;现在自己则在房俊的船队面前折戟沉沙……

两次崛起之势,都被房俊死死摁住。

王上方仰天长叹,这难道就是天意,天意不许我琅琊王氏重振两晋之时“王与马共天下”的赫赫声威?

看着江面上破碎的木板碎屑,看着那些挣扎哭嚎的士卒,还有那些载浮载沉的尸体,王上方心头猛地掠过一丝悔意。若不是自己的野心,这些平素亲如手足的战友部下,又怎会亡命在这牛渚矶?

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征讨外族的战场上,为家族子女挣下一份可以免除税赋的功勋!却不是现在这般白白的死在这片江域里,死了还得背负一个逆贼的名声!

错了啊……

看着远处如同被狼群撕咬依旧巍然不动的五牙战舰,王上方狠狠的咬着嘴唇,鲜血流出满嘴腥甜,猛地一挥手:“鸣金,收拢伤员,收兵!”

身边的张充一愣,急忙问道:“将军,这是为何?”

王上方怒目圆瞪:“难道让本将看着袍泽枉死在这里么?此事本就是本将的错,被私心蒙蔽了理智,岂能一错再错?休要多说,立刻鸣金收兵,退回金陵石头城去!一切后果自有本将承担,就算是舍去这项上人头,亦要还袍泽一个清白!”

张充双眼忽地血红。

将军这是要自缚请罪,替这些袍泽洗脱逆贼之名么?

虽说此次偷袭本就是王上方私心作祟,可作为世家子弟,能够舍去性命替麾下兵卒挽回清白之身,已是殊为难得!换做旁人,只怕会一条道走到黑,死也不回头!

反正都是死,何不搏一把再说?

张充心中敬佩,单膝跪地,语气铿锵:“末将追随将军,刀山火海,至死不渝!”

然后起身下令,鸣金收兵。

不断发起攻击却又不断被击溃的水师兵卒早就绝望了……

眼前的五牙战舰不仅仅是一个拥有着坚不可摧巨大壳子的乌龟,更是有着尖牙利爪的巨熊!

这仗怎么打?

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传说中的巨舰,是水面上无敌一般的存在,现在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耳朵里听到的那些东西,如何能眼睛看到的、亲身感受到的震撼相提并论?

耳中听到鸣金的声音,水师兵卒们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到确认了是己方撤退的信号,顿时狂喜,纷纷划着自己的战船飞一般逃离五牙战舰拍竿的攻击范围……

五牙战舰上的兵卒更是不敢置信,看着将江水中受伤的士卒老上船,然后飞速退走的敌人留下满江的残破船只破板碎木以及尸体,都有些发愣。

这特么就赢了?

敌人可是数倍于己,战船几十艘,己方就依靠这么一艘五牙战舰,就赢了?

胜利来得太突然,有点不可置信……

直到敌人残余的战船飞速退出牛渚矶的水道,再也不见踪影的时候,五牙战舰上才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娘咧!这也太不经打……”

“谁说老子是旱鸭子?”

“老子水道旱道样样精通,功力精湛,神枪无敌!”

——呃,这是谁说的?有点污……

欢呼一阵,大家望着江面上一片狼藉,皆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名身材粗壮皮肤黝黑的婦女用刀子割開乌朵海肋下的衣服,露出一道肌肉翻卷的骇人伤口。婦女抓过一把青草树枝什么的放在嘴里咀嚼一阵,然后吐出来,就用这种含着口水唾液黑糊糊状的东西糊在乌朵海的伤口上。

乌朵海忍着剧痛,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旁的长孙冲却觉得胃部一阵翻腾,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这帮山越人实在是太低劣了,只要此间事了,必须远远的离开他们才行,长孙冲很怕自己跟山越人在一起待得久了,也会沾染上种种低劣的习惯,那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不过说到此间之事……

长孙冲一张白脸愈发阴沉,瞪着乌朵海说道:“真不知道你这一身肌肉是怎么长的,都长到脑子里了吗?上万人弄不死房俊,就连一个两百人镇守的小山包都攻不上去,简直无用之极!”

他自幼身份尊贵,说话刻薄已是习惯,却不料乌朵海更是半点忤逆都不能容许的野人王!

自己死了那么多族人,连自己都差点被一刀宰了,你特娘的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乌朵海勃然大怒,粗壮的手臂陡然伸出,一下子就掐住了长孙冲的脖子,面容狰狞道:“闭上你的嘴!若不是为了你的要求,老子何必放着富得流油的姑孰城不打,偏偏去那个小山包打房俊?为了你的仇恨,我的族人死伤无数,这笔账咱们慢慢算!若是胆敢再口出讥讽,老子不介意将你的嘴里塞满牛屎!”

长孙冲就是一介书生,典型的四体不勤,当年被房俊拖着腿都不能反抗,何况现在面对比房俊更胜一筹的乌朵海?

呼吸受阻,长孙冲连舌头都快伸出来,拼力去扳开掐着自己脖子的大手,那只大手去如同铜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长孙冲觉得自己完蛋了,这家伙就是个疯子,这是要掐死自己么……

身边的护卫一看不好,纷纷冲上来去解救自家少爷,却被乌朵海一脚一个都踹得人仰马翻,躺在地上直哼哼却站不起来。

就在长孙冲眼前一阵阵发黑觉得自己就要完蛋的时候,脖子上的那只大手陡然松开。新鲜的空气流进气管涌入肺叶,大口大口贪婪的呼吸,好半晌脸色才转变过来。

乌朵海冷冷的瞪了长孙冲一眼,若不是这人还有点用,是他接触江南士族的“掮客”,老早就宰了丢在山里喂狼了事,岂容的他在这里聒噪?

尤其是这个小白脸屡次提起明月在长安之时和房俊的一段过往,更是乌朵海妒火中烧,恨不得将长孙冲碎尸万段。而他宁愿舍弃姑孰城亦要先宰了房俊,一方面是由于这是跟长孙冲商讨的条件,以此来换取长孙冲联络各大江南世家对山越人的支持,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将这个差点给自己戴绿帽子的房俊剁碎了喂狗!

我乌朵海的女人也敢碰,简直找死!

长孙冲被他盯的心里发毛,这个野人王完全不讲道理,杀人只凭心情,自己跟他只是相互利用,还是不要轻易惹火他为妙。

一个山越人匆匆跑来,大声道:“宗帅,那些水师跑了!”

乌朵海一愣,长孙冲已然色变道:“你说什么?”

那山越人瞅了长孙冲一眼,态度倒是很恭敬:“那些水师来势汹汹,可完全打不过牛渚矶的那艘大船,最后丢下满江的死人,跑得没影了。”

长孙冲彻底傻眼。

驻扎在金陵石头城的朝廷经制水师居然被房俊那些乌合之众打败了?

这怎么可能?

震惊之余,长孙冲也不由暗暗头疼,王上方这个废物损兵折将,一定会在江南军方之中产生极为不利的后果。若是处置不当,恐怕据中联络的长孙家也会有麻烦……

乌朵海不屑的看了长孙冲一眼,起身道:“通知下去,虽本宗帅攻打姑孰城。”

攻打姑孰城?

那房俊怎么办?

长孙冲大急:“万万不可……”

第七百零八章 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矿坑边,房俊指挥刘仁愿收拢伤员。

“侯爷,战死十七人,伤者四十,其中重伤垂危者有六。”刘仁愿回禀道。这年代对于战士伤患的处理极其落后,既无规范的手法避免感染,更无有效的杀菌药物。铁器的伤患,稍微严重几乎就等于判了死刑,重伤者百不存一,即便是轻伤者,需要锯掉受伤的手足等部位才能存活亦是经常事……

随行的亲兵之中有不少就是跟随房俊出征西域的老兵,这时毋须房俊吩咐,已经开始充当随军郎中展开急救。烧沸水清理伤处,烈酒消毒,然后简单的包扎、正骨,处理起来井井有条。

房俊默默的看着咬着牙不肯叫出声来的伤员,心里想着还是得想办法弄出初级的青霉素才行……

相比于矿坑前横七竖八甚至摞起来的山越尸体来说,战果堪称辉煌。

席君买领着兵卒打扫战场,发现山越人来去匆匆,居然对于放在铁厂房舍里的辎重未曾来得及抢掠,出去放在外面的东西遭到劫掠之外,大部分保存完好。

谁也不敢保证山越人下一次攻击何时发起,看他们如同一群饿狼一样聚集在山脚舔舐伤口,就让人头皮发麻。房俊让席君买带着兵卒将所有辎重都搬运到矿坑这边,马屁也都牵了过来,今晚就得睡在这边了,有矿坑前的土梁阻挡山越人的冲击,有一些地形上的优势,若是再房舍那边空旷处,山越人一个冲锋就能将大家伙淹没……

简单的补充一些食物,用随军带着的药物替伤病简单的治疗,兵卒们分出几个斥候跟着席君买监视山越人的动静,其余人马俱都就地歇息,补充体力,这一仗打得太狠,大家体力消耗很大。

刘仁轨不愧是大将之风,遥望着山脚的山越人,观察许久对房俊说道:“侯爷,山越人似乎少了不少,大抵是分兵去攻打别处。既然是叛乱,就没有理由只进攻我们这个小小的铁厂,想来定是一击未能得手,转移目标了。我们若是集合战马,顺势冲锋而下,定然能冲破山越人的包围,最起码能让侯爷您脱困。”

刘仁愿的双手用布条包扎得紧紧的,两条膀子还是一阵阵的发麻,乌朵海的那一击力量太大,向来以勇力著称的刘仁愿这回算是见识了“一山还有一山高”。

瓮声瓮气的说道:“某愿为先锋,替侯爷杀出一条血路!”

话刚说完,就被房俊踹了一脚。

房俊瞪了这货一眼,骂道:“打仗不仅仅是比拼力气,还要多动脑子!现在江边码头的情形完全不知如何,贸然冲下去就算冲破了包围,若是江边的船队已经被打散了,难道我们还能再杀回来?最重要的是,房某岂能让兄弟们舍去性命护着我一个逃走?这些受伤的兄弟怎么办?大家同属袍泽,自当生死与共!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不抛弃,不放弃,绝不放弃一个同袍战友!”

没有什么心灵鸡汤是能比这两句话更感染人的了,尤其是在房俊刚刚舍生忘死堵住阵型缺口的背景下,所有的兵卒都红了眼睛,将胸脯拍得“砰砰”响,齐声大吼道:“不抛弃!不放弃!”

“不抛弃!不放弃!”

伤病更是流下热泪,泪眼婆娑的望着主帅那张黝黑却有些稚嫩的脸孔,心生效死之心!

不少兵卒都是府兵出身,上过阵杀过敌,可是就算那些百战百胜的部队,在危急时刻对于伤病的处理方式也是任由自生自灭,保证主力的战斗力。

放眼大唐,就算是军神李靖,也从未喊出过“不抛弃不放弃”这等感人肺腑的话语,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的无敌名号就是用士卒的鲜血谱写出来的,只要能胜利,谁在乎兵卒的死活?

刘仁愿热泪盈眶。

他是真的存了死战以保房俊脱围的心思,却被房俊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心里暖融融的热血澎湃!

席君买抿了抿嘴唇,性格刚硬的青年将军现在只是房俊的一个家将,却最是清楚自家侯爷这句话绝对不是说说而已,能够跟随这样的家主,做牛做马亦是心甘情愿!

刘仁轨到底年纪大一些,也成熟得多,抹了抹眼角,感动之余,无奈说道:“其实……用不着损失多少兄弟的,刚刚的一战不仅将山越人的士气打击得近乎崩溃,更是探出了他们的深浅,论起战斗力,比我们差远了!若是我们全副装备的骑兵出击,定然是热刀切黄油,必胜!”

刘仁轨话虽不多但心思缜密,早已在心中衡量出两军战力优劣,己方依托地形,再加上装备和兵员自身的优势,守住矿坑不在话下。若是发起骑兵冲锋,居高临下展开突袭,胜利更是容易!

骑兵对步兵的巨大优势,绝对不是说笑的!更何况这些衣不遮体兵器落后的山越乱民,岂能称得上步兵?

既然已经是必胜,那就说明现在的情况是安全的,那么……

房俊听了他的分析,顿时瞪起眼睛说道:“必胜?必胜就更不能干了!”

刘仁轨瞠目结舌,觉得要么是自己耳鸣,要么是脑水不够用……

什么叫“必胜更不能干”?

难道能够脱出重围却不干?

房俊伸出手臂揽住刘仁轨宽阔的肩头,叹气道:“老刘啊,你是一个能带着士兵打胜仗的好将军,却不是一个能带着士兵捞功勋好官员……”

刘仁轨挠挠头,完全不知道房俊说什么……

既然打了胜仗,功勋不就来了么?

再者说,将军不就是官儿么?

刘仁愿和席君买也是莫名其妙,觉得自家侯爷实在是太深沉了,说的话明明听得很清楚,可咋就不明白他在说啥?

房俊循循善诱:“问你啊,是兵强马壮将敌人一击而溃功劳大,还是面对数倍强敌死战不退最终拼死冲锋反败为胜的功劳大?”

刘仁轨张了张嘴,想了想:“自然是后者。”

虽说两者的战果可能都是一样的,甚至后者还要差得多,但是将敌人一击而溃的过程简单了些,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带给人的冲击力自然平淡;可若是后者,一个血战到底誓不投降面临绝境誓死冲锋的高大形象油然而生,那就是军人的意志最好的体现,功勋完全没有可比性!

想到这里,刘仁轨仿佛有光线在脑子里闪过,惊愕的张大嘴巴看着房俊:“侯爷,你不会是想……”

“没错,就是这样!”

房俊大手一挥,很有气概的说道:“皇帝最喜欢什么样的臣子?是那种面对困难,排除万难迎头上的官员,对不对?”

刘仁轨茫然点头:“可是侯爷,我们现在没困难,那些山越人不是我们的对手……”

房俊气道:“你这脑筋会不会转弯?既然没有困难,那么我们创造困难也要上!”

刘仁轨:“……”

刘仁愿:“……”

席君买:“……”

后世已被官场陋习“污染”的房俊对三个大唐“小白菜”循循善诱:“给皇帝当差,不能打生打死的只知道闷头苦干,心思要活泛一点。追求胜利是先决条件,这个不能变,但是在追求胜利的基础上,也要尽可能的使得利益最大化。我们现在一股脑儿的冲下去,山越人丢盔弃甲狼奔豕突,然后就完了。给皇帝的奏折怎么写呢?山越反叛,深陷重围,全力冲锋,胜之,就这么多。可若是我们不冲出去,就待在这里,然后发出求援的信息,就说……来来来,纸笔拿来!”

第七百零九章 血书啊……

席君买赶紧去辎重当中翻出纸笔,又拿过一块打铁的木砧,铺好纸。

房俊握着笔,刚要蘸墨,突然把笔丢掉,指着不远处一具山越人的尸体,“给我拖过来。”

席君买颠儿颠儿的跑去将尸体拖过来,房俊将附近的士卒都轰走,只留下三员大将。然后用手指蘸着那尸体伤口中尚未凝结的鲜血,在纸上写字。

刘仁轨以手抚额:尼玛,血书啊……

刘仁愿双目闪闪:这个厉害啊!

“臣受命南下,却偶遇山越反叛,陷身险地。面对十倍之敌,将士苦战不脱,深陷重围。但身为大唐之军人,自当以死守节,报效陛下天恩,惟愿将士之骸骨,永镇大唐疆土,魂灵不灭,守护帝国之南疆……”

兴致来了,一口气写了三张。

一气呵成,文笔精炼!

鲜血在纸上洇开,很快干涸。房俊将这张几张纸使劲儿揉了揉,皱皱巴巴一团,然后一一展开,叠好,递给席君买。

“稍后,我们发动骑兵掩护你冲出去,先去江边看看我们的战船还在不在,不过想来不至于有大问题,就算不敌,凭借五牙战舰的威力自保亦不成问题,顶多是退回江都,庇佑与吴王殿下。无论江边形势如何,你都毋须理会,即可前往江都将这三封血书交给吴王殿下,让其每隔一天,快马送一封前往长安……”

刘仁轨抿着嘴,老实人心里怦怦直跳,还能这么玩儿?

刘仁愿则满脸兴奋,对房俊惊为天人!

这血书送到皇帝手里,皇帝一看那还不得大赞一句忠贞之士?

完美!

刘仁愿身为雕阴豪族,世代镇守西北对战异族,也会经常搞这种把戏跟朝廷要钱要人要粮,只不过没有房俊玩得这么溜……

刘仁轨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妥,可是仔细想想反正细节只有四人知道,不可能外泄,也就释然了。自家这位侯爷若是不折腾点事儿闹闹,那还是他么

至于席君买,这位对房俊是言听计从,用一块油布仔仔细细包好“血书”放入怀中,找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山越人尸体扒下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把甲胄套在外面。

这群兵卒个个都是最好的骑兵,作为各大豪门世家的“金牌打手”,不可能不精通骑术……刘仁轨组织了五十人,全服甲胄,准备停当,便在房俊的带领下冲下山坡。

碗大的马蹄钉了马掌,这项技术现在已经在大唐军队内部成为定制。两百只铁蹄踏着山坡,发出闷雷一般的震响,尘土飞扬。先是勒马缓行,到了山坡中段,这才渐渐加速,等到接近山越人的阵地,马速已然提升至极限,狂飚突进一般狠狠撞进山越人的阵地。

“轰”

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在这群惊慌失措的山越人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阵前的山越人被撞击得口吐鲜血骨断筋折倒飞出去,山越人惊惶惨叫,乱成一团。

骑兵列出尖锥阵型,横刀挥舞,展开凿穿战术,面前的山越人只知躲闪逃跑,完全不知结阵阻挡。

骑兵手里的横刀放平,接着马速完全不用使力,锋利的刀锋便在山越人的胸膛脖颈横拖而过,头颅滚滚鲜血飞溅。骑兵对步兵完全的压制性,使得山越人除了嚎哭逃命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不能减缓马速半步。

只是数息之间,房俊觉得面前压力骤减,前面的山越人明显减少,居然将山越人的阵势凿穿了!房俊高高举起手,另一只手勒住马缰,身后的骑兵同时整齐划一的勒马。席君买借着战马减速转弯的时机,甩开马镫就地一滚,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脱去身上的甲胄,露出里边从山越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一矮身就混进惊慌混乱的山越人当中。

很顺利,房俊再次挥手,骑兵部队在山越人当中转了个半圆型的弯,又杀了个回马枪。刘仁愿一只脚脱离马镫,玩了一个“镫里藏身”的高难度,一只手将席君买脱下的甲胄捞在手里,然后重新坐会马鞍。

房俊眼皮跳了跳,这个守财奴……

山越人乱成一团,面对全副武装的骑兵冲击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单方面的任由屠杀。好不容易这帮骑兵凿穿了己方的阵势,长长的吁了口气,也不去管等到宗帅回来发现敌人已经突围会不会怒火万丈。

可这口气刚刚吁出去,就愕然发现已经凿穿己阵的敌人又杀回来了……

这特么也太欺负人了吧?

心里虽然恼火,可骑兵凶残,也只能任由对方在己方阵势当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片刻之后,山越人傻愣愣的看着敌人骑兵耀武扬威的回到山顶,留下一地血流成河残肢断臂……

作为最精锐的斥候,常年跟突厥人死磕的席君买在面对山越人的时候,简直如同面对一群绵羊。虽然山越人力气很大,但是跟擅长猎杀的突厥人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席君买在密林见潜伏前行,手中的横刀抹了好几个落单的山越人的脖子,茂密的树林长长的野草对他来说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潜行隐藏轻松自如。

等到他将一个在树林边巡逻的山越人捂着嘴割断喉管,听着鲜血在喉管伤口处“噗噗”喷溅的动人声音,就见到码头不远处那一艘庞然大物的五牙战舰……

悄悄的潜入江中,一个猛子扎出去十几丈才在江面上冒出头,等到游到五牙战舰附近才出生高呼,不敢离得太近,谁知道船上这群家伙会不会一时紧张放一支冷箭?

守护船舷的兵卒听到呼喊吓了一跳,一面敲响铜锣通知船上的兵卒注意戒备,一面张弓搭箭将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对准了江面……

席君买吓得不敢动,高举双手大叫:“某是侯爷身边亲兵校尉,席君买!”

自然是很多人认得席君买,顿时大喜,连忙拿来长长的钩杆递给席君买,将他拽上夹板。五牙战舰的船舷太高,没有这东西根本爬不上来。

卫鹰急急忙忙赶来,见到席君买的第一句就问:“侯爷如何?”

席君买点点头:“一切安好。”随即望向四周江面,那里还有残存的船板木屑,以及未曾沉入江底的尸体,很显然刚刚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卫鹰将席君买拉着,仔细的报告刚才的战斗。

他还只是个孩子,虽然机灵,却到底没经历过大阵仗,刚刚也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占据了指挥权,谁叫他是房俊最亲近的亲兵呢?这时见到席君买,总算是有了主心骨,也长长的吁了口气。

领导不好当啊,压力山大!

席君买静静的听了经过,使劲儿拍拍卫鹰稍显瘦弱的肩膀,赞道:“好样的,干得漂亮!侯爷还一直担心怕山越人偷袭船队,遭受损失。”

卫鹰摇头道:“不是山越人。”

席君买愕然。

卫鹰肯定道:“绝对不是山越人!敌人虽然衣物杂乱,战船也看上去各种各样,但是发起攻击时那种铺天盖地的阵势,就连剽悍的盗匪都有所不如!山越人绝对不可能有那种实力。”

席君买倒吸一口冷气。

连剽悍的盗匪都有所不如……眼下的长江,还有什么势力有这种实力?

难不成……

席君买不敢怠慢,连忙命令开船,直奔江都。

卫鹰大急道:“那侯爷怎么办?”

席君买解释道:“侯爷一切安好,绝无危险,此行亦是侯爷的命令,只是其中有些牵扯,不便与你细说。”

卫鹰自然信任席君买,当即交出五牙战舰的指挥权,数十条船桨从船底伸出,划动江水,巨大的战船缓缓调转船头,驶向下游的江都。

第七百一十章 俘虏

山下的山越人并未打算退走,一直有身手矫健的山越人充当斥候探视矿坑这边的动静。

刘仁愿拎着一个刚刚捉到的山越人斥候丢在房俊脚边,然后一屁股坐在房俊身边的土墩上,瓮声瓮气的说道:“这帮山越人当真是疯了,居然刚刚洗劫了姑孰城。”

姑孰城是皖南重镇,更是宣州府治所在,居然被这帮山野乱民一鼓而下大肆洗掠,这是在大大出乎房俊的预料,原本他还以为姑孰城能派出兵马前来攻击山越人呢……

情况有些不大对劲。

自己这方一百多人,守住有利地形就让山越人束手无策,姑孰城城高墙厚,最少亦有兵卒数千,怎能被这群山民攻下?若无内应,绝对不会如此。

俘虏浑身血迹显然遭受了刘仁愿的严刑逼供,常年跟凶悍的突厥人打交道,刘仁愿有太多法子让这些只有一腔血勇却智商低能的山越人开口。

“你们那位宗帅去哪里了?”房俊问道。

“宗帅领兵攻打姑孰城,现在已经在城中。”

俘虏有问必答,刚刚已经被刘仁愿的手段折磨得吓破了胆,更何况面对房俊他也有深深的恐惧和敬畏,山越人崇尚强者,所以宗帅乌朵海才能在山越人当中拥有无与伦比的威望,而面前这位黑脸汉人,可是能一刀差点痛死乌朵海的存在……

房俊皱着眉毛想了想:“你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攻打姑孰城?放着城里金银财宝粮食女人不要,反而来攻打这个小小的铁厂,有些理解不同啊。”

俘虏在地上扭了两下,哼哼几声。

房俊哑然失笑,看来山越人也不都是傻蛋,起码眼前这个俘虏就是个油滑之辈,知道趁机讨要一些待遇。

“放开他的绳索,给他找些吃的来。”房俊随意说道,身边这么多弓弩,他跑不了,就算跑了也没关系,自己这边就这么点人,也没什么秘密能隐藏得住。

“惯着他毛病!敢不老老实实说话,老子一刀宰了他!”刘仁愿狠声说了几句,吓得俘虏差点把脑袋夹在裤裆里,显然刚刚刘仁愿带给他的恐惧太大。

“快去!不过是一群愚蠢至极受人蛊惑的山民而已,又不是什么生死仇敌,都生长在大唐的土地上,虽然现在有些对立,可是几十年、几百年后,很可能连血脉都相通了,还哪里有仇恨?”

刘仁愿只得起身去拿吃的,侯爷有时候狠辣,有时候又有些妇人之仁,都不知道哪一个是他的真面孔,交流起来要注意很多啊,千万不能触到侯爷的逆鳞。哎呀,心好累……

没一会儿,刘仁愿便拿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往俘虏面前一丢,哼哼道:“也就是侯爷仁慈,若是依着某的性子,非得先将你手脚剁掉一个不可,岂容你这奸猾之辈耍心眼?”

俘虏吓得一哆嗦,但是包裹里隐隐透出的肉香让他什么恐惧都忘了,伸手扯开包裹,拿起一块煮的浓香的肉大嚼起来。香浓的肉味冲击着味蕾,嘴角的肉汁流下,太香了,能吃上这么一顿肉做个饱死鬼,也挺不错的!

刘仁愿一脚踹在他肩头,怒道:“别特么就顾着吃,侯爷问你的话忘了?”

“我说……我说……呃……”大口吞咽还要说话,不出预料的噎到了。

刘仁愿哭笑不得,只好将腰畔的水囊接下来丢给他,噎死了可不行,这个俘虏很聪明,明显不同于一般的山越乱民,或许有自己刚才没有审问出来的情况也说不定。

咕咚咕咚喝光了水囊里的水,俘虏吁了口气,这才抬头看着房俊,说道:“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事实上大多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前些时候寨子里来了一个汉人,男年轻,看上去很有身份的样子,好像一个贵族,身边还跟着不少护卫。宗帅每天都跟他嘀嘀咕咕,但是商量事情的时候是不许旁人在近前的。其实宗帅是要先攻打姑孰城的,但是那个汉人坚持先攻打这边,后来宗帅就同意了。”

汉人?

贵族?

居然有汉人中的贵族跟山越人搅合在一起,这可是有意思了。

房俊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陷入沉思,忽然问道:“听你的汉话说的很不错,跟一般的山越人不太一样啊。”

俘虏忽地沉默下去,手里的肉今儿握了握,然后默默张开嘴,大口吃肉。

刘仁愿两眼一瞪就要发火,却被房俊拉住,使了个眼色。刘仁愿不情不愿的起身离开,倒是不担心房俊的安危,这个俘虏的骨头都不知都自己打断多少根,在房俊面前根本翻不起水花儿来。

俘虏默默的嚼着肉,房俊也不催促,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将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吮了吮漆黑肮脏的手指上的肉汁,俘虏满足的叹了口气,等到将肉嚼碎咽下,才缓缓说道:“其实……我是汉人。”

这次轮到房俊吃惊了。

俘虏似乎没见到房俊吃惊的样子,缓缓说道:“我父亲是隋军,是当年跟着陛下驻守江都的水师。”

他说的“陛下”,应该是隋炀帝了。

“当时宇文将军谋逆,杀了陛下,江都城乱作一团,很多士卒都投靠了宇文将军。我爹胆子小,不敢跟着谋反作乱的叛军,就偷偷的回了家,结果被人举报,我爹抱着我逃走,全家都被杀了。我爹走投无路,只好进了山跟山越人混在一块儿,后来我爹死了,我也只能留在这里。”

一段乱世悲歌天涯亡命的悲剧啊……

房俊却有些不解:“山越人又不拘着你,何不逃出去回到江都?大隋都忘了好几十年,皇帝都换了好几个,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俘虏摇头苦笑,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肩膀上一长串醒目的疤痕。

“这是山越人的印记,每一个山越奴隶都有,山越人也是有等级的。像我这样的人背着这么一个印记,没有汉人会收留,被官府捉到还会被送到矿场干活儿,直到累死饿死。留在山里好歹还有一口饭吃,落在汉人手里却只有死路一条……他娘的可我也是个汉人啊!”

俘虏泪流成河,心中的委屈悲苦和愤怒谁又能体会?

一个汉人被汉人逼着加入山越人,跟着山越人还能有一口饭吃,回到汉人的世界却只能被当成猪猡一般的苦力累死饿死……

真是讽刺啊!

“可是大唐至今也没有一条律令,说是山越人天生就得为奴为婢吧?那些矿场的主人大多是江南士族,也不至于太过可带矿工吧?”房俊有些不太相信。

他知道这是万恶的旧社会,可总得依照规矩行事吧?

买来的奴隶怎么折腾都行,可也不能抓住一个山越人就扔进矿坑累死累活吧?

俘虏愤然道:“士族?这般生孩子没的畜生,披着仁义道德的外衣,比那些山匪水寇还要狠毒!大唐律令?没人提那玩意!这里就是士族的天下,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没皇帝什么事儿!”

知道江南士族很嚣张,却不知道居然这么嚣张!怪不得每每提起江南士族,李二陛下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这简直就是将江南从大唐版图上獨立出去了啊!

叹口气,房俊挥挥手:“行了,吃饱喝足,赶紧走吧。”

俘虏一愣:“你……不杀我?”

房俊摇头道:“便是山越人,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屠杀,何况你还是一个汉人?赶紧走吧,离得远远的,否则下一次交战,本侯也记不得你是谁。”

俘虏看他不似作伪,这么一个大人物没必要耍自己玩吧?

试探着走出去几步,浑身骨头都疼的要命,回头看看,房俊已经站起身向矿坑那边走去,果然任由自己离去。

俘虏的脚步迟疑了一下,然后站定,冲房俊喊道:“你是个好人!那啥……刚刚忘了提醒你一件事……”

第七百一十一章 收编山越人?

房俊心说你个抠脚大叔给我发张“好人卡”算怎么回事?身后的刘仁愿已经大步流星赶过去,一把薅住俘虏的脖领子,拎小鸡一样将他瘦小的身子拎起,怒目圆瞪:“你个兔崽子,看来本将的手段还没尝够,居然敢跟侯爷藏私!还有什么话,统统说出来,本将给你一个痛快,否则,哼哼……”

俘虏吓得腿都软了,这个侯爷身边的武将太凶残了,一看到他,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都在发颤……还是侯爷仁慈啊,好人!俘虏吓得大叫:“侯爷救我!”

房俊信步走回来,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放了他,不过一个被世道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而已,咱们汉人岂能为难汉人?”

刘仁愿一愣:“是个汉人?”

虽然不明白一个汉人怎会跟那些山越人搅合在一起,但到底放开了手。

俘虏匍匐在房俊脚下,诚恳说道:“小的该死,先前并未将所知全数说出。那宗帅乌朵海的麾下,有一些大隋皇室流落出来的贵人,很是神秘,平素小的也不常见。只知这些人很久之前就受到乌朵海的庇护,而且有一个贵人的女儿被指定给了乌朵海,将会成为他的夫人,叫做董明珠……”

“等等!董明珠?”房俊眼睛都瞪圆了:“你说这个董明珠不是山越人?”

“当然不是!腌臜不堪的山越人怎会有明珠姑娘这种仙女一般的人物?”

房俊觉得愈发有意思了……

山越人当中居然还有前隋皇室的贵人?那山越人一次又一次的反叛,动机可就不会是那么单纯了,这背后受到那些人的唆使也说不定。

前隋皇室死灰复燃?

刘仁愿不信:“前隋这都灭亡多少年了,不可能吧?”

房俊心说怎么不可能?大明亡了多少年,不是还有一群人不死心,一心一意的反清复明?这世上强迫症的人太多,当然,反清复明那些人有一些可不仅仅是大明的忠臣,更像是民族主义者,起码道义上比“反唐复隋”要高明得多。

“就这些?”房俊觉得这虽然算是个大新闻,可实际上没什么用。就算有一些前隋余孽矢志复国,这种可能性也无限趋近于零。隋朝当时是众叛亲离,国家根基的关中世家、山东世家全都反了,江南士族也貌合神离冷眼旁观。而现在的大唐呢?或许阴谋干掉李二陛下换一个皇帝还有可能,但是想推翻大唐,绝无可能。

俘虏想了想,说道:“就在不久之前,宗帅与那个汉人贵公子吵了一架,好像宗帅指责那贵公子,说是世家子弟都是一群废物,连一帮仓促组成的船队都打不过……而且,宗帅想要将所有人都调走去攻打姑孰城、丹阳城,但那个贵公子反对。”

房俊算是明白了。

山越人这次的反叛背后,定然受到了唆使。或者说唆使也不恰当,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这个汉人贵公子想必是联络了江南士族的一部分,暗中支持山越人。

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会是想要推翻大唐,或者划江而治、割地称王吧?

最重要的是,这个贵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反对乌朵海调走所有人,目的显然是要致我于死地。何人与我有如此深仇大恨?想到这里,房俊心里突地一动。

莫非……

房俊点点头,说道:“如果就这些,本侯知道了,你走吧,最好是远远的逃离此地,朝廷围剿的大军很快就会到了,山越人根本没任何成功的可能性,不要送了性命。”

俘虏却不肯离去,依旧跪在地上,仰起头有些难为情的看着房俊:“侯爷……我知道您是为侯爷,而且是带兵的侯爷。像小的这样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混在山越人中间的汉人有很多,甚至就连山越人当中,也有很多并不愿意反叛,只想有一餐温饱,能让全家活下去……侯爷若不嫌弃,能不能让吾等加入侯爷的部队?侯爷若是能给我们一顿饱饭,让我们养活全家,我们就不怕死,把这条命卖给侯爷!”

房俊无语,这剧本不对啊……若是某个名将纳头便拜,房俊会非常有成就感。可是这么一个混在山越人当中的没用的家伙……

刘仁愿嗤笑道:“就凭你?哼哼,侯爷的队伍可不要贪生怕死之辈!”这个俘虏几乎在自己加了一些手段的时候便把祖宗都卖了,这种没骨头的家伙,要之何用?

俘虏瞪起眼睛,怒视着刘仁愿:“非是小的没种,更不是小的怕死,而是小的凭什么给山越人卖命?小的是汉人,虽然汉人不承认,但小的仍旧是汉人!若是给汉人卖命,你看小的会不会说出一个字,打死小的也不说!”

刘仁愿没做声,这俘虏展现出来的气势还不赖,或许……真能当一个好兵?

房俊想到当年孙吴可是收编了不少山越人加入军队,大名鼎鼎的陆逊手底下就有很多山越人武将士卒,战斗力很厉害。反正自己的水师也缺人,给这俘虏一个机会未曾不可。

便说道:“即使如此,那你就回去联合志同道合之辈,本侯不囿于种族血统,汉人也好,山越人也罢,只要实心实意想要好好当兵养家糊口的,本侯统统欢迎!但是丑话说在前边,将来加入军队,那可就用军法来说话,违抗军法,休怪本侯不讲情面!”

俘虏大喜:“小的自然晓得!小的这就回去,联合那些不愿反叛的前来投靠侯爷。”

“等等!不必到这里来,不久之后本侯将会前往苏州,你等若真想从军,自行前往苏州即可。”

俘虏千恩万谢的走了。

房俊无法预料的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答应收编山越人,却不知这些不读孔孟、不知道德的山越人将会给周边的国家带来什么样的破坏……

江都,扬州总管府。

吴王李恪阴沉着脸,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即将要抑制不住。

皇帝敕封他的官职是“安州都督”,但李恪讨厌安州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执意留守江都,坚决不去安州。朝廷对于吴王殿下的这个决定无可奈何,关键是心疼儿子的李二陛下对此并不表态,也就只好听之任之。

虽然江都繁华,比之长安都不逊分毫,但李恪过得并不开心……

原因是说话不好使。

谁能想象,身为亲王,更是陛下敕封的安州都督,居然连收个税都说不算?

江南气温适宜,一年两熟。眼瞅着夏收即将开始,去年秋天的赋税尚未收缴完成,李恪自然行文下去,着令辖下各州务必在夏收之前将去年的税赋征缴完成。

他现在虽然早已熄了争储的念头,但不代表就不想在父皇面前表现一番。父皇一心东征,李恪焉能不知?东征所需钱粮皆是天文之数,若能积攒一些钱粮以供父皇东征,父皇必定龙颜大悦!

可是现在,李恪居然连大都督府的日常运作都捉禁见肘……

没人交税!

自己的行文发下去,犹如石沉大海,一点波浪都没有。

找来几个知州县令责问一番,要么“去岁水患,农户尽皆欠收”,要么“山越为乱,天地荒芜无数”,反正总有一堆说辞等着自己,说来说去,既没钱更没粮!

李恪总算是明白父皇为何一提起江南士族就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派遣房俊前往江南,亦要跟江南士族算一算帐。

这帮家伙太过分了!

这些江南士族联合起来,勾连甚广,几乎把持了江南方方面面,完全将江南视为他们的禁脔,予取予求,却不许朝廷插手其中,获利一分一毫!

这还是大唐的疆土么?

李恪怒火中烧,却束手无策。

正自恼火之时,忽地有侍卫来报,房俊麾下求见。

第七百一十二章 此乃官员之耻!

李恪与房俊的关系天下皆知,此来又是房俊最信任的亲卫席君买,李恪也没摆谱,而是命人将其带进正堂,自己亲自招待。

席君买一进正堂,便跪地大理惨败,口中大呼道:“山越人反叛,吾家侯爷于牛渚矶遭受攻击,形势危急危在旦夕,还请殿下发兵前往救援!”

李恪大惊失色,临行之前自己还曾叮嘱房俊,却没想到居然应验得这么快?赶紧问道:“形势到底如何?可有你家侯爷的书信或者印鉴?”

事关重大,可不能只凭席君买说两句,李恪就深信不疑了。

席君买自怀中掏出用油布紧紧包裹的书信,双手呈给李恪:“印鉴没有,当时几万山越人将侯爷围在一处山上,日夜不休连番围攻,侯爷趁着敌人修整的间隙,写就血书几封。”

李恪眼皮一跳,血书啊!

形势依然危机至此了么?

他作为亲王这么多年,要么被魏王李泰打压,要么被满朝文武猜忌,可谓极不得志,满腔豪情憋闷心中,抑郁不得舒展。平生最快意的一段时间,便是再关中得到房俊指点,搞出“勒石记功”那么一套把戏,将关中豪族玩弄于股掌之间。

后来二人逐渐熟悉,惺惺相惜,交情突飞猛进,更别说现在的房俊已然是高阳公主的驸马,一家人!

满面惶急的李恪接过“血书”,双手微颤的打开来,仔细品读。

血迹已然干涸,在皱皱巴巴的宣纸上呈现出一种黄褐色的悲壮,可见书写此信的时候形势何等危急,只要想想漫山遍野的山越人如同蚂蟥一样铺天盖地的涌来……重情重义的吴王殿下眼泪都流了出来。

“臣受命南下,却偶遇山越反叛,陷身险地。面对十倍之敌,将士苦战不脱,深陷重围。但身为大唐之军人,自当以死守节,报效陛下天恩,惟愿将士之骸骨,永镇大唐疆土,魂灵不灭,守护帝国之南疆……”

吴王殿下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正堂中的都督府书佐们尽皆黯然。

忠臣啊!

哪怕是死,亦要守护这大唐军人的气节,宁死不屈!

抹了一把眼泪,李恪继续往下看,呃……还有一首诗?

默默品读一遍,不由得大赞,房二果然是诗词圣手,于那等悲壮之绝境,亦能将千古佳作信手拈来,写得真好!

然后他又看第二封书信,这封就简单多了,只有一首诗,下面还有落款,是写此书信的时间,大唐贞观十四年六月庚午……

六月庚午?

李恪觉得有哪里不对,再翻回前面那封书信,看了下后面的落款,六月己巳……想了想,今天就是六月己巳,每个月的第六天叫做己巳,六月己巳就是六月初六。那么六月庚午就是六月初七,今天刚刚初六,怎地将初七的信都写好了?

心头狐疑,再去看最后一封,依然是一首诗,最后的日期是六月辛未……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吴王殿下勃然大怒:“竖子可恶!”

骂了一句,想了想,将正堂中的书佐统统赶出去,没外人了,这才大骂道:“此子居心叵测,实为大唐官员之耻辱!本王问你,你家侯爷现在可有危险?”

席君买有些尴尬,连忙说道:“这个……敌人虽然势众,不过侯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个……想来一时片刻还抵挡得住……”

李恪冷笑:“呵呵,你个狗才,倒是很会替你家侯爷吹嘘,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呸!房二那厮还要不要脸?这样的书信本王若是给他送往京师,他可算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啊!临危不惧、视死如归、忠肝义胆、大义凛然!娘咧,这厮还要不要脸?”

席君买这个尴尬啊,吱吱唔唔不知说什么好。

对于一个军人来说,他也认为自家侯爷的做法很无耻啊,可那是他的领导,他能怎么办?

李恪骂骂咧咧,完全没有以往“玉树临风美吴王”的风范,倒像是一个被人坑了赔了大钱的商贾……

席君买讷讷不敢言。

李恪骂了一会儿,放下“血书”,闭目沉思。

好半晌,李恪才拍了拍桌子,将书佐都叫进来,指着桌案上的“血书”说道:“华亭侯房俊于牛渚矶遭受山越人围攻,为何本王却不曾受到山越人反叛的消息?”

堂下一片寂静,书佐们都低头垂目,默然不语。

这些书佐可不都是李恪的原班人马,大多数都是江都当地的官员。

李恪冷哼,就知道你们这群混蛋没有将本王放在眼里,连山越人反叛这样重大的事情都不通禀,想将本王变成聋子哑子?又或者……根本就是跟山越人沆瀣一气,想要将房俊在江南干掉?

想到此,李恪佯怒道:“如此足可颠覆大唐基业之大事,尔等居然隐瞒不报,到底是何居心?本王怀疑你们当中有人私通山越,会禀明圣上,对你等严加调查!”

“噗通”

当即就有人跪下了,惶急道:“王爷,冤枉啊!吾等岂敢私通山越?确实是不知啊!”

所有书佐都跪下了,有的吓得胆战心惊,有的却不以为然……

即便是吴王殿下,面对这样的形势也就是无可奈何而已,反正也找不到证据,难道还敢大开杀戒?都是江南士族子弟,若李恪敢冒大不韪杀了一个两个,江南士族必将全力反制,届时江南糜烂,他李恪就是第一个倒霉!

这就是江南士族敢于抵制朝廷的筹码——朝廷不敢任由江南局势糜烂!

李恪气得咬牙,却并未丧失理智,等着吧,迟早有一天让你们后悔!

他冷哼一声,大声道:“去把江都水师守备给本王叫来,让他立刻点齐水师战舰,前往牛渚矶营救!”

一个书佐连忙说道:“殿下忘记了?江都水师守备萧铤其父病重,已然返回金陵侍疾,跟您报备过了的。”

李恪一愣,这才想起前几天萧铤跟他请假的事情,看来是早有预谋啊!

“既然萧铤不在,可令副将出战。”

“殿下,依照大唐军律,副将出战是要得到主将授予虎符令箭,否则视为谋逆,按律当斩。”

“呵呵……”

李恪气笑了。

这些江南士族当真是经营的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即便自己亲王之尊,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无异,处处掣肘,简直欺人太甚!

李恪一脸阴沉,忍着怒气:“既然如此,是不是就只能任由山越人任意肆虐,本王就只能听之任之,任凭其动摇大唐根基,祸害江山?”

“这个……虽然江都水师不便出征剿匪,但殿下可以联合安州个府县,令其集合战兵,从陆路发动攻击。”

陆路?安州多山,由陆路感到姑孰城,特么屎都凉了!

李恪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挥挥袖子将所有人都赶走,这才对席君买自嘲说道:“都看到了?本王这个亲王,说得好听是安州都督,可是除了本王的亲卫之外,连个书佐都指使不动!幸好房俊的处境尚可,否则本王亦只能眼看着他身陷重围苦战而死,却是一筹莫展……”

席君买默然不语。

他也没想到堂堂吴王亦被这些江南士族架空,连兵丁都无法驱使。再想想侯爷到了苏州,恐怕也是苦难重重。

“行啦!你且先下去休息,本王自会安排亲卫将这三封书信送去京师。哼哼,真是想不到,本王亦会有朝一日配合一个无耻官员谎报军情、冒领军功……”

不过他亦知道,房俊所为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功勋,他想要的不过是如日中天的声望,以此来作为依仗,能够更快的敲碎江南士族这一块铁板!

想想京师接到这几封信的反应,李恪阴翳的心情稍稍好转。

第七百一十三章 自己把自己埋了……

接下来的两天,山脚的山越人时不时的发起一次攻击,却只是浅尝辄止,遇到强力阻击之后立即撤退,再不似第一次攻击之时的疯狂。

房俊猜想,大抵是山越宗帅乌朵海做样子给那个汉人贵公子看的,既不猛攻,又不撤离,就把房俊这么放在这里,吊着那个汉人贵公子的胃口……

山上的食物倒是充足,即便被围上个十天八天也无所谓。

但房俊渐渐的感觉到一股不安。

很明显,这次山越人的反叛是受到一些江南士族唆使并且暗中支持的,那么这些江南士族跟那个汉人贵公子是什么关系?若果他猜想不错,那汉人贵公子就是畏罪潜逃的长孙冲的话,依着长孙家的影响力,若是直接让那些江南士族派出族中死士战兵参与进攻……

一盘散沙的山越人他不怕,但若是江南士族豢养的死士,那可就大意不得了!

将自己的想法跟刘仁轨、刘仁愿一说,二人的想法跟房俊相同,继续待在山上营造“被困重围”的捞取功勋戏码就太危险了,搞不好假戏真做,真的就被围死了……自己这边充其量就是一百多人,虽然骑兵对步兵的占据绝对优势,但江南士族经营几百年,族中弓弩之类的远程兵器必然不缺,轻骑兵遇上弓弩……

那可就悲剧了。

事不宜迟,房俊立即组织兵卒们准备突围。若是因为想要获得巨大的声望而把自己陷在这里,那可真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保准一千年后还得有人嘲笑房俊的作死……

然而,事与愿违。

当刘仁愿带领斥候想要寻找一个兵力薄弱的突破点的时候,发现了山越人阵中出现了大量的弓弩,以及身穿甲胄的战兵。很不幸,房俊的猜测应验了。

山顶的气氛沉重起来。

虽然兵卒有不少都装备了甲胄,却也只是半身的装备,面对弓弩这种远距离大杀伤性的武器,缺点很明显。更别说人家完全可以先射杀马匹,没了战马,这一百多人陷入海浪一般的山越人阵中,就算是面对一万只蚂蚁恐怕也得给咬死。至于房家的那一百多工匠,虽然各个身强力壮,但上阵杀敌的经验是零,这种情况下只会拖后腿,而不会给整体战斗力加成。

刘仁愿抹了一把脸,刚刚跟一伙身穿甲胄的战兵短兵相接,对然将对手尽数斩杀,也喷了自己一脸血,顾不得洗去脸上血渍,沉声说道:“这些战兵战斗力很强,绝对不是寻常的兵卒,依末将看,更像是江南士族豢养的死士。”

刘仁轨沉默不言,抬头看着山下越聚越多的战兵,愁眉不展。若是江南士族派遣战兵参战,那就麻烦了。

房俊很囧……

虽然刘仁轨、刘仁愿并未有一句埋怨,可房俊自己心虚啊……若不是自己作死,怎会落到如此绝境?以为自己是个穿越者,智商就可以碾压这个时代的绝大数人,手摇鹅毛扇就成了诸葛亮了?房俊羞愧无地,都快没脸见人了。

刘仁轨一直沉默,倒是没注意房俊的神情,别说敢不敢埋怨,这个时候最主要的是想出法子突围,埋怨来埋怨去的就什么意思?

可是想了半天,可没有轻松突破弓弩包围的法子,叹息道:“骑兵对步兵有天然的优势,可弓弩对于骑兵又是全方位的压制,若是我们人数足够,这么短的距离发动一次突袭尚有突围的希望,但我们就这么点人,没等冲到阵前就被弓弩手射死了……除非是当年陛下虎牢关大破窦建德之时的玄甲铁骑,否则轻骑兵对上弓弩手,那就是活靶子……”

刘仁愿大咧咧道:“哪里有玄甲铁骑?陛下当年身为尚书令,总领中原战事,李唐麾下最精锐的兵卒都归陛下调遣,也不过拼凑起来三千玄甲铁骑,甲具太难打造!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呢?吾等战死此地,亦算为国捐躯,只是得想法子保着侯爷突出重围才行!”

刘仁轨一阵泄气。

敌人的弓弩手虽然不多,毕竟是朝廷管制严格的兵种,江南士族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大量装备,但自己这方人数同样不多,两下比较,劣势太大。

房俊倒是心思活泛起来。

关于李二陛下的玄甲铁骑他当然听过,说实话李二陛下虎牢关三千破十万的神话最大的功绩就要归于这三千玄甲铁骑。玄甲铁骑只是这支部队的名字,若是归结于兵种,它就是另外一个名字——具装铁骑!

具装铁骑,亦称甲骑具装,是将人马防护能力发挥到最高水平的兵种,凭借强大的防御能力,甲骑具装可不畏刀剑,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历史证明,训练优良指挥得当的甲骑具装几乎可无视任何兵种,即使是弓骑兵、重步兵这些普遍认为是重骑兵克星的兵种也无可奈何,世界上的帝国少有没有组建过这种兵种的,很多帝国就是因为其精锐甲骑具装损失而走向衰落,比如大隋和罗马……

中国甲骑具装的巅峰是在隋朝,继承了北朝大量兵器的隋朝拥有数量惊人的甲骑具装,是隋朝军队的绝对主力。只可惜大隋最精锐的具装铁骑大多都阵亡在高句丽——高句丽是个多山国家,江河水道也不少,这些地型简直是甲骑具装的灾难,隋朝的在高句丽的失败于此有密切的关系。

后来唐军吸取教训,用新型的弓骑兵和普通的重骑兵取代了甲骑具装,并在对阵突厥和高句丽的战争中获胜。

可以说,具装铁骑的劣势和优势一样突出,迟早要被时代的发展所淘汰。

但它依然是冷兵器时代战场之上最无敌的存在!

没错,他们笨重,他们只能冲锋,但迂回失之直率,偷袭失之磊落,游射失之霸气,防御失之凶猛,惟正面进攻才是真猛士心中之渴望!

他们是古战场的王者,是每一个君王最梦寐以求的豪华战士,几十万人的战场上,他们不过数千,却能威震三军,贵族勇士莫不以身在其中为荣,他们就是甲骑具装,人马皆甲的重型骑兵!

房俊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没错,想要制造那种精密繁复完美装备的“铁甲九事”是不可能的,但是看着眼前的炼铁炉,再看看矗立在河边的几座水利锻锤……一个想法浮现在房俊脑中。

山脚下的山越人阵内一片压抑。

长孙冲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受乌朵海的愚蠢,若不是干不过他,哪怕身处山越人阵中,他也得把乌朵海那颗愚蠢的脑袋给割下来!

这群愚蠢的蛮子只知道烧杀劫掠,攻打县城抢夺粮食女人,却忘记了若没有自己居中联络,没有江南士族的默许和支持,他们转眼之间就得被大唐府兵镇压!

从发起反叛到现在,宣州附近没有一兵一卒前来围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而自己和江南士族想要的只是房俊的脑袋,这才是先决条件!

可现在乌朵海居然想要放弃围攻房俊,转而攻打更大的城池,掠夺更多的粮食、钱财和女人,自己怎么可能允许?江南士族怎么可能允许?

“现在各大家族的战兵已经陆续抵达,只要能将房俊死死的围住,让他插翅难飞,很快就能割下他的脑袋,到那时候你们山越人干什么都没人管。”长孙冲忍着怒气,劝说乌朵海。

乌朵海默然不语,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真当我是傻子么?

什么划江而治、什么割地称王,骗鬼呢!

第七百一十四章 无双国士

乌朵海才不傻!

虽然不知道这个房俊为何被各大家族视为寇仇,急欲除之而后快,但是乌朵海清楚,现在各大家族能够容忍山越人攻掠县府,完全就是想将除去房俊这个罪名按在山越人头上,等到房俊一死,山越人面临的必然是各大家族的雷霆打击!

一直将江南视为禁脔的江南士族,怎么可能放任山越人在江南胡作非为?

正在这时,一个头戴斗笠遮掩住相貌的人匆匆走到乌朵海身前,低声耳语几句。

长孙冲眼睛眯了起来。

他一直就觉得乌朵海的身后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来指挥乌朵海的所作所为,与其说这次山越人的反叛是他从中联络使得江南士族许诺了山越人庞大的利益,不如说是此举附和乌朵海身后神秘势力的利益……

果不其然,那神秘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飘然而走。

乌朵海立即一改刚刚拒不合作的姿态,斩钉截铁道:“那就依着长孙公子,只要各大家族的战兵到齐,立即发动冲锋,一举将房俊擒杀,山上的那些兵卒,一个不留!”

长孙冲嘴里应和着,眼神却看着那个消失在山越人群中的带着斗笠的身影,心念电转。

这是什么人?

关中的酷暑很是难耐,往年的这个时候李二陛下会巡幸行宫,要么去昆明池大安宫操练水师,要么去杜水之北的九成宫纳凉,要么去骊山的汤泉宫避暑,或者是西山的襄城宫——不用襄城宫去年多蛇,李二陛下将督造宫殿的阎立德叫来申饬一顿,就再也不去了……

可是今年,李二陛下老老实实的呆在太极宫里,哪儿都没去。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东征的计划已经展开,方方面面都要统筹调度,西北的兵员要抽调前往涿郡,东海的钱粮要囤积起来,兵器甲胄的打造修补、战马车辆的维护调度,都要他亲手处理。房玄龄入夏以来就染了暑气卧床多日,别的人李二陛下又信不过……

最关键的,他得随时等候江南的消息。

对于房俊南下,李二陛下是抱以很大期望的。

江南糜烂,世家豪族盘根错节,想要开创局面难如登天。但吸取了前隋的教训,除去将士厌战水土不服之外,后勤辎重经常延误亦是不可无视之原因。因此,从江南就地征缴辎重粮草然后迅速用过海路运往高句丽前线,就成了胜败之关键。

立政殿大殿四角铜盆里的冰山已然化了大半,却丝毫没让人感到几分凉意,窗户都洞开着,燥热无风。

李二陛下很不雅的扯了扯衣领,才感觉呼吸顺畅一些,看着面前的岑文本,问道:“今夏酷暑,关中雨水稀少,现下旱情如何?”

“回陛下,关中少雨,但水利四通八达,引河渠之水灌溉田野,禾苗长势良好。虽然很可能减产,但不虞有太大影响,陛下可放宽心。”

岑文本正襟危坐,身上的紫色官袍板板整整一丝不苟,一张刻板的面容毫无表情,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酷暑的难耐。

李二陛下闻言,轻叹一声:“都是房俊的功劳啊……工部以往都是尸位素餐,得过且过,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让你既是恼怒又无可奈何。唯有房俊,看似嬉笑怒骂不服管教,却懂得自己的职责所在,若非这些灌溉水利,怕是今年关中又要田野荒芜,年底的国库又将捉禁见肘。”

岑文本深以为然。

一个官员的优劣,只在于是否完成本职工作,与其他无关。就算嚣张跋扈,就算另类突兀,只要将本职工作做好,就是一个合格的官员。

在这一点上,房俊做得相当不错。

“房驸马年少气盛,行事有时难免任性,此乃人之常情。然其心怀天下,所作所为皆泽被苍生,假以时日,定然是帝国之栋梁,陛下洪福也。”

岑文本与房俊关系一向不错,这个时候自然不吝于说上几句好话,何况皇帝也喜欢听……

果然,李二陛下一脸欣慰,正欲夸赞几句,殿外忽然脚步急响,李二陛下当即住嘴,眼神看向大殿门口。

敢在宫里这等焦急失礼,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不一会儿,一名内侍急匆匆入内,到了皇帝面前拜倒,喘着粗气道:“陛下,吴王殿下有战报送至。”

李二陛下微微一愕:“战报?”

吴王李恪敕封为安州都督,却嫌弃安州破败,一直驻守在江都,对此李二陛下听之任之,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生活舒适一些也是应该的。

但江都紧扼大江,背靠扬州,乃江南繁华之地,哪里来的战报?

赶紧伸手接过,拆开火漆封口的信封的仔细阅读。

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

信中,吴王李恪严词痛斥江南士族勾连各方,把持江南政务,甚至就连水师都尽在其掌控,自己闻听山越反叛房俊被围想要发兵救援都处处掣肘,自己妄自焦急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江南已非大唐之江南,而是江南豪族之江南!

后面附着房俊的那份“血书”……

如果说李恪的战报让李二陛下怒发冲冠龙颜震怒,房俊的这封“血书”则让李二陛下一瞬间红了眼珠子,一股痛彻心脾的悔恨自胸臆间弥漫!

李二陛下死死的咬住牙,腮帮子的肉棱一阵起伏,心痛欲绝!

岑文本被皇帝的神情下了一跳,低声问道:“陛下,江都发生何事?”

深深吸了口气,李二陛下勉力压制着心中愤怒和心疼,颤着手将战报递给岑文本:“爱卿自己看吧,江南豪族,朕与他势不两立!”

岑文本浑身一震,双手接过战报,心底震惊。

江南豪族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堂堂帝王说出这样的狠话?

展开战报,岑文本仔细观阅。

山越反叛?岑文本吓了一跳,陛下正全力经营江南,山越人就来了这么一手,时机太过巧合,恐怕其中的缘由颇深。

再看到房俊的“血书”,即便冷静深沉如岑文本,也不能淡定了……

“臣受命南下,却偶遇山越反叛,陷身险地。面对十倍之敌,将士苦战不脱,深陷重围。但身为大唐之军人,自当以死守节,报效陛下天恩,惟愿将士之骸骨,永镇大唐疆土,魂灵不灭,守护帝国之南疆……”

铮铮铁骨,豪雄末路,莫过于此!

最令岑文本心神激荡的是最后的这首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你们不都骂我房俊是个棒槌么?不都说我是个夯货么?不都鄙视我率学无诞、嚣张跋扈么?

那我就给你们看看,我房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烈火焚烧,哪怕粉身碎骨,我房俊也顶天立地,把我清白的名声留在世间,让你们好好看看!

岑文本深切感受到这首诗字里行间那种深深的愤怒、不甘,以及对于世人误解的愤懑,房俊要用自己的血、用这首诗,向世人表达自己的不屈和忠贞,为自己正名!

嘴皮子颤抖半天,岑文本才最终赞叹出一句话:“房俊……无双国士也!”

李二陛下神情幽深,怒气勃发,大手怕打着案几,咬牙切齿一字字说道:“朕好悔啊!就不该惯着他任性,不该派他去江南!好一个山越人,好一个江南豪族!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对朕的爱婿下此毒手,真当朕的屠刀已经不利了么?”

皇帝心中已是怒极,这是帝王权威遭受到赤裸裸的挑衅!

可在心里琢磨着房俊到底有没有生还可能的同时,亦在发愁要怎么跟自己的女儿高阳说这件事……

第七百一十五章 帝王之怒

皇帝紧急召集大臣,商议山越人反叛之事。

消息一出,长安震荡。

对于大部分汉人来说,僚人、山越等等蛮夷犹如疥癞之疾,想要彻底除去要大费周章,得不偿失;若是听之任之,又祸乱各方,动荡不安……

自大唐立国以来,僚人、山越反复叛乱,虽然每一次朝廷大军多能及时将其击溃,然而余者遁入深山沟壑,即便朝廷再有百万大军也莫奈之何。

叛乱,剿灭;修养生息,再次叛乱……

这就是大唐境内蛮夷的轨迹,烦不胜烦,剿不胜剿。

可是这次明显事情搞大了!

华亭侯、驸马、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房俊,居然被数万山越人围困于牛渚矶,麾下兵不过一百,外无援手,眼看就要葬身于山越蛮夷之手……

山越人如此嚣张,你江南士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太极殿上,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在搞清楚事情起因之后,将目光瞄着宋国公萧瑀。

你不是江南魁首、清流领袖么?

你就这么看着房俊被杀、陛下的脸被打得啪啪响?

还是说……这其中就有你的影子?山越人反叛,啸聚成众,江南士族近在咫尺却无动于衷,你们到底想要干嘛?以往不肯认缴税赋、将江南经营得水泼不进也就算了,难道你们还想造反不成?

萧瑀如坐针毡,抬头瞄了一眼皇帝,看到那张阴云密布隐忍着暴怒的脸孔,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叫苦不迭。

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可这话说出去谁信?

在他身边的房玄龄亦是刚刚知道情况,看似面无表情,似乎儿子的生死并未放在心上,但是微微抖动的袍袖却显露出心底的愤慨和焦急。

当下,房玄龄出班奏道:“战报之中只说房俊被山越人数万人围困,却未曾言及生死,想来还有一线生机。微臣惶恐,恳请陛下调集江南兵马,前往救援。”

诸位大臣看着房玄龄进贤冠底下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苍老的面容上虽是平静,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眼神之后流露出来的悲戚……俱都心生恻隐。

诚然,在场诸公有很大部分嫉妒房俊受到皇帝的青睐,能够担任这样一个封疆大吏一般的职务,起先难免有幸灾乐祸之意。但是想到房玄龄多年来温润谦厚的君子风度,总领政事显赫宰辅,却要老来丧子……都感同身受。

虽然一百多人被数万山越人围攻的结局几乎毋须考量,诸公却都闭上嘴,没人说已经不许救援之类的话语。好歹,也得给房玄龄留下一线希望……

当然,自然也不缺乏幸灾乐祸之人,比如治书侍御史刘泪,比如赵国公长孙无忌……

尤其长孙无忌最是开心。

你房玄龄不是嘲笑我儿子畏罪潜逃浪迹天涯么?可好歹还有一口气在,你儿子呢?怕是已经被野兽一般行径的山越蛮夷剥皮抽筋、碎尸万段了吧?

李二陛下看着丹陛之下的老臣,心头充满歉意。若非自己的疏忽,何至于此?一直以为江南士族就算反抗,亦不过是玩弄一些手段,令房俊在江南寸步难行毫无作为而已,却不想这帮狼子野心的畜生,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胆大包天至此!

咬了咬牙,李二陛下未回答房玄龄的话语,而是看向萧瑀,目光如同刀锋一般锋利,语气犹如万载寒冰一般冷冽:“宋国公,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萧瑀赶紧站出班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涩声道:“微臣请陛下旨意,令江南各处水师抽调精锐,即可赶往牛渚矶,务必将房俊解救出来,剿灭山越反叛!”

他已经感受到了皇帝几乎不可遏止的愤怒,深深了解皇帝性情的萧瑀已经手软脚软,他知道若是皇帝这股怒气爆发出来,江南士族必将无法承受!

老家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事先居然完全不知!这帮愚蠢的东西,难道不知这是在玩火吗?以为弄死一个房俊就能打消皇帝征辟江南的心思?

简直愚不可及!

李二陛下冷冷的望着萧瑀,将吴王李恪的战报和房俊的“血书”递给身边的内饰:“送去给宋国公好好看看,大家也都看看,这就是大唐的江南,这就是朕的江南水师!”

内侍领旨,双手捧着战报和“血书”,来到萧瑀面前。

萧瑀战战兢兢接过,一目十行,粗略一扫,就觉得脑子一晕,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大呼道:“陛下,微臣全不知情啊……”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李恪的战报和房俊的“血书”在众臣之间流传。

房玄龄见到“血书”的那一刻,强忍着的老泪瞬间流下,心中如被刀割一般剧痛,哽咽不能言。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啧啧,房二郎文采依旧,只是这通篇的忠贞之气,令吾等老朽汗颜啊!”

“是啊,房二这小子虽然混蛋起来令人生恨,但面对生死,非但没有屈膝求生,反而烈性至此,当得起一句无双国士!”

“次子文采天授,贞烈无双,假以时日定是大唐栋梁,可惜啊……”

众人皆是赞叹惋惜,以往对于房俊嚣张跋扈的小小不满,在这首贞烈无双的诗句之前,也尽皆放下。

人死为大么……

没人相信房俊在此等情形之下还能生还,自然不吝于赞美,更不会妄作恶人,往死里得罪房玄龄。

长孙无忌老神在在,耷拉着眼皮,心里却是一阵阵冷笑。

房二啊房二,在关中有你老爹和陛下护着你,任由你胡作非为嚣张跋扈,这回到了江南,可没人会惯着你!不过是因势利导,凭借一些奇技淫巧的把戏聚敛一些钱财,还真就当自己是宰辅之才,帝国肱骨了?

这次,老夫就看你怎么死!

满朝诸公,虽然与房俊有龌蹉者不计其数,但论起恨意之深,莫过于长孙无忌。

萧瑀被皇帝如刀的眼神逼视,如同被投入火炉烘烤,整个人大汗淋漓。

“陛下,老臣……老臣……”嗫嚅两句,萧瑀却是无以为继。

他倒是想给自己摘出来,想要跟皇帝说此事自己毫不知情,可是皇帝会信么?房玄龄会信么?满朝文武会信么?连他自己都不信!

身为萧氏家主,领袖江南士族,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说你全然不知情?

萧瑀心里依然将家中留在江南的子弟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现在已是心慌意乱,不知到底是自家子弟瞒着自己暗中行事,亦或根本就是萧氏被其余江南士族排除在外……

无论哪种结果,萧瑀都不可承受。

“陛下,山越反叛,动摇江南根基,某请一支令箭,愿率军南下营救房驸马,平息叛乱!山越乱民,必将其血染江水,震慑其魂魄,使之永世不敢复叛!”

年近半百的程咬金身躯魁梧,体格健硕,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震得大点之后嗡嗡回响。

他这一出头,牛进达、尉迟恭、李大亮等武将尽皆站出班列,齐声鼓噪,皆愿意率军南下评判。倒是英国公李绩面沉似水一脸阴沉,看不出起心思如何。

萧瑀闻言大骇,跪地长揖道:“陛下,万万不可!山越人虽然反叛,然人丁不多,皆乌合之众,难以动摇江南根基,不过一时之疥癞,难成大器。若驱使关中大军南下,不提军饷粮秣耗费无数,单单只是动摇帝都守备,便得不偿失。”

程咬金瞪眼道:“难道就任由江南糜烂,任由房驸马战死牛渚矶,使英魂含恨,忠臣泣血?”

第七百一十六章 悲催的萧瑀

武将的功勋自战场而来,亦要战争来维系。

程咬金近年已经鲜有出征,在军中的影响力直线下降,现在有了山越反叛这个由头,正可率军南下一鼓荡平,即稳定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亦可捞取一份功劳。更别说武将集团一直对房俊报以好感,认为其可以在成为未来武将集团的顶梁柱、话事人,是武将集团维系强势的希望所在。现如今却被江南士族暗算,含恨折戟在小小的牛渚矶,心头怎能不火气冲天?届时大军南下,魑魅魍魉一网打尽,正好以武力镇压江南士族,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老程的性格可不是长相那般粗犷,心思细腻着呢……

萧瑀大惊失色,朝中不少江南士族出身的文臣亦都吓了一跳,他们虽然敢于跟皇帝扳手腕,那是凭借皇帝不愿使得江南糜烂的前提下。

若是皇帝铁了心要一举荡平江南,宁肯自己的东征计划压后数年,那江南士族将会面对一场灭顶之灾!一旦大军南下,会只是单纯的剿灭山越?

只怕兵连祸结之下,以各种名义将江南士族全都给一锅端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江南士族在这次事件当中的确摆脱不了嫌疑,暗中背后不知有多少不可告人的谋划!

十几名文臣齐齐跪地,大呼道:“陛下,万万不可!”

李二陛下高坐龙椅之上,面色狠厉,冷言道:“山越反叛,忠臣陷阵,却无一兵一卒发出,朕对江南局势甚为失望!一直以来,朕对江南豪族颇多忍耐,可尔等却得寸进尺,丝毫不顾帝国前途,不顾朕之颜面,不顾大唐律法!你们说说,朕凭什么还要对你们如此退让?朕就豁出去不东征,亦要让你们江南豪族看看,螳臂当车的下场!”

大殿之上的文武群臣尽皆变色。

一句“江南豪族”,算是给江南世家定性!

“豪族”与“士族”仅仅是一字之差,但含义却是天差地远!

萧瑀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

终于把皇帝逼急了么?

身为江南士族的领袖,萧瑀一直充当着江南士族的急先锋,但是却很冷静的摆正自己的位置,跟陛下谈条件可以,阳奉阴违也不是不行,但一定不能触及李二陛下的底线。

李二陛下的底线,就是东征!

谁敢破坏他的东征大计,谁就是找死!

若江南士族肯让出利益,协助李二陛下东征,对于江南目前的局势,李二陛下是可以允许其继续保持下去的。皇帝也有顾忌,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看到帝国最繁华的地方乱成一团,民生凋敝。

偏偏江南士族不肯!

不肯就不肯吧,既然是江南士族的领袖,那么自然要以江南士族的利益为重。陛下既然派遣房俊前往江南,那就先让房俊感受到强大的阻力,感受到江南士族守卫江南的决心,然后适当的给予一些好处,有限度的协助李二陛下东征。

这是萧瑀勉力维系的局面,想来李二陛下也是能够接受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江南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居然敢唆使山越人反叛,非但如此,更将房俊置于死地……

都疯了吧?

这帮蠢货难道真的不知“帝王一怒,血流漂杵”的典故?

还是真的想用自己的脖子试一试李二陛下的刀子到底利不利?

一群舍命不舍财的蠢货!

萧瑀心中已是怒极,恨不得就任由他们去死!

可他偏偏不能……

萧氏乃江南士族之领袖,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萧氏与江南各族之间往来密切,勾连甚深,一旦其余士族遭受到灭顶之灾,难保萧氏不会牵连其中。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江南士族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以往看似最坚固的盟友,现在却怎么看都是被绑架了……

萧瑀满嘴苦涩,伏地哀请:“陛下,老臣……愿往江南,联络各地水师兵卒,一则发兵解救房驸马,一则平定山越叛乱。”

李二陛下目视他良久,才缓缓说道:“宋国公,愿立军令状否?”

萧瑀一脸颓然:“老臣愿立。”

不愿不行啊,事关重大,不立下军令状,谁知道你去了江南都会干些什么,会不会全力评判,解救房俊?既然你没把握,那就只能让程咬金等一干磨拳擦掌磨刀霍霍的武将率领十二卫大军南下了……

萧瑀觉得自己被江南这帮孙子给坑死了……

他若是不站出来,皇帝必然再无耐心,指派十二卫大军南下,那是江南糜烂,各大世家岌岌可危,萧氏也休想置身事外。更严重的是皇帝认定此时的背后有他萧瑀的影子……那才是要了老命!

他站出来,表示前往江南平叛,那就是跟江南士族站在了对立面。而且这次江南事件不仅仅是处理完了就行了的,皇帝必然要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江南士族必须有人担起这个责任,背这个锅……

如此一来,萧瑀更是与江南士族怨隙加深。

无论如何做,都是里外不是人……

房府一片愁云惨雾。

房俊与牛渚矶被数万山越围困的消息传来,房府上下全都惊骇欲绝。

怎么会这样?

卢氏哭天抹泪,房遗直唉声叹气,武媚娘双眸赤红,紧紧咬着樱唇,高阳公主却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抽了……

房遗直一脸悲戚:“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间……二弟好文采!铮铮铁骨,烈烈雄风,古之忠烈,莫过于此!以往为兄只以为二弟喜好黄白之物,性情卑劣,不似同道中人。今日方知二弟看似浮华,实则内有锦绣,愚兄不如矣!生要得意抒怀,死亦轰轰烈烈,正所谓死得其所,呜呼哀哉……哎呀!娘为何打我?”

正深感二弟乃忠烈国士深深敬佩的房遗直,被卢氏操着一根鸡毛掸子劈头盖脸的一顿狠抽,大骂道:“读书读傻了是吧?就这么盼着你弟弟死?还死得其所,还呜呼哀哉,老娘今天就先打死了你……”

“哎呀,娘啊别打了,哎呀呀,我错了啊娘……”

房遗直愚孝,被打了非但不敢还手,连躲闪都不敢,只是抬着手臂护着脸,被卢氏一顿狠抽,鸡毛满天飞……

他叫得凄惨,家人却每一个上前劝阻卢氏,就连妻子杜氏都对其怒目而视。

这个口不择言的可恶家伙……

卢氏打了一阵,见房遗直也不躲闪,忽觉悲从中来,若是二儿子再此,自己打一下就要雪雪呼痛逃之夭夭了吧?

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卢氏将鸡毛掸子丢在地上,回身坐到椅子上大哭:“我那苦命的儿子啊,怎么就非得要去江南……可怜你这娇妻美妾,连个血脉都没留下啊……”

屋子里气氛愈加悲切。

哭得泪人儿一般的高阳公主忽地站起,叫道:“本宫这就回宫,让父皇发兵南下,救援郎君……”

一直脸色阴郁未曾出声的房玄龄,此刻说道:“殿下稍安勿躁,军国之事,陛下自有定夺,萧瑀既然主动请缨南下,想来必是心有成算。”

高阳公主愣了一愣,也知道房玄龄所言不虚,皇帝岂会坐视自己的臣子被山越人围杀?

可惜江南路远,亦不知郎君现在情形如何,是否抵挡得住山越人的围攻,还是……

一直纤手自身后伸来,轻轻的揽住她的腰肢。

高阳公主回头,便见到武媚娘那一双红肿的眼睛。

两个女人都是悲痛拒绝,相拥着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房玄龄心中恻然,满是悲痛,站起身说道:“老夫执掌中枢多年,幕中岂能无忠心之士?老夫这就给江南的旧部去信,务必令其出力周旋。”

言罢,大步离去。

老好人房玄龄,此刻也是怒火填膺!

真当一朝宰辅是个摆设?

老虎不发威,真当是病猫么……

第七百一十七章 板甲的简易缩水版本

朝霞万道,绚烂的霞光照耀着山坡、密林,金灿灿一片。不远处的长江滚滚东流,浩荡江水经由牛渚矶下冲击岩石,鼓荡出呜咽一般的回响。

长孙冲站在密林边缘,看着身边或躺或卧依旧鼾声四起的山越人,恨得咬牙。如此一群豚犬般的废物,只知好吃懒做不事生产,劫掠时蜂拥而至却全无进退之法,不懂礼义道德不尊伦理纲常,活着简直就浪费粮食!怪不得世世代代不溶于天下,被驱逐在此深山密林穷山恶水之中自生自灭,实乃咎由自取!

若非自己现已不见于朝堂,定当引兵前来,将其统统宰杀,为时间除此疥癞!

那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山越宗帅亦是不可理喻。口口声声不愿攻上山去宰杀房俊,不愿自己的部族枉死性命,可你难道不知若非将你当作最好的背锅人选,江南士族怎能容许山越啸聚而起,肆虐宣州?

不杀房俊,要你何用?

杀了房俊,更留之无用!

无论如何面前只有死路一条却懵然不知,还心心念念的想要纵兵劫掠丹阳,简直贪得无厌愚蠢至极!

抬头看了看山顶,长孙冲心内冷笑,并不焦急。

实在没料到房俊只是率

领区区百十人便能击退山越人的数次冲锋,看来这棒槌在西域两战突厥狼骑而大获全胜并非侥幸,带兵的手段确实比自己强上一些。

可那又如何?

还不是被困死地,即将成为待宰的羔羊?

以为坚守此处,便能固守待援?简直天真!几乎所有的江南士族都已形成默契,非但绝不会让各地府县派出一兵一卒救援,更派出各自族中豢养的战兵死士前来,务必将房俊击杀在此,给朝廷衮衮诸公一个震慑!

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即便是皇帝,也休想染指抢夺江南士族的利益!

长孙冲对江南士族的野望并不赞同,甚至不屑一顾。任由你猖狂一时,就当真忘记了陛下是如何起家、如何上位、如何坐稳这天下了?

等到逼得陛下不得不举起屠刀埋葬自己的理想,江南士族面临的将会是一场血淋淋的清洗,长孙冲无比确定!可惜啊,他现在是丧家之犬、孤魂野鬼,朝廷大事还与他有何关系呢?

想到此,长孙冲伸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两眼射出仇恨的目光!他不管江南士族的结局是什么,更不管山越人会不会被湮灭在历史的河流中,他只要房俊的脑袋!

耳畔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长孙冲侧耳倾听,声音的来源好像是山顶,在打铁么?凝神向山顶看去,但朝阳耀眼,入目一片绚烂,晃得人眼晕,距离也有些远,看不清楚山顶在做什么。

长孙冲忽然有些心虚的感觉,房俊那小子或许办正事有些毛躁,但往往会冒出一些奇思妙想,凭借着奇技淫巧的能耐令人大出意外。

莫非这小子又搞什么阴谋诡计?

长孙冲有些不淡定,虽然确定附近各州府县不可能派出兵卒前来救援,但夜长梦多,还是赶紧将这小子宰杀才能放心!但是环目四顾,聚拢在自己身边的各家族战兵死士并不多,且多是弓弩手,缺少重甲步兵。弓弩手狙击是长处,但若是以之攻坚却并无多大优势。现在各家族派来的战兵死士正源源不绝的赶来,只要再等几天,必然能一鼓作气攻上上坡,手刃房俊!

压制下心底的焦虑,长孙冲只能等待。若是没有绝对优势能够保证将房俊一网打尽,万一其靠着骑兵剽悍寻到漏洞突围而出,自己的所有谋划可就付之东流了……

山上的房俊自然不知长孙冲的想法,更不知冲冠一怒的老爹已然凭借宰辅之威发动麾下官员,与江南士族展开博弈。他现在全身心的投入到打铁种田的乐趣当中……

炼铁炉炼出的铁锭尚未冷却,带着暗红的色泽柔软的一团,便被铁钳子夹着放到砧木上,巨大的水利锻锤被水力推动,高高举起,然后快速落下。

“当”

巨大的锻锤携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的敲击在柔软的铁锭上,本是椭圆的铁锭顿时瘪下去。锻锤不停的落下,火星四溅,铁匠握着铁钳子激动铁锭不断调整锻锤的着力点,片刻的功夫原本的铁锭就变成了薄薄的带着凹凸弧度的长方形大铁片。

铁匠感受一下铁片的厚度,满意的将其撤下,又换了一块铁锭继续敲打……

另有一个铁匠接过大铁片,用硬度很高的钢钎在铁片的四角用铁锤钉出孔眼,以细细的皮革穿过,与先前的一块形状差不多的贴片连在一起。

旁边一个士卒早就站在那里,任由铁匠拿起这两块铁片套在自己身上……顿时就成了一副甲胄。

只不过这甲胄与以往的鱼鳞甲或者明光铠全都不同,身前身后都是一块完整的铁板,防护力不弱,但灵活性就差了很多。

一百多工匠里有半数铁匠,铁匠打铁,余者帮衬,七八座水力锻锤全部开动,“叮叮当当”之声响成一片,一块块形状各异的铁板或大或小、或平或凸、或宽或窄,各自依照面前的图纸打制成型,分工明确,速度奇快。

另一边,房俊则同刘仁轨、刘仁愿一起,将各种形状的铁片组装起来,套在一匹不断打着响鼻的战马身上。

“侯爷,简直……简直……神人啊!”刘仁轨看着套在战马身上的全副马甲,在回头看看身边全身都装备了铁甲的骑士,简直想不出什么言语来表述自己心内的震撼!

旁边的刘仁愿则双目闪闪,看着房俊的目光惊为天人!

侯爷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只是睡了一觉,居然就能想出这么简便制作全套骑兵重铠的法子?

房俊则全程保持高冷,愈发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心里却很是得意。这就被咱震住了?呵呵,高深个蛋啊,不过是欧洲板甲的简化缩水版而已……

由鱼鳞甲等铠甲装备的骑兵叫做“具装铁骑”,没理由板甲装备起来的骑兵就不是了吧?

板甲的上半身是主体,称为胸甲,前胸后背是一整块板。而胳膊上是两块板,上臂板和下臂板,肘关节连接,也不是一个整筒,重点防护前面,后面有豁口。下半身分成几个部分,大腿、小腿、膝盖、脚面,分别有防护板,而大腿根内侧和屁股后面、膝弯以上没有防护板,因为这些地方如果再加防护板,就没法骑马,也没法活动了。

板甲被很多人给神化了,说什么刀枪不入,其实缺点和优点一样多,制作起来也并不难。关键的难点就是铁料的质量和水力锻锤。没有质量上佳的铁料,难以打造出弧度完美的部件,没有水力锻锤……靠人力的话累吐血也打不出胸前身后的那两块铁片啊!

当然,急迫之下房俊也不可能打造出完美的板甲,铁板边缘毛边,时不时会割伤自己,胸甲弧度不均匀,一边鼓起来一边瘪下去,各个部件都是手工打造,大小不一形状参差不齐……

用一个词来形容打造出来的板甲:丑陋!

不过以此来面对山越人和各大世家的战兵死士,已经绰绰有余。弓弩手对具装铁骑的威胁力很小,而各大世家的战兵死士就算战斗力再强,也无法抵御具装铁骑的冲锋。只要没有重甲步兵,房俊所打造的简易缩水版具装铁骑就是无敌的存在——事实上这个大唐也没有几支成建制的重甲步兵。

房俊相信,只要在给三天时间,他就能装备起超过五十人的具装铁骑,足以对山脚下的敌人形成碾压!

事实上,房俊的部队一直就是凭借着装备优势对敌人形成碾压,因此而取得胜利。两战突厥狼骑,是凭借火器的强大威力以及出其不意,最终获胜,现在面对山越人和各大世家派出的战兵组成的联军,板甲又成了出其不意的剽悍存在……

第七百一十八章 局势糜烂

金陵形胜,独秀天南,东吴大帝孙权在此建都,此后东晋、南朝的刘宋、萧齐、萧梁、陈均相继在此建都,故有“六朝古都”之称。

然则愈是如此得天独厚的雄城,愈是命运多舛……

六朝时的健康相当繁盛,据说梁武帝时,城中户口达到三十万户,繁华兴盛。及至隋灭陈,擒陈后主陈叔宝,平毁城邑宫苑,将健康城全部平毁为农田,仅在石头城设蒋州,繁华落幕,满目苍夷!

执行这个决策的是杨素,而颁布这道“拆迁令”的则是隋文帝杨坚……

杨坚出身于寺院,是一个迷信的皇帝。在将南陈灭掉,后主掳离故都后,他依旧担心东南“天子气“再起,决定大破建康风水,打算彻底镇压。杨坚为什么会想到这事?根本的原因自然是健康系帝王之宅,有“龙脉之气”,自东晋在此立国起,到陈灭亡,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作为都城存在,在南方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隋朝灭亡南陈之后对健康施行的“平荡耕垦“政策,就是将城内地面上所有建筑拆毁,推成平地,开垦成田,供农民栽菜耕种,隋书五行志下记载:“及陈亡,建康为墟。“堂堂一国都城,竟然成了农民菜地,不要说中国了,在世界都城史上,也是罕见的。

中國历朝历代的帝王或者反叛者似乎都有“败家子”属性,灭亡了一个政权还不算完,非得将其所有标志都彻底抹去,焚毁都城的事情数不胜数,真真是令人嗟叹哀呼,心痛不已。

然后,隋文帝又废“建康“一名,恢复了秦始皇讥辱南京的“秣陵“……

大业十三年,占据江淮大片地区的杜伏威在历阳自称吴王。唐武德三年,杜伏威击败江北的李子通,将根据地迁移到健康。武德五年,杜伏威入朝,被软禁在长安。

“归化”的含义是“归顺化从”,“归服”。唐王朝因为杜伏威归顺中央朝廷,就给健康起了这个名称。

武德七年,杜伏威在长安被李渊毒杀。后李二陛下即位,才诏复官爵,以公礼改葬。杜伏威被唐高祖鸠杀的第二年,即武德八年,唐高祖改归化县为金陵县,恢复其古称。

金陵作为江南中枢,自然不是一纸“平荡耕垦“的政令便可轻易荒废。南来百侨皆世居于金陵,本地吴姓则汇聚于三吴,虽相互勾连,却又泾渭分明。作为侨姓的大本营,怎会任由金陵荒弃?自隋炀帝之时起,金陵便逐渐恢复兴盛,亭台楼宇广厦庄园,渐次兴起。

萧瑀得了皇帝旨意,自然不敢怠慢,回到府中匆匆交代一番,即刻乘舟南下。一路心焦如焚,连番催促,座船顺风鼓帆纤夫成群,遇卡过卡逢闸开闸,没几日便进入扬州地界,却过江都而不入,直抵金陵。

一路行来,萧瑀忧心忡忡,嘴上都起了一溜燎泡。

下了船的第一时间,便是询问老宅前来迎接的族人:“牛渚矶现况如何?”

他最怕的就是房俊已经被山越人宰了,那时才可谓是无回天之力!听闻族人说房俊依旧坚守,上万山越人几次冲锋皆奈何不得,萧瑀这才算是将心放回肚子里。同时也不由呐喊,这房俊还真是有两下子,那么多的山越人就算都是猪,一人一口要将他咬死了吧?

这一路风驰电掣的赶路,萧瑀一把老骨头早已经受不住,闻听房俊尚未亡命,心里有了底,精神头一泄,就有些顶不住。身边的仆人赶紧护着他回到老宅歇息。

隋文帝将金陵“平荡耕垦“之时,萧氏老宅早已尽毁,后来虽然在城中建起华厦百间,但萧氏宗族一直居住在城外石头城下的别业之中。此处别业乃是当年萧氏皇族的一处行苑,早些年高祖皇帝将其物归原主,赐予萧瑀。

将将回到行苑,由着侍女服侍净了面,便有下人禀告谢成杰求见。

“让他进来!”萧瑀强打精神,面色幽深。

谢成杰给下人带进来,刚刚弯腰施礼,冷不防被暴起的萧瑀一脚踹翻在地,整个人都吓傻了。

萧瑀一手捂着差点闪折了的老腰,一手戟指大骂:“尔等欲陷老夫于汤釜之中乎?”

他这一下子,不仅谢成杰傻了,堂内的萧氏族人也傻了……

谢成杰虽然眼下并非谢氏家主,但其在谢氏宗族的地位却很是显耀,隐隐有超越下一代家主的架势,在金陵的名望亦是深重。却不料被萧瑀一脚踹翻在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萧氏族人尽皆胆寒。

谢成杰被踹得只发愣,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并未有被萧瑀当中羞辱的恼羞成怒,反而尴尬的从地上爬起,苦笑道:“国公爷,您却是冤枉谢某了。”

他理解萧瑀的暴怒和失礼。

山越反叛,不说这其中江南士族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单单房俊被围诸县被掠,而江南士族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听之任之,就等于将萧瑀放在火上烤。

在皇帝眼里,萧瑀就是江南士族的代言人,也唯有他有这个资格代表江南士族于皇帝斡旋。现在江南士族的所作所为早已脱离了臣子良民的范畴,说是勾连叛逆图谋不轨都是轻的。

此事一出,萧瑀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萧瑀一头银发都竖起来了,怒喝道:“难道你等如此妄为还有礼了?”

谢成杰无奈道:“此事晚辈虽然知晓,却未曾插手其中,国公爷确实是冤枉晚辈了。”

萧瑀愣了愣,知道谢成杰不至于在此事上撒谎,他转头看着自己的族人,语气冰冷:“吾萧氏可曾参与其中?”

族人连忙答道:“并不曾!此事骤起,本是其余世家联合为之,吾等接到消息之时,山越已叛。”

萧瑀刚刚松了口气,熟料那族人又道:“只是……江南各家联合起来在苏州抵制朝廷设立市舶司,此举动摇江南根基,吾家身为江南领袖,不好坐视朝廷压榨江南士族,因此……”

气得萧瑀一阵哆嗦,却又说不出话来。

此事虽然家中并未详细告知,但却是题中应有之义。谁都看得出来市舶司的设立就是针对海贸,而海贸则是江南士族最大宗的财源,朝廷此举不啻于虎口夺食,江南士族没有反应才奇怪。而萧氏既然承担江南士族领袖的地位,享受这个地位带来的益处,这时候就必须站出来与江南士族共进退。

抵制市舶司的设立,其实不算什么,无非是江南士族于房俊掰手腕而已,最终市舶司还是要成立,皇帝的意志要给予尊重。但是其中所涉及的利益,却要在斗争之后坐下来详细商谈,谁多吃一点,谁损失一点,如此而已……

可是眼下有了山越反叛、江南士族坐视不理为背景,抵制市舶司的设立就要被无限夸大了。

萧瑀无奈扶额……

沉思片刻,萧瑀对谢成杰说道:“速速将各家的谋划一一道来,不可隐瞒半分,否则江南士族的末日不远矣!”

谢成杰被这句“末日不远矣”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问道:“国公爷,有这么严重?不过是坐视山越反叛而已,又不是吾等暗中策划,再说也没有证据啊,顶多到时候推出几个子弟承担剿匪不力的罪名,朝廷不至于大动干戈吧?”

萧瑀无语叹气,这帮蠢货!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谁愚蠢谁聪明的时候,他打起精神吩咐族人:“速速拿着我的帖子,前去金陵水师,命其尽快聚集兵卒战船,出兵前往牛渚矶,务必要将房俊救出!”

“这个……”族人一脸便秘似的表情,说道:“金陵水师守备统领王上方,日前围剿水寇大败,水师损兵折将……”

萧瑀勃然变色!

第七百一十九章 各方发力

围剿水寇大败,水师损兵折将?

骗鬼呢!

如此敏感的时机,怎会有如此巧合?况且恰好山越反叛,你就出兵剿匪……你特么到底剿的是哪个匪?

萧瑀一脸苍白。

他知道江南士族向来自大,无视朝廷,却不知已然自大到这种程度!山越反叛,围杀房俊,攻掠县府,你坐视不管也就罢了,居然还亲自发兵?

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

萧瑀脑子一阵阵发晕,他做梦也想不到江南士族已然糜烂至此!真当长安城里那位天子是泥捏陶塑的不成?玄武门连自己的兄弟都杀,都忘了那残暴刚烈的性子?

定了定神,萧瑀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解救房俊,若房俊一死,关中震荡,十二卫大军必定南下,届时江南动荡,自“侯景之乱”以后最大的危机将笼罩江南士族,千百年的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萧瑀咬牙切齿,破口大骂:“琅琊王氏,愚蠢至极!自以中外人物为海内冠,虽王氏踵为公卿,特以累朝佐命有功,鄙不为伍!”

当年袁朗的这句话,现在几乎成为琅琊王氏的标签,任谁对其不满,都会这两句话拽出来加以羞辱,以泄心头之愤!

可以说,琅琊王氏虽然荣耀两晋、显著南朝,但是先有王敦作乱、后有王猛降隋,受尽天下人的鄙夷,对于王氏名望的打击近乎于毁灭性。

也不怪乎萧瑀如此震怒,不顾身份骂出这般侮辱性的言语,王上方却是愚蠢透顶。琅琊王氏早已不复往昔荣光,其在江南士族的地位亦越来越低,声望浅薄,名著不显。若非有江南大儒王雪庵支撑,恐怕琅琊王氏都未必能列入士族之家。

昔年的“王谢袁萧”四大侨姓,王氏已然彻底没落……

诚然,王上方此举未必出自本心,大抵是受到其他士族的唆使,或是暗中许诺助起家门崛起,但他却可曾想过,袭杀房俊这样等同于公然和陛下撕破脸面的举措,事后谁能替他扛?谁又能扛得起?

只此一桩,琅琊王氏的结局已定,末日不远,必然会被各大家族抛出来平息陛下的怒火。

这帮胆大包天的士族,连替死鬼都找好了……

萧瑀揉了揉太阳穴,年纪太大,又是连日赶路舟车劳顿,精力已是不济,只得说道:“持我名帖拜会各大士族,命其务必尽起族中掌控之兵员,速速赶往牛渚矶救援房俊,此举关乎江南士族之存亡,勿谓言之不预也!”

隋开皇九年,杨坚平毁了六朝都城建康,建康周边的宣州、润州的地位随之提升。其中润州“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商贾并凑”,又紧扼大江,历来便是军事重镇。

京口城中官署内,润州刺史卢大遒背案而坐,看着窗外依依垂柳愣愣出神,就连别驾李显纯悄然入内都未发觉。

李显纯脚步轻快,径直来到书案前,见到卢大遒似乎为察觉到自己前来,便轻咳一声。卢大遒这才回神,转头见到是自己的心腹谋士,微微蹙眉道:“何事?”

李显纯将手中书信呈上书案:“房相的私信,刚刚由驿站快马送来,八百里加急!”

古时驿站传递公文,由公文的重要程度分别以不同的速度,分为六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等等,八百里加急既是最高等级,一般情况下唯有战报才会有此待遇。

当然,房玄龄作为当朝宰辅,利用驿站快速传递信件,这点特权自然不在话下。

卢大遒微微一愣,赶紧双手拿起书信,启开细读。

良久,将书信递于李显纯,苦笑道:“房相这是为难我啊!”

作为心腹谋士,卢大遒显然对李显纯极为重视,就连房玄龄的私信亦毫不回避。

李显纯双手接过,一目十行。

看完信,李显纯略一沉思,问道:“明府有何计较?”

卢大遒伸出拇指摁着太阳穴,苦笑道:“能有何计较?某这个刺史看似守牧一方节制军政,实则令不出官署,完全被架空。江南各州,皆是如此。润州官署之内,除去你我之外,尽皆被士族把持,就算本官愿意报房相昔日提携之恩,却也是无能为力啊。想要指使州中兵卒,谈何容易?”

这番苦恼,却也不是推脱。

唐朝地方划分最高等级为“州”,由刺史为其长官。刺史之下有别驾、长史、司马等官,称为上佐官,他们没有职权,朝廷往往以其品高俸厚安置闲散官员。但是如果刺史缺员,上佐官可以代理州事。刺史之下还有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曹参军,负责处理各方面的政务,由录事参军事统领。这些官称为判司,具有实权。

润州上下所有的判司几乎都被江南各大士族把持,卢大遒看似位高爵显一方总制,却根本指使不动这些背景深厚的地头蛇。否则在在山越人起事的第一时间,卢大遒便会派兵前往剿灭,更遑论恩公房相之子房俊亦身陷重围?

李显纯回头看了看门口,四周无人,这才对卢大遒低声说道:“依属下看,固然艰难,却也不失为破局之良机!”

卢大遒皱眉:“何以见得?”

李显纯解释道:“江南被各大士族把持,明府处处受制,名不符实,此乃天下皆知之事,即便是陛下亦知道明府的苦处。明府处处掣肘毫无作为,这是正常现象,陛下并不会因此怪责。反过来说,若明府能在这重重限制之中有所作为,那才是令陛下、令满朝文武惊叹的局面!”

卢大遒无奈道:“显纯之言有理,可这发兵救援,就必须经过司马陆通、司兵朱浚的同意,可这二人皆是出身江东吴姓,具为江南士族之显赫,狼子野心,如何能够同意?”

眼见明府一脸嗟叹、万般无奈的模样,李显纯也暗自摇头。自一腔血勇来到这润州之后,矢志要开创一番局面,却连番遭受江南士族的全力压制,现在不仅是心灰意冷,更深陷泥潭,一叶障目,全无当初之意气风发、纵横睥睨!

李显纯低声说道:“明府之言,请恕下官不敢苟同,有的时候并不是看你做没做成事情,而是看你去不去做……”

卢大遒微微一愣,随即恍然!

是呀!江南各州被士族渗透把持,此事朝廷诸公以及陛下皆心知肚明,不过是暂时忍耐全力谋划东征大计而已。在这种情况下,做不成事情是应该的,做成了才令人惊愕!

然则正如李显纯所言,做不做得成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陛下对江南局势已然死心,可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派往江南的臣子毫无作为,甚至和光同尘!再者说,陛下会对江南局势死心么?若是当真死心,又岂会派遣房俊南下?

“砰!”

卢大遒一拍书案,朗声说道:“显纯言之有理!持我刺史节牌,即刻将司马陆通于司兵朱浚请来,本官到时要看看,这帮江南士族难道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李显纯领命而出,现在正是当值期间,州中大部分官员都在官署之内办公。

顷刻,便有二人俱着官袍,一先一后走进堂内。

前头一个四旬左右的官员,颧骨高耸双眼如豆,生就一副刻薄相。后者倒是方面大耳白面无须,看似和和气气的笑脸弥勒。

“不知明府唤我二人前来,有何吩咐?”

一脸刻薄的陆通开口问道,言辞恭谨,可大大咧咧的站在堂中连腰都不躬一下,极其无礼。

卢大遒也不去计较这些,冷着脸问道:“山越反叛,将华亭侯、当朝帝婿、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房俊围困于牛渚矶一事,陆司马可曾知道?”

陆通闻言,心下一哂。

“略知一二。”

老子自然知道,可老子就是视而不见,你待怎地?

第七百二十章 山雨欲来

卢大遒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略知一二?

境内山越作乱,肆虐州县,隔壁的宣州治所姑孰城都已经被山越乱民攻陷,宣州刺史生死不知,你跟我说略知一二?是不是等到本府被山越乱民生吞活剥,你也说一声略知一二?

卢大遒气得咬牙,这帮江南遗毒,素来以士族自称,实则狼子野心,只知家族而不知朝廷,只知利益而不恤百姓,自私自利,视草民如豚犬,任其宰割,敲骨吸髓!

死死压制着自己的火气,卢大遒冷言道:“山越肆虐,尔等即掌兵事,岂可坐视不管?速速点齐兵马前往牛渚矶救援华亭侯,若是华亭侯无碍,尔等皆可记功,若是华亭侯有个三长两短,损了朝廷颜面,陛下治罪之时,方知今日之祸!”

卢大遒这番话已经算是委曲求全了,大大降低了要求,明言我不管山越人如何,我只要保住房俊性命无碍!休要以为坐视不管便可法不责众,朝廷拿你们没办法,陛下若是震怒,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可惜陆通身为士族子弟,自幼便在家族羽翼下肆意妄为,岂会被卢大遒一番言语恐吓?

当即冷笑道:“还请明府明鉴,山越肆虐,不下数万,眼下已然攻掠城池,席卷宣、润二州。下官身为润州司马,保土安民乃是职责所在,若是贸然出击救援华亭侯,导致境内空虚被山越趁虚而入,害吾桑梓祸吾家园,这责任谁来负?”

卢大遒拍案大怒:“本官即为润州刺史,亦身兼润州都督,执掌润州军政,自然担负所有责任!本官先命你点齐兵马,即刻开拔前往牛渚矶救援,不得延误!”

唐朝各州都设有都督府,属于大军区性质,管十州以上的称大都督府。长官大都督一般以亲王遥领,由长史主其事,比如吴王李恪便是“都督安州等十三州军事”。而一般的都督皆由所在州的刺史兼任。

当然,权利这个东西并不是说你的官职高,亦或你的职权范围之内,便是你能说的算。卢大遒指挥不动润州的一兵一卒,李恪照样也管不了麾下十三州兵事……

陆通怡然不惧,反唇相讥道:“休怪下官无礼,明府所言担责,却不知如何来担?届时润州生灵涂炭,被山越劫掠一空,你怎么担?你担得起么?”

卢大遒鼻子都差点气冒烟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无视!

江南士族,辱我太甚!

卢大遒生平未遇如此羞恼之境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操手摘下悬挂于墙壁上的佩剑,“呛啷”一声拔剑而起,雪亮的剑尖儿直指陆通的咽喉,声色俱厉道:“蔑视上官,目无国法,信不信本官一剑将你斩于此地?”

陆通一向嚣张惯了,是以说话之间根本未曾想过要给卢大遒留一份颜面。在他看来这个刺史也就是一个牌位,摆在这里让朝廷里的诸公看着就行了,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就算你出身范阳卢氏,却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却不曾想这老货如此刚烈,羞恼之下居然拔剑相向,陆通脸都吓白了,急急后退一步避开明晃晃的宝剑,不想脚下一个踉跄,一个屁墩儿跌坐在地上……

一旁一直优哉游哉的朱浚也唬了一跳,赶紧上前拉住卢大遒的胳膊,劝阻道:“明府息怒,明府息怒!陆司马言语有失,明府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只是陆司马亦是心忧乡梓,唯恐山越趁虚而入,这才迟迟不肯发兵前往牛渚矶。不如这样,下官这就回去组织兵马,一部分留在京口以防不测,一部分则即刻发往牛渚矶救援,明府意下如何?”

这倒不是他改了主意,而是不得不如此为之。

实在是没料到这个平素软绵绵任凭搓扁捏圆的刺史突然如此暴烈!江南士族再是如何嚣张跋扈,江南亦还是大唐的疆域,堂堂刺史就算将陆通斩杀当场,大不了也是一个削官罢职的结局。

卢大遒会怕削官罢职么?

恐怕其心理憋闷早就有一走了之的心思!更何况朝中向来打压江南,就算卢大遒杀了陆通,亦不过是申饬一顿,转而调任他处,继续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卢大遒这才恨恨的收回宝剑,厉声道:“速速抽调兵马,本官亲自督阵!”

虽然只是“一部分”兵马前往牛渚矶,而且这个“一部分”还不知要缩多少水,可卢大遒也算是满意了。当此各州坐视安然不动之际,唯有自己润州派出兵马救援,已是难能可贵,何敢计较太多?

一来可以偿还房玄龄昔日提携之恩,毕竟自己已经全力以赴。二来亦可让朝中诸公见到,江南各州也只有某卢大遒能派得出兵!

也算是瘸子里头拔大个儿吧……

陆通在朱浚的搀扶下战战兢兢的走出官署大堂,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门洞,心里犹有余悸。

“这老匹夫,早晚令其埋冢江南……”陆通恨恨的咒骂一句。

朱浚赶紧道:“噤声!吾等只需将其架空便足矣,何必言及生死,徒自招祸?”

陆通犹自愤愤:“老匹夫欺人太甚,吾定杀之!”

朱浚见状,也懒得再劝。

陆通骂了几句,问道:“当真要分兵前去牛渚矶?”

朱浚无奈道:“明府已然震怒,想必是朝中给了压力,又或是有人情请托。当年这位明府未曾封疆一方之前,可是一直在尚书省任职,是房玄龄的老部下。现如今房俊被围牛渚矶,陨命就在旦夕之间,怎么可能不回报老上司的知遇之恩?若不如此,必然被满朝文武骂作忘恩负义,因此是真的急了!”

陆通哼了一声:“可族中的命令,是不许分派一兵一卒……”

朱浚翻个白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族里那帮老爷子拍拍屁股就是一个想法,哪里知道吾等为难之处?你若是不肯发兵,保不齐卢大遒就把你给砍了,到时候给谁说理去?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分派一些杂兵,又不影响大局,族中至多申饬几句,无妨。”

陆通想了想,觉得还是朱浚想的周到。

两人走会各自值房,一路商讨分派那些兵丁,正低语之时,忽地见到值房前各自来了族中的族人。

莫非是族中发生什么大事?

两人互视一眼,加快脚步。

各有族人来到二人跟前,窃窃私语,随即,二人便是一副吃了大便一样的表情……

发兵救援房俊?

若早知如此,刚刚何苦在卢大遒面前死硬到底,差点被那老匹夫一剑给砍了?

长安城风声鹤唳,充满了一股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十二卫大军往来调动,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兵卒时不时整齐的穿过长街。

江南宣、润二州山越反叛的消息早已风传关中,华亭侯房俊陷身重围被数万山越人围困多日的消息,亦是家喻户晓。寻常百姓并不明白江南士族所为种种,只是觉得奇怪,区区山越反叛,何必从长安调兵前去评判?难道江南的军队都是吃干饭的?

工部在此时贴出布告,要修整长安各条街巷的排水沟渠。

此令一出,尽皆称快。

每到雨季,长安城内都会因排水不畅而导致积水深重,严重影响出行甚至日常生活。长安八水环绕,水利畅通,却每每积水难除,着实令百姓对官老爷深有怨言。

及至见到工部的告示言及此次疏浚排水沟渠乃是华亭侯房俊全数捐资,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以往房俊的各种好处,都被百姓们想起来,开始担忧被围困在江南的房俊,甚至不少百姓开始为其祈福。

就在长安舆论渐起之时,来自江都的战报再一次被送入了太极宫……

第七百二十一章 舆论

房俊其人如何?

走在关中街头,随便找个人询问,或许会得到各种截然不同的答案。事物有两面性甚至多面性,人也一样,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得出的结论自然不同。

对于鲜衣怒马的纨绔们来说,房俊是一个传说,是一个标志,是一个让人羡慕嫉妒却又很难超越的存在。他会跟大多数纨绔一样寻衅滋事、惹是生非,但是他敢做出大多数纨绔一辈子亦不敢的脚踹亲王、拳打朝臣;他也跟大多数纨绔一样花钱如流水,视钱财如粪土,但是他也能轻易赚取大多数纨绔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如山财富……

若是朝中官员谈起,则是毁誉参半。有人认为他不懂尊卑,目无上官,实乃官场之恶疾;亦有人说他勇于创新思路敏捷,敢于任事一身正气。喜欢者与厌恶者皆有之。

至于寻常百姓……房俊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今年关中气候诡异,先是春季多雨,曾连绵数日不绝,导致河道猛涨城中排水困难,紧接着却又是入夏以来滴雨未下,原本担心的水涝陡然变成了大旱……不过关中百姓并无太大的忧虑。关中八水环绕,河道纵横,房俊担任工部侍郎之时便对诸条河道加以疏浚,堤岸予以加固,各条河流河道顺畅河堤坚固,无惧水涝之患。数条灌溉沟渠遍布关中,又有水车引水,即便大旱之年,庄稼亦能得以浇灌。

这一切,都是房俊在工部侍郎任上做出的成绩,以往多任官员未曾坐到的事情,一年之间便被他做到。

“呼风唤雨房遗爱”之名号,关中大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在房家湾码头,更养活了无数贫苦百姓!长安城周边的贫苦百姓,有超过半数者皆正在或者曾经在码头谋生,出一分力气,得一分工钱,童叟无欺。

前些时日皆震惊于房俊售卖曲池坊所得巨款,然而一转眼,人家依然尽数献出,用于长安排水沟渠的疏浚。为富而仁,心念百姓不忘民生,好一个房二郎!

放眼关中,受房俊恩惠者不计其数。

当房俊被困牛渚矶的消息传播开来,百信们惊诧担忧之余,则是无穷的愤怒!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皆是对于江南各州坐视不管山越反叛,对房俊被困牛渚矶却按兵不动的抱怨,一时间民怨沸腾,舆论渐起。

政事堂里,皇帝与宰辅对坐,商讨江南乱局如何收拾。

皇帝非是首次进入政事堂,但此次与以往皆有不同。在往常,政事堂作为宰辅商议政事之所,皇帝是不应该参与议政的,作为帝国的仲裁者,只需在宰辅们形成决议之后予以仲裁即可。

但是今日,皇帝却侃侃而谈,而诸位宰辅亦未曾提出反对……

盖因事态紧急,非常之时,自然行非常之事。

数位宰辅,独缺魏徵。

入夏以来,关中气温渐次升高,日间如蒸温汤,令人难熬。魏徵年老体弱,本就是久病缠身,前几日在自家厅中昏倒,惊得魏府上下鸡飞狗跳。皇帝闻讯,急忙派遣御医前去诊治,回宫报之,说是魏徵虽然只是酷暑入体阳火旺盛,然其体力枯竭,怕是命不久矣。

这令李二陛下很是唏嘘……

说句实在话,李二陛下对又臭又硬的魏徵着实厌恶,自己但凡干一点出格的事情,魏徵就要横加阻拦,吵吵嚷嚷弄得天下皆知,身为帝王亦要灰头土脸,每每怒火填膺,恨不得将老贼手刃之!

可现在得知魏徵已是没几天好活,横垣眼前的大石即将不复存在,这心里却忽然又有些空空荡荡,患得患失起来。

李二陛下甚至忍不住在想:莫非朕这许多年被魏徵折腾得习惯了,已然有了受虐的倾向?

岑文本抬了抬眼皮,见到陛下不知何故有些出神,便轻咳一声,说道:“算算时日,想来宋国公已然抵达江南,虽然尚无邸报送达,但以宋国公在江南的影响力,以萧氏的领袖地位,想来必将联络各家,第一时间即会出兵救援华亭侯,山越叛民亦不过乌合之众,大军所至,定然冰消瓦解,江南之危可以顿解。陛下不必太过忧虑,连日酷暑,维系龙体为重。”

这番话虽然看似在宽解皇帝,但是细细品之,内里未尝没有对宋国公萧瑀的埋怨。

你萧瑀乃是江南领袖,萧氏更是江南士族之首,现如今江南糜烂,岂能全无责任?若非萧瑀屡次担当江南士族代言人的身份,与朝廷争利,岂能养出江南士族如此肥硕的胆子?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山越叛乱,不过疥癞之疾。然而其骤起发难,各州官署准备不足,相互之间又互不统属,导致贻误战机,亦非不可饶恕。若是全然将责任归咎于各州兵事,未免有些过于严厉,有失中枢宽厚。至于华亭侯身陷重围,更是不可预料,谁能想得到他会置身牛渚矶?其时山越叛乱,宣、润二州乱成一团,若是贸然援救,难免导致县府空虚,万一被山越趁虚而入,破墙入寇,必然生灵涂炭。因此各州不敢擅动,未曾发兵援救,亦是情理之中。”

岑文本微微一愣,闭上嘴巴,沉默不语。

这是在为那些江南士族推脱罪责?

呵呵,面对山越叛乱坐视不管,堂堂侯爵陷身重围见死不救,如此恶劣之罪责居然亦能轻飘飘两句“处置过严则中枢有失宽厚”、“不敢发病亦是情理之中”来搪塞,当真是脸厚心黑,无耻之尤!

只不过……身为关陇世家的长孙无忌,怎地却要帮江南士族说话?

房玄龄端然稳坐,面上并不因长孙无忌替江南士族开脱而恼怒,但是言辞之间却毫不客气:“坐视江南糜烂,已是失职;重臣被围不发援兵,已是居心叵测。然江南士族终究不过是一地之愚顽,究其根本,亦只是眼前所见之近利。如若江南糜烂,对其哪里有半点好处?华亭侯刚刚抵达牛渚矶,山越便于此时反叛,且第一时间不是攻略州县司仪抢夺劫掠,而是围聚与牛渚矶,要置华亭侯与死地……此事处处透着玄机,颇多不合情理之处,若说江南士族所谋甚大,老夫亦可相信。”

长孙无忌老脸顿时一僵,顿时面色阴沉。

房玄龄这番话可谓言辞锋利,直接点明江南糜烂的乱象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无巧不成书,但是当诸多巧合结合在一处,很难说这背后是不是隐藏了什么阴谋。

无论是谁想要替江南士族脱罪,就必须要承受事态变化之后的后果。

换句话说,若是江南士族当真有划江而治的决心,你在此时卖力的替江南士族摇旗呐喊鼓动脱罪,是想要给江南士族争取足够的时间么?

江南乱象,现在谁也说不好最终会发展到何等地步,一旦被房玄龄的这番话给套上,等到局面不可收拾的时候,那可就要了老命!

即便是长孙无忌,也不敢承受那样的后果!

毕竟长孙家已经出了一个谋逆不成畏罪潜逃的长孙冲,名声已经坏了……

李二陛下瞥了长孙无忌一眼,心中也有不满。

现在关中舆情汹汹,中枢更需要口径一致、团结一心以大义名分压迫江南士族,这应当是每一位阁臣的共识。在江南的糜烂局势面前,所有的私人恩怨都应当放在一边,共赴时艰。

你却跑出来拆台,替江南士族说话,这算什么?

李二陛下心中微恼,正欲说话,政事堂外有书佐禀告道:“启禀陛下,江南有战报送达。”

第七百二十二章 国之栋梁?

江南战报!

房玄龄心里微微一紧,坐直了背脊,袖袍下的手紧紧攥起,手心隐隐有虚汗渗出。很多时候,房玄龄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不想得到江南的讯息。江南无信,房玄龄为之辗转难眠,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往江南;如今江南来信,却心头彷徨,唯恐得到儿子阵亡之讯息……

心中之纠结,平生莫过于此!

岑文本就在他身边,见状心下亦是唏嘘。房玄龄为人谦和,看似和风细雨却颇有坚持,很少能见到这等惶恐失态的时候。为人父者,心系血脉,的确令人同情。

“呈上来!”李二陛下沉声说道。

他亦将房玄龄的神情收入眼底,心中不乏愧疚。自己身边的肱骨,莫过于房谋杜断于长孙无忌。现如今杜如晦早亡,长子木讷无才,不堪大任,幼子桀骜无德,浮夸轻率,一代名臣后继无人。长孙无忌之子狼心狗肺,现如今谋逆不成流落天涯,有家不得归;房玄龄之子天纵之姿,本有机会成为帝国砥柱,却时运不济深陷江南,朝不保夕……

李二陛下甚至想,难不成朕的大臣个个智计百出、国之肱骨,却都难以延绵其家族之辉煌?

不到片刻,书佐急步而进,足踏地板“踏踏”作响,来到李二陛下面前,双手将插着红翎的战报呈上。

政事堂内并无内侍侍候在侧,李二陛下亲手接过。

书佐躬身退出。

拆开封口的火漆,取出信纸。

房玄龄一直盯着李二陛下的手,等到目光触及一封洇着褐色血渍的信纸,心中猛然一跳,瞳孔都收缩起来。

莫非……又是一封血书?

李二陛下的手轻轻一抖,展开信纸。

“臣感念天恩,时刻如履薄冰。陛下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臣战战兢兢,披荆斩棘,唯恐有损陛下之壮志。然时不我与,恰山越反叛,身陷重围。江南各州按兵不动,坐视糜烂,臣岂能与腐朽同念,罔顾自身?臣虽有突围之力,却不忍乱民肆虐,毁我家国,祸及黎庶!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臣当亲率麾下儿郎,心怀死志,誓师血战,斩尽贼寇,以救千万百姓于倒悬!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臣房俊绝笔……”

我房俊是有能力突围而出的,但是江南各州坐视不管,任凭山越肆虐宣润诸州,我却不忍百姓遭灾。是以,当率领麾下健儿,斩尽匪寇乱民,以佑江南苍生!

敌人数倍于我,自知必死,却愿学霸王项羽,宁可死战亦不愿坐视乱民肆虐江南!

李二陛下手指拈着书信,薄薄的一页纸,却重逾千钧!

陛下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此言出自西汉太傅贾谊之过秦论,恰好道出李二陛下之雄心壮志!

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趋避之!

此两句未曾见于典籍,想来是房俊所言。不过春秋时郑国子产受到诽谤,曾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想必便是此句的由来。文章之中,凡是用两个相反意义的字联合组成的词语,往往其中只有一个字是真正的意义所在,这两句诗的“生死”一词中重点的、真正的意思是“死”,“生”字只是用来构成偏义复词,只是陪衬。

将磊落坦荡、不计生死的情怀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奏折最后的那一首诗,则让李二陛下有一种点燃浑身热血的激荡!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豪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壮?

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若非胸有壮志,涤荡乾坤之气魄,焉能作出如此豪气尽显、霸气凛然之诗句?

“呛啷!”

李二陛下方脸赤红,起身抽出佩剑,狠狠的一剑将面前的案几一斩两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江南豚犬,误我栋梁矣!若房俊当真决死牛渚矶,朕在此立誓,定要血洗江南,以尉我忠臣之英灵!”

房俊的一首诗,彻底将李二陛下心中的霸道因子激活!

此刻的李二陛下热血沸腾,痛心疾首,什么东征大计,什么顾全大局,统统见鬼去吧!朕如此忠烈之臣,被尔等豚犬陷害至死,不将尔等尽皆铲除,如何消去心头之恨?

他拔剑斩断案几的举动,吓得几位宰辅惊慌失措,连忙起身。

或许……房俊已死?

房玄龄老脸煞白,浑身哆嗦了一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声道:“陛下……”

眼睛却死死盯着倒塌的书案上那份“血书”……

看着房玄龄的神态,李二陛下心中一痛,赶紧宽慰道:“事情尚未至绝地……”说到这里,却是语气一滞。

未到绝地么?

连绝笔书都写下来了……

不知如何宽慰这忠心耿耿却老来丧子的老臣,李二陛下俯身捡起“血书”,双手递给房玄龄。

双手……

这是何等姿态?

长孙无忌与岑文本目光同时一凝。

长孙无忌心中嫉恨交加,自己的儿子谋逆不成有如丧家之犬,使得自己与一向亲厚的皇帝渐生隔阂;人家的儿子虽然战死,却得到皇帝近乎于“尊敬”的对待!

同样是功勋二代之中的佼佼者,何以差距如此巨大,地位天差地别?

岑文本则羡慕的看着房玄龄。

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诚然是一种悲伤,但好歹还有好几个儿子……这不是戏虐,更不是讥讽,若是可以选择,岑文本宁肯自己也舍去一个儿子,换来皇帝“双手奉书”这种超乎利益的荣耀!

心里唏嘘一番,岑文本又有些好奇的看着颤颤巍巍结果“血书”的房玄龄,心说这房俊到底死没死?“血书”可不能代表什么,前两天就有一封“血书”送来,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

房玄龄接过“血书”,默默细读,两行老泪流淌成行。

骄傲!

悲痛!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触在心底涌起,化作滚滚热泪……

长孙无忌眼角瞟了瞟,心底有些焦躁,想要确认房俊是否真的死了,却又不好直接询问,更不好意思去房玄龄手上抢过“血书”一观究竟。

李二陛下发泄过心头激动,便一直脸色阴沉。

待到长孙无忌和岑文本都看过“血书”,这才开口说道:“房俊公忠体国,乃国之栋梁,立即呈文江南各州,眼里申饬,令其务必最快时间赶往牛渚矶救援!最近长安舆情汹汹,百姓尽皆为房俊鸣不平,长安、万年两县要加紧戒备,以防有居心叵测之人趁势作乱。行了,现行退下,各司其职。房爱卿稍留,朕还有话说。”

长孙无忌与岑文本领命,各自退去,想必皇帝是要好生安慰房玄龄一番。

待二人退去,房玄龄才涩声问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只是片刻之间,房玄龄背脊微塌,神情哀痛,好似凭空老了几岁一般,往昔风采尽皆不见。

李二陛下亦是心中哀痛,琢磨良久,心中虽有猜想却又不好直接宣之于口。毕竟无论如何,房俊一腔血勇忠烈,早已借着前次的“粉身碎骨浑不怕”以及今次的“死亦为鬼雄”接连证明,自己若是提出疑议……

难免对房玄龄不公。

可心中那份猜想却愈发浓烈,几乎不吐不快,因此左右为难,神情甚是纠结。

房玄龄虽然心中悲怆,却也看出李二陛下神情有异,奇道:“陛下有话,何妨直说?”

李二陛下一想也是,君臣几十年,彼此情谊深厚,何必遮遮掩掩?

略一沉吟,便说道:“玄龄莫怪朕多疑,对于房俊的忠贞,朕毫无怀疑。只是依朕之见,眼下房俊那厮怕是并无太大凶险……”

一瞬间,房玄龄差点指着皇帝鼻子骂娘!

第七百二十三章 李二陛下的分析

房玄龄愕然看着李二陛下,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我儿子血书都写了两封了,你跟我说并无太大凶险?

拜托!

我儿子可是为了你的大唐江山,为了你的远大志向,这才南下江南陷身绝地。

你却跟我说这样的风凉话?

房玄龄心中怒气蒸腾,也不顾什么君臣规矩了,抿着嘴直视李二陛下,就差说一句“那你跟我儿子换换,看看到底有无凶险”……

李二陛下一看房玄龄隐隐发怒的神情,顿时尴尬道:“玄龄啊,别生气……就知道你定然是这幅神情,所以朕才不好开口,可你非要朕说,说了你还生气……”

房玄龄心中一片悲凉,自己父子誓死效忠的帝王,难道竟是如此凉薄之人?

微微鞠躬,语气悲怆:“微臣失礼了……”

李二陛下这个无奈啊……

赶紧起身走到房玄龄身前,拉着他的手,情真意切道:“你我君臣几十载,彼此尚未能交心么?某李世民固然心性狠厉,但是对于一干随我出生入死的老臣,你扪心自问,可算优容有加?”

房玄龄默然。

诚然,李二陛下杀兄弑弟,道德之上绝对难称完美,更与君子不沾边!但是如此狠厉之人,在登上皇位之后却没有鸟尽弓藏,对功臣大加屠戮,反而优柔宽待,恩赏不绝。单单这一项,就比古之明君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侯君集谋逆作乱,陛下亦只是将其枭首警示天下,将其子嗣充军岭南,留下血脉,并未斩尽杀绝。

胸襟气魄,可见一斑。

但是……你也不能在我儿子替你玩命的时候,说这等风凉话吧?

看着房玄龄兀自忿忿不平,李二陛下倒是能够理解,拉着房玄龄的手重新坐下,心平气和道:“玄龄莫要着恼,且先听某说说理由,如何?”

房玄龄闷声道:“请陛下指教!”

这话说的殊为无礼,李二陛下却也不甚在意。

“玄龄你看,若是换做吾等身处绝境之中,朝不保夕,下一刻就可能被数万山越人淹没……固然会想到派出斥候突围,请求援军,同时留下一封血书明志,但是怎会连续写出两封血书?”

房玄龄楞了一下,想了想,反唇相讥道:“定然是送出第一封血书的时候,已然料定必死。可随后兴许一番苦战居然杀退叛民,得以苟延残喘,而后……又写了第二封……”

说到这里,房玄龄其实也觉得不太对劲了。能够执掌帝国中枢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焉能没有超人的智慧?

自己的话语,已经近乎于强词夺理了,与情理不通。

一般情况下,如他所说面临绝境派出斥候突围求援,顺带送出自己的绝笔,这是人之常情。但是送出血书之后,一番恶战发觉自己没死,然后又送出第二封……那是不是说,若是第二封送出之后依旧没死,还会送出第三封?

一次不死,可以视之为命大;两次不死,可以归功于运气;三次不死……那就只能说根本就没到非死不可的境地!

若是根本未到那种绝境,为何还要送出这般煽情的血书?

换做别人,很难理解这种行为。但是放在房俊身上……

房玄龄突然发觉自己有点无言以对。

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若是放在这样一个环境当中,是否会趁机写下“血书”彰显自己的忠贞大义、视死如归,借机获得天下人的崇敬,皇帝的感动,因此而名望大涨,被赞一句“国士无双?”

答案是……大抵会吧?

房玄龄一脸纠结。

既不愿承认自己儿子是个拿皇帝拿天下人甚至拿他这个老爹耍着玩儿的混蛋,又觉得就算是个混蛋也挺好……

不是混蛋,那就是局势当真危矣,随时随地都能丢命;

若是能保得住姓名,就说明局势并未至绝地,儿子是个混账王八蛋……

房玄龄的神情亦如刚刚李二陛下一般,左右为难,纠结万分。

李二陛下大气说道:“爱卿不必担忧,无论如何,两封血书、两手诗,都已表明房俊忠君爱国之心志,朕定然不会怪罪。事实上,以朕对房俊的殷切厚望,他若是能借助此事名扬天下,朕倒是乐见其成。”

这时候不能说狠话。

毕竟一切都是猜测,若是猜错了,房俊当真战死牛渚矶,那自己岂非冤枉了一位忠臣义士?别说史书如何记载,后人如何唾骂,他李二陛下自己都接受不了!

但若是当真一切如猜测那般……哼哼哼!

老子不扒了你的皮,都是看在闺女的面子上!

“不过此事还是尽可能低调为好,以朕之见,这封血书暂时就不要公开,一切等到尘埃落定再说,爱卿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

房玄龄还有什么好说?

只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纠结万分……

房俊自然不知自己的把戏已然被李二陛下看穿,此刻正站在矿坑便的土梁上,神情凝重的看着山脚下正在集结的山越人。

最近两天,不断有弓弩手加入山越人阵中,使其实力大增,山越人每日在山脚下喧嚣咒骂,士气亦渐渐涨起。

刘仁愿来到房俊身后,沉声道:“看情形,山越人的总共就在这一两日之内。”

另一侧的刘仁轨抬头望望天边的朝霞,面色凝重:“朝霞绚烂,聚而不散,应是有大雨将至。山越人久居深山,定然不缺望云定气之辈,可以根据云彩聚散来判断天气。雨战对其不利,况且山下的山越人大部分都是露天而宿,一旦大雨,必然士气萎靡。山越人俱是来去如风,宛如蝗灾,根本没有后勤辎重以支持大军长久作战,既然来自各大家族的援兵以至,对于食物等等方面的需求大增,久拖不利。敌众我寡,形势明显,山越人又依仗来自各家族的弓弩手杀伤我们的骑兵,定然不会选择在夜间攻击。所以依末将看来,山越人的总攻应该就在今日发起。”

房俊深以为然。

刘仁轨虽然一直窝在房家,但天赋如此,从不曾间断阅读兵书,名将之气质已然尽显无遗。

刘仁愿亦是不遑多让,虽然比不得刘仁轨对于大势的掌控如此见微知著,但是擅于连兵的有点也有所发挥,山顶这些来自于关中世家的“金牌打手”原本就是一盘散沙,在刘仁愿连日的训练之下,已然进退自如、初具强军风范。

房俊点头道:“即是如此,那就立刻令军中造饭,辰时用饭,然后人马披甲,准备作战!”

“诺!”

两员大将轰然应诺,转身各司其职,将命令分派下去。

连日来山越人虽未总攻,却也不曾间断小规模的骚扰,目的大概就是令房俊的部队胆战心惊,士气低迷。却不想这本就是一群积年老兵,就算不曾入伍者亦都是乡里恶霸、五陵豪侠,俱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哪怕身处绝地,但是在见识到房俊“神迹”一般打造出一副副铁铠马甲之后,那一丝慌乱也终究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冲天的豪情和无比的信心!

这可是具装铁骑啊!

战场之上无敌的存在!

即便是面对正规的大唐府兵,这样的一支装备重甲的骑兵都有一战之力,何况是山下这一群茹毛饮血、衣不遮体的山越乱民?

整支队伍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在伍长、队正的安排下,分派进食。然后默默站到一边,擦拭手中的横刀,给自己的战马披上重甲,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决战。

这一战,水师“先锋队”必将展现出震惊世人的强横战力,令天下侧目!

至于水师的“先锋队”却穿上重甲变身“具装铁骑”会不会有点不要脸?

这完全不在考虑之内!

侯爷说的好——脸皮厚,吃个够!

随便别人怎么说,我们只要杀得山越人屁滚尿流就行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 李恪的补漏

刚刚还是朝霞璀璨的晴朗,转眼之间便阴云密布。院落里的梅子即将成熟,梅雨季即将到来。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漏窗小阁,古镇弄堂,雨打芭蕉,月下舟摇……江南的梅雨缠绵悱恻,又凄美如画,不过李恪并不喜欢,他只怀念晴空日照、秦风古韵的关中。

云聚如铅,雨尚未下,习习凉风中已带着微微的潮气。

李恪裹了裹身上的衣袍,很是不习惯江南阴沉潮湿的气候。

席君买束手立在堂下,看这吴王殿下手里捧着自家侯爷交托的三封书信当中的最后一封,似乎沉浸在侯爷的行文之中不可自拔,出神了好一会儿……

席君买虽然年轻,却性子沉稳,并不急燥。

良久,吴王李恪才伸手抚了抚头顶的梁冠,幽幽说道:“你家这位侯爷啊,也的确是玲珑心肝。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硬生生被他借势以之提升自己的名望,本王着实心生敬佩。只不过,房二这次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席君买茫然不解。

李恪似乎很喜欢席君买这个英姿勃发的小子,英俊的脸容尽是温厚的笑意:“若是尔愿意留在本王府中,本王就帮房二一个大忙,也算帮你换了昔日恩情,如何?”

“这个……”席君买有些傻眼。

李恪亲自出言招揽,委实令他意外。

这可是当今殿下,都督十三州军事的吴王李恪……虽然更多的是名义,实则指挥不动一兵一卒,但这也是身兼前隋与大唐两朝帝王血脉的吴王殿下啊!

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让这位出言招揽?

虽然不可能背弃房俊转投吴王麾下,但席君买依然有一种得到重视的感动,微微抬起头,就看到李恪那一双桃花眼里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喜爱……

席君买倏地心底一寒,浑身的汗毛孔瞬间都炸了!

难不成……这位殿下有分桃断袖之癖,看上自己这副健壮的身板了?

一想到那可能存在情景……席君买不自禁的打个冷颤。

赶紧出言婉拒道:“多谢殿下赏识。只是卑下深受侯爷恩惠,早已立誓终生追随侯爷,并且歃血盟誓,甘愿成为侯爷家将,还请殿下见谅。”

李恪略感失望。

他是真的欣赏席君买,这小子冷静沉稳身手剽悍,忠心耿耿仁义重诺,很是能够予以重任。与分桃断袖什么的自然没有半点关系,吴王殿下可是响当当的直男……

李恪有些失落,叹息一声道:“人各有志,也罢!只是可惜了,空有名将之才,却要委身为奴。”

席君买心底一松,旋即问道:“殿下刚刚言及吾家侯爷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是何缘由?”

李恪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席君买,而是招手将侍卫唤来,命其快马加鞭将房俊的最后一封“血书”送往长安。

待到那侍卫走掉,李恪才笑道:“房二自作聪明,这一处血书明志原本的确是个不错的招数,既能够让父皇深感其忠诚坚贞,又能让天下士林皆背弃豪勇忠义所折服,不出意外,此事之后定然名满天下。可惜啊,这小子贪得无厌,却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席君买是聪明人,心中微微一紧,已然大致明白李恪的意思。

果然,李恪续道:“所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有的手段用一次两次,能让人心神震动大为感触。但若是用的多了,反而令人觉得腻烦,适得其反。”

席君买有些冒汗:“即使如此,殿下何必还要侯爷最后这封血书送出去?”

言语虽然恭谨,心里却难免腹诽。侯爷将你当作可以信任的朋友,你却明知前面有坑依然将侯爷往里推……不地道!

李恪伸了个懒腰,端起桌案上的酸梅汤喝了一口,似笑非笑道:“君买可是在心中骂我,做人不地道?”

席君买吓了一跳,坊间传闻陛下之子个个龙章凤质天赋异禀,果然皆是心思灵透!连忙说道:“卑下不敢。”

“呵呵,口是心非,不过本王不与你计较。”李恪哈哈一笑,得意道:“房二自诩聪明,却未曾考虑过帝王的心思!若是房俊这番邀名射利的做法被父皇识破,父皇只会以为这是房二想要谋求名声的赏赐,虽然恼怒,却无伤大雅,毕竟房二就是这么个无赖玩意……但若是这番心思隐藏甚深,被父皇事后察觉,性质便决然不同。以父皇的性情,定会认为房二这是在跟他耍心机,欺骗与他。身为帝王者,不怕臣下争名夺利甚至耍无赖,只恨臣下欺瞒哄骗与他!所以说,本王这是在帮房俊,君买可要替你家那傻侯爷谢谢本王?”

席君买自是脑筋清明,李恪这么一说,他立刻便明白其中的区别。赶紧弯腰鞠躬,大礼参拜:“卑下替侯爷谢过王爷!侯爷常说他的知心至交,唯有吴王!果然如此,侯爷幸甚!”

李恪微愣:“你家侯爷当真如此说?”

席君买正容道:“若有一字虚言,人神共弃,万箭穿身!”

李恪默然。

良久,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

一阵水汽侵袭,绵绵雨丝自天而降。

丰盈温润的雨水,浸润着青砖黛瓦,院落里的青石板地面也飞溅起碎玉一般的雨滴,花园里的草树青翠欲滴,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气息。站在大殿里,目光透过窗子看着府中房屋的屋顶上像是笼罩上了一层薄烟。

充满诗意的江南烟雨,令人陶醉。

充满湿意的江南烟雨,同样令人心烦……

殿外廊下,有侍卫匆匆而来。

进了大殿,向李恪禀告道:“启禀王爷,润州刺史卢大遒亲率一千兵卒乘船赶往牛渚矶救援。宋国公亲自召集诸家核心人物在石头城商谈,想来不久亦会有援兵派出。只是卑下另有一个消息……”

听闻侍卫言语吞吐,李恪不悦道:“因何迟疑?”

侍卫赶紧道:“安插于各家的细作发挥的消息,只是道听途说,未经证实,是以卑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恪略一沉吟:“但说无妨。”

“诺!细作传回的信息,言及最近各大家族皆有数目不详的战兵死士分批派出,不知去向,很有可能……是前往牛渚矶,配合山越叛民,绞杀华亭侯!”

李恪浑身一震,脱口道:“此言当真?”

侍卫迟疑道:“细作的确如此具报,不过亦言明只是猜测,并无实质证据。”

当然没有证据!

这种派出家将部曲战兵死士协助山越叛民袭杀朝廷命官之事,怎么可能留下证据?除非江南士族都是一群豚犬般的蠢货,才会留下足以破家亡族的把柄!

有此动向,那就八、九不离十!

“王爷!请允许卑下带领五牙战舰前往牛渚矶,与侯爷并肩死战!”席君买单膝跪地,语气焦急!

原本面对山越乱民,房俊身边的骑兵足以形成碾压的优势,并没有任何危险,战报之上不过是夸大事实罢了。但是现在有各大家族的战兵死士参与,那可就形势立转!

江南士族各自经营多年,似弓弩这等朝廷管制的兵器虽然不会太多,但是也绝对不会没有!只要每家派出十几二十个弓弩手,聚集在一处就绝对不下于上百,到时候骤然杀出以弓弩袭杀骑兵……

席君买简直不敢想下去!

既然各大家族的战兵死士已然派出,那么现在大概已经在牛渚矶集结,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侯爷危在旦夕!

席君买怎能不急?

李恪断然道:“即刻集合本王的所有侍卫,登五牙战舰前往牛渚矶救援房俊!”

既然房俊的处境已经不安全,自然要尽快出兵。

侍卫惶然道:“殿下不可!山越凶残,又有各大家族的战兵相助,刀剑无眼,若是殿下有何闪失……”

李恪横眉怒道:“那就让这帮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江南士族将本王杀了!本王倒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这个胆子,用本王的鲜血来给他们祭旗!”

第七百二十五章 决战!

天边的乌云渐渐聚拢,凉风习习,透体清爽。

山雨欲来……

山脚下,乌朵海魁伟的身躯如标枪般笔直,肋下的伤口用麻布紧紧缠了一圈,却依旧隐隐透出血渍。伸出手微微摁了一下伤口,一股剧烈的疼痛传至肺腑,令乌朵海如铁的面容微微一颤。

这一刀刺破肌肉筋络,由肋骨之间破如脏腑,受创不轻。

乌朵海双目如鹰,头颅微微仰起看着前方这个面积不大坡度舒缓却如砥柱中流一般不可撼动的山坡。

坡顶,那处矿坑依旧矗立,百十人的战阵,却仿佛不可攻陷,这令向来勇猛无敌自诩世间第一勇士的乌朵海既是愤懑无奈,又是战意高昂!

矿坑必须攻下,房俊必须死!

这是乌朵海的底线,若无房俊的人头,他身后的那人就不会全力支持自己。若无那人从中联络江南士族,山越人在面对即将汹涌而至的唐军之时,绝对不堪一击。届时,山越人的反叛就是一个笑话,而他乌朵海就是山越人的罪人,身死族灭,是他的唯一结局!

至于长孙冲……

乌朵海唇角勾起一抹不屑,这个丧家之犬的贵族子弟,以为自己还是长孙家的继承者,对江南士族拥有着影响力,却浑然不知只是他身后之人故意抛出来的替罪羊罢了……

无论胜败,长孙冲的命运已经注定!

心里正转着念头,戴着斗笠的长孙冲便来到乌朵海身边,一张英俊的脸庞无比深沉,语气极为不悦:“宗帅,大雨将至,若是不能一战而定,必定导致占据拖沓。现在各大家族已然顶不住压力,纷纷出兵前来救援房俊,若是等到大军一至,万事休矣!各家派出的战兵已然聚齐,还请宗帅即刻聚集族人,发动进攻!”

长孙冲是真的急了!

眼瞅着围了房俊这么多天,难道事到临头功亏一篑?

乌朵海微微一哂,心底嘲笑。

真以为本宗帅志在攻掠州县,不想宰杀房俊?本宗帅比你还想杀掉房俊,以此换取背后之人的信任,全力帮助山越占据宣润二州,割地称王!

娶明月为妃,割二州称王,山越人至此以后便有自己的地盘,再也不用妄受汉人奴役!我乌朵海就是山越第一功臣,子子孙孙都必然铭记吾之功勋!

可谁知道背后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非得要等到江南士族感受到朝廷的巨大压力之时,才放手宰杀房俊?

不过现在命令已然下达,江南士族已经渐渐抵挡不住来自中枢的压力,可以即刻宰杀房俊!

乌朵海哈哈一笑,伸手揽住长孙冲的肩头,状甚亲热,豪气干云道:“公子多虑了,山越人恩怨分明,你是山越人的朋友,某又怎会不全朋友之义?只是山越贫苦,族中既无钱粮辎重,亦无兵械甲具,骤然起事,实在难以为继,这才不得不首先劫掠州府,借敌资以壮自身!现在姑孰城已经被吾等攻破,城中钱粮兵械尽归我手,各家的战兵业已聚齐,某这就下令总攻,无论其形式如何,今日必将攻上山坡,定然让房俊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言罢,大手一挥,自由族中心腹往来奔走,将一队队叛民集合起来,分发兵器,准备强攻。

长孙冲被乌朵海揽着肩头,本也是临风玉树一般的体格忽地显得有些小鸟依人,这令长孙冲心底陡然勇气一股奇怪的滋味。有些恶心乌朵海的粗鲁,却又亲近于他的强壮……

心里猛然一抖,长孙冲面红耳赤,补着痕迹的从乌朵海粗长的手臂中挣脱出来,这才稍稍平复激荡的心情。

山越人素无纪律,懒散惯了,此刻虽有乌朵海的命令,却依旧拖拖拉拉,好半天列成队列,依然吵吵嚷嚷,东倒西歪军容不堪入目,士气萎靡不振。

长孙冲禁不住皱眉,心里对借助山越人斩杀房俊的目的首次生出悔意。就这么一群豚犬一般的废物,能干得什么大事?幸好各大家族派来的战兵素质不错,迅速集结在一起,按照各自家族划分范围,结成一个个方阵,箭上弦刀出鞘,个个面容肃穆沉默不言,一股萧杀之气扑面而来,与山越人的不堪形成鲜明对比。

乌朵海也看得直皱眉,自家二郎也太不像话了……

可他也无可奈何。

山越人悍不畏死的脾性,极为出色的身体素质,是能够成为顶级战兵的优秀素质。然而山越人散漫邋遢不尊军纪又贪婪妄为的性格,却又严重阻碍了成为顶级战兵的可能性……

不过好在有各大家族的弓弩手掠阵,房俊的骑兵一旦冲锋就会成为靶子。只要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这么多的山越人就是一人一口也得把房俊咬死!

只不过此战之后,还是要对族人大加操练。以后占据宣润二州割地称王,没有一支强悍的军队来自保,一切美好梦想岂非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汉人最是狡诈,现在许诺自己可以割地称王,谁知道事成之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转而扑杀山越人?

总要有备无患才好!

山越叛民推推搡搡好半天,终于算是排好了阵势。若无严整的阵势,这么多人一起冲锋,自己人踩自己人就得崩溃……

乌朵海看了看山脚下上万“联军”组成的庞大阵势,顿时有一种“世间全无敌手”的豪情壮志!

他站直身躯,站在阵势的最前列,振臂高呼:“山越人的新时代,就由吾等开创!让子子孙孙都沐浴吾等今日壮烈之荣光,冲吧!”

“嗷嗷嗷!”

成功被这番话激起斗志的山越人纵情嚎叫,声震四野!

哪个山越人不想如同汉人那般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城池,想打猎就打猎,想睡觉就睡觉,却永远也不用发愁下顿的吃食,永远也不用发愁无衣可穿?他们天然的认为,只要能占领汉人的肥沃土地、高大城池,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混吃等死,达到人生巅峰……

就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一望无际的阵列缓缓蠕动,向着山顶逼近!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光着脚板的山越人嗷嗷叫着越跑越快,登山涉水对于他们来说如履平地,头脑发热的只知道胜利就在前方,杀光山顶的那支唐军!

有人跑得快,自然是因为有人跑得慢。快慢掺杂,起初还不显,等到跑到半山腰,原本整齐的阵列已经混乱不堪。快的越来越快,慢的已经渐渐拖后,从山脚下望上去,整片山坡都是蚂蚁一样的山越乱民,杂乱无章没头苍蝇一般只知往前冲。就连各大世家的战兵队列都被兴奋度报表的山越人冲乱……

长孙冲极度无语。

就算他不知兵事也看得出,如此全无章法的混乱冲锋,完全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根本不可能给山顶的房俊带来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压!

真特么猪队友啊……

长孙冲对这些体格强悍的山越人已经不抱期望,将希望完全寄托在那些战兵死士身上,只求他们其中那个福至心灵的射出一支冷箭,要了房俊的命……

山顶,房俊与刘仁轨、刘仁愿并肩而立,神情凝重。

即便冲锋的阵势混乱,但上万人一齐发动冲锋的威势岂可小觑?漫山遍野蚂蚁一般的山越乱民疯狂嚎叫着冲锋,混乱的步伐将整座山都震动起来,杀气冲天,席卷而至!

刘仁轨高高扬起右手,大喝道:“弓弩手准备!三轮抛射,然后人马披甲!”

一阵弓弦拉动的声音响起。刘仁轨举起的大手狠狠往下一挥:“放!”

“蓬”

上百张硬弓的弓弦一齐松开,汇聚成一声沉闷声响,震荡脏腑。上百支白羽狼牙箭如同乌云一般从山顶升起,然后一头扎下去!

第七百二十六章 具装铁骑!

上百支白羽狼牙箭如同乌云一般从山顶升起,然后一头扎下去!

“噗噗噗”

一连串利箭入肉的轻响,伴随着山越人惨嚎的凄厉嘶吼,响彻山野。山越人太多,密密麻麻犹如蚂蚁一般,虽然阵型已然混乱,但依旧人挨人,这一轮箭雨下来基本全部落空,冲锋中的山越人割麦子一般倒下一片。

但是这小小的浪花转瞬便被后面汹涌而来的族人淹没,后来者踩踏着族人的尸体,继续冲锋!

“蓬”

“蓬”

连续两轮弓箭抛射,居高临下收割了几百性命。三轮已罢,目光所及处山越人阵中的弓弩手已经到达射程之内,站稳阵脚,张弓搭箭。

刘仁轨大喊一声:“盾牌掩护,披甲!”

便有辅兵和胆大的工匠举着盾牌,掩护骑兵穿戴甲胄。房俊打造的“板甲”非但设计不合理,多有瑕疵之处,由于时间太短只注重数量完全忽视质量,穿起来极其笨重。若是早早船上甲胄,实在耗费兵卒太大力气。

房俊与二位大将亦都船上甲胄,身边的战马亦有人披上马甲。

一股钢铁雄风的铁甲骑兵很快武装起来,虽然只有五十多骑,却有坚不可摧的气势!

天上箭雨倾泻,对方的弓弩手已经到达射程之内。

箭簇斜斜的落在铁甲之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甲胄之下的人马却毫发无伤。没有甲胄者纷纷举起盾牌,敌人的箭雨根本构不成杀伤力,偶尔不慎被射中手脚者,只能自叹倒霉……

所有人都躲在土梁后面,看不见敌人冲锋的威势,只能从越来越大的嘶喊声判断敌人越来越近。从房俊开始,所有的兵卒都有一种兴奋得热血沸腾的感觉!人马俱甲的无敌骑兵将要面对衣衫褴褛的蛮夷乱民,会是怎样的势不可当?至于敌人阵中的弓弩手,对付轻骑兵是大杀器,但是对上具装铁骑完全没用处,就是等着被屠宰的羔羊!

嘶吼声越来越近,土梁后的气氛有些凝重,激动之中带着紧张。刘仁轨放下头盔上的护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站到土梁上观察敌人的位置。

刚一露头,便有两支羽箭闪电般射来!刘仁轨躲闪不及,耳中只听“当当”两声脆响,身躯一震,两支羽箭一中头盔一中左臂,便被甲胄挡住,掉落在面前。射中左臂的这一箭还好,只是感受到羽箭的冲击力,可射中头盔的这一箭,却让刘仁轨吃了苦头。头盔防护严密,这一箭并未射穿,但是羽箭上携带的强大力量狠狠撞击在头盔上,刘仁轨只觉得好似有人在耳边狠狠的敲响铜锣,震得他双眼发花,双儿鸣响,狠狠晃了一下脑袋才清醒过来。

看来对方阵中有神箭手啊!

刘仁轨定睛下山坡下一看,最前面的山越人已经距离不过三十丈。这是骑兵冲锋的最佳距离,要有足够的缓冲提起马速,将骑兵的冲击力完全展现出来,否则一旦近身,就会陷入苦战,无法发挥骑兵的机动力。

刘仁轨退回土梁后边,大声道:“全体上马,准备冲锋!”

“诺!”

轰然一声大吼,所有骑兵纷纷上马,甲胄叮当,战马嘶鸣,兵卒们端坐马上手握横刀,平息静气,等待冲锋的命令。

房俊举起横刀,雪亮的刀尖直指苍穹,那里有乌云凝聚,风云变幻!

“今日一战,吾水师冲锋队必将扬名天下!诸君随本侯跃马扬刀,将这一群豚犬一般的山越乱民尽情斩杀,以彼之鲜血,显耀吾等之功勋!诸君,随我——杀!”

“杀!”

“杀!”

“杀杀杀!”

房俊手持横刀,放下面部护具,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希律律一声长嘶,跃上土梁。刘仁轨、刘仁愿唯恐有失,当即策马护住房俊左右两侧。

在他们面前,是潮水一般涌来的山越乱民!

房俊仰天一声长啸,挥舞着手中横刀,纵马跃下土梁,一马当先,向山坡下的山越人冲去!在他身后,刘仁轨、刘仁愿以及所有骑兵都热血沸腾,紧随其后,纵马冲锋!

天色阴沉没有阳光,铁骑具装不能反射阳光形成装逼光环加持,但沉重的铁甲汇聚在一处,宛如一道汹涌流淌的钢铁洪流,以横扫千军的狂暴姿态,奔腾席卷!

乌朵海身处前阵,以悍勇的姿态带领着族人疯狂冲锋。

快!

速度要快!

要以一种无坚不摧势不可当的气势将山顶的唐军死死压制,让他们恐惧混乱肝胆俱裂!

乌朵海瞪圆了眼睛,甩着两条大长腿,魁梧的身形冲在最前!

土梁的箭雨已经停止,是认命了么?还是箭矢不足?亦或是被这猛烈的冲锋吓破了胆?不过就算你们举手投降,老子也不会接受俘虏!

房俊的脑袋必须要!

其余的人等,就以你们的鲜血来祭奠这死去的无数山越儿郎的灵魂!

咦?终于肯露头了么?虽然只有一个人影自土梁上冒出来,但是随即被弓弩手的羽箭射死,转瞬不见。好!这些各大家族的战兵果然厉害,这么远的距离箭术已然精准!这次看你们的骑兵还如何肆虐?只要一冒头,几百弓弩手就能将你们的骑兵收割一空!

乌朵海心情激荡,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唾手可得,边跑边大叫道:“儿郎们,全力冲锋!割下汉人的头颅,为我们死去的族人祭奠!冲冲冲!”

“嗷嗷!”

“冲冲冲!”

身边的山越乱民在他的鼓舞之下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冲锋!

正血脉沸腾的乌朵海突然眼睛一眨……

我看到了什么?

唐军开始反冲锋了?

哈哈!终于不肯坐以待毙,要前来送死了吗?这次可不是以前,被你们的骑兵肆意凌辱,现在我们有弓箭手,是骑兵的天敌!

奔跑中的乌朵海高高举起手,大声道:“弓弩手,放箭!”

何用他发号施令?

在土梁上刚刚冒出唐军身影的时候,弓弩手便停止冲锋,原地扎阵。弯弓搭箭,瞄准土梁之上的天空。

“放!”阵中的头领断然大喝。

“蓬!”

数百支羽箭腾空而起,一片乌云一般笼罩向土梁上冲锋下来的骑兵。

然后……

仿佛水滴岩石、风过山岗,数百支羽箭落入唐军阵中,却没有延误唐军片刻脚步,冲锋的阵型依旧密集而严整,好似一道滚滚洪流自山顶倾泻而下,不曾有一刻停止!

弓弩手们都有些傻眼,难道这么多的箭支全部落空?

见鬼了?

“预备!”

“放!”

第二轮箭雨紧随其后,蝗群一般飞向唐军!

然后……一朵水花都没溅起来,唐军就好似有神灵护体,完全无视铺天盖地的箭雨,速度越来越快,眼瞅着就要与山越人的前军接阵!

弓弩手们都不淡定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一脸疑惑的看向阵中首领,首领们亦是无语,就好像唐军阵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怪兽,正张大嘴巴将所有的羽箭都给吞下肚子……

他们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乌朵海冲在最前,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看得清楚,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唐军浑身黝黑,人马俱甲,马上的骑兵连嘴巴都看不见!

乌朵海猛然想起小时候曾看过的兵书,一个名字跃上脑海——具装铁骑?

明明是一群轻骑兵,只有少数军官有甲胄在身,怎地一夜之间冒出这么一支人马俱甲的具装铁骑?

乌朵海满脸不可思议,思绪尚在纠结的时候,耳朵里想起如雷般的铁蹄声,唐军铁骑已经冲进己方的阵势,就像亦是一柄硕大的铁锤,狠狠砸在血肉之躯上。

鲜血喷溅,支离破碎!

第七百二十七章 江南士族

“金竹园”在外秦淮,顾璁双眉紧锁,心情随着牛车晃晃悠悠辘辘而行,左近建筑变得渐渐稀疏起来。

金陵城乃是六朝帝都所在,江南中枢之地,但也正因如此,每当天下动荡便会首当其冲,绝难偏安一隅。陈末隋初的那次灾难更是令金陵城夷为平地,诸多侨姓士族不得不在金陵四周觅地建宅,低调而居。

萧氏的“金竹园”便是这么一处所在。

行过一处河湾,“金竹园”依稀在望。这座在南人当中名气极大的庄园,从外面看去却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高仅数尺的竹篱围墙,周围倒是清幽雅静,河水潺潺,颇得隐居于世的雅致。

“金竹园”篱门打开,三两仆役侯在满旁,见到顾璁的牛车晃晃悠悠而来,便急忙上前迎接,伺候着牛车一路驶进园子。郁郁葱葱的一片紫竹林,天色晦暗,微风轻拂,竹叶婆娑沙沙作响,竹枝摇曳影影绰绰,好一派意趣悠然。

竹林环绕间,有一幢两层的木楼,古朴厚重,典雅简约。

顾璁的牛车来到楼前,仆人揭开车帘,搀扶着顾璁下车。顾璁面色阴郁,甩开仆人,迈步进入楼内。

吴郡顾氏,世代显达。

据族谱所载,吴郡顾氏乃越王勾践七世孙摇汉之后。汉高祖封勾践七世孙摇汉为越王,摇别封其子为顾馀侯,以爵为氏,汉初居会稽,此即吴中顾氏之先祖。东汉明帝时有顾综,历御史大夫、尚书令,明帝举三代之礼,以乞言受诲。至三国时,有顾雍,即综之后也。孙权领会稽太守,以顾雍为丞,行太守事,郡得大治,子孙繁衍于吴,累朝显赫至数百年。

吴郡四姓,顾氏从不假于人后!即便是侨姓最昌的两晋,王谢袁萧江左风流,顾氏也毫不示弱!

然而自南朝覆灭,中原鼎兴,顾氏荣光不再。

原本顾氏也曾有借助外戚身份而崛起的机会,顾璁的亲姊顾氏加入皇家成为文皇帝杨坚幼子汉王杨谅之侧妃,并生下世子杨颢。可惜大隋轰然崩疽两世而亡,杨谅不满杨广篡位起兵谋反,被杨素率军击溃,幽禁至死。

世子杨颢被隋炀帝带在身边,若非顾璁派出死士营救,亦在江都之乱时被宇文化及在乱军之中杀害……

当时隋炀帝被杀、中原崩溃的消息传来,顾璁差点引亢高歌!隋炀帝被杀、蜀王杨秀被杀、元德太子病故、恭帝杨侑被杀、皇泰主杨侗被杀……杨氏宗室几乎被屠戮一空!

顾璁忽然有一种当年吕不韦“奇货可居”的狂喜!

然而当李唐以狂风卷落叶之势席卷天下,顾璁方才明白天命之势不可违,只能沉下心,苦心经营……

楼内厅堂轩阔,光洁的地板铺着坐席,置有描漆案几,几个人跪坐于案几在之后。

顾璁微微躬身,歉然道:“年迈之身,精力不济,路上耽搁了时辰,诸位勿怪。”

在座者皆是江南士族各族中的话事人,即便是不族长,亦是族中砥柱。不过顾璁年高,威望显著,众人皆客气道:“顾公客气,还应注意身体才是。”

顾璁与诸人客套一番,对着主位的萧瑀笑道:“昔日与国公一别,岁月荏苒,不觉已十几载。国公风采依旧,只是老朽已行将就木,惭愧惭愧。”

萧瑀微微将身体前倾,左手虚引,请顾璁落座,展颜笑道:“老哥可是在嘲讽于某,这些年尸位素餐,只知吟风弄月却不问实事?”

顾璁笑容微微一僵,这是在讽刺我不安分,平生事端么?旋即笑道:“能够诸事放手,才是天大的福气啊!似吾等老朽去日无多,却依旧还要为子孙后代的前程谋划,岂非可怜?”

你萧瑀能忘了亡国之恨甘于作一只门下走狗,咱顾氏却是想要当狗都没那个资格!不辛苦经营,如何对得住子孙后代?

这两人初一见面,笑容可掬却暗藏机锋,厅堂内的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待到顾璁落座,萧瑀挺直背脊,环视在座诸人一眼,沉声道:“诸位皆是江南乡梓,往日多有交情,萧瑀亦不惺惺作态。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本人亦认可这个共识。但是,江南也必须是大唐的江南,谁若是贪心不足,想要将江南卷入滔天巨浪之中,令江南百姓俨如屠刀倒悬,吾萧瑀第一个不答应!”

堂中诸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萧瑀是被皇帝逼着来江南的,却不料一见面,萧瑀的态度便是如此坚决!

一锦袍青年对萧瑀的言辞颇不以为然,大大咧咧道:“宋国公言过了吧?江南形胜,吾等家族世代繁衍于此,何须听从朝廷之乱命?宋国公想必年事已高,这些年久居京师,便将自己也当作北人了,莫非已忘记萧氏之祖宗?”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萧瑀头发都要气炸了,狠狠瞪着这个锦袍青年,阴沉沉道:“何方之犬,敢在老夫面前狂吠”

袁氏族长袁朝才是大儒袁朗之弟,此刻冷笑道:“此乃踵为公卿之王氏子弟,雪庵先生的从子王琦。”袁朗向来鄙视王氏,作为袁朗之弟,自然言语之间毋须客气。

这王琦乃是琅琊王氏族人,大儒王雪庵的从子,王氏人才凋敝,这才让尚未而立的王琦代表家族前来。闻听袁朝之言,顿时怒道:“老匹夫,焉敢辱我家门?”

袁朝依旧冷笑:“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王琦年少气盛,顿时大怒,待要争辩,却被萧瑀喝止。

“来人,将这狂悖无礼之徒叉出去!”

随着萧瑀话音落地,当即便有家仆跑来,将一脸懵逼的王琦架着胳膊拖出去。那王琦料不到这些人居然敢对堂堂琅琊王氏族人如此无礼,顿时大吵大闹,但声息渐渐远去,被拖走。

萧瑀兀自面色铁青,愤然道:“王氏狂悖,现有王雪庵远赴京师污蔑房俊不成,丢人现眼身败名裂,后有王上方擅自出兵谋害重臣,此举等若将江南士族陷入不臣之境地。从今而后,吾萧氏与王氏一刀两断,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在座诸人默然片刻,纷纷表态附和萧瑀之言。

都是心明眼亮之人,绝非王琦这等冲动鲁莽之辈可比,当然看得出萧瑀此举的用意,乃是让琅琊王氏独自背负出兵袭杀房俊的罪名。无论这背后有何曲折玄机,参与者有谁,这枚苦果都必须王氏自己吞下去,江南士族联合起来将王氏踢出局,王氏想反抗也扑腾不出一个浪花儿!

为了自家的利益,牺牲一个王氏连眨眼都没必要……

稍稍顺了顺气,萧瑀依旧怒气未平,敲了敲面前的案几,愤然道:“诸位缘何如何冲动?房俊下江南,乃是帝王旨意,诸位若心有不甘自可暗中筹谋,设置拦阻之法,却干出袭杀房俊这等愚蠢之下策?”

顾璁见萧瑀咄咄逼人,一上来就要掌控全局,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出言道:“国公此言,未免过于谨慎。房俊乃是皇帝的马前卒,若是起身死江南,想必皇帝定然会重视吾等,不会在如往日一般视吾等为冢中枯骨,予取予夺!再者说,袭杀房俊乃是山越人所为,与我江南士族何干?皇帝想要将这罪状按到吾等江南士族头上,亦要有证据才成。”

“证据?”萧瑀冷笑。

玄武门杀兄弑弟,何等颠倒乾坤之举措,要证据么?

真当太极殿里那位是泥捏陶塑的啊!

环视诸人一圈,萧瑀深深吸口气,正色道:“某只说一句话,若是相信我萧瑀,便即刻停止任何针对房俊的动作,速速联络各地府兵,前往牛渚矶救援房俊!若房俊无碍,诸位尚可端然稳坐、钟鸣鼎食。若房俊身死,各位就等着十二卫大军顺水南下,届时身死族灭,统统去给房俊陪葬吧。某言尽于此,勿谓言之不预也!”

第七百二十八章 土鸡瓦狗

众人尽皆变色。

房俊居然有如此重要,可以令皇帝不顾东征大局,亦要涤荡江南为其复仇?但此话出自萧瑀之口,又不能不信!一直以来,之所以萧瑀远在京师,萧氏依旧是江南士族之首,便是因为有萧瑀从中斡旋,平衡江南士族于朝廷中枢之间的利益之争,为江南士族谋取更大的利益。

身在中枢,所接受的信息自然非是他们这些远在江南之人可比,他们的想当然,与皇帝的想法极有可能南辕北辙。若是萧瑀之言当真,大家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

见到众人齐齐色变,萧瑀隐隐觉得有些不若,沉声问道:“何以如此胆怯?”

袁朝呵呵一笑,幸灾乐祸道:“怎能不胆怯呢?在座的诸位,可都派出了家中死士战兵,襄助山越人务求将房俊袭杀在牛渚矶!”

唯有他袁氏虽然忝为江南士族,却只是低调存活,不肯与这些利欲熏心之辈沆瀣一气!

萧瑀色变道:“当真如此?”

诸人一脸土色,默然不语,却都暗暗将目光看向顾璁。

你不是说有朝中眼线,确定房俊一死,皇帝将为东征大业放弃攻掠江南,转而谋求自山东出海么?怎地萧瑀之言,与你所说却是天差地别?

萧瑀悲呼道:“诸君何以如此愚蠢?”

万般无奈之余,他亦察觉堂中气氛有异,似乎……众人的中心都隐隐指顾璁?难道是因为他萧瑀久居江南,顾璁已经将诸多士族笼络在一处,与自己分庭抗礼?

心念及此,萧瑀当机立断:“吾以人格担保,房俊一死,江南板荡矣!现在速速派人前去牛渚矶,一则阻止家中战兵袭杀房俊,一则展开救援!”

他必须将局势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既是江南领袖,岂能置身事外?况且,一旦房俊身死,皇帝的怒火必将焚烧整个江南,萧氏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非但不能置身事外,恐怕届时皇帝第一个开刀的就是萧氏!

你是江南领袖啊,你的马仔干了什么你却跟我说你不知道,骗鬼呢?

在座数位各大家族的话事人坐不住了,当即起身纷纷告辞,脚步匆匆离去,各自归家安排事宜。

唯有顾璁安坐如山,不惊不惧,耷拉着眼皮,似乎全然不见萧瑀灼灼的目光。

救援?

晚了!

只要房俊一死,这些江南士族就算是彻底帮上顾家的战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房俊可能活下去么?

呵呵……

上万山越乱民在各大家族数百弓弩手的襄助之下,房俊那区区一百骑兵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定然一鼓而定!此时前往牛渚矶,除了给房俊收尸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轰!”

人马俱甲的无敌铁骑面对衣不遮体的山越乱民,根本不摆什么阵势,稀疏的拉来一线,狂冲猛杀!

战马的速度加上铁甲的重量汇聚成狂暴的冲击力,只是一照面,无数挡在铁骑前的山越人便被撞飞出去,筋断骨折口喷鲜血,稻草人一般倒飞出去,将后面的族人撞倒一片。

具装铁骑全然无视临身的刀棒钩叉,战马狂奔,横刀放平,锋锐的刀锋借助战马的速度,在山越人的身躯上平趟而过。鲜血迸射,身首异处,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嚎,到处都是破碎的血肉!

土鸡瓦狗!

当缺乏铁甲护身、缺乏严密阵势阻止骑兵冲击的山越人面对着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铁骑,只能用“土鸡瓦狗”来形容!不足一百的铁骑顺着地势居高临下狂冲而来,就犹如一辆辆狂暴的推土机,但凡挡在面前的一些障碍,都被毫无留情的碾压而过!

鼓起勇气的山越人咬着牙靠近唐军,奋起全力用手中的大刀斩下,却只能收获一连串的火星,唐军只是在马上晃了晃,便反手一刀将山越人剁成两段!

阵列当中的乌朵海目眦欲裂,唐军就如同降世的魔神一般不可战胜,残暴的击杀自己的族人……

这仗怎么打?

愣神中的乌朵海陡然发觉耳边风声响起,急忙挥动手里的狼牙棒反身格挡。

“当”的一声脆响,一柄雪亮的横刀斩在狼牙棒上,爆出一串火星!乌朵海只觉得双臂一震,脚下禁不住后退一步,骇然的望着冲到自己面前的铁骑!

虽然马上的骑士面部罩着铁罩看不见面容,但看对方的体型,以及万军丛中单单找上自己这一点,就知道此人必是唐军的首领的房俊!

此人力气本就强悍,再加上战马冲锋铁甲重量的双重加持,刚刚这一刀差点就要了自己的命!

还以为你也是与我一般的勇士,却原来只知道偷袭吗?

乌朵海大怒!

可没等他有所动作,房俊接着战马的速度与他错身而过,又是一刀横斩乌朵海的脖颈!

乌朵海吓了一跳,俩忙低头矮身,这一刀擦着他的头皮削过。房俊连续两刀未能得手,不再纠缠,打马从乌朵海身边掠过,径直冲入乌朵海身后的敌群之中,战马猛撞,横刀如雪,人马过处,血流成河!

乌朵海刚刚险之又险的避过的房俊一刀,眼看着房俊冲入己方的阵势奋力屠杀,眼角一花,又是一匹战马朝着自己奔来!

乌朵海险些气炸了肺!

都特么仗着战马欺负人么?有种下马,与老子决一死战!

刘仁愿可不愿如他所想!

上次交战,刘仁愿就在乌朵海手底下吃了亏、向来以膂力强悍自诩的刘仁愿被人家震得双臂发麻虎口崩裂,这也太丢脸了!是以这几天来就琢磨着如何搬回一城。

对比力量……自己显然不是对手,公平对阵只是自取其辱,那就在武器上下工夫!结果将这个心思跟房俊一说,房俊稍微想了想,便领着自己带了几名工匠来到打铁炉旁,画了一张图纸,打造出一件奇型兵器……

此兵器形似叉而重大,中有利刃枪尖,,两面出锋,侧分出两股,弯曲向上成月牙形。下接长柄,全长不足一丈,两侧弯翘锋刃,上有齿尖。

如此似叉非叉、似戟非戟之兵器,侯爷给它取了个很霸气的名字——凤翅鎏金镗!

据侯爷说,当年隋唐第一条好汉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就是用的这种兵器,纵横睥睨,打败天下无敌手!

刘仁愿有些懵,且不说宇文成都是不是用这个凤翅鎏金镗,他说啥也排不上隋唐第一条好汉吧?再者说了,这就是铁打的,哪里有鎏金呢……

不过侯爷也说了,这样叫起来霸气?而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兵器很好用!

狭路相逢,刘仁愿策马而来,手中的凤翅鎏金镗照着乌朵海的脑袋当头砸下!奇特的月牙弯翅划破空气发出呼啸的鸣响,劈头盖脸闪电般而至!

乌朵海刚刚躲过房俊的一刀,脚步已乱,不可能再次闪躲,眼见对方的兵器又长又重,也不该反手撩开,只能举着狼牙棒结结实实的挡住这一击。

乌黑的残影夹带着呼啸从天而降。

“当”一声清脆激越的震响,乌朵海面色大变,虽然勉力挡住了这一击,但觉得自己好似被一下子钉进了土里!这唐将的膂力虽然不如自己可也不差多少,现在加上这重兵器的重量,再加上战马疾驰而来携带的冲击力,直接将乌朵海砸得头晕目眩气血激荡,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刘仁愿有些发愣,也是服气!自己这势若奔雷的一击竟仍然让着山越宗帅挡住,这人的力气得有多大?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虽然这一击被挡住,但刘仁愿丝毫不乱,紧紧握着镗柄狠狠一拽……

第七百二十九章 狼奔豕突

弯弯的斜翅犹如两个倒钩,猛地锁住对方的狼牙棒,乌朵海早已力竭,刘仁愿一用力,就将狼牙棒给拽的脱了手!

乌朵海大惊失色,没料到对方的奇形兵刃还有这等功效,赤手空拳之下,如何与这唐将对阵?念头刚刚在脑中闪过,那唐将便催马一镗当胸捅来!

弯起的尖持闪闪发亮,犹如猛虎利齿,若是被刺中,必定是肠破肚烂的结局!

乌朵海飞身后退!

刘仁愿得占先机,狂催战马,手中凤翅镏金镗纵横飞舞,追着乌朵海就杀过去!乌朵海身边的亲兵一看不好,赶紧疯狂的涌上来阻挡刘仁愿,给乌朵海争取逃命的机会。凤翅鎏金镗如同阎王帖,沾着死碰着亡,人马俱甲的刘仁愿犹如被鲜血染红的魔神,狂追乌朵海不舍。

可怜乌朵海堪称山越人一代凶神,族中第一勇士,处处受制连一个公平战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追杀如同丧家之犬,只能依靠族人的血肉之躯来阻挡敌人的追杀,气得乌朵海“嗷嗷”嚎叫,双目充血,却也不得不亡命奔逃……

具装铁骑冲入步兵阵中,就有如一群虎狼肆虐羊群,纵横驰骋不可阻挡。兵种带来的先天优势,经由铁甲具装发挥到极致,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陆地之上无敌的存在!那种装备、兵种、气势等等方面带来的全方位碾压,绝对不是依靠士气或者勇敢就可以弥补!

山越人彻底绝望!

面对这么一群刀枪不入的怪兽,士气彻底崩溃!在唐军面前,自己手中的武器完全无法带给对方哪怕一丁点的伤害,而唐军只是一个冲锋,自己的族人便被撞飞、砍翻、鲜血喷流、残肢遍地……

远远落在后面的山越人中,曾经被刘仁愿捉去当过俘虏的刘三德鬼鬼祟祟的盯着前方的战况,尽量跟着身边的同伴落在后面,不去冲到阵前充当炮灰……

等到房俊率领着具装铁骑从山顶的土梁之上俯冲而下,宛如一股势不可当的钢铁洪流一般冲入山越人的阵列尽情肆虐、疯狂砍杀,刘三德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额滴个天!

原来这位侯爷还藏着这么一手!怪不得那天将我捉住,一点都没看出来人家有什么恐惧、焦躁的情绪,感情人家早有定计,就等着山越发起总攻,好带着这些人马俱甲的怪物来一次反冲锋!

这个时候逃跑么?

刘三德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发现身边到处都是人,乱哄哄一团,有的继续往前冲,有的胆小不断的后退,整个阵列完全乱了套!

的确是个逃跑的好时机,但刘三德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趁乱拉住身边几个已经说好将来一同投奔房俊的同伴,低声耳语几句,几个同伴一齐点头。刘三德刚刚抬起头,就从人群的缝隙中见到远处的宗帅乌朵海被一个威风懔懔的骑兵追杀,那一杆奇形怪状的兵器挥舞成一团乌光,所过之处鲜血飞溅身首俱裂,勇不可挡!

天赐良机!

刘三德扯着嗓子大叫:“败啦败啦!宗帅被杀死啦!大家赶紧逃命!”

身边的同伴也跟着喊:“唐军有天神护体,大家快跑啊!”

这伙人数量并不多,一边大喊一边转身就往山下跑。

可是这么一喊,顿时引起了连锁效应!山越人本就疏于训练,根本没有军纪这么一说,冲锋陷阵都是凭着一腔血勇以及宗帅乌朵海的强大号召力,现在面临不可战胜的具装铁骑本就已经士气崩溃,再一听说乌朵海战死,顿时哗然,争先恐后的转身就跑!

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战场都陷入混乱,往前冲的、向后跑的,相互冲击彼此阻挡,同伴践踏者不计取数!

这等乱民一旦士气崩溃,溃散之势便不可阻挡,即便是李靖亲临白起复生,也无可挽回!

山脚下的长孙冲看得目瞪口呆……

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争先恐后发起冲锋的山越人,怎地突然之间就兵败如山倒,犹如漫山遍野的羊群被虎狼追逐一般溃败奔逃?

等到他看轻山坡上铁甲染红正对着溃逃的山越人衔尾追杀的具装铁骑之时,整个人仿佛被天雷劈中,满脸不可置信!这是具装铁骑啊,天无敌的重骑兵,房俊几时隐藏了这么一支奇兵?

一向自诩聪明的长孙冲觉得自己的脑水不够用,既然有这么一支无敌的骑兵存在,何至于被围至今,差点全军覆没?难道是打定主意要等山越人集结起来,然后上演一次绝地打反击,将山越人彻底击溃?

如果是这样,房俊的胆子可以说大的没边儿了,心思也实在太过深沉!这不仅仅是将山越人彻底葬送,也将各大世家给拖下水摁在烂泥里狠狠踩上几脚!

太狠了……

山上刚刚冲锋的山越人败退下来,高呼着乌朵海战死的话语,撒丫子四散奔逃,自长孙冲身边呼啸而过,钻入身后的树林里眨眼不见。唯有长孙冲立在原处,在溃逃的山越人当中宛如风中枯树,摇摇欲坠……

“公子,怎么办?”身边的侍卫急了,抽刀砍翻几个慌不择路冲撞到近前的山越人,再这样下去,搞不好就得被吓破了胆丧失理智的山越人踩死。

“怎么办?”长孙冲失神的呢喃一句,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无奈道:“先撤退吧,来日再慢慢与房俊算账,这次算他运气好,下一次定然取其项上人头!”

长孙冲心中愤恨,差一点就冒出一句“我还会来的”……想起种种布置处处联络布局到今日,却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具装铁骑一举翻转,长孙冲就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难道真是时不我予?亦或是房俊洪福齐天?

无论哪一个理由,长孙冲都绝对不想接受!但局势如此,想要转败为胜已是天方夜谭,只得在侍卫的护卫下,被山越乱民裹挟着撤入树林,以图后算。

成功“策反”山越人的刘三德兴致勃勃,跟着一伙同伴大步奔逃,心想咱这也算“投名状”了吧?想来那位侯爷必然不吝于赏赐,金银美女……最重要的是能给一个汉人的身份!老子是汉人啊,谁特么愿意跟这么一群臭烘烘的蛮夷为伍?

心里美滋滋的想着,眼角的余光倏地就瞥见了被几个侍卫护卫着的长孙冲,正退进树林里。

那个汉人贵公子!

就是这个家伙不断的怂恿宗帅宰杀房俊侯爷,若是自己能将此人捉拿献于房俊侯爷面前……刘三德吞了口唾沫,对身边的同伴耳语几句,一伙人悄然追着长孙冲的身影奔了过去……

铁骑肆虐,横刀飞舞,鲜血成河,尸横遍野!

具装铁骑的威力尽显,山越人毫无抵抗之能力,就如同面对凶猛虎狼的羊群,孱弱得只能任由宰割!

但房俊只有一个感觉——累!

浑身铁甲带来无所不至的防护力的同时,也给人马的体力带来极大的负担!房俊只是不断的机械的挥舞横刀,劈砍,劈砍,劈砍……

不知砍杀了多少人,上等的精钢打制的横刀崩了无数缺口,一条膀子几乎麻木无知觉,身下的战马亦是汗出如浆,硕大的鼻孔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人与马的体力都将到达极限!

幸好山越人终于崩溃,漫山遍野的山越人四散奔逃,根本组织不起攻势,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这让所有的骑兵都松了口气。

拿刀子看人也会累啊!

房俊正要将麾下聚拢起来,趁着最后的力气再发动一次冲锋,将山越人彻底击溃,刘仁轨策马来到房俊身边,一指左前方不远处:“侯爷,你看!”

房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是各大家族派来的死士战兵正阵型整齐的缓缓撤退。

房俊掩护在面罩下的面容挤出一抹狞笑,横刀一指:“给我冲!”

不是想要将我房俊留在此地么?那好,我就给你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第七百三十章 屠杀!

房俊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以德报怨”那一套更是嗤之以鼻。你拳头打过来,难道还不许我刀子捅回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房俊的风格。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人治远大于法治的社会,温良恭谦只是招摇撞骗的幌子,真正的名仕讲究的都是“快意恩仇”,敢惹我,立马怼回去……

相比于山越乱民,房俊对江南士族更是憎恨!

大唐一统,已然是不可逆之形势,这些江南士族却依旧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将整个江南都拖进动荡之中,妄图螳臂当车!

最最关键的是,居然想要老子的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你想要老子的命,那就别怪老子先咬下你们一块血肉!

对于江南士族这些称毫一方的家族来说,什么清流名望都是虚的,以至挟制乡民、壮大家业的根本,就是手中的世代豢养的死士战兵!

在人治大于法治的社会,法律并不能做到一定程度的公平,获得公平、或者说维系公平的手段,就只能是赤裸裸的实力!实力如何体现?就是这些死士战兵!

整个大唐,除去关中乃是京畿之地,行事需要遵循法度之外,整个天下维系运转的不是法律法度,而是约定俗成的普世法则!何谓约定俗成的普世法则?

在上承两晋南北朝的隋唐两代来说,所谓的普世法则,就是世家为尊!

为何世家能够暂居绝大部分的社会资源?

因为他们的力量!

而力量的最直接表现,就是世家豢养的死士战兵!

为何关中世家在被房俊“敲诈”出家中的家将部曲之后那般心疼?就是因为这些家将部曲乃是家族世代经营多积累下来的武装力量,失去这样的武装力量,整个家族的影响力都会下降一大截儿!

也就是在关中一代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律法维系,无论是谁在做什么之前首先要考虑国法,要在皇帝面前维持一个公平的表象——遵纪守法!是以,死士战兵的价值相应就要低一些,毕竟谁也不能轻易出动这些武装力量。

但是在江南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律法基本相当于一纸空文。有了纠纷首先想到的不是律法,而是约定俗成的民间规则。既然是民间规则,就难免会出现“拳头大的说话好使”这样的弊端,那么这时候就需要展示肌肉……

眼前这些各大家族的死士战兵,就是他们的精华,说是家族的支柱都不过分。若是没有强悍的武力保证,在这样一个以民间规则维系的江南,即便是最顶级的簪缨世家,也不是没有被乡里豪强一怒而灭族的可能!

既然想要我的命,我就先让你们痛彻心脾,然后再慢慢算总账!

房俊大手一挥,所有的具装铁骑都放弃了眼前的山越人,任由他们哭爹喊娘狼奔豕突,稍稍集合阵型,朝着手持弓弩的死士战兵直冲过去!

各大家族的死士战兵素质自然非是山越乱民可比,即便是撤退也保持着完整的阵型,但是如此一来反倒成了弊端。到处都是慌乱的山越乱民慌不择路四散奔逃,战兵们保持阵型就大大延误了撤退的速度。在漫山遍野奔逃的山越人当中,这样一直阵型完整却速度缓慢的部队就像是羊群里的猪猡一样显眼!

铁蹄如雷,钢甲奔流,具装铁骑以房俊为先锋的尖锥阵型狠狠的装进死士战兵整齐的队列,好似一枚巨大的楔子,狠狠的钉进去!

狂奔的铁骑携带者巨大的冲击力,被撞上的战兵犹如破败的麻袋一样抛飞出去!面对这样一群既无重甲防护,亦无重兵器反击的弓弩手,具装铁骑就像是收割人命的死神镰刀,所至之处鲜血喷涌残肢遍地,完全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杀!

杀!杀!杀!

每一个骑兵都知道这些战兵的来历,身为大唐子民却与山越乱民同流合污,想要趁人之危对自己展开围杀,心中如何不恨?铁蹄践踏,横刀飞舞,每一刀都是含恨出手全力以赴,哪怕体力已经达到极限依旧咬紧牙关奋力劈砍!

几乎只是一瞬间,战兵便陷入崩溃!

再勇猛的士族、再军纪严明的部队在遭受如此惨烈屠杀的时候都会崩溃,面对死神一般不可战胜的具装铁骑,死士战兵们心胆俱裂!

哪怕他们号称“死士”,可终究也还是血肉之躯,面对这种单方面的肆意屠杀,怎么可能不崩溃?

战兵的阵列迅速溃散,哀嚎着四散奔逃。可身后的铁骑就好似跗骨之蛆一般紧随其后,漫山遍野的追杀劈砍,绝不容许一个战兵逃脱!

就像是猎食绵羊的狼群,肆虐杀戮尽情捕杀,悲壮而惨烈!

山越人完全没有跟战友并肩战斗的想法,见到具装铁骑捕杀死士战兵,反倒因自己摆脱野兽的追杀而暗暗窃喜,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山越乱民趁此良机,撒开脚丫子疯狂逃窜,只留下完全陷入绝望的死士战兵悲惨的嘶吼和濒死的哭嚎……

似乎如此惨状连老天也看不下去,山风吹过,阴沉的天空终于降下雨滴。先是星星点点,渐渐势大,最终连绵一片,似要洗去这人世间的悲惨。

江水浩荡,长风烈烈。

一滴雨水滴落在席君买的额头,伸手拂去,席君买一张刀削斧凿棱角分明的脸容满是焦急忧虑,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跃这宽阔的大江,赶到牛渚矶与侯爷并肩死战。

大好男儿,死则死矣!可若是侯爷力战而死,自己却得脱生天,下半生该是何等的悔恨与自责?

“快快快!”

席君买双目赤红,不断的下达命令让船底的就桨手加快速度。乌鸦战甲高高的船首犁开江面,分开的水波已经泛着白色的泡沫,桨手们浑身汗出如浆,运桨如飞。

可席君买还是觉得不够快!

李恪不知何时来到席君买身边,沉声宽慰道:“本王素知房二脾性,最是奸猾狡诈,即便身临绝境,亦不是甘心授首之辈!山越人乌合之众,各大世家的战兵到底人数不多,就算对反击构成威胁,亦有反击之力,定然会等到吾等驰援!”

席君买拱手道:“卑下亦知侯爷坚强,多谢王爷能亲临险地,率军驰援!”

看着一身甲胄英姿勃发的吴王殿下,席君买心生仰慕。

这可是天下最尊贵的血脉!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这位堂堂亲王之尊?

却为了能够驰援房俊,不惜以身犯险!自家侯爷能够获得这样的看重的友情,席君买与有荣焉!

“王爷,君买哥,到了!”一声疾呼,将席君买的目光吸引过去。

浩荡的江面上,陡然出现一处兀立江中的巨石。

牛渚矶!

席君买心中顿时一紧,终于到了!

不用下令,船上除了操舟之士,多有的兵卒全副武装从舱中奔出,全部拥往右侧船舷,致使庞大的五牙战舰都有些倾泻。

但是没人去管这个!大家只想能够最快的速度登岸,或许只是快上那么一时片刻,便能将侯爷从敌人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五牙战舰快速驶入牛渚矶一侧的水道,这不是一个规范的操舟多做,过快的船速使得船身产生离心力,再加上里侧船舷站了太多人,使得外侧船舷几乎整个露出水面,里侧的船舷却死死压进水里,几乎倾覆!

可是没人在乎这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岸边,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等到五牙战舰堪堪考上码头尚未停稳,船舷上的兵卒已然纷纷纵身跳下船舷,脚踏上码头的一刻,便发力向着山林间狂奔!

第七百三十一章 冲冲冲!

与此同时,在萧瑀的威逼利诱之下,由各大家族派出的部曲战兵乘船抵达牛渚矶。

家中的家主和有分量的话事人自然不会亲身履险,但是派来的也都是族中的杰出子弟。只不过浩浩荡荡上千人上百条船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大多都是各家中的奴仆杂役之流。不是舍不得派出最精锐的战力,实在是精锐的战力早已偷偷遣来协助山越人。

江南士族再是嚣张,再是叫嚣着“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亦不敢公然拥有武装,那是底线,一旦越界,就是公然挑衅朝廷,哪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允许。

不能在数量上经营,那就只能重视质量。

死士战兵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培养这样的战士殊为不易,既要有良好的武力素质,又要有极高的忠诚度,否则搞不好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战兵就被别家挖了墙角,坐享其成……

这些战兵个个骁勇善战,既能潜伏暗杀,亦能列阵冲锋,各个都有一手不逊于正规弓弩手的射术。培养这样的战兵,每一个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犹似后世的特种兵,自然不可能形成人海战术,因此每一个战兵都是各大家族的压箱底宝贝。

家中已无精锐战兵,因此不得不用这些手持麻杆身着布衣的奴仆滥竽充数……

浩浩荡荡的船只抵达牛渚矶的时候,就只看见停靠在码头早已空无一人的五牙战舰。

望着这艘庞然大物,各大家族派来的头领都禁不住吞了吞口水,心中难免有将其占为己有的念头。不过纵使可以无视房俊的死活,也不管朝廷是否能允许私人拥有这等超级战舰,单单是四周虎视眈眈的同伴,就不得不让这些人压下心底的奢望。

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坐视别家拥有这样的一艘战舰,哪怕我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几大家族的头领隔船相望,默契的点点头,无视这艘超级战舰,纷纷靠岸。一群一群的奴仆杂役杂乱无章的登岸,在各自家族头领的带领下,乌泱乌泱的涌向岸边的山林。

对于“先锋队”的所有兵卒来说,只有一个念头!

快!

再快!

这些来自关中世家的家将部曲,在加入到“冲锋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对这个集体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对统帅房俊充满了感激的崇拜!

全家脱离奴籍,可以凭借功勋担任武官,将会发大财,哪怕是战死,功勋可以由儿孙继承,有巨额的安家费抚恤金……这简直就是从一个奴籍一步登天了啊!

所有人都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向往,可若是房俊战死,尚未到来的憧憬便只是憧憬,永远都不会有到来的那一天!

不!

他们不许!

决不能让房俊战死在牛渚矶!

这是他们的统帅,是他们美好生活的寄托,他得活着!

所有的战兵都死死的咬着牙,发足力气向着山林狂奔!只要越过这片山林,就是战场!

哪怕是死,也得死在奔向幸福生活的路上!

数百兵卒就像是发现猎物的狼群奋力狂奔,谁也不敢落后一步,哪怕下一刻就将面临死亡!

在人群的最前面,是席君买和卫鹰!

这两个房俊最最忠心的部曲,此刻心中也唯有一个念头——哪怕是死,也得跟侯爷并肩作战,埋骨一处!

被房俊从西域带回来的席君买,若没有房俊早已被侯君集的军队像是累赘一般丢弃在西域的荒漠里等死,任由秃鹫啄食自己的躯体,死无全尸,魂魄不得归乡!

被房俊从灾民营里带走的卫鹰,更是充满感恩!侯爷不仅仅给了他活命的机会,让他习武、读书,知晓恩义道德,更将他的母亲带出了那个地狱!现在母亲就在骊山的农庄里生活着,三餐温饱,幸福悠然,这一些都是房俊给的!

两个人抱着必死之志,奋勇前冲,一往无前!

将将来到山里边缘,便听到一阵阵的呼号哀鸣,紧接着便见到眼前枝叶摇曳,一群群衣衫褴褛神情恐惧的山越乱民钻了出来!两边皆是猝不及防,都下意识的停住脚步,相顾愕然……

大眼瞪小眼片刻,席君买最先反应过来,手中横刀一摆,双目瞪圆,大吼道:“杀进去!”

很显然,山上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席君买没工夫去揣测战斗双方形势如何,他只知道必须最快速度杀进去,去和侯爷并肩作战!

箭步标前,手中横刀将一个呆愣愣的山越人劈翻在地,鲜血喷溅溅了席君买一身也浑然不顾,然后猛地一刀捅进另一个山越人的肚子!

他身后的兵卒也反应过来,个个满脸杀气,横刀挥舞,径自杀入山越人当中!

一群山越溃兵如何是这群如狼似虎的战兵对手?只是一个照面,便被杀了大半,剩下的幸存者发一声喊,放足狂奔!也不管东西南北,只要能躲开唐军的横刀就行……

席君买大喝道:“不要恋战,速速随我冲进去,救援侯爷!”

一马当先,但凡挡路的山越人挥刀剁翻,快速突进!

身后的战兵紧随其后!

可是越往山林里走,溃兵越多。山林间空间狭小,往往无从闪避躲之不及,迎面就撞上溃散的山越人!瞅一个空档,席君买一脚将一个躲在大树后面鬼鬼祟祟不住东张西望的山越人踹翻在地,横刀搁在对方脖子上,厉声问道:“山上情形如何?”

那山越人愣了愣,忽地大叫道:“别杀我,我们是一伙的啊……”

席君买一脸懵逼……

一伙的?

老子特么堂堂大唐军卒,跟你个山越乱民是一伙的?

这不是侮辱我的智商么!

席君买鼻子都快被这个山越人气歪了,想当然的一位这个山越人是想要活命所以想出这个一个理由忽悠自己,这要是上了当,自己岂非成了千古笑柄?

席君买怒气勃发:“老子今日不剥了你的皮,就特么跟你的姓!”

手中横刀一用力,山越人脖子上的血就流下来,眼瞅着就要身首异处。山越人亡魂大冒,大叫道:“将军饶命……我……我是侯爷的细作啊,我是侯爷的人!”

席君买心下狐疑,难道是真的?

“山上情形如何?”

“大胜!大胜啊!”山越人大呼。

席君买心底一沉,咬牙道:“既是侯爷的人,自当同生共死,山越人大胜,尔却亡命奔逃,还敢说是侯爷的人?”

手里的横刀扬起,要将这山越人脑袋剁掉,然后杀上山!

山越人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哇哇大叫道:“不是山越人大胜,是侯爷大胜啊!”

席君买再次愣住,狐疑道:“侯爷大胜,你为何要跑?”

山越人哭叫道:“我不是逃跑啊,有一个家伙是怂恿山越人反叛的罪魁祸首,我这正想把他捉住献给侯爷请功呢……”

席君买不知这人说的真假,不过并没有贸然杀他,收刀大喝道:“且先饶你一命!”然后大步流星离去。

山越人惊魂甫定,四处张望,山林当中又是山越人、又是唐军,追杀与逃命乱成一团,哪里还有那位汉人贵公子的影子?到手的功劳飞了啊……

不过容不得他摆出哀怨的表情,山林中的唐军个个如狼似虎,全都杀红了眼,自己也解释不清啊!自己若是死在“友军”刀下,那才是最大的悲催!连滚带爬站起,一头钻进密林深处,逃命去也……

席君买一路冲杀,身上鲜血淋漓,全都是山越人的血液喷溅所至,面目狰狞,如同杀神一般!

等到眼前一亮,陡然发现已经杀出山林。

而眼前的场景,却令席君买目瞪口呆……

第七百三十二章 金戈铁马,奔腾万里如虎

各大家族组成的“联军”堪堪跟着席君买等人的脚步进入树林。前方的兵卒追逐着溃逃的山越人追杀,如同猛虎在密林当中捕杀猎物,手起刀落,惨嚎震天。

这些仆从杂役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个个胆战心惊面如土色,小心翼翼的聚拢在一起,心胆俱寒的看着眼前放生的杀戮!

几个世家子弟也聚在一处,目瞪口呆看着这些兵卒们的凶横战力,个个惊惧不已,房俊这是从哪里招募来这等强兵?似乎个个都不啻于江南士族豢养的死士战兵啊!

正自震惊的时候,便见到前方重重侍卫护卫当中缓缓前行的李恪……

都是家中有头有脸的子弟,自然不可能没有拜偈过敕封江南的吴王殿下。这时候遇上,正好可以显示一番忠诚。现如今可不是几天前了,经由山越反叛加上房俊被围这么一闹,江南士族坐视不管已经引起天下震荡,各种指责谩骂以及朝廷的怒火不能不加以重视,若是能趁机在吴王殿下面前示好一番,消弭这种不利的局面,也算大功一件。

指挥着奴仆杂役将吴王殿下的护卫加厚加固,几个世家子弟舔着脸上前跟李恪请安问好。之前,这些世家子弟在面对吴王李恪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态度!

江南是江南人的江南!

就算是亲王殿下,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也得盘着!

可是现在被萧瑀一番恐吓,江南士族都有些胆寒,琢磨着如何在不损失大量利益的情况下去消弭陛下的怒火……

还有比在吴王殿下伏低做小给足面子更惠而不费的主意了么?

只要侍候得这位殿下满意了,回头在给皇帝想书信当中提一提,让皇帝看到江南士族的态度,想必能够给家中的形象加分不少!

这些世家子弟自以为聪明伶俐,可难道李恪就是个省油的灯?这些家伙前倨后恭的态度尽数看在眼里,只有愈发增加李恪的愤怒!

真想割据江南称王啊?

你们也配!

面对这些世家子弟的恭维,李恪只是冷冷说了一句:“烧香拜佛祈求房俊平安无事吧,否则……自求多福吧!”

言罢,命令护卫将这些世家的奴仆杂役尽数驱散,向着山林深处行去。

诸位世家子弟尽皆色变!

祈求房俊平安无事?此时的山上正有各家派出的精锐战兵死士,要把房俊宰杀当场呢……这些人也不淡定了,万一事情正如萧瑀说的那样,一旦房俊战死将会引发皇帝的雷霆怒火,十二卫大军趁机南下,哪一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赶快前行,设法将山上的自家战兵调开吧!

两伙人马动机有异,但目标相同,都想着尽快前进,纷纷加快脚步。

“冲锋队”的兵卒在席君买的带领下奋勇冲杀,溃逃的山越人哪里敢靠近这些杀神,都远远的避开,另外择路奔逃。李恪的卫队紧随其后,居然没有遭遇任何冲击。

但即便如此,这些侍卫也都捏着一把汗!一旦李恪有一点点的意外,这些侍卫身死不足惜,家族都得受到牵连!一个个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山林间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数十柄横刀劈砍过去……

前进的道路还算顺畅,等到两伙人马全都走出山林,看着前方这一片广阔的山坡,一个个呆若木鸡!

这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啊?

濛濛细雨飘渺无定,空旷辽阔的山坡上尸横遍野,由高处留下的血水汇合着雨水流淌,或是积聚成洼,或是汇聚成流,土地一片暗红!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血流成河!

恍若人间地狱!

这些江南士族久居江南称豪乡里,也曾打动干戈两族混战,也曾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但是往常视为骄傲的凶残暴戾,与眼前的惨状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残破的尸体、汇聚的血流、凄厉的呼号……

就像一柄大锤狠狠的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震得头昏眼花耳聋目眩,震得胃水翻滚呕吐不止!

最最令这些世家目眦欲裂的,还是山坡上正在进行的屠杀!

一群人马俱甲的铁骑驰骋肆虐,马蹄践踏、横刀挥舞,一个个江南士族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死士战兵就像是孤独无助的绵羊被财狼虎猫驱赶着、蹂躏着、杀戮着……

金戈铁马,奔腾万里如虎!

几名世家子弟张了张嘴,刚刚的呕吐物还堵在咽喉,他们发不出一丝声音。

说什么呢?让这群魔神一般的铁骑放过家中的死士战兵么?跟他们说那是家里赖以生存的根基么?若没了这些死士战兵,家族的等级和影响就无形的下降了不止一筹么?

不能说啊!

说了,就等于承认参与山越叛乱,围杀朝廷重臣!

那时候可就不是家族等级和影响力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遭受到朝廷残暴的镇压,是家族存亡……

就只能这么看着……

家族中最精锐的死士战兵,拥有着悍勇的实力,不畏死的心志,以之覆灭寒门、欺压平民,无往而不利!某种程度上来说,世家的稳固与延续,就是依靠这些精锐的死士战兵!

可是现在,这些纵横乡里肆虐江南的死士战兵,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被具装铁骑分割阵列、分别驱散、铁蹄践踏、挥刀劈砍……除了亡命奔逃却最终被战马追上杀死发出凄厉的惨呼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幕带给这些世家子弟的震撼,无与伦比!

最让他们不可理解、不可置信的是——这些杀神一般不可战胜的具装铁骑,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说房俊早就有这么一支铁骑,且将其牢牢藏起,就等着江南士族襄助山越乱民的时候,才派出来大开杀戒?

越想,这个可能性就越大!

只要看看铁骑放着近在眼前的山越人看都不看,就只是一味追着死士战兵砍杀,就能看出房俊的心意——就是要引蛇出洞,就是要重创你们江南士族!

世家子弟们面面相觑,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撼与恐惧。

这人宁肯主动陷身重围,吸引各大家族派出最精锐的战兵之后,才出动王者兵种的具装铁骑,展开雷霆一击,将这些死士战兵尽数屠杀!

这是什么样的心智?

这是什么样的阴狠毒辣?

为了将各大家族的势力狠狠打击,宁愿以身涉险!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瞬间侵袭全身……

太狠了!

李恪可不管这些世家子弟怎么想,这一刻,他只觉得胸中的热血已经沸腾!初次面对这样凶残的杀戮场面,除了刚开始的一点恐惧不适之外,现在只剩下无比的畅快!

自从就藩安州以来,这些江南士族的嘴脸令他恼火不已!

堂堂亲王殿下,在这帮南蛮眼里根本就不是一盘菜……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李恪情何以堪?

现在再看看!

像是豚犬一般被屠杀,你们还拿什么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趾高气扬?

山坡上的惨呼声渐渐低沉,数百死士战兵已经被屠杀一空,一二漏网之鱼也被铁骑追上劈砍于刀下。江南士族豢养的最精锐战兵,屠杀殆尽!

房俊早已发现山脚下的援军,虽然不知局势到底发展到何种方向,但是看着这些江南士族簇拥着李恪前来驰援就知道,江南士族低头了!

可是你们自以为低头就可以了么?

老子不把你们玩死玩残,怎能消心头之恨?

房俊骑在马上,高高举起横刀,双腿一夹马腹,战马一声长嘶,就朝着山脚处的世家阵列冲去!身后的骑兵一看,当即紧随主帅之后,数十匹战马铁声如雷,铁蹄践踏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奔腾咆哮俯冲而下!

世家子弟脸都白了,这房俊想要干什么?

可心里不及细想,那铁骑冲锋的汹涌气势早已将这些世家子弟和奴仆杂役组成的“援军”吓破了胆,刚刚目睹山上的屠杀,转眼这帮刽子手就奔自己而来……

“轰”一声,整个“援军”都炸了锅,亡命奔逃。

房俊目光幽冷,自然不可能将这些打着驰援旗号的“援军”尽数斩杀,那就是逼着江南士族早饭了。但是不吓唬吓唬他们,胸中委实意气难平!

策马冲向“援军”的房俊,刚刚想要在“援军”阵前勒住马缰,吓一吓这帮兔崽子,突地觉得胯下的战马一个趔趄,暗道不好,急忙甩开马镫,双手一按马鞍,整个人在马背上腾空跃起。

下一刻,久战力竭的战马哀鸣一声,前蹄一软,庞大的身躯向前翻滚而出,径直滚入“援军”的人群当中。

鬼哭狼嚎,人仰马翻!

第七百三十三章威震江南!

战马再是神骏,身披马甲驮着全副武装的战士驰骋了这么长时间,也早已精疲力尽。此刻被房俊催促着全力冲向“援军”,前蹄被一个小小的土坑别了一下,顿时马失前蹄栽倒在地。幸亏房俊反应灵敏,感觉不妙便自马背跃下,可眼前的“援军”就没这么幸运……

战马庞大的身躯披着重甲,重力加速度翻滚进“援军”阵中,当即撞到一大片。看着一个一个昔日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备受家族器重的死士战兵砍瓜切菜一般被屠杀,这些奴仆杂役组成的杂牌军早就被眼前残酷的杀戮吓得破了胆,此刻以为房俊发了疯要将他们统统宰了,顿时一阵鬼哭狼嚎狼奔豕突,乱作一团。

倒也不是这些奴仆杂役太过没用,实在是面前这些杀神一般的具装铁骑杀气太重!

房俊跃下马背落在地上,脚步一个趔趄。长时间跨坐在马背上,两条腿都有些麻木,冷不丁加踏实地反而不适应。走了几步缓和一下才恢复正常,没心思理会这些杂牌军,走到战马身前摊手揭开马脸上的护具,却见到战马已然力竭而亡,四肢兀自抽搐,嘴角流出血来。

房俊心中一阵不忍……

因残酷杀戮而陷入疯魔一般的脑子,这时候才清醒过来。站起身对着身后疾驰而来的骑兵举起手:“立刻下马!”战马都已力竭,必须尽可能的保持最后一点体力,否则都会向自己的这匹战马一样累死。

这些战马大幅度透支体力,已然是废了,再也不能当作战马使用。但是对这些相当于最忠诚伙伴的战马,房俊自然不会随意丢弃,运回骊山的农庄里好生调养一番,拉犁驾车还是可以胜任的。

对于自己的同伴,房俊绝对不会轻言放弃,无论是麾下的士族,还是胯下的战马……

房俊伸手摘下头盔,来到李恪面前,单膝跪地,大声道:“微臣参见王爷!谢王爷前来驰援!”

“吾等参见王爷!谢王爷前来驰援!”

身后的兵卒纷纷下马,跪倒在地,觐见吴王李恪。

这可不仅仅是个礼仪,用来做做样子。被围山上多日,所有的州县兵府全都坐视不管冷眼旁观,现在却是千金之躯的吴王殿下亲身涉险赶来驰援。虽然并未参战……可这份心意就足矣让这些兵卒感动!

这一跪,心甘情愿。

吴王李恪抿了抿嘴角,想要说什么,却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单膝跪在他面前的房俊,此刻的仪容几乎令人心颤……

诚然,这货没有自己的玉面丰神、俊朗倜傥,但平素最是注重仪表,发髻总是整整齐齐,衣物总是干干净净,虽然肤色微黑,但神情疏朗,令人望之便有心舒意畅之感,干净利落清澈不凡。

可是现在……

头发被汗水打湿乱糟糟擀毡一样一绺一绺,汗水和雨水从发际额头涔涔而下,原本丰润的脸颊已经瘦的凹陷下去,昔日的清爽贵公子消失不见,凭空增添了几分锐利与煞气!

一身甲胄歪歪斜斜,铁甲上沾满了鲜血,有的已然凝固沉淀在铁甲的缝隙,有的被蒙蒙细雨冲刷,正顺着铁甲嘀嘀嗒嗒的滴落……

深深吸了口气,一向嗜好清洁的吴王殿下没有感到半分不适,握了握拳,大喝道:“诸君奋勇血战,平灭山越叛乱,功在社稷,青史彪炳!于绝境之中悍不畏死,乃军中之荣耀,壮我大唐军威,驰骋无敌,威震江南!为诸君贺!”

言罢,吴王李恪略整衣冠,双手环抱,弯腰长揖,久久不起!

此言,等于吴王殿下为面前的勇士定下了基调,功在社稷!在稍后的战报之中,也必然按照这个基调上报中枢,上报皇帝!

一想到皇帝的关注,以及即将得到的嘉奖,众兵卒热血奔腾,跟着房俊大呼道:“为大唐贺!”

“为大唐贺!”

“为大唐贺!”

连呼三遍,声震四野!

几位世家子弟连同身后的杂牌军,尽皆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眼前这些铁甲上依旧滴落着鲜血的兵卒,那种豪气冲天睥睨天下的气势岂是江南士族豢养的战兵死士可以相提并论?简直就是萤虫与皓月争辉,燕雀与鸿鹄比高!

可怜自家还梦想着划江而治、割地称王,还有比这更愚蠢的想法么?房俊麾下的一支“冲锋队”便可有如此凶残战力,那更加精锐的十二卫大军……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当年杜伏威席卷两淮,萧铣独霸天南,距离如今已然太久,年轻人并不曾经历过那一段金戈铁马奔腾万里如虎的峥嵘岁月!对于逼得杜伏威走投无路不得不委身降唐、将萧铣四十万大军打得残破飘摇国破身亡的大唐虎贲,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触。

今年大唐军队皆在北疆与西域作战,虽然连战连捷纵横不败,可毕竟相距遥远,还是看不到大唐府兵真正精锐的力量是何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而现在,他们亲眼见到了,感同身受!

只是这一支尚未满百的具装铁骑,便能将数万山越乱民如豚犬般驱逐斩杀,便能将各家族豢养的最精锐的死士战兵像绵羊一般屠杀殆尽!

真真是一战扬名,威震江南!

现如今房俊南下组建水师、筹建市舶司,摆明了要与江南士族争利,可是面对如此虎贲,江南士族又能如何呢?

绝境逆袭,大获全胜,房俊并未第一时间离开。

战场总是要收拾的,漫山遍野的尸体若是不能及时掩埋焚化,必将生起瘟疫,遗祸无穷、而且铁厂这边也需要他的指导,尽快形成生产力。并且此地不仅铁矿优秀,还遍地白云土,这可是烧制陶瓷的原料,若是任其荒废如此着实可惜,可命家中商号四处网罗烧瓷大师,在此地建上几座瓷窑。

最重要的一件事,则是为铁厂准备燃料……

江南多铁矿,却不产煤。用木材或者木炭炼铁要么温度太低,要么造价太高,都不理想。他想制作出焦炭以之炼铁,可以从附近寻找煤矿炼焦,或者干脆从关中炼成焦炭之后由水路直接运来此处。

至于炼焦的方法……反正就想烧瓷一样将煤封闭起来烧就行了……

吴王李恪当然不能陪着房俊在这尸山血海的晦气之地久待,回到江都之后第一时间将战报命快马八百里快报急送京师。

而紧随着这封战报离开的,是房俊牛渚矶大胜的消息。江南水网密布,交通便利,这个消息就好像长了翅膀一样几天时间便传遍江南。

江南震荡!

坐镇金陵的萧瑀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瞠目结舌了半晌,方才赞叹道:“朝中名将,自此有房俊一席之地矣!”

别说什么房俊占了兵种的便宜、具装铁骑对付衣衫褴褛的山越乱民就是宰杀这种风凉话,能在如此孤立无援、重重围困的绝境之中,尚能取得斩杀五千乱民的战绩,那就是名将!

不过紧接着,萧瑀又是喟然一叹,谓族中长老道:“江南各家派去的死士战兵,被房俊屠杀殆尽,这个仇算是结下了。别看现在各家明面忍气吞声,暗地里的手段必定不会收敛。”

各位长老都深以为然,当然更震惊的还是房俊绝地打反击的震撼!

萧瑀将众人神色收入眼中,意有所指道:“家中可还有参与各家对付房俊的事情?”

众皆默然。

果然……萧瑀叹了口气

第七百三十四章 谣言四起

身居长安,对于江南家中的掌控力越来越弱了啊……

萧瑀有些烦躁,觉得族中这些老家伙非但根本看不清形势,而且小心思太多,语气凝重道:“房俊挟大胜之威,声势无两,所作所为哪怕稍有过火,朝中亦只会认为其少年气盛,受了委屈想要出口恶气,并不会加以苛责。所以此时绝对不能招惹房俊,这家伙就是棒槌,现在谁敢惹他,就得准备吞下不可承受之代价!无论家中参与了何事,必须立刻停止!”

家中这些久居江南的老家伙,一贯行事都是从自身的视角出发,讲究的是江南士族之间约定俗成的所谓行事准则,既是不论内地里如何龌蹉、如何恨不得弄死你,表面上都要维系仁义道德的那一套,在舆论上站稳脚跟。

可房俊会跟你们玩这一套?

没人比身在京师的萧瑀更了解房俊的行事风格,惹了我,就打回去!什么道理什么律法什么舆论,统统不在其考虑之内!若是江南士族表面上能够给予房俊充分的尊重,只是通过小手段在暗地里谋划利益,或许房俊还能嘻嘻哈哈跟你玩一玩阳谋,掰一掰手腕。

但若是敢老虎下巴拽胡子,他就能肆无忌惮,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真以为这货脑子一热不敢杀人么?

或许是萧瑀的警告过于严厉,或许是房俊在牛渚矶一战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太过凶猛,几位族老点点头,默认了萧瑀的意见。

萧瑀稍稍放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自今以后,吾家非但不要与房俊作对,还要尽可能的给予支持。诸位叔伯,李唐江山固若金汤,日甚一日,时局已是今非昔比,前隋无力经营江南的情形早已一去不复返,继续与朝廷作对,将会得不偿失。”

他不得不如此语气提醒家中族老。

作为一个连绵百年的世家望族,萧瑀即便身负南梁皇族血脉,又是萧氏族长,亦不可能在族中大事之上一言而决。即为族老,皆是族中年高德劭之辈,有的甚至就连胡须花白的萧瑀也得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叔祖”,在辈分血脉尤为重要的世家豪族之中,他不可能不尊重这些族老。

可惜,他的这番话并未被几位族老听入耳中……

不去招惹房俊也就罢了,还要给予支持?

开什么玩笑!

甚至就有一个颤颤巍巍的族老倚老卖老:“时文啊,京师丰华物美,却也权贵处处,平素行事难免瞻前顾后,顾虑重重。既然好不容易回祖宅一趟,就好生享受一番乡梓温情,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暂且都放在一边吧。”

萧瑀闻言,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这是嘲讽我久居长安,胆子都没了么?

可是他干瞪眼,却也没法儿!

他可以跟其余江南士族的家主族长拍桌子瞪眼睛,却不能跟这几位族老有一丝半点的不敬……没办法,老爷子辈分太高,年纪太大,想当年他萧瑀还在南梁的皇宫里和尿泥玩的时候,这位就弹过他的小丁丁……

旁边又有一位族老淡淡说道:“时文啊,大家都知道你行事素来谨慎,不过也毋须太过畏首畏尾。那房俊虽然胜了这一仗,不过也把各家都给得罪的狠了。我们萧家不参与,就只是旁观各家对付房俊,如此可好?”

萧瑀还能说什么?

房俊南下,摆明了从江南士族的碗里抢饭吃。这些老东西对嘴里的利益看得比命还重,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弃?

萧瑀无奈,只能祈祷家中在对付房俊之事上不要涉足太深,招致房俊的报复……

福山村位于海虞镇的北边,紧靠大江,是海虞镇以及苏州各县的水路汇聚之处,各种商品物资皆有此处出港入港,很是繁华。

福山村港口的东侧,停驻着上百条船只,连绵数里,甚是醒目。苏定方此刻站在码头上,望着岸边连绵的战船、商船大大小小一眼望不到头,长长的吁了口气。

自从到了海虞镇,房俊被围牛渚矶的消息就传来,船队上下人心惶惶。若是主帅就这么战死了,大家伙是就地解散呢,还是重新回到关中?

不少人叫嚣着溯江而上杀奔牛渚矶,支援房俊,却都被苏定方强力安抚。海虞镇距离牛渚矶隔了半条大江,又是溯流而上,没有十天半月的功夫根本到不了,慌慌张张赶去非但很可能救不了房俊,搞不好一个不留神就被截杀在大江的某一处险滩上……

苏定方和裴行俭都嗅到了这件事情背后浓浓的阴谋味道,若说没有江南士族插手其中,打死他们都不信。若是仓惶间溯江而上,搞不好就被江南士族暗算,阴沟里翻船。

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期待房俊逃出生天,赶来此处与他们汇合。因此加强戒备,绝对不能给心怀叵测的江南士族可乘之机。海虞镇乃是三吴重镇,吴姓士族汇聚,上上下下皆是江南士族的耳目爪牙,一个不慎就可能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即便苏定方与裴行俭再是小心翼翼,在这三吴之地,亦是吃足了苦头……

最严重的就是各种物资的丢失,尤其以木料铁料为甚。

为了造船,房俊与江夏郡王李道宗联手,自大江上游砍伐巨木,顺江放排而下,直抵苏州。可是木材到了此处,从江中捞起之后囤积与岸边,却遭受大量偷盗……

就算裴行俭制定出严密的巡逻制度,亦是勿用。

当地的脚夫、船夫、联同官署的差役、税官、甚至是更夫、官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千方百计的偷盗,简直防不胜防!

十几天的时间,差点让苏定方愁白了头发!

不过随着房俊大胜的消息传遍江南,局势终于改观,以往嚣张跋扈的官员衙役和地痞流氓全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默相待、冷眼旁观。

江水激荡,舟船相连,碧波荡漾,残阳如血。

裴行俭来到苏定方身后,低声道:“师傅,查清楚了。”

苏定方转过身,一脸凝重,问道:“如何?”

裴行俭叹气道:“确实乃各家族所为。这些人在海虞城内四处谣传侯爷嗜血如狂、杀人如麻,为了剿灭山越乱民,大量捕杀江东子民,说牛渚矶生灵涂炭,连江水都被江东子民的鲜血染红……平民百姓不辨真伪,现在皆视侯爷以及吾等麾下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苏定方冷哼一声:“这些世家想必是被侯爷打得疼了,这才编造出如此谣言污蔑侯爷的名声,以此离间江东百姓与吾等的关系,令吾等在江南寸步难行。哼哼,果然阴险!”

“可是确实有效啊!”裴行俭一脸愁容:“现在江东百姓对吾等犹如谈虎色变,就连吃食用度等等日常消耗都不愿意卖给我们,要提高双倍价钱才能买到。长此以往,举步维艰啊!”

吃食用度等等尚属小事,大不了用水路从别处运来。但过几日等到房俊抵达之后,建造码头、船厂、筹建市舶司就将提上日程,若无当地百姓支持,这一些都将倍加艰难。

难道就连建造码头的工人亦要从别处运来?

江南士族这一招败坏名声的手段,犹如釜底抽薪一般,的确给他们带来极大的艰难。

孰料苏定方只是瞥了裴行俭一眼,淡淡说道:“你是市舶司的长史,市舶司如何筹建、码头如何建造,那是你的事。某的职务是水师都督,只负责练兵,休要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算在某的身上,尔且自去烦恼,与我何干?”

裴行俭目瞪口呆。

你是我师傅哎!

这也……太无耻了吧?

第七百三十五章 聿明氏

虽然并未离开牛渚矶顺江而下直抵苏州,但水道畅通消息往来,房俊也已知晓苏州现在市井之间对于自己的谣传。

歃血如命、杀人如麻、草菅人命……说自己这一场大战不仅杀了上万山越乱民,更裹挟了宣润二州数千汉人百姓,大多数都人头落地,鲜血映红了大江……

更有甚者,说自己专门捕杀年幼的童子,然后敲碎脑壳吸食脑髓,比那位用尼姑的肉混着牛羊煮来吃的后赵皇帝石邃还要残暴,简直就是一个人形禽兽。

房俊知道这是江南士族不甘心之下发起的反击,看来牛渚矶斩杀的这些死士战兵的确触及到了江南士族的痛处。江南士族一向以“华夏衣冠”自居,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确代表了最正宗的汉家传统。较之北方日益杂交的血统来说,他们更纯粹一些,因此大多时候江南士族做事都要讲究个脸面,哪怕满肚子的男盗女娼,表面上也要云淡风轻呼吁公义,若非遭受了极其严重的打击,不至于令其不顾颜面发起这样的反击。

坏人名声、污蔑罪名,这是最不齿的下作手段……

这个年代名声很重要,污人名声,犹如杀人父母,这是死仇。没有一个好名声,说是寸步难行有点夸张,但是对于房俊接下来的江南布局的确有很大的影响,负面效果非常明显。

不过眼下房俊还抽不出时间来懊恼愤怒。

大战告终,战损也要详加统计。留在山上的兵卒战死二十四人,其中觉得多数都是前几次山越人冲锋的时候阵亡的,最后的决战因为有铁甲护身,一眨眼就将山越联军杀得士气崩溃,反倒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阵亡的兵卒要将名单上报兵部,并且为其请功,人虽然死了,但是功勋是可以推及家人的。对于一个平民家庭来说,为国捐躯、平定僚乱的功绩足以保证三代之内毋须缴纳各种税赋田租,可以让一家人幸福安定的活下去。

最头痛的还是炼焦的方法……这个实在是没接触过,房俊也抓瞎了。万般无奈,也就只能使用他的大招——反正老子知道原理,其余的就让下边的工匠去试验吧,只要方向正确,总会研究出结果来的……

正为了当初为何不多看一些杂书,或者上学的时候多选修几门功课而黯然神伤、悔不当初的时候,席君买前来通报,有乡间农夫聿明氏求见。

“聿明氏?”房俊愕然,这什么古怪的姓氏?听都没听过,正为炼焦的事情心烦,便随意的挥挥手:“没听过,不见。”旋即凝眉苦思,想要从越来越淡薄的记忆里仔细搜寻有关于炼焦的哪怕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席君买转身退出。

没过片刻,敲门声再次响起。

房俊思路打断,恼火道:“都说了不见,别来烦我!”

“呵呵,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侯爷何以却不尊人情,将客人拒之门外?”一把虽然苍老,但听起来很是令人心神舒畅的声音响起。

房俊一愣,起身将门打开。

一个宽袍博带,头顶高冠的老者笑容可掬,立在门前。这老者身材高瘦,骨架很大,宽大的袍服被他穿得衣袂飘飞,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神韵。

房俊心中一紧,下意识的看向四周。

席君买正站在老者的身后,神情古怪……

为了防止江南士族报复,铁厂四周早已被战兵重重护卫,席君买为何在自己拒绝的情况下仍然将这老者带来?

“山野鄙夫,拜见侯爷。”

老者仪态完美的鞠躬施礼,而后直起腰杆,笑容和煦,脸上的褶子似乎都好像是盛开的菊花:“冒昧来访,着实唐突。不过侯爷乃身居大智慧之人,根骨清奇见识不凡,想来不至于与那些凡夫俗子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老者虽然岁数不小,但言谈举止予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舒畅亲切,很难生出恶感。

房俊瞪了惴惴不安的席君买一眼,展颜笑道:“老丈谬赞了,本侯何德何能,能称得上根骨清奇之评语?至于什么大智慧,更是见笑了。”

根骨清奇?

难不成这老头是隐觅世间的高手,不忍一身绝技失传,见自己是个习武奇才是以出山想要收自己为徒,将一身震古铄今的绝世修为倾囊相授?

然后自己就能拳打李元霸、脚踹裴元庆、血虐宇文成都?

你娘咧!

老子这是穿越文啊,不是玄幻,更不是《说唐》……

不过这老头一身诡异,看似却无恶意,便侧身虚引道:“远来是客,老丈若不嫌弃屋局简陋,何妨入内一叙?”

老者呵呵大笑,信步入内:“老夫一生清贫,与朽木为伍,与顽石作伴,简陋亦或繁华,与我不过是过眼浮云而已!”

趁着老头走进屋子,房俊对席君买瞪眼低声道:“不是说了不见么,为何放他进来?”

席君买一脸惊恐,咽了咽口水,讷讷道:“不是放进的,是他自己走进来的!这老头……太邪门儿了,从炼铁炉那边到这里,走了十步……”

房俊张大嘴巴,伸长脖子看了看铁厂后边的炼铁炉,在看了看身后位于矿坑边缘的房子,这足有几百米了吧?

十步?

这是“八步赶蟾”还是“草上飞”?

不过料想席君买也没胆子做弄自己,只得命其就站在门外,一旦发现屋里有什么动静,即刻冲进来救驾!

席君买狠狠点头,还觉得自己不保险,连连招手又将不远处巡逻的一对兵卒喊了过来,立在门前严阵以待。

房俊反身回屋,那老头已然自己坐到椅子上,优哉游哉的晃了几下,啧啧称奇:“这种长脚杌子坐着很舒服,腰背皆能受力,即便长时间劳形于案牍,亦能最大限度的保持体力,当真是巧夺天工!这长脚杌子是侯爷所设计吧?呵呵,老朽说侯爷有大智慧,侯爷还连连谦虚,若是这都算不上大智慧,吾等皆可自戕了……”

“区区一件玩物而已,何敢称智慧?”

“侯爷谬矣!何谓大智慧?车行路上,舟行水中,木中取火,翻土耕种,这些事物看似寻常普通不值一哂,可哪一样不是大智慧者方可创造?于寻常处见波澜,就是大智慧!”

老者一脸正容。

房俊愣了愣,这老头难不成是是个哲学家?

“些许微末小道,老丈不必夸赞,再夸下去,本侯都无地自容了。”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房俊说道。

这老头太奇怪了,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一见面就各种恭维,到底有什么目的?

老者却显然不同意房俊的话语,不悦道:“那依侯爷之间,何者才可称大智慧?”

房俊想了想,说道:“于细微处,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可谓大智慧;与辽阔处,日升月落,星辰运转,可谓大智慧。”

其实这并非房俊本意,科学的力量无所不在,登上火星是大智慧,钻木取火就不是大智慧?发现上帝粒子是大智慧,弄明白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就不是大智慧?

老者的话语很对,于寻常处见波澜,就是大智慧!

可房俊总觉得这老头神神秘秘浑身透着诡异,偏不顺着他说,就是要抬杠!

老者似乎也觉察到房俊的心态,呵呵一笑,不以为意:“看来侯爷对老夫冒昧造访,依旧是难以释怀啊。好吧,老夫也不兜圈子,直说来意吧。”

说着,他双眸闪闪发亮的盯着房俊,缓缓说道:“老夫毕生浸淫于各种机关奇技之术,炼铁老夫曾有涉猎,铸造亦有所钻研,却想破脑袋亦不知侯爷如何能一夕之间铸造上百甲骑具装!不知侯爷是否可以见告?”

第七百三十六章 神的姓氏

房俊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有问题……

先前见这老者风度不凡、气质出众,还以为不论这老者是好人、坏人,最起码是个聪明人。但现在看来,这个结论实在是大大的错误。

“本侯一夕之间打造上百甲骑具装,无非炼铁于锻造而已,世人不知本侯之法,是以老丈才会前来解惑。可老丈是否想过,既然是世人不知之法,便代表着巨大的利益,这利益足可传诸后世,以为立家之根本,吾于老丈素昧平生,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发放告知?”

房俊觉得这老头脑子有问题……

想想后世若是国内某个研制发动机的工程师跑到北边为毛子:“你这al-31f涡轮风扇发动机是咋设计的?”毛子会是什么表情?

房俊现在就是这种表情。

这是知识产权啊你懂不懂?跑人家家里来张嘴就问人家的工业秘密,你这张脸得有多大?脑子得有多坑?

他这边一脸鄙视,孰料老者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侯爷莫非不知老朽何人?”老者很是不可思议,似乎世上不认识他的人就不配存在!

房俊一脸不屑:“聿明氏啊?没听过诶……”说到这里,脑子突然一闪。

聿明氏?

有点耳熟哦……

仔细想了想,好不容易响起念书的时候班里有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喜欢昙花。大家都很奇怪放着百合你不喜欢,干嘛喜欢一个花开一瞬稍纵即逝的昙花呢?结果这妹子就会叨叨些什么“昙花一现为韦陀”的句子,讲述一些昙花的传说。

“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

很凄美的故事,房俊过觉得很扯蛋。

但是这个有关昙花一现的故事里,却有一个很神奇的主角,这个主角的名字就叫做“聿明氏”,据说是神的使者。房俊当时觉得这个姓氏蛮好听,也很古怪,就特意去百度了一番。

此时“聿明氏”三个字勾起那段久已尘封的记忆……

在上古时候,神明是世人畏惧敬重的存在,据说那个时候的姓氏分为几个等级,第一等为神职人员姓氏,第二等姓氏为牧九州的人中之王的姓氏……据说夏朝的旧贵族如占卜师、祭祀时、巫医这样职业的人,都是继承母亲姓名,而聿明氏就是夏代的占卜和巫医工作的姓氏,聿明氏从事占卜等是世袭。聿明氏就是神职人员,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人,是超越人间帝王的存在!

朝代更迭,物是人非,人们渐渐发现所谓的“神灵”并不符合当时人类征服自然的需求,聿明姓氏的权利慢慢消散,很快消失在历史舞台上。但是由聿明氏创立的阴阳教却流传甚广,影响深远。

最后的关于聿明氏的记载,则是聿明氏为代表的阴阳教在唐朝时期随着倭国遣唐使远渡到倭国,后来的神道教与聿明氏带去的占卜、巫术、医学相结合,出现了影响日本历史的新生职业“阴阳师”。

自此之后,再也不见诸于史书,民间亦无传说……

如果用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剥去那些神神怪怪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么聿明氏就是古代的天文学家、医学家、预言家……是那个时代最高级的知识分子。

简而言之,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成为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但是很可惜,他们浪费了自己的天赋,没有将这些世代相传的知识用在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上,反而是穷极一生去探寻虚妄的神鬼仙途……

看着房俊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聿明氏很是得意,看来这位侯爷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了。这倒也不怪这位侯爷孤陋寡闻,实在是聿明氏离开世人的视线太久了,不远离尘世的喧嚣,不斩断红尘的羁绊,如何能一心一意追求无上的天人合一之道呢?

可惜啊!

眼前这位未及弱冠便位居封疆的少年高官,有着超凡脱俗的智慧和见识,若是吾聿明氏有此天赋异禀的子孙后代,定会在天人合一之道上更进一步,甚至进窥无上天道,成仙成圣!

奈何聿明氏世代传承,都是家族维系,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便舍弃了千年的传承呢?

房俊哪里知道眼前这位聿明氏老者已经想要将他当作“下线”来发展?

他想了想,问道:“想要知道本侯的炼铁锻造之术,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老丈你出得起什么样的价钱?”

聿明氏愕然:“价钱?”

房俊理所当然道:“自然,想要得到就要有所付出,现在的天下最尊贵家族是李唐皇室,早就不是你们聿明氏了,难道这个道理老丈都不懂?”

聿明氏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好似遭受了世上最大的侮辱,致使一个甲子的修养都被狗叼走了,怒气冲冲道:“铜臭之物,污我耳目!聿明氏从不擅取别家一物,若要取之,必用通晓阴阳得窥天机之术以报之,令趋吉避害、逢凶化吉,千百年来从未曾有拒绝聿明氏之人!哪怕是天下至尊、贵为帝王,亦无不以求得聿明氏一卦而欢喜莫名!”

房俊有些囧:“原来是送一卦……本侯以为是给钱呢,这规矩挺古怪,请恕本侯孤陋寡闻,从未听闻。”

聿明氏今日也不知是第几次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了:“侯爷居然不要鄙人算上一卦,而是……要钱?”

“当然是要钱!老丈可能有所不知,本侯现在穷啊!眼瞅着要去江东,又是码头又是造船还要筹建市舶司,样样处处都要钱,可皇帝明显是又想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只给拨下了区区五十万贯……现在本侯是做梦都在想钱,若是这炼铁锻造之术能卖几个钱,那真是求之不得啊!至于算上一卦……还是不要了吧,本侯听闻泄露天机者必遭天谴,可不能为了本侯的一时吉凶,害得老丈有损阳寿,你说是吧?”

开什么玩笑,给我算命?

当初李淳风那个牛鼻子求着咱算咱都不算,万一你要是算出来咱是个穿越过来的,咱岂不是成了鬼怪邪说?这年头崇信鬼怪之说,惹得天下汹汹非得将咱浸猪笼捆火柱手脚钉上铁钉,咱可没死而复活那本事……

房俊的态度很坚定——算命,绝对不要,只要钱!

大抵是房俊的举动令聿明氏不解,这老头眼神闪闪盯着房俊,直到看的房俊一阵心虚,以为神神秘秘的老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的时候,聿明氏才展颜一笑。

“聿明氏困居乡野,平素往来者既无商贾,更无官宦,功名利禄如浮云,金银财宝如粪土,实在是身无长物,更遑论大量钱财。”

这话房俊相信,对于一群矢志成仙的半仙儿来说,真的不会在乎金钱。

聿明氏续道:“不若这样,老朽也拿出一样天地至理玄机,于侯爷交换如何?”

房俊无所谓的耸耸肩:“比如?”

天地至理?

呵呵!

论起天地至理,你个唐朝人就算是能上天,还能比得过我一个穿越者?

聿明氏世世代代穷究仙神之道,进窥鬼魂之途,就必须掌握大量天地间的至理以做天道之根基。无论数术、格物、义理,无不冠绝天下,更以预测吉凶的卦象于世间拥有至理之人交换,随随便便拿出一点来,都足以震惊世人。

聿明氏想了想,觉得必须拿出一样能镇得住这位侯爷的东西不可。这侯爷年纪不大,所图者却甚大,五十万贯在他眼里只是小钱,见一个码头造两艘船都不够……

半晌,聿明氏说道:“素闻侯爷意欲建造水师扬帆出海,大海凶险莫测一望无际,最艰难处非是滔天波浪龙卷飓风,而是大海茫茫极易迷途,一旦丢失航道,唯有舟覆人亡永远无法返港之结局。老朽就以一部星书交换如何?此书乃聿明氏先哲收集,记录了天上星辰一百二十,航行海上,可以星辰作为标记,只要头顶星辰不落,便永无迷航之虞,如何?”

第七百三十七章 逆天科学家

房俊很是惊异,难道牵星术在唐朝便出现了么?

他会造帆船,但说起航海知识自然非他所长,只不过在海上观测天体来决定船舶位置的方法应该很早就有,只不过好像并未形成系统的体系和学说。

聿明氏见他面露惊异,还以为他根本不知这门绝少有人知道的航海术,略带得意说道:“汉朝《齐俗训》曾云:‘夫乘舟而惑者,不知东西,见斗极则悟矣。’晋代葛洪的《抱朴子外篇·嘉遯》上也说,‘夫群迷乎云梦者,必须指南以知道;并乎沧海者,必仰辰极以得反。’晋代的法显从印度搭船回国的时候说,大海弥漫,无边无际,不知东西,只有观看太阳、月亮和星辰而进。观星航海之术古已有之,只不过古人所观之星仅仅北斗等寥寥数颗而已,未免失之偏颇。若是有吾之星书,可昼夜无忧,航行大海如畅游河湖矣。”

听他所言,房俊料定唐代尚未出现牵星术,不过已经有先贤开始注意这个领域,并且将其慢慢用于实践。或许并未形成完整的学说,但已然踏足其中。

勇于开拓的先人啊,正是这种实践精神,让华夏文明遥遥领先整个世界几千年……

若是换做旁人,定然会被聿明氏所说的美好前景所打动,只是可惜他面前的这位打算将指南针配合星图创造全新航海术的穿越认识来说,显然有点lo……

房俊并不需要完整的星图,他需要的完整的牵星术,或者能够测量北极星的高度的方法,以此来准确的定位导航。

“请恕本侯无礼,您说的这种星图想必毕集前人心血,乃是惊世骇俗之作。不过此图对本侯来说全无用处,因为本侯已经掌握了一种可以在茫茫大海之上准确寻找方向的器械。”

房俊呵呵一笑,非但给予聿明氏鄙视,反而还趁机又抛出一样比之冶铁锻造之法更加精奇的东西。

聿明氏果然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呃,这是第几次了?聿明氏觉得自己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活了这么大岁数,本以为早已修炼到心境淡泊不萦于外物的境界,却屡次三番被这个毛都没长齐的侯爷搞得一惊一乍……

严格意义来说,聿明氏可以算是古代最优秀的科学家,他掌握的知识实在是可以笑傲整个时代的寻在。而好奇心是每一个科学家都必须具备的本能素质,可以在茫茫大海之上准确寻找方向的器械?

聿明氏心如猫抓,不能淡定了……

“老朽知道有一物可以指明南北,名唤司南。但司南制作不易手艺繁复,且必须放在水平之地令其静止,方才能准确指明方位。船行海上,风吹浪涌颠簸不止,司南全无用处。不知侯爷所言乃是何物?”

好奇心可以害死猫,聿明氏浑然不知自己就快要被这只猫给害死了,完全像是一个充满求知欲的科学家一样不可自拔。

这次轮到房俊得意的笑:“老丈,咱们还是说说冶铁锻造之法。”

聿明氏气得咬牙!

好个小贼……

“侯爷欲建水师,老朽曾试制一种战船,名唤‘飞虎战舰’,船旁设有四轮,每轮有八叶桨片,浮舟水中,以轮激水,其行如飞,旁置撞竿,敌舟迎之,辄碎!实乃水战之利器,不知此船可入的侯爷法眼?”老头明显有些置气了,就不信老子学究天人,拿不出镇得住你的东西!

房俊微微一哂,这不就是“轮船”的鼻祖么?开创性五颗星,实用性一颗星,完全不值得拥有!小爷在纪录片里见过用机器做动力的明轮船“克莱蒙脱”号,你这点东西哪里能放在小爷眼中?

“老夫之父,曾创出一种新式的船只肋骨铺设之法,可大大增加船只坚固程度,抵御更大的风浪而不虞船只被巨浪拍击碎裂,侯爷可曾需要?”

聿明氏眼珠子都瞪圆了,较上了劲!

开什么玩笑?小爷用铺设水密舱的方法增加强度岂不比你增设肋骨的法子好上一百倍?只需将水密舱隔板与龙骨连接,水密舱越多则船只的横向强度越大!

房俊依旧一脸微笑,老神在在,不为所动。

不过心里却很是震动,这个老头果然厉害,聿明氏也不愧是“最接近神的侍者”,他所说的每一样,几乎都实在宋元明等朝代才得到大肆应用的技术,这老头却随随便便信口道来,这是何等逆天的能力?

也就比自己差一点点了……

而且这老头知识面这么丰富,想来数学定然有一定造诣,最起码高出这个年代的普通人不知一筹。最重要的是,聿明氏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部落来着?甭管哪个,那都说明聿明氏绝对不是一个人!

一个有着优秀的数学、天文学、医学个个方面传承的族群,对于这么一个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文盲的世代来说,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

巨大到房俊口水都流下来了……

聿明氏却怒了!

他并不认为房俊是当真看不上自己提出的这几个交换条件,至于这个孺子侯爷有比自己更高明的见解更不可能!他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在耍弄心机,想要勾引自己提出更高级别的交换条件,小小年纪委实奸诈,而且贪得无厌!

真想一甩袍袖转身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啊,正如他来的时候那样……

可越是聿明氏这般智慧高绝之人,就越是执着,对于自己所未能掌握的知识充满了求知欲。因为他们知道,达致天人合一、进窥无上天道的过程,便是征服这个大千世界的过程,只有探明时间一切奥妙,才有可能距离至高无上的目标更进一步!

“侯爷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想来亦是心胸豁达之辈。侯爷能据此绝地,一夕之间打造出上百甲骑具装,一举反败为胜威震江南,成就以不啻于古之名将,必定青史留名,彪炳史册。老朽勘破名利,斩断红尘,亦不得不为侯爷之智慧叹为观止,身怀敬佩。既然老朽所说的这些侯爷看不上,那侯爷不妨开除条件来,只要老朽能力之内,绝不推辞。”

没办法,来硬的不行,利诱可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了……

偏偏房俊还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货!

闻言笑眯眯说道:“既然老丈如此说,那本侯若是不提出一点条件,岂不是不尊重老丈?”

聿明氏气得想杀人……

“如此最好,哪怕侯爷想要极北之地的白熊之皮,老朽亦绝不推迟!”

“哦?老丈还去过极北之地?居然还能猎杀北极熊?”房俊双眼发亮,是真的感兴趣了。

聿明氏:“……”

只是说说而已啊,你还当真了?

看到房俊闪闪发亮的眼睛,聿明氏后悔得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以房俊的年纪,怕是最喜好这等猎奇之事,自己提什么不好,干嘛要提这个呢?

“咳咳……老朽都多大年纪了,侯爷忍心让老朽千里迢迢奔赴极北之地?年青的时候去了一趟极北之地差点命都丢了,回来之后缓了好几年,才算是养回了本元。这年纪若是再去一趟,那可就当真没命回来了……”

聿明氏是真怕房俊让他去极北之地杀一只熊,剥了皮给他带回来……

“老丈年纪大了,本侯怎会如此不近人情?不过相比老丈的族人当中亦有豪杰之士,不如派几个过去如何?”

聿明氏默然。

那等世间第一凶险之地,比之真正的地狱怕是也不遑多让,刀子一样的北风,将人血液冻僵的寒冷,一望无际的冰原,凶残的猛兽……

第七百三十八章 华胥之国

当年热血,族中最优秀的十个兄弟结伴北上冰原去探寻极北之地的奥秘,结果就在那一片仿佛亘古长存不分昼夜的五彩极光里,十个兄弟只剩下他一个……

那是比他还要优秀的族人啊!若是这些兄弟都能活下来,现如今的聿明氏何至于裹足不前,还抱着老祖宗的成就不得寸进?

聿明氏的眼眸里闪过恐惧,默然道:“侯爷还是换一个条件吧。”

房俊挠了挠眉毛,觉得聿明氏的神情很奇怪,还是不要继续撩拨他为好,起身从床铺底下的一个箱子里拿出厚厚的一摞图纸,随手放在聿明氏面前。

“陛下恩重,赐我华亭县侯,封地便在华亭镇。不知老丈是否去过那里,很贫瘠的一个地方,既无耕地亦无人口。不过贫瘠亦有贫瘠的好处,那里就像是一张白纸,任由胸怀锦绣者肆意涂抹。这些是本侯的一些计划,即将在未来的数年内一一建成,不过本侯现在不止缺银钱,更急需懂得数术和建造之术的人才,不知老丈可有雄心与本侯一起,建起一座亘古未有之雄城?”

聿明氏翻看着图纸,眼睛都有些发直……

这是一座城?

分明是一个国!

码头、军港、仓储、医馆、官署、房舍、学堂……

一张张图纸,一个个建筑,简约明朗的线条,繁杂详尽的说明……

这若是全都建起来,得需要多少银钱,需要多少人工?

聿明氏感叹道:“侯爷之壮志,老朽甚为折服。虽然是穷尽一生之力,期间更是艰难险阻无数,但只要图纸上的一切都能够实现,无异于白手立国,足可彪炳青史矣!”

这些图纸所描绘的可以说是古今未有之宏伟蓝图!

苏州他也去过,自然知道海虞镇之西虽然有人烟,但处处盐碱滩芦苇荡,沿海一侧唯有取海水煮盐者三五成群居于此地,说是一片荒芜亦不为过。若是图纸描绘的这些都能建成,将凭空多出一个不啻于苏州的庞大城市!

而且根据这些图纸来看,此地既无耕地,而码头连绵、仓储如星,数条水道尽皆疏浚、拓宽,想来是重点发展商贾植货,收取商税以养城市。

可全城皆商……实在是骇人听闻!

“请恕老朽多言,侯爷此城,可是要全城皆商?聿明氏上承盘古开天,沟通天人殊途,经历过太多的生死成败,见识过太多的沧海桑田,所谓的士农工商不过是统治者以之稳固统治的手段而已,士也好农也好商也罢,谁也不比谁高贵,谋生手段不同而已。但商人逐利轻义这是不争之事实,侯爷的这座城里若尽是商贾,则无人追崇仁义,无人信奉道德,人人皆言利,当成为天下第一等肮脏之所在!”

对于聿明氏的担忧,房俊自然有过思考,事实上这也是房俊想要建立这座城的缘由之一。

“以道德量天下,以仁义修自身,国无帅长,民无嗜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故无所爱惜。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此三皇五帝之垂拱而治,大同之天下……然则,此等社会可能存在否?请老丈教我。”

这是人类社会最终极的状态,没有统治和被统治之分,人民没有超出必需的欲望,也淡然面对生死。对人对物,以一待之,毫不偏废。既不爱惜什么,也不畏惧什么。一切都顺其自然,这是一个天下为公无有尊卑等级的大同世界,已经无限接近于**。

在道德经里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在列子中里是黄帝篇里的“华胥国”;在庄子里是“至德之世”;在陶渊明笔下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在无能子里是“无夺害之心,无瘗藏之事”的太古之世……

然而,到底只是梦想而已,是不可能存在的。

最起码,在此后的两千年内是不可能存在的,房俊可以作证……

聿明氏张了张嘴,却默然无声。

家族悠久的历史,留下了无数典籍经论,以及各代先哲对于自身、对于社会、对于天下的思考。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一个大同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动物有天性,人类有慾望,这是上苍的恩赐,亦是羁绊的枷锁、罪恶的源泉。

所以,聿明氏才会世世代代追求无上天道,摆脱生死的禁锢、善恶的评判,无欲无求,超凡入圣……

默然良久,聿明氏叹息道:“人皆言尧舜禅让,舜禹禅让,遂垂拱而治、天下清明,不过是穿凿附会而已。前者由墨子所创,把本是黄帝九世孙、有虞氏诸侯的舜,说成是会烧窑、捕鱼的农夫,以此来申述他尚贤的宗旨。而后者,则是儒家杜撰,盂子接过墨家的尧舜禅让,添加出舜禹禅让的故事,录于典籍之中,也把原是百里诸侯的禹说成是匹夫出身,何其可笑?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尧德衰,为舜所囚,复偃塞尧之子丹朱,使父子不得相见也,其后放尧于平阳。而舜更是给禹赶到苍梧而死的。所谓的人治天下、以德禅让,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房俊真真被聿明氏给震惊到了。

不过想到聿明氏悠久的历史以及“神的侍者”这个极其崇高的地位,其家族之中流传着上古以来不为世人所知的秘辛亦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后世便有所谓的禅让制度只是古时候的部落选举方式这种说法,房俊倒是也能接受。

历史总是被掩藏在迷雾之中,窥一斑而得全豹,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聿明氏叹息之后,精神稍坐振奋,盯着房俊问道:“侯爷心中看来是不信世人皆能受到道德礼仪的约束,认为人治难保公允,是以想要彻底的施行法家之术,以法治取代人治?”

房俊想了想,说道:“单纯的以人治国,或者单纯的以法治国,其实都失之偏颇。以人治国、垂拱而治,这是最终极的状态,也是最完美的制度,只不过这种制度所需要的基础实在太过高端。所谓仓廪足而知礼仪,又所谓民不患寡而患不均,想要以人治国,需要走的的路还太远。在现在这种百姓无饭可食、无衣可穿的条件下,本侯认为法治更容易促进社会进步,消除社会矛盾。”

跟这种上知一千年的“半仙”聊天真是太舒服了,无论你说什么,哪怕是后世的一些观点人家也能听得懂,不愧是“神的侍者”,最接近神的人物!

“恕老朽疑惑,不知侯爷心中的理想之国,究竟是何摸样?是人人华裳美服、寒暑不侵,还是金银弃于路边、贫富无差?”

这不是**么?

太遥远啦,都不敢想!

房俊悠然憧憬道:“很简单,愿吾大唐子民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而已……”

聿明氏喃喃道:“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

房间之中一时陷入沉寂。

聿明氏似乎沉浸在房俊描述的那个幸福国度之中,与自己想象中的“华胥之国”互为印证。而房俊则转着脑筋,冥思苦想怎么能将聿明氏这个部族拉入自己的阵线,为自己的宏伟计划添砖加瓦……

良久,聿明氏才说道:“若是老朽派遣族人帮助侯爷建城,不知可获得何种报酬?金银之物休提,老朽视之如粪土,切莫污了老朽之双耳。”

房俊大喜!

第七百三十九章 合作愉快

唐朝什么最重要?

人才!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人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签字只能摁手印,你敢信?!只要能弄明白加减法就妥妥的一辈子金饭碗,你敢信?!

所以说广大穿越者到了这个年代其实完全不用发愁,只要文凭在幼儿园之上,就能找到一份账房的职业吃喝不愁;若是很高端的有小学文化,那么恭喜你,你将成为各大家族竞相笼络的人才;如果很逆天的念过大学,还是理工生,那么……你得注意人身安全了。

唐朝人也知道人才的重要性,一个能烧玻璃、懂三角函数、会做蒸汽机、知道怎么炼钢……谁能不眼红呢?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待价而沽、高薪职位唾手可得。

一个优秀的人才可以令一个家族风生水起,聚拢大量财富,甚至量变引发质变,拥有可以逐鹿天下、问鼎中原的能力!试问,那些得不到你的家族会如何想?

没错,就跟所有的小三在心里偷偷的呐喊一样——得不到你,就毁掉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这是铁律,放之四海而皆准。

所以,若是没有房俊那样牛逼的老爹,才华越大,就越要懂得低调,懂得藏拙。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聿明氏很纠结……

别看聿明氏这个部族历史牛逼到逆天,能力想来也很是强悍,但说到底只是隐藏在民间。不问世事躲起来钻研天道,大家会默契当你不存在;但若是冒出头来,必然成为各方拉拢的对象,拉拢不成,就会想方设法的毁掉你……

对于无心世事、只求升天的聿明氏来说,这样的麻烦实在是没必要。

可是房俊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些远远超越时代的知识,又是聿明氏迫切想要得到的。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看透这个世界的极限,掌握这个世界的规律,被聿明氏认为这是最接近天道的方法,怎么可能不动心?

房俊并不担心聿明氏会拒绝。

所谓的拒接,只是价码未达到理想状态而已……

房俊再次起身,又从床底下那个箱子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聿明氏面前。

聿明氏看了看封皮——《几何》……

“此书乃是详述多种土地的测量方法,并且加以归纳总结,得出一些心得,非但可以测地,理论上一切可测之物皆可测量。本侯刚刚编撰完成不久,或许尚存许多不妥之处,还望老丈予以斧正。”

斧正个屁啊……这全都是房俊在学校里学到的,就算有一些地方在后世亦存在争议,可那也绝对不是唐朝人能够“斧正”的。毫无疑问,这本《几何》对于唐朝人来说就是天书,一个字一个符号都不可更改。

拿出这本书,就是要将聿明氏诱入“毂中”……

愈是聿明氏这种学究天人的“学霸”型人物,就愈是喜欢钻牛角尖,否则也不至于人世间的知识都学全了开始琢磨升天成仙……

聿明氏翻开书一看,一脸懵逼。

“侯爷,这弯弯曲曲之字符乃是何方文字?如何解读?”

这年头阿拉伯数字对于大唐人来说是小众中的小众,不认识不足为奇,认识倒反而奇怪。

房俊一拍脑门儿,又翻身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本书。

聿明氏老眼闪亮,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个箱子,恨不得将其抢在手里,好生看看到底还有多少震惊人世间的东西……

将一本《数学》递给聿明氏:“那种字符是本侯偶尔从一个大食商人那里学来的,寓意跟一二三四这样的数字相同,用来代表数字而已。这本书亦是本侯编撰,其中详尽的记述了这种数字的应用,老丈亦可看看。”

聿明氏是真的惊到了!

春秋时鲁国大夫叔孙豹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

何谓不休?

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绝祀,无国无之,禄之大者,可谓之不朽!

这三种但凡能做到一种,足可名流后世、家族昌盛。

这个侯爷年未及弱冠,便已做到世间诸多大儒所孜孜以求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这两本书所论何物,是否有真知灼见,需要回去之后好生钻研一番。”聿明氏说道。

“这是自然。老丈完全可以先将书拿回去翻阅研读,若是认可书中之见解,届时再委派族人前去帮我,若是认为不过是凡俗之物一无是处,就当本侯今日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本侯要提醒老丈一句,此书仅为初级版本,乃是为初学者所著。”

房俊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若老丈感兴趣,不妨常来与本侯聊聊,本侯自当备下佳肴美酒,与老丈促膝长谈,并且将冶铁锻造之术归纳下来,以飨贵客。”

聿明氏有些意外:“侯爷不怕老朽拿走此书,得了冶铁锻造之术,却出尔反尔?”

房俊一脸笃定:“若聿明氏当真如此鼠目寸光,就当是本侯瞎了眼。”

聿明氏老脸微黑,这小贼口舌太毒!

遂起身道:“兹事体大,有关吾聿明氏千百年来避世之传统,还需阖族商议,方能定夺。这两本书老朽带走,若是不能答应侯爷之要求,也定然不会白白领受赐教,必会有所回报……”

说到此处,又想到似乎自家拿得出的东西这个侯爷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又要如何回报呢?

房俊摆摆手,大气说道:“技艺之术,在于交流,从未闻有闭门造车者获得大成就。这两本书老丈尽管拿走,无论本侯的要求成与不成,本侯都愿意交下老丈这个忘年交。无论何时何地,都扫榻以待。当然,若是老丈能帮本侯一个小忙,这两本书就当是谢礼,毋须记挂于心。”

聿明氏对房俊前半句深以为然,家族掌握着世间最高贵的知识,难道不就是因为脱离了生产生活,闭门造车以至于难得寸进么?

不过对于房俊的后半句,聿明氏奇道:“侯爷位高爵显,名震江南,又有何处需要老朽帮忙?”

“听护卫说,老丈有缩地成寸之功法?”

聿明氏大笑道:“哪里有什么缩地成寸之法?天地万物,自有至理,人活于世,受尽桎梏,片刻不得脱离牢笼。不过是一些修身锻体之术,脚步轻快一些而已。”

“即使如此,本侯有一个不情之请……”房俊低声说了几句。

聿明氏顿时瞪眼了眼睛,气咻咻说道:“老朽修身养性,一心钻研天道,岂能做出此等欺世盗名之事?侯爷再也休提,否则老朽宁可不要这两本书,从此再无瓜葛!”

房俊有些尴尬,没料到老头脾气还挺暴……

“即使如此,不知老丈族中可有修习如此锻体之术的后辈?老丈不肯出面,派遣一个小辈也未尝不可。本侯一心为公,心系苍生,却被无耻之辈泼了一身脏水,现如今名望全无、声誉尽毁,老丈就忍心本侯背负这一身骂名,仓惶度日,受尽委屈?”

“这个……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吾聿明氏乃是神之侍者,岂能作此无赖之事愚弄世人?吾心惶然啊……”

房俊笑得像是偷吃了小鸡仔的狐狸:“老丈此言差矣,地藏菩萨有言:地狱未空,誓不成佛!那是何等伟岸之胸襟?聿明氏既然是神的侍者,自然也应有此报复才可。”

佛教在唐朝已然极为兴盛,聿明氏自然知道地藏菩萨对佛祖说的这句话,摇头苦笑道:“侯爷年岁不大,但是这哄人的本事却放佛与生俱来,就连老朽亦不知如何拒绝。”

“合则两利之事,何须拒绝?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不合作,还需老朽与族人商议才行。今日先行告辞,有缘再会。”

聿明氏洒然一小,将两本书捧在手心里,微微鞠躬,推门而出。

第七百四十章 好尴尬……

在聿明氏踏入房俊房间的同时,李恪与房俊联名的战报由战马八百里加急递入京师。其时百官上朝,信使至太极宫外叩阙,口呼大胜,顿时引起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大胜?”

“怎么可能,房二那厮不是都被团团围困了么?”

“就是,数万人围着他几百人,不死就算不错了,还大胜?”

“这小子一贯胆大,莫非谎报军情?”

“极有可能……”

大殿上喧嚣四起,议论纷纷,大多数都不信房俊能反败为胜。

数万人围攻,内无强兵外无强援,形势已是岌岌可危,就算能孤身逃出生天都近乎于天方夜谭,怎么胜?想来必然是这小子侥幸挨到援兵抵达保住一命,但刚刚抵达江南就陷入绝地实在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是以这小子才矫过饰非,谎报军情。

此子一向胆大,仗着自己宰相公子和帝婿的身份,什么事情不敢干?

当即便有治书侍御史刘泪出班启奏道:“陛下,华亭侯身陷重围怎么可能反败为胜?即便是胜了,想必亦是援军抵达驱散乱民,与华亭侯并无多大干系。请陛下明鉴,若有谎报军情之处,请以国法军纪为准,治其欺君之罪!”

殿中顿时便有大臣附和。

房玄龄默不作声,还没见到战报呢,你蹦跶什么?

岑文本一向看不惯刘泪朝秦暮楚的嘴脸,冷言道:“是非曲直,尚要看过战报方能定夺。难不成刘御史已然见过战报之内容,是以这般笃定?”

刘泪并不理会岑文本的嘲讽,淡淡一笑,也不还嘴。

事情明摆着,此时争论有何意义?无论这份战报写的如何花团锦簇,房俊亦不可能当真反败为胜!

武勋集团集体保持沉默,他们的心情是最纠结的。

即将房俊看作己方的一份子,希望其在江南能够有所成就,借以提升武勋集团的影响力,又希望房俊当真丢了性命才好,这样朝廷就会对江南佣兵,武勋集团的利益可以最大化……

李二陛下没心思理会大臣们斗嘴,心里隐隐觉得先前的猜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急不可耐的说道:“呈上来!”

自有宦官将大殿之外的战报小跑着送进来,呈给陛下身边的内侍。内侍接过插着红翎的战报,躬身呈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伸手接过,先是仔细检查了一遍封口的火漆,见无异样,这才用御案上的裁纸刀挑开火漆,取出信纸,细细观阅。

良久,李二陛下才嘘出一口气,看了一眼都注视着自己的大臣,信手将战报递给身边的内侍,让其交给不远处的房玄龄。

房俊乃是房玄龄之子,身陷重围性命堪虞,身为人父自然心情焦灼。陛下看完战报之后将其第一个交给房玄龄,亦算情理之中。再者说,房玄龄身为宰辅,亦有资格在陛下之后第一个观看。

众人都注视着房玄龄的表情,想要从他神色的变化当中看出这份战报的内容。结果房玄龄一张老脸云淡风轻毫无表情,即看不出松了一口,更看不出任何悲痛。

这房俊到底是死了,还是逃脱生天,亦或当真获得大胜?

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房玄龄看完战报,心里一叹,果然……

前几日陛下就说这小子鬼的很,怎会轻易陷入困境,性命堪虞?果然是留了一手,等到全天下都已他回天乏术的时候,奋力一击反败为胜。如此则可使得自己的名声享誉天下,平定山越叛民赫赫之功更是威震江南。而且根据吴王殿下与那个逆子附在战报之后的迷信来看,这逆子是在江南各大家族派出精锐死士战兵襄助山越人之后,才悍然出手,一举将江南士族派出的死士战兵屠杀殆尽。

这不啻于当头一棒,狠狠的打击了江南士族的气焰。就像房家养在骊山农庄的那些部曲家将一样,每一个家族都会有一些私兵,或多或少,用来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江南游离于中枢之外,法度难行,士族之间利益的争夺、对付平民的手段,都离不开精锐战兵。逆子这一下子算是将江南士族豢养多年的家底一下子打掉大半……

但最关键的是,这逆子到底从哪里弄出来一支具装铁骑?

江南虽然多河川,但平原之地亦有不少,这支具装铁骑简直就是大杀器,能够给予江南士族足够的威慑,令其今后再有类似的举动必然心有顾忌,不敢为所欲为。

可以说,只凭借这一战,那逆子便打开了局面,江南士族再也不敢肆无忌惮的明着干,有什么手段也只能放在看不见的暗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吾家之麒麟儿啊!

房玄龄欣慰在之余,自然也不乏苦恼,对儿子满腔怨气。

你说你留一手就留一手吧,不愿说出来也情有可原,谁能料到会不会有人暗地里通知江南士族有所防范?若是没有全歼江南士族的死士战兵这一茬,此次大胜自然大打折扣。但你也不能作一首“粉身碎骨浑不怕”,右一首“生当作人杰”,搞得陛下心潮激荡感动不已,现如今陛下识破了你的鬼心思,以往的感动、欣慰便全都成了失态之举,被你耍的团团转,这让陛下情何以堪?

最离谱的是,这次又写了一首《念奴娇》……

这时战报已然穿越到了马周的手里,马周辈分小、资历浅,不虚顾忌太多体面,看完战报,便抑扬顿挫的将房俊附在最后的这首词念了出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完,马周啧啧嘴,摇头晃脑的回味一番,大赞道:“这首词堪称神作啊,想必百世之后,亦可传颂!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啧啧,壮哉,华亭侯!”

感叹一番,马周回身对李二陛下躬身施礼,大声说道:“臣为陛下贺!华亭侯扬威江南,威震屑小,实乃大唐之名将!且文华天授,足以流传后世的佳句名作信手拈来,更可见吾大唐文风之昌盛。文武双全,忠贞无双,大唐幸甚!”

马周本来就跟房俊交好,其人虽然性格严肃,但不失婉转,如此可以为房俊正名之时机怎肯错过?自然是要下大力气鼓吹一番。

朝臣之中有跟房玄龄交好的、亦有跟房俊有交情的,当然也有捧臭脚的……见到马周如此替房俊张目,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再说了,那房俊还是帝婿呢!单单从不久之前的那一场奢华隆重的婚礼,便可见皇帝对房俊的看重。

于是,大殿之上阿谀之声不绝、谄媚之词不断,都将房俊说成了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的文武双全的一代名臣。得此一臣,大唐可保万年国祚,百世昌盛,堪称古之管仲复生,伊尹再世……

房玄龄眼皮一跳,心虚的瞅了瞅李二陛下,太尴尬了。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则嘴角扯了扯,目光幽幽的盯着马周……

自觉应该替房俊多说好话的马周突然遍体生寒,好似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狐疑的抬起头私下观望,正对上皇帝陛下那一双意味深长、含义莫名的眼睛。

马周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顿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却又一脸懵然,全然不知不妙在何处……

第七百四十一章 陛下不讲究

马周是天子近臣,官职虽然不显,但颇得李二陛下之信任,整日伴在君侧,对于李二陛下的性情颇为了解。但此时对上皇帝的眼神,却令他心底一片茫然。

陛下这眼神……

是个啥意思?

马周百思不得其解,但总归不是赞扬自己,便立马住嘴。

他住了嘴,别人不知道啊,赞扬褒奖之声依旧不绝于耳。毕竟如此险恶的境地下还能反败为胜,还是一场大胜,不夸两句实在显得自己小气……

只是有些文臣心中不免嘀咕,《念奴娇》》?

没听过啊……

隋唐两代的文人皆好作诗,认为词为诗之余,并不看重。但是自从房家那一首“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流传之后,作词亦被许多文人所推崇。只不过这《念奴家》从未见于典籍,是房俊新创的词牌么?

诸如刘泪、长孙无忌等一干与房俊有嫌隙的大臣,都紧紧闭嘴。就算房俊胆子大过天敢于谎报军情,吴王李恪亦没有理由跟着他胡闹,这封战报想来或许有夸大之处,但大体是没有问题的。况且吴王李恪的长史权万纪最是刚硬正直,就算吴王想要替房俊吹嘘,权万纪可是万万不肯的。

只是牛渚矶距离赤壁隔了半条大江,这小子是何时去过赤壁呢?

但是无人敢提出质疑。

房俊面对王雪庵的那一句“艺术来源于想象,却高于想象”音犹在耳,现在提出质疑,不是等着房俊来打脸么?这小子却是才华惊艳,不得不服。

只是……怎么就能反败为胜了呢?

怎就冒出一支具装铁骑呢?

文臣还只是心底疑惑,武将们却站不住了!

诸位武将互视一眼,最后由李绩出班启奏道:“启禀陛下,华亭侯在战报之中言及几日之间锻造出甲骑具装上百副,微臣并不质疑起战报真伪,只是想请陛下去旨,命华亭侯将此法献于朝廷。前隋依仗具装铁骑而统一南北,现如今军中这种重骑兵已然消失殆尽,实在是甲骑具装制作太过艰难,且靡费军资,不易过多建造。若是当真有快速制作之法,吾大唐十数万骑兵尽皆装备,当可纵横天下,无坚不摧!”

李绩是兵部尚书,在李靖隐退的情况下,他就是无可争议的军中第一人,由他出面正合适。

其余武将如程咬金、尉迟恭等尽皆附和。

实在是甲骑具装太难得了!

这种重甲非但锻造工艺反复,成本更是令人咋舌!前隋东征高句丽,隋炀帝为了一鼓而下,耗空了国库打造大量甲骑具装装备部队。结果这种重骑兵在辽东水网密布沟壑纵横的地势中全无发挥的条件,被生生拖死在河沟山壑里,这也是前隋征讨高句丽无功而返的一个原因。

精锐的具装铁骑尽皆阵亡在高句丽战场,国库空虚无力继续打造,这也导致隋朝军队任由国内乱贼蜂起却无能为力的局面。

大唐立国虽久,但隋末天下动荡,对于国家的消耗实在太大,至今国库亦不充盈,何来巨额的军费打造甲骑具装?但现在房俊只是几日之间便打造出上百副,想来最起码锻造工艺是极其简单的,工艺简单,造价就高不到哪里去,这是常识。

只要想想自己的麾下是成千上万的具装铁骑,与敌对阵之时一声令下即刻摧枯拉朽无坚不摧……这群武将如何能淡定得了?

文臣们先前只是关注房俊的这一首《念奴娇·赤壁怀古》,这是听了李绩的话语,才醒悟过来这具装铁骑对于大唐的军备是何等重要。

这棒槌,还真是文武全才啊……

不过冶铁锻造这种奇技淫巧之术正是房俊所长,诸人倒也并不感到奇怪。

只是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脸色很不好看……

娘咧!

房俊这小王八蛋跟朕玩心眼,明明胸有成竹却偏偏要又是绝笔又是血书又是写诗弄词,把朕感动的一塌糊涂才知道一切都在那小贼掌握之中……

简直罪无可恕!

可是眼下这情形,倒也不好立刻翻脸,将这小贼之罪状公之于众。毕竟此战对于江南士族的打击是巨大的,能够极大限度的使得房俊之后在江南动作减少抵挡,最起码明面上的抵抗力度会削弱很多。

可是若论功行赏……李二陛下又是在咽不下这口气。

耍了朕,朕还要赏赐你?

皇帝心内纠结,委实不绝。

房玄龄只是看着李二陛下的脸色,便将皇帝的心理猜的差不多,赶紧站出班列,大声说道:“身为臣子,沐浴皇恩,即便马革裹尸亦是应当。房俊年幼,却得陛下宠爱,皇恩浩荡,加官进爵,已是殊荣。兼且以公主尚之,更是无比荣耀!恩宠如此,实在古今罕有,即便现在有一点点功绩,又有何可以沾沾自喜?正当戮力报效陛下,报效大唐!”

便有大臣感慨,房玄龄不愧是君子啊,儿子获得如此大功,亦要全力推卸,不肯受陛下之赏赐,名臣之楷模也!

李二陛下听了这话,心里也宽慰不少,因被房俊戏耍带来的愤怒稍稍缓解,想了想,说道:“臣下有功,朕自然不吝赏赐。然房俊年少高位,恐非幸事。朕亦曾与房爱卿商议,近年之内,不会为房俊加官进爵,以敦促其实心办事,免生骄纵之心。但朕身为皇帝,自然要赏罚分明,房俊之官爵既然不宜再加,便赏其兄轻车都尉,其弟骑都尉之勋。”

有唐一朝,凡有军功的,授以勋官。

勋官最高一阶称为“上柱国”,正二品,需要经“十二转”才能达到。《木兰辞》里“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的“十二转”就是说花木兰立了最大的军功!若以之授勋,就是“上柱国”。

而最低一阶为“武骑尉”,等于从七品,只需一转。

“转”是授予勋官时用来衡量功绩的单位,相当于战功的等级,例如现在的一等功、二等功之类。

轻车都尉是大唐勋官十二转之第七转,相当于从四品。骑都尉是从五品,比轻车都尉低了两级。看似不显,但大唐勋位必须以军功获得,现在房俊以军功惠及兄弟,这勋位已然不低。

但众臣还是觉得有些轻薄了,陛下有些不讲究……

可当看到房玄龄恭恭敬敬的揖首谢恩,便都闭上嘴巴,心里自然又是一番对于房玄龄温润君子、轻慢官爵的赞赏。却哪里知道房玄龄现在是诚惶诚恐,唯恐皇帝怒气发作,干脆将自家逆子押解京师、愤而治罪?

房俊与牛渚矶反败为胜、剿灭山越叛乱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关中。

下朝之后,诸位大臣闲聊之时尽皆感叹,房玄龄有子如此,该当欣慰!这房俊不仅在京师能混得风生水起,离了身后的两座靠山,照样能将江南弄得天翻地覆!

总之还是那句羡慕嫉妒恨的话语——生子当如房遗爱!

而房玄龄居功不傲、淡泊官爵的性情,更是饱受赞扬。在这个讲究“君子如玉”的时代,对于一个人的崇高品德极为推崇,或许是大家都知道其实自己做不到的缘故吧……

房府大宅里,满屋妇人喜极而泣。

高阳公主捧着房俊寄回的家书反反复复的看,泪珠儿早已成行,仿佛书信之中能感受到郎君身上的气息一般……

武媚娘也彻底放下心来,只是眼圈儿红红的,轻轻的抿着红唇。她的心性自然比高阳公主坚强得多,这既是生活环境带来的磨砺,亦是先天具备的性格。可女人终究是女人,当自家郎君身陷绝境性命堪虞,自己却无能为力之时的那种绝望,足以让任何女人肝肠寸断。

现在看着这封家书,武媚娘心里满满的全是安慰和骄傲!

这就是我武媚娘的男人呵!

哪怕全天下都以为他频临绝境、回天乏术,却依然能够反手间翻云覆雨,逆尔取胜!

高阳公主擦了擦脸蛋儿上的泪珠儿,脆声说道:“本宫要去江南!”

第七百四十二章 情之所系

听到高阳公主的话语,大家都是一愣。

卢氏想了想,迟疑说道:“殿下,这……怕是不妥吧?二郎虽然得脱险地,但毕竟刚刚到江南,一切尚未有头绪,何不等他稳定下来,闯出局面再去夫妻团聚?”

高阳公主虽然以公婆之礼相待房玄龄夫妇,但房玄龄严谨,依旧保持君臣之礼。是以在房家,高阳公主称呼房玄龄夫妇为爹娘,而房玄龄夫妇则依旧以“殿下”称呼高阳公主。

一直神态悠闲的房玄龄亦说道:“依臣之见,殿下最好稍等些时日,一则二郎现在的情况并不太好,江南凶险,这些士族被二郎摆了一道损失惨重,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二则陛下对二郎之所谓大为不满,若是殿下南下稍有差池,怕是陛下会迁怒于二郎,处罚定然极为严厉!”

房玄龄都如此说了,高阳公主还能说什么?只好嘟着嘴儿,眼眸一直瞟着武媚娘。这小娘子主意多,想来会有话语搪塞房玄龄。

谁知武媚娘却只是浅笑,并不言语。

气得高阳公主直咬牙……

回到后宅,高阳公主将侍女都支走,忿忿的等着武媚娘,气道:“媚娘刚刚为何不附和我的话儿?”

武媚娘浅浅一笑,上前拉着高阳公主的手一起坐到椅子上,柔声道:“殿下还看不出来么?陛下对郎君显然极为气愤,恼火郎君明明一切尽在掌握,非但有脱身之法更能反败为胜,却偏偏又是绝笔诗又是血书的耍弄陛下……”

说到这里,武媚娘掩唇一笑,妩媚风流,显然感到郎君将天下人尽皆愚弄的手段很是好笑。

高阳公主则绷着小脸儿,忿忿不平:“你还笑?那个黑面神连我们都瞒着,简直可恶!”

说着,使劲儿捏了捏粉拳,似乎若是房俊现在站在面前,就要扑上去狠狠来几下……

武媚娘满面笑意的看着做出小女儿态的高阳公主,心中满是温情。虽然高阳公主地位崇高,性格有时亦很任性,但心地善良,绝无那种帝王贵胄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姿态。高阳公主的性格很是直爽,敢爱敢恨,她爱的就要全力维护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她恨的则连眼尾都不瞅一下恨不得一脚远远的踢开,眼不见为净……

以房俊的身份地位,武媚娘是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正妻的,除非他反出家门,与房氏一族断绝关系。可武媚娘又怎么因为自己而让房俊放弃如此显赫的身份,放弃将来出将入相的锦绣前程呢?

而身为妾侍的武媚娘,能遇到高阳公主这样直率纯真的正室大妇,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正如郎君说的那样,知足常乐……

能够执掌房俊庞大的家业,言出法随无敢不从,又有一个直率纯真不嫉不妒的大妇,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一生,给他生儿育女,帮他执掌家业,足矣……

武媚娘微笑着宽慰高阳公主:“殿下已是如此火气,可以想见陛下会是何等恼火?现在郎君要争取再立新功,方能抵消掉此事带给陛下的不满。若是殿下去了江南,险恶环境之下郎君必然要分心照顾殿下,又哪里来的精力开拓进取呢?”

高阳公主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却又不愿承认,讪讪道:“已经是侯爵了,又是帝婿,干嘛还要哭着喊着跟父皇要官去江南呢?就在家里呆着不是挺好嘛。大不了……大不了本宫同意他再纳几个妾侍就是了……”

“殿下不是男人,焉知男儿的心有多大?正所谓男儿志在四方,总是要去闯荡一番天下,建功立业名标青史,方才不负男儿之志!岂可将他拴在家里,整日与红粉为伍?”

“好啦好啦,就知道说不过你……”高阳公主有些赧然的红着脸,低声嘀咕道:“本宫……本宫就是有些想他了而已……再说,你听听臭房俊写的什么词--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雄姿英发……他是自比美周郎,想要再娶个小乔么?”

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郎君孤身南下,两地分居……也难怪高阳公主心中有情绪。

武媚娘幽幽一叹,目光迷离:“大丈夫三妻四妾,娶便娶了,又能如何?而且,妾身又如何不想他呢?可惜,咱们这个男人啊,注定是要做中流砥柱、盖世名臣的男人,胸怀四海志在星辰,又岂是红粉温柔可以羁绊得住?”

两个小女人沉默下来,一股思念的柔情丝丝缕缕,似乎就要飞跃千山万水,将那个男人紧紧的拴住……

“阿嚏!”

细雨濛濛,江南已经进入梅雨季节,缠绵的雨丝如情丝一般牵扯不断,淅淅沥沥淋得人心里发堵。站在炼铁炉前,房俊冷不丁打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蓑衣,心想这是谁嘀咕我坏话呢?

“侯爷可是受凉了?那咱们会房间里吧。”

刘仁轨站在房间身后,担忧的说道。

房俊也确实被这雨淋得心烦,看了看眼前冒雨搭建炼铁炉的工人,遂吩咐铁厂的一个管事道:“都停工吧,回去多熬几锅姜汤,饭菜也要多加些肉。咱家又不是那等苛待下人的人家,这些日常生活的条件一定要保证,毋须在这方面节省银钱。”

那管事赶紧点头应下,笑道:“侯爷说笑了,放眼关中,哪一家有咱们对下人宽厚?无论家中的奴仆下人,还是矿上的工匠杂役,走出去都把下巴抬得老高!只要还有良心的,拍拍胸脯那个敢说一句咱家的坏话?侯爷您就放心吧,这些工匠杂役都是关中来的汉子,不习惯南方潮湿天气,所以宿舍里都是盘的火炕,每晚都烧的热乎乎的,吃食也尽可量的加量,肉类更是每餐必不可少,别说是关中,就算是放眼大唐,咱房家对下人的好都是独一份儿!不信您瞅瞅那些本地的杂工,那个不是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房俊笑骂一句:“就你话多!行了,这边好生照看着,有事再来找我。”

跟着刘仁轨回到自己的营房,卫鹰打来热水服侍着房俊洗了脸,端来两碗浓浓的姜汤,房俊端着一碗喝了。

一股热气自胃中升起,四肢百骸都舒爽起来。

刘仁轨亦喝了一碗,感叹道:“江南的梅雨当真让人难受,浑身骨头好似都锈住了一般。”

房俊擦了手坐到刘仁轨对面,说道:“是啊,本侯喜欢江南的姑娘,却不喜欢江南的天气。”

刘仁轨煞有介事的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相视大笑。

男人在一起,两句话就得扯到姑娘身上去……

笑谈一阵,房门又被推开,却是刘仁愿和席君买一同进来。二人脱去身上的蓑衣一起塞给卫鹰,这小子手脚麻利的挂好,照样从后厨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好小子,有眼力见儿!”刘仁愿喝了姜汤,夸赞了卫鹰一句。

卫鹰眼眸一亮,立即凑到刘仁愿跟前讨好的说道:“那士元大哥就收下我呗,只要让我进您的旅队,给您牵马坠蹬都行啊……行不行?求你了士元大哥!”

说起来卫鹰也是郁闷,各个旅队的长官都嫌他年纪小不要他。老子哪里小?大唐十四五岁提着刀上阵杀敌的府兵有的是,不照样追亡逐北,杀得突厥狼狈西逃?

刘仁愿大嘴一咧,拍了拍卫鹰的肩膀:“你士元大哥我是注定要成为大将军的男人啊,身边怎么能带着你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娃娃呢?去去去,一边儿玩去,等在过个几年,毛长出来再说!”

卫鹰气得直翻白眼,却又无话可说,因为自己当真还没长出毛来……可心中不忿,便顶嘴道:“当什么大将军,就冲您这名字就当不成!”

第七百四十三章 哥,你名字不行

刘仁愿奇道:“我名字怎么了?”

卫鹰振振有词:“您不是叫刘士元么?三国的时候有个庞士元,被射死了……”说完,撒腿就跑。

刘仁愿一愣,反应过来想要去抓卫鹰,这小子早就窜出去老远,打开门撒丫子就没影了……

气得刘仁愿大骂:“小兔崽子千万别被老子捉到,否则雀雀给你剁下来!”

骂完卫鹰,兀自恼火的刘仁愿坐在桌旁,一脸哀怨的看着房俊:“侯爷,你不厚道哇!想我老刘对您忠心耿耿、忠心感动天地、丹心可鉴日月,您怎么好意思私底下编排我呢?”

就卫鹰那个毛娃子,能看过《三国志》么?给他也看不懂啊!小兔崽子不但知道庞统其人,还知道庞统的字叫“士元”,与自家同字,必然是房俊闲暇之时拿自己的名字打趣,被那小子听了去……

房俊顿时叫起了撞天屈:“本侯正直无私、玉洁冰清,岂是那等搬弄是非拿人名字耍笑的小人?卫鹰那小子年岁不大,但脑子好使,在家中的时候每天都去学堂,识得的字可不少!谁知道是不是学堂里的先生恰好讲述过三国,甚至是他自己看过《三国志》?”

刘仁愿惊异道:“不会吧?这么点个娃子,能看《三国志》?”

房俊傲然道:“有了本侯所创的拼音,一年识得千字有何稀奇?”

刘仁愿顿时惊为天人。

刘仁轨和席君买都在庄子里学习过拼音,倒也没有太大惊讶。

刘仁轨煞有介事道:“还别说,卫鹰那小子说的真没错,士元啊,你这名字确实不咋地……”

席君买凑趣道:“侯爷不是说那天来的那个老头会算命吗?而且以前都是给皇帝算命的,不如哪天让他给士元大哥也算一算,看看会不会……哎呦!咋打人呢?唉唉唉,你是我哥,我错了,您这名字好还不行吗……”

刘仁愿忿忿放开夹住席君买脖子的手臂,一脸幽怨道:“说来也怪,咱家虽是武勋世家,可我老爹那也是读过不少书的,怎地就给某起了这么个字呢?当真晦气啊……”

房俊看着刘仁愿,目光幽幽。

你倒是比庞统强的多,没有被乱箭射死,只可惜晚节不保,先是被流放姚州,接着不知所踪、世无所载、生死不知……

谈笑半晌,刘仁轨自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房俊,说道:“苏都督来信,言及形势不容乐观。现在关于侯爷嗜杀的谣言已经传遍吴地,江东妇孺皆知侯爷喜食人脑……”

说到这里,刘仁轨苦笑一声,看了看房俊云淡风轻的表情,续道:“苏州上下对水师极为抵触,便是寻常日用物资都不愿售卖与水师,日后建造码头港口、筹建市舶司会是个大麻烦,起码人工都不易招募。最严重的则是木料丢失严重,苏州当地官府与市井之间鸡鸣狗盗之徒沆瀣一气,偷运了大量木料。不过自从咱们大胜的消息顺江而下,威震江南各州,传遍江东吴地,偷盗木料铁器之风已然偃旗息鼓。”

刘仁愿大怒道:“竖子敢尔!吾等水师乃是朝廷经制之师,那些蛮子难道不要命了?”

刘仁轨摇头道:“那又如何?当地官府勾结市井盗寇,事发之后帮助掩藏形迹销毁证据,即便是明知何人所为,无凭无据苏都督难道还能带兵杀上门去?”

若是当真如此,那就算是被江南士族抓住了把柄,非但此后水师在江南寸步难行,朝中也必有人响应,群起弹劾。到那时,水师更是难有作为。

房俊颇为头痛。

说到底,江南士族的抵制尚有反击之术,若是引起江南百姓联合抵制,那可就大大不妙。

琢磨良久,房俊问席君买道:“咱家可有在江南一带经商的关系户?”

刘仁轨平素只关心操练农庄里的部曲家将,对外事全不关心。刘仁愿刚刚加入队伍不久,对于房家的底细一无所知。唯有席君买时常充当房俊与武媚娘之间的信差,对码头那边的情况稍有涉及。

席君买想了想,说道:“湖州有个贩笔的周家,时常前往关中,与家中关系不错。”

“湖州?”

湖州古称吴兴郡,与吴郡、会稽郡统称三吴之地,历来便是膏腴之乡,鱼米丰足。

“带几个人去一趟湖州,跟周家说,让他们派一个能话事的人来,本侯有一笔大生意与他们谈谈。”

房俊目光幽深,琢磨着怎么收拾苏州那些给自己下绊子的王八蛋……

敢惹我房俊?

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等待湖州周家来人的期间,房俊并未顺江而下直抵海虞镇,而是留在牛渚矶。此处非但铁矿丰富,其余矿产也不少,尤其是白云土储量丰富,若是不建立几座瓷窑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况且此处水运便利,房俊打算将之打造成房家除关中房家湾之外的另一个产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铁厂……

可以说,铁厂否发展进度,决定了房俊以后的战略布局。

大唐作为当今世界第一农耕大国,想要将视线和战略重心从土地转移到海洋上来,就必须解决陆地上的边境压力——来自游牧民族的威胁。

在冷兵器的年代,游牧民族呼啸而来绝尘而去的骑兵部队是无解的存在,历史上这些游牧民族依靠着骑兵强大的机动力给汉民族带来无数的伤痛。可就算是汉武大帝追亡逐北,打得匈奴狼狈逃窜,亦或是李二陛下横扫漠北,将突厥人远远的赶往西方,都未能彻底根除游牧民族的威胁。

等到中原式弱,这些生存能力强悍的游牧民族就会卷土重来……

如何对抗机动能力强悍的骑兵?

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

“不可战胜”的八旗铁骑在八里桥轰然崩溃,代表着骑兵时代的彻底没落。而导致这一结局的罪魁祸首,便是步枪的大规模装备部队。

从火药被发明并且用于战争,及至枪械以及大炮的出现,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力量逐渐由战马的速度向枪械的射程、精度以及火炮的杀伤力转移。

大杀伤力的武器能够打穿骑士厚重的装甲,枪械的超远射程让骑兵在近身之前便死伤大半,而且枪械的造价及维护远远小于骑兵部队的花费,使用者经过简单训练便可投入战场,这更让骑兵的低位趋于尴尬。

随着时间发展,火器逐渐被完善,人们更愿意花费更少的钱做更有效率的事情,那就是培养大量的射击部队取代传统昂贵的骑兵部队,这也导致了骑兵退出历史舞台的必然性。

对于“两把刀”的房俊来说,马克沁这种大杀器他当然做不出来,但是凭借他的物理基础和超越时代的见识,后膛枪和火炮并没有太大难度。

而将火器搬上大唐战场的最重要条件,就是冶铁水平的提高。

没有优质的钢材去做枪管、炮管,难道要像明末那样拿着拿着随时炸膛的火枪对付满清的八旗?要知道那时候的明军宁愿拎着大刀提着弓箭,都不愿意用一下火器!

随着家里的工匠到达南山矿场,附近招募当地的民工也越来越多,一座座炼铁炉拔地而起,让房俊看得极为感慨,同时也极是郁闷。

自己好像什么都懂一点,却什么也不精……

当初的水泥也好,玻璃也罢,包括现在的炼铁、将来的造船,自己都只是知道最重要的原理,但是对于细节却一窍不通,只能指出重要的方向,然后让工匠们自己去试验、去琢磨,至于哪一天能够成功,那就只有天知道……

不止一次的,房俊后悔当初为何没能在课堂上专心一些,哪怕课外书多看看也行啊……

第七百四十四章 大丈夫当如是

绛州龙门,因地处滨河要口,黄河与汾河汇流的三角地带,乃黄河要津。

修村之南有一塔,八节高,砖砌而成,名唤射雁塔。最上端顶部是晶亮的琉璃宝葫芦,塔北脚边是黄土官道,此官道西通龙门可直抵长安。此塔不知建于何年,塔上风铃微风作响,声韵清脆。

射雁塔建于一条土岗之上,黄土坚固。岗下则有贫民掘土为窑,居于其中,虽然简陋,然冬暖夏凉寒暑不侵,倒也不失为安家乐命之局。

村子距离河道不远,村民农耕劳作之余,便会汇聚于河津渡口,摇橹划船帮助商旅摆渡过河,赚取小利填补家用。

这一日天刚透亮,便有村民三五成群,前往渡口。

一方苦窑之中,一条昂藏七尺的壮汉掀开门帘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愕然看着脚步匆匆的村民,不由问道:“诸位何事如此急促?”

便有人驻足回话道:“薛郎君莫非不知?今日勋国公返乡祭祖,要摆渡过河。勋国公家业庞大,此行随从人员、杂货家资亦是不少。勋国公随行皆是车马,自然需要大量舟船摆渡,吾等此时前去,自可混一份营生,国公家想来不吝于赏赐,船资定然不菲,薛郎君要不要同往?”

倒不是这人文绉绉,而是此人正是村里塾堂的先生,家中早先亦是显贵,不过前隋年间获罪,因而没落。

而且跟他说话这个七尺壮汉亦非寻常农夫,此人姓薛,出身河东薛氏,虽是分支,家中亦曾显赫一时。其父薛轨,前隋曾任襄城郡赞治,只是因病早丧,因此家道中落。这薛郎君少年时家境贫寒、地位卑微,以种田为业,不过其父生前已为其娶妻柳氏,乃是河东大族柳氏的小姐。薛家虽则落魄,柳氏却不曾嫌弃厌倦,夫妻恩爱男耕女织,倒是一桩好姻缘。

况且薛郎君热心,村中谁家有事都会搭一把手,人缘极好。

听到此处,薛郎君笑笑摆手:“某就不去了,家中尚有两亩天地未及锄草,某这就下地去。”

心里却是暗叹,这勋国公张士贵亦是河东人氏,想当年未曾发迹之时与其父薛轨交情莫逆,两家往来亦是频繁,有通家之好。只是薛轨早逝,薛家没落,张士贵却跟着当年的秦王殿下造反,现如今爵封国公,两家亦是云泥天壤之别,再也不曾走动。

“郎君,进屋用了早膳在下田不迟。”一声温婉的呼唤,将薛郎君从感慨之中唤醒,郁闷的叹口气,翻身回到屋内。

寒窑简陋,灶台被烟火熏得乌黑,倒是盘了近年关中兴起的火炕,一张苇席铺上,艰苦寒酸。

薛郎君心性沉重,坐到饭桌前默默无语,结果妻子柳氏递来的饭碗,眼神便被那一只手吸引住了再也挪不开,一股酸气自肺腑之内凝聚,熏得人眼窝发热……

当年他家显赫一时,妻子更是名门闺秀。犹记得新婚之夜自己拉着的那只小手,皓腕胜雪十指纤纤,现如今虽然依旧干净秀气,细细婆娑上去,却布满了老茧。

昔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却跟着自己饱受艰辛生活的磨砺,满头珠翠换成了布衣荆钗,奴仆成群变成一间寒窑……这让一个堂堂七尺的男儿情何以堪?

可惜薛郎君有苦自己知,他虽读过几本书,却不是进学的好材料,参加现如今兴起的科举考试只是走了个过场便被黜落,令他好不郁闷。偏偏更无经济之才,父亲去世之后守着万贯家财却终究混到现如今这副田地……

难道自己就真的一无是处?

薛郎君默默的扒饭,心里满是酸楚。忽地想到前几日遇到的一个算命先生,便闷声闷气的对妻子说道:“这几日某请几个邻居,将家中祖坟择一地迁葬,或许能换一换运气……”

事死如事生,若是祖先葬得不好,阴宅之地不能保佑子孙后代福泽延绵,这也是一件大事。

柳氏微微一叹,轻敛裙裾坐到薛郎君的对面,依旧清秀美丽的脸庞带着浓浓的伤感,柔声道:“郎君宽厚仁义,乃是人间伟男子,只不过未遇到时机,不能大展身手而已。前几日妾身听闻房相的二公子在江南剿灭山越乱民,威震天下,赫赫声威!有朝一日,郎君定然也是房二郎一样功勋盖世的男子。堂堂男儿,何必祈求祖宗的护佑?若是有朝一日郎君功成名就回来迁葬祖坟,那才是光宗耀祖的作为!”

薛郎君手捧着饭碗,有些愣神。

房二郎啊……

那小子年纪没自己大,却已经闯下诺大的名声,立下诺大的功勋!

金戈铁马,将军百战!

薛郎君不禁有些心驰神越,脱口说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柳氏看着英俊倜傥、器宇轩昂的丈夫,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只是神情却甚是酸楚……

觉察到妻子的异样,大发感慨的薛郎君连忙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柳氏默默摇头,稍倾,才柔声说道:“妾身听闻勋国公返乡祭祖,今日要经过龙门津渡。郎君与勋国公家乃是世交,何不去求一个前程?”

薛郎君默然。

要去求人么?

堂堂七尺男人混成这般模样,却要舔着脸去求昔日的世交赏赐一份前程……张不开嘴啊!

夫妻多年,早成默契。

柳氏见到丈夫的神情,便知其心内想法,遂柔声劝慰道:“张口求人,其实也没那么难。这世间岂有万事不求人之人?勋国公按辈分亦是你的叔父,晚辈落魄,求到叔父面前,亦算不得丢人。若是勋国公不答应,那是他不念旧情,与郎君何干?”

薛郎君默然半晌,方才叹气道:“现下朝中不仅对西域用兵,陛下亦要大举东征,若是能投身军伍,的确是一个创出名堂的好法子。只是……”

说来说去,还是抹不开脸面求人。

可若是自己成为府兵,那就要从最底层干起,何年何月才能出头?他倒不是熬不得寂寞,只是家中贫困如此,自己身入军中便将一切抛给妻子,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生活?

看着妻子鼓励的目光,薛郎君终究一叹:“也罢,便舍了这张面皮,去求一求勋国公。”

柳氏心底却没有半分欣喜。

军中不可携带家眷,郎君入伍,自己便要独守这寒窑度日。艰辛困苦倒也罢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还有什么苦不能吃?只是夫妻感情甚笃,多年来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现在却要两地分离,心中挂念实在难以忍受……

可好男儿志在四方,自己又岂能拖累郎君建功立业呢?

夫妻两个默默吃饭。

吃完饭,薛郎君一声不吭的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衫,低头说了一声:“等我回来!”

便大步出门,直奔津渡而去。

柳氏抿着嘴唇,心思黯然……

今日的渡口甚是热闹,摆渡的船夫、看热闹的民众、戏耍的孩童,一片喧嚣。

宽阔的河面上往来舟船穿梭,一船一船的仆役物资由对岸摆渡过来,在岸边堆成一座小山。对岸却依旧车马辚辚,排成长长的一溜,等待摆渡过河。

勋国公家果然豪奢!

薛郎君来到渡口,便有邻里大声问道:“郎君不是下地锄草么?怎地也来看热闹!”

薛郎君抿了抿嘴,有些窘迫,不好意思说自己前来求人,只是含糊说了一声“某来看看”,便将目光对准河面。他自然使得勋国公张士贵,只是多年未见,不知相貌可有差异,自然要盯紧了以防错过。

未几,一艘宽大的货船摆渡到岸边,一个身着紫袍的老者当先跳下栈桥。

薛郎君微微一哂,亏得自己害怕认错了人,人家满身朱紫,怎会认错?

虽然心中仍有忐忑,但事已至此,怎地都要试一试,便迈步上前,深深一揖,朗声说道:“河东薛仁贵,拜见叔父!”

第七百四十五章 故人举荐

“河东薛仁贵,拜见叔父!”

这一声呼喊声音清朗,河岸边码头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修村,薛仁贵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单单这七尺长的身躯便迥异于常人,甚是引人注目。只是村民都有些发愣,知道薛家是河东薛氏的旁支,以前也曾显赫过,却不曾想居然还认识当朝国公?

勋国公张士贵的名声,在河东一带甚是响亮!

乱世中揭竿而起,在虢州聚众反隋,后投靠李渊,随李建成东征洛阳。张士贵左右冲杀,力战群雄,先败王世充的精锐之师,后败李密的毅劲之旅。军威大振,英名丕显,大军所指,无不滚鞍下马,叩首投降。后追随秦王李世民,其时刘武周战败,李世民担任主帅的大军出关东讨。在这次长达十个月的征战中,张士贵始终和李世民在一起,几乎所有的战斗都有张士贵的身影。

其结果是唐军取得了全面胜利,最终俘虏了自称为帝的王世充和前来援救的农民起义军领袖窦建德,李世民称张士贵战功“军中之最”!

此后玄武门事变,诛太子保秦王,李世民对其无比信任,命其执掌禁卫军,为“玄武门长上”,不久又转“右屯卫将军,还委北军之任。”依然担任玄武门长上,即禁卫军司令的职务。

众所周知,唐代历次政变之成败,悉决于玄武门即宫城北门军事之胜负,而北军统治之权最为皇帝所看重,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于张士贵的信任和倚重。

作为河东子弟,张士贵早已成为河东的传奇……

乡邻们纷纷惊奇,薛仁贵与张士贵不仅认识,还称其为“叔父”,关系可见一斑!可既然家中有如此关系,却为何居于寒窑之中,愁苦度日?张士贵身为国公,随随便便帮扶一下,就不至如此吧?

四周的诧异目光如针刺来,薛仁贵脸庞微红,浑身不自在。

面皮太薄啊……

惟愿此生求己不求人!

张士贵一身紫袍,气度威严,虽是胡须花白却身骨强健,走起路虎虎生风。刚刚踏足岸边,便听到有人唤自己“叔父”,微一错愕,便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恭敬的来到自己面前,躬身作揖。

这青年二十几岁年纪,身长七尺膀阔腰圆,一张四方脸膛五官疏朗颇为英武,行止之间虽然稍有拘谨,却也礼数周到神情肃然。

好一个赳赳青年!

张士贵乃武勋世家,多年来更混迹军伍,对于这等阳刚健硕的青年最是喜爱,反倒对时下流行的熏香簪花弱不经风的风格极为不屑。只是一眼便心生好感,微笑问道:“尔姓甚名谁,缘何称呼某为叔父?”

薛仁贵恭谨答道:“回国公话,晚辈薛礼,表字仁贵,家父河东薛氏讳轨,早年曾担任襄城赞治。晚辈幼时曾与家父去过国公府上拜偈,只是年代久远,经年不见,想必国公贵人事忙,已然忘却。”

张士贵顿时一惊,上上下下打量薛仁贵一番,惊喜道:“居然是故人之后?哎呀呀,你若是不说起,某还当真想不起来!那时你随你父前往虢州,怕是只有四五岁吧?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只可惜尔父早,两家却是断绝来往矣!”

张士贵的欣喜显然并不是做作,双手将薛仁贵拉起,拉着他的手感慨道:“当年吾与尔父情同手足、相交莫逆,只可惜命运作祟,阴阳永隔。你这孩子也是,即便尔父不在,缘何便不登吾之家门?现下住在何处?生活是否宽裕?昔年曾听尔父提起,为你聘了一位河东柳氏的良配,后来可曾婚配?”

从张士贵的态度,薛仁贵感到自己的父亲与其之间的感情看来相当不错,否则不可能父亲死了这么多年,两家有素无来往的情况下依然记得自己婚配柳氏之事。

否则以张士贵今时今日之地位,完全没有必要同薛仁贵虚与委蛇。人活半百,古旧亲朋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每一个找上门来的都热情相待?

薛仁贵心中感动,可是张士贵问起现在住处、生活如何,却很是窘迫。红着脸吱吱唔唔半晌,才说道:“柳氏贤惠,晚辈幸甚。”

张士贵何许人也?整天跟朝堂之上一堆人精周旋,早炼出一副火眼金睛,一看薛仁贵神态,便知有难言之处,心里便明了几分。

“既是故人之后,又称呼某一声叔父,某又岂能亏待?不若这样,尔回去收拾家业,然后来长安寻某,今后便跟在某的身边。尔父既然故去,某自有责任照拂与你,不许自矜。”

话是好话,用意也是极好,我与你爹是好友,你爹死了,我自然会照拂与你。

换做旁人,这话没毛病。

但是在自尊心极强的薛仁贵听来,却有些不是滋味……

咱有手有脚,更有一身力气可上马杀敌,岂能如乡间浪儿一般依附于张士贵,求一碗饭吃?尽管从张士贵的态度来看,是决计不介意白养他薛仁贵这么一个故人之后,但薛仁贵心里受不了。

张士贵特意点明薛仁贵不要自矜,就是要他别抹不开面子,既然有父辈这一层关系在,照顾他便是理所应当。

可薛仁贵怎么可能不自矜呢?

堂堂七尺男儿,要食嗟来之食么?

薛仁贵面容一整,拱手道:“叔父误会了。晚辈身强体壮,怎可依附于叔父羽翼之下,浪荡行迹无所作为?实不相瞒,晚辈今日前来,是想厚颜请叔父代为举荐,晚辈志在军伍,想要从军搏一个前程,即为自己寻条出路,亦使家父在天之灵不至因儿孙苟且而蒙羞,还望叔父成全!”

“呵呵……好样的!尔父若真有灵,当因尔之志气而自豪!”

张士贵越看薛仁贵越是喜爱,便拉着他的手想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贤侄跟某过来,咱们好生谈谈。”

便拉着薛仁贵登上了刚刚摆渡过来的一架四望车。

上车之后,薛仁贵略显拘谨,张士贵命人送来酢浆干果,请薛仁贵饮食。

薛仁贵推迟不受。

张士贵也不强迫,稍作沉吟,开口说道:“按说,贤侄有所求,某不该拒绝。只是现如今某身在禁中任职,所统部署皆为护卫宫禁之虎贲,尽皆出自武勋世家,实在不适合将你调入其中。况且某久疏战阵,将近十年未曾统兵上阵,贤侄在某麾下,亦不过是打熬资历而已。”

听到这里,薛仁贵就心凉了半截儿,刚要说话,却被张士贵制止。

张士贵望着薛仁贵说道:“某想知道,贤侄想要投军,是想要保一个前程,亦或想闯一份功业?”

投军是手段,但目标却不相同。

若只是窘迫于现状,想要投身军伍谋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以张士贵的能量也不算困难。但若是志在千里,想要以此晋身搏出一番功业,那就要作另一番安排。

薛仁贵听话有转机,当即说道:“叔父明鉴,晚辈虽然才疏学浅,却也有一身杀敌的本事!大唐如今四海未靖,晚辈愿以此身搏一个封妻荫子、名标青史!”

“好!”

张士贵赞了一声,神色之间颇为欣慰,想了想便说道:“如今北疆动荡,土谷浑、突厥残余皆蠢蠢欲动,战事随时爆发。便是西边的吐蕃已不甘蛰伏,总要与大唐一较高下。不过这几处虽然有战争危机,但到底何时开战,牵扯的因素太多,谁也说不定。或许是三年五载,亦或是十年八年,去之无益。不若这样,某与房相二公子曾有数面之缘,交情也有一些,便修书一封,举荐你前去水师效力,如何?”

第七百四十六章 薛仁贵投军

薛仁贵心里一跳!

房俊的水师?

刚刚在家里的时候,自己还感叹着“大丈夫当如是”来着!

当即便感激道:“若是如此,晚辈当叩谢叔父大恩!”说着,就要翻身下拜。

张士贵连忙将他拦住,一双大手拍了拍薛仁贵宽厚的肩膀,欣慰道:“水师尚未成制,不过房俊此子有鬼神莫测之机,不久之前就在牛渚矶一战扬名,威震江南!况且陛下东征在即,水师是重中之重,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薛仁贵赶紧点头道:“晚辈自然知道,眼下水师可以一个香饽饽,不知多少人都盯着呢。”

张士贵呵呵一笑,转瞬又略带沉吟:“以某之颜面,想来房俊不会拒绝。但此子性情嚣张,未必就肯高看你一眼。现如今长安勋贵但凡有点门路的,都想将自家子弟塞进水师,房俊亦是焦头烂额。贤侄此去,当稳下心神,哪怕房俊将你当作一个普通战兵,亦要沉得下心。水师改制,千头万绪,迅速提升战力乃是第一重点,想来房俊必然会沿海四处剿灭海寇,只要你有本事,大把的升迁机会!”

说实话,张士贵对房俊也极是怵头。

虽说房俊必然会卖自己一个面子收下薛仁贵,但也就仅此而已。那二愣子浑劲儿发作,可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该收拾照样收拾,甚至有背景的会收拾得更狠!

若无必要,张士贵其实很不愿意跟房俊打交道,那小子跟整个官场格格不入,许多旁人眼中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他那里就行不通,实在是难伺候……

不过他与薛轨乃是旧交,又着实喜爱薛仁贵,故人之后求到面前,自然要尽可能的给谋一个好前程。

薛仁贵亦是沉稳之人,闻言便道:“叔父放心便是,您为晚辈操心已是莫大恩惠,晚辈又岂能让叔父丢脸?定当恪尽职守,日后提起薛礼,让叔父面上增光!”

张士贵大喜。

两人言语契合,相互欢悦,不知不觉便聊了很久。

等到张家车马货物全都摆渡过河,管家前来催促启程,薛仁贵这才拿了张士贵的书信,实力告辞。

张士贵吩咐家仆拿来两个金饼兵十贯铜钱,赠与薛仁贵以作安家之资以及南下的盘缠。

薛仁贵固辞不受。

已然受了张士贵莫大恩惠,岂能再收取这些钱财?

见薛仁贵境况窘迫却丝毫不为巨资所动,张士贵愈发觉得此子将来必有大出息,坚持让薛仁贵收下。薛仁贵几番推辞,最终无奈收下。

看着张家车马远远离开,薛仁贵才收了心思,反身归家。

这一夜,窃窃低语难分难舍,数不尽的温柔小意离愁别绪,流不尽的珠泪涟涟情丝如水……

翌日清晨,薛仁贵将邻里请来郑重托付,恳请大家对柳氏多多照顾。深入军营,自然不能携带家属,薛仁贵只能将柳氏留在家中,并将张士贵赠予的金饼和铜钱留下大半,自己只带了一贯钱上路。

走到村口,回首望去,依旧见到柳氏单薄的身影倚着自家门框不停的摆手,薛仁贵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抬手擦拭了一下眼眶,咬一咬牙,转身大踏步离去。

柳氏看着郎君高大的背影愈走愈远,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唯有耳中传来射雁塔的风铃声依旧清脆如昨。

会否有一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由牛渚矶而至湖州,毋须绕道大江,自有水道与太湖相连,路程短了不止一半。

房俊将南山矿场的事物处理得七七八八,湖州周家便派人赶到牛渚矶。牛渚矶一战,房俊将各家族的死士战兵屠杀殆尽,此时虽然不曾公开,可但凡在江南有一些耳目的家族又岂会不知?再加上剿灭山越叛乱的功绩,房俊之名早已震动江南,如雷贯耳。

更别说周家的“湖笔”远销关中,与房家的商路多有依赖,房俊相招,周家怎敢不来?

不仅来了,更派出周家长子周文海。

周文海年过而立,但面色白净温文尔雅,望之如少年人一般俊秀倜傥,竟好似不比房俊大几岁……

房俊对自己的容貌不自恋,见到比他帅的也不自卑嫉妒,实在是大唐帅哥太多,个个都嫉妒的话也别活了……

“素闻二郎之名,一直缘铿一面,直至今日才拜会真颜,实在是三生有幸。”

周文海很客气,仪态得体举止大方,并不因房俊“吸食人脑”的恶名而局促紧张。江南风物,个个以汉室正统自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最起码这份深厚的文学底蕴便令人心折,与粗狂豪放的北地习俗大不相同。

房俊微笑道:“周雄毋须如此客套,本侯能有个什么好名声?不外乎嗜杀成性、喜食人脑而已,据说现在本侯的名字可以止小儿夜啼,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侯爷何须妄自菲薄?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愈是大本领之人,才愈是受人嫉妒诋毁,不遭人妒是庸才嘛,呵呵!”

房俊微微一哂,这小白脸倒是会说话,观感不错。

将周文海让到营房当中,房俊开门见山:“今次邀请周兄来,实在是有一个忙想请周兄相助。”

周文海笑道:“侯爷尽管吩咐便是,只要是周家力所能及之内,绝不推辞。”

话说的客气,却也留有余地。

力所能及的咱就帮,力有不逮的你也能逼咱!至于这力所能及跟力有未逮之间的衡量,还不是人家自己说了算?

房俊自然不会听不出这样的寒暄客套,也没打算跟周家耍花枪,直言道:“帮忙之事都是小事,本侯倒是有一桩买卖想跟周兄谈谈。”

周文海眼眸一亮:“侯爷请说。”

房俊在关中素有“财神”之名,聚敛钱财的本事谁不佩服?单单长安城建了一座里坊便能售出去上百万贯,足以震撼整个大唐商界!

能够有机会跟这样的人做生意,做梦都会笑醒啊!

“听说周家除了湖笔生意之外,尚有造纸作坊?”

“侯爷明鉴,的确如此。”

“本侯手上有一份造纸的秘方,所造出的纸张莹白如雪、柔滑坚韧,比之时下的竹纸质量好上不止十倍。本侯若想凭此秘方入股周家的造纸作坊,不知是否可行?”

周文海瞬间鼻息就粗重起来,心脏狂跳。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周文海或许以为实在胡吹大气,可房俊说出这话,周文海却是信之不疑!房俊说比现在的竹纸好上十倍,那就是好上十倍!

须知房俊最为商贾看重的,不是他的文采天授,不是他的位高爵显,而是他那一手点石成金的本事!

不说旁的,单只是玻璃一物,给房俊、给皇家带来多大的利润?想想都让人眼红心跳!

可随即,周文海便冷静下来,他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但他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房俊的秘方越好,造出的纸张质量越佳,带来的利润越大,那么现在周家要付出就要越多……

付出倒是不怕,房俊在商业上的名声想来很好,最主要是否能在房俊这里得到更多。

机会啊……

深深吸了口气,周文海坦言道:“侯爷或许不知吾家情形,周家是以湖笔起家,一直都是经营湖笔生意。直至近年才涉足造纸生意,这得要多亏草民的舅家,周家造纸的配方便是舅家所赠,周家的造纸作坊亦有舅家的份子,是以请恕草民不能擅专。”

房俊奇道:“不知令舅何人?”

第七百四十七章 兜兜转转都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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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没有知识产权一说,产权保护更是无从谈起,那些秘方、配方便是家族赖以生存的根基,甭说外人,便是自己的族人都不会人人皆知。

造纸业在古代也算是一个高端行业,没有相应的配方和经验,是决计做不起来的。能将这配方交给外甥,这其中想必是有些缘故的。

周文海微微一笑:“家舅说起来亦是侯爷的故人,江东陆氏。”

房俊微微一愣,脑海里顿时就浮现出当初那个弹劾他不成,却被皇帝削职罢官的刑部郎中陆孝愚……

据闻陆孝愚被押入刑部打牢,等候三司会审,陆孝愚之父江东陆氏家主陆正夫千里进京,左右周旋上下打点,破家舍财才给陆孝愚定了一个罢官去职、永不叙用的罪名。陆氏三代之内最出类拔萃的人才陆孝愚由此黯然归乡,青云梦断。

这兜兜转转的,都是熟人啊……

面对陆氏的姻亲周家,房俊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毕竟当初是陆孝愚弹劾在先,房俊反击在后。若非反击依靠“百骑”得来的秘密情报将陆孝愚扳倒,他反击也不好受。

朝堂之上,无所谓恩怨,不过是路线不同、阵营不同而已。

站错了队,就不能怨天尤人。

房俊淡然道:“孝愚兄一向可好?”

周文海叹气道:“怎么能好的了呢?罢官去职、仕途之路尽断不说,更被同族讥讽冷落。外祖父年迈,散尽家财才保得住舅舅一命,现如今陆氏根基断绝,生计无着,几百年的家族眼看就要灰飞烟灭,大厦倾覆了。”

言语之间,倒也没有多少对房俊的埋怨憎恨之意。

这显然是个明白人。

本来这就是朝堂交锋,无关私人恩怨。再者现在房俊势大,以威压之势驾临江南,事已至此,何苦再得罪这么一么强力人物?

房俊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劳烦周兄给卢家带个话儿,某有一事相求,若是陆家能帮得上忙,这场富贵就送给陆家。潮起潮退,日升月落,这世间没有长久的富贵,自然也无长久的落魄,若是陆家能够为本侯好生办事,崛起也只是弹指间尔。”

这话很酷,好似江东陆氏这样一个绵延几百年的簪缨世家,兴亡起落也只在他反掌之间……

周文海却没有丝毫讥讽之色,郑重问道:“不知侯爷所言何事,请说与草民细听,草民定当如实转达。”

“这场富贵本来是你周家的,却被你这般轻易送人,难道心中就不曾有一点点不舍?”房俊很是惊奇。

“呵呵,侯爷说笑了,周家虽然尚算的温饱之族,但比起陆家已然多有不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经略的都是大事,周家虽愿附于骥尾,却也有自知之明,怕是攀附不起。自家折损事小,若是误了侯爷大事,可就万死不足赎其罪。侯爷既然心胸开阔不计旧日怨隙,何不将此机会给予陆家,草民亦能在寡母面前尽一点孝心。”

聪明人啊!

不为眼前之利迷花眼,有自知之明,知道取舍得失,不失为一方俊杰。

房俊点点头,将所求之事详细一说。

周文海脸色顿时精彩极了,张了张嘴,看着房俊半晌无语。

这也太阴险了……

幸亏自己刚刚拒绝了,若是周家去办此事,将成为江南士族的仇敌!自今而后,恐怕周家在江南将要寸步难行!

不过陆家去办此事,倒是正合适。

当初陆家正是为整个江南士族出头,才落得陆孝愚被罢官去职永不叙用。结果江南士族非但不给陆家撑腰,还任由陆家被逼的散尽家财,破家消灾。

可以说,整个江南士族都欠陆家的!

就算陆家做出一两件坑大伙的事情,又有什么了不起?

周文海拜别房俊,连夜乘舟顺江而下,前往苏州拜会陆氏。

三日之后,周文海行色匆匆,来到陆氏位于苏州城内的祖宅。

门前的仆役自然识得这位陆氏姻亲,连忙将其让进府内,到了花亭奉上香茶,然后去通禀主人。

不到片刻,面容苍白的陆孝愚脚步虚浮的迈进花亭,看了看周文海,随意问道:“文海何事来此?你母亲最近身子可好?”

周文海赶紧站起来施礼,恭敬答道:“多谢舅父挂念,母亲身子安康。前几日还曾言及要回来探望外祖,却不想琐事缠身,以至未能成行。”

见到外甥一表人才,却依旧恭恭敬敬的给自己施礼,陆孝愚心底暗暗赞许,也不亏当初他顶着家中反对将造纸配方予以周家一份。那短命的姐夫死得早,姐姐一个人苦苦支撑家业,自己于心何忍?

心中慰贴,面上却是自嘲道:“文海毋须多礼,现如今还有谁在意我这个废人呢?”

周文海正容说道:“舅舅何必有此英雄气短之感慨?大丈夫起起落落,平常事尔!今日之低谷,焉知不是明日的一飞冲天?陆氏眼下虽然落魄,但根骨仍在,只要有机会,定可重振声威。”

“呵呵……机会?机会倒是常常有,可是陆氏根植江东,那些男盗女娼的簪缨世族有谁会眼看着陆氏崛起?他们可都是在陆氏的身上咬下过血肉,焉能让陆氏再起,予以报复?”

陆孝愚意兴阑珊,摆摆手说道。

“那也不一定!舅父可知,外甥今日所谓何来?”

“我哪知道?不过你管你来做什么,我也管不着,在这府里,舅舅我也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而已。”

周文海看看四周无人,便上前一步,俯身到陆孝愚耳边,低声说道:“来此之前,外甥见过了房俊!”

陡然听到房俊这个名字,陆孝愚昏暗的眼眸里闪现一丝亮光,但旋即黯淡下去。

他之所以有今日,皆是拜房俊所赐。

可是比起房俊,他更恨那些落井下石的江南士族!被自己人捅一刀,往往别敌人捅十刀百刀更让人痛彻心扉!他是为了江南士族的利益而弹劾房俊,与房俊朝堂之上争斗,可是当自己败落之际,得到的不是伙伴的支援,而是各个都扑上来啃噬陆氏的血肉!

萧氏?

朱氏?

谢氏?

不过是一群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狼心狗肺的衣冠禽兽而已!

可即便是心中再恨,又能如何呢?

世家门阀之间,既有相互依托同气连枝,但更多的亦是巧取豪夺暗地里下绊子。陆氏落到今日田地,崛起已是无望,报复更是无从谈起。

挥了挥手,陆孝愚说道:“往日种种,皆以时过境迁。我与房俊阵营不同,输赢胜败皆是自取,更无恩仇纠葛。文海切莫为舅舅鸣冤,以免惹祸上身,房俊那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敢于他作对,要么一棍子将他打死,要么就得等着他疯狂的报复,你们周家这小身板,扛不住!”

对于这个外甥甚是喜爱,陆孝愚可不像因为自己的缘故,外甥贸贸然跑去跟房俊作对,那简直跟找死没什么区别!别说是小小的周家,即便是江南士族联合起来又能如何?在牛渚矶若是将房俊宰杀也就罢了,但反而被房俊逆尔取胜,哼哼!那些江南士族就等着房俊的报复吧!

那棒槌浑起来,整个江南也得抖三抖!

周文海赶紧说道:“外甥怎会如此鲁莽?实在是房俊遣人相招,与外甥说了一件事……”

当下,低声将房俊的话语娓娓复述。

陆孝愚起先不以为意,但是越听眼睛越亮,到了最后“砰”的一声拍案而起,面目狰狞的大叫一声:“好!”

吓得正低声复述的周文海一个哆嗦……

第七百四十八章 引蛇出洞

梅实迎时雨。

入梅的江南,雨开始淋漓不息。滴水的飞檐,涟漪阵阵的河道,长着青苔的石桥,婉约油亮的青石板小巷子,偶尔在街边遇见一个“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多么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切莫以为江南梅雨总是这般诗情画意,亦会有凶猛暴躁的一面。

今日的海虞镇便被一场暴雨肆虐,刚刚还悠悠飘抵的细雨渐循渐进,一阵电闪雷鸣之后,酝酿成畅快、豪迈的暴雨,豆大的雨滴沉实地扑打在地面上,像性烈的战马四蹄踢踏,大音镗镗,充斥着一种千军万马、奔泻湍流的雄浑!

巷子里走进两条身影,大雨倾盆,手中的油纸伞被风吹得不时歪向一边,雨水便淋了肩头衫角。两人行色匆匆,只是用伞遮住头脸上身,浑然不顾行进间脚步带起的积水打湿鞋袜衣衫,快步来到巷尾一处宅院,躲在门口的雨檐之下,“砰砰砰”敲响了院门。

不久便听到院内有脚步踏着积水的“啪啪”声响,门闩被拉开,院门推开,露出一个一身青布衣衫的仆役。

“二位找谁?”

其中一个鬓角染霜的青年的问道:“朱兄可在府中?某姓陆,曾与朱兄约好,今日前来拜访。”

那仆役“哦”的一声,赶紧将院门打开,侧身道:“原来是陆老爷,家主有过交待,您若是来了可直接入内则可,毋须通禀。”

青年点点头,跟另一个一同迈步进入院内。

仆役关好院门,小跑着来到前面给二人引路。

院落不大,但修葺得极为精致,假山照壁一应俱全,甚至在一方不大的荷塘边修了一座精致的水榭,夏日里荷塘纳凉,倒也有几分雅致。

墙角栽着一溜毛竹,竹叶被雨水洗刷得愈发青翠欲滴,很有意趣。

仆役领着二人穿过青砖铺地的庭院,径直来到正屋门前,抬手敲了两下房门,高声说道:“回禀家主,陆老爷到了。”

屋里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说道:“有请!”

仆役便推开房门,恭敬道:“二位,里边请。”

外面暴雨倾盆,屋内却是凉爽整洁。

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靠近里边的地方铺着一张纹络细密的苇席,上面置有一张雕漆的茶桌,一整套莹白的茶具放在茶盘里,另有一个晶莹的瓷盘盛着一般刚熟的梅子。

一个身着宝蓝色常服的胖子跪坐在茶桌后面,正盯着红泥小炉上的一壶水,见到二人进来,随意的摆摆手:“二位自请安坐,这壶谁马上就开,给二位长长今年的新茶,最顶级的龙井哦,有钱你都喝不到!”

这份随意的姿态,令陆孝愚心中隐隐泛着怒气。

当初自己忝为刑部郎中,这货在自己面前就是一只摇头摆尾的肥狗,现如今自己被罢官去职,陆氏也一蹶不振,就开始跟自己摆起谱来了?

什么东西!

不过想到今日前来实有要是,也只能忍着怒气,坐到胖子对面,皮笑肉不笑道:“那陆某可是有口福了,不过据说这上品的龙井可都是御贡之物,绝对不允许在市面上贩卖,房家对其掌控管理亦非常严格,却不知朱兄自何处得来?”

说着,招手示意与他同来之人亦不必拘礼,坐到自己身边。

朱渠一张弥勒佛一样的胖脸满是得意,不以为然道:“御贡又如何?咱又没去跟皇帝抢!这三吴之地说到底还是咱们江东吴姓的天下,他房俊算个鸟?从他的茶园里弄出点茶叶算的什么!现如今苏州一地皆在流传房俊喜食人脑,其名声已然劣极。而且江南百姓说不知道房俊南下就是要与江南人争利,以此逢迎皇帝?跟你说,就算房俊命大在牛渚矶逃过一劫,等他到了海虞镇,照样寸步难行!”

陆孝愚微微一哂,就凭你?人家房俊的坑都挖好了,就等着你往里跳,你还在这边沾沾自喜……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他懒得跟朱渠争辩,身边这位却说话了。

“二位所说的房俊,可是长安那位帝婿公子?”

朱渠似乎这时才注意到这个陆孝愚带来的人,抬头瞄了一眼,顿时就是一愣。

这人身材矮小,跪坐在哪里就像只大马猴一样,满脸络腮胡子,看不清原本面貌。而且此人说话虽然字正腔圆,但太过于生硬,明显不是时常说汉话之人。

便问陆孝愚:“此是何人?”

陆孝愚介绍道:“此乃倭国天皇御前掌管财务之道的大臣,吉士驹阁下。大概相当于大唐的民部尚书。此前曾为遣唐使去往长安,见过房俊。”

陆家与倭国向来有纸张生意,这次正好赶巧吉士驹前来替天皇采办货物,陆孝愚转了个心思,便求他帮忙。却不曾想这位吉士驹与房俊亦是旧识,一听陆孝愚的计划于房俊有关,当即痛快的答应下来。

朱渠一听是位相当于民部尚书的大官,心里就是一惊,但旋即想到倭国总共那么大点儿个地方,而且穷的要死,就是天皇又能牛逼要那里去?

便不甚在意,只是“嗯”了一声,耷拉下眼皮,盯着他面前已经咕嘟咕嘟冒泡的水。

吉士驹倒也不为己甚,不以朱渠的轻视发怒。

今次来到大唐,与上次截然不同。

那次除去在长安外的骊山被房俊轻视之外,一路上的官员对他这位遣唐使都极是恭谨。然而此次前来,吉士驹便感受到那种“国大民骄”的气氛。随着大唐军队南征北战无往而不胜,一股民族自豪感愈来愈浓厚,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越来越不将倭国看在眼里。

不过对于吉士驹这位“日奸”来说,完全没有半点心理障碍……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红泥小炉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冒出热气,朱渠将水壶提起,从茶桌下的一个瓷罐中捏出一把扁平翠绿的茶叶投掷到茶壶中,然后洗茶、沏茶、分茶一气呵成,十根短粗胖的手指灵巧异常,动作居然有些赏心悦目,显然是此道高手。

抿着茶水,又天南地北的调侃一通,朱渠才问道:“昨日孝愚心中所言之事,可否属实?”

见到说上正题,陆孝愚放下手中茶杯,正容道:“自然属实。实不相瞒,陆氏眼前困顿不堪,继续一桩生意拜托困局,因此求到这位吉士驹阁下面前。念在昔日交情,吉士驹阁下才答应某,若是当真能有上等的造船木料,他可以引荐售往倭国,由天皇买下用来造船。”

朱渠看了吉士驹一眼,微微摇头道:“想必孝愚是弄错了,若想要购买木料,大可去找房俊。现如今海虞镇外的大江边连绵数里全都是造船所用的巨木,想必房俊也用不了那么多,偷偷摸摸的卖一点也无妨。朱家做的是丝绸生意,哪里来的木料卖于你呢?”

见朱渠矢口否认,陆孝愚倒也不急,微笑道:“大家世居江东,几百年的交情,朱兄何必诓我?某也不提朱兄的木料从何而来,更不提朱兄到底有没有木料,只是求朱兄帮陆家这一个忙,若是能帮助陆家购得造船所需木料,陆家按双倍市价收购,有多少要多少!若是这笔生意做成,自今而后,陆家永记朱兄大恩,但有驱策,绝不推辞!”

没有木料?

真当人都是傻子啊!你手里没有,房俊水师丢损的那些木料都被江龙王吃了不成?

第七百四十九章 贪婪是罪

不过朱渠如此谨慎,亦在情理之中。

若是放在以往,朱渠或许完全不在意会有什么后果,因为包括他在内的江东士族从未将房俊这个毛娃娃放在眼中。江南是江南士族的江南,这可不仅仅只是一句吹嘘之语。几百年的经营,江南士族早已将江南打造的铁通一般,上上下下盘根错节,士族的力量已经延伸到江南的各个角落。

就算房俊领受皇帝旨意南下,是“奉天承命”,那又如何?

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

所以几家士族才敢联合起来偷盗水师的木料,因为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一推二五六,有没真凭实据,房俊你敢怎么样?

事实上偷木料这件事本就属于掩耳盗铃之举,不仅江南士族知道,就连房俊也不难猜测偷盗者是谁,可是知道又能怎样呢?

没证据,你就不敢动我!

但是一旦木料运出,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了。那么多的木料一次运走需要大量人力,自然不可能掩人耳目,若是被房俊察觉追查过来,就有些麻烦了……

房俊到底占据着正统大义,况且这些木料就是人家的,你偷人家的东西被当场捉住,再是豪横气势也就弱了三分,因此这批木料一直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未曾处理掉。

等到房俊在牛渚矶大发神威,残暴的将各家族的死士战兵屠杀殆尽,江南士族在咬牙憎恨之余,亦不免心生忌惮。

这货是个狠角色啊!

因此除了背地里给房俊造谣之外,各家族亦有商议,就任由那批木料腐烂掉,再也不去惊动,以免泄出风声被房俊捉住痛脚。虽然这批木料价格不菲,但各大家族的目的本就是为房俊添堵,千方百计的消磨其建造港口组建水师筹建市舶司的积极性,木料本就不是他们的,损失掉也不心疼。

即便如此,当朱渠听到陆孝愚说起这个叫吉士驹的倭人愿意出两倍的价格购买木料的时候,心中还是难免一颤。

偷盗的那些木料若是再江南就地发卖,价值不下于三十万贯。

若是翻倍……

朱渠眼皮跳了跳,斟茶的手都微微一顿,然后才若无其事说道:“孝愚当真说笑了,某手里可没有什么木料。”

陆孝愚与吉士驹对望一眼,神情落寞道:“朱兄当真谨慎,还是信不过陆某人啊……想当初,可是陆某人在朝堂之上弹劾房俊以阻止其南下,这才落到今日田地,却不想吾江南士族却依然将我当作外人……也罢,人心隔肚皮,谁又能看得清谁呢?今日就当某没登过门,更没说过任何话语,就此别过!”

言罢,站起身便走。

吉士驹只好站起,跟在陆孝愚身后,心中却难免埋怨陆孝愚冲动。这批木料显然是这些家伙不敢轻易动用发卖,顾虑重重,何不再好生劝说,令其除去戒心?

就这么走了,房俊交代的任务可就黄了……

朱渠被陆孝愚的言语挤兑得一脸尴尬。

正如陆孝愚所说,他的官位前程甚至整个人生都算是替江南士族冲锋陷阵而丢掉的,罪魁祸首正是房俊。虽然唯恐房俊捉住这匹木料的痛脚,但陆孝愚与房俊乃是死对头啊,怎么可能从他这里给房俊透露消息呢?

自己有些谨慎过头了……

当即连忙站起,向着怒气冲冲的陆孝愚拱手作揖道:“是朱某失言了,还望孝愚莫要见怪。孝愚为大家做得的事情,大家自然心中有数,怎么可能不将你视为江南士族的一份子呢?”

陆孝愚心中冷笑,心中有数?

心中有数的下场就是趁机吞了陆家遍及江南的几十家货栈商铺,一群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深深吸了口气,走到门口的陆孝愚转身,面色凝重:“的确是陆某冲动了,还望朱兄勿怪。只是这桩买卖对于陆家太过重要,患得患失,才会鲁莽,口不择言。只希望朱兄看在大家多年桑梓的情分上,拉陆家一把!若是有能购到木料的门路,帮着牵个线、搭个桥,则陆家满门感激不尽。”

吉士驹眼珠转了转,也施礼说道:“此次任务乃是天皇陛下所托付,对于在下无比重要。只要有足够的木料,立即现钱支付,还望朱君能够帮忙。”

九十度鞠躬。

朱渠脸上的肥肉微微颤了颤,赶紧说道:“瞧二位说的……好像朱某明明能帮却故意不帮一样……这样,朱某必定留心,只要市面上有大宗的木料出手,立即帮二位联络,如何?”

“多谢!”

“多谢!”

陆孝愚拱拱手,说了两句道别的话语,便推开门撑开油纸伞,与吉士驹并肩走进雨幕,越过庭院,出门远去。

看看左近无人,大雨倾盆掩盖了声音,吉士驹埋怨道:“陆君何至于如此冲动?那朱渠明明口是心非,只需稍加耐心劝说,想必是会答应的。”

信步而走,丝毫不在意雨水打湿了鞋袜,陆孝愚笑道:“他不可能答应的,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做不了主。”

吉士驹醒悟道:“没错!这样的事情明显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得下的,自然要与同谋商量,才好决定。”

“呵呵,”陆孝愚自矜的一笑:“商量是肯定的,只不过不仅仅是商量这批木料卖不卖给我们,而是商量要不要趁着房俊未至,发动关系再捞一笔!”

财帛动人心,这样一笔巨款,即便是江南士族也不可能不心动!

吉士驹一惊:“你是说这帮人还会去偷盗侯爷的木料?”

陆孝愚缓步而行,斜眼睨着这倭人,心里奇怪这货怎地看上去对房俊死心塌地?难不成这二人之间尚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口中说道:“肯定会!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些人到底有多贪婪,岂会放在眼前的巨利而不上去咬一口?咬一口也不会满足,非得要连皮带肉的吞下去,才能满足他们贪婪的心!”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也在反省。

当初若不是陆家被其他士族许诺的厚利打动,自己又为何在朝堂之上孤注一掷也非得要把房俊咬死?

贪婪是原罪啊……

送走了陆孝愚与吉士驹,朱渠反身回到茶桌前,斟了一杯茶,却迟迟不喝,脑子里飞快转动,确认陆孝愚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不是当真要够来木料。

想来想去,朱渠也想不出陆孝愚和房俊串通来坑大伙的理由……

六十万贯呐!

朱家时代簪缨,富甲东南,可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现钱!如房俊那般一下子卖房子卖回来一百多万贯,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样,朱渠做梦都不敢想!

只要将这批木料出手,就能得到六十万贯,朱渠一颗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他这半辈子也没做过这么大的生意!更何况那房俊眼下尚未来到海虞镇,由于牛渚矶大胜的信息使得水师的防备愈发松懈,若是趁机会再干一次……

朱渠坐不住了。

卖与不卖,是不是再干一票,都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

当即唤来侍女更换了衣衫,叫家仆准备了防水的油布马车,然后亲笔书写了几封书信,命家仆赶紧送到各家,令其一同前往县衙商议。

朱渠乘车出了宅院,直抵海虞镇官衙。

大街上人迹皆无,肆虐的暴雨好似天都给捅了窟窿,堵也堵不住的倾盆而下。远处青黛色的山峰在雨中模模糊糊,以往细雨江南的风韵点滴不剩,只留下充斥于天地之间的狂暴与沸腾。

朱渠心中火热。

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啊……

第七百五十章 财帛动人心

人之贪欲,无穷无极。

没有的想要得到,得到的想要更多,所谓“欲壑难填”是也。

六十万贯的巨款足以让人双眼赤红,没有人在这样一笔巨大的钱财下依旧保持冷静,况且想要拿到这笔钱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朱渠找到县令萧铭,以及王雨庵、长孙满几人稍微一商议,便决定将偷盗来的木料转卖给倭人。虽然也怕被房俊察觉不好收场,但考虑到陆孝愚不可能透露消息给房俊,更别说还是卖给倭人,生意完成之后这些木料就会顺江出海,他房俊就算是千里眼顺风耳也不可能找得到这些木料!

不过县令萧铭拒绝了朱渠“再干一票”的提议……

“现在房俊挟大胜之威,整个水师上下士气高涨,这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一旦被水师缠上,吾等不好脱身,若是僵持到房俊到来,徒增事端。”

萧铭没有被慾望冲昏头脑。

手中已经有了如此大量的木料,何必增加风险再去“干一票”?手中的这些木料可是前前后后三四次侵吞偷盗而来,为了多出那么四分之一的收益便去冒着全盘皆输的危险,实在划不来。

王雨庵胆小,原本是脸专卖手中的木料都不愿意的,唯恐被房俊顺藤摸瓜找上门来,怎么可能再去在干一次?

长孙满久在长安,这次虽然被父亲长孙恒安派来江南执掌家族铁厂,恰逢其会跟这几位搅在一起偷盗水师的木料,到底偏离了此次的主要任务,而且临行之时四叔长孙无忌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与房俊发生冲突……

这让长孙满很是顾忌,自然赞成萧铭的话语。

朱渠虽然满心火热想要再干一票,但见到没人附和他,也只好作罢。

朱渠又想起一事:“倭人船小,一次运不了多少木料,因此那倭人还要雇佣大量海船,开价很慷慨。”

萧铭皱起眉头:“也就是说,没有海船,这批木料他就不会买?”

“那是当然,没有海船运输,他难道让木头顺着大海漂着去倭国不成?”

萧铭点点头:“那就再狠狠的宰一笔,将海船的价格提升一倍!”

朱渠眉开眼笑:“正合吾意!这一次咱几家可是能大赚一笔,单单海船去倭国转上这么一圈,就不下于往年一年的利润。更何况几十条船在海上,沉了或者丢了那么一两艘也完全没问题,这就又赚里几船木料……”

长孙满微微一哂,真特么一商,木价翻倍,船价翻倍,还得半路再来一刀……不过长孙家无海贸生意,更无海船,这项收益也只能看着,插不进去手。

王雨庵却有些担忧:“这么多船出海,万一房俊事后得知,岂不找我们的麻烦?”

朱渠不屑道:“现在知道害怕啦?你怕个鸟!你以为现在房俊就不知道这些木料是被我们弄走的?他知道没用,他得有证据啊!没证据,这江南岂能由他胡来?且不说我们江南士族不是吃素的,你真当长孙家是拍摄啊?对不对长孙公子?”

这胖子确实奸猾,到了这时候还要将长孙家拴在一根绳子上……

长孙满心里腻歪,哼了一声,却不做答。

以为我们长孙家跟你一样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海虞城地处江南,萧氏又是江南士族领袖,这些人中也隐隐以萧铭为尊。

萧铭当即拍板道:“此事便如此决定,朱老弟速速与陆孝愚联络,在房俊尚未来到之前将此事完结,所有木料尽数脱手。那房俊来此之后,寻不到什么把柄想必就会前往华亭镇,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吾等钱财落袋,各自心安。”

事情决定了,朱渠当即便按照陆孝愚留下的地点前去寻他,密谋一番,议定了明日午夜便进行交易。朱渠留了一个心眼,想要事先看看倭人是否有现钱结算。

陆孝愚颇为不悦,冷笑道:“朱兄当真是不信任陆某人啊,吾陆家就算再落魄,亦干不出那货上船却没钱的勾当!”

朱渠脸皮颇厚,也不以为意,唾面自干道:“陆老弟言重了,毕竟此事不仅仅是愚兄一个人的份子,再说了,某信得过你陆老弟,却信不过那些倭人,若是出了差池,着实不好交代。”

陆孝愚哼了一声,一脸不悦的样子,喊了吉士驹,三人乘车来到江边,在一艘众多倭国武士把守的倭船上,朱渠见到了铺满船舱的银饼。

吉士驹略带歉意道:“敝国缺铜,实在凑不出如此之多的铜钱,不知可否以银饼替代?”

此时银子并非流通货币,但民间皆认可其价值。

事实上动辄数万贯的交易也不可能全部都用铜钱来交易,大唐也没有那么多的铜钱以供民间周转,偏僻一些的地方甚至到如今还是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方式。

民间大多都是以金银结算的。

只不过金价高昂,银子相对就要廉价一些,民间认可的价值是银铜一比十,但在大宗交易的时候,总是会按照市面上的价值要降低一些。

朱渠的双眼被亮晶晶的银子晃得发花,若不是见到这船上的武士各个神情剽悍强壮凶狠,甚至都想安排家中派人将这一船银子给他劫了……

看到钱,朱渠放下心,拜别陆孝愚与吉士驹,赶回去组织人手船只,尽快将那批木料转卖出去。

为了得到这笔巨款,些许风险是完全值得的。

不过正如萧铭说的那样,钱财落袋,才能各自心安。

他们本想在房俊抵达海虞城之前处理完手尾,却没料到房俊来得这么快……

南山矿场诸事稳妥,房俊率领兵卒启航顺江而下,前往海虞城。

五牙战舰缓缓驶离码头,房俊看着浩荡的江水,远处的青山,联想到当日初来此地,随即被山越人重重包围,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江风烈烈,房俊立在船头,船行江上,顺风顺水,两岸青山依次在眼前倒飞而过。

刘仁轨面容轻松的来到房俊身后,问道:“何以如此急促赶往海虞城?若是延缓半日,那班人正将木料装船出海,咱们就在大江上人赃俱获,岂不更好?”

房俊摇摇头:“海虞城是有驻军的,一个折冲府,再加上州府衙门之内的衙役郡兵,怕是都跟那些士族有瓜葛。到时候苏将军率军前往拦截,抓捕贼寇,定会有人出面阻止。苏将军压制不住他们,难道要两军大开杀戒?本侯麾下的儿郎不怕死,但本侯不能让他们死在这等毫无意义的地方。到时候本侯亲临,就不信他们还敢硬气!”

刘仁轨心生折服。

其实房俊完全不用这般匆忙的赶往海虞城,尽可以坐等苏定方将贼寇和内外勾结的官吏一举擒获之后,在从容前往,收拾战局。可正如房俊所说,尽管无论是折冲府的府兵亦或是州府之内的郡兵都远不是水师的对手,但冲突之下难免死伤。

房俊居然为了那等低贱的军卒不至于丧命在这种场面,宁愿匆忙上路,以自己的威势一人对抗对手!

爱惜兵卒如此,部下又怎么能不为这样的主帅卖命?

海虞城外的福山村码头,当地官府早已接到房俊前来的消息,早早肃清了江面上散乱的舟船,清出河道,更在岸边竖起了彩旗锣鼓,彩旗飘飘,鼓声震天,一片喧嚣,热闹非凡。

隋开皇九年,废晋陵郡,升常熟建常州。

唐武德七年,县治移至海虞城,改吴郡为苏州。

海虞城,正是苏州最繁荣之所在……

第七百五十一章 花儿一样的刺客

当五牙战舰缓缓停靠在码头,全副甲胄的兵卒队列整齐杀气腾腾的踏足栈桥走上岸边,整个海虞城都引起了轰动。

一方面固然是被五牙战舰的雄伟霸气所慑服,那种楼起五层足可碾压江中所有舟船以及俯视大半个海虞城的巨大压力,令人心驰神往;另一方面,则是这支血战之师所表现出来杀气,足以令人心惊胆跳。

最最重要的缘由,当然还是房俊的凶名!

现如今整个三吴之地都在流传关于房俊的传说,说他借由剿灭山越人之机,大肆屠杀当地汉民,更凶残的是其嗜血如命、喜食人脑……

这样一个凶神驾临海虞城,怎能不令城中百姓相顾骇然、夜不能寝?

就算此君不能在海虞城逗留太久,可他的封地是华亭镇,就在海虞城的一尺之遥,划着船溜溜达达就过来了……

守着这么一个凶神,日子怎么过?

大家可都隐隐约约的知道这位大总管与江南士族不太对付,万一哪天凶性大发打算对江南士族下手,随带着将海虞城的百姓都敲碎脑壳吃了脑髓……

想想都不寒而栗!

所以当萧铭为首的海虞镇官署上下官员笑容满面的迎接房俊到来之时,海虞镇的百姓则躲得远远的,观瞻着这位大总管的风采。

“瞅着和和气气的,不太像是那种凶人啊?”

“得了吧,人不可貌相,再坏的人也不会在自己的脸上写着坏蛋俩字给你看啊?”

“那也不一定,相由心生,好坏还是能看得出来一点。”

“这位大总管脸有点黑啊,看着好可怕……”

“虽然脸黑,但五官挺周正的,还不错。”

……

百姓议论纷纷,各持己见相互争论。这时候似乎也忘了他们评论的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专喜食人脑髓的恶魔,随时会扑上来将他们的脑壳统统敲碎……

海虞城的官员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房俊,最起码的官场礼仪一丝不苟,将其迎往县衙一叙。毕竟房俊前来建军港、筹建市舶司,都需要海虞城的大力协助,双方对此事必须事先有一个沟通,方能“愉快合作”。

房俊气度俨然面带微笑,笑指着远处指指点点看猴戏一样的百姓,问萧铭道:“萧县令,海虞城的百姓还当真热情啊,原来本侯还以为凭借‘止儿夜啼’的名声,百姓都会畏惧,视本侯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呢。”

萧铭亦是满面微笑,好像丝毫没有听出言语中的讥讽之意,微微弯着腰,呵呵笑道:“侯爷多虑了,海虞城民风淳朴,吴地之民尽皆心底善良,怎会因为区区谣言便信以为真呢?”

房俊瞅了萧铭一眼,哈哈大笑道:“百姓们不信么?呵呵,何时连本侯自己都信了啊!哈哈!”

萧铭一脸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房俊突地停住脚步,靠近萧铭一些,居然伸出手摸了摸萧铭头顶的进贤冠,眯着眼睛笑道:“萧县令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脑子最好吃,就算是当真要吃脑子……本侯也会先吃萧县令的,呵呵,哈哈!”

看着萧铭一脸懵逼的表情,房俊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一旁的海虞城官员尽皆一脸黑线,这位侯爷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远处的百姓则纷纷惊奇,这位侯爷怎么去摸县尊的帽子呢?

哎呀呀不好,难不成这是看中县尊的脑子了?

原来是官越大,脑子越好吃啊……

萧铭又羞又恼,面红耳赤,堂堂一县之主居然当着下属与百姓的面被“调戏”,实在是太过分了……

房俊翻身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一牵马缰,朗声道:“本侯事务繁忙,没空与你们寒暄扯蛋,速速赶往县衙商量事宜,晚上本侯就拔营前往华亭镇!若是耽搁了本侯的大事,休怪本侯不讲情面!驾!”

言罢,一夹马腹,当先而行,将一众官员撂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人是属驴的么?

怎地说翻脸就翻脸……

不过虽然心中不满,但房俊携圣旨而来,官至爵位又远非在场之人可比,只能忍着一腔不忿,纷纷上马,追在房俊身后。

街道两侧的百姓见到房俊骑马而来,都“呼啦”一下远远避开,唯恐招惹到这个凶神。

行至街道中央,忽听一声喝叱自头顶传来。

“穷凶极恶之徒,纳命来!”

街上之人尽皆吃了一惊,纷纷勒马抬头。

只见街旁一家三层的酒楼之上,卓然而立一个身影。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相貌,只能看得此人身着一袭羽白色的葛袍,身量不高,但长身而立于飞檐之上,衣袂飘飞,宛若玉树临风,自然有一种乘风而来的潇洒!

房俊亦勒马停住,大声喝问:“尔是何人,报上名来!”

“将死之人,又何须知晓?”

那人声音清越,说完这一句,足尖在飞檐之上轻轻一点,整个身形已然从三楼之上斜斜的凌空飞下。将至半空之时,手腕一抖,一柄雪亮的宝剑不知从何处抽出,左手捏一个剑诀,右手持剑,剑尖微微冲动,直取房俊而来!

后面的刘仁轨、苏定方等人大骇,纷纷大喝道:“保护侯爷!”

纵马奔来。

萧铭吓了一跳,怎地还有刺客狙杀房俊?

此地可是他的治下,若是房俊被刺身死,自己难逃干系,皇帝盛怒之下后果着实难测!

可是转念一想,若房俊当真被刺死,岂非这位此刻助江南士族完成了在牛渚矶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却依旧没有完成的任务?

一时之间萧铭心念电转,居然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坐视房俊被刺死在此处……

他这边心里纠结,刺客已然凌空虚度,羽白葛衫的袍袖鼓荡飘飞,以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飞临房俊面前,狭长雪亮的剑尖直刺房俊咽喉。

房俊早已抽刀在手,大喝一声,猛地一刀由下向上的斜撩,试图将宝剑格挡,甚至格飞!他见这刺客虽然气势犹如苍鹰扑兔凌厉无比,但姿态优美协调身形瘦弱,想必不是以力量见长,遂加大的力气!

孰料他这一刀撩出,对方只是手腕一翻,宝剑挽了一个剑花,不知怎地居然躲开了他的横刀,照着面门的空档就直直的刺来。剑尖雪亮,夺魂摄魄!

房俊亡魂大冒,急忙一仰头,便径直从马背上过落下去,“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却也险之又险的躲开了这一剑。

那刺客轻灵如燕的落在刚刚房俊端坐的马鞍之上,长剑微微下垂,剑尖遥指房俊。

此人肌肤白皙,一字横眉,眼若寒星,鼻挺口小,面容秀美。

只是身着男装,向下一看,胸脯瘪瘪,房俊居然一时无法分辨雌雄。

刺客手持长剑,白衣胜雪,傲然独立。

等到刘仁轨等亲兵护卫叫嚷着冲过来,刺客方才好整以暇的足尖一点,长剑闪电般再次刺向房俊……

这一瞬间,房俊脑子里居然闪电般浮现一段话。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若是古龙笔下的白云城主当真存在,那一式名动天下的“天外飞仙”恐怕也不外如是!

最关键的是,刺客可以是叶孤城,可他房俊不是陆小凤啊!

陆小凤能用两根手指夹住叶孤城的一剑,可房俊只想大喊一声:“臣妾做不到啊……”

这句话当然是不能喊的,喊了也没用。

房俊只好疾呼道:“停停停!我有话说!”

雪亮的剑尖堪堪抵在房俊的咽喉上,锋锐的剑气已经刺激得房俊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狗贼,尚有何遗言?”

语声清脆,玛德,是个妹纸啊!

房俊欲哭无泪,真是一个花儿一样的刺客啊……

只好说道:“那啥……你不是打算玩真的吧?”

第七百五十二章 这个杀手不靠谱

女刺客身手矫健,兔起鹘落之间,已将房俊逼入死地。狭长的剑尖抵住房俊咽喉,剑身上诡秘的花纹似有光芒流转,摄人心魄。

苏定方、刘仁轨等一干武将兵卒都迟了一步,“呼啦啦”散开将女刺客跟房俊围在当中,弓上弦刀出鞘,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刘仁愿大喝道:“何妨暴徒,岂敢当街行凶?若是伤了大总管,不怕被诛灭九族么?”

女刺客微微挑了下嘴角,露出一个不屑至极的笑容。

那只雪白纤秀隐隐透出青色血管的素手握着剑柄,稳得如同泰山磐石,纹丝不动。

房俊只觉得自己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喉咙微微耸动,立马感到剑尖的冰冷和锋锐,只好尽力的后仰头,试图距离剑尖远一点……

女刺客轻轻伸手,剑尖递进半寸,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贴着房俊咽喉肌肤。

周围兵卒只能将这刺客死死围住,不敢轻动。

若是惊扰了这刺客,怕是侯爷的小命儿就交待了……

萧铭倒是很想指挥州府的郡兵一拥而上,逼得这刺客狠下杀手将房俊了断。这样一来虽然自己难免受到瓜葛甚至要承受皇帝的怒火,也自己是萧氏族人,想来皇帝也不会因此便看了自己的脑袋。只要性命不丢,那就是大赚特赚!稍微沉浮个三五年,等到时过境迁再图升迁完全不是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因此而让所有的江南士族都必须领受自己的人情,这将是多大的一笔政治财富?

萧铭真的动心了!

可是看看身边虎视眈眈的刘仁轨、席君买这两个房俊的鹰犬爪牙,似乎自己稍有异动便会扑上来将自己斩杀当场,萧铭只能压下心底的冲动,老老实实的站得远远的……

房俊无奈,心说这刺客不是当真打算玩真的吧?

只好大声说道:“本侯与姑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是素未平生,因何要对本侯猝下杀手?”

说着,他拼命的冲女刺客眨眼睛,提示这位不靠谱的妹纸千万别忘记自己的任务是上马,可别玩过火了……

似乎受到房俊的提示信号,女刺客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也调皮的眨了眨,然后轻咳一声清了清嗓,清丽的面容一整,正色道:“狗贼!身为朝廷命官,因何要借剿灭叛乱之机大肆屠杀汉民?更丧心病狂的敲骨吸髓视人命如草芥,简直凶残如野兽!皇帝昏庸,朝廷无道,放纵你这等凶徒残害百姓,今日本姑娘就要替天行道,将你这恶贼斩于剑下!”

围观的百姓顿时都兴奋了!

真是运气啊,居然围观了一场当街刺杀“凶神”的戏码,那位可是堂堂帝婿、帝国侯爵、一路总管啊!这小娘子不仅长得漂亮,身手了得,更是义正辞严、正义感爆棚!

于是,吃瓜群众居然纷纷大叫:“说得好!”

“宰了这狗官!”

“快点动手啊,叨叨个没完!”

……

萧铭也差点脱口而出大喊一声:“快动手啊!”

海虞城一众署官神情各异,茫然错乱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群众纷纷叫好,房俊哭死的心思都有……

人家穿越都是虎躯一震天下景从,自己怎地一不留神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大反派?

眼见这女刺客似乎是彻底入戏,房俊颇为头痛,怎么弄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刺客来?

只好配合女刺客将戏做全套,大声说道:“房某人顶天立地,平生不曾有一件亏心之事!姑娘如此说话,可是大大污蔑了房某人!敢问一句,姑娘口中所言,可是你亲眼所见?”

女刺客眨眨眼,然后露出一个“茫然”的神情,秀眉微蹙,略微迟疑道:“虽然不曾亲见,但如今民间沸腾,都言你作恶多端,难道还想狡辩不成!”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姑娘只是偏听人言,便要置某于死地,可曾想过若是错杀好人,岂非这好误入贼子的圈套?贼子污蔑与我,实在是居心叵测,姑娘正义凛然、冰雪聪明,定然能识破贼人的险恶用心!”

女刺客静静的听着,琼鼻一挺,轻轻哼了一声:“花言巧语,说得再多也没用,受死吧你!”

嘴里说着“受死”,手中的长剑却纹丝不动,一双晶亮的美眸饶有兴致的看着房俊,充满戏虐的意味,那意思在说:不要停,接着说,姑奶奶还没玩够呢……

房俊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就算是龙套演员,也不能找这么个玩意啊!聿明氏的老头,你等着本侯将你胡子揪光吧……

心中欲哭无泪,只能顺着这女刺客的意思,继续演戏……

“某房俊堂堂男儿,乃是帝国铁铮铮的汉子!在西域大败突厥狼骑,高昌城恶战连场,咱是大唐的军人!某收容数千灾民,以俸禄养之,令其不至冻饿而死,至今那些灾民仍在某的农庄里劳作生活,衣食丰足!某求天雨、修水利,关中百姓哪个不赞一声房二郎宅心仁厚、恩义无双?到了这江南之地,区区一句谣言蜚语,姑娘便和无知的百姓一般轻信盲从,欲将房某除之而后快,岂非愚蠢?罢了!既然姑娘执意要取房某之性命,尽管拿去便是!房某既不会反抗,更不会皱一下眉头!就看看你这一剑下去,会不会天地同悲、六月飞雪!”

这一番话房俊说得那叫一个神情悲愤、慷慨激昂!

围观的群众沉默下来……

是啊,大家只是听从传言,人云亦云,房俊到底在牛渚矶有没有残杀汉民,却是无人见过。但之前房俊的名声便已经从关中传来,人人皆言其爱民如子,不仅修水利、求天雨,甚至将一百多万贯的钱财捐献出来,疏浚长安城的排水沟渠,使得百姓人人欢颜!

这人到底是善、是恶,无从得知。

但仅仅凭借传言就认定其“嗜血如命”、“喜食人脑”,实在是有些失之偏颇,冤枉房俊了。

萧铭急的很想大叫!

愚民最是容易被煽动,这一点萧铭心知肚明,也正是利用这一点,他联合几大家族放出谣言,败坏房俊的名声,百姓信之不疑。

可房俊现在这一番做作,百信们盲从的性格顿时发作,以往的谣言效果将大大削弱,这是萧铭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此事萧铭只想对着这个二百五的刺客大喊:“宰了他吧!宰了他,看看到底会不会天地同悲,会不会六月飞雪!”

可他哪里敢喊出来?

非但不敢喊,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看看身边两个房俊的鹰犬爪牙盯着自己的目光,显然已经这刺客的来路算到了自己的头上!自己只要稍有异动,用不着事后皇帝弄死自己,这两个悍卒就能立即将自己乱刀分尸……

萧铭急的抓心挠肝,这刺客也太不靠谱了,你是刺客啊!要杀就赶紧杀,罗里吧嗦你干啥呢?

女刺客显然对房俊的演技很满意,大概是玩够了,面容先是“大惊失色”,紧接着“恍然大悟”,然后又是“悲愤莫名”……

看得房俊下巴都快掉下来,这变脸的速度……莫非这姑娘也是穿越而来,而且以前是“北电”的?这演技,秒杀那些什么四大金花四小金花……

此刻,女刺客手腕一翻,长剑划出一道残影给她收于身后,清丽的俏脸满是“悲愤”“后悔”,顿足道:“真是糊涂啊!差一点听信谣言,将一个忠君爱国、爱民如子的好官斩于剑下!若是当真下手,本姑娘事后得知真相,岂不是要横剑自刎、以谢天下?生死事小,死便死了,却要背负千古骂名,遗臭万年!今日本姑娘误信谣言,险些铸成大错,悔之莫及!侯爷要杀便杀,本姑娘绝不还手就是!”

第七百五十三章 入戏太深?

女刺客言罢,俏脸微仰,抬起尖俏的下颌,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一副悔之莫及、引颈就戕的模样。

躲在一旁的萧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刺客是不是傻?

随随便便三言两语,你就信了?不仅信了,还一副悔之莫及甘愿已死谢罪的模样?

萧铭简直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真特么见鬼了……

非但是他,除了房俊之外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是至诚至信?

还是脑子有病?

雪亮锋锐的剑尖终于离开了自己的咽喉,房俊长长吁了口气,他真怕这个不靠谱的丫头入戏太深,一剑把自己给宰了……

站起身,房俊对着女刺客拱手道:“姑娘何出此言?能为了万千黎庶的福祉甘冒奇险刺杀本侯,实乃古之义士亦不如也!姑娘心地赤诚,某房俊又岂是嗜杀之辈?姑娘既然是受人蒙蔽、误信谣言,却能迷途知返、痛改前非,实在善莫大焉!姑娘自请离去,咱们不打不相识,房某的大门随时为姑娘敞开,欢迎姑娘来饮一杯水酒,藏否天下英雄,岂不快哉?”

众人更惊,这是要将刺杀他的刺客放了?

纷纷不解的看着房俊,你这心也太大了!以这刺客的身手,就算是千军万马之中取你首级也如探囊取物一般,谁知会不会下次还来杀你?

到那时,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打发了!

苏定方全身甲胄,当即上前一步,急声道:“侯爷,不可……”

房俊抬手打断他的话语,大声道:“所有人后退,任由这位义士离开,不得阻拦!”

“诺!”

众军卒齐齐大声呼应,纷纷后退。

女刺客适时露出一副感激的神色:“侯爷高义,小女子岂敢不受?待小女子察访谣言出处,看看是谁污蔑侯爷,险些将我陷入不义之地,定将其首级呈于君前,以此谢罪!告辞!”

娇小轻盈的身躯一转,奔跑两步,一跃而起,足尖点在房俊那匹坐骑的马鞍上,身姿如飞燕一般腾空,先是落在街边一处商铺的房檐上,足尖再是一点,雪白的衣袂飘飞,兔起鹘落之间已经消失在此起彼伏的连绵屋脊当中。

房俊悄悄咽了口唾沫,聿明氏当真是“神的侍者”,各个都是半仙。就这丫头的身手,若是演一部玄幻题材的电影,都不用加特效……

刺客远遁,街上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萧铭此刻才敢上前,埋怨道:“侯爷怎地将这凶徒放走?如此悍匪,应该当街格杀才对!”

房俊哼了一声,不悦道:“莫非萧县令是想将刺客逼上绝路,然后不得不愤而将本侯击杀?”

萧铭心说我是真的这么想啊……嘴上却说道:“下官岂敢如此?实在是这悍匪太过嚣张、目无法纪,若是任其走脱,不知还要干下何等天怒人怨之事。”

房俊眼见一瞪:“本侯做事,还要你教?”

大唐最顶级纨绔的气场也不是盖的,再加上官位身份的光环加持,吓得萧铭一个哆嗦,赶紧施礼赔罪道:“下官不敢,下官妄言了……”

摆完了脸色,房俊又换上一副笑眯眯的神情,亲热的拍了拍萧铭的肩膀,嘿嘿笑道:“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本侯,而是那些造谣的家伙,嘿嘿……想必那帮家伙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萧铭被房俊一会儿亲热一会儿冷酷的变脸弄得心下惴惴,心说这房俊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当真不好侍候。与之相比,江南士族的这些纨绔公子简直就纯洁得跟小绵羊一般……

可是随即他就体会出房俊这句话的含义,顿时脸色大变!

是啊,现在担心的不是房俊了,而是那些造谣的人……

那女刺客临走之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待小女子察访谣言出处,看看是谁污蔑侯爷,险些将我陷入不义之地,定将其首级呈于君前……”

萧铭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谁是造谣的人?

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啊!

联想到那女刺客三层高楼如柳絮般飘下,白衣胜雪剑术入神,一剑刺出连向来以悍勇闻名的房俊都挡不住的超级伸手,一股浓浓的寒意自心底升起。

真的要睡不着觉了……

一场风波突如其来,亦消散得干脆利落。

那名女刺客仿佛从天而降,走的更是衣袂飘飘,就好似从未来过一般。

房俊在大批兵卒护卫下感到县衙,与萧铭商讨今后事宜。

无论是建军港、码头、亦或是筹建市舶司,都在华亭镇的范围之内。而华亭镇隶属于苏州辖下,更在海虞城管辖之内。无论是后勤供给,还是人工招募,方方面面都离不开海虞城的支持。

可萧铭现在心神恍惚,脑子里全都是那女刺客娇小轻盈的身影清丽稚嫩的容颜,以及绽放着寒光的那一柄如雪的长剑……唯恐今夜熟睡之时,潜入府中割下自己的首级。

再想想那凌厉如电的身手,自己就算睡在军营之中怕是也难逃魔掌吧?

只能祈求那妖女先察访出别人,反正参与造谣的人数不少,或许杀者杀着就杀得累了,自己能侥幸逃脱。

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因此,萧铭根本没有心思跟房俊商谈什么事宜,只是敷衍的说是一切皆要向苏州刺史指示,草草应付了事。

房俊很不爽,当场就甩了脸子,将县衙的大门踹飞了一扇,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萧铭对房俊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棒槌性格大为头痛,这样的人实在是太不好打交道了!不过心里还有更为头痛的事,也不管房俊去江边指挥水师拔营前往华亭镇,急匆匆的离开衙署。

回到府里,立即安排仆人将几个蛇鼠一窝的同伙请来……

今夜将有一场大富贵,各人都在各自家中养精蓄锐,安排手底下的仆役家奴做好准备,接到萧铭的手书,自然立刻赶往萧府。

见到众人聚齐,萧铭开口便道:“今夜行事务必要快,房俊的水师不会前来拦阻,各位自可放心。”

诸人大喜,连忙询问缘故。

本来想趁着房俊不在的当口,尽快将木料都处理掉,可谁料房俊居然来得如此之快。今夜木料出手,白天房俊就到了!诸人心里惴惴不安,唯恐房俊听到风声强势阻拦,到时候人赃俱获,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可现在萧铭却说房俊今夜必然不会出手,怎不欣喜异常?

萧铭遂将房俊遇刺一事诉说一番。

此时消息尚未传开,诸人今皆不知房俊遇刺之事,王雨庵直拍大腿:“哎呀呀,那刺客也是愚蠢,直接一剑刺死房俊,岂不是万事大吉?”

萧铭说道:“房俊白天遇刺,晚上必然加强戒备,整个水师都将重重护卫,必然不会分兵到处巡逻游弋,此乃天赐良机!”

众人尽皆放心,齐声感激那位刺客来的时机刚刚好,只是没能将房俊那小贼刺杀当场,未免美中不足……

各人欢颜,萧铭却是愁眉苦脸。

朱渠见状问道:“县尊何事愁苦?”

萧铭无奈说道:“那刺客被房俊释放,坊间皆流传房俊有古之仁者之风,不因刺客欲取其性命而恼怒,反而义释之。那刺客更被坊间称赞为上古之义士,因狗官残暴奋起杀人,又因误信谣言及时醒悟,居然成了一段佳话!”

长孙满摇头道:“百姓总是这般愚昧,可惜了这好机会。”

萧铭却叹气道:“现在不是机会不机会的问题,而是那刺客临走之时扬言,说是要察访谣言出处,将造谣者首级斩下……”

众人愕然。

第七百五十四章 君已入瓮

听萧铭讲述了那刺客的厉害,众人都觉得后脖颈一阵阵的冒凉风……

如此神出鬼没身手强悍的刺客,盯上谁都是一件要命的事情!

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王雪庵最是怯懦,声音微颤道:“这个……不至于吧?或许只是那刺客不好意思就此逃离,故作姿态而已。”

朱渠瞪了他一眼,反问道:“可万一是真的呢?”

王雪庵脸色一白,不敢说话,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暂时离开海虞城,甚至离开苏州,远远的躲开那个杀神……

长孙满沉吟道:“你们说……那房俊会不会是故意放走那个刺客,就是想要让那刺客找我们的麻烦?”

萧铭叹气道:“某事后亦曾细想,恐怕房俊确有此意,是以才义释那个刺客,以诚意将其打动,将恨意转嫁到我们身上。”

几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等情况之下,居然还能想到如此反噬之计谋,这房俊到底得有多阴险?

“此子太过可恶!”长孙满忿忿说道。

他一直都以为房俊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前来江南也不过依靠皇帝的圣旨和麾下兵卒的悍勇,为所欲为嚣张跋扈。

可此子先是在牛渚矶示之以弱,引诱各大世家派遣死士战兵前去襄助山越叛民,却上演了一场绝地反击的好戏,不仅将山越乱民杀得大败,更屠尽各大士族的死士战兵,狡猾阴狠!

现在又能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想出此等阴损毒辣的计谋反戈一击,将危险转嫁,简直太阴险了!

萧铭揉了揉太阳穴,无奈说道:“不论如何,今夜尽快将这批木料出手,这才是当务之急。”

财帛动人心,放在眼前的钱财不紧紧的攥在手里怎么行?

哪怕性命危在旦夕……

可话又说回来,谁就能确定那刺客一定会找上门来?就算当真信守承诺,找到制造谣言者展开报复,这可是几乎苏州城里所有的世家都曾参与的事情,也不会那么倒霉第一个就找上自己吧?

若是当真有人被害,自己届时再远遁别地也未尝不可……

人总是这样,无论是面临利益还是凶险,总会有侥幸心理,得到好处的那个为什么不是我?面临危险的那个怎会那么巧偏偏是我?

入夜,天色阴沉无月,空气裹挟着湿哒哒的水气,动一动就是一身汗。

位于大江南岸的一处河湾,各家能够抽调出来的海船云集于此,帆桅林立,密密麻麻停靠在岸边。

整个河湾之内灯火通明,无数粗壮巨大的木料被船工从水中吊起,装到船上,号子声响成一片。

岸边一块平坦的空地上,萧铭、朱渠、王雨庵、长孙满以及陆孝愚、吉士驹等人尽皆站着,远远眺望着热火朝天的河面上,一块块木料装上船,等待启航。

朱渠搓了搓手,笑呵呵的看着吉士驹:“阁下可派人诸船测量,将总数汇总,然后钱货两讫,当场交割。”

吉士驹摇摇头:“何必如此麻烦?我自然是信得过诸位的,大唐商人一向信誉好。我这船中有白银六万两,此刻便交付于诸位。”

朱渠脸色微微一变:“阁下说笑吧?咱们可是说好的六十万贯,你这六万两白银,可是不够。”

时下白银并非官方货币,只是在民间允许交易。虽则有一辆银一贯钱的默契,但实际交易的时候,白银总要折价一些,要多付一些。

六万两白银在纸面上等同于六十万贯,但此刻的价值就要低于六十万贯。

吉士驹笑呵呵道:“诸位切莫误会,咱们之间合作可不是仅此一次,往后相处的时间不少,鄙人怎会如此不识时务?船上的木料若是仔细测量,费时费力,不知道要折腾到几时。这样,等到这批木料运到倭国,鄙人在一一测量,若有短缺,定当补足,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萧铭与几人互相看看,都觉得这主意不错。

他们本就心虚,唯恐房俊不知从哪里杀出来,若是能尽快完成交易,自然是再好不过。

长孙满精明,对陆孝愚说道:“虽说这些木料是卖给倭国,但吾等却是看在孝愚你的面子上。这首尾还是得找你陆老弟。”

他是怕吉士驹耍赖不认账,“货到地头死”,到了人家倭国那就是人家的地盘,非得说数量不够不给你尾款,你能奈何?此时用言语将陆孝愚套住,事后吉士驹一推二五六,你陆孝愚可跑不了!

陆孝愚无所谓道:“长孙兄说的哪里话?若有差池,尽管找陆某人说话。”

有陆孝愚作保,众人自然没二话。

陆孝愚却是心里暗笑,测量什么数目,费那力气有用么?

吉士驹显得很大气,对萧铭说道:“阁下你看,这里的木料还要两个时辰才能装船完毕,不若先让鄙人装银子的船跟你们的人先去钱庄,将银子卸船清点出来,届时木料也都装完了,大家各自启程,鄙人扬帆归国,诸位亦能回家安寝,岂不两相便宜?”

萧铭愣了愣,心说这人是不是傻?

你就不怕我们将银子卸了,然后将河湾里这些海船调走,这笔生意就不做了?

不过当然不会这么做。

不是这几人有多么讲究生意信誉,跟大唐商人做生意是要注意名声,可是你一个倭国商人,跟你讲的着么?不服,你还敢来打我呀?而是萧铭根本不愿意在此时多生事端,早早银钱入袋,各自心安才是正途。

当即便点头道:“阁下当真大气,就这么说定了!”

当下自有各自的管家上了吉士驹的座船,驶离河湾,前往卸银的地点。

看着那艘吃水甚深的倭船缓缓消失在河口处,几个人尽皆齐齐松了一口气,虽然仍未免提心吊胆唯恐房俊从天而降,可毕竟银子到了手,无论交易是否成败,可都不会再吐出来!

银钱即将入库,萧铭一刻也不想再此地多待,与朱渠等人交换一个眼色,对陆孝愚和吉士驹拱手道:“此间诸事,自有管事忙碌,本官今日迎接华亭侯,实在是心力交瘁、体力不堪,便现行回去歇息了,二位便在此等候,若是装船完毕,自可驶出河湾,顺江出海。”

陆孝愚一愣,这怎么行?

你跑了,我拿什么跟房俊交代?

当即不悦道:“县尊这是何故?莫非银钱入库,吾等便成了两事旁人,连看一眼都懒得理会?”

吉士驹跟陆孝愚一个想法,还指望着这件事能在房俊面前邀功,现在主谋跑了,此等大功其不等于拦腰一斩,丢了大半?

当即绷起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丑脸,忿忿说道:“县尊居然如此看轻于鄙人?也罢,来人,将银船追回,咱们等详细测量过船上木料之后,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萧铭大为头痛。

他倒不是当真看不上陆孝愚和吉士驹,不想与之交际,而是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总是有那么一丝一缕不妙的感觉,令他心惊肉跳。

此时听见吉士驹这般说话,也只能无奈的将其安抚,表示自己非是此意,再也不提离开之事。心里却大骂,这个倭人简直不知所谓,就凭你们这一群歪瓜裂枣的倭人,也想让我萧铭看得起?

天上阴沉沉的无星无月,厚厚的云层铺天盖地一般压下来,潮湿的空气似乎抓一把都能攥出水来,一场大雨即将来临。这样的气候导致人呼吸困难,心情难免烦躁,更别提这河湾之畔多是杂草灌木,蚊蝇众多,薄薄的衣衫根本抵挡不住,钉上去就是一个包。

王雪庵一脸苦大仇深,伸手拍死了一只肥蚊子,忽然说道:“你们说……那刺客会不会本就是房俊找来的?”

第七百五十五章 瓮中之鳖

“你们说……那刺客会不会本就是房俊找来的?”

不知怎么的,王雪庵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众人皆是一愣……

看着众人的目光都望过来,王雨庵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紧张兮兮说道:“你们想啊,按萧县尊所说,那刺客身手高绝,房俊根本不是一合之敌,却偏偏不一剑下去将其刺死,反而噜哩吧嗦,甚至容许房俊慷慨陈词,一举翻转谣言给他带来的负面形象,当街任由刺杀他的义士自行离去,此举甚得人心,有古之仁者之风,致使百姓对其观感大为改观。”

朱渠缩缩脖子,反应亦很快,顺着王雨庵的思路说道:“如果这刺客真是房俊搞出来的,就不仅仅是为他自己洗脱嫌疑那么简单了……”

都是智计高绝之士,朱渠说道这里,大家焉有不明之理?

长孙满已然变色道:“这岂不是说……万一将来我们当中有谁被干掉了,房俊完全可以全都推到刺客身上,是刺客发现了吾等造谣,是以才会报复杀人?非但如此,还要背负一个造谣诽谤朝廷重臣、剿匪名将的名声……”

众人都不淡定了。

越想越是有可能,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这这这……这得多阴险的人,才能想得出这么一招“借刀杀人”的毒计?非但借刀杀人,这把刀还是最终还是握在他的手里,偏偏谁也看不到……

萧铭突然色变道:“不好!”

几个人本就心惊肉跳,被他这一下吓得不轻,朱渠急忙问道:“为何不好?”

萧铭说道:“若当真猜测准确,那么房俊此刻又怎会将兵卒猬集在水师大营周围以策万全?说不定,水师的斥候探马早就放出来,四处搜寻丢失的木料下落……”

众人再次色变。

王雨庵胆子最小,此刻惊慌道:“那岂不是说……搞不好房俊以及知道我们将木料在这里?”

长孙满顿足道:“何止是知道?说不定那小王八蛋此刻都已经在赶往此地的路上了!咱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只要用心查探,岂有不知之理?不行,某要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之间远处的河口方向陡然亮起一片灯火,连绵一片,似乎已将河口完全堵死。

萧铭脸色惨白:“完了,房俊真的来了……”

做贼心虚,本就是偷盗水师的木料再次发卖,冷不丁被正主儿杀上门来,谁能不惊慌?

四个人方寸大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长孙满忽然戟指陆孝愚、吉士驹两人,大喝道:“莫非你二人勾结房俊,将吾等再此交易之事通知了房俊?”

陆孝愚吓了一跳,眼下在场的可不仅仅是这四人,不远处还有不少奴仆杂役,若是认定了自己是奸细,暴起害人可怎么办?

当即怒道:“你是失心疯了吧?某与房俊不共戴天,又岂会串通他来谋算与你?”

吉士驹赶紧点头道:“没错没错,鄙人是来做生意的,可不想跟房俊有什么牵扯!那啥,诸位,若是这些木料不能顺利顺江出海,这交易可就不算完成,你们得把我的银钱退回来!”

到了手的钱岂有退回之理?

朱渠最是爱财,反唇相讥道:“放屁!现在一手钱一手货,或已经到了你的船上,钱也进了我的库房,岂会返回给你?”

萧铭见到这两人现在还在纠缠不清,大怒道:“尔等去跟房俊分说吧!”

言罢,急声招呼自家的奴仆,护送自己沿着陆路离开。

水路明显是走不成了,先前连成一片的灯火越来越近,五牙战舰那庞大的船身已经在灯火里影影绰绰,必是那房俊无疑!

此时不走,难道等房俊将他们人赃俱获不成?

虽然以他们各自的身份,料想那房俊也不敢不由分说的边宰杀了,但一场羞辱自是不可避免!

当下各自家仆乱成一团,护送着各自家主就待离去。

“咣咣咣”一阵震耳欲聋的锣声自不远处传来,一队兵卒从暗处陡然冲出,到了近前才燃起火把,火光闪动之间甲胄煌煌步履森严,杀气腾腾!

萧铭一看不好,咬牙道:“各执兵刃,冲出去!”

他是如何也不愿落入房俊手里的!

几家家仆汇聚一处,纷纷擎出兵刃,鼓噪喧嚣,跃跃欲试的想要冲击兵卒阵列。

萧铭脸色铁青,知道已经进入陷阱,只求能在房俊赶到之前脱身,遂大步上前,厉声喝道:“某乃海虞城县令,在此公干,无论尔等是何人麾下,速速退开,否则别怪本官治尔等一个啸众作乱之罪!”

他本以为凭借县令之尊,能够将这些兵卒斥退,孰料他不发声还好,这一发声,对方阵列当中一阵刀剑出鞘弓弦较劲的声响,前排整齐划一的亮出雪亮的横刀,后排则羽箭上弦,森寒的箭簇在火光照耀下寒光闪闪,将己方全部笼罩在内。

这一队正是在牛渚矶伴着房俊血战连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此刻严阵以待,弓上弦刀出鞘,那一股浓烈的杀气顿时弥漫全场,就仿佛万兽之王张开血盆大口呲出锐利的獠牙!

与此同时,整个河湾四面八方火把举起,各条道路尽皆被堵死,诺大的河湾变成一个土瓮,河湾里的船工、河岸上的家仆,尽皆成为那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萧铭手下的不过一群家仆杂役,平时在坊间市井横行霸道也就罢了,现在面对这等悍卒,各个双股战战,面如土色,若非家主就站在面前,恐怕已经一声呐喊,四散奔逃……

可四周尽数被堵死,又能逃到哪里去?

萧铭也变了颜色,他虽未曾入军伍,但到底有些见识,知道面前的这对悍卒绝对是百战余生的虎贲,房俊那厮不仅知道今晚的行动,就连他们的位置都一清二楚,不然怎会将这么一队精锐的悍卒恰好安排在自己这边?

萧铭知道今晚想要脱身恐怕不易,却仍然不愿放弃努力,戟指喝道:“大胆!居然将兵刃对准一县之尊,尔等想要谋反不成?还不速速推开,否则本官一纸奏报,尔等九族尽灭!”

他这边话音刚落,军卒那边便有人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一县之尊?好大的官啊,哎呦吓死我了……”

又有人道:“是啊是啊,县尊您就饶了我吧,你这么大的官,何必跟怎们一般见识?”

众兵卒极尽嘲讽之能事,气得萧铭脸色铁青!

果然什么人带什么兵,这帮军卒难道就如同那房俊一般,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此时对面有一人大喝道:“都特娘的闭嘴!”

然后一员身材高大的武将排众而出,径直走到萧铭面前,一双虎目等着萧铭半天,才“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萧铭脚下。

萧铭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这员武将,话都说不出了。

出身萧氏大族,文采斐然,又是一县之尊,萧铭几时受过这等侮辱?

身边的朱渠大怒道:“居然敢对县尊无礼,你不想活了?”

那武将嘿嘿冷笑:“你特么吓唬谁呢?咱们这帮兄弟在长安的时候,整天不是跟侯爷打交道就是想国公爷请安,六部尚书三省长官时不时的也能见识见识,县尊?县尊算个吊!”

萧铭闻听此言,满面赤红之余亦是暗暗心惊。

素闻房俊的这帮部属尽皆出自长安各大家族,现在看来,固然都是刁奴啊……

那武将再也不看萧铭,而是目光在一群奴仆杂役当中扫视,高高举起右手:“大总管有令,所有人立即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敢于反抗者……格杀勿论!”

萧铭只觉得眼前一黑……

房俊那厮是当真敢杀人啊!

第七百五十六章 钓鱼执法

萧铭几人现在肠子都快悔青了!

本想趁着房俊不备将这批木料尽快处理掉换来大批钱财,却没想到居然掉进房俊的毂里,被一网打尽……

都怪自己太贪婪!

可谁又能想得到房俊初来乍到,消息居然如此灵敏?

天赐的一个捞钱的机会,却致使自己前功尽弃,甚至还要沦落敌手……

萧铭脑子里灵光一闪,是啊!原本自己几个人阻止当地的盗寇联合官场的人物偷盗这些木材并非图财,只是想给房俊下个绊子,然后任由这些木料腐烂在河湾里而已。事后就算房俊寻到这些木料,又怎么敢指责谁是凶手?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最不济也不至于把自己搭进来,谁知这时候偏偏出来一个倭人,要花费六十万贯购买木料……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孝愚与吉士驹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巧合了,若说这中间没有问题,傻子都信啊!

萧铭勃然大怒,回首去看陆孝愚……却看了个空,身后只有一脸慌张的朱渠、王雨庵、长孙满以及一群战战兢兢的家仆杂役,哪里还有陆孝愚和吉士驹的身影?

放眼四下里一看,便见到陆孝愚和吉士驹趁着刚刚的混乱已经鬼鬼祟祟的偷跑到旁边的一处缓坡,哪里刚巧另有一队兵卒跑出来,将二人接应。

萧铭目眦欲裂,大怒道:“陆孝愚!贼子害我!”

朱渠三人也顺着萧铭的目光见到陆孝愚和吉士驹跑掉了,怒喝道:“好胆!陆孝愚你今日骗我,难道江东陆氏想要受到所有江南士族的打压,从此彻底沦落,在士族之内除名么?”

被兵卒挡在身后的陆孝愚心内打定,他刚刚还真怕这几个人反应过来,先将自己给拿下……

此刻大叫道:“放你娘给的屁!若非尔等背信弃义、狼狈为奸,吾陆氏何至于沦落到今日之境地?当日某在长安朝堂为了替江南士族争取利益,奋而抗争,以至于丢官罢职,可你们这些所谓的江南士族是怎么做的?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简直无耻之极!什么江南士族,什么江东世家,我呸!亏得陆某人一直与尔等为伍,却现在才识破牵尔等无耻龌蹉之嘴脸,羞于尔等为伍!”

这一番大骂,气得萧铭三人面色铁青,却又无法还嘴。

长孙满却觉得甚是冤枉!说起来,在陆孝愚一事上江南士族的吃相确实太难看,对盟友动刀子如何狠辣,也难免人家寒心……都是你们这群自诩为簪缨世家的无耻之流,将陆孝愚得罪得狠了才有今日之反水举动,害得老子受连……

他没法跟陆孝愚理论,人家跟他也说不着,便盯着吉士驹狠厉道:“阁下既然是倭人,难道就不怕大唐之报复?某乃长孙家之人,只要回去向赵国公禀告,鼓动皇帝对倭国佣兵并非难事,阁下难道就不怕倭国遭受刀兵之灾么?若是识相,只说吾等再此游玩,与这河湾当中的木料全无干系,定然可保你无忧!”

长孙满也是急了,若是恐吓这个倭人一番,使得其翻转口供,不承认这一群人在此是交易木料,那房俊就完全没法。甭管事实如何,没有证据房俊就不敢肆意妄为。

我就喜欢在河边溜达,就喜欢蚊子咬我的感觉,干你鸟事?

可他却不知吉士驹的底细,这个“日奸”会怕大唐出兵攻打倭国?

开什么玩笑!

若是当真如此,吉士驹做梦都会笑醒……

所以吉士驹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他,干脆任凭长孙满恐吓威胁,就那么笑吟吟的看着,一言不发。

这四个人彻底没招了……

强突硬闯是肯定不敢的,谁敢说面前这些对房俊唯命是从的悍卒会不会当真大开杀戒?自己身边这些家仆杂役对上人家这百战悍卒,也就只有砍瓜切菜的份儿。

当下吩咐奴仆杂役统统放下兵刃,乖乖的束手就擒。

兵卒们分成两队,一队手持弓弩留在原地监视,只要发现这些奴仆杂役稍有异动便会大开杀戒,另一队则缓缓逼近,将这些杂牌军一堆一堆分隔开来监视,兵刃统统收走。

萧铭整理一下头冠,对兵卒首领说道:“带本官去见房俊。”

局势尽在掌握,那头领自然毋须客气,上前拽着萧铭的手臂一个反拧,萧铭吃痛,手臂被拧于身后,然后膝盖窝被踹了一脚,剧痛下双腿“噗通”跪在地上。

那头领大呼道:“绑了!”

萧铭血灌瞳仁,此生何时受过这般侮辱?

愤而叫道:“贼子敢尔!某乃朝廷命官,萧氏族人,何以用此方式辱我?”

那头领不屑道:“在水师面前,只有两种人——自己人和敌人!尔即不是我们的自己人,那就是敌人,管你什么朝廷命官,管你什么萧氏族人,再敢多嘴,就把你的嘴堵上!”

萧铭气得发疯,却也只这群军中莽汉最是无法无天,再说下去,当真敢拿破袜子堵自己的嘴,那可就颜面扫地、点滴无存了!

萧铭束手就擒,另外三人也不敢再耍弄什么“世家风度”,乖乖的背负双手被绑好,怒不敢言。

局面彻底控制,一众兵卒将萧铭等人押赴岸边,登上一条小舟,摇摇摆摆划向河心,来到五牙战舰之旁。战舰上放下一条木板,几人踩着木板晃晃悠悠登上五牙战舰。

整个河湾都炸开了锅,船工们茫然不知发生何事,想要逃遁,却发觉河口已经被水师舟船完全堵住,岸边火把闪烁人影幢幢,一队队兵卒围的水泄不通,只好乖乖的呆在船上,等待事情的进展。

五牙战舰上灯火明亮,兵卒各穿甲胄,手持弓刀,严阵以待。

萧铭等人被押解进了战舰三层的船舱,发现房俊正当中而坐,面前茶具水壶,正细品香茗……

萧铭此刻已无半分锐气,见到房俊,颓然道:“还是大总管计高一筹,下官佩服之至。”

房俊笑而不语。

若是再给配一把鹅毛扇子,施施然如孔明在世、周郎复生,装逼到极点……

长孙满却丝毫不怵房俊的威势,仗着长孙家的名头,厉声喝道:“房二!这等阴谋诡计,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耍弄?简直阴险奸诈,无耻之极!”

房俊倒也不怒,轻轻呷了一口热茶,细品回甘,将茶汤缓缓咽下,这才笑吟吟的看着长孙满。

“长孙兄此言差矣,不问诸葛孔明空城计乎?此乃兵不厌诈。怪只怪你等太多愚蠢,见到钱财便浑然不顾潜在的危机,将旁人都看作与你们一般智商欠费的蠢货,眼睁睁的掉进毂中却懵然不知。对了,本侯替这个计谋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钓鱼执法!才是超脱于三十六计之外的第三十七计,此计刚刚问世,诸位便有幸能陷于此计之下,应当感觉无比荣光才是。说不定此计能名流后世,诸位亦能沾沾光,跟着千古留名……”

这一番奚落,差点将长孙满气歪了鼻子!

他不知智商欠费是什么意思,但房俊左一个蠢货右一个蠢货,却是将他说得火冒三丈!

长孙满梗着脖子,气呼呼说道:“即便将吾等擒下,又能如何?吾等尽皆是士族子弟,就算犯下偷盗之罪,亦不过小有瑕疵,无非以金赎罪而已。既不能有牢狱之灾,更不能人头落地,你有什么好得意?”

士族子弟,天生就是统治阶级,高人一等。

因此长孙满才有底气在房俊面前叫嚣……

第七百五十七章 尉迟二少

这是当今社会的形态,世家势大,千百年来都掌握着政治和法律的先天优势。更何况偷盗不算大罪,这些士族子弟完全可以以金赎罪,房俊根本奈何不得,转眼就得将人给放了。

是以长孙满才会如此嚣张,完全不将房俊放在眼中。

不过虽然可以金赎罪,萧铭就悲催了,他是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赎罪是没问题,但前程是彻底玩儿完……

是以当长孙满气冲冲跟房俊硬杠的时候,萧铭却是垂头丧气,一脸死灰。

朱渠啧啧嘴,钓鱼执法?

这名字……内涵不够,但是很形象,自己几个人不就是为了钱财而上钩的鱼么?

王雨庵则完全瘫成了一堆,脸色煞白,眼神游移,看都不敢看房俊一眼。

他这人最是胆小,此刻被五花大绑身陷囹圄,心里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虽说正如长孙满所说那样可以用金赎罪,但长孙满可以,朱渠可以,萧铭也可以,谁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琅琊王氏跟房俊的恩怨可不是一桩一件,先有王雪庵远赴京师污蔑房俊抄袭惨被打脸,后有王上方统领金陵水师袭击房俊的座驾,现在又有自己参与偷盗水师的木料、造房俊的谣……

万一房俊凶性大发,将自己敲骨吸髓可怎么办?当初的谣言就是这么造的,谁知房俊会不会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说我敲骨吸髓么?那就吸给你们看!

自己造的谣言,连他自己都信了……

这时舱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房俊微微蹙眉。

席君买一身甲胄,大步从舱外走进,到房俊身边耳语几句。

房俊略一沉吟,说道:“让他上来!”

“诺!”

席君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没过片刻,舱外的甲板“咚咚”作响,一个高大的武将走进舱来,席君买和刘仁愿一左一右,跟随在他身后。

这武将先是瞅了萧铭等人一眼,眼中略带惊诧,似乎讶异于房俊居然将这几位就这么捆绑起来,一点颜面都不留。然后才向房俊单膝跪地施了军礼:“末将海虞城折冲府折冲都尉尉迟宝琪,见过大总管!”

房俊眉毛一挑:“尉迟家的人?”

那尉迟宝琪笑道:“正是,家父曾在家书当中赞誉大总管才文武全才,特地嘱咐末将以后要多多向大总管学习。家兄亦曾言及与大总管颇有交情,说起来,都是一家人。”

眼前此人,乃是尉迟恭的次子。

尉迟家历代军伍,长子留在李二陛下身边忝为侍卫,宿卫宫禁,来日承袭爵位,前程已然注定。这尉迟宝琪乃是此子,爵位是不用想了,尉迟恭将其安排在海虞城充任折冲都尉,也算不错的途径。

府兵制的底层组织军府,便称为折冲府,长官为折冲都尉,上府正四品上,中府从四品下,下府正五品下,每冬率兵操练,按规定轮番宿卫京师,有事征发全府,则率兵出发。因此尉迟宝琪亦有机会面见天颜。

海虞城是江东重镇,自然属于上府。

按唐制,上府有府兵一千二百人,甚至可以酌情增至一千五百人,这可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担任上府的折冲都尉,一旦调任就是十二卫的校尉,前程无量,再有家族阻力,干得好最后混一个十二卫的将军不成问题。

房俊确实与尉迟家的关系不错,尉迟恭这人功勋不小,甚得李二陛下宠信,但为人低调,从不惹事。尉迟宝林的性子酷肖乃父,甚至有些木讷粗憨,拙于言辞,但敏于行事,与房俊亦算故友,彼此相契。

可是这尉迟宝琪……

房俊面上似笑非笑,也不让尉迟宝琪起身,淡淡问道:“尉迟都尉不在折冲府整顿军备,这是在寅夜操练步卒么?呵呵,本侯倒是第一次听说,折冲府麾下以后水师编制。”

尉迟宝琪有些尴尬,脸色拉下来,对房俊的揶揄极为不满,说道:“这个……实不相瞒,末将是收到线报,说是这一代有水寇出没,是以率军前来清剿,却不知大总管驾临,想来那等蟊贼定然难当大总管虎威,末将这就率军离去。改日再为大总管接风洗尘,说起来,咱俩家……”

话说一半,尉迟宝琪还想拉拉关系,展示一下自家的地位,却被房俊毫无留情的打断。

房俊的目光越过尉迟宝琪,径自问他身后的席君买:“折冲府的府兵在此,是何缘故?”

席君买恭声答道:“回大总管,这些府兵和许多船工一起,往船上吊装木料。”

往船上吊装木料?

将大唐府兵当作船工……

房俊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怒,堂堂尉迟家的二少爷,至于缺钱缺到这种地步,拉着麾下兵卒出来当苦力替你赚钱,这跟喝兵血有什么区别?

“尉迟二郎,咱哥俩虽然都是排行老二,可是本侯却远远不如你啊……”房俊一脸不屑。

尉迟宝琪满脸赤红,吱吱唔唔,先是羞愤欲死,紧接着怒气勃发,“腾”地站起,冲着房俊怒道:“某便是拉着麾下兵卒做苦力,你待怎地?虽说你官职比我高,可你只是沧海道的大总管,某却是折冲都尉,互不统属,凭什么要你管?”

这位也是武勋世家的子弟,心里头的桀骜不驯一点也不必房俊差!

房俊大怒,站起身戟指道:“那这些木料乃是本侯自蜀中运来,以作造船之用,你可知道?这些蠹虫监守自盗,偷了本侯的木料,你可知道?他们要将这木料卖给倭人,这是资敌,你可知道?你口口声声与本侯乃是通家之交,却眼瞅着这些人算计本侯毫不提醒不说,反而与其同流合污,你算哪门子的尉迟子弟?”

房俊是真的怒了!

他虽然与尉迟恭并不甚亲近,远远没有与李绩、程咬金那般亲厚,可素来也极为敬重尉迟恭。尉迟宝林敦厚木讷,以诚待人,怎地却出了这么一个混蛋兄弟?

与江南士族一起算计自己不说,还要讲收下的府兵驱赶着干苦力为自己谋福利,这等事情都干的出来,可以想象平素是如何克扣军资,损公肥私!

这种无耻之徒,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叫嚣?

尉迟宝琪尚未说话,萧铭四人不淡定了!

萧铭大惊失色道:“大总管,不过是偷盗木料而已,吾等已然颜面尽失,悔不当初!可万万不敢说是‘资敌’啊!”

偷盗是小罪,可以用金赎罪,况且各自家族的实力也完全可以将这件事情压下来。

但是“资敌”……

这可是大罪!

那是要押解京师,交由刑部定案、三司会审的大罪!

分分钟掉脑袋……

朱渠脸上的肥肉都扭曲了,瞪着牛眼看着房俊,未等说话,身边的长孙满已然一蹦三尺高,破口大骂道:“房俊,你特娘的也太狠了吧?不就是偷了你几块木头,怎就成了‘资敌’?现在大唐跟倭国可没有开战,何来‘资敌’一说?你要是敢胡乱给老子按罪名,老子饶不了你!”

他被绳子五花大绑,虽然想“一蹦三尺高”,不过必然是蹦不起来的,反而像个大豆虫一般一拱一拱,模样引人发嚎……

至于王雨庵,早就瘫痪在地,双目无神。

尉迟宝琪亦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生性桀骜,被房俊一番话语骂的颜面无存,顿时大怒,冲上去挥拳就砸向房俊面门。

刘仁愿和席君买时刻都防备着他呢,这两位战力超越的虎将岂容他伤了房俊?当下一左一右一起上前,从后面一人一只手将尉迟宝琪控制住。

正好房俊飞起一脚,尉迟宝琪无法躲闪,正中前胸,“蓬”一声倒飞出去七八尺远,跌落在地。

第七百五十八章 银子去哪儿了?(上)

这一下摔得尉迟宝琪七晕八素,好半天才哼哼唧唧爬起来,指着房俊怒道:“以多欺少,不算英雄!”

房俊怒极反笑,手指点着尉迟宝琪,点头道:“行,这回一对一,看老子怎么打得你叫妈妈!”

“妈妈”这个词在唐朝并为流行,但“妈”这个音节却是有的,意义亦是母亲。是以房俊的这句话被尉迟宝琪认为是对的极大侮辱,当即大怒,奋力从地上爬起,猛虎一般冲向房俊,一拳砸向房俊面门。

就在房俊以为尉迟宝琪只会这一招“冲天炮”的时候,尉迟宝琪那铁钵一般的拳头却突然发生变化,便拳为爪,猛地一下抓住房俊的手腕,接着左脚生根,右脚向前一伸,别住房俊右腿的外侧,虎腰一扭,猛然发力,来个一个突厥摔角的架势,就像将房俊给摔出去。

谁知摔了一下,没摔动……

房俊双足生根,牢牢的扎在地上,上身一矮,摆脱尉迟宝琪的手抓,双臂保住了尉迟宝琪的腰。若论力气,鲜有人是房俊敌手,这是天生的,练也练不来。自从穿越以来,房俊对于原本的这幅身体的素质极为满意,也就是在面对山越人的宗帅之时吃了亏,那家伙实在是堪比吕布的存在,猛得不要不要的……

尉迟宝琪大惊失色,待要收脚,却发觉自己的身子依然腾空而起,然后给房俊猛然倒灌在地上!

“蓬”

尉迟宝琪先是后腰着地,紧接着后脑磕在木质地板上,整个人给房俊狠狠灌在地上,一股剧痛席卷全身,脑袋里晕晕乎乎满天星斗,就这么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再无力气站起。

“哼!就这两下子,也敢在本侯面前硬气?来人,将这混蛋绑了,吊在船头,告诉那些折冲府的府兵,谁敢造次,就将这货抽一鞭子,抽死为止!”

“诺!”

席君买和刘仁愿当即兴冲冲的将尉迟宝琪拖出去,绑起来吊在船头。

四周的鼓噪之声陡然一静。

这倒是令房俊有些意外,看来这尉迟宝琪也不是一味的愚蠢喝兵血,手段也是有一些,否则何至于令麾下府兵对他的安危极为忌惮?

抽死这个喝兵血的才好呢……

萧铭几人看得直肝儿颤,这哪里是大总管?简直就是市井泼皮啊!一言不合就以无力解决,丝毫不注意自己的身份,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跟折冲都尉,层次何止差了十级八级?说是天壤之别亦不过分,结果尉迟宝琪就敢叫嚣着挑战,而房俊居然就当真一人迎战,以力服人……

这种人最难搞!

他根本就不知理智为何物,一切只凭自己喜好,什么官场规则、世家颜面,统统不放在眼里!

房俊跟尉迟宝琪摔了一跤,神清气爽,又坐回自己的座位斟了茶喝了一杯,顺顺气息,这才挥手道:“给几位松绑。”

自有一侧的兵卒上前,给萧铭四人松了捆绑。

房俊又招手道:“来来来,又不是什么生死仇敌,本侯还能砍了几位的脑袋不成?不必害怕,过来坐,折腾了大半夜也都喝了吧?自己斟茶喝,不必客气。”

俨然又成了好客的主人……

萧铭对房俊这幅翻脸如翻书的性情着实不适应,苦着脸也不言语,坐下来并不喝茶,耷拉着脑袋发愁。这房俊处处不按套路出牌,令人摸不清脉络,不知如何是好。

唯有长孙满仗着长孙家子弟的身份,大大咧咧的坐到房俊对面,自斟自饮一口气喝了半壶水,这才摸着嘴巴斜眼看着房俊:“害怕?某怕你个鸟!别人或许当真怕你,某若是胆子颤一颤,就是你养的!吾等犯错,自有苏州刺史处置,你有何权过问?还砍脑袋,吓唬谁呢?”

房俊两眼盯着长孙满,语气平静,缓缓说道:“你以为,本侯当真不敢砍了你?”

不知怎地,这平静几乎不含一丝火气的话语,却令长孙满心底一颤,到了嘴边的硬气话儿愣是不敢再说。

房俊的绰号是什么?

关中有百姓感于其兴修水利、求来天雨的恩德,称其为“呼风唤雨房遗爱”,但是更多的则还是称呼其为棒槌、夯货、二百五……

棒槌性子发作起来,亲王都敢打,砍几个世家子弟的脑袋又有何不敢?

这家伙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啊!

长孙满讷讷不敢言,一旁的王雨庵都快神经崩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到房俊脚边,哀求道:“大总管,侯爷,房二郎,房二爷!您就大人大量,放过小的吧,自今以后,小老儿担保咱琅琊王氏以您马首是瞻,您说咋滴就咋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看行不行?”

这番话出口,萧铭、长孙满、朱渠尽皆鄙视。

还要不要点脸了?

这么大岁数,都能当房俊的爹了,哭的跟个孙子似的丢人不丢人?更何况你琅琊王氏算个啥?还真以为现在是东晋“王与马共天下”那会儿呢?

就凭你琅琊王氏现在的实力与地位,人家房俊眼皮都不带夹你一下!

同时这几人也暗暗郁闷,知道王雨庵胆小,却不成想小成这样。若是早知如此,怎会将这人拉入伙?若是坐下大案,都不用上刑,随便吓唬吓唬就全都招了。

猪队友啊……

房俊呵呵一笑,黑脸没有半分杀气,居然伸手将王雨庵拉起来,好言安慰道:“王老兄这是说哪里话?大家都是大唐子民,都是为陛下效力,尽忠职守而已!打打杀杀的不过是本侯说笑,还能真的砍了几位啊?诸位不在乎自己的小命儿,本侯还在乎这一身官袍呢。”

萧铭等人听得心中郁闷,感情把咱几个砍了,也就还您一身官袍?

不过仔细想想,事实大抵如此……

在皇帝陛下的眼中,他们这些作对的小鱼小虾死不足惜,哪里能比得上房俊的一根手指?这房俊若是发作起来不管不顾,舍得这一身官袍非得将他们砍了,貌似也不是不可能。

现实摆在面前,几人愈发垂头丧气。

房俊似乎很满意这几人的精神状态,和蔼笑道:“其实吧,本侯也没真想把各位如何,只不过是一时意气,慢待了诸位而已。不过各位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各位处在我的位置,被人如此算计,还极有可能因为缺少木料致使码头不得开建、战舰不得建造,从而导致陛下的申饬,会不会恼羞成怒?”

几人默然不语。

房俊依旧笑容可掬:“所以呢,本侯也只是拿诸位出出气而已,现在气出了,也就既往不咎了。只要本侯的木料拿回来,再把本侯的银子还回来,以后互不干涉,大家合力发财,岂不是皆大欢喜?”

朱渠眨眨眼,心虚的问道:“侯爷的银子?您是说……”

房俊说道:“当然是我的银子!那倭人不过是本侯找来的一个线人而已,你还真以为他有那么多钱呐?”

朱渠心里暗骂,你也太奸诈了,拿自己的银子诳咱们……

不过心里也舒了口气。

木料都在河湾里呢,现在大部分已经装船,就当给房俊免费运输一次,人工、船费全都当作喂狗了,至于银子此刻大概已经入了隐秘之处的库房,如数还给房俊便是了。

至此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虽然被房俊折辱了颜面,可谁叫是自己这边先算计人家的呢?若当真事了,倒也不失为一个尚算美好的结局。

朱渠只要想想房俊给他们扣上的那个“资敌”的罪名就肝儿颤,那是当真能杀头的大罪啊……

第七百五十九章 银子去哪儿了?(中)万字,

何止是朱渠?这几位一听房俊找回木料,拿回银子就打算罢休,也是齐齐喘了口粗气。

说实在的,他们忌惮的不是房俊的背景和官职,忌惮的是房俊行事肆意妄为的棒槌风格!这人根本没下限,做事随心所欲,只求目的不择手段,跟个流氓泼皮似的,谁不打怵?

房俊环视一周,笑吟吟道:“怎么样诸位?不会是偷了本侯的木料不算,连本侯的银子都要啃一口吧?那咱可有言在先,那些银子不仅仅是本侯的,里头陛下从内帑拨出组建水师的银钱可是占了大半。陛下若是知道本侯将他的银子弄丢了,还能有本侯的好儿?本侯好不了,呵呵,诸位可就得求神拜佛了……”

这阴仄仄的威胁令几个人吓了一跳,萧铭赶紧说道:“不如这样,反正河湾上的木料已经装船差不多,大总管留下人将之驶往卸船之处,吾等就陪大总管前去取银如何?”

王雨庵大点其头,附和道:“对对对,县尊此言有理,侯爷身负重任,怎能为吾等之错误蹉跎时间,耽搁陛下交托的大事?咱们这就去取银子,然后恭送侯爷前往华亭镇大营。”

诸人皆对其斜眼相视,很是不齿其为人。

胆小就罢了,现在却字字句句恭维阿谀房俊,俨然当真成了房俊的马仔,这就有点无耻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常态,可你不仅低头了还要跪舔,脸皮算是彻底不要了……

可王雨庵是有苦自己吃!

他与旁人不同,长孙满乃是长孙家嫡支,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侄子,就算房俊再疯,能把长孙满怎样?除非他真疯了……

而萧铭的身后是“世家之盛,古未有之”、一手缔造了南朝齐国与梁国的兰陵萧氏!虽然现在萧氏唯有先祖之荣光,可在江南依旧是士族领袖,房俊敢把萧铭如何?

至于朱渠,吴郡朱氏虽然不如萧氏那般显赫,却也是吴郡的地头蛇,单就吴郡一地来说,影响力绝对不比萧氏差!房俊只要还想在华亭镇待下去,就不敢往死里得罪朱氏。

可是自己呢?

琅琊王氏曾有过无比风光的时刻,更有过“王与马共天下”的顶级门阀殊荣,天下侧目。可现如今的琅琊王氏却急剧衰落,传至这一代,非但人丁单薄,以往的影响力更是几乎丧失殆尽。若非如此,长兄王雪庵何至于千里迢迢打压房俊,族中子弟王上方冒天下之大不韪前去袭杀房俊的退路?

现在的琅琊王氏已然降低到历史的最低点,房俊就算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自己身上,自己亦是无可奈何!

江南士族会不会替自己张目?

呵呵,看看陆氏的下场就知道结局了。

陆孝愚为了阻止房俊南下,替江南士族守住利益连官职前程都丢了,江南士族是怎么干的?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将陆氏所有的店铺吞下,致使一个江东豪族一蹶不振,差一点就分崩离析!

王雪庵是看明白了,靠谁都不行,就只能靠自己!

房俊携牛渚矶大胜的威势而来,现在又经此一事,算是狠狠打击了江南士族的气焰,今后就算偶有龌蹉,想必亦是房俊占据优势。

若是趁机靠上房俊的大船,岂非是化险为夷、因祸得福?

至于以后若是房俊离了江南,琅琊王氏会不会遭到江南士族的联合打压,王雨庵根本不予考虑。且不说房俊明摆着前途似锦,往后那是要拜相的人物,靠着这条大粗腿谁也不敢把琅琊王氏怎么样,单单就说眼前的危机和以后的危机,王雨庵也没得选……

房俊斜睨了王雨庵一眼,心想这人虽然战战兢兢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但到底也算个聪明人,便笑道:“既然如此,还请王老兄委派家中管事,替本侯张罗外面的杂事,令所有船只皆前往华亭镇,在黄歇浦岸边卸船即可。”

这算是接受了王雨庵的示好。

王雨庵大喜,立即起身道:“卑下这就去安排。”

言罢,兴冲冲的奔出船舱,腿脚都轻快了不少,哪里还有刚刚双腿发软的熊样子?

而且这就以“卑下”自居了……

萧铭三人互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一方面鄙视王雨庵的无节操,一方面亦是暗暗担忧。

陆家显然已经投效了房俊,其深恨江南士族落井下石,这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有些出乎预料罢了。现在琅琊王氏也倒向房俊,形势已然大大不妙。

陆氏现如今伤筋动骨实力大损,琅琊王氏亦是徒有其表实力不济,但这两家皆是江南绵延几百年的老牌世家,就算大不如前,其转投房俊所产生的影响力亦不容小觑。

最可惧的就是起产生的连锁反应……

江南士族看似都抵制朝廷将手伸过来,从大家的嘴里抢食吃,可也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萧氏、朱氏、谢氏这些士族现在势大,难免吃相难看了一些,多有对其余士族压制。一旦大家都看到转投房俊的好处,难免不会动小心思。

自然,这些都是以后需要忧虑的事情,眼下还是平息了房俊的怒火,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快脱身为妙……

没过一会儿,王雨庵转身返回,老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侯爷,全都安排妥当,折冲府的兵卒见到尉迟校尉被吊在船头,各个都老老实实。”

房俊略感诧异:“这尉迟宝琪在军中威望甚高?”

没道理啊!

这人将麾下兵卒拉出来做苦力,赚的钱自然入了自己的口袋。况且连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日常定然克扣粮草军饷不在话下,怎地士卒对其还如此拥戴?

王雨庵闻言,略带尴尬的笑了笑,瞄了一眼萧铭等人难看的脸色,将话题转开:“还是取回侯爷的银钱要紧,这些小事,日后卑下再对侯爷纤细解说,卑下已经安排了人在船头带路,可直达藏银的库房,不若这就启程,如何?”

房俊见他不愿此时细谈,也不勉强,便点头道:“如此也好。”

便转头吩咐兵卒:“吩咐下去,即刻开船。”

“诺!”

兵卒快步离去,通知操舟的人员开船。

稍倾,五牙战舰晃了晃,庞大的船身缓缓启航,在水面上画了一个圈,掉头驶出河口。

船舱里,房俊想了想,命兵卒将尉迟宝琪放了回来,不过身上的绳索并未解开。这人有些尉迟家的夯劲儿,很是有些认死理、浑不吝,房俊也不愿再跟他摔一跤……

尉迟宝琪回到船舱,张嘴就骂:“房二,忒也无耻!先是仗着人多伤我,就是打赢了又怎样?你尉迟二爷绝不怕你,敢不敢放了老子,再战一场?”

房俊抠了抠耳朵,看了看怒冲冲的尉迟宝琪,没理他,对一旁的兵卒道:“去找一只臭足衣,要最臭的那种!”然后指着一脸桀骜的尉迟宝琪:“这货再出言不逊,就把足以塞进他嘴里!”

时下由于纺织技术的缘故,棉纺织品根本没有,什么透风透气吸汗更是听都没听过,当兵的水里爬泥里滚,可以想见现在的足衣穿了一天之后,那味道会是何等的酸爽……

“诺!”

兵卒忍着笑,自家大总管这招那是相当厉害,从长安出发,这一路行来但凡不受军纪的兵卒都被大总管以此惩治,现在军中军纪严明,绝对无人敢轻易犯错。

话说,军中足衣最臭者,莫过于刘仁愿。只要提到刘大校尉的足衣,军卒们个个色变,如刀斧加身……

尉迟宝琪没享受过这等招数,但是只要想想……也可猜测那后果是何等可怖,顿时色变道:“房二,你敢!”

房俊淡淡道:“你可以试试!”

尉迟宝琪脸色变幻,终是不敢招惹房俊,只是一双牛眼却不忿的瞪着房俊,认为这人实在太缺德……

第七百六十章 银子都去哪儿了?(下)

船身轻轻一晃,舱外有兵卒禀告道:“大总管,到地方了。”

房俊闻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诸位,请吧!赶紧让本侯将银钱取走,诸位亦能回家睡个安稳觉,当然也可搂着歌姬品着美酒压压惊,就当今夜不过是噩梦一场,一觉醒来,天地疏朗,呵呵!”

“呵呵……”

萧铭几人也跟着咧嘴,却实在是笑不出来。

为啥拼着被房俊听到风声也要行险一搏?还不就是为了这一船六十万两白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现在人倒是没死,但是钱财没了……

这几人怎能不郁闷得吐血?

朱渠最贪财,想着还没摸过的银饼子就这么飞了,心尖尖上的肉都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可谁叫自己一时不慎被房俊诳进毂中,来了个人赃俱获呢!

陆孝愚你个王八蛋,给老子等着,非得扒了你的皮!

最轻松的就是王雨庵。

反正木料本就不是自己的,银子也不是自己的,不过都是物归原主而已,自己反而因祸得福靠上了房俊这条大粗腿,简直就是喜从天降,乐颠儿颠儿的出了船舱,第一个顺着船舷就跳上栈桥,转投笑呵呵对房俊说道:“侯爷,您慢着点儿……”伸手要来搀扶房俊。

别说萧铭等三人一脸鄙视,就连房俊都不忍直视,太谄媚了……

拒绝王雨庵的搀扶,房俊跳下船舷站到栈桥上,四周一打量,发现就是福山村的河港,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货舱和成堆的货物。这几个人倒是很有心计,懂得“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的道理,就把银子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就算把海虞城翻转过来也找不到!

吉士驹的那艘倭船就停在前方不远的地方,船舷很低,吃水很深,显然尚未来得及将船上的银子卸下来。

萧铭也算是看开了,事已至此,都怪自己贪婪这才掉入房俊的圈套,怨的谁来?拱手对房俊说道:“侯爷,银子都在船上呢,尚未来得及卸入库房,您正好将船开走,咱们两相便宜。今日之事,算是吾等不对,欠您一个人情,日后自有补偿。”

这算是很漂亮的交代,今儿个是咱们不对,您大人大量赶紧将此间事了,以后咱也不跟您作对,且会有所表示……

朱渠腮帮子的肉颤了颤,紧紧盯着那艘倭船,使劲儿咬了咬牙。

满满一船银子啊,六十万两,没了……

长孙满却是仰首望天,作出一副“我不鸟你”的模样,展示着长孙家族一贯的高傲。

房俊似笑非笑的看看萧铭,淡淡道:“诸位何必急于一时?这船到了你们的码头,船上船下都是你们的人,若是不现在将银两数目点清,万一以后本侯不小心将银子弄丢了,诸位可就说不清道不明,凭白的背了黑锅。”

长孙满鼻孔喷出两口气,哼哼道:“假惺惺……还不就是怕吾等贪墨了你的银子?我说房二你好歹在长安也是一号人物,几时变得这般小气?银子虽然不少,可你家长孙少爷还未看在眼里!”

房俊嘿嘿一笑:“自从见识了诸位连破木头都要偷几根的德行……本侯就不得不小心翼翼了。”

长孙满气得不轻,可人家房俊也没说错,说到底自己也当了一回盗寇……这名头恐怕以后房俊会时不时的提起,自己的名声怕是要坏在这厮手里,羞怒道:“尽管去点清数目,若是少了一两,你家长孙少爷赔你便是!”

房俊眼睛微微眯起:“呵呵,最好如此……来人,上船清点银两数目,好好的清点,千万别搞错,免得以后银两出了差错,有人算在这几位身上!”

“诺!”

当即便有兵卒身手矫健的登船,钻入舱底。

萧铭脸色难看至极,房俊左一句右一句的嘲讽挖苦,令他的自尊心很是受伤。堂堂萧氏子弟,海虞县令,几时受过这等羞辱?偏偏自己有错在先,又被人家人赃俱获,再多的羞辱惹得默默吞进心里,憋得他差点内伤……

天空漆黑如墨,空气潮湿压抑,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长孙满觉得心情很烦躁……

没过一会儿,刚刚钻入舱底清点银两的兵卒跑了出来,站在甲板上大喊:“侯爷,银两数目不对!”

萧铭、朱渠、长孙满都愣住,就连王雨庵都是一呆。

“你说什么?”萧铭忍不住喝问。

怎么可能不对?

这艘船刚刚行驶到码头,尚未来得及卸船,船上更皆是他萧家的家仆杂役,旁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舱底的银子,怎么可能数目不对?

朱渠也忍不住喝问道:“胡说八道,你小子识不识数?”

长孙满莫名的将心提了起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房俊看了一眼朱渠,微哂道:“本侯的麾下,算学比之国子监的夫子都不遑多让,不识数?”

转向那兵卒,问道:“差了多少数目?”

那兵卒施礼道:“差了很多……要不侯爷您亲自看看?”

话音未落,朱渠肥胖的身躯已然窜出去,灵巧的跳上倭船,直奔舱底而去。

萧铭和长孙满也不淡定了,赶紧跟上去。

房俊嘴角一挑,眼中闪过戏虐,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的跟在最后。刚刚登上倭船的甲板,便听到舱底爆出一声怒吼:“房二,你特娘的也太狠了吧?哎呀!小王八蛋,你敢打我?哎呀……别打别打,不骂了还不成……”

另有一个冷冽的声音骂道:“敢对大总管无礼?揍不死你!再骂,信不信老子一刀宰了你?”

“嗷……不骂了不骂了……”长孙满的惨叫。

房俊踱着方步来到舱底,就见到长孙满捂着肚子虾米一般蜷缩在舱底一角惨嚎连连,一个兵卒正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打嘴里一边骂骂咧咧。

长孙少爷的名头却是响亮,但是对于层次差了几百级的小小兵卒来说,完全可以无视。他就是水师一个小兵卒,是房俊的兵,你长孙家再牛,还能对一个淤泥中的小泥鳅咋滴?

他完全无视长孙满的身份地位,只需要维护主帅的威望就足够了!

房俊驻足,等那兵卒又踹了几脚,这才慢悠悠说道:“行了行了,怎地对长孙少爷如此无礼?”

“诺!”兵卒也不解释,主帅有令,无条件执行就好了。

长孙满哼哼唧唧,愤怒的瞪着房俊说道:“房二,你好样的,太特么阴险了……”

房俊懒得理他,游目看向舱底如山一般的银饼子。

之间最上层的银饼子被搬开,露出下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生铁锭。

萧铭和朱渠就站在生铁锭旁边,对房俊怒目而视。

王雨庵一头大汗,傻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生铁锭……

房俊脸色一沉,指着铁锭对萧铭和朱渠怒道:“本侯的银子呢?缘何变成了铁锭?”

萧铭气得浑身发抖,恨恨瞪着房俊,咬牙道:“大总管,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朱渠更是直接叫道:“你弄一堆铁锭骗我们,现在还要问我们要银子?”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们偷房俊的木料卖钱,没卖成,现在反而被人家房俊给玩儿了一把仙人跳……

哪里有什么六十万两银子?

除去上面一层不足十万两之外,其余全都是铁锭!

也怪自己这边大意,最开始尚未交易,查清数目没有必要,后来急欲交易,又根本就没看……

先是“钓鱼执法”将自己几个人诳如毂中,人赃俱获,计中有计还隐藏了一个“仙人跳”,这分明是将自己这边傻子一般戏耍,玩弄于股掌之上!

房俊白眼一翻,蛮横道:“本侯不管你说什么,银子是你们运走的,地方也是你们的,现在居然想用铁锭蒙骗本侯?赶紧给本侯将短缺的数目补上,本侯大人大量,既往不咎,否则,本侯就把你们一刀一刀的剐了卖肉抵债,你信不信?”

第七百六十一章 侯爷真讲究!

萧铭气得嘴皮都哆嗦了,愤怒的瞪着房俊:“你你你,你这也太无耻了!分明就是你事先弄了一船铁锭来哄骗吾等,现在反而要吾等拿出六十万两白银?”

房俊哼了一声:“警告你哦,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说着,指了指身后这一堆铁锭:“物证在此,人证有江东陆氏子弟,还有倭国前来大唐采买的官员,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想抵赖?来人,都给带到战船上去!”

当即便有兵卒冲上来,三两个架着胳膊就给小鸡仔一般拎了起来,带回五牙战舰之上。

押送倭船回来的各家仆役则呆愣愣的看着一船舱铁锭,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说好的银子呢?

水师兵卒连打带踹将这些人统统赶走,封存现场,这可是最重要的“证据”……

回到战舰之上,长孙满扯着嗓门大喊大叫:“房二,汝欺人太甚!真当吾长孙家好欺么?你给我等着,老子一定要你好看!”

身后的兵卒上去就是一脚,将长孙满踹了个狗啃泥,骂道:“再敢出言不逊,信不信宰了你?”

长孙满都快要气炸了,堂堂长孙家的少爷,居然接二连三的被蝼蚁一般的兵卒欺辱,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是还得忍!这些兵卒大概都是跟着房俊血战牛渚矶的主力,现在各个都将房俊奉若神明,言出法随,就算房俊让他们宰了自己,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况且这等悍勇兵卒也必然被房俊视为禁脔,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忠诚战力,就算自己想要从其他门路来报复,房俊也绝对不会允许。

当真将这帮当兵的惹恼了,杀了自己或许不敢,但是各种各样的花样羞辱绝对毫无顾忌……

长孙满是个聪明人,虽然气得不行恨不得将这个兵卒咬死,却也只能紧紧的闭上嘴巴,只是拿眼睛狠狠的瞪着房俊,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房俊估计早就被凌迟了……

房俊大摇大摆的又坐回他的位置,伸手摸了摸茶壶,已然凉了,便吩咐兵卒再去烧一壶水:“烧些热水,再准备一些糕点,百果蜜糕枣泥麻饼什么的都来点,各位吃饱喝足,咱们也商量商量,把银子这事儿解决了,然后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岂不是皆大欢喜?”

萧铭无奈道:“不知侯爷想如何解决?”

他算是想明白了,房俊设计这个陷阱可谓一环套一环,其目的不仅仅是将他们几个人赃俱获,还得要狠狠的扒一层皮下来!现在形势如此,房俊当真是人证物证俱在,这事儿就算是弄到大理寺打官司,也是一团乱麻说不清楚。

该低头就低头吧……

房俊好像觉得萧铭的话语很稀奇一样,诧异说道:“这还用问?此事不是本侯想如何解决,而是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拿了本侯多少银子,都给本侯还回来便是。诸位也都知道那银子是陛下的,若是被本侯弄丢了,岂非是枉顾圣恩、办事不利?最关键是咱也丢不起这个人呐!还是那句话,只要银子还回来,本侯大人大量,既往不咎,哥儿几个往后还是好朋友,可若是不肯还回来,让本侯坐蜡,那可就休怪本侯不将情面了……”

萧铭、长孙满、朱渠各自傻眼,六十万两白银,这可怎么还?

长孙满气道:“绝不可能!明明就是一堆铁锭,为何要我们还上银子?”

房俊双手一摊:“谁叫你们把银船开走的?你们把银船开走,现在银子没了,不找你们要找谁要?”

长孙满觉得胸口一股郁气凝聚,差点翻个白眼气晕过去,怒冲冲道:“老子就不还,你待怎地?有种就真将老子砍了,皱一皱眉毛是你养的!”

房俊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这银子若是本侯的,咱就当交割朋友,各位拿去花便是。可这银子是陛下的,本侯可做不了主。至于什么打打杀杀的,本侯当然不忍心这么做,不过若是诸位执意不还,那本侯无法,只得将各位押解京师,并且附上人证物证,请陛下定夺。毕竟银子是陛下,如何处理那也是陛下的事,不过陛下一向宽宏大量、视钱财如粪土,或许宽宥了诸位也不一定……”

三个人吓得脸都白了。

陛下宽宏大量?

那只是对你们这些鹰犬爪牙而言,对吾等江南士族,那是恨不得统统宰了才解气!

陛下视钱财如粪土?

放在以前或许是,毕竟是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可现在却大大不同,心心念念筹备东征的皇帝陛下,现在估计两只眼睛都是铜钱形状,恨不得抓一把土都的给攥出水来……

这若是到了京师,还能有个好?

不死也得脱层皮……

长孙满是长孙家的子弟,则罪加一等!

你是皇帝的亲戚啊,现在却联合江南士族背后偷偷的挖皇帝陛下的墙角,你想干嘛?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们长孙家一致授意你这么干的?

你们长孙家要干嘛?

长孙满面如土色,几乎可以肯定,只要回到长安,自己必定被那个阴险的叔叔长孙无忌当作投名状给卖了,甚至亲手剁下他的脑袋送给皇帝以表示忠诚……

此事就在江南了解,尚有一丝活路。

若是到了长安,那就是死路一条……

长孙少爷再也不敢硬气了,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模样,讷讷说道:“这么多银子,肯定是拿不出来的……”

房俊很好说话的样子:“没银子,铜钱也可以,再不然金子也行,本侯又没说一定要银子。”

长孙满差点给噎死!

混蛋,重点不是这个啊好不好?

不是银子金子的问题,问题是这么多钱,一时之间去哪里筹措?我也知道铜钱也行,金子亦可,可铜钱比银子贵啊,金子更贵好不好……

时下铜贵银贱,六十万贯铜钱的价值堪比七十万两银子,若是换成金子,那就更贵了不止一成。房俊这家伙会让他们按照市价用五十几万贯铜钱顶上六十万两白银么?

想想都不可能答应。

一边一直胆战心惊的王雨庵咽了咽唾沫,鼓足勇气问道:“侯爷……那个,王氏破落,当真拿不出这许多银钱……”

自从登上倭船,看着原本应该是白花花的银子突然变成了铁锭,王雨庵的一颗心就一直吊在半空。房俊的这一手玩得很溜,很明显就是要狠狠扒一层皮,可六十万两四家平均下来,也要每家十五万两!

朱家、萧家、长孙家财大气粗家大业大,这么一比巨款都难免伤筋动骨,何况是早已破败的王家?

作为江南士族,倒不至于家底连十几万贯都没有,可房俊可是要现钱啊!王氏恐怕只能砸锅卖铁,清理祖宗留下的田产房屋,才能凑的出来这笔钱。

可是如此一来,王氏跟败家了有什么区别?

王雨庵此刻也舍下面皮,心想不管怎样咱可是弃暗投明转投您的麾下,好歹也应该给个折扣吧?就算是别人家的小狗跑到您跟前摇尾巴,也得赏根骨头吧……

看着王雨庵满眼祈求的可怜模样,房俊忍着笑,故作诧异道:“王老兄是不是迷糊了?自打上船以来,你可是一直都跟在本侯身边,银船的事情你自然不可能知晓。既然你都没有参与,本侯有怎会让你还钱?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这钱就他们三家来出,本侯是个明理的人,一贯都是以德服人,王老兄自可安心。”

这就是“弃暗投明”的奖励了吧?

王雨庵眼泪汪汪,侯爷,您太讲究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房俊二话不说就把王雨庵给摘了出来,六十万两巨款从四家平分,变成三家共摊,把王雨庵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差点就给房俊跪下,大喊一声“侯爷威武”……

王雨庵算是得脱生天,非但如此,因为偷盗水师木料是王家全家商议的结果,王雨庵算是替家族将锅甩了,房俊肯定不会再追究此事。况且先前还有王上方袭击房俊水师的一码事,现在看来,也不是不可转圜。

王雨庵的“弃暗投明”,算是为琅琊王氏立下大功!

可另外三人就不干了……

明明是四家一起被抓,事情牵扯的甚至不止四家,他们只是出面而已,还有更多藏在背后的呢,为啥现在却变成了三家?四家均分六十万两,每家十五万亦是天文数字,可各家家底殷实,倒也不是拿不出来。现在四家便三家,十五万就成了二十万,凭空就得多拿出五万两!

五万两白银,大约相当于六万贯铜钱。

唐代初期仍沿用隋代的“租庸调”制——由官府授田,每丁每年纳粟二石,这只相当于一二亩地的产量,而每丁一般受田几十亩、上百亩,税率相当于汉代的“三十税一”,甚至更轻。若遇自然灾害,租调可减免。而世家大族占据大量土地,佃租出去,佃户缴纳的租子要数倍与朝廷的税率,多的时候甚至达到五倍。

在商业并未兴起的年代,这亦是世家大族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然而自贞观五六年以米,频岁丰稔,粮食丰产,虽然偶有灾害却不影响全国范围内的丰收,因此木价极低,斗米不过三四钱。

凭白多拿出六万贯,这得多少土地的租子?

二十万贯呢?

世家大族的财富依靠的是世世代代的积累,一夜暴富的那种也算不得世家!

二十万贯,几乎就是一代人的积蓄。

这简直就是从心口往下血淋淋的撕肉啊……

朱渠最贪财,怎肯替王家凭白的多摊几万贯?当即争辩道:“明明是四家一起,侯爷缘何多有偏袒?难道就因为这个没骨气的家伙投效于你,便如此诬赖于吾等?”

房俊翻了白眼,心说你是不是傻?

摆明了就是诬赖你啊!

他瞅着这胖子,淡淡说道:“你是说本侯诬赖你?哦,让本侯好好想想,刚刚长孙少爷似乎也是一直跟本侯在一起……”

朱渠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大叫道:“没有没有!长孙少爷是跟我们一起,我们是一伙的……”

现在您将王雨庵摘出去了,四家便三家,十五万变二十万,若是再把长孙满摘出去,岂不是三家便两家,二十万变三十万?

开什么玩笑!

那还不如一刀宰了他来得干脆!

长孙满对朱渠怒目而视!

这王八蛋,出卖同伙居然这么痛快,就为了省下十万两银子?

简直不当人子!

房俊招招手,让兵卒送来纸笔,说道:“赶紧的吧,天都快亮了,诸位先写下字据,然后遣人回家拿钱,等到银钱到达,本侯立刻恭送诸位回家。”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铭与长孙满满心不忿,却也不得不签字画押。

朱渠拿着笔,看着眼前这张写着“现有江东朱渠,挪用房俊二十万两白银,口说无凭,立此为据”的白纸,心脏都在一抽一抽的疼……

这签下去,二十万贯就没了。

朱渠满头大汗,犹犹豫豫下不得决心,忽然抬头说道:“侯爷,您那舱底一共是六十万两白银,就算那些铁锭……那些被吾等挪用了,可是还有最上面的一层不下于十万两啊,您应该让我们还上五十万两就行了,不应该是六十万两……”

这守财奴!

房俊瞪眼道:“若本侯说那里面尚有十万两黄金也不见了,你信不信?”

朱渠瞠目结舌,无耻也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真怕房俊再给加上十万两黄金……赶紧飞速签字画押。

长孙满不屑道:“无知蠢货!人家刀子横在你脖子上,你还有何话好说?让你写多少就写多少,若是惹恼了这棒槌,当真将你押解进京,你哭死都来不及!”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江南士族对李二陛下插手江南一直软抵抗,早就将李二陛下惹毛了。不久前又在牛渚矶作的一手好死,怒气勃发的李二陛下甚至都要调动拱卫京畿的十二卫大军南下平叛了,这时候被房俊送到李二陛下眼皮底下,谁能承受帝王的怒火?

这个朱渠真是掉进钱眼儿里,傻傻看不清形势!

当初怎么就找上这么一个人合伙呢?

真是瞎了眼啊……

字据写下,又让各人写了一封家信,房俊派人拿着分别送往各自的家中,让各家拿钱来赎人,钱到放人,字据销毁。

既然将人家当肥羊宰了,房俊自然也不吝于一些吃食,各式糕点时蔬瓜果战舰上自然常备,让人拿出来在案几上摆满,笑容可掬的招呼三人享用。

三人哪有心思吃东西?被房俊这一顿神坑,从此往后必将成为江南笑柄,二十万贯钱虽然是比巨款,但这些世家子弟也不至于拿不出来,最重要的脸面算是被剥得干干净净,心里无比抑郁,就算是山珍海味王母的蟠桃放在面前也没有一点胃口。

当然,朱渠却是与萧铭、长孙满二人的想法截然相反,在他看来脸面算个球啊?钱才是最重要的,他倒是宁愿面皮被房俊放在地上狠踩,把钱给他留下……

三人垂头丧气,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将房俊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若非此地兵卒太多,简直都恨不得一跃而起拿刀子将这混蛋捅个对穿。

房俊却是心情大好,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糕点,净手漱口,看着长孙满笑道:“萧县尊与朱渠兄皆是本地豪强,几十万贯不在话下,可长孙家远在长安,不知长孙少爷从何处来筹措这笔钱财?”

长孙满哼了一声,耷拉着眼皮:“用不着你操心,自然不会短缺你的银钱便是。”言罢,便闭上眼睛假寐,再也不搭理房俊。

房俊挺奇怪,虽然知晓长孙家与江南士族有生意往来,长孙家的铁厂更是已经开始布局江南,但必将长孙家的根基远在关中,难道会将么一大笔钱调来江南?

不过也不甚在意,只要长孙满将钱拿出来就行,至于哪儿来的,跟他没关系……

此刻他优哉游哉的吃着糕点喝着茶水,殊不知整个海虞城已然炸开了锅。

朱家、萧家、以及长孙家在江南的货栈分别接到书信,言及要即刻调拨银钱二十万贯,顿时震动起来。

这好端端的,怎地就欠下如此巨债?

不过这些家族亦都是精明之辈,看看信中的那个仿佛蕴含了无数怨气的“欠”字,再联想今夜的售卖木料的行动,以及无比巧合的“六十万”银钱数目,便知道这必然是出了岔子……

人被扣押在房俊手中,字据已然写下,这笔债那是肯定抵赖不掉的。只是每家二十万现钱也不是小数目,一时半会儿的着实筹措不齐,都是急的团团转。

可每家都憋着一股劲儿,就近调集现钱,向关系不错的人家周转,甚至向钱庄抵押产业,无比要将银钱筹齐,将自家子弟赎回来。否则若是另外两人将人赎走了,自家却一时未能筹集银钱致使子弟扣押在房俊手中,对于家族的声誉打击也不容小觑。

别人都筹齐了银钱,偏偏你家没有,是不是你家不行啊?

立身几百年的士族,家底早就深不可测,谁也不能妄言就比谁家强多少,表面上的东西便成了争斗的关键。

而随着木料被水师押解着运往黄歇浦,大批船工返回码头,几大家族联手偷盗水师木料然后售卖不成反而被房俊索要六十万贯巨款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海虞城疯传……

第七百六十三章 背后的影子

萧瑀就是在这种动荡之中,进入海虞城……

对于江南士族瞒过自己设计陷害房俊,并且出动自家的死士战兵务求将房俊击杀与牛渚矶之事,萧瑀万分恼火。萧氏是江南士族领袖,怎容这等脱离掌握的事情发生?

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萧瑀就必须重新显示存在感,一边打压江南士族,一边让他们认识到在当今的大唐,唯有兰陵萧氏、唯有他萧瑀,才能担任江南士族的领袖,别人统统不行!

如何显示存在感呢?

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替江南士族擦屁股……

因为牛渚矶一战,带来的影响实在是太深远了!

皇帝震怒,若非房俊最后转败为胜,十二卫大军早已顺着运河南下评判,届时所有的江南士族都将遭受到冷酷的打压,谁敢反抗,就是沦为齑粉的下场!

房玄龄震怒!

这位看似好好先生的老好人,在得知江南士族无耻的欲将其子置于死地之后,联络旧日同僚下属,在江南各州县掀起了一场一场强烈的反弹!平素被江南世家架空的外地官员,此次非常强硬的与当地官员摊牌。当朝首辅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

最关键的还是房俊!

萧瑀深知房俊的性情为人,如此被江南士族陷害,岂能不怒?一旦这个棒槌不管不顾的开始报复,可想而知江南士族会是怎样的一番凄惨!这小子手里有军队,大肆屠杀或许不敢,但是宰掉几个世家子弟出出气那完全有可能。

而现在的江南,无论身份地位亦或是影响力,能够对房俊起到顾忌心理的大概也就只有萧瑀……

刚刚抵达萧氏位于海虞城的宅邸,萧瑀便接到了三大家族全体出动各处筹措现钱的消息。

萧瑀轻轻舒了口气,对于房俊的表现感到很满意。

刚刚脱离险地,一转身就以凌厉的手段展开报复,且能够将这种报复控制在各方都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不至于引起大规模的动荡,此子的政治智慧确实堪比那些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物。

在牛渚矶一件事上,江南士族自知理亏,再加上那三家更是偷盗水师的木料在先,就算房俊这一竹杠敲得再狠,这几家也只有默默的吞咽下这个苦果。

况且每家二十万贯的巨款虽然足以使得各家伤筋动骨,但这次是三大家族替大家受过,大家怎好意思在旁围观袖手?多多少少亦要承担一些,如此一来,房俊捞到大笔钱款,各家亦能承担接受……

这中间的火候掌控,堪称妙道毫巅!

“生子当如房遗爱……房玄龄有子如此,真是羡煞旁人呐!”萧瑀低声感慨了一句。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什么最重要?

人才!

若是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后背凌空出世,往往能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家族推高一个层次,甚至可以奠定百年不衰之牢固根基!但若是哪一辈出了一个坑爹的货,足以想整个家族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兰陵萧氏世代清贵,虽然曾经亡国破家,凭借祖宗积累的人脉和根基,只是十数年时间便再次崛起,只可惜却终究距离鼎盛之时差了不止一筹。

原因是什么?

就是没有出色的人才。

萧瑀有自知之明,他的才具一般,能够走到现在的位置已然是极限。而后代之中更是庸者碌碌,根本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

“真是羡慕啊……”萧瑀再次感慨一声,有些后悔被皇帝先将房俊招为帝婿,否则在后代嫡女之中寻一个才情相貌上佳的闺女许给房俊为妻,岂不是能将这个勋贵二代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人才收入囊中?

萧氏的闺女,那是天下闻名!

可还是没法跟皇帝争啊……

“七兄,各家的话事人在府外求见。”萧瑀的堂弟、萧氏在海虞城的话事人萧班来到内堂禀告。

萧瑀实则是南朝梁明帝萧岿的第八子,但萧岿的次子出声即早夭,甚至非曾取名,因此未记录在排行之内,萧瑀便成了萧岿第七子,家中同辈未有比他年长者,因此皆称呼其七兄。

“嗯,且让他们在花亭等候。”

“诺!”

“等等!”萧瑀将转身欲走的萧班喊住,沉声问道:“早先某已经遣人向家中各支告知,无论如何不能抵制房俊在江南的一切作为,甚至还要尽力襄助。此次各家于牛渚矶欲置房俊于死地,吾家未曾参与其中,这很好。可为何却要参与偷盗水师的木料,以至于被房俊设计陷害,累得萧铭丢了前程?”

说到后来,萧瑀的声色已是极为严厉。

每一个人才,都必须是家族的最重要财产。结果因为一次偷盗木料的下作行径,导致二代之中能力尚算不错的萧铭背负一生污点,简直愚蠢至极!

萧班苦笑,看了看四周,见侍女都远远的站在门口,遂上前两步,低声说道:“正是因为我们没有掺和牛渚矶那件事,因此这次才不得不加入其中。发起此事的是赵国公长孙无忌的亲侄子长孙满,而且,赵国公的长子长孙冲亦在其中有些手脚。吾家若是断然拒绝,则必然使得两家生下嫌隙,再难弥补。因此某擅自做主,并未通知七兄你,实是唯恐七兄被长孙无忌逼迫表态站到那一边,今后无法转圜。若您根本不知此事,日后处理起来,亦更加从容。”

萧瑀赞许的看着萧班,点头道:“这件事做得很好,刚刚是为兄鲁莽了,勿怪。”

萧班笑道:“岂会怪罪七兄?”

说到此处,他敛取笑容,低声说道:“况且,此次牛渚矶之事,顾家亦是发起者之一……愚弟谨记七兄的嘱托,没有答应顾家的提议,更没有派遣死士战兵参与。为了给顾家一个颜面,这才答应了后面的偷盗木料之事……”

萧瑀的眉毛皱了起来,不悦的拍拍面前的案几,低声怒道:“顾家这是要干嘛?吾家曾经定鼎江南,划江而治,现如今还不是死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富家翁?何不与国共进,令家族繁衍昌盛?若是将来再有乱世来临,伺机逐鹿亦无不可!现在的大唐,可不是当年乱糟糟的大隋,国力与日俱增,兵甲雄于天下,谁想造反,那就是自寻死路!顾家愚昧,今后再有这等事,毋须顾忌颜面,断然拒绝便是,与他们划清界限。若顾家仍旧执迷不悟,也不至于将咱们也牵连在内。”

萧班吓了一跳:“顾家……不至于吧?”

萧瑀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顾家的一些隐秘之事而已……罢了,都是些陈年旧账,你知道多了并无益处。”

遂由侍女服侍着洗手净面,更换了一套单薄轻便的绸衫,俨然一个悠游山林的富家翁一般信步向花亭那边走去。

甫一进花亭,便见到各家都有人前来,济济一堂。

见到萧瑀迈步进来,各人都赶紧站起施礼:“见过宋国公……”

萧瑀满面含笑:“呵呵,都是亲厚之家,何须多礼?都坐,都坐。”

直到萧瑀在主位坐了,个人才纷纷落座。

便有人抱怨道:“宋国公,您来评评理,那房俊实在太过分了!堂堂一路总管,帝国侯爵,怎能耍弄如此无赖的手段?六十万贯啊,咱们几家十年都收不到这么多的地租……”

萧瑀抬了抬眼皮,瞅了一眼,见此人是朱氏长房嫡子朱渐,一脸悲痛哀怨的模样,心下便是微微一哂。

朱氏爱财,果然举族皆同……

第七百六十四章 现在知道害怕了?

朱渐这种人眼界太窄,萧瑀一贯是看不上的,便面无表情的淡淡说道:“那朱家就不给。”

朱渐被噎了一下,旋即满脸赤红,羞愧无地。

嫌多?

那就不给呗!

可是不给行么?你家朱渠签字画押写下欠据,你若是不给,真当房俊不敢带兵直接上你家要钱?

分明是不给不行的事情,偏偏还要在此做出一副割肉的悲痛神情,给谁看呐?众人皆鄙视之,以往身为江东豪族的朱氏,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萧瑀淡淡扫了在座诸人一眼,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吾萧家的银钱已然备好,就等诸位筹齐之后,一同给房俊送过去。却不知各位一同前来,尚有何事?”

兰陵萧氏此前乃是帝王之家,根基深厚,即便已然亡国,雄厚实力亦非其他家族可比,因此才有“江南领袖”之称。现在萧氏没有当即将银钱给房俊送去,借机显示萧氏之实力贬低其余两家,也算是做事大气,心地仁厚。

朱渐心里有些发苦,此次想要趁机捞一把不成,反被房俊狠狠的敲一竹杠,朱氏一时之间无法筹措如许之多的现钱,即便其余几家未曾出头但亦有参与的家族暗中自助不少,亦远远不够,不得不将许多田产房屋抵押在钱庄,这才勉强筹齐。

经此一事,朱家算是见识到了房俊的狠辣和阴险,只想尽快将钱送去,从此离开房俊远远的,自此之后无论何事、何地,都不欲于房俊再有瓜葛。

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

但是在此之前,尚有一事需要解决……

朱渐叹口气,愁眉苦脸的说道:“吾等此次前来,实在是想央求宋国公出面,在房俊那里稍做转圜,让他放过吾等。”

萧瑀奇道:“房俊只是想要这些钱出口气而已,谁叫你们事先想要算计人家来着?只要银钱送去,想必房俊定然立刻放人,何至于还要上门恳求?”

闻言,在座诸人都是跟朱渐的表情一般无二,尽皆又是羞囧又是无奈,实在是在房俊面前大败亏输,颜面无存……

说话的依然是朱渐,他叹气道:“今日早间,房俊刚刚抵达海虞城,便曾遭遇刺杀……”

便将码头那边发生的事情详细给萧瑀解说一遍。

萧瑀刚刚抵达海虞城,只是听闻了几家欲出售木料而被房俊设计一事,尚未知晓还有这么一处事故。

朱渐刚刚将房俊遇刺说完,萧瑀便勃然怒道:“尔等何其愚蠢,岂能一而再的犯错?房俊若是死在牛渚矶,尔等难道就能安稳度日不成?陛下已然大怒,十二卫大军整装待发,若非最后房俊无事,尔等可知现在的江南已然是何等摸样?诸家几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矣!千万不要去挑战陛下的耐性,当今陛下乃是圣明天子,即便心心念念想要的东征高句丽,完成前隋未竟之伟业,可也绝对不能容忍国内有未靖之地!”

张家的管事一脸愁苦:“国公误会,这事儿当真跟大伙没关系!”

萧瑀微愣:“不是你们弄出来的?还真有这种侠肝义胆的古之义士?”

虽然是疑问,但是他相信这时候这帮人也没必要瞒着他,只是有些不可思议而已。

有人愤然道:“以我之见,这完全就是房俊一手策划出来的诡计,此人着实阴险!”

萧瑀看向说话这人,乃是颍川庾氏的嫡子庾修。

在兰陵萧氏尚未崛起之前,江南侨姓的领袖并不是所谓的“王谢袁萧”,而是“王谢桓庾”四大家族……

在曹魏西晋时,王谢袁萧四大家族的地位并不高于其他士族,有的甚至尚未进入士族行列。但由于王、谢官位的上升,才被列为门阀;晋明帝的世子妃庾文君因晋成帝只有四岁临朝听政,庾氏家族开始以外戚身份崛起。庾文君的兄长庾亮继承了大权臣王导的位置,总领政务,庾亮死后他的弟弟庾冰接任大权臣的职务,庾冰的弟弟庾翼则把持东晋最重要的外镇官员荆州刺史一职。

之后庾家没落,让出来的空位,经过几番权力斗争,最后的赢家桓温,得到了荆州刺史的位置,东晋进入桓氏时代。

可以说,晋室南渡之后,直至晋朝灭亡,“王谢桓庾”四大家族先后交替崛起,统治了这个时代。

正如许多士族一般,庾氏虽然没落,但根底犹在,目前较之以往“王与马共天下”的琅琊王氏亦要强盛不少。而庾氏现下的家主庾信,是在江南与王雪庵不相上下的大儒,家族蒸蒸日上,日渐昌盛。

萧瑀闻言,诧异道:“庾君何出此言?”

庾修便将诸人的猜测道出,最后说到:“华亭侯义释刺客,难保没有那刺客本就是他自己策划的嫌疑!”

萧瑀有些傻眼……

还是低估了房俊这小子啊!

没想到在设下陷阱将偷盗木料的几家人赃俱获狠狠的搞了一笔竹杠之外,居然还有这等设计!

以萧瑀对房俊的了解,这种事情当然做得出来。你们不是想要我的命么?那行,我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凭空弄出个刺客来,经过这么一番“义释”的过程,整个江南的舆论都有翻转的趋势,此刻就算房俊当真对各大家族下了杀手,挑几个看不顺眼的干掉,都没人敢将罪名按在房俊的头上。

是那刺客出于义愤,深恨自己被愚弄了险些害了一个“忠贞宽厚”的当代名将所以才报复杀人的……

萧瑀终于知道这些人为何来得这么整齐。

原来除了钱财之外,尚有这么一柄锋锐的宝剑悬在头顶,随时随地都能落下来,斩去自家的项上人头……

房俊的这一手可实在是太阴损了!可以想见,若是不能得到房俊的谅解,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人就犯了棒槌脾气,怒而杀人?

不仅杀人,关键搞不好还杀了都白杀……

除非能捉住房俊的直接证据,否则全天下都会以为是那位被“义释”的刺客所谓,甚至还要大声叫好!“义士”为何愤而杀人?那是有原因的!若不是这人制造谣言污蔑房俊“嗜血如命”、“喜食人脑”,并且蒙骗“义士”前去行刺房俊以至差点铸成大错冤杀好人,人家何必取你之命报复与你?

制造谣言、污蔑好人,该杀!

萧瑀心中再次泛起“生子当如房遗爱”的感慨……

这一环套着一环,此子竟卓越如此!

因为有这位被房俊“义释”的“义士”存在,但凡参与造谣的家族全都惶惶不可终日,谁知道房俊会不会当真“启动”那名刺客,杀几个世家子弟泄愤?

现如今的江南,也唯有萧瑀能出面压制房俊,就算是苏州刺史恐怕都欠缺点分量。

萧瑀却自有打算。

他自然是不愿出头的,这本就是你们背着我搞事情的恶果,现在知道害怕了,知道房俊这个棒槌不好惹,就跑来找我给你们擦屁股?

没错,自己是打算重拾萧氏的影响力,为江南士族与房俊之间缓和一下紧张气氛,但是也绝对不代表自己可以任何事情都出头!

那样一来就不是自己提升萧氏的影响力,而是被这帮不听话的混蛋绑架!

看看坐在一旁一直默然不语的顾家人就知道,这是拿我当棒槌呢……

呵呵,这时候都知道害怕了?可是又不愿意让出利益,又想平息事态,就想让我萧瑀舍下这张老脸来为你们出头?

真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啊……

第七百六十五章 棒槌不好惹

萧瑀略作沉吟,无奈叹息道:“诸位恐怕对房俊此人的性情所知有限,因此才会三番四次的对其下手,以为可以凭此抵抗皇帝经略江南的心思。实则大错特错!房俊是什么人?他敢打亲王,敢打大臣,跟一个人去申国公高士廉府上对申国公和赵国公言语威胁!他会怕你们?诸位这步棋走得不太妙,弄死房俊,则陛下震怒,十二卫大军转瞬南下,各家的基业难免受损;弄不死房俊,则必然反受其害!此子行事率性而为,根本不考虑后果,很容易意气用事。先前差点命丧牛渚矶,此时想必房俊心里也憋着火气,就算是老夫亲自出面,恐怕也未必如愿。”

这话真一半假一半,未必全部如此,可也不是没道理。

房俊设下此局,就是让你们心惊胆颤,从而俯首低头。能够拥有如此智慧的年轻人,自然是不会轻易大开杀戒,导致自己的履历留下难以抹灭的污点。

换句话说,人家的志气在庙堂之上,在经国济世,区区江南一隅,不过是房俊的踏脚石而已,怎肯与你们玉石俱焚,影响此后的前程?

房俊所谋者,利益而已。

但此利益非是金钱名利,而是江南士族非但以后不能对其掣肘,反而要大加支持。这等同于从江南士族的嘴里抢食儿,江南士族岂能愿意?所以房俊就弄出这么一个“义士”,犹如悬在江南士族头上的一把刀。

对我的事情大力支持,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反之若是诸多掣肘,跟我较劲,那我也不介意弄死两个!

在萧瑀看来,房俊此举虽然精妙,但其本意大抵不过是吓唬吓唬这帮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而已……

萧瑀将话也跟大伙挑明了,让我就凭着一张老脸去找房俊,那是不可能的。我这老脸虽然值钱,可你们也得表示表示吧?毕竟你们可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庾修看了看众人,开口说道:“国公,若是依您之见……那房俊究竟意欲何为,吾等要如何才能令其消弭怒火?”

萧瑀不答,反而问众人道:“大家的意思如何?”

众人也都听明白了萧瑀言外之意,便都表态道:“只是不知房俊到底要如何条件,吾等心中忐忑。”

给房俊一些好处不是不行,但谁知道这小子胃口有多大呢?若是再弄一个六十万贯,大家可实在吃不消……

萧瑀就点头道:“诸位之意,老夫已心中有数。且先将银钱给房俊送去,将家人赎回,老夫明日自会递上名帖,与房俊好生谈谈,无论如何亦要平息其怒火。哪怕不能消除隔阂,亦务必使其不至于怒而杀人。”

“此正是吾等所想,一切就拜托国公了。”

众人对萧瑀愿意出头心存感激,毕竟人家老早就警告大家不要招惹房俊,偏偏谁都不听。现在闹到这种程度,却还要将萧瑀请出来主持大局,心中难免愧疚。

至于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家……则没人搭理。

此次事件之中,顾家的表现着实拙劣,惹得大家极为不满。

当初是顾家信誓旦旦的说只要支持山越反叛、干掉房俊,皇帝必然担忧江南打乱心存顾忌,影响其东征大计,从而打消插手江南的心思。

可谁知事情恰恰相反,幸好没有干掉房俊,这才没有使得皇帝在盛怒之下调拨十二卫大军南下,导致江南动荡各家的基业受损。而且各家都在牛渚矶损失了大量骨干死士战兵,心头肉痛,对顾家的妖言惑众难免心存怨气。

闹到现在这种境地,已经完全脱离陆家的掌控,无能为力。最后却还要大家伙腆着脸来央求萧瑀出面。

江南士族的领袖,还得是萧家!

江南的话事人,依旧还得是萧瑀!

就冲萧瑀这份本不关他事却依旧义不容辞替大家出头的这份仗义,往后就还得以萧瑀马首是瞻!

至于顾家,差得远了……

萧瑀答应出面,诸人尽皆放下一半心思,想来那房俊再如何桀骜,也得给这位朝廷清流领袖一点面子吧?更何况各家还会各有谢仪奉上。

见到萧瑀面露倦容,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回家就将钱送去,好将家中子弟赎回来……

众人拖拖拉拉的离去,萧瑀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年岁渐长,精力愈发不如从前。这趟从关中日夜兼程之地金陵,然后又从金陵赶往此地,中间未曾有一日清闲,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般。

等到此间事了,返回长安之后再也不管江南之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这一把老骨头为了萧氏在江南的影响而千里奔波,可终究以后的事情还是得儿孙自己争气……

命侍女用净水浸湿了帕子,擦了擦脸,提了提精神,将萧班叫来,亲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他,叮嘱道:“待会儿就带着银钱去把萧铭赎回来,叫这封信交给房俊,就说本该亲自登门拜访,但老夫年纪大了,这趟折腾得丢了半条命,请房俊过府一叙吧。”

萧班有些吃惊,迟疑道:“这个……是不是太客气了?”

那房俊虽然位高爵显,但是照比萧瑀还差得远!更何况萧瑀什么身份?又是如此高龄,怎么也不该说出“亲自登门”这样的话语,哪怕是客套话,也有些不合适。

萧瑀解释道:“你们呐,都是太短视,眼皮子太浅。都只是看到房俊的年纪,看到他的家世背景,以为他只是幸进,却不去看他的才华能力,更不知此子早已是简在帝心!等着看吧,只要这小子不自己作死,十几年后,就是一朝宰辅!”

说着,颇有些感慨的喃喃道:“那小子今年多大?尚未弱冠呢,再过十年都未及而立之年,便要成为百官之首,啧啧,古往今来那些先哲名臣,又有几个可以做到?”

萧班心里微微一惊,未料到家主对房俊的评价居然高到这种地步!

三十岁的一朝宰辅?

确实够吓人的,若是活得长久一点,岂不是能执掌中枢三四十年?

妥妥的权臣呐!

萧班再也不敢怠慢,原本是打发家人带着银钱前去赎人的,现在有了萧瑀的书信,再加上他也想见识见识这位未来的权臣,赶紧更换了衣衫,押解着银钱亲自赶往码头。

五牙战舰上,房俊正一脸无奈……

苏定方、刘仁轨等人则分散四周,手按腰间横刀的刀柄,虎视眈眈的盯着跪坐在房俊面前的白衣少女,只要这“妖女”稍有异动,就一拥而上,将其乱刀分尸,也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了……

白衣少女娇小的身姿跪坐于地板之上,背脊挺直,纤细的腰身玲珑纤秀,清丽的俏脸在烛火之下微微泛着红润的光泽,煜煜生辉,光彩夺目。

有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弱质纤纤的美少女,居然是飞檐走壁剑气如虹的世外高人?

码头上这美少女自酒楼的三层凌空而下白衣飘飘的飒爽英姿,实在是给这位名将带来太大的震撼……

此刻,美少女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秀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房俊的黑脸。

这种目光已经保持了大概五分钟,房俊终于有些受不了了。虽说这姑娘长得不懒,但是这种相亲时才会有的目光令人非常难受,房俊终于苦笑说道:“尚未请教姑娘芳名?本侯还未感谢您的不杀之恩呢。”

这话就带着怨气,咱们说好就是演一场戏,可你个臭丫头拿把剑就搁在咱喉咙上,万一手一抖……我得死得多冤?

第七百六十六章 聿明家的丫头

白衣少女大眼睛眨了眨,俏脸泛起一个鄙视的表情:“亏的还是个大男人呢,真小气!本姑娘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玩的事情,当然要多玩一会儿咯,叔祖一共就交待了那么几句话,一张嘴就说完了,多没趣啊!”

房俊一脸黑线,这么说你这是临场擅自加戏咯?

很好玩的事情?

你若是手抖一抖,拿把距离咽喉零点零零一公分的宝剑轻轻这么一割,哥哥就被你玩死了……

这姑娘脑回路有些不同凡响,交流太累,房俊说道:“可是既然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不回家,反而跑到我这里来的呢?你也知道,咱们那是合起伙来骗人,万一被人看到你在本侯这里,岂不是骗局就被戳破了?所以,姑娘啊……那啥,怎么称呼?”

白衣少女泛起一个可爱的笑脸:“我叫聿明雪,你可以跟我的族人一样叫我雪儿。”

房俊看着他明媚的笑脸有点发毛,总觉得这丫头不是看上去这么纯真无邪,轻咳一声说道:“那啥……雪儿姑娘,你看你一个单身姑娘在外头夜不归宿的,家里人肯定会担心的对不对?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你想象不到的坏蛋,所以,远离危险,赶紧回家吧。”

马上就有各家的人来送钱的,万一撞见自己跟要刺杀自己的刺客谈笑风生的,多尴尬啊!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事情的真相是怎么回事,可总归要遮掩一下,不然恐怕将大大降低这位“美少女义士”对于那些世家子弟的威胁程度,那帮世家子弟不害怕了,自己还怎么跟他们谈判?

可这姑娘明显是被家里圈得狠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出来透透气的机会打算疯玩几天,闻言露出一个非常不屑的眼神:“我看再坏的坏蛋也不可能比你还坏了,这种阴险的招数都想的出来,把那些人五人六的世家子弟吓得半死。不过就算你很坏,你又敢对本姑娘做些什么呢?”

她捏着小粉拳晃了晃,俏鼻哼了一声:“像你这样的,本姑娘一个可以打十个!所以,奉劝你千万别对本姑娘动什么坏心思,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房俊以手抚额……

这死丫头,难道不懂在男人面前总要给留点颜面的么?

刘仁轨、刘仁愿、席君买都绷着一张脸,肩膀却在不停耸动,裴行俭则捂住了脸弯下腰,显然都憋着笑,忍得很辛苦。就连一向沉稳老练的苏定方都忍不住嘴角扯了扯,眼睛望着舱顶的木板,忍着笑……

房俊恨得牙痒痒,很想将这个臭丫头扑倒……打屁股!

可是想了想两人之间云泥之别的战斗力差距,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话虽然难听,但也的确是事实。

聿明氏,果然是千古第一神秘的家族啊,随随便便派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那凶悍的战斗力就直逼叶孤城西门吹雪那一层次。

如此说来,那天的聿明氏老头,岂不是相等于少林寺扫地僧的存在?

房俊很尴尬,只好说道:“本侯话里的重点不是坏蛋有多少,而是大姑娘家家的夜不归宿,说出去不好听,有损姑娘的清誉……”

“怎么会夜不归宿呢?我可以住在你这里啊,你该不会是将人家用完了,便想一脚踢开吧?哼,负心薄幸的家伙!”

聿明雪瞪圆了秀眸,一脸不爽的样子。

“噗”

“噗”

刘仁轨和刘仁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房俊满脸黑线……

什么叫把你用完了,就一脚踢开?

什么叫负心薄幸?

姑娘,你小学毕业了没?

房俊已经无力吐槽,再继续说下去还不知这丫头能喷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来,赶紧摆摆手:“行行行,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今晚就在船上讲究一下吧,明天到了华亭镇,本侯自会给你安排住处。”

听到这话,聿明雪瞬间变脸,刚刚的不满恼怒统统消失不见,代之的是一脸甜得腻人的笑容,大眼睛闪闪发光:“这才对嘛,那就不麻烦你啦,我去睡觉。”

雪白的素手掩住嘴唇打了个哈欠:“好困啊……”

娇小的身子却“嗖”的一下闪出房门。

房俊无奈的看着苏定方:“这丫头真烦人。”

站在门口的苏定方眼皮一跳,没有回应。

下一秒,聿明雪俏丽的小脸儿从门后探出来,恨恨的瞪了房俊一眼:“我睡哪里?”

房俊赶紧说道:“整艘船,随你挑!”

“哼哼,这还差不多……还有啊,刚刚那句话本姑娘听到了,很不开心!”

聿明雪冲房俊做个鬼脸,再次消失不见。

房俊看着苏定方埋怨道:“知道那丫头没走远,咱不给本侯提醒一下呢?这下被认为是背后道人是非的伪君子了,多冤啊。”

苏定方面无表情。

冤吗?

你本来就是啊好不好……

萧家、朱家和长孙家的船只到来,送来了银钱。

仓促之间筹齐这么多的银钱,即便是对于这几大家族来说亦非易事,好不容易凑齐了,却是铜钱、绢缎、白银甚至还有一些黄金五花八门。

朱渐亲自押送银钱前来,看着房俊的人跳上船清点数目,心中有些忐忑。绢缎亦是流通货币,可是与铜钱之间的换算显然不可能太过精确。一点半点的数量还好说,就算是有差额也不至于太大,可是二十万贯的总数目,若是一一核算起来难免就有了不小的差额。

他很担心房俊若是较真儿起来逐一核实,自己故意弄来大批绢缎在其中偷偷减少了不下于两三千贯铜钱会被房俊给查出来。若是惹怒了房俊,自己好不好是第一个被那名神秘刺客找上门的倒霉蛋?

想到这里,朱渐暗暗后悔,就不该耍小聪明玩手段。二十万贯都拿出来了,哪里还差这一点呢?

不过房俊显然并不打算一分一毫也要核查清楚,只是派人大略的数了数,总数不至于相差太多也就罢了。

朱渐顿时又沾沾自喜起来,幸亏自己机灵,这一下子就赚了几千贯,可以在城外买一处庄园再养一队戏班子了……

“折腾了大半夜,本侯麾下的弟兄也都困顿不堪,各家运输银钱的船只不若就折价卖给本侯吧,也免得劳累弟兄们将银钱搬上搬下的,麻烦。”

房俊的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时候各家的子弟还在房俊手里呢,谁敢跟他折价要船钱?

朱渐最怕节外生枝,赶紧说道:“瞧侯爷您这话说的,一艘破船而已,值什么钱?您尽管拿去便是,小的在给您委派五十名仆役,怎么能劳烦这些为国征战的虎贲之士干这些劳累低贱的活计呢?”

萧班和长孙家的管事纷纷侧目,朱家两兄弟朱渐和朱渠最是爱财,江南人人皆知,那是抓把土都要攥出水的人物,怎地忽然如此大方?

房俊到不知道朱渐的为人,也不去费心思思索他的本意,就算是查出来朱家短缺了几千贯,房俊也不想非得再让朱家补齐了。水至清则无鱼,任何事情都不必做到极尽之处,总要留有一线余地。

再者说,几千贯而已,房二郎根本也看不进眼里去……

将萧铭三人押出来,当着三人的面房俊销毁了欠据,然后拱拱手“恭送”三位“财神爷”离开。萧班临走之时奉上萧瑀的名帖,又将萧瑀的原话复述一遍,得到房俊明日将会登门拜访的承诺,这才待人离去。

不过临走之时,各家都留下五六十名仆役,帮助明日卸船。

朱渐都表态了,另外两家岂会因此在房俊面前露短?

第七百六十七章 鹊巢鸠占

折腾完这些人,房俊打了哈欠,瞅了瞅天边隐隐的鱼肚白,摆手说道:“大家都歇一歇吧,让兵卒们轮班休息,咱们下午再赶往黄歇浦。”

可苏定方等人哪里睡得着?

这一船一船的满满当当全都是钱,万一被那个不开眼的盯上了,岂不麻烦?

当下几名将领商议一番,轮流值守,务必确保银钱的安全。不是这几位眼皮子浅,见不得银钱,实在是这笔巨款的数量实在太多!

房俊在长安卖了一个里坊得了一百六十万贯的消息天下皆知,但他只是传说,眼前这一船一船的钱货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大。尤其是苏定方、刘仁轨都是曾带过兵的将领,知道一直强军的根基可不仅仅是平素的操练、优质的病原,精良的装备、充足的后勤甚至丰厚的抚恤,都是一支军队凝聚在主帅周围面对千军万马亦能勇往直前的原因。

现在有来自关中各大家族的精锐部曲家将,稍后再挑选一些精兵,这支水师的病原素质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绝对碾压绝大部分的府兵。再加上这些银钱,足以武装出一支笑傲七海的水军雄师!

房俊转身回到舱内,直奔自己的卧房,将将来到门口,便被匆匆赶来的裴行俭拦住了。

“有事?”房俊打着哈欠,困的不行,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等着明天再说。

“这个……侯爷,您还是换一个房间吧。”裴行俭神情古怪。

“嗯?”房俊瞅瞅四周情形,肯定这是他的房间没有走错,奇道:“这是本侯的房间啊,为何要换?”

“那啥……那丫头今晚谁在您房里了……”

“她……睡我房里?”房俊一脸惊诧:“你有没有搞错?船上的舱房有的是,为何让她睡在我房里?”

这个裴行俭,果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是能随意安排的么?且不说占了自己的房间自己去哪里睡,若是流传出去自己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更何况军中不得携带家属,那可是自己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反复申明的军纪,你让那丫头睡我房里,让下面的兵卒们怎么看?

裴行俭一脸委屈,分辨道:“侯爷,属下也不愿意啊!那丫头转了一圈儿挑挑拣拣,埋怨条件不好都不合意,最后看了您的房间就赖着不走了,属下能有什么办法?”

说的也是,裴行俭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哪怕后来成了统兵将领也只是一员儒将,调兵遣将是把好手,拎刀上阵却非其强项。更何况想想那丫头的战斗力……

估计裴行俭敢阻拦能给揍成猪头。

房俊能吃苦,但能享受的时候绝对不肯吃苦,眼下在江南后勤充裕辎重丰盈,就连五牙战舰上的卧房也是装修豪华,一应用品皆是豪奢之物,难怪那丫头一眼就看上了赖着不走。

“行吧,这姑奶奶惹不起,再给本侯安排个房间,赶紧的,困得要死。”

“放心吧侯爷,属下早就安排好了,虽然比不得您的卧房,但也收拾得干净整洁,您就将就一晚。”

裴行俭是文人,且是世家大族出身,对于一些军中琐碎事情处理起来得心应手,远非苏定方刘仁轨等军汉可比,自然就担负起了长史的任务。一路上各项事物安排调度井井有条,干得非常不错。

到了距离不远处的一个房间,房俊打开门先嗅了嗅,没有臭脚丫子味,点起油灯看看尚算整洁,地上铺着的被褥也干净清爽,这才满意将裴行俭撵走,脱了衣服躺下,头一挨枕头就呼呼大睡……

翌日清晨,房间被席君买喊醒。

打着哈欠净面洗手,然后粗略用过早餐,便换上了一套武将甲胄,准备前往赴约。

之所以没有穿三品侯爵的官服反而穿了一套武将甲胄,是玩了一个心理战术。萧瑀是一品国公,房俊的侯爵远远不及,两人相对的时候就难免气势上弱了三分。

这可是谈判,气势弱了还不得被人死死压住?

所以房俊穿上武将的甲胄,文武不同属,就算你是国公,是清流领袖,那也管不到我!而且他的爵位是侯爵,这职务可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一方总制,说是封疆大吏亦不为过!这地位顿时就抬起来了。

更何况武将是啥?武将就是一粗人,莽汉,匹夫!不讲理是正常的,讲理才不正常!

两句话不来掀了桌子,也不能怪我没礼貌。

咱是武将啊,你瞅瞅程咬金牛进达李大亮张士贵那些个老家伙,哪个是讲理的?就一个李绩看上去文绉绉的,却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主儿……

穿戴停当,房俊问道:“那死丫头呢?”

席君买面皮抽了抽,神情诡异:“早早起来,练功呢。”

“练功就练功呗,你那是什么表情?”

“侯爷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房俊被他说的好奇,同席君买一起走出船舱,就听到一阵响亮的喝彩:“好!”

耳朵边冷不丁的响起这一声喝彩,把房俊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船尾的位置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兵卒,聚在一起围观什么。

房俊走过去,拍拍后排一个踮着脚尖儿抻着脖子的兵卒肩膀,那兵卒一把将房俊的手扒拉开,头也不回的说道:“别闹!让我再看看,额滴娘咧!这丫头可真厉害啊……呃!”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一回头,见是房俊,吓得“噗通”一下就跪地上了,颤声道:“侯侯侯爷,卑下万死……”

完蛋,自己居然将侯爷的手给打掉了,作死呦……

房俊不以为意,踹了这货一脚:“不知者不罪,赶紧起来,跪什么跪?不是早就三令五申,咱们水师当中上下级之间只施行单膝跪地的军礼么?”

都是各家族出身的奴仆,奴性有些重,得改。

“诺!”

兵卒对房俊踹自己一脚深感亲切,一脸感动的站起来,重新单膝跪地,右手放在左胸位置,施了一个军礼:“卑下见过侯爷!”

“嗯!起来吧,看什么呢这是,这么投入?”房俊向里边看了看,全都是人,啥也看不着。

不过这时大部分兵卒都注意到房俊到来,赶紧施礼,然后让在一边,闪出一条通道。

房俊就见到了那个衣袂飘飘的白衣女子……

一柄宝剑在她纤纤素手之中翻转腾飞,雪亮的剑身映着朝霞舞动出炫丽的光芒,忽而凌厉如电,忽而轻舞飞扬。一身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之间英姿飒飒,翻转腾挪之时纤细的腰肢柔韧矫健,在甲板的方寸之地进退横挪,美不胜收!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想必当年杜工部观公孙大娘剑舞,心中之震撼便是自己此时之心境吧?”

房俊看着这个小姑娘将一柄长剑舞动得剑光如匹练,一会儿花团锦簇,一会儿寒意凛然,娇小矫健的身形轻灵如燕,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一众兵卒更是看得如痴如醉,完全忘记主帅就在身边,不时因为聿明雪的某一个动作爆发出一阵惊天欢呼。

聿明雪发现了人群中的房俊,眼珠儿一转,足尖在一根桅杆上轻轻一点,轻灵的身形便如同一只飞燕一般凌空掠过丈余空间,飞临到房俊面前,雪亮在剑尖在房俊面前舞了个剑花,这才收剑敛息。

“喂,我舞得好不好看?”

小丫头声不虚气不喘,只是雪白的脸颊微微染着红晕,一双大眼睛水灵灵亮晶晶,青涩之中充满青春的气息。

第七百六十八章 谈判(上)

若是换了旁人敢对自家主帅如此无礼,这些亡命之徒一般的兵卒定然一拥而上将其乱刀分尸,捍卫主帅的威严!可是这小丫头实在是太萌、太可爱,神经大条的兵卒们居然以为这画面蛮和谐,这姑娘就应该是这样不拘泥于俗礼,就是这么超凡脱俗的人物……

房俊言不由衷道:“还行吧,力气差了点儿。”

“哼!胡吹大气,你能看懂什么呀?没力气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聿明雪很不爽,忿忿不平说道。

房俊抬头纹都黑了,恼火的瞪着聿明雪,怎么能在我的麾下兵卒面前这样贬低于我?难道就不懂得要给男人留几分颜面么?虽然事实的确是你说的那样……

一旁的兵卒们刚刚还兴致勃勃的观看,此刻闻听到聿明雪的话语,都纷纷一愣,然后一哄而散,撒腿就跑,转眼就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房俊大怒,这帮王八蛋,都被这个小妖女收买了不成?

自家大总管被人家嘲讽鄙视,你们不该站出来已死捍卫主帅的名誉么?

娘咧,都是一群白眼狼!

房俊黑着脸,转身就走。

丫头家家的没礼貌,一点都不可爱……

聿明雪却蹦蹦跳跳跟上来,伸手就抓住房俊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听叔祖说你很会作诗填词啊,不如作一首来听听?”

房俊断然拒绝,文艺女青年什么的,太酸。

聿明雪嘟着嘴儿,扯着房俊的胳膊不放手,神情哀怨:“叔祖还说你是个心胸宽广仁厚德重的男人,会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大哥哥,根本就是瞎说嘛,作首诗都不给……”

房俊被她缠得没法,既不能骂,又打不过,更不能得罪太深影响了聿明氏对自己的印象,只好敷衍道:“等有时间再说吧,你当作诗填词是捡菘菜啊?对了,你刚刚的那段剑舞蛮不错,有时间再给本侯耍一通,或许本侯的灵感就来了。”

“土包子,没见识!人家那可不是剑舞,是一套很高明的剑术呢!”

“行行行,本侯是土包子,那大小姐您离我远点行不行?”

“哼哼,没趣的黑小子,一点也不好玩!”聿明雪翻翻眼睛,送给房俊连个卫生球,转身蹦蹦跳跳的离开。

房俊差点没气死,敢叫我黑小子?

不过他确实拿这丫头没辙,只能愤愤然嘟囔几句,下船前往萧氏的宅邸。

萧家的宅子位于海虞城中心,距离县衙不远。寸土寸金的地方,却占据了十几亩的地方,当真是豪奢至极。

这栋宅子看上去很普通,门前的街道上有一个石制牌楼,只有中间二柱,无明楼,形制很是简单,也没有什么精美繁复的图案,上头刻着“箕风毕雨”四个字,应该是颂扬吏治清廉。

门楼不大,有些古朴简约的意味。

但是等守在门口的萧班亲自迎着房俊请到宅内,则是别有洞天。连绵的屋宇在遮天蔽日的香樟树缝隙间微微显露一角,深远广阔,庭院深深。

行走在庭院之中,高大的香樟树枝叶遮天,投下一片阴凉。

萧瑀早已在正堂之内等候。

萧班将房俊让入屋内,便轻轻掩上房门,挥推侍女仆役,亲自立于门旁不许他人靠近。

正堂内两面开窗,高大的香樟树遮挡阳光,送来阵阵清风,丝毫不绝潮湿气闷。

房俊先行施礼,萧瑀便和蔼笑道:“二郎何须如此多礼?此间之你们二人,且随意一些,勿用这般讲究。”

如此最好……

房俊腹诽一句,眼睛四下一扫,顿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厅堂很宽大,木料厚实雕花精致,却无太多摆设,显得有些空旷。正对着房门的是一扇紫檀木屏风,上面有四字古篆“明德惟馨”,然这扇屏风的木料有极其明显的花纹,繁复深刻,甚是珍贵。

其余除了萧瑀面前的一张矮脚茶几之外,空无一物。

也就是说,没有椅子,连杌子都没……

出外做客,这是房俊最讨厌遇到的现象,因为这就代表着不得不跪坐。若是再旁人面前尚可轻松一些应付即刻,但是当着萧瑀,却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他可以对萧瑀嗤之以鼻,甚至可以跟萧瑀争执,但是绝对不能在萧瑀面前软塌塌的坐没坐相,那是极为严重的失礼,若是萧瑀偏激一点,甚至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羞辱……

没办法,跪坐着遭罪吧。

房俊愁眉苦脸的坐下,萧瑀见其神色郁郁,不由奇道:“二郎刚刚才发了一笔横财,何以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能跟你说咱不习惯跪坐么?

暗叹一声,房俊只好说道:“眼前千头万绪、一片迷茫呐,晚辈初掌权柄,却深感重任在肩,能力有限,是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其中苦恼实在不胜烦忧。”

萧瑀呵呵一笑,倒也能理解房俊的处境。

组建新式水师、筹建市舶司,都是万分艰难的重任。或许前者相对轻松一些,但也需要极强的带兵能力和军事素养,至于后者,更是阻碍重重,难于登天。

不是说筹建市舶司困难,而是说将市舶司的功效发挥起来,实在太难。

江南士族大多经营海贸,往来自便,并无衙门监管,是以每一次都是一笔巨大的利润。现在陡然冒出一个市舶司,要总管海贸事务,收取关税,这就是明晃晃的在江南士族身上割肉,岂能轻易如愿?

萧瑀甚至认为这个市舶司就是房俊搞出来恶心江南士族的,你们不是害怕我来到江南动了你们的利益么?那行,我就偏要在你们利润最丰厚的地方来一刀狠的!

这其实亦是江南士族恨不得将房俊宰杀在牛渚矶的最根本原因……

萧瑀亲自给房俊奉茶,笑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少年要有锐气,但更要有担当,能熬得住困难,则必然海阔天空。再者说,有六十万贯巨款垫底,想必很多事情都能轻松得多。”

房俊恭恭敬敬的接过茶杯,苦笑道:“国公就不要讥讽晚辈了,实在不行,晚辈将萧家的二十万贯还回来便是。”

萧瑀呵呵笑道:“你小子可比陷害老夫!别人家的都收了,偏偏将萧家的钱还回来,难道是我萧家与你串通不成?若是当真如此,萧家在江南就要人人喊打咯!”

房俊就懂得顺杆就爬之道:“这可您不要的,不是晚辈不给。以后您可切莫再提及此事,晚辈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萧瑀哈哈大笑,状似很开心:“房玄龄一生君子,温润如玉谦厚仁和,怎地偏偏生出你这么一个异数?这阴险无耻的风范,倒是颇有几分长孙老狐狸的真味!”

“国公你过誉了,长孙叔父乃是人中之杰,晚辈的这点道行可差得远了,还得再接再厉,虚心学习才成。”

言下之意,长孙阴人可比我阴险无耻得多了……

一老一少纵声谈笑,相谈甚欢,便仿佛慈爱的长者面对优秀的晚辈,亦如一对忘年之交,和谐融洽。

门外的萧班暗暗呐喊,自己这位七兄最是擅长周旋应酬,往往与人畅谈一日东拉西扯,亦丝毫未提及正事。现在这个房俊却颇有些七兄往年的风采,明明是被七兄请来,七兄不提正事,他也就跟着插诨打科,不急不躁,分明就是一个老油条啊!

可他又哪里知道,这位房二郎上辈子整日周旋在官场之上,对于那一套“啥事都干就是不干正事儿”早就久经锤炼,虽然未见得比得上人老成精的萧瑀,却也绝非官场新丁……

第七百六十九章 谈判(下)

寒暄是一种铺垫,也是一种技巧。

对于房俊与萧瑀这样实则并不太熟悉的两人来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其实是有些唐突的,很容易导致谈判刚刚开始便宣告破裂。相互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试探着对方的态度,感受一下对方的思维方式,能为接下来的谈判奠定一个更好的接触。

尤其是若能敏锐的分析对方的思维方式,可以使得自己能够用更合适的方式掌握主动。

但寒暄也得适可而止,时间长了,你摸透了别人,别人也摸透了你……

终于在茶水微温之时,萧瑀轻轻将茶杯放在茶桌上,看着房俊说道:“其实今日请二郎过来,实在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是不愿意先结束这场寒暄直奔主题的,毕竟这样看上去是自己有些弱势了。但是房俊这个小王八蛋嘴皮子居然不弱,从天文地理说道格物致知,偏偏每一种观点还都能让萧瑀觉得颇有道理,对这小子的博学深深震惊。

知道房俊挤眉弄眼的说起醉仙楼的历届头牌,那个腰软那个臀翘,那个嗓音甜糯那个歌喉清越,萧瑀便不得不结束寒暄,打断房俊了。

大唐无论文人亦或武将,从不以狎妓为耻,反而若是能得到当红名妓的青睐,往往沾沾自喜,令旁人艳羡。可萧瑀跟房俊之间的差距实在巨大,无论地位、年纪、辈分都太过悬殊。

若是事后房俊说起自己与萧瑀畅谈青楼名妓颇为意趣相投,人们会说房俊果然是后起之秀,能跟萧瑀交流狎妓心得;而对于萧瑀来说,就是丢人了……

一个六七十岁的当朝国公跟未及弱冠的后生晚辈谈论起风花雪月还谈笑风生,怎么说都不好听,有些为老不尊的感觉……

房俊听了萧瑀的话,搓搓手,嬉皮笑脸的说道:“你老是故意给晚辈找难题啊,您自己都知道是不情之请,却偏偏还要说,晚辈不听能成么?”

萧瑀暗暗哼了一声,这混小子一张嘴可不饶人,心里得精细些,莫被这小子捉住漏洞才好。

“老夫也是没办法,诸多多年老友找上门来,求我在二郎面前给说说话,你说老夫怎么拒绝呢?”

这就算是明言了,萧瑀的多年老友是谁?还不就是江南士族这些家伙,这些家伙跟房俊的瓜葛,也就只有那位“义士”能够让他们念念不忘提心吊胆,唯恐房俊那天发疯,当真弄一出儿“义士复仇”的戏码,宰两个人出气……

这件事情上,房俊可没打算退让,这是自己最大的底牌,岂能轻易放弃?

略一沉吟,房俊说道:“非是晚辈不给国公面子,凡事有因必有果,昨日的因,便是今日的果。正如那几个世家子弟一样,既然偷了晚辈的木料,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若是晚辈轻易的放过他们,您说他们是会感激晚辈的大度,还是在事后嘲讽晚辈色厉内荏,不敢将他们怎样?没有这六十万贯让他们感觉到疼痛难舍,他们还会对晚辈做些小动作。只有让他们感觉到疼了,受到教训了,下一次做事之前,他们才回去考虑一番是否能够承受因此而带来的后果,才不敢肆意妄为。”

这算是很强硬的回答,丝毫没有给萧瑀面子,但说辞占着理儿,又不会让萧瑀有被拒绝的难堪。

人家已经扇了我一个嘴巴,我还没扇回去呢,难道连说说都不行?

萧瑀轻叹一声,感慨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这帮老友困局江南一隅,就不见市面,已然有些忘乎所以,不知深浅了。可他们虽然有错,彼此交情仍在,既然求到面前,老夫又怎能不管呢?你我虽然差着辈分,但相谈甚欢,老夫更是一直对你很是欣赏。此番南下,诸多不利局面必然令二郎时时为难,老夫自然不能坐视。好歹老夫亦是江南出身,各家也都能卖老夫几分薄面,若是有何能够帮到二郎的地方,但将无妨,只要老夫做得到,绝不推辞。”

看着面前英气勃勃的房俊,萧瑀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眼前此子未及弱冠,但意气飞扬,说话办事沉稳老练,即有理有据又气势强硬。人家的志气在于开拓进取,在于继往开来,在逆境当中不屈不挠,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屡屡反击,屡屡获胜。

而自己呢?

痴长岁月,却还在此地为几个不成器的世家子弟求情,只为了维护萧氏在江南领袖地位,甚至殚精竭虑的思索着如何在谈判的气势和技巧上压制房俊,已得到更加宽厚的结果。

却不知远在谈判尚未开始之前,自己早就落了下乘……

是以,萧瑀干脆就将话挑明了说。

只要你不去搞那些世家子弟的性命,想要什么条件就尽管开出来吧,只要不是太离谱,那就没什么问题。

这倒把房俊弄得有点发愣。

他这边脑筋正在高速运转,思索着萧瑀会如何应对,自己应该如何反击,如何最大限度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直接将底牌亮出来,怂了……

房俊疑神疑鬼,瞅了瞅有些消沉的萧瑀,试探道:“国公此言,晚辈实是受宠若惊。您是长辈,房俊就算再苦再难,岂敢劳烦您老人家?”

萧瑀苦笑着摆摆手,和蔼的看着房俊,说道:“甭跟老夫玩这些虚的,有什么要求你就提能答应的,老夫都代他们答应了便是。若是再言语试探老夫,可莫怪老夫所幸撒手不管,你愿意弄死谁就弄死谁,与我何干?”

作为一个南朝皇族的子嗣,能在亡国之后在仇人身边游刃有余,直至在隋亡之后依附于大唐继而风生水起,成为人人敬仰的清流领袖,萧瑀的政治智慧自然勿用怀疑。

想着自己费尽心思的去为江南士族一点一点的争取利益,可房俊顶多将他当成一个绊脚石,眼光却放在更遥远更广阔的地方,他已有些心灰意懒。

当心里的执念消散,那份迫切维系兰陵萧氏地位与影响力的心思便淡了许多,正所谓无欲则刚,房俊的种种威胁此刻已然不被萧瑀所介怀。

能谈自然最好,不能谈也无妨。

老流氓耍起光棍来,也是没谁了……

房俊有些傻眼。

难道真要弄死几个显示一下自己的肌肉?说实话这简直轻而易举,但是后果也很直接,江南士族明面上必然屈服于自己,但是暗地里肯定对自己的掣肘、抵制将更加疯狂。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的时候威力最大,可是当它落下来,那就跟废铁没什么分别……

想了想,房俊也干脆直接说出自己的条件:“晚辈建设军港、码头,所需人工、建材皆要从当地招募筹备,各家不得以各种原因暗中掣肘、抵制。筹建市舶司,更是陛下圣旨,总管海贸事务,这一点任谁也更改不得。各家可以撇开市舶司,甚至可以继续走私,但是不得以各种手段胁迫、威逼各地商贾加入市舶司。就这两点,若能做到,则晚辈既往不咎,若是阳奉阴违,那就等同于阻碍晚辈的前途。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阻人前程,亦可说是不共戴天了,届时有什么后果,勿怪言之不预。”

萧瑀颇为诧异,疑问道:“就这两点?”

“就这两点。若是答应,大家相安无事。若是不答应,那就一拍两散,生死各安天命!”

萧瑀苦笑道:“好歹亦是朝廷一品大员,怎地这般口出市井之言?若是各家不加入市舶司,依旧自行与海外贸易,难道你会视如不见?”

房俊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就是走私,就是违抗圣旨,抵制中枢诰令。晚辈的水师,就是剿灭海盗的!”

第七百七十章 华亭镇

“那就是走私,就是违抗圣旨,抵制中枢诰令。晚辈的水师,就是剿灭海盗的!”

杀气腾腾的话语,令萧瑀心底一颤,觉得房俊这一口白牙似乎都在闪闪发光,好似一只饥饿的猛兽正张开血盆大口,面对自己的猎物已经亮出了獠牙。

不过房俊的话说的没错。

市舶司的建立是中枢诰令,是诸位宰相在政事堂商议的结果,经由三省启动程序最终通过,这就是国策!江南士族可以在暗地里玩弄一些手段,打打擦边球,但是若敢公然抵制国策,自有国法纲纪论处。

洞悉世情的萧瑀几乎可以预测,江南士族以后将要面对的将是无比严酷的打击。

因为早已将海贸视为禁脔的江南士族,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己嘴里的肉送给房俊的……

轻轻一叹,萧瑀颓然道:“即是如此,老夫自将二郎的话语带到便是,如何取舍,自有他们自己决断。不过无论各家如何决定,萧氏一族都将全力拥护陛下的旨意、中枢的诰令,定然对二郎不遗余力的支持。”

大唐日渐昌盛,国运昌隆,顺势而为,方才是保全之道。若是只贪图眼前的利益而网顾大势所趋,必是破败之途,智者所不为也。

五牙战舰为首的水师船队浩浩荡荡沿江而下,直至出海口处,方才拐入一条向南的水道。

此处便是吴淞口。

吴淞江,古名“松江”,又因流域在古代吴国境内,故称之为“吴淞江”。

吴淞江原为长江入海前最后一条支流,长江入海口也被称作“吴淞口”。明代“黄浦夺淞”以后吴淞江成为黄浦的支流,长江入海口仍被叫作吴淞口,实则若是改为“黄浦口”更恰当一些……

不过现在的吴淞江依然是吴地的最重要河流,水量丰沛,浩浩荡荡向东奔流,绝非日后安静秀气全无气魄的苏州河可比,河口最宽处呈喇叭型,望之有二十里宽阔,水面茫茫,素有“吴淞古江,故道深广,可敌千浦”之称。

五牙战舰沿着河口溯流而上,水面尚算宽阔,但毕竟多年未曾疏浚,致使河床有些淤积,进入水道之后便有派往前方的测量船不停的测量水深、河床宽度,避免船体厚重吃水甚深的五牙战舰搁浅。

房俊立在船头,看着浩荡的水面,两岸荒凉的盐碱地上一汪汪水洼,以及遍布的高高的蒿草,充满了沧海桑田时空错乱的茫然。

这里就是黄歇浦,属于华亭镇范围。

若是沿此河道继续溯流而上,由分岔的河流转入另一条河道黄浦江,便是日后上海的所在。

目光极处,千年之后的那一片灯红酒绿、放歌跑马的繁华都市,似乎一袭矗立于眼前。

嗯,左侧沿江可以有一条大道,右侧可以有一座塔,只是塔身之上串联两个圆球的诡异形状是这个时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弄出来的,更别说那四百六十八米的高度……

时空溯流,物非人也非!

船形水上,烟波浩荡。

一刻钟之后,便见到一座水寨立于西岸,只是远远望去规模不小却甚是残破,星星寥寥几条水师战船横七竖八的靠在码头处。倒是无数的巨大木料被堆放在水寨不远处的岸边,甚是显眼,仿若一座巨大的木山。

东晋咸和年间,虞潭﹑袁山松先后在吴淞江口修筑沪渎垒,守护苏州东翼,即便到了南朝之时,亦是军事重镇。隋朝攻灭南朝之后,在此设立军镇,名为华亭镇,派水师驻守江口,拱卫苏州。

唐朝军制大多承袭自前隋,华亭镇的驻军也只是换了一套军装换了一套旗帜,依旧驻守于此……

房俊看着四周茫茫荡荡的盐碱地、芦苇荡,心里很是有一种哔了狗的感觉。这就是自己的封地啊!若是一千四百年后的东方明珠该有多好?哪怕是一千年前的松江府也行啊!可是现在这里除了芦苇荡、蒿草和盐碱地,还有啥?

就这破地方,封给自己有啥用?估计一斗粮食都收不上来……

船队浩浩荡荡直抵水寨,寨中驻军这才发现了这支庞大的船队,呼呼啦啦不少兵卒围到栈桥上,对着江中的船队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驻守此处多年,可尚未见过如此庞大的船队。

尤其是那艘五牙战舰,额滴个乖乖!这也太大了吧?

五牙战舰缓缓靠岸,房俊在兵卒簇拥下跳下战船踏足栈桥,便有一名武将急急忙忙跑来,单膝跪地施礼道:“末将华亭镇水师统领杨修武,参见侯爷。”

房俊看了一眼这人,虽然执礼甚恭,却颇为不喜。

一身甲胄被他穿得歪歪斜斜,脸孔赤红满身酒气,胡子拉碴邋里邋遢,像土匪响马多过朝廷武将……

“起来吧,前几日本侯已经行文于你,不知兵舍准备如何了?”

在离开江都尚未到达牛渚矶的时候,房俊便派人前来接洽,命华亭镇驻军准备好水师兵卒的房舍以及所需军需辎重。

听到房俊上来也不寒暄就直接询问这件事,那杨修武就有些苦着脸,讷讷说道:“这个……末将接到大总管的书信,便全力筹措军资,开建房舍,只是……困于银钱有限,未能达到侯爷定下的目标,且人力缺口实在太大,即便已经全力以赴日夜搭建房舍,但毕竟时日太短,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已然是吞吞吐吐,满脸冒汗。

房俊的威名自牛渚矶一战便威震大江南北,一百具装铁骑在南山矿场硬生生杀得变成血人,死在铁骑冲锋之下的亡魂不下数千,实在是威名赫赫!

房俊早已交待自己的事情自己却未完成,正是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借自己来立威,杨修武怎能不怕?

谁知出乎他预料的是,房俊并未生气借机发作,反而笑呵呵将其拉起来,温言安慰道:“杨将军何必惊慌?本侯又不是不讲理之人。本侯当着陛下的面立下了军令状,是以心中急切,这才做事急躁了一些。杨将军镇守华亭镇有功,诸事繁忙,急切之间未能完成本侯的交待亦是常理之中。虽说你我均是大唐军人,军令如山半分不敢慢待,可毕竟人力有时而穷,只要用心做事,本侯自然不会苛责与你。但若是在本侯面前阳奉阴违,甚至暗中耍弄手段,那可就休要怪军法无情了!”

杨修武早已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这番话就这么细声细语的说出来,比之疾声厉色反而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杨修武自然知道房俊这是在敲打自己,一咬牙,表态道:“多谢侯爷体谅,自今日起,末将定然以侯爷马首是瞻,但有军令,赴汤蹈火亦慨然而行!”

房俊笑了笑,拍了拍杨修武的肩膀,并未给予他一个定心丸,转开话题说道:“此地乃是本侯的封地,杨将军何不带本侯视察一番?”

“诺!”

杨修武站起身,脸上的汗都不敢擦,恭恭敬敬的躬身站在房俊面前,引着房俊四处查看。

一旁的原华亭镇驻兵看着一贯嚣张跋扈的统领大人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一阵解气……真当这华亭镇是你家的天下啊?欺负我们这等府兵也就罢了,在这位大总管面前还不是乖得跟兔子似的?前几日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这位新任的大总管到不了华亭镇上任就得被丢在江里喂鱼……

哼哼,这回等着挨收拾吧!

不过看来这位大总管满和蔼的样子,跟传闻的凶神恶煞模样差距很大,不知能不能镇得住杨将军呢?人家毕竟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子弟……

第七百七十一章 儆猴子的那只鸡(上)万字!

新唐书·兵志当曾说——唐初,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而总之者曰道。

而这个“镇”,初始是戊守边界的军队,后来变成了节度一方军政的“藩镇”。

华亭镇附近千里凋敝,人烟稀少,耕地更是十不占一,彻头彻尾的荒凉贫瘠,因此几乎沿着宝山、昆山、故县山一线,不仅吴淞江西侧的不少土地是华亭镇之内,连东侧的地域亦皆为华亭镇所属。

其地之广,不下于苏州四分之一,但是驻守此地的兵卒却只有寥寥三十几人……

整个华亭镇内居民总数只有数千,几乎全部分布在吴淞江对岸的海边,以煮盐为生。然而盐碱地不生树木,作为煮盐燃料的芦苇荡,却纷纷被各大世族圈占,不许百姓砍伐,各家俱以煮盐牟取暴利。

骑着战马在码头周围转了转,听着杨修武不厌其烦的讲解介绍,似乎这家伙真有转投房俊阵营的打算,将江南士族在华亭镇的种种不堪作为事无巨细偷偷抖落出来……

及至来到码头不远处的一座缓坡,站在坡游目四顾,眼前却是紧靠吴淞江的一处水湾,但是显然经由人工修葺,四周岸坡皆有青石护坡,形成一个大水塘,又在江边修筑堤坝隔绝江水,建有水闸,只需将水塘的江水由另一侧的闸口排出,便赫然是一处造船厂。

杨修武见房俊四处打量,也知道江边昨晚连夜运来的木料都是要造船的好材料,便介绍道:“此处乃是一处船厂,据说是东晋之时所建,南朝曾经加以修葺,只是前隋之时却彻底没落搁置。”

房俊打量一下四周地形,他虽然不懂基建,但是大致建造船厂所需要的自然条件还是心有数,稍微看了看,便知道此地只需稍做修葺,便是一处船厂的好地点。

只不过大唐对于水军的重视程度明显不够,如此完善的船厂便任由搁置废弃。由此可见,唐朝期的几次对外海战能够取得胜利,完全是大唐的造船技术领先周边国家太多,即便承袭前隋的家底,照样打得几个邻居满地找牙!

可是当房俊的目光移向水塘与码头之间的那块地域,脸色却陡然沉了下来。

杨修武一看不好,刚想辩解几句,便见到房俊已经打马沿着山坡疾驰而下,只好无奈的跟,心里求爷爷告奶奶这位大总管千万不要发飙……

房俊手里捏着马鞭,任由胯下战马四蹄在地踢踏走动,脸色阴沉如水。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正有几个衣衫褴褛的杂役有一搭没一搭的搭建房舍。芦苇荡里割来的芦苇和着黏土,砌成低矮的墙壁,然后再面薄薄的覆一层芦苇编成的席子……

这特娘的是给我的士兵建造的营房?

连山区的公共厕所都不如啊好不好?

而且算是这样简陋至极点,既不能遮风更不能挡雨的“茅厕”,放眼看去也不过只有一二十间。房俊完全相信这几件“茅厕”定然是传出自己在牛渚矶大胜之后,这个杨修武仓促之下临时开始建造的,在那之前,杨修武根本没打算按照自己的嘱托行事!

都以为老子得葬身在牛渚矶么?

呵呵……

房俊理也不理身后匆匆赶来的杨修武,一言不发打马便走。

杨修武看着房俊的背影,无奈的叹口气,神情阴晴不定……

他是弘农杨氏的偏支出身,在族并不受重视,况且弘农杨氏在杨素、杨玄感父子身亡之后,很是有些消沉,未能在改朝换代当得到足够的利益,反而随着杨玄感的造反实力大损。因此,他能够得到华亭镇统领这个职务已是大大不易。

华亭镇虽然贫瘠,但一墙之隔的海虞城、苏州却是江南顶顶繁华之地,杨修武甫一到此,便被奢华的生活所征服,很快投入到江南士族的怀抱,帮助看守各家在华亭镇沿海的芦苇荡,沆瀣一气。

江南士族欲在牛渚矶置房俊于死地,这在江南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于种种缘故,无论是江南士族还是房俊本人亦或是枢都未曾言明而已。杨修武既然同江南士族一体,房俊的生死本身又与弘农杨氏无甚关联,最重要的是一旦房俊抵达华亭镇,自己这个“土皇帝”也当到头了,杨修武自然乐得房俊被宰掉,因此根本没将房俊派人送来的书信当回事。

至于什么建造营房、采买辎重这些事情统统丢在脑后,房俊遣人送来的银钱倒是都落了他的口袋……

及至房俊在牛渚矶反败为胜,杀出一个赫赫威名,杨修武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整日里哀叹自己醉生梦死倚红偎绿的“土皇帝”生活终于到头了,一时之间居然将房俊的书信完全忘记了!

等到房俊到了海虞城的消息传来,杨修武才将此事想起,这才连忙组织了一些杂役建造营房,但是军需辎重是肯定没法采买了,因为银钱已经被他花光了大半……

这可怎么办?

那房俊完全不是善茬啊!若是以此治自己的罪也完全说得过去,即便是弘农本家出声恐怕也压制不住房俊!

危机之,杨修武想出了一个“以身抵债”的法子……

在他想来,房俊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总要有一个熟悉各种内情的心腹吧?自己若是投靠过去,房俊必然欣喜,以往小小的罪过自然不值一提。非但能脱离险境,反而能攀房俊这跟大粗腿,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是房俊现在的表现,让杨修武心里有些没底。

刚刚还言笑晏晏满面春风,怎地一转眼变脸了?

心惴惴,杨修武紧跟着房俊回到码头边的营房之。

房俊已然坐在正,脸色阴沉。

杨修武战战兢兢的束手立于一侧,心打鼓,不知房俊这厮是要处置自己,还是接受自己的投靠?

房俊拿起桌案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水,耷拉着眼皮说道:“杨将军,将镇账簿拿来,给本侯瞧瞧。”

杨修武心底猛地一跳,查账?

不好,这黑脸小子是要收拾我的节奏啊!

眼珠子乱转思索着消弭险境的法子,耳边陡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喝叱。

“大总管让你拿账簿,还愣着干什么?想违抗军法么?”

杨修武吓得一哆嗦,一回头,见到以为膀大腰圆身材健硕的军汉瞪着一双牛眼站在自己身侧,心里一突,赔笑道:“刘校尉,本将……”

他是想说“本将的级别你高啊,能不能客气点”,然而话未说完,眼前便是猛地一黑,一只钵大的拳头的边狠狠的砸在自己的面门,一时间惊醒乱跳,脑嗡嗡作响,“嗷”的一嗓子要跌倒。

刘仁愿却前一步,干脆利落的将杨修武的手臂别在身后,另一只脚踩在他的后背,将他狠狠的压得跪在地。

杨修武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大叫道:“大总管饶了我吧,末将这叫人拿账簿来……”然后冲着门外大喊,让人速速取账簿来。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獐头鼠目身材单薄的镇长史抖抖索索的拿进来几本账簿,递给刘仁愿之后想要转身退走,却被另一侧的席君买一脚揣在膝弯,惨嚎一声跪在地,疼得满头大汗。

房俊自然懒得去查账对账,军自有从家带来的精通算学的人才,三下五除二,很快账目便一清二楚。

第七百七十二章 儆猴子的那只鸡(下)

房俊看着白纸之写得清清楚楚的贪墨数额,嘿嘿冷笑:“真特娘的是人才啊!关皆说某房俊是财神,可若是依着我看,杨将军才是名副其实的财神,这敛财之道让本侯是自愧不如啊!兵册华亭镇的府兵满员是一百二十人,现在只有三十一人,其余八十九人的伙食辎重、日常消耗都被你吞了,你好,很好!”

房俊当真是出离愤怒了!

活了两辈子,他尚是首次听闻在大唐初年的贞观年间有吃空饷的纯在!当然,府兵是没有军饷的,但朝廷会发放伙食用度,这些都被杨修武给贪墨了!

最可气的是,自己遣人送来书信的时候还顺带送来两千贯,是觉得地方军镇大抵也是浑水一通,想必都被下下挖了个干净,自己填补一点银钱事小,若是耽搁了军卒住宿,可影响军心了。

却没想到这家伙做得这么绝,这才几天?两千贯只剩下账面的不足三百贯……

贪墨都贪到老子头了,不收你收拾谁?

房俊将纸放在桌案,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说道:“华亭镇统领杨修武贪墨军资,欺瞒下,勾结海寇,残害良民……”

“大总管,冤枉啊!”杨修武魂儿都快吓飞了,勾结海寇?残害良民?那啥,虽然我干了,但是你特么没证据啊,这不是信口雌黄、栽赃陷害、要害人至死么?!

房俊看也不看他,继续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纪,如此胆大妄为、残暴不仁之败类,依军法,当斩!”

杨修武完全吓傻了,居然一时间忘记反驳。

这要将我斩了?

等到刘仁愿拽着自己的发髻向后拖,杨修武这才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大叫道:“大总管,侯爷!冤枉啊,末将只是贪墨了一些军资而已,何以致死啊……大总管,你不能杀我,我是弘农杨氏的子弟啊……房俊,你特娘的滥用军权,草菅人命,不得好死!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刘仁愿稍微缓了一缓,看了看主位之的房俊。

没想到这家伙还是弘农杨氏的子弟,这可有点麻烦。弘农杨氏现下虽然有些式弱,但毕竟底子犹在,前隋辉煌一时,现如今朝堂之诸多大臣都与其家有些瓜葛。

若是这么砍了……

房俊不悦的瞪了刘仁愿一眼,喝道:“因何延误?在本侯的水师里,只认军法,不认脸面!莫说是弘农杨氏的偏支,便是陇西李氏的子弟,犯了军法,本侯照杀不误!还愣着干什么?拉出去,砍了!人头悬挂于辕门之,以儆效尤!”

“诺!”

刘仁愿答应一声,回头狠狠的踹了兀自挣扎的杨修武一脚,骂道:“娘咧!一个偏支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与前来帮忙的席君买一起,将杨修武拖了出去。

房俊神情全无异状,在西域、在牛渚矶杀的人实在太多,现在他发现自己也渐渐成了历史那些“杀人如麻”的人物,已经完全不将人命当成一回事,哪怕是他自己的。这是所谓的环境改变性格吧,再这样一个人治大于法治,连皇帝的性命都随时有可能完蛋的社会里,人命实在是如同草芥一般的东西……

这不是房俊想要的,所以他要努力去改变这个时代,至于最终能做到哪一步他自己亦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自己有些事情必须去做,而且要努力做得更好。

我来,我见,我征服……

不过为何非得要杀杨修武,正如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以儆效尤而已。

虽然跟萧瑀谈好了条件,但房俊也知道一江南士族一贯自以为是的德性,算明面支持房俊,背地里也必然是阳奉阴违,会不断的给他找麻烦。这帮家伙掌控江南太久了,早已将自己当做这片膏腴之地的土皇帝,当年的隋炀帝甚至要赖在江都不走期冀于得到他们的襄助平灭国内四起的烽烟,跟山东门阀、陇西世家展开对抗,小小的房俊算是个什么东西?

若非现如今大唐国运昌隆,这帮井底之蛙甚至会有早饭作乱划江而治的心思……

他们短视的目

光早已被祖祖辈辈的教训死死的束缚在脚下的土地,根本看不见房俊的计划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财富,他只知道自己嘴里的肉哪怕吐出去喂狗,也不能给别人抢走!

这是时代的局限。

跟这样的人是没法解释什么全球战略、经济合作的概念,只能用杨修武的人头向他们告诉他们一个事实——跟着我,有肉吃,跟我作对,要当心脑袋!

所以,杨修武很幸运的成为房俊儆猴子的那只鸡……

原本对于萧瑀带来的房俊的条件,各家议论纷纷都觉得房俊太过嚣张,不加入市舶司是海盗?你要剿灭?竖子简直狂妄!可是当杨修武的人头高高的挂在水师大营的辕门,以及房俊将一块御赐的“皇家水师”的匾额竖起来之后,江东三郡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弘农杨氏虽然式微,可毕竟是前隋一等一的世家豪族,杨修武算只是个弘农杨氏的偏支,可那也是弘农杨氏的子弟啊!这么被房俊按一个“墨军资,欺瞒下,勾结海寇,残害良民”的罪名,盏茶功夫不到砍了脑袋……

先前好叫嚣的世家子弟各个都觉得后脖颈冒凉风,好像自己的大好头颅也有些不太保险。

这家伙是真敢杀啊!

况且杀杨修武还是大张旗鼓的姿态下根本不怕得罪弘农杨氏,若是杀几个江东子弟,房俊只需要派遣“义士”出马行了,你算想事后跟房俊算账都没理由。

是“义士”干的啊,跟人家房俊有什么关系呢?

一时间,江东子弟各个感受到了房俊的狠辣,纷纷噤声,老老实实的做一只被吓坏的猴子吧,唯恐成为被房俊盯的下一只鸡……

是以,当房俊以水师名义大张旗鼓的招募流民、贫民充作杂役,大肆建设房舍、码头、船厂,江南士族尽皆沉默以对,保持着与萧瑀商谈好的“不支持,不反对”态度。

以往每当原历经天灾**,便会有大批百姓背井离乡,渡江寻求一片安静的乐土。可惜的是,即无财产更无土地的他们再来到江南之后,才会发现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天堂。的确,江南气候适宜、河道密布、雨量丰沛,作物生长繁盛,粮食产量极高,甚至越过五岭之南的广袤土地能够一年两熟,稻谷满仓。

但这些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渡江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崭新的称呼——流民!

没有土地、没有房舍,甚至没有户籍,只能依附在世家豪族的周围,遭受最残酷的压榨和剥削。付出最努力的劳动,却依旧三餐无继,食不果腹……

江东三郡有着大量的流民,世家豪族是靠着他们的辛勤劳作,以付出极小的口粮便能获得大量的劳力。

房俊的招募消息渐渐在江东传开,不少活不下去的流民纷纷遁逃脱离世家的控制,前往华亭镇。

这一切,只因为房俊的承诺——每一个成年劳力,每工作一天将获得一个工分!

起先没人知道工人是个啥玩意,直到在码头工的流民爆出“每一个工分可以在镇公署换取粟米半斗,或者钱十,或者肉二斤……”

顿时,大量流民甚至包括当地的百姓疯狂涌向所谓的“镇公署”。没办法,按照这个报酬,一个壮劳力一天所得能够得一个五口之家全天吃饱饭,若是一家有三个壮劳力……额滴天,这不是要发达么?

唯有江南士族面面相觑,“工分”是个啥?

这房俊到底要干什么?

第七百七十三章 扯虎皮拉大旗

“镇公署”大堂之内,席君买将房俊刚刚写好裱装起来的一幅字挂在主位之后的墙壁上。

堂下站着的裴行俭一脸肃穆。

“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这幅字被房俊称之为《官箴》,仍旧是房俊最为擅长的字体,笔画圆秀,间架方正,撇画、捺画、以及横比较舒展,字势横展,字体介于行楷之间,显得流美动人,又不是庄重温厚,可谓笔笔精到,字字珠玑。

这三十六字《官箴》,可谓字字警策,句句药石。

它诠释为官之本最重要的莫过于两点:一是公;二是廉。

下属敬畏我,不在于我是否严厉而在于我是否廉洁;百姓信服我,不在于我是否有才干而在于我办事是否公正。公正则百姓不敢轻慢,廉洁则下属不敢欺蒙。处事公正才能明辨是非,做人廉洁才能树立权威。

短短的三十六个字,裴行俭却从其中陡然顿悟,原来做一个好官其实并不难,公正、廉洁而已。可是与此同时又深深知道,房俊袖手旁观,问道:“有何感想?”

裴行俭赞叹道:“看似简单,实则极难,理解容易,做到却是殊为不易。”

房俊呵呵一笑:“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守约,共勉吧!其实这段话是别人看啊,并不是本侯的真实想法。本侯一直认为其实为官不怕贪,就怕不做事。”

“这是何道理?”裴行俭瞪眼。

“那是说说,一个端方守正却迂腐无为的官吏,跟一个虽然贪墨却事事尽力的贪官,哪一个对百姓更有好处?”

“贪官乃国之蠹虫,帝国因其而倾覆,人人得而诛之!清官为民造福,廉洁奉公,乃万民之福祉,侯爷岂能本末倒置,不辨是非?”裴行俭气呼呼说道,两眼大张,指手划脚,恨不得将这位侯爷脑壳敲碎,好好瞧瞧是不是脑子里生了虫子,因此才会胡言乱语?

房俊耸耸肩,不欲同裴行俭争辩,轻描淡写的说道:“孩子,你还太年轻,这险恶的世道绝非你所认为的非黑即白,充盈着太多的灰色。”

裴行俭还欲争论,门口一阵香风掠过,一个俏生生的白衣美少女小跑进来,拉着房俊的手兴奋道:“中午吃什么?我要吃油泼面!”

小丫头自幼被族人宠爱,又生活在隐居避世的环境里,对于男女之防毫无概念,就这么毫不避嫌的拉住房俊的手,那温软的小手有一丝滑滑的触感,令房俊这个“老司机”心中一荡,温言道:“今天不行,中午有一位贵客前来,要设宴款待。”

正欲和房俊理论一番的裴行俭见状,两眼一翻,跟席君买默默抬头看上屋顶非房梁,心里暗暗鄙视。

侯爷太无耻了,聿明家的小丫头毫无机心,又是个馋嘴贪吃的,侯爷就故意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故意引诱小丫头,然后趁机摸摸小手占便宜……

只是不知若是被他简直能通天彻地的聿明氏老者知晓,好不好将你这个混蛋给阉割掉?

聿明雪一听,就撅起嘴儿。她对那些正规的酒宴极其不感兴趣,反倒是喜欢房俊弄出来的油泼面啊、葱花饼啊这些简单却别具风味的吃食感兴趣,每一次都会吃很多,现在非但原本尖俏的下颌已经圆润起来,平坦的小肚子都粗了一圈儿……

房俊并不知裴行俭等人心里的鄙视,若是知道了必定大呼冤枉,咱房二是那样的人么?只不过是因为这臭丫头总是抢自己的房间睡觉然后将自己撵走,所以故意弄出各种好吃的将她喂得胖胖的以此报复而已。

但他似乎又忘记了,这可是大唐啊,是一个以“肥”为美的年代,整个世界都跟他“细腰长腿”的审美观不一样……

中午的时候,房间亲自率领手下一干“打手”在码头迎接孔颖达。

孔老头一月之前就已经致仕,辞去了所有官职,为此李二陛下还闷闷不乐。

早先房间曾向孔颖达发出邀请,请他出任即将成立的水师学堂祭酒一职,当时孔颖达曾说考虑考虑。房俊以为这只是老头的客套话,礼貌的拒绝自己而已。

谁知刚刚致仕一个月,老头便南下苏州,来到华亭镇,自然是令房俊喜出望外。

山东孔家作为天下儒门之首,不仅为天下儒学奉为正统,便是各个朝代的当权者亦有爵位封赏。武德九年,敕封孔子之后为“襃同褒圣侯”。

孔颖达虽非孔氏族长,却亦是孔子嫡系子孙,更是孔氏一门现如今名望最著之人。且不论其人学识傲视当今天下,单单这个孔子嫡孙的名头,就能够胜任水师学堂的祭酒一职,最起码做一个镇宅的“吉祥物”绰绰有余……

老头将至七旬,头发花白,穿着一身轻薄的绸衫,自船头跳下踏足栈桥之上,依旧步履扎实精神矍铄,推开房俊伸上前欲参附的手,状似不悦道:“老夫还没到需人搀扶的地步,这假惺惺的一套用在别人身上吧,老夫可受不起。”

房俊也不尴尬,呵呵一笑说道:“您老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看不透?晚辈不过是想要展示一番心中喜悦之情,让您老觉得宾至如归,可您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晚辈,着实令人尴尬啊。”

孔颖达嗤笑:“你会尴尬?放眼关中再也寻不出比你脸皮更厚之人。”

房俊瞪眼道:“怎么可能?赵国公就比晚辈的面皮厚多了,您只不过是被他弥勒佛一般的伪善笑容蒙蔽了而已。”

孔颖达拿手指点点房俊,极度无语。

都知道房俊与长孙家不和,可是有必要这般拿长孙无忌做筏子、开玩笑?

沿着栈桥走过江边刚刚用水泥铺就的长街,孔颖达边走边饶有兴致的大量四周的景况。此时陆陆续续已经有附近大量流民和平民前来做工,只是距离房俊所需的人力还差得远,而且各项建筑所需物资正在各处调拨,还不能开展大规模的建设,因此便将吴淞江西岸划出一块空地,建筑房屋,不然等到将来人越来越多,住宿就会成为大问题。

中午,就在镇公署里设宴招待孔颖达一行。

“说实话,您来现在来的有些早了,学堂的建设尚未开工,想要正式开课,怎么也得明年春天。而且此地千头万绪一切都刚刚开始,条件着实艰苦了一些,晚辈心内惶恐啊。”

酒过三巡,房俊一副“我为你考虑”的神情说道。

孔颖达人老成精,怎会听他放屁?当即冷笑:“你小子越来越虚伪了,这不好。心里怕是巴不得老夫早早赶来的,有老夫这块牌子立在这里,大总管你可是有了更多招募人才的依仗。不过话说回来,老夫这个名头,你小子打算卖多少钱?”

果然是“人老奸,马老滑”,老东西都快活成精了……

房俊讪讪道:“瞧您说的,咋这么难听呢?当然不可能将您卖钱,只是您不是正在编撰《五经正义》嘛,晚辈就将这风声放了出去,说是您打算征集天下儒门学子,排除经学内部的家法师说等门户之见,于众学中择优而定一尊,广采以备博览,结束自西汉以来的各种纷争,摒弃南学与北学的地域偏见,兼容百氏,融合南北……”

孔颖达眼珠子都鼓起来了,胡子气得颤巍巍的!

《五经正义》是孔颖达毕生心血,欲借以此书名垂后世,却被房俊弄成天下人人皆知、人人都想参一脚的事情。如此一来,就算这本书编撰成功,那也不是自己一人的功劳哇!

老孔气得就想一耳刮子将这混小子打死……

这不是扯虎皮拉大旗么?

第七百七十四章 儒学正统

借着老夫的名头招揽人才就罢了,居然将老夫的《五经正义》都给利用里,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孔气得胡子乱翘想杀人!

这部《五经正义》孔颖达毕生心血之所在,就想着这辈子将这部书编撰成功,皆以名垂后世功成名就,受到后世儒学子弟敬仰。可房俊这么一弄,必然天下学子云集,到时候这本书成了儒家一大盛事,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与老子何干?

可这话又有些说不出嘴,难道要说我编撰这本书就是为了名垂后世,至于什么“兼容百氏,融合南北”根本就是噱头?

孔颖达的确有借书成名的心思,当然并不完全如此市侩!现在被房俊这么一掺和,老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

这个气啊!

眼看孔颖达气得快到高血压了,房俊赶紧解释道:“此书规模浩大,绝非一人一力可以承担。若是能将西汉以来的经学成果尽行保存,使前师之说不致泯灭,后代学者有所钻仰,岂不是儒家一大功德,作为主编的您来难道就不是备受后人敬仰的先贤圣哲?而且越是多的人参与,这本书的影响力就越大,说不定就可以让《五经正义》被朝廷颁为经学的标准解释,若是当真如此,就算是完成了前所未有的经学史上从纷争到统一的演变过程。到那时候,您就是一个对儒家经学具有总结和统一之功的大经学家。”

孔颖达仔细思索,觉得房俊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儒学从西汉开始便流派众多,师说不一。

当时《诗》分齐、鲁、韩三家,《书》分欧阳、大小夏侯,《礼》有《仪礼》、《礼记》,其中《礼记》分大小戴,《易》分施、孟、梁邱、京,《春秋》既分公、谷二传,公羊又有颜、严之学。

经学史上称这些分歧为“师法”。

后来经师又在师法的旗号下更生异说,于是又分出“家法”,再由家法中分出各种专家之说。就像树干分枝,校又分枝,枝叶繁茂,渐失根本,经义难明。故有“学徒劳而少功,后生疑而莫正之叹”。

后来古文畅兴,纠葛更生。

《诗》有毛传与齐鲁韩争雄,《易》有高费与施孟争胜,《春秋》有左传异军突起,《礼》又出现《周礼》与分高低,《书》又得壁中古文十六篇……

文字今古,师说歧异,种种分歧,更扰得经学讲坛迷雾重重。

在此之前,曾有三次全体学术界的大讨论。

一是西汉宣帝有石渠阁大会,二是东汉章帝有白虎观之议,三是东汉末郑玄不讲家法,遍注群经。

石渠阁之会,重点讨论今文经内部师说繁粹的问题,讨论结果,不仅没有统一师说分歧,反而增立博士,加剧了经学内部异说的产生;白虎观之议,重点讨论今古文分歧问题,结果著为《白虎通义》,用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加西汉谶纬迷信统一意识形态,对古文经说的优秀内容无所取正,并未达到学术统一的目的。

这种情况在政权分离之时,倒还可以容忍,但天下统一之后,特别是自隋王朝设立郡国之学以养士,开设明经、进士科取才以后,没有一个统一的经解作教材和课试标准,势必给教育和选举工作带来很多麻烦。

隋文帝下令考试国子监学生,准备择优录用,可是“自正朔不一将三百年,师训纷给无所取正”,答案不能同意,众博士无法评出考卷……

这就尴尬了。

而随着本朝科举考试兴起,众多儒门学子得到了晋升机会,偏偏由于儒家经学的答案不统一,给经学考试带来极大的难度,因此房俊在领导科举考试改革之时,便大量删减经学的考题,反而增添了大量有关国学和算学的试题。若是经学能有一个统一的答案,岂有沦落至如此境地?

嗯,不管房俊的本意是打压经学还是什么,反正儒家子弟就是这么想的……

作为儒学领袖,孔颖达编撰《五经正义》的初衷,便源于此。

房俊对此倒是不反对。

儒家学说未必有后世一些极端分子所说的那般不堪,甚至认为是导致中华民族落后于世界的罪魁祸首,禁锢思想阻碍自然科学的发展什么的更是扯蛋。

自汉而降,儒家学说便是统治阶级全力扶持的唯一正统,为何隋朝的科技不落后为何唐朝的科技不落后?为何两宋的科技水平傲视全球?为何明朝前期照样领先世界?

说到底,一切都是制度惹的祸,跟信奉什么学说并没有实质的关系。

儒学本就是一门哲学而已,讲的是修身养性,宋代中期以前的科举考试都是策论居多,甚少考到经义,而到了明清两朝,且将经义典籍拔高至无限的高度,偏偏要去追捧“半部论语治天下”,你不亡国,谁亡国?

而且前期的儒家经学的主题思想是积极而且健康的,只是到了宋朝后期,程朱理学使其进入臼巢走向极端,而明清两朝的八股文才是禁锢思想的罪魁祸首!

儒学经义对于一个人的自身修养、道德培育是极其有效的,因此房俊对于儒学绝对不反感。

见到孔颖达气愤渐平,房俊趁热打铁说道:“您是主编,可以主导一切,您就是这部《五经正义》的灵魂!就是儒家学说的中兴之士!就是后世儒学子弟的至圣先师!”

“至圣先师”这个名大概宋朝才会御赐给孔子的后人,房俊现在慷他人之慨,事先给了孔颖达,也不算过分,反正都是孔家人……

孔颖达这次意动了。

房俊所说的“主编”之位,的确是这部书的核心。

在注疏编纂过程中,义例的制定,是非的考论,皆由孔颖达定夺。作为主编,孔颖达有权在众多的经书章句中,选择一家优秀的注释作为标准注本,然后对经文注文详加疏通阐释。

孔颖达也是个俗人,是俗人就有功名利禄的追求,而既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又能集中天下儒学杰出之士编撰此书,作为儒学传世之经典,可乐而不为呢?

不过孔颖达历经世事,自然沉得住气,心中依然认同了房俊的提议,面上却依旧是一幅“我很不爽,你欠我钱”的神情,淡淡说道:“便是当真能集中天下各家儒学子弟编撰成书,又能刊印几本呢?就算刊印出来,无数穷苦儒学子弟,又有几人买得起这样的一本书呢?”

房俊差点冲着老头竖起一根中指!

咱房二一向都是敲别人竹杠敲得当当响的人物,今日居然要被你这老敲一笔?

可是孔颖达的名头确实好用,现如今天底下的文化人基本都是儒家子弟,有他这尊大神坐镇,天下英雄还不得竞相来投?

欲取之,必先予之……

房俊咬了咬牙,放血一般说道:“知识,是吾辈区分于禽兽的本质。弘扬知识、传播知识,更是吾辈之重任,因此近期晚辈会成立一家书局,用以刊印即将开始编撰的《农书》。等到前辈这本书编撰成功,晚辈刊印一万本,并且每本的售价绝对不高于二十文,前辈以为如何?”

孔颖达顿时眉花眼笑:“房二郎不愧是慷慨之士,这等传播学识的好事,要多多益善。老夫这副名头,便卖于你吧,随你折腾。另外,老夫自会修书给一些老友,邀请他们前来华亭镇,或许闲暇之时亦能在学堂中教授一二。”

老孔闻听房俊会刊印五千本《五经正义》,并且售价只有区区二十两,可是乐坏了。如此一来就会有更多的贫寒学子能够接受最正统的儒学教育。

只是不知当老孔知道房俊正打算借由晋阳公主的名义将《农书》免费刊行天下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心情……

第七百七十五章 奉旨打劫

两相得益,各取所需,席间气氛愈来愈好。

孔颖达也破例小饮几杯,这种江南的花雕酒有别于关的酒水,更与房家的酒水不同,别有一番滋味,老孔很喜欢。饮了几杯,老孔便抬头瞅着正堂之的那幅官箴,很是称赞了一番。

“言简意赅,直指官场本质,好,字更好。”

陪酒的裴行俭趁机说道:“夫子,先前学生与侯爷谈及为官之道,侯爷言及无所作为的清官尚不及贪墨恶劣的贪官对于百姓有益,学生不解,请夫子解惑。”

孔颖达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一侧非房俊,对裴行俭郑重说道:“若论及处理事务的才华,老夫认为你远在房俊之,但若是说起高屋建瓴、对于人心、世道的理解,房俊却远远在你之。这世本无绝对的善恶好坏,更无绝对的是非黑白。好心可以办坏事,坏人也绝非一无是处,世间之道,在于庸,在于和。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发而皆节,谓之和。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裴行俭听得云山雾罩,孔颖达却已不再多说。世间至理,却总是与宣传的世界观相悖,这一点的确令人唏嘘,再说下去,有教坏小孩子的嫌疑……

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只有当身临其境,其义自明。

菜过五味,孔颖达精神有些恹恹,房俊便吩咐撤了酒席,叮嘱孔颖达好生休息。一路顺江而下舟车劳顿,孔颖达很是困顿不堪,便挥挥手将房俊赶走。现在学堂尚未动工,孔颖达便暂时居住在镇公署之内。

房俊临走之时,孔颖达言及明日可否去学堂的地址看看,房俊却说道:“夫子先歇息两天,这两天晚辈有一桩大生意,完成之后自然要陪夫子在左右转转。”

孔颖达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你小小年纪心怎地尽是铜臭之事?好端端的一副玲珑心窍已被铜臭玷污,简直不知所谓,暴殄天物!”

这话倒是令房俊很是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在孔颖达心的地位还不低……

“非是晚辈市侩,实在是圣旨在身,不得不为之。”

“哦?陛下的旨意?不知是何生意,能够让陛下颁旨?”

“奉旨打劫。”

“啥?”

孔颖达目瞪口呆。

“侯爷,陛下何时曾下旨,命吾等打劫?”

水师大营之内,裴行俭一头雾水的问房俊。

房俊翻了个白眼:“咱是皇家水师,那是陛下的私军,不受兵部管辖,只听陛下号令。现如今有海寇啸聚于海洲,劫掠过往商船,图财害命,吾等前往清剿,劫其敌资以自用,正所谓奉旨打劫是也!”

裴行俭大汗……

听着房俊振振有词胡说八道,裴行俭知道水师的第一次海战即将来临。

到了华亭镇之后,房俊便注意收集各种各样的资料,尤其对海商的资料尤为看重。这几日多有海商反应有海寇啸聚于海洲的群岛之,劫掠过往商船,甚是嚣张。

苏定方等人也尽是面容古怪,对房俊的瞎扯腹诽不已。

好端端的一次出海剿匪,偏偏要说成是奉旨打劫,这人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房俊一贯语出惊人,见怪不怪。

苏定方问道:“现在水师初成,有兵卒三千五百人,各式战船三百多条,区区一股海寇,想来问题不大。只是末将虽然忝为水师都督,但从不曾历经水战,不知大总管可有何海战之术,用以教我?”

时下整个大唐的水军都极其落后。

前隋三征高句丽,虽然培养出大批精锐的水军将士,但更多的都在数次对战葬身鱼腹。而参与的水军则在隋末动荡的环境渐渐沉寂,消失。而大唐建国以来所有的重心全部在应对陆的威胁,水军几乎荒废。

最终导致眼下水战人才极度匮乏的窘境。

要知道几十年前,大隋的水师还曾打遍东洋无敌手……

原本华亭镇的兵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杨修武担任统领以来,根本无心操练兵卒,连战船的日常养护都统统废弃,又懂得什么水战之法?

房俊被苏定方问得也是挠头,他哪里懂什么水战之法?

“本侯乃是官世家出身,哪里懂得什么水战?刘仁愿,你家不是世代武将镇守边疆么,你来说说。”

刘仁愿一脸茫然:“大总管,我家世代武将不假,但都是骑马射箭长枪大刀,我哪会水战啊?除了来时在路的日常操练之外,见都没见过!”

没人懂得水战……

不过房俊对此不以为意,大不了以战代练,拿这些海寇蟊贼练练手,等到海寇清剿的差不多,这支水师也大抵脱胎换骨了。

而房俊并不重视时下水战之法的原因,则是源于他自己的建军计划。在他的计划里,这支新式的水师与以往的水军截然不同,无论是新式的风帆战船还是即将大规模装备的火枪、火炮等等武器,都将原本的水战之法带来划时代的改变。

算现在是一群精通水战的精锐,不久之后当新式武器装备部队,也照样各个都成了新手小菜鸟,还是得从头学起。

现在首要的目的,是提升这些菜鸟水军的自信心和凝聚力……

“这一伙海寇的实力如何?”房俊问道。

负责整理情报的裴行俭说道:“有各式海船二十几艘,其战船十艘,是前隋的水军战船,不知从何得来。人数则在两百左右,各个骁勇善战,下手狠毒,诸多被劫掠的海商都是船毁人亡,很少留下活口。”

房俊一拍桌子:“这对了!咱们船他们的大,他们的多,人也他们多,这是碾压!还要什么水军战术?”

对于各种军事战术,房俊当真是一窍不通。

前世算是个半吊子的军迷,没事儿的时候看看机枪大炮,看看飞机战舰,可谁会去研究各种战术?

何况房俊一直是一个“装备论”的信奉者,认为当装备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可以形成局势的碾压,战术优势将会无限度的削弱。

尤其是这个科技落后的时代,只要自己的船够快、够大、够强,两军对阵,火炮齐射火枪轰鸣,对任何一支水军都是碾压的姿态,战术落后一些完全可以慢慢的去总结,去进步!

像当初在西域两次遭遇突厥狼骑那样,自己懂个屁的战术?当时面对突厥狼骑的冲锋吓得两股战战,结果“震天雷”这么一扔,还不是旗开得胜?

苏定方、刘仁轨相视一眼,算是认同了房俊的意见。

没办法,现在水师的情形是如此,整个大唐也找不出像样的水军将领,以往的水军名将不是改行当了骑兵是认为水军已经再无前途,不肯前来。

只能靠着自己慢慢摸索,慢慢的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水军战术出来。

裴行俭看着挂在墙壁的简略地图,忧心忡忡说道:“海洲岛屿众多,水道繁杂,若是贼人避而不战,依靠地形与我们周旋,则大大不妙。”

海洲是后世的舟山群岛,向来以岛屿众多星罗棋布而出名。甭说在不熟悉的水道追杀贼寇,若无当地人的向导,很容易迷失航线像陷身迷宫,兜兜转转也出不来!

不过房俊对此早有准备:“本侯已有安排,定然让海寇无所遁形!”

正在这时,门外的兵卒来报:“许州郭待封,绛州薛仁贵,辕门外求见!”

第七百七十六章 薛仁贵,前来报道

这一刹那,房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郭待封是个什么鬼他不知道,但是薛仁贵……

这可是军神李靖之后,仅次于苏定方的大神啊!

这家伙怎么跑我这里来了?难道当真是穿越者的附加属性光环,虎躯一抖,王八之气四射,名臣武将竞相来投?问题是自己不记得啥时候抖过啊……

“有请!”房俊压制住兴奋的心情,努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不好表现的太兴奋,那样显得有点掉价。

苏定方等人并不感到意外,现在谁都知道水师将是日后东征的主力,刷功勋不要太简单,各大家族也好,与房家关系走得近的大臣也罢,都会跟房俊拉拉关系,将自家的子弟送到水师来。

这还仅仅是开始,想必在将来这样“走后门”的会更多……

没过片刻,两人自门外走进。

“在下薛礼”“在下郭待封”

“见过大总管!”

房俊淡淡的“嗯”了一声,摆摆手:“毋须多礼。”

眼睛却在二人身上上下打量,当然主要还是观察薛仁贵,郭待封是谁,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没听过的名字,那就必是历史上默默无名之辈,毋须多加关注。

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毋须去承担用人失误的风险,有本事没本事,听听名字就知道。固然会有一些人因为某些特别的缘故在历史上声名不显,但这种人毕竟凤毛麟角。

薛仁贵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膛白皙脸容方正,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稳稳当当一站,颇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厚重,见之便知是心性沉稳之人,与人好感。

这就是“三箭定天山”、“脱帽退万敌”的名将,个人武力值超强!

与他相反,那个叫郭待封的却相去甚远。

年岁同薛仁贵差不多,模样倒是不错,但身材瘦高脸青唇白,双眼无神精神恹恹,单薄的身形似乎一阵大风就能吹倒……

此时郭待封拿出一封书信,笑嘻嘻的直接上前两步想要递给房俊,口中说道:“家父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郭讳孝恪,往年与房相亦是故交。从今以后,咱们兄弟也得好好亲近亲近……”

他话音未落,耳边陡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喝叱:“站住!大营之内,岂可借故接近主帅?”

郭待封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站住脚步,手里的书信已经被人夺去。那人恭恭敬敬上前,将书信递给房俊,然后回头怒视郭待封:“退回原处!”

郭待封心里火冒三丈,想要骂人,可是见到这员战将五大三粗目露凶光,心里微微一颤,赶紧退回原处。心里却很是不屑,一个破水师而已,据说现在兵员未至五千,战船也不过百来艘,牛气什么?居然还玩起一军主帅的那一套,也不怕别人笑话……

薛仁贵略一沉吟,亦说道:“在下亦有书信呈上,请大总管过目。”

自有兵卒上前,将他的书信结果呈给房俊。

房俊将两封书信一一展开,大略看了一遍。

薛仁贵的书信是张士贵所书,信中倒也没说别的,只说薛仁贵是其故人之后,少有神力,志在军伍,请房俊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予以照顾。但是又特别提到,毋须太过优待,可称量薛仁贵的本事,公平对待即可。他因昔日故旧之情,不忍薛仁贵生活艰辛蹉跎岁月,故而请求房俊收留任用,但自此之后,薛仁贵但凭本事为他自己谋前程,若是不堪任用,房俊自可任凭处置。

张士贵这封信与其说言辞客气,倒不如说是对薛仁贵的能力很信任,相信只要房俊能够公平对待,便自有出头之日。

而郭孝恪这封信,则通篇都是浓浓的官场套路。

对于自己的儿子,他一个字都没说,只说与李绩乃是生死之交,听闻李绩数次提及房俊的名字,心生向往,后生可畏……

这老东西脸皮倒是厚的可以,还“后生可畏”,我认识你是谁啊,就摆起长辈的谱了?信中提及李绩,不过是一种小手段,让你误以为这件事情李绩也是知道的,可房俊岂能看不穿这种官场之上的低级小把戏?若是李绩当真知晓此事,或者赞同郭孝恪的安排,那么以他俩“生死之交”的交情,李绩必然会另行给房俊修书一封,言及此事。

而信的最后,则让房俊隐隐愤怒。

“二郎于高昌之产业,日渐兴隆,某不胜欣慰。犬子若有一二差错,还望二郎看在某之薄面多多担待,则二郎之产业,某定然尽力维护,不令二郎失望……”

娘咧!

跟我谈条件不算,还敢威胁我?

是不是我不收你儿子,你就敢对我在高唱的产业下手?

这个老流氓!

房俊没怎么听过郭孝恪的名字,不知其人如何,但从这封书信就可看出其嚣张跋扈的性格。什么素质啊,就这种人也能担任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李二陛下什么眼神!

高昌的产业那是我自己的么?

无论葡萄酿亦或是羊毛收购,那都是有关西域稳定的大战略,就算你是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你就敢破坏政事堂议定的国家战略?

不是找死么……

房俊微微一哂,对郭孝恪的威胁言语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心中很是不舒服。

他瞅了瞅堂下的二人,想了想,说道:“跟二位说句实话吧,本侯身在官场,自然不可能标新立异、公平守正,有些人情亦是不能拒绝。但本侯有言在先,收下你们可以,可是在水师当中到底能占据什么样的位置,那就得取决于你自身的本事。若是你当真有能耐,本侯举荐朝廷,封你一个副都督都不在话下,可若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那就莫怪本侯不近人情,怎么来的,你就怎么回去。水师之中,各个都是骁勇善战之精锐兵卒,谁拖了后腿,触犯了军法,勿谓言之不预!”

收肯定是要收下的,官场之上小小的潜规则,怎么能谁的面子也不卖呢?花花轿子人人抬,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大家方便,自然不无不可。可若是当真不可造就,甚至起了负作用,房俊也完全能翻脸将人赶走。

水师是他以后的根基所在,绝不容许因为人情世故影响了水师的战斗力……

薛仁贵慨然答道:“卑下明白!”

他有充足的自信,凭自己一身本事定然能在水师之中闯出头来!只要能成为军官,便可在附近安置家业,将乡间苦守的妻子接出来……

郭待封也答了一句“明白”,底气照样充足。

他老爹虽然比不得程咬金、尉迟恭那等虎将深受陛下宠信,可现在也是一品大员,主政西域,料想房俊这话也不过是走走过场,难道还这能给自己赶走不成?虽然自己其实本不想来这里,但自己不来与被人赶走,那可绝对不是一回事,若是传扬出去,他郭家二郎的面皮往哪里搁?

房俊面上似笑非笑,淡淡说道:“那就这样吧,先安排你们住下,分发兵刃甲胄,今晚全军出发,出海剿匪,你二人暂且就在冲锋队里效力,待清剿海寇之后,本侯再为你等安排具体职务。”

薛仁贵面无一色,恭谨答道:“诺!”

心里则暗暗欣喜,看来自己来的时机不错,而这位大总管将自己放入冲锋队里,明显是称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只要好好表现,岂不是立刻就能被大总管看入眼中,青云直上?

第七百七十七章 扬帆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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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薛仁贵的跃跃欲试相,郭待封却明显兴致不高,甚至隐隐排斥。

老子是来镀金的呀,一见面让老子冲锋陷阵?话说谁知道海寇的战斗力如何,万一遇一群亡命之徒,我这小身板儿还不得交待了?

不过转念一想,有自己老子在呢,房俊怎地也不会借机要我的小命的?嗯,越危险的地方容易捞取功勋,房俊必然是怕贸然安排自己一个好职务显得太突兀,引起其余人的反弹,听说这水师里各家族的子弟可是不少,总得要表面公平对待吧?只要自己走这么一遭,随即升自己的官,想来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这么说来,这个房俊虽然年纪没有自己大,官场之的这一套玩的倒是挺溜……

席君买带着两人出去安排住处、领取装备,房俊问苏定方:“这郭孝恪,都督可熟悉?”

苏定方追随李靖多年,虽然处处受人排挤,但是对于官场之一些人物的熟悉程度非是房俊可,当然这指的是那些历史声名不显的人物,否则房俊何必问他?

连他苏定方都不能房俊更了解他自己,房俊甚至能查出他往后数二十年都干了些啥……

苏定方答道:“熟悉算不,但对于其人也略知一二。此人年轻时便心高气傲,但因不事生产、再相见胡作非为,被乡里视为无赖,却也很是闯出了一些名头。隋朝末年,此人率领乡里数百人投靠瓦岗军李密。李密大喜,让他和英国公一同驻守黎阳,自那以后,此人便一直在英国公麾下任事。后来瓦岗军溃败,英国公归顺大唐,便是命郭孝恪奉表入朝。此人一直碌碌,最大的功绩便是当年与虎牢关献计,使得陛下三千破十万大败窦建德,因此获勋柱国。不过此人桀骜,在朝并无亲厚之人,连英国公也对其多有不满,并不将其视为部属。”

原来这也是个棒槌,跟自己一样并不招人待见……

房俊略微放心,便吩咐道:“都回去准备吧,今晚入夜时分出发,明早日出能抵达海洲。这是水师第一战,不容有失,诸位当齐心戮力,一战而胜!”

“诺!”

几员大将接令,各自退出,前去检查麾下兵卒的准备情况。

房俊伸了个懒腰,刚想回去补一觉,门口白色人影一闪,顿时头大……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有那么讨厌么,这么不受你待见?”

聿明雪撅着嘴,来到桌案前一脸不忿的瞪着房俊。

房俊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姑奶奶,我这边事情多着呢,不管你想干嘛,等我打仗回来再说,行不行?”

聿明雪顿时忘记了刚刚房俊对自己的可恶态度,将双手撑在桌案,身探前,晃了晃纤弱没什么规模的身,两眼放光说道:“要打仗啊?把我带呗,我还没见过打仗呢。”

这算是“华儿女多志,不爱红装爱武装”么?

房俊断然拒绝:“当然不行!这可是打仗,真刀真枪要死很多人的,你一个小姑娘凑什么热闹?乖乖在家等着,本侯凯旋归来,给你弄两样好吃的。”

聿明雪瞪眼:“姑娘怎么了?本姑娘打你这样的一个能打八个,凭什么不让我去?说不定到时候还得我保护你呢!”

房俊一张黑脸憋得通红。

这个死丫头,虽说却是打不过你,可也不能整天把这事儿挂在嘴吧?算是事实,可是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姑娘天天在你耳边念叨“我能一个打你八个”,是谁也受不了哇!

房俊火气也来了,砰的一拍桌子:“我说不行不行,战船之,岂能有女流之辈?此事断不可行,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可不是房俊瞎说。

大海险恶,风急浪涌,一个不慎是船覆人亡,自古以来认为女人船不详,不许女人船出海,这个规矩直到房俊穿越的那个年代依旧在某些偏僻的渔村保留着,更何况是战船?

见到房俊发火,聿明雪可知道随船出海是没戏了,撇了撇嘴巴,翻了翻眼睛:“真当谁稀罕么?哼,不去不去!”

冷哼一声,甩袖离去,留给房俊一个纤细苗条的背影……

房俊大感头疼,心里念叨着那位聿明氏的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你愿不愿意让族的子弟来帮我,可总得把聿明雪带回家啊,一个姑娘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头瞎胡混,你不担心?

这老头心也是够大的……

傍晚时分,船队集结,“呜呜”的嚎叫声响彻整个码头和军营,一队队兵卒步伐整齐的小跑栈桥,登各自的战船,颇有一种军容鼎盛的气势。

孔颖达小睡了一觉,此时精神抖擞,背着手站在码头边,对房俊说道:“二郎练兵果然有一手,这些各大家族的部曲家将,才几天被你操练得有模有样,不简单啊!”

房俊客气道:“样子货而已!真正的战斗力可不是练出来的,是打出来的!除去跟着晚辈在牛渚矶连番恶战的那些兵卒,余者虽然亦有不少此前曾投身军伍,但毕竟水战与陆战不同,还需经过连番的战斗在战火慢慢成长。”

这话也不仅仅是谦虚,步伐一致、军容整齐,这些只需军训几日能看到显著效果,但是跟真正的战斗力并没有多大关系。真正能够让一支部队有“魂魄”,有打不散、打不死的精神,绝对不是练出来,既要真刀真枪的去打,更要让他们有信仰!

为了信仰,才能无畏,蔑视生命,蔑视死亡,才可称其为不败之雄狮!

若想这支水师爆发出超强的战斗力,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在兵卒当进行犹如后世的那种“政治委员”的制度,不断对这些兵卒进行洗脑,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战、为谁而战,他们的牺牲又多了伟大的价值,自然无惧死亡,勇猛无俦!

可是他不敢弄这些!

没人能他更明白这种制度的威力,万一操作不当,被有心人借题发挥恶意曲解,他可有麻烦了!现在李二陛下对他无信任,算他杀人放火李二陛下都会睁一眼闭一眼,可若是事关谋逆……

绝对被李二陛下分分钟搞死!

龙有逆鳞,忠诚,是李二陛下的逆鳞!

你忠诚于我,我自然给你最大限度的宠爱和信任;可你若是背叛我,那只有死路一条!

且不说房俊根本没有当皇帝的野心,算他有,可是想要在贞观年间造反?

呵呵,想太多了……

孔颖达问道:“此战可有凶险?”

这一点房俊倒是无自信:“凶险自然是没有的,无非是否能够全歼贼寇而已,海洲岛屿众多,水道繁杂,一不留神可能让那帮家伙溜掉,想要追可不容易。不过只要再过几天,莱州船厂的工匠将悉数抵达,晚辈也请求陛下调集天下各处的造船工匠前来华亭镇,届时将会开始建造一种全新的战船,大洋之,再无敌人可以逃脱!”

“哦?即使如此,不知老夫可否随行,亦见识一番海战?呵呵,老夫一辈子都是个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却偏偏最是向往有朝一日能骑马阵,冲锋杀敌!现在杀敌是不能想了,只是想感受一番战场的氛围,还请大总管多多通融。”

孔颖达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倒是让房俊意外。

老头子心气儿居然还挺高……

第七百七十八章 海寇

房俊本来不愿意孔颖达随行的,兵凶战危,刀剑无眼,战场之上谁敢说必胜?万一老头有个好歹,自己可就成了天下儒门的罪人,别说招揽人才了,不被视为公敌就不错……

不过转念想到五牙战舰的巨大防护力,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全军尽墨吧?

房俊便点头笑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既然夫子有凌云之壮志,晚辈焉敢不欣然从命?”

孔颖达大笑道:“老夫聊发少年狂,这句诗余写得好,有气势,不知可有全词,让老夫赏鉴一番?”

“待到战舰之上,在给夫子品评如何?”

孔颖达揶揄道:“以酒佐词,羽扇纶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呵呵,房大总管志趣远大,这是效仿江东美周郎么?”

“惭愧惭愧,周郎貌美,晚辈万万不及。”房俊微笑。

“哦?只说外貌不及,可见在智计之上却毫不相让,小子,要懂得谦虚才好!”

“晚辈不才,怎肯让古人专美于前呢?”房俊很臭屁的笑道。

孔颖达大笑:“呵呵,你小子果然有趣,比长安城里那些飞鹰走狗的纨绔和沉闷无趣的书呆子强多了,看来这一次南下不会寂寞了。”

谈笑之间,房俊搀扶着孔颖达踏上木板,登上五牙战舰。

“呜呜呜”号角鸣响,旌旗招展,出去看守大营的千余兵卒和百来条战船之外,其余两百余条战舰齐齐出发,在宽阔的江面划出一道道雪白的尾迹,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浩浩荡荡进入长江,直奔下游的出海口。

隋朝末年,大批精锐水军在东征高句丽的战斗中溃败、消散,整个水军一蹶不振,一些海盗趁机崛起。及至隋朝覆灭,大唐新立,陆上的威胁便一时也不曾断绝,整个帝国的重心全部云集在西北边疆,抵御胡虏的寇边劫掠。

大唐立国以来,水军从未曾受到重视,形同虚设。

自隋末而至现在,可以说是海盗水寇最为猖獗的黄金年代,大唐水军式弱,万里海疆任由他们来去自如,但凡过往商船,轻则按货值抽取过路费,往往逢十抽取三、四,重则劫掠货物,杀人灭口。

数股盘踞东海的海盗水寇,以“三大帮”为首,纵横海疆,劫掠高句丽、新罗、倭国的航道,即便是从西方远来的大食船队想要在东南沿海进行贸易,易得好生笼络这些海盗,否则翻脸就是杀人躲船,哪怕大食船队往往数百条船一起行动,碰到这些地头蛇也是凶多吉少……

盖大海虽然不属于“三大帮”之一,手底下几百人在盘踞海中洲的海盗之中也算是数得着的势力。当年王大海父亲盖彦曾是“梁王”萧铣手下战将,被任命为江州刺史。可惜当时大唐水军由李孝恭、李靖率领,自夔门顺江而下,萧铣的水军一触即溃,不久江州即陷入重围。

江州刺史盖彦举城投降,却被李孝恭斩杀。盖大海奋力杀出重围,也不敢去江陵,以免被萧铣问责投降之罪,只好召集旧部残兵顺江而逃,出了东海占岛为寇,天不收地不管,倒也自在快活。

盖大海率领麾下海寇占据了一处岛屿,倒也经营的似模似样。论实力,盖大海不算是海中洲群寇当中最强的,但是其年头多,颇有些家底。

多日的阴雨终于放晴,夜幕之上星斗满天。

岛上的“聚义厅”修筑得很是大气,此刻灯火通明,盖大海就在厅中主位上坐着,拧着眉毛打着哈欠听着属下的汇报。

“你是说那房俊率着麾下船队出海了?”

“没错!眼线有密报,新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房俊与傍晚时分船麾下船队出海,曾言及此行乃是剿灭水寇,但具体目标尚不明确。”

盖大海拍了拍宿醉的脑袋,最晚酒喝得有点多,又在刚抢来的那个吴地少女身上折腾了太久,刚刚睡下就被属下从被窝里喊起来,精神难免萎靡。

不过听到房俊率军出海的消息,还是清醒了一些,想了想,觉得房俊的目标不一定是自己。海中洲群寇汇聚,几乎每一座有有淡水饮用的岛屿都被海寇霸占,数量众多。这些海口之中,自己不是实力最强的,也不是名声最大的,又不是最弱的软柿子,想啃下开可得崩掉几颗牙……

想来想去,房俊都没有理由将自己作为目标。

睡意已然消散得差不多,盖大海站起身,瞅了瞅外面的天色:“还有几时天亮?”

“不足一个时辰了。”

盖大海随意吩咐道:“朝廷水师的目标不会是我们,传令下去,多加望哨,就算水师来了,吾等依靠地利亦足以周旋一二,将那房俊缠住,使他损兵折将,届时,其余盗寇必然群起而攻之,他能不能活着回到华亭镇,就看他命够不够硬!”

“属下遵命!”

其余几个首领亦觉得岛主所言不虚,遂接连告辞,先后离去。

盖大海活动一下健硕的四肢筋骨,响起昨夜的景致,一团热火又从心底升起。自从亡命在这茫茫大海之上,有多少年没有尝过这等身骄肉贵的名门闺秀的滋味了?

只要想想那幼鹿一般楚楚可怜的眼神和细细的哀鸣,盖大海就有忍不住的冲动,转身大步直奔卧房而去。

卧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盖大海急吼吼的褪去衣服,露出长满胸毛的上身,便向床榻上扑去。掀开被子,手往里边一抹,没有预想中的温软滑腻,反倒是黏糊糊的什么东西,鼻子里紧接着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常年的海盗生涯令盖大海的神经极其敏锐,意识到不妙,立刻一个挺腰从床上跃起,一把将被子撤去。

床榻上一个曼妙纤细的女子浑身赤裸的仰躺在那里,本是丰满娇嫩的心口处一个骇然的伤口,涌出的鲜血浸透了床榻,此刻已然渐渐凝固。

一把锋锐的匕首正握在女子手中,面容惨白,死不瞑目。

“呸!”

盖大海惊魂甫定,狠狠的啐了一口。那匕首是自己放在床榻的席子下面的,一年四季都放在那里,就是为了有什么紧急情况的时候以之防身,却不想被这女子找到,用以自戕性命。

“真他娘的扫兴!”

没想到这女子如此贞烈,已然被自己的情况下却依然寻死,这令盖大海很是不爽。他一向吹嘘自己傲人的体魄,可以领所有女子趋之若鹜,心甘情愿的拜倒在他的胯下。这个女子明显是打击到了他的自尊,恼羞成怒之下,抽出腰间的佩刀就是一顿猛砍。

七八刀下去,女子纤弱的尸体早已没了人形,盖大海这才将喽啰叫来,用床榻上的席子被褥卷起,丢到后崖去喂鱼。洗了手,就浑然无事的走出卧房,拐进旁边的一个跨院,哪里有去年冬天抢回来的一个倭国女子,虽然身材矮胖了一些、容貌丑陋了一些,可是千依百顺,什么姿势都玩得很开,盖大海一直很满意。

孰料刚刚走到跨院门口,院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个喽啰大呼小叫的跑进来:“岛主,大事不好!”

满心泻火不得发泄,盖大海烦躁得很,闻言顿时大怒,飞起一脚就将这喽啰踹得闷声一声倒飞出去,嘴里大骂:“没头没脑的乱喊乱叫,活腻歪了就去后崖跳海,难道还得本岛主费力送你一程不成?”

那喽啰连滚打爬的爬起来,叫道:“岛主,朝廷的水师杀来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人民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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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露出鱼肚白,大海之极目远眺,已然可以望出去很远。

盖大海目力极好,爬到旗舰的桅杆远远望去,之间北方的天际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战船铺天盖地的驶来,那船速极快,显然是朝廷经制的战船,既有风帆鼓风又有桨手划水,只是眨眼之间距离便又近了一些。

盖大海从桅杆爬下来,脸色阴沉。

他以为房俊不会将他作为首要攻击目标,然而事与愿违,看着对方船只的航行方向,分明是奔着他这座小岛直扑而来,气势汹汹。

“这小王八蛋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放着那么多大鱼不去打,偏偏盯老子?”

盖大海大马金刀的坐在战船的舱,气急败坏的大骂。

手下喽啰面面相觑,心说您再怎么骂也没用,还能把人家骂走了?赶紧想办法退敌才是正经!

盖大海骂了一会儿,自然也知道此时最无用的骂人,骂得再欢实,人家房俊的船队也不会绕道去往别处。心急火燎的想了半天,权衡着利弊,知道自己这几百号人万万不是房俊的对手,那小子手底下的兵卒在牛渚矶杀得整座山都染红了,自己这点人算个啥?

只是后悔没能早一步预防万一,将岛的钱财转移别处,现在想要运走怕是来不及,都要白白便宜了房俊那个混蛋!

“赶紧召集人手,将岛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不值钱的留给房俊,让那王八蛋给他老爹留着买棺材!”

盖大海心疼的嗷嗷大叫,拳打脚踢将手下的喽啰赶走,赶紧去收集金银财宝,至于岛那小山一样的粮食是肯定拿不走的,干脆吩咐人一把火全给烧了!

岛的盗寇匪徒一向当大爷当惯了,从来都是他们驾着船撵得别人哭爹喊娘狼奔豕突抱头鼠窜,何时被人追门来打?听到盖大海的号令,顿时乱成一团。

金银财宝、锅碗瓢盆哪一样都不舍得丢弃,抢来的女人那更不舍得扔掉,推推搡搡什么东西都往船带,整个码头像是逃难的灾民,混乱不堪。

盖大海一看这还了得?这速度没等自己的人都船呢,朝廷水师那边杀过来了!咬着牙命令身边的亲兵拎着刀子,见到不守规矩的砍,见到携带的女人杀!

片刻之间,码头哭爹喊娘宛如人间地狱,鲜血染红了海水。

不过经由盖大海这么狠狠杀了一通,剩余的贼寇也知晓逃命要紧,将岛值钱的物品带,都了战船,女人则尽数抛弃。不过这帮穷凶极恶之徒最是残暴,知道此后这些女人算是逃脱魔掌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尽数砍杀个干净!

一时间,凄厉的惨嚎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女子别砍杀的绝望悲呼……

盖大海目眦欲裂,狠狠的一拍船头,咬牙切齿道:“某经营此处二十年,却一朝被房俊倾覆,房俊,此仇不共戴天!”

船的喽啰亦是各个神情凶悍愤怒。

此地是他们的小王国,缺女人出去抢,缺粮食了出去抢,缺钱了出去抢……只要出去抢,那要什么有什么,简直是天堂一样的存在!

可是一旦这处栖身之地没了,茫茫大海,何处是他们的家园?

海洲岛屿千余,但是有淡水能够生活的岛屿却不多,此时早已被各路海寇占据,哪个能让给他们?想要在海洲生存下去,接下来要跟其他的海寇抢夺岛屿,那将是不死不休的死战!

这一刻,所有的海寇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将朝廷水师恨之入骨!

盖大海深深吸了口气:“传令下去,所有战船拔锚启航,我们去七星连环岛暂避风头,看看有无机会可以狠狠的斩杀这帮朝廷鹰犬,再决定去留不迟!”

部属闻听此言,全无异议,当即打起旗号挥动旗帜,七八十条战船接到命令,纷纷拔锚启航,调头向南逃窜。

房俊站在五牙战舰的船头,有些后悔乘坐这种船出海。

这种五牙战舰是为内河的水条件建造的,吃水浅,重心高,亏得海洲附近洋流平稳,今日又是无风无浪,否则随时都有舟覆人亡的惨剧发生……

想想若是自己出师未捷舟先覆,恐怕将会成为历史的一大笑话。

远处的岛屿腾空而起一条粗粗的烟柱,浓烟滚滚,房俊叹口气说道:“这帮贼寇将粮食烧了,这个盖大海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识时务者,知道不敌我们的水师,便果断弃岛逃走,看着这次的缴获不会太理想。”

一旁的孔颖达实在听不下去,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此言差矣!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能轻易动之?每一兵一卒,都要用在保家卫国之重任!此次出海,水师的目的乃是剿灭海寇,肃清航道,使得万千海商得意顺利通行,行商天下。岂能张嘴闭嘴的缴获、收益、利润,你有这等心境,与那些海寇何异?”

道德君子,最是受不得房俊这种市侩的心思,一想到这小子生生将一场为国为民剿匪的战斗说成大败海寇缴获物资……孔颖达觉得一阵心塞。

房俊却是他还要悲愤……

大唐的这群大儒,人品道德的确大部分都堪称完美,他们自己的修养达到了一个高尚的境界,便会要求别人也如同他们一般仁慈宽厚。

却不知人与禽兽讲道德,如傻瓜何异?

最重要的例子是征服高句丽之后,所派遣的驻军要依靠大唐由海路运输过去,消耗麋大,因此朝的众多大儒群起奏,请求高宗皇帝将驻军撤回,理由是国家供养这些驻军完全没有用处,那地方穷得吃不饭,咱不能从高句丽老百姓嘴里抢吃的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是礼仪之邦,天朝国,只要新立一个皇帝个表称个臣,咱们再年年给他们一点赏赐行了。

到时候高句丽名义还是咱大唐的属国,咱又不用驻留大量军队,岂不是皆大欢喜?

于是,历经隋唐两朝四位帝王、数十万健儿前赴后继血染沙场埋骨异域打下了这片江山,最终渐渐丢弃,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安东都护府”废弃,这片土地被彻底丢弃……

其实当时薛仁贵驻守平壤城的军队只有两万精锐,完全可以让高句丽当地补充后勤补给,偏偏要讲究什么“天朝国”,讲究什么“礼仪之邦”!

天朝国怎么了?天朝国帮你维持政权稳定,得白干活不吃饭?

礼仪之邦怎么了?礼仪之邦要对一群身怀恶意的异族讲究道德仁义?

简直不知所谓!

房俊觉得不能惯着这帮腐儒毛病,不然等到征服高句丽之后,这帮道貌岸然的家伙又会跳出来搞事情,便正色说道:“左传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么今日晚辈也要问夫子一句:高句丽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

孔颖达气得瞪眼:“老夫在跟你说清剿海寇之事,缘何扯到高句丽身?”

房俊不理他,自顾自问道:“晚辈再问一句,这些海寇该不该剿灭,高句丽该不该征讨?”

“海寇该剿,以此肃清海疆;高句丽该剿,以此安靖边患!可王者之师,师出有名,名正则言顺,你口口声声缴获敌资,是何道理?”

“海寇既然该剿,为何不能以海寇的辎重以养水师?高句丽该征讨,为何不能用高句丽之辎重,以养我大唐之虎贲?帝国百姓缴纳税赋,辛辛苦苦有多不容易,为何不能以敌养我,以战养战?您说我们是王者之师,可我要说的是,我们更是人民之师,是大唐子民供养这支军队,我们为什么不能抢夺敌人的辎重,以减轻大唐子民的负担?”

孔颖达气得胡子直翘:“强词夺理,满口胡言!”

一甩袖子,进船舱去了……

房俊叹口气,挠挠头:“老顽固……”

第七百八十章 人与禽兽

船队继续前进,等到驶进港湾,岛上唯一一座码头就在眼前。三三两两破败的舢板被遗弃,随着海浪起伏颠簸打着转儿,岛上已是浓烟处处,显然海寇在逃窜之前放火烧毁了大部分物资。

等到再近一些,所有水师兵卒都呆住了……

码头附近的海水已经被鲜血染红,栈桥上、码头边、大海里,到处都是女人和老者的尸体,横七竖八载浮载沉,岸上的血迹一直延伸至岛上唯一的一座山丘下那一片房舍,其状之惨,宛如人间地狱。

水师兵卒大部分都有从军的经历,也曾有不少人跟突厥人真刀真枪的干过,更曾目睹过被突厥骑兵劫掠过的村庄,眼前的惨状,较之突厥人的残暴分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毕竟突厥人大多是将青壮和女人掠走,将幼小的孩童和老年人杀死,这些海寇却是大肆屠杀,不分老幼。

孔颖达站在船头,浑身打颤,眼珠子都红了。一辈子生活优渥与学问打交道的大儒,往来皆是饱学之士礼义之家,这种屠杀之后的惨状只是在书本上见到过,最凄惨悲壮的“五胡乱华”也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一番,怎能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当年的胡虏将汉人当作“两脚羊”,这些海寇与之有何分别?

“禽兽,一群禽兽啊!毫无抵抗力的女人对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更何况他们已经逃走,又何必要如此残暴统统赶尽杀绝?简直丧尽天良,人神共弃,人人得而诛之……”

孔颖达不愧是饱学大儒,道德水准绝对是当世最高的那一拨儿,眼珠子都气红了,可嘴里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连句狠一点的骂人话都不会说……

不过房俊觉得让老夫子见识见识这般惨状是有好处的。

历史上的那些所谓却清流文臣之所以口口声声“礼义之邦”“道德宽厚”,大多都是因为他们只是坐在繁华的城池里看着眼前的战报,没有直观的意识到那些异族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没有那种更直观的震撼和愤怒、悲伤,因此他们就只是放放嘴炮,从来不认为那些异族和他们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房俊看着岛上的惨状,问孔颖达:“待会儿若是活捉了海寇,是不是要好生对待,先将他们押回华亭镇审问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会幡然醒悟,毕竟都是汉人嘛,一时误入歧途做下错事,也不是不可原谅……”

闻听此言,孔颖达顿时爆发了。

手指都接触到房俊的鼻子,口水唾沫更是喷了房俊一脸:“你说什么?都是汉人?可以原谅?还好生对待?你个小王八蛋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那些海寇还是人么?审问个屁!他们根本没人性,对待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那就要斩尽杀绝,一个不留!指望他们会幡然醒悟,你还不如指望老夫能提刀上阵杀敌!”

房俊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点点头,向左右下令:“留下一旅一人,登岛给我仔仔细细的搜,若有海寇,当即格杀,若有伤者,立即施救!其余人等随某追击海寇,听好了,不要俘虏,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附近战船上的兵卒齐声呐喊,然后一艘船一艘船的传开,一时之间“杀无赦”的吼声在宽广的海面上震荡传播,声势滔天!兵卒们早已被眼前的惨状刺激得怒火填膺,恨不得立即追上海寇将这些禽兽一个个撕成碎片,士气爆棚!

五牙战舰随即启航,船尾后方百余战船紧随其后,当刚刚在港湾里完成转弯,后方已经有几十条战船冲上浅滩,兵卒直接跃入海水之中,完成登陆,向岛上冲去。

五牙战舰打出旗号,乘风破浪,沿着岛屿向南行驶。

回到船舱,房俊问此行的向导:“贼寇逃遁,附近可有供其躲藏的岛屿或者港湾?”

向导是个盖大海团伙的老海寇,前些时日才被水师捉住,此行负责带路。背叛了岛主,在这海寇的规矩里那就是十恶不赦之罪,自己的小命就操之于房俊之手,用不着房俊杀他,只需将其丢弃在这片海域里,自己就一点活路多没有,任意一个海盗都能将他斩杀,然后拎着人头去盖大海哪里领赏……

“海中洲岛屿众多,能够停靠的港湾不计其数,不过依小的看,盖大海并不会走得太远,毕竟此岛被他经营了数十年,再想寻到一个这样的地方几乎不可能,是以定然会待在附近,看看有无机会多会岛屿,轻易不会彻底死心。”

房俊打量一番这向导,此人皮肤黝黑相貌粗犷,但思维清晰,言行举止之间颇有些沉稳,奇道:“读过书?”

向导苦笑一声:“小的老家在河间郡,家中也曾小有资产,幼时读过几天私塾,识得几个字。后来窦建德造反,吾家与窦建德妻族曹家素来深有积怨,被其胡乱按个罪名抄了家,阖家惨死。小的当时出门,得到乡人示警,这才乘船出海逃过一劫,此后便沦落大海,被盖大海收归麾下。说实话,这些年为虎作伥,坏事也做了不少,不敢奢求活命,只求大总管能看在小的带路的份上,给个痛快。”

房俊为难道:“这个……不太好办啊,若是按着本侯的想法,都是汉人,一时误入歧途总要给个机会的,可是这位孔老夫子不愿意,他说海寇人人得而诛之。你不知道,这老头很厉害的,本侯不敢不听,所以你若是心中有冤,变成厉鬼也不来找本侯,冤有头债有主,尽可以去找这位孔老夫子……”

孔颖达哼哼两声,翻了翻眼睛说道:“你个小王八蛋打着什么鬼主意,真当我老糊涂了不知道?不过是想要借着老夫的名头,将什么‘非我族人其心必异’之类的话语传出去,让那些文臣清流以后再说起礼仪之邦、仁义道德的时候心存顾虑,就能让你再异族的土地上为所欲为……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杀心这么重?”

我杀心太重么?

是您老人家没见到后世的凄惨……

你指望一个了解蒙人大屠杀、清军入关、抗日战争的国人对那些异族抱有好感?即便是房俊这个伪愤青,在有机会压制这些异族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丝毫的手软,哪怕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也绝对不会有一丝半点的愧疚!

一千年后的债,老子让你一千年前还!

房俊将手指着船队的后方,是刚刚那个海岛的位置:“看到岛上的惨状了吧?当有一天大唐式弱,异族蜂拥而至的时候,其悲惨壮烈比之那座海岛还要更甚百倍千倍万倍!您以为五胡乱华只会发生以此么?告诉您,只要汉人自身不够强大,只要给异族哪怕一点点崛起的机会,五胡乱华的惨剧就会周而复始的上演,永无休止!”

孔颖达一脸纠结:“可是你现在若是对待异族如同对待海盗这般很辣无情,必然引起仇视,日后当异族崛起之时,岂不是更加报复?”

“那您认为若是今日我不杀那些海盗,明日也不杀一个异族,等到异族崛起马踏中原的时候,会不会念及我今日之恩情,对汉人网开一面?”

孔颖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现在却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生观一直都是错误的。

是啊,就算今日对待异族多么仁慈,可是等到野兽强大的时候,它又怎么会心存感激从而对你仁慈呢?

第七百八十一章 千里眼

房俊神情有些激烈:“人世间是丛林,人其实跟野兽的本质没什么区别,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而已!当你足够强大,会想着去抢夺财富、女人、土地,反之,得被别人抢!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只要是敌人,要将他永远打倒让他一蹶不振,为何要跟敌人讲什么礼仪之邦,讲什么仁义道德?你跟敌人讲这些,用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子民供奉的税赋去交好残害他们的凶手,你将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子民置于何地?”

孔颖达颓然叹息,恹恹不乐。

与其说是被房俊的话语所折服,却不如说是被刚刚在海岛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将他震慑,当落草为寇的汉人都能对同胞举起屠刀肆意屠戮,那么当蛮夷叩关而入,又会是怎么样的一副修罗场?

以前读书之时,每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血流漂杵、尸横盈野”、“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这些词汇语句,除了感叹其时之悲惨,却并未沉思这简单的字所描绘的到底是怎样一副惨绝人寰的画面。

现在心内深深的幻想一下,孔颖达顿觉不寒而栗……

那向导在一旁直咋舌,房俊其人早已名传天下、威震江南,这个老者居然敢骂房俊是“小王八蛋”……

这老头是谁?

向导久居海外,对于原之事只是偶有耳闻,对于孔颖达这样的化人根本没有印象。不过他不傻,看得出这个老者在房俊面前极有分量,应当是房俊长辈一般的人物。

“噗通”向导跪在孔颖达面前,一把抱住老头的大腿,哀求道:“老丈,我是汉人啊,虽然也曾做过错事,但是从未像那般海寇那样丧尽天良。我愿意从今以后弃恶从善改过自新,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吧……”

刚刚在面对房俊的时候,知道房俊一向手狠,自知必死,所以央求房俊能给他一个痛快。可现在突然发现这老者是个心软的,若是能求得动他,则房俊也不会太在乎自己一个小喽啰,那可有了活命的机会!

有了活命的机会,谁会轻易放弃呢?

孔颖达被他吓了一跳,刚刚的依恋悲愤消散许多,迟疑的看着自己脚下这个涕泪横流的汉子,又抬头看看房俊……

房俊无语。

读书人真的是一种怪的生物,他们发起狠来,能够战场之的士兵还要凶狠,对待自己的政治对手残酷不留余地,人命在他们眼只是一个数字。可是莫名其妙的心软起来,又妇人之仁得让人无奈。

不过这个向导的性命他自然不看在眼里,只是说道:“您是长辈,一条姓名而已,您完全可以说了算。”

他这么一说,孔颖达更纠结了……这个向导死有余辜;若是房俊放了此人,他亦会认同,毕竟自己的确是心软了。可房俊将此人的生死全部交给自己……

若是房俊执意杀了这个向导,他并不会多说,

读了一辈子书、做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学究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杀了他会不会过于残忍?

放了他,又会不会故态复萌,自己等于间接害人?

向导很聪明,见到孔颖达犹豫不决,当即“砰砰砰”在地磕头,虽然是在五牙战舰之,但地板亦是坚硬无,只是几下额头便血肉模糊,鲜血横流。

“老人家,给小的一条活路吧!小的对天发誓,从今而后只做善事,绝不作恶,若是再害一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孔颖达终于心软了,一甩袖子:“罢罢罢!老夫今日便信你之言,放你一条生路,希望你能当真改过自新,心存善念,否则,天有眼亦不饶你!”言罢神情郁闷的返回舱内,或许是去好生思索一番人生观。今日所遭逢之惨剧,那种视觉的强烈刺激使得孔颖达心内震撼,有些茫然无措。

房俊则翻了个白眼……

老天有眼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向导还对着孔颖达的背影磕头,房俊一脚踹在他屁股:“别装模作样了,损你激灵,居然懂得向孔老头求救。老头读书读傻了,被你蒙骗过去,本侯可是眼里不揉沙子,日后若是不能洗心革面,算逃到天涯海角,本侯也必定取你之命!”

向导心一块大石落地,感激道:“多谢大总管活命之恩。只是斗胆请问大总管,小的的活命恩人尊讳如何称呼?小的也好立下长生牌位,为恩公祈福。”

房俊哼了一声:“当今大儒孔颖达,记住了!”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以后定然早晚焚香祷告,那啥,当然也为大总管祈福……”

房俊懒得理他,转身看着墙壁的一副海洲的海图。

向导很有眼色,赶紧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血迹,也跟着看了几眼海图:“这份海图还算准确,但是有几处港湾并没有标注出来。而且附近海域海岛众多,航道纵横交错数不胜数,若是无星无月的阴天,常年生存在这片海域的老海寇都能迷航。盖大海的船队随随便便往哪里一藏,除非有千里眼,否则想要在找到他的踪迹,难如登天。”

房俊摸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猜盖大海会藏身何处?”

向导摇头道:“盖大海生性嚣张暴戾,却极是狡猾,附近可藏身之处太多,小的猜不到。”

“你尽管猜,好好想一想盖大海平素的性格、爱好、作风,将你认为最有可能的地方画出来,错了不要紧,若是找到盖大海,算你大功一件。”

向导想了想,拿着桌案一支细细的木炭一般的东西来到海图前,踌躇良久,画出了两处地方,距离他们现在所处之地都不算远,皆是几座岛屿的交汇之处。

房俊当即命令船队打起旗号通知下去,向这两处地方前进。

向导忐忑不安:“大总管,这两处地方都是岛屿众多,水道复杂,算盖大海当真藏身其,等到水师前去,对方也必然会事先发现,可从容撤退。”

房俊呵呵一笑,胸有成竹:“本侯有千里眼,只要在万丈之内,敌人便无所遁形,未等他发现我们,我们早已将他团团包围,他怎么从容撤退?”

向导目瞪口呆……

船队乘风前行,很快来到海图的第一个标记之处。

房俊命船队渐渐减速,然后走出船舱,来到后甲板,那向导亦跟了出来。

早有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在鼓捣一个巨大的……帐篷?

向导看得满头雾水,不过却发现孔颖达也在,赶紧过去恭恭敬敬的伏在孔颖达脚前磕头。

孔颖达“嗯”了一声,温言道:“不必如此多礼,随意一些即可。”

向导唯唯诺诺,起身之后却依旧执礼甚恭,孔颖达也由得他……

正在观看房家工匠组装热气球的苏定方对房俊施军礼:“大总管。”

房俊笑道:“此物如何?”

苏定方自然知道房俊在骊山使得一个大球升天之事,毕竟那天曾爆发了一场叛乱,大将军侯君集失败自戕,帝婿长孙冲生死不明……

早已看出此物玄妙的苏定方兴奋道:“有此物在,百里之内敌人如何布防、如何调遣、山川地势如何,尽皆如观掌纹,一切尽在掌握!之神话的千里眼、顺风耳亦不遑多让。只要这东西能飘在天,那是占据了天时,未战而先胜!大总管胸有锦绣,有鬼神莫测之能!”

苏定方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七百八十二章 房家的家族文化

当初房俊搞出这么一个玩意儿,许多人都说他是瞎扯淡,闲着没事儿鼓捣一些稀古怪的技淫巧,玩物丧志。而自从骊山的那场叛乱之后,此物再也没有被房俊拿出来过,渐渐已经被人所遗忘。

却不曾想现在房俊将其拿出来,便立即出乎预料的成为战场之抢夺先机的神器!

此物高高飞在天,百里之内山川地形敌军布置皆在掌握之,料敌机先,大大增加获胜的概率!

谁还敢说房俊玩物丧志?

从此之后,战场之将离不开这玩意儿!说是改变了战争的进程都不为过。打一百场胜仗,也不如房俊“玩物丧志”鼓捣出来的这个东西!

“呵呵”房俊笑了两声,看着忙碌的工匠,笑问道:“可曾进过检测试飞?丑话说在前头,这周围可都是本侯麾下将士,本侯让你们来是给我涨脸的,若是飞到一半掉进海里,那可是丢我的人!我的脸丢了,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好过!”

房家的首席大木匠柳老实也跟着来了,闻言一边手脚麻利的干活,一边笑道:“那是!怎能丢侯爷的人呢?若是这热气球半道掉下来,不用侯爷您说话,老朽领着这帮没用的怂瓜自己游水回去……”

旁边有一个工匠凑趣道:“太远了啊,估计游不动。要不侯爷您给怎么栓根绳子,把咱们扔海里用船拖着走?”

房俊大笑道:“想得美!届时本侯在这附近找一个无人的小岛把你扔去不管,让你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等着跟野猴子为伍吧!”

柳老实一脸的褶子笑得像朵菊花:“那可不成,您若是把吴老二丢在这儿,他们家吴二婶子可要找您要人了。”

房俊眉毛一挑:“那有何难?凭吴二婶子的好相貌,十里八乡的惦记她的人多着呢,说不定今儿把吴二叔扔在这儿,消息传回骊山,吴二婶子准备过门儿了……”

“哈哈”

“侯爷说的是,搞不好现在二婶子在那个野汉子被窝里呢……”

“哎呀,这么一说,某若是留在庄子里,岂不是也有机会?”

吴老二被人调笑得面红耳赤,他不敢跟房俊顶牛,却不怕别人,一脚将刚刚说话这个汉子踹翻在地,骂道:“何二麻子你也不瞅瞅自己那德性!老子若是回不去,家里的娘儿们自然随她改嫁,可若是找了你这么一个丑八怪,老子死了都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

一众工匠笑成一团。

房俊蹲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时不时的插句话打趣谁,时不时的又指挥哪个工匠操作不对,予以改正,若是工匠没有第一时间领会房俊的指示,往往会被房俊踹一脚,骂两句。可他工匠并不会害怕,只是憨憨的笑笑,请侯爷再指示一遍……

孔颖达有些傻眼,这还是一个堂堂侯爵、帝王之婿应有的礼仪么?跟一群下贱的工匠说说笑笑,还开一些龌蹉的笑话,将利益置于何处?

老头终于忍不住了,瞪着房俊怒叱道:“简直不成体统!家主与奴仆,怎能如此枉顾礼仪,不分下,不分尊卑,简直胡闹!”

说说笑笑的工匠们瞬间安静下来,都低下头,默不作声的干活,但脸的神情却全都是不以为然。不过都是关汉子,自然晓得孔颖达的名头,是以没人敢反驳。

房俊脸带着笑,直起腰,指着这一群工匠说道:“在我家里,所谓的主人与奴仆,其实是分工的不同而已。我家有家法,人人遵从,连我也时时按照家法办事。他们有谁犯了错,不是凭我的喜好生杀予夺,而是有家法来断定如何处罚。所以他们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知道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知道只要不犯错,哪怕是惹怒了我,也不会将他们像牛羊一般宰杀。若是当真犯了死罪,也不会祸及家人,他们死的心甘情愿。您认为这样没有体统,没有规矩,可是我敢说,若是房家有朝一日没落了,破败了,这些家仆都会忠心耿耿的留在房家,不会像别人家那样树倒猢狲散。而只要有这些家仆在,一代人,两代人,或者三代人,房家终究还能再次站起来!”

“没错!人心都是肉长的,家主待我们如同家人,我们自然待家主如我们的父母!”

“我们房家的人,无论家主还是奴仆,不抛弃,不放弃!”

柳老实特抬起脸,皱纹纵横宛如沟壑弥补的脸洋溢着自豪的光芒:“我们生而为房家的奴仆,死也是房家的鬼!算有一天房家破败了,哪怕房家的人死绝了,我那也世世代代守护房家的祖坟,当房家的守墓人!”

这话说得……原本满满的感动和气势都给整没了,气得房家飞起一脚将柳老实踹了个趔趄,骂道:“你是老糊涂了吧?敢咒本侯死,信不信本侯先把你扔海里喂鱼?”

柳老实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窘得一张老脸通红,揉了揉被踹疼的屁股,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干活……

孔颖达是真真正正惊诧了!

难道世家大族不是应该下尊卑各守礼仪么?

难道对于家的奴仆不是生杀予夺么?

为何房俊将家搞到下不分礼仪全无,这些奴仆反而更加死心塌地?

这简直颠覆了孔颖达的认知。

房俊来到孔颖达身边,笑了笑,说道:“这是我们房家的家族化——不抛弃,不放弃!哪怕只是一个奴仆,但是身也打下了房家的烙印,那是房家的人!”

孔颖达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不是乱了纲常么?

苏定方早年起于草莽,对于世家大族的那一套有着天然的抵触,现如今见到房家下如此和睦,心颇为赞叹。

稍倾,热气球组装完毕。

经过数次改良的热气球由更加轻薄艰苦的布料作为球体,竹篮的炉子更加轻便,燃煤更加易燃,往复式的风箱也更加小巧,密封好使得风力更大。炉子点燃了一会儿,硕大的球体便鼓胀起来。

周围的水师兵卒大多是关出来的,自然知道房俊的这个热气球是什么东西,因此并未惊讶,只是怪这正打仗呢,大总管怎么又开始不着调的玩起来了?

唯有那个向导下巴都差点掉在地……

房俊命一名斥候登竹篮,将自己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挂到他的脖子,那家伙虽然知道热气球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坐去却不曾有过!当即一副慷慨壮烈、从容赴义的神情踏进竹篮……这货估计不会写字,若是识字,想必要事先留下遗书。

吴老二看着那斥候笑道:“瓜怂!这玩意咱爷们坐了部下十次,安全着咧,莫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随着热气球越来越高,那斥候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全都提了起来……

房俊看着那斥候越来越高却越来越苍白的脸,心里暗呼大意,应该先测试一下手底的斥候都也没有恐高症,万一升到天却被吓晕了,那可闹了大笑话。

不过幸好,这斥候度过刚开始的紧张,很快适应过来。

高度渐渐升,眼前的世界似乎每一刻都在发生着变化。等到热气球升到大约三十丈的极限,眼前一片开阔!

茫茫大海像是一块天然的翡翠直铺天际,一座座小岛星罗棋布的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极目望去,天地近在眼前!

等到他拿着望远镜向西边一望,清清楚楚见到一座平缓的小岛另一侧猬集在港湾里的海寇船队,立即拼命的摇动手里的红旗,打出指示方位和敌人数量的旗语。

第七百八十三章 幼儿园水平的孔颖达

苏定方眯着眼睛一直盯着那竹篮,见到红旗摇动,默默看了一会儿,顿时振奋道:“敌人在西侧这个小岛后面,战船七十艘左右!”

这玩意真是太好使了!

往天这么一飞,山川大海尽在眼!

房俊笑呵呵道:“下令吧,大都督!”

苏定方深吸口气,这是他作为皇家水师指挥官的第一战,虽然曾经经历战阵无数,可是这一次不同。不仅仅是因为这是自己不熟悉的水战,更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主帅指挥作战!

“刘仁愿第三旅、刘仁轨第二旅一直向前,绕过小岛南端折而向北;席君买第四旅与第一旅掉头转向,从小岛北端沿着海岸南行,与第二、第三旅南北夹击,一战而胜!”

随着他的命令发出,站在桅杆的信号兵挥舞旗帜,将命令传向其余船只。

整支船队迅速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南下,绕岛折回,主力的第一旅和第四旅则转舵掉头。数百艘战船在清澈的海面划出一道道洁白的尾迹,顷刻间完成部署,各自直奔自己的战斗目标。

孔颖达赞叹道:“百战之师,不过如此!”

这数百艘战船形成的滔天气势的确很震撼人心,不过房俊总是时不时的给孔颖达添点堵,闻言说道:“夫子此言尚早,现在的这支船队与晚辈心目的完美船队想必,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

孔颖达瞪眼道:“莫以为老夫不谙兵事,在老夫面前胡吹大气!再强还能强到哪里去?”

房俊哈哈一笑“万里大洋,纵横来去!不因季风之困,不惧风浪之险,船行海劈波斩浪,南洋、东洋不过是十数日可至,大食之远亦能一年而往返!夫子可知,若是驾船横渡重洋一路向东,可至天之尽头、海之边际否?”

孔颖达激动道:“若是真有这样强悍的船只,岂非可以抵达传说的蓬莱仙岛?”

若是能寻到仙岛,岂非可得长生不老之药?

昔年秦始皇派遣方士徐福带着五百童男童女驾舟出海寻访仙岛,却未等待到徐福带回长生不老之药便已寿数耗尽,至死还对仙岛念念不忘!当今陛下英明神武,若是能得到长生不老之药从而长生不死,那大唐岂不亦能在他的带领下繁荣昌盛,永不崩塌?

若当真如此,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房俊嘴角一抽,坏了!

自己怎地忘记了这年代的人都多能够生产长生不老之药的海外仙岛信之不疑、执念甚深?

而且历朝历代的帝王都对能够长生不老、永远享受帝王至尊、掌控这锦绣江山拥有者疯狂的执念,别说秦始皇那样掌控欲爆棚的帝王甚至将自己的陵寝之内都建成山川湖泊大地星辰的模样,连李二陛下这种还算得英明的皇帝,最终都毁在这一个“长生”的慾望之下……

万一李二陛下犯了魔障,听闻我能造出抵达大海尽头的战舰,一时心血来潮让我领着船队去给他寻仙求药可怎么办?出海倒不是不行,可根本没有什么仙岛,更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之药啊!等到我去南北美洲转一圈,长生不老之药没有,在李二陛下殷殷期盼长生不老的目光注视之下却只是带回一船地瓜土豆辣椒,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细思极恐……

房俊赶紧说道:“那海外仙山只是传说而已,有谁真的见过?”

孔颖达断然道:“自然有人见过!沿海之处,不时有人亲眼目睹在辽阔的海有山峰、巨石、甚至人和动物出现,若不是海外仙山,这些东西怎能存在于大海之?”

房俊以手抚额……

该怎么跟一个还处在“两小儿辩日”阶段的古人解释海市蜃楼的形成原因?估计顶了天这位老夫子也能弄明白一个“小孔成像”!

这个实在没法解释,他都不明白空气是咋回事,能指望他明白光线折射?孔颖达的物理知识,大抵也相当于后世的幼儿园水平……

房俊有些冒汗,只能说道:“海是断然没有仙岛神山的,至于长生不老之药更是子虚乌有。倒是您说的海面出现人和山峰的情况,待班师之后,晚辈可以给您做一个试验,证明那纯粹是一个虚无的场景。”

孔颖达明显不信。

倒是那向导说道:“大海茫茫,什么样稀古怪的事情都可能存在。像天那么高的龙吸水,海底有时会像煮沸的开水一样翻滚,城墙那么高的海浪简直司空见惯,每年的夏季,海里都会有飓风经过,大风卷起山脉一样的巨浪狂奔陆地,所过之处便是再巨大的树木也会连根拔起……小的很小的时候很喜欢大海,梦想着驾着大船遨游大洋,去见识见识那些稀古怪的事情,哪怕是死了滔天的巨浪之下,也会感到很开心……”

房俊诧异的看着他,心想这倒是个有航海家冒险性格的家伙,不由问道:“叫什么名字?”

向导赶紧说道:“小的田运来。”

“呵呵,这名字不错。”房俊赞了一句。

田运来,天运来……

或许这家伙可以培养成开辟航线去美洲探险的替死鬼……

船队绕过了小岛北边的尖角,折而向南,想必此时第二、第三旅差不多也绕过了小岛的南端,两支船队相向而行,即将汇合将海寇围在间!

五牙战舰在海面快速航行,因为吃水太浅颠簸的厉害,若是风浪稍大,随时都能舟覆人亡。房俊站在船舷心惊胆跳,打定主意在新式海船造出来之前,绝对不能再乘坐这艘五牙战舰出海。

在内河和湖泊当,五牙战舰是无敌的存在。但是在大海,先天的设计因素决定了它是个头重脚轻的醉汉,随时都能被一阵大风吹倒,使得一船人全都掉进海里喂鱼虾……

风不大,所以船帆借力有限,而且这种船帆太落后,根本不能最大限度的借助风力提升船只的速度。巨大的热气球漂浮在船的后方,被牢固坚实的绳子拽着,像个大风筝一样跟着飞。

突然,热气球的竹篮里红旗再次挥舞,各条战船陆续响起号角声,渐渐连成一片,所有的战船都将速度提升至最快,疯狂的向前方扑去。

港湾里风平浪静,温暖的海浪轻轻舔舐着船舷,七八十条海船随意的停靠着,都抛下船锚静静的等待岛主的号令。

盖大海坐在旗舰,脸色沉郁。

他知道自己的船队不是朝廷水师的对手,哪怕这支水师从将军到兵卒大部分都是步军,实在是房俊在牛渚矶一战的战果实在是太辉煌,令盖大海从心底里生出惧意。

可他还是不甘心……

自己经营了二十年的巢穴,一朝被房俊给端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那些临走的时候杀死的女人,还有遗留在岛的无数辎重钱帛,那可都是多年的积蓄啊!

如何不心疼?

更重要的是,现如今他成了没家的孩子,孤苦伶仃的飘荡在大海,没有基地做补充,他是其余各家海盗眼里的美食,谁都会扑来咬他一口!海盗世界的弱肉强食,之面对即将被劫掠的商船犹有甚之!

同行是冤家,劫掠商船的时候若是对方温顺一些予取予求,有时也会放对方一条活路,可是在海盗之间,平时看似嘻嘻哈哈一团和气,一旦有人倒了霉,立即像海里闻到血腥味的鲛鲨一样扑来!

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多了一份口粮……

第七百八十四章 海战

盖大海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估摸着现在已近午时,不知道朝廷水师会不会在岛造饭歇息,给自己可乘之机?只要能狠狠的将朝廷水师咬一口,哪怕不能夺回岛屿,他盖大海的名字也将在这片海域彻底的响亮起来,届时会有无数的散兵游勇慕名来投,若是运气好,甚至可以直接跻身“三大帮”,将海洲的顶级海盗团伙变成“四大帮”!

至于朝廷水师会不会前来追击,盖大海完全不担心。

且不说朝廷的水师一贯是样子货,肯定不会玩了命的跟自己对着干,单说这片海域岛屿密布水道纵横,只要自己稳稳当当的待在这里,绝对不可能被发现!

要不要回去看看呢?

盖大海心纠结,终究不敢。

“只有等到天黑吧,朝廷水师不熟悉附近的水条件,晚回去算不能夺回岛屿,逃跑也相对容易些。”

盖大海打定主意当一天乌龟,在这里稳稳当当的趴着,绝对不露面,等到晚再给朝廷水师致命一击!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盖大海回头想要让自己的亲兵去吩咐厨子做午饭,却发现身后的亲兵扬起脑袋,傻愣愣的盯着远处的天空。

盖大海狠狠踹了一脚,骂道:“看什么呢?傻乎乎的,天还能有头猪在飞?”

“岛主……”亲兵被穿了个跟头,赶紧从地爬起来,指着天空说道:“猪倒是没有,可是有一个大球……”

“你他娘的,天有球?我特么看你是想球想疯了,没出息的玩意儿……”出离愤怒的盖大海一顿拳打脚踢,将亲兵打得滋哇乱叫,指着天说道:“岛主,有球,真的有球啊,还是会飞的球!”

难道真的有球?不是这混蛋想“球”想魔怔了?

盖大海回身,抬头,然后……目瞪口呆!

天真的有球……

远处海面被环抱港湾的陆地阻挡,只能看见一个圆球在天晃晃悠悠,似乎越来越近。

这什么玩意儿?

盖大海瞪圆了眼睛,仰着脖子都看傻了。旁边的海寇都发现了天的这个圆球,纷纷走出船舱,对着圆球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个啥……

盖大海揪着头发,神情迷茫。

这不是鸟,鸟没有这么圆的,算有,这么圆的鸟它也不能飞呀!

圆滚滚的,难道真是一头猪?

这东西实在是超出了海盗们的认知,一个个兴致勃勃的看着他玩意儿原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看到了下面似乎还吊着个篮子……

这更神了!

等到再近一些,都看到了篮子里不断挥舞的旗帜,以及……

隐隐约约传来的号角声!

盖大海神情大变!

这种号角声他再是清楚不过,那是朝廷水师进攻的时候发出的信号,以之鼓舞士气,指挥战船冲锋!

那娘的这玩意飞在天,将自己看了个清清楚楚,像是被扒光了一副的小娘也似,自己还特么傻乎乎的认为这是一头飞在天的猪……

自己才是蠢得像猪啊!

盖大海脸色大变,疾声厉喝道:“都他么拔锚,掉头,排成阵列准备作战,朝廷水师追来啦!”

海盗们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拔锚的拔锚,寻找兵器的寻找兵器,各条战船乱成一团,混乱不堪!

盖大海刚刚将自己的甲胄穿好,手里拎着一柄横刀走出船舱,便见到北边的港湾之外一支庞大的船队呼啸而来!再回头看看依旧混乱的手下,便知道此时接战那是有败无胜,只得大叫道:“掉头掉头,从南边撤退!”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既然打不过,那赶紧跑!

只不过那高高的飞在天将距离遥远的自己船队看得清清楚楚的东西,到底是个啥?

盖大海一面心底纠结胡乱猜测疑神疑鬼,一面指挥手下掉头逃跑。

在这个风帆技术相对落后,造船技术亦大同小异的年代,如果一方打定主意逃跑并且占据先机先行一步,是很难追赶的。

盖大海刚刚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散乱无章的战船,又郁闷的叹了口气……

他自家事自己知,若论及冲锋陷阵,他不惧任何人。可若是说到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确实差了不止一筹。手底下的海寇最长的跟着他已不下于十几年,可是到了如今依旧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

所有海寇争前恐后竞相逃窜,非但毫无阵型可言甚至相互碰撞,气得盖大海在旗舰之大骂,撂下狠话等到摆脱朝廷水师之后定然将这些不守规矩的混蛋统统宰了!

蓦然之间,又是一阵号角声隐隐传来。

盖大海一愣,这号角声很是响亮,水师怎么会追的这么快?抬眼望去,水师的船队虽然速度很快,但是被己方抛开一段距离绝非轻易可以追,难道……

盖大海豁然转身,顿时魂飞魄散!

只见前方的一座岛屿旁陡然出现一只船队,迅速在海面一字排开,像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一般,等待着自己自投罗!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已是无路可逃!

盖大海抽出横刀,再一次看了看天的那个大飞球,明白是这个东西掌握了己方的行踪虚实,不过此时已然无暇多想,厉声喝道:“传令下去,今日唯有死战!”

“死战!”

“死战!”

被逼绝路的海寇反而凝聚起凶狠戾气,各个咬牙切齿,握紧兵器,等待即将到来的死战!

两支船队相向而行,宽阔的海面眨眼见缩短。

“轰”

无数条海船这么直接的碰撞在一起,海水溅起浪花,海盗与兵卒都努力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站稳脚步,向敌人挥舞起兵器!水师兵卒皆是精锐,海盗寇亦是悍勇,双方旗鼓相当,甫一接阵,便喷溅起一片鲜血的浪花,染红了海水。

盖大海头脑清楚,知道此时无论如何不能被缠住,否则等到身后的水师也追来,那可是插翅难逃!他不停的催促亲兵向舱底的桨手传令,快一些,再快一些!又命令掌舵的海寇不要纠缠,只寻找水师战船的缝隙处硬闯突围,至于那些手下海盗,让他们跟水师拼杀吧,算是全军覆没,只要能给自己争取一点点的逃跑时机,是值得的!

盖大海的旗舰不得五牙战舰,但是船体亦是不小,前面尖尖的撞角像是一柄钢刀,直直的插入水师的阵列,硬生生被他依靠沉重的船身冲击力和迅捷的速度撞开一道口子。

整个海面厮杀震天。

水师只是吃亏在不熟悉水战,等到渐渐在剧烈晃动的战船习惯了重心晃动站稳脚跟,依靠强悍的战力和精良的兵器甲胄渐渐占据风,不时有海盗叫声凄厉的被劈砍落水,双方所有的战船都纠缠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后方的号角声愈发响亮,只是稍缓了片刻,另一支船队终于追来了!

盖大海在船急的直跳脚,却也无法快速冲过眼前的水师阵列,回头看去,乌鸦战甲高大威武的船身越来越近,盖大海的心里也越来越凉。他老子是萧铣当年的江州守将,自然知道这种水战无敌的超级战舰拥有着何等惊人的战斗力。

转瞬之间,五牙战舰已然冲入战团。

船头船尾的六根拍杆像是巨人的手臂不停起落,但凡靠近的海盗船只尽皆被拍杆巨大的石块砸得四分五裂木屑飞溅,五层甲板全都是手持弓弩的兵卒,箭矢落雨一般倾泻,将海盗射的哭爹喊娘,纷纷落水。

五牙战舰像是一只闯入羊群的巨熊,刚刚还能跟水师对战的海盗顿时陷入绝望,巨大的船身以无可匹敌之势一路碾压而过,狂飙突进,直奔盖大海的旗舰而来!

第七百八十五章 猛将

五牙战舰像是一只闯入羊群的巨熊,刚刚还能跟水师对战的海盗顿时陷入绝望,巨大的船身以无可匹敌之势一路碾压而过,狂飙突进,直奔盖大海的旗舰而来!

盖大海看着惨被射杀的手下,心头滴血目眦欲裂,这可都是他的根底呀!没有了这些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的手下,他盖大海再难在这片海域立足!二十年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家业,一朝尽丧!

身边的亲兵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盖大海收摄心神回头望去,眼前一片敞亮,居然冲出了水师的阵列!

盖大海心狂喜,大叫道:“传令下去,加速,加速!若能逃走,老子各个赏钱百贯!”

自有亲兵跑到舱底去鼓励桨手快速划船。

盖大海远远看着冲着自己奔来的五牙战舰,心暗呼侥幸,这种战舰虽然水战无敌,但是劣势也不少。不能在风浪稍大的时候出海,否则将有倾覆之厄,而且由于船体太大、重量太高,再多的桨手也不可能将其速度提升至普通战船一般的速度。

只要自己冲出阵列,能逃出生天!

可在他心暗喜的时候,两条黑影猛然间从船舷下翻了来,两杆长兵器被舞成两团乌黑的光影,船舷出的海盗顿时发出惨叫,有的骨断筋折委顿在地有的口喷鲜血倒飞而出,顷刻间便给杀了大半。

盖大海目眦欲裂!

这两人一个手持一杆大铁抢,另一个持着一件门兵器,跃船来便如虎入羊群,两杆长兵器纵横飞舞,那真真是碰着死挨着亡,船的海盗惨叫连连瞬间死了一片!

盖大海心怒气勃发,抽出横刀,一个箭步扑了去!

横刀在空划出一道弯弯的光影,照着使门兵刃的那员唐军武将装束的敌人脑袋砍去。刀锋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那员唐将没有注意陡然发难的盖大海,眼看横刀要劈脑袋,斜刺里一杆大铁抢像是从虚空而来,猛然出现在盖大海的眼前,直取他的咽喉。

一寸长一寸强,自己的横刀未等砍唐将的脑袋,得被这一枪刺穿咽喉!盖大海无奈,只得横刀一拖,变劈为削,狠狠的削在长枪。

“当”一声大响,盖大海倒退出两步才站住身形。

盖大海闷哼一声,全身气血翻腾,眼冒金星,难过得差点吐血,好不容易压制住体内翻腾的气血,心骇然!此人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自己一向以勇力自诩,这一下硬碰硬才发现自己的力气之对方低了岂止一筹!

不过他也方发觉自己硬生生接了对方这一击,将对方的身形阻了一阻,没法乘势进击,否则他肯定小命不保。

可是未等盖大海松一口气,手持形怪状兵刃的唐将已然反应过来,一招横扫千军迫退纠缠他的海盗,一个大步冲自己奔来,到了近处一声暴喝,手那似镗非镗似叉非叉的怪兵刃已经带着风声向自己当胸捅来!

盖大海不敢大意,手横刀由下向斜斜的磕向那怪兵刃,脚下错步,身形往一旁一让,想要借此躲开这一击,只要能够阻延片刻,后面的亲兵和海寇已然疯狂扑来,定能将这二人围在当。好虎架不住群狼,这两个朝廷鹰犬走狗必然丧身此地!

可是他的想法虽好,当一刀由下而撩在对方兵刃,才知道大错特错!

此人的力气浑然不刚刚那人小多少,自己勉力抵挡住刚才那一击,已是手臂酸胀虎口发麻,此时只觉得对方的兵刃传来一股汹涌澎拜的力量,“当”的一声脆响,手横刀已经被震得脱手而飞,不过好歹及时错身,没有被一下子桶得肠穿肚烂。

然而对方手腕猛然一翻,怪兵刃的两支弯弯的尖翅倏地由一一下转而放平,向后一拽……

锋锐的尖翅便在盖大海的肋部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鲜血喷流。

盖大海剧痛之尚未发出惨呼,面前黑影如电,先前的那杆大铁抢有如毒龙一般袭来,猛地一下扎进自己的胸口。

盖大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当场气绝。

薛仁贵手腕用力,两臂较劲,猛地将盖大海的尸身跳了起来,那么举着,大喝道:“盖大海已死,尔等再不投降,杀无赦!”

船的海盗全都傻了,各个呆愣愣的看着被一杆大铁抢挑在半空的岛主尸身……再看看那个身材魁梧勇猛绝伦的兵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这伙海盗的势力虽然在海洲群盗当算不得一流,但是盖大海的个人武力却绝对是顶尖级别!这么多年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在各路海盗日渐壮大的同时,仍然能够占据一个岛屿自由自在轻易无人敢惹,是因为盖大海的勇猛剽悍和强横武力!

可是这么一个在海盗们心目无强悍的岛主,一只一个照面,便被一员水军将领和一个无名小卒斩杀当场……

连岛主都被杀了,咱们还打什么?再打下去,等着被一个个宰杀殆尽吧。

甲板“咚咚”之声响成一片,不知是谁第一个抛下了兵器,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船的海盗全都放弃抵抗,丢下兵器抱着头蹲在地。

“官爷饶命,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是是,我们只是一群小喽啰,坏事没干过啊!”

“我们也是穷苦百姓啊,只是活不下去才出海找一条生路,饶了我们吧……”

求饶之声不绝于耳,吵吵嚷嚷杂乱喧嚣。

薛仁贵虎目圆瞪,大喝道:“全部闭嘴!再敢聒噪,定斩不饶!”

他枪挑盖大海的威猛实在是太霸气了,何况此时盖大海还在他高高斜举的枪尖挑着呢,海盗们迫于他的威势,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水师兵卒们这时候才纷纷跳甲板,接管了整艘船。

薛仁贵转身,高举着盖大海的尸体,想着依旧混战的海面放开音量声嘶力竭的吼道:“盖大海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这一声大喊气十足,在辽阔的海面远远的传开,交战的海盗愕然望去,见到盖大海的旗舰已经被迫停,且船战斗已经停止,到处都是水师的兵卒,便知道大势已去,纷纷丢下兵器投降。

水师兵卒们正自苦战,陡然间压力一松,对面刚刚还咬牙切齿的贼寇突然扔了兵器投降了,兵卒们这才松了口气,瑶瑶望向盖大海的旗舰,见到那个威猛高大的身影高高举起一个尸体,顿时心喜悦,纷纷大呼道:“威武!威武!威武!”

刘仁愿站到薛仁贵身旁,满眼皆是欣赏之色,大声说道:“此战,仁贵当居首功!”

薛仁贵心气血翻腾,激动不已。

这才是自己的世界,这才是自己想要的!

只有在军伍之,才能体现出自己的本事,自己的价值!

薛仁贵脸孔涨红,兴奋不已,又是大吼一声:“大唐必胜!”这才将盖大海的尸体狠狠掼在甲板!

毕竟他再是膂力惊人,这么长时间举着这么一个死人,手臂也有些发酸发麻……

几乎所有的水师兵卒都大喝响应:“大唐必胜!”

“大唐威武!”

“水师必胜!”

“大总管威武……”

最后这一声是那向导田运来喊得,房俊满面赤红,一脚将其踹翻在地。自己可是什么都没干,这种吹嘘但凡有点廉耻的人都会觉得心虚,虽然听起来确实带劲儿……

苏定方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下令道:“所有的兵卒听令,将海盗分开看押,兵器统统收缴丢进海里,咱们返航!”

“返航!”

“返航!”

大海之,号角声连成一片,呐喊声震荡层云!

第七百八十六章 阵亡者

所有的海盗都被缴械,分别关押在各条战船的舱底,这些没了兵器且早已破胆的海盗不足为患。 海面漂浮的海盗战船则被兵卒挂绳索,打算作为战利品拖回水师大营。至于那些残破不堪的船只,则将船物品搜缴之后凿沉,任其葬身海底。

水师兵卒从到下尽皆神情亢奋,首战胜利,对于士气的提升极其重要。

船队在号角声浩浩荡荡的返回海盗盘踞的那个小岛,稍作整顿,清理战利品。

岛的清理也已接近尾声,露天的尸体被掩埋,大火也被扑灭。

岛最大的一间房舍,房俊大马金刀的坐在首位,苏定方、刘仁轨、刘仁愿、席君买、裴行俭等将领分坐左右,各个喜笑颜开。

苏定方赞叹道:“大总管这个热气球实乃战场利器,有了此物,无论陆地还是海,则对方兵力部署阵型调动了如指掌,整个战场的变化尽在掌握之,如此一来,在兵力相对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占据先机胜算大大增加,即便是以寡敌众,亦能寻找敌人的薄弱之处给予致命一击,实在是战争神器,末将佩服之至。”

对于苏定方的称赞,房俊倒也当仁不让,略带得意的说道:“还记得本侯说的话么?兵法韬略排兵布阵,这个我是不懂的,但是在我的军队里,轻易不允许出现什么血战得胜、以弱胜强这种场面,看似激动人心,实则让自己的部属陷入不利之境地,那已经是主帅的失误,用部属的性命和鲜血换来的胜利,本侯看不!都是爹生娘养的,家里都有一家老小,没了他们,一个家毁了!我们是要最好的装备,最好的训练,充足的兵力,一旦到了战场,无论我们面对的敌人是谁,足以在各方面形成碾压,什么阵法,什么绸缪,统统不需要,我们要轰轰烈烈、光明正大的碾压过去,任敌人千般计策万种应对,我们照样磐石一般碾压过去,无往而不胜!”

“大总管威武!”

几大战将齐齐起身,单膝跪地右手横胸,神情激动的给房俊施礼。

正如房俊所说的那样,哪一个兵卒不是爹生娘养的,哪一个兵卒的身后不是一个家庭?在战场之死掉一个兵卒是一件不起眼的事情,甚至仅仅只是战报的一个数字而已,可是这一个小小的数字,却代表着一个家庭的毁灭性打击。

可又有谁去关心那些默默无闻的兵卒?

又有谁,去关心那些失去孩子、丈夫、父亲的苦命之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

自古以来,那些风华绝代的名将,是用无数兵卒的鲜血和尸骨,铺了他们彪炳千秋的无双美名!

现在房俊能如此体恤那些下层兵卒,将来定然不会为了胜利、为了功勋,将他们这些将领推出去以成他自己!

更何况大家可都知道房俊有钱、能赚钱,更是对一些技淫巧之术非常精通,往往能鼓捣出看似胡闹、实则能够绝对主导战争胜利的东西,如火药,如热气球……

跟着这样的主帅,轻轻松松打仗,轻轻松松领功,轻轻松松的纵横大洋、肆虐七海,还有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房俊问裴行俭:“战后统计如何?我军伤亡多少?”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虽然穿越以来他已经越来越融合这个金戈铁马的时代,渐渐的也对人命越来越蔑视,但到底是一个在健全的法制社会成长起来的现代人,对于生命格外敏感。

或许他现在能够对敌人的生死用一种蔑视的态度去对待,但是对于自己手下每一个兵卒的生命,依旧格外珍视……

苏定方等人都会到座位作好,裴行俭依旧站着,从旁边的桌案拿起一份厚厚的账簿递给房俊,口说道:“阵亡者五十有三,重伤者四十有六,轻伤者不计。共歼敌二百六十七人,俘虏三百零九人,余者或是趁乱潜水逃往附近的岛屿,或是沉入海底,不可统计。”

此人记忆里惊人,将账簿交给房俊查看,自己却对各个数字张口到来,显然早已记在脑。

房俊翻阅着账簿,脸色渐渐阴沉。

裴行俭心有些忐忑,难道自己记错了数字?不可能啊……以往自己读一本书,往往十次八次朗读之后便能记得七七八八,虽然算不“过目不忘”的神通,可也绝对不会在几个数字记得差了。

正在他心诧异之时,只听房俊冷声问道:“阵亡士卒的名字,可有另行统计?阵亡士卒的尸骸,可有专门收殓查看,可有遗漏之人?”

裴行俭张了张嘴,一脸茫然……

侯爷,大总管,您不是打算找我的茬吧?

想收拾我您直说,统计阵亡士卒的名字没说的,还要一一收敛查看士族的遗骸?您开什么玩笑呢!满大唐都没有这么一说啊!咱能将伤亡的数字精确到个位数已经是尽职尽责的表现了,放在别家部队,战报之写着“阵亡者百余人,伤者两百余”那是正常状态!

可是收敛遗骸怎么说?

战场之打生打死,人踩马踏面目全非者不计其数,若是一一收殓验明正身,那得是多大的工作量?更别说咱们现在是海战,死了掉进海里,哪里去捞?

若是当真一一捞取,然后收殓验明正身,恐怕打一天仗下来,收殓兵卒尸体得三五天……

裴行俭觉得房俊有些吹毛求疵,只好说道:“大总管,末将从未听闻大唐军队有收敛阵亡将士遗骸的规矩,非是末将狡辩,也无此必要。各个州县、折冲府皆有每一个兵卒的名册,每一年这些州县、折冲府皆会派人前往从其地征调兵员的部队一一核实,阵亡者将会在名册之勾去,然后按照其功绩给予抚恤或者授勋,如此足矣。至于阵亡者的尸骸……家人都不甚在意的,军又何用多此一举?”

经历了隋末的动荡,能够活下来的人都已经见惯生死,对自己的命、家人的命、别人的命,都有一种网然蔑视的态度。人死则已,伤心难过是一定的,但是对于亲人的尸骸,却并不重视。

“埋骨何须桑梓地”是一种豪放、一种洒脱,但是在这些兵卒和他们的家人看来,却是一种无奈。历经动荡,多少人为了活命背井离乡辗转求活,祖宗的祠堂或许都已经长满了茅草倾颓崩塌,谁还能记得家乡的模样……

埋在哪里不是埋,何须是桑梓?

苏定方与刘仁愿也觉得房俊有些小题大做,自找麻烦。大丈夫马革裹尸,死了便死了,何须如此啰啰嗦嗦大费周章?

唯有刘仁轨跟随房俊最久,深知房俊的心性,默然不语,却心慰贴。哪怕现如今的房俊身居高位、执掌一路总管,却依旧未曾失去昔日的哪一颗赤子之心。

不抛弃,不放弃!

房俊面无表情,不过却明显不悦,瞪着裴行俭说道:“你若是你没做,本侯不会责罚于你,毕竟正如你所说,大唐军队从未有这样的规矩。但你说你从未听闻,本侯却是不信,本侯执掌神机营之时,西征高昌途两次遭遇突厥狼骑袭击,所率兵卒阵亡者皆将其骨灰带回大唐,亲手交于其家属手,难道此事你也未曾听闻?”

裴行俭一拍脑门儿,暗呼不妙!

这件事情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只是一时大意给忘记了而已,却还要质疑房俊的话语,甚至狡辩,这可是犯了军法……

这位大总管不会拿我立威,以正军纪吧?

第七百八十七章 收获

当初房俊西征而回,亲手将麾下神机营兵卒的骨灰挨家挨户的交给其亲属,在关中引起轰动,并且曾一度想要创立一个所谓的“福利体系”,以此照顾那些丧失家中主要劳力的家庭,只是随着房俊被调离、长孙冲接手神机营而不了了之。

裴行俭颓然说道:“是末将疏忽,一时忘记此事,但是……”

房俊摆摆手,肃容说道:“军中严苛,军纪严谨。你一时失语,明知有此事却遗忘,反而措辞狡辩,已是冒犯军纪,不过本侯念你初犯,不与计较,若是再有下次,两罪并罚,你可心服?”

裴行俭正容道:“末将知错,绝不再犯。”

他知道,质疑主帅的话语、甚至措辞狡辩,的确是军法不容。军中,主帅的话语便是铁一般的事实,只需要无条件的去执行,不能有任何怀疑,更遑论狡辩!

房俊面容缓和下来,问道:“你可知本侯为何要你收殓阵亡将士的遗骸,并且一一验明正身?”

裴行俭说道:“请大总管赐教。”

房俊看了看裴行俭,再看看苏定方、刘仁愿,最后将目光投注到刘仁轨和席君买脸上,说道:“当初本侯一一将阵亡将士的骨灰送到其亲属手中,刘校尉一直跟随本侯亲眼目睹,刘校尉,你且跟诸位说说,本侯为何要如此做。”

“诺!”

刘仁轨站起身应了一声,说道:“说实话,当初某也不理解侯爷如此大费周章所为何故,男人汉既然从军,若能衣锦还乡封妻荫子固然美好,埋骨沙场马革裹尸岂不也是应当?”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见到苏定方等人脸上皆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沉声说道:“但是在见到家属们捧着亲人的骨灰给侯爷磕头的时候,某才知道,不仅仅是这样。为国捐躯固然是吾辈男儿的荣耀,但是家中的父母妻儿从此失去依靠,吾等又岂能甘心?乡间百姓对于为国捐躯的烈士的确尊重,但是一个封妻荫子的功勋,却远远不及一个埋了烈士骨灰的坟头!哪怕这个家里只剩下耄耋老者、孤儿寡妇,只要那个埋着烈士的坟头在,乡间的邻人就会对他家报以无比的崇敬,哪怕有一两个无赖混子欺负上门,全村人都会群起而攻之,即便到了县衙打官司,县衙的官吏都会肃然起敬,是非对错且先不论,就已然高看一眼!这是一个勋位远远不能带来的尊重。”

苏定方等人默然。

这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悖论,都是战死沙场,都是为国捐躯,可是在乡里,一个得到勋位而埋骨他乡的烈士远不及一个没有勋位却能埋骨乡梓的的普通士卒!

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异呢?

百姓是朴实的,对于战死的英烈,他们怀着同样的敬意。但是当战死之后获得了勋位,他们会认为虽然这个人战死了,但是帝国给予了他应得的荣耀;可若是一个没有获得勋位的人战死,他们并不会认为这个人无能,没有获得功勋,而是认为帝国对他有些亏欠。

勋位虽然能带来实际的好处,但它本身是虚无的,这并不能让乡邻们有太多的认同感。相反,一个实实在在的坟头矗立在那里,这不仅仅是全家的骄傲,更是全村、甚至是全县的骄傲!

他们可以指着那个坟头骄傲的告诉别人,告诉自己的子孙后辈——瞧瞧,哪里埋着的就是咱的亲人、咱的邻居,是为了咱大唐战死沙场的英雄!当初他战死沙场,是他的主帅将他的骨灰带回来埋在那里!

这是大唐乡间最常见的一种现象,苏定方等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以往只想着上阵杀敌,却从未想过要尽最大的努力将每一个阵亡的将士都带回去,送他回家……

推己及人,若是有一天自己战死,固然是一种荣耀,可是埋骨他乡跟荣归桑梓,却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义!

想想吧,一种场景是——若干年后,人们指着这座坟头说:“那是个英雄!”

而另一种场景则是——他是个英雄,功勋传给了他的儿子……

天壤之别!

更为重要的是,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战死,被遗弃战场与被战友带回家中……那将大大的增强部队的凝聚力,虽然面对强敌,亦能无所畏惧,视死如归!

裴行俭大声答道:“末将这就去安排打捞、收殓阵亡将士的遗骸,定然一个不差的将兵卒们带回来!”

房俊点头说道:“本侯带出来的兵,无论生死,就一定要将他们带回去!”顿了一顿,续道:“不过你安排手底下的人去就行了,咱们将此战的收获归拢一下。”

“诺!”

裴行俭大步离去,安排人前去交战海域收殓遗骸,稍倾,快步返回。

说起此战缴获,气氛就轻松了许多。

房俊在翻看账簿,裴行俭笑道:“此战共缴获钱三万两千八百贯,黄金七千五百两,白银少一些,只有五千多两,不过粮食有将近两万石,算得上是缴获丰厚。”

各人都喜笑颜开。

华亭镇的改建日益铺开,所需钱帛物资不计其数,缺口愈来愈大。虽然有江南士族的六十万贯可以支撑一些时日,但是见过房俊庞大规划的他们都知道,这点钱远远不够……

尤其是水师的各种装备,战船的建造,军港的兴建,还有房俊口中的火枪、火炮各种新式的兵器,都需要海量的金钱来维系支撑。

指望朝廷的拨款是不现实的,皇帝陛下现在每一分钱都能攥出水,全都攒着换成粮食和甲胄兵器,憋着劲儿等着东征高句丽,希翼与一战功成,成就他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谁也别想从他手里要出钱来!

华亭镇本身又皆是盐碱荒滩,没有产出,所需要的海量金钱就只有剿灭海寇收缴战利品这一途,幸好有一个“奉旨打劫”的名头,否则真要将房俊的庞大规划当成一个笑话来看……

看着账簿上的一笔笔缴获,房俊便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个小小的盖大海,便能缴获这么多的钱粮,若是将那些“三大帮”之类的海盗统统歼灭,岂不是发了大财?这种赚钱的速度,比开个钱庄铸钱来的都快!

“本侯觉得水师的抚恤金还是少了一些,酌情加倍,各位意下如何?”有钱了就得花,花在提升抚恤金上面,房俊一点都不心疼。

各位将领俱都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反正钱都是你弄来的,以后没钱了也得你自己去想办法,如此提升部队凝聚力的做法,怎么会拒绝呢?再者说,当初神机营的抚恤金就是冠绝大唐的存在,现在房俊又将这一套弄来水师,大家自然见怪不怪。

诸事议定,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论功行赏了!

裴行俭那本账簿后面附有此战有功将士的名录和所取得的功绩,房俊看到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薛仁贵的名字,不由得奇怪的看向刘仁愿,问道:“此战当场斩杀盖大海的确是首功,若是被其逃脱难免有未竟全功的遗憾。但盖大海乃是你与薛仁贵一同斩杀,为何单单将薛仁贵立为首功,你却退而居其次?”

刘仁愿正容说道:“论武力,末将不如薛礼,当时即便没有末将插手,薛礼亦定然可将盖大海斩于枪下。”说着,这位向来以豪勇文明的猛将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况且,现在薛礼比末将更需要这个功绩,若是两人并列,难免分薄了功勋,薛礼之首功,末将并无异议,且衷心敬佩!”

这是很明显的要将功劳全都给薛仁贵……

第七百八十八章 论功

军中最看重功勋,平素可以谦让,一旦牵涉到功勋,却是谁都不肯退让半步,刘仁愿此举,实在是大大出乎房俊的预料。

房俊不由奇道:“为何是薛仁贵更需要这功劳?难道你就不需要?”

刘仁愿出身雕阴豪族、武勋世家,自然更应该看重武勋才是……

谁知刘仁愿哈哈大笑道:“侯爷有所不知,那薛仁贵原本困居乡间,幸好家有贤妻,一直鼓励他投身军伍建功立业,薛仁贵这才厚着脸皮找到其父的昔日故交勋国公张士贵,求了一封举荐心前来水师投军,现在其妻仍旧留在河津乡间,独守寒窑,艰难度日。军中规矩,普通兵卒不得携带家眷,只有校尉以上的军衔方可将家眷接来。薛仁贵今年二十有六,却膝下无子,常言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更何况是生死袍泽?大总管尽管将薛仁贵的首功上报兵部,论功行赏,也能让其早日升官,夫妻团聚!至于末将,这一把力气,一腔血勇,在大总管麾下还会发愁将来没有功勋么?”

房俊一听,顿时想起与薛仁贵苦守寒窑却劝夫上进的柳氏,当即一拍桌子说道:“即是如此,你且去通知薛仁贵,即刻遣人返乡将其妻接来即可。”

军人要争,与天争,与敌争,亦要与战友争!

这是骨气!

但是房俊更欣慰见到袍泽之间的交情与礼让,精诚团结、相互友爱,这更是一支无敌的军队所必需的因素。

裴行俭赶紧说道:“大总管,这个不太好吧……还不知兵部对薛仁贵有何提拔擢升,便事先将其妻接来,恐怕有违军纪,大家都难做。”

兵部对于薛仁贵的这个首功要如何擢升,实在是难以预料,万一并未将其提拔至校尉,却先将其妻接来,实在很难处理,难道到时候还要将人再送回去?

孰料房俊却瞪眼道:“你这是瞧不起本侯还是怎地?本侯就在战报中给薛仁贵要一个校尉之职,他兵部敢不给,信不信明天本侯就返回长安,砸了他的兵部衙门?”

众将暴汗……

他们这才想起,自己居然忘记了眼前这位可不仅仅是侯爵、大总管,更是关中第一纨绔!至于后面一句,听听便罢,现下的兵部尚书乃是李绩,房俊就算再浑,也不敢跟除去李靖之外的军中第一人放浑。不过李绩与房玄龄一向交好,他的两个儿子与房俊更是交情莫逆,讨要一个区区的校尉,李绩又怎会驳了房俊的颜面?

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就算薛仁贵的功绩够不上校尉的擢升底线,这个校尉也是跑不了的。

众将都对薛仁贵的豪勇大加赞赏,因此都替他高兴,谁不愿意身边的战友各个勇猛无俦、剽悍善战?同时也都发现有一个房俊这样的主帅确实是一件大好事,关系好的他一封书信就能摆平,关系不好的他敢浑不吝的打上门,只要有了功勋就无需担忧会不会被刻意打压甚至被别人冒功那些龌蹉事……

尤其是苏定方对此感触更深!

他很早就追随李靖,在漠北西域与突厥作战,打得突厥狼奔豕突溃不成军,甚至奔袭几百里突入突厥牙帐,功劳大不大?若是论功,他苏定方最次也是个十二卫的中郎将,甚至将军都有可能!

但正是因为陛下对李靖的顾忌,使得李靖纵然有绝世之武略,百战百胜,在军中的人缘却不好,时常会遭遇到莫名其妙的打压。李靖本人倒是对此淡然相对,但是其麾下的一干武将却有些难以接受。大家打生打死图个啥?不就是论功行赏封妻荫子么!结果性命抛出去了,功劳立下了,封赏的时候却没他们什么事儿。

若是早先能跟着房俊这样的主帅……

想到此处,苏定方有哑然失笑。

房俊一身才华,却不知兵伍之事,跟着他自己怎能学到卫公精妙的战法韬略?人总是欲壑难填,这山望着那山高,从来不知满足,不知感恩。

若是换一个角度想想,自己在学东西的时候能够跟着卫公这样的绝世军神,在年纪渐长需要功勋的时候又遇到房俊这样家世深厚又护犊子的主帅,岂不是运气爆棚?

诸事议定,裴行俭起草了战报的草稿,房俊照着誊抄了一遍,盖上自己的印鉴,便等着返回华亭镇之后快马送报京师。自从裴行俭到来之后,房俊愈发觉得轻松了不少,这位河东裴氏的子弟允文允武,无论是日常的繁杂琐事亦或是军中的后勤补给,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丝毫没有世家子弟的酸腐纨绔之气。

房俊一贯的理念就是能者多劳,下者劳力,中者劳神,上者什么也不用干就万事俱备……

此时大海的另一边,武原镇沿海的地方,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坞堡,座落在一条注入大海的河流南侧丘陵高地上,依山势而筑,高低起伏,气势逼人。

建此堡者肯定是高明的人物,不仅地理上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用尽水陆交通的方便,更有军事上的优势,易守难攻。若是周边爆发战争,此处可作为一个强硬的据点,抵御大量军队的攻击。

堡墙高达三丈,堡墙底下均用条石砌筑,堡内遍植树木,木檐瓦顶土墙的民房鳞次栉比,看其规模聚居其内的足有数千户之多。

这就是顾家上一代于隋末建起的坞堡,当时社会动荡,各路反贼义军此起彼伏,各大家族均有类似的避祸之地,只不过顾家的这处坞堡太过庞大而已……

这种坞堡原是北方老百姓躲避战火盗贼的坚强据点,在人烟稠密繁华富庶的江东吴地实属罕见,若是有人作乱,裹挟军民啸聚其中,则数倍之兵力亦休想将其攻下。不过现在是太平年景,江东一地皆在士族的掌控之中,同气连枝的官员们亦对顾家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搞出大事情,自然懒得理会。

此刻坞堡的大堂内,顾璁看着窗外渐渐阴沉的天空,神情有些阴郁。

在他下首,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随意说道:“二叔你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那房俊虽然对海岛下手,那自是题中应有之义,他那是水师,水师自然要剿灭海盗,与我家何干?现在不是汉朝时候,朝廷不禁盐铁,他房家长孙家能大肆开矿炼铁,我们顾家煮盐卖盐有什么不行?”

此人二十五六岁左右,面膛白净,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不过说起话来却是随意的多,即便口中称呼顾璁为“二叔”,言语之中却缺乏敬意。

顾璁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休说那些骗鬼的蠢话,若我顾家只是贩盐,自然不惧那房俊。可是吾家与海盗多有联络,亦曾多次与其联合劫掠沿海州县百姓,更是海盗长期销赃的伙伴,一旦被房俊查实,你敢说他不会对顾家动手?那小子浑不吝的名声,可是关中人尽皆知!”

这个侄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骄狂,任谁也不放在眼里。

那房俊敢在牛渚矶摆了一众士族一道,将各家的死士战兵引去屠杀殆尽,显然并不将江南士族的威胁放在眼中,别说是顾家,就算是萧家挡了房俊的路,那小子也敢下死手!

房俊现在就是皇帝伸往江南的爪牙,无论他干什么,只要对帝国有利、对皇帝有利,皇帝定然不会横加干涉,甚至还会最大限度的纵容!

若是有需要,他不会对顾家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顾忌和怜悯!

第七百八十九章 前朝贵胄

魁梧青年咧咧嘴,翘起了二郎腿,满不在乎的说道:“问题是那房俊根本不可能有我们私通海盗的证据,只要查无实据,他房俊哪来的胆子敢冒着引发江南士族动荡的风险,对我们顾家下手?二叔,您是不是现在年纪大了,胆子怎地越来越小?大不了最近尽量避免与三大帮的联络便是。 ”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渐渐阴狠下来,咬牙道:“更何况,只要我们顾家不放弃心的大计,那房俊迟早是一只横在我们面前的拦路虎,终究要将他除掉!或早或晚,有什么干系?”

这句话,杀气四溢!

顾璁虽然认同他的话语,却依旧叮嘱道:“话虽如此,可在我们还未准备万全的时候,还是要尽量避免与房俊直接冲突,能避则避,万事小心!”

魁梧青年微微一哂,真起身看着顾璁不屑说道:“二叔你和我爹一样,顾忌这个担心那个,我们想做的事那是滔天之罪,是将脑袋别在腰带!成了,顾氏满门万世荣宠,一举压制所有的士族成为江南甚至天下第一家族!若是败了,大不了阖家赴死,从容义!他李家的江山是从杨家手里抢来的,凭什么我们不能帮着杨家再抢回去?世事本是千变万化,哪里有什么完全的时候?当断则断,不过一死而已!二叔,您等着,终有一天,我顾烛要亲手将那房俊的脑袋割下来,以报牛渚矶杀我顾家死士战兵的仇怨!”

言罢,再也不理顾璁,扬长而去。

顾璁气得满脸通红,拍着桌子河道:“老三,岂敢对长辈如此无礼?不怕某告诉你爹,让他狠狠的给你一顿家法?”

顾烛高大的身影为作停留,只是背对着顾璁摆了摆手:“您随意!”

消失在门口。

顾璁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这个老三,当真是太过桀骜!现在不将他这个二叔放在眼里,若是有朝一日压制不住他,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闯下什么大祸?

不过此子是顾家下一代当的佼佼者,无论学识武功,都是之选,即便是顾烛的兄长顾煜在这两方面亦多有不如。但顾煜身为长子嫡孙,办事老脸沉稳,这却是冲动桀骜的顾烛远远不如之处。

顾璁叹了口气,看来要给大兄去信,让其狠狠训诫顾烛才好,否则等他闹出事端,恐怕悔之晚矣。

顾璁起身,走出厅堂,沿着平坦的石板路转到后院,进了一间奢华的精舍。

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正跪坐在地席,面前摆放着一个纵横皆是十九路的棋盘,面棋子密布,眼花缭乱。男子一手持着茶杯,缓缓的呷着茶水,一手捏着棋子,思索着要往何处落子。

此人年岁显然不小,眼尾已有细密的鱼尾纹,但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红齿白,端的生的一副好相貌。一身锦衣玉饰,华贵雍容,即便那么默默的坐着,一股天生的贵气便扑面而来,令人心折……

顾璁脱去鞋子走进精舍,微微鞠躬,恭声道:“见过公子。”

那男子从沉思醒转,俊朗的面容泛起一丝苦笑,随意的将棋子丢在棋盘,摆手道:“二兄何必如此拘礼?某寄居于你家,托你兄弟庇佑,锦衣玉食已是心虚,岂敢再受二兄大礼?”

他语气低落,但神情之间一派雍容,尽显良好的修养。

顾璁正色道:“君臣有别,岂能乱了礼法?于公,您是帝骨血、先帝一脉,于私,您是顾家的女婿,如今一时落魄,纵然外间多是忘恩负义犯作乱的小人,我顾家却是忠心耿耿矢志不改,公子切莫再说这等话语,折煞与某了。”

公子神情寂寥,双眼微微眯起,眼尾的鱼尾纹显得愈发浓密了一些,似乎也想起了以往前呼后拥、无尊贵的日子。微微一叹,说道:“前尘往事,皆如过眼云烟,死者不能复生,覆水不可收回。大隋已然亡了二十载,某也已将至不惑之年,该放下的,放下吧……”

顾璁眼角一缩……

语气有些激动道:“公子怎能说出这般没出息的话语?皇帝若是在天有灵,知晓唯一在世的骨血居然如此颓废丧气,会是何等的愤怒失望?眼前虽然是大唐的天下,但是大隋遗臣身居高位者不在少数,各个都是心怀故国、感念皇帝的恩德,只是都以为杨家血脉已断,是以才不得不以身侍贼!只要时机合适,公子登高一呼,那些前朝遗臣必定望风景从,至不济亦可划江而治,恢复大隋国祚!公子要时刻心怀壮志,以后切不可再说此等丧气之语。”

公子苦笑两声,低头看着面前的棋盘,郁郁说道:“人间之事,皆有定数,气数已尽,岂能逆天?所有的人不过都是苍的棋子,命运皆操于苍之手,苦苦挣扎,又有何用?”

说道后来,语气渐渐低沉,终不可闻。

顾璁默然。

公子所言,他又如何听不懂其的抱怨?

虽则顾家保住了他的性命,给了他锦衣玉食,却也只是将他囚禁起来,将他当作一个可以利用的筹码。即便有朝一日当真恢复了大隋国祚,他杨颢也不过是顾家手的一枚棋子而已。

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

既能一锤定音大获全胜,亦能兑子放弃。

一切,都不过是在下棋者的一念之间,自己却丝毫没有为自己做主的能力……

顾璁心冷哼,抱拳道:“公子只需好生保养,多多为杨氏延续血脉,外间一些事务,皆有我兄弟操持,公子大可放心。某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公子和蔼笑道:“二兄尽管去忙,刚刚某之言语无需在意,只是今日心情不佳,发发牢骚而已,一切皆拜托二位兄长了。”

顾璁施礼道:“此乃某之本分,某告退。”

“嗯,慢走。”

公子温言含笑,看着顾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长廊,心却泛起一阵冰寒。

延续杨氏血脉?

困局于顾家二十载,各色美人倒是从不短缺,最近顾璁甚至将自己的女儿都送进了了自己的房。可是二十载耕耘,却无一男半女诞生,出身于天潢贵胄之家见惯後宮争宠手段的杨颢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顾家不可能让他有后的……

一个隔了一辈的杨氏后人,对世间的前隋遗臣毫无半点号召力,自然全无用处。只要掌握住自己,顾家可以将这份筹码利益最大化。

即便有朝一日恢复了前隋国祚,自己也定然命不久矣。顾家随时随地都能将自己杀害,然后篡位夺权,登基为帝,划江而治!

身后环佩叮当,淡淡的香风传来。

耳响起一个柔腻的女声:“近日看郎君神情恹恹,想必是闷得烦了,好不容易父亲来了,郎君为何不与父亲多聊几句?”

杨颢脸的阴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春风拂柳一般的温柔情谊,轻轻伸出手探向身后,便搂住了一截儿柔软纤细的腰肢,微微一代,一个温软甜香的娇躯便揽入怀。

“哎呀……”

耳畔响起一声娇呼,杨颢低下头去,俯视着怀这张如花似玉青春貌美的容颜。

女子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明媚的阳光从窗子透射进来,照着她额头鼻尖淡淡的茸毛,雪白的脸颊似乎也蒙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纯洁而秀丽。

女子如玉如瓷的肌肤染一层娇艳的胭脂,娇嗔道:“郎君松手,大白天呢……”

杨颢微微一笑,一股火热的暴虐自心升起。

粗暴的撕开女子身单薄的衣物,他要将顾家赋予他的囚禁、利用和算计,都报复在身下顾家嫡女娇嫩的身躯……

但是等到他迫不及待的俯下身子,看着女子秀眸毫不掩饰的迷恋与爱慕,杨颢心猛然一震,依旧快要丧失的神智重回清明。

自己可是皇帝的孙子,杨氏的后代!

岂可以为自己的无能被困于此无力反抗有不敢自戕,便将一腔怨念报复在这个水一样柔软纯洁的女孩身?她虽然是被父亲强送进自己房里,现在却是死心塌地的爱慕着自己,堂堂杨氏男儿,怎能让自己的女人承担那份社稷之重、怨恨之毒?

杨颢的动作瞬间温柔起来。

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至少在眼前的这一刻,岁月似乎静好……

第七百九十章 新式海船

水师大胜而还,华亭镇的军民齐齐奔赴码头高呼。

孔颖达走下栈桥,望着江面密密麻麻的船只,神情纠结,良久才问房俊道:“那些海盗……当真要全部杀死?这个……似乎有伤天和啊,毕竟也都是汉人,生活所迫才不得不出海为寇,那啥……”

老头有些赧然,更有些焦躁,要知道昨天的时候他还愤怒的表示一定要将这些丧尽天良的禽兽统统杀掉,一转眼心又不忍起来。

房俊暗笑,算不是汉人,你老也狠不下心大开杀戒吧?

所以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这些人读了太多孔夫子的书,所谓的仁义廉耻已经深深浸透骨髓,在面对赤裸裸的杀戮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的心软,但是玩弄起阴谋诡计害得对手家破人亡却眼皮都不眨一下……

房俊故意做出为难的表情:“哎呀,这个不太好好吧?昨天晚辈可是在将士们面前下达了命令,说是这些人丧尽天良、禽兽不如,连堂堂大儒孔颖达老夫子都怒火填膺,要将其统统斩杀,祭奠那些被他们惨杀的亡灵。现在您又说不杀了,这不是让晚辈出尔反尔么?晚辈在部属面前失信倒也可以,可是您堂堂大儒出尔反尔,这可是有损您的名声啊……”

孔颖达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怎么能听不出来房俊本没有将那些海盗斩尽杀绝的心思?如此说话,分明是调戏老夫,想要看老夫出丑。

小王八蛋,良心彻底快掉了!

老夫子怒哼一声,转身负手疾行,不搭理房俊了。

房俊呵呵一笑,叮嘱身后的苏定方:“将那些俘虏详细的统计一遍,然后稍作休整,即刻送往南山矿场。这帮海盗穷凶极恶,各个手都沾满了鲜血,死有余辜。不过一刀砍了实在太便宜他们,让他们去矿场挖矿吧,什么时候累死,什么时候再让他们重见天日,也算是为大唐的繁华锦绣添砖加瓦。”

苏定方撇撇嘴,应道:“诺!末将这去办。”

心却是腹诽不已,是为了你们房家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吧?那铁厂可是你们房家的,与大唐可没什么关系……

不归腹诽归腹诽,苏定方也认为这么法子不错,这些海盗各个血债累累,这么杀了确实便宜他们,让他们在漆黑的矿坑了为自己的罪孽赎罪吧。

不过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呢?

应该算吧……

不过管他呢,这是御史言官的事情,与我何干?如此处置被俘的海盗倒是颇合他的心意,物尽其用,将他们统统榨干,何乐而不为呢?

或许以后水师的俘虏都可以按照此法来处置,即不用担心杀戮太重被御史弹劾,又不用担心白养着吃干饭,更不用担心放了之后再次作恶……

房俊回到镇公署,见到迎面一位官员急匆匆赶来,一见面,便施礼道:“下官梁仁方,见过大总管。”

这位当初的工部水部司主事,那张愁苦如老农的脸膛愈发黝黑,只是精神头却不错。

房俊见到他,心情顿时大好:“免礼,事情办得如何?”

梁仁方恭恭敬敬的回道:“大总管关于建议从莱州船厂抽调工匠支援江南船厂的行到了工部,张尚书便下令执行。下官当即便召集手艺好、资历深的工匠两百一十七人,驾着这两年建造的新式海船前来投奔大总管。”

房俊大喜:“有多少船?”

梁仁方有些惭愧,拱手说道:“有负大总管重托,只建造了四艘……不过初期建造的时候,因为大总管的图纸并不详尽,是以下官走了很多弯路,而且……还有很多谬误……不过到了今年一切都捋顺,工匠们的熟练度越来越高,造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今年开春到现在,便造了两艘。”

房俊有些汗颜……

自己虽然对盖伦帆船有些了解,但到底不是专业的,按着自己的理解和记忆画出的图纸,自然难免有错误疏漏之处,难为这些工匠拿着一个两把刀画出的图纸,硬是攻克一个个难关,造出了四艘,殊为不易。

尤其是去年全年也不过是造出两艘,今年几个月顶得年全年的数量,显然是大有进步。

房俊在江面张望了一下,问道:“船呢?可在船厂里?”

梁仁方点头道:“下官谨守大总管的嘱托,新式海船的一些数据和工艺、工序全都严格保密,因此连新式的船帆亦未张挂,昨日晚间抵达之后,便将船只悉数放在船坞里,不许闲人旁观。”

古板的人,做起事情来是让人放心!

房俊夸赞两句,将苏定方、刘仁轨、裴行俭、刘仁愿、席君买等等将领全都叫,兴冲冲直奔与港口不远处的船厂。

几位将领不知自己主帅又搞什么幺蛾子,不过听了是新式海船,都来了兴趣。这次出海虽然大获全胜,但是那种老式海船的速度还是让大家深感无力。若非有热气球在天早早发现海盗的藏身之处然后两头包夹围追堵截,说不定海盗早跑了。

船厂四周已经被兵卒团团警戒,这在以后将作为常态,防止有人窥视船厂得到机密的情报。

几个人登船厂与港口之间的一道低矮的山梁,放眼望去,整个船厂占据了两山之间的庞大平缓地带。原本的那个废弃的船坞也已重新修葺建筑,四条身形修长的新式海船静静的停驻在岸边的围堰旁。

房俊只看了一眼,压制不住心的狂喜。

这是他要的盖伦船!

船首有突出的撞角,看起来象鸭嘴。有艏楼,但明显艉楼低。艉楼高耸,有四根桅杆,其前桅在艏楼处,主桅在船部,这两桅都很高,装备方横帆。艉楼有两根桅杆,很矮,将会装备三角纵帆。

流畅的线条,威武霸气!

这才是风帆时代纵横海洋的霸主!

不过现在船坞的盖伦船,与历史的盖轮船还有一点不同……

盖伦船兴起的时候还没有战列线这个概念,船只推崇单打独斗,群殴时也采取混战。那时火炮的思想是要能够覆盖船的周围没有死角,船身设计的弧线大,以使得船侧炮可以用一个扇形向周围发射。

不过这在房俊看来有些落伍。

他在设计图纸将盖伦船的炮位全部集在船舷的两侧,这样当船只横过来的时候形成战列线,能够同时集一侧的所有火力给敌人以致命的打击。因为房俊算造出来火炮,因为材料、炸药等等原因,火炮的威力也不会太大,不会有太强的后坐力,即便是齐射也不会对船身的建造结构造成损害。

当然,包括梁仁方在内,谁也不知道房俊预留出来的炮位是做什么用的……

房俊指着船坞的盖伦船,问梁仁方:“可曾侧试过船速?”

一提起这个,梁仁方顿时兴奋了,黝黑的老脸似乎都能放出光来,手舞足蹈道:“当然,这船太快了!当初我们测试的时候是在晚,从莱州港出发,直奔卑沙城,酉时出发,见到卑沙城的灯塔之后返航,午辰时返回港口,往返只用时七个时辰多一点,简直是乘风破浪!”

莱州到大连是多远呢?

房俊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直线距离大概是不到两百公里,换算成海里,九十海里不足。七八个时辰八十几海里,那船速是十节左右,这速度在风帆时代可是相当快了!

但是若将这个数字换算成唐代的长度单位,房俊有些发懵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这是黑科技

汉书律历志谈到长度时说:“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长短也。……一为一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十尺为丈,十丈为引,而五度审矣。”

此处讲的五个长度单位,是分、寸、尺、丈、引,就是没有里……

当然,没有讲里的长度,不是没有里的长度,而是由于种种原因缺少记载造成的。

汉书食货志上说:“理民之道,地著为本。故必建步立亩,正其经界。六尺为步,步百为亩,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升,井方一里,是为九夫。”

从这一记载可知,井方一里,为九夫耕种的九百亩耕地,每一边的边长为一里三百步。一步六尺,则一里三百步为l800尺。

唐以后历代为工部用的营造尺,也称部尺,俗名叫鲁班尺,也叫大尺。这种尺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一步为五尺。一尺的长度为秦尺的125尺。续文献通考卷中度量衡所载:“商尺者,即今木匠所用曲尺。盖自鲁般传至于唐,唐人谓之大尺。由唐至今用之,名曰今尺,又名营造尺。古所谓车工尺。”

由于营造尺是历代工部用的尺度,公信力强,应用广泛。随着社会发展,以营造尺计算里的长度是一种合理的选择。

等到重定度量衡时明确规定里制为:“五尺为一步,二步为一丈,十丈为一引,十八引为一里。”那都已经是清朝光绪年间的事儿了……

没有统一的、规范的、科学合理的度量衡,是制约工业发展以及自然科学的一大弊端。房俊曾向在工部弄出一个“天下标准”,不过随着他从工部离开而致使这个想法夭折。

不过这个想法看来必须提上日程了,不然单单一个“里”的长度,就把房俊弄得晕头转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

苏定方咋舌道:“怎么能跑这么快?”

梁仁方显然听过苏定方的名头,对这位横扫漠北的将领甚是钦佩,因此恭敬说道:“苏都督有所不知,这船最大的优点还不在于它的快,而是他的帆!这种一整套的帆具是由大总管设计,简直巧夺天工,装上这种帆,无论顺风逆风皆可航行!”

房俊笑而不语,这跟什么帆其实没多大关系,只是一个简单的空气动力学原理而已,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流体速度增加,压力就会减低”的原理,当初跟梁仁方解释了半天都说不明白,最后彻底对“科普”死心的房俊干脆直接下令——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照做就是了!

简单粗暴,但是很好用。

一旁的刘仁愿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可别扯了,迎风撒尿都能湿了裤脚,船只迎着风岂不是被吹着倒退回去?”

在他的认知里,船只在大海上航行主要靠的是帆,风吹着船帆带来动力,推着船只前进。可若是迎着风,那作用力就是反着的,怎么可能往前走呢?

梁仁方对苏定方客气,那是因为苏定方乃是击破突厥牙帐的将领,虽然勋爵不显职务不高,但功劳成就摆在那里,面对刘仁愿就不那么客气了。

这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是谁呀?没见过……

因此梁仁方毫不客气的说道:“世间万物,皆有至理,所以要格物而致知。砂砾可以变成晶莹剔透的玻璃,矿石可以变成锋锐坚韧的兵器,水可成冰,云可化雨,为何船只就不能逆风航行?”

“这个……”刘仁愿被噎得直翻白眼,却想不出反驳之词。

房俊指着船坞中的帆船说道:“何用争执?船就在那里,咱们拉出去溜一溜,不就真相大白?不过既然刘校尉不信,梁主事却是信誓旦旦,二人各不信服,不如打个赌如何?”

这可是黑科技啊,今天定然要黑刘仁愿一回。

苏定方当即点头:“这个可以。”

看热闹的自然不怕事儿大……

裴行俭呵呵一笑:“赌钱伤感情,也俗了一些,不若就赌一只烤全羊,谁输了今晚谁就负责架火烧烤,其余人坐享其成饮酒欢聚,如何?”

刘仁轨面无表情:“某赞同。”

刘仁愿瞪眼不悦道:“怎地你们就料定某会输?某还就不信了,如果帆船能迎风前进,还不如说大江倒流、日出西方,赌就赌!”

房俊笑呵呵问梁仁方:“梁主事意下如何?”

废话,明摆着赢定了的事情,梁仁方其会拒绝?

所以梁仁方绷着一张比房俊还黑上三分的老脸,伸出连根长满老茧短粗的手指头:“要烤两只才行。”

刘仁愿气得哇哇大叫:“老头,莫要嚣张,若是当真能迎风航行,那我们皇家水师拥有此等神器,就将无敌于大海之上,便是给你烤一辈子羊又能如何?休要在此卖弄唇舌,速速登船升帆,输赢立判!”

听了这话,梁仁方才一改对刘仁愿的不屑之色,伸出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军中好汉,为了军中能有犀利之神器,在战场上无往而不胜,任何惩罚都心甘情愿的承受,当得起大唐军人这个称呼!今晚无论胜负,请与某同饮三杯!”

先前梁仁方怪刘仁愿质疑他的话语,是以觉得刘仁愿粗俗无礼,此刻见到对方确实心向着水师,看法立刻大为感观。

刘仁愿大笑道:“即使如此,咱俩就不醉无归!哈哈哈,论起喝酒,某怕过谁?”不过一斜眼就看到旁边房俊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苏定方、刘仁轨、裴行俭、席君买的一脸嫌弃,顿时干咳一声,脸红道:“那个啥,大总管自然是不算数的,人家是侯爵啊,又是主帅,咱跟他喝酒,于理不合对不对?”

几位战友都对刘仁愿做出从房俊哪里学来不久的一个手势——齐刷刷的竖起中指,对刘仁愿的无耻表示鄙视。

刘仁愿闹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道:“你们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某做什么?没错,论酒量某远远不如大总管,可是那根你们有什么关系?不服?不服来战,将你们一个个统统放翻!”

嘴里说的嚣张,心中却暗暗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自诩酒量惊人的他前不久才被房俊放翻在地,喝得他天昏地暗五迷三道,自此再也不敢在房俊面前吹嘘自己的酒量如何厉害云云……

这位黑小子大总管那是真能喝啊!

想想房俊的酒量,刘仁愿都心里发颤……

没人搭理他,都加快脚步奔下山梁,径自走进船坞。

四条帆船皆是相同型号,长在四十米左右,宽大概有十三四米,龙骨的长度是船宽的三倍。

几人登上甲板,到处打量观看。

船上的水手都是造船的工匠,见到梁仁方领着一群军官上船,都出来参见。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船舱里溜溜达达走了出来,一看到房俊,当即“哎呦”一声,微微鞠躬施礼,笑道:“房侍郎……瞧瞧我这老糊涂,现在得叫大总管了,老朽参见大总管,多日不见,大总管风采更胜往昔,龙行虎步,神采奕奕啊!”

居然是当初工部水部司的主事郑坤常……

这老头怎么出现在这里?

房俊赶紧上前两步,搀扶起郑坤常说道:“您老怎么也跑来了?您这不是害我么?就您这一把老骨头,若是哪天在这华亭镇交待了,您儿孙来找我要赔钱,本侯岂不是要破产……”

郑坤常哈哈大笑道:“大总管乃是大唐赫赫有名的财神爷,小老儿这把老骨头值得几个铜钱?咱这也算是给儿孙最后尽一把力,讹您几个钱给儿孙享福啊!”

第七百九十二章 直挂云帆济沧海

苏定方等人皆是一脸黑线,这两人老的不着调小的瞎胡闹,哪里有这么唠嗑的?

房俊却是倍感亲切,这可是自己的老部下,现在冷不丁见着,心里很是宽慰。

梁仁方插言道:“大总管,要不咱们先升帆启航,您二位稍后在舵楼里慢慢详谈?”

房俊随意的摆摆手说道:“你且升帆便是,本侯跟这老家伙有什么可聊的?有代沟呢!”话是这么说,却搀扶着郑坤常,一同来到舵楼里,低声交谈起来。

甲板上的梁仁方指挥工匠们将舱底的船帆拿出来,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帆具各自安装妥当。

梁仁方试了试风向,东南风。

由此沿着吴淞江北上是顺风,等到出了吴淞口,沿江折而向东南顺江出海,就正好是顶风。

梁仁方大喝一声:“升帆,启航!”

巨大的帆具被工匠们用绳索升上桅杆,数面风帆一边升起便一边被风力鼓满,庞大的船身缓缓在水面上滑动。船首的小帆和船尾的三角帆连续升起,风帆受到风力的吹动,船只的速度越来越快。

瞭望台在船尾,这是一种环绕整个船尾的敞空平台,也是船长的住处。苏定方等人随着房俊来到瞭望台,此时帆船被风力吹动已然渐渐加速,鼓鼓的风帆产生强大的推力,帆船向着吴淞口快速驶去。

船首破开江水,乘风破浪,耳畔传来风声,快如奔马!

苏定方振奋道:“真的好快!有此速度,大海之上便尽是吾等水师之天下,我们想战则战,不战则避,敌人却是想打追不上,想跑跑不掉,从此之后,当可纵横大洋,立于不败之地!”

刘仁轨趴在瞭望台的边缘,看着下面两层甲板,说道:“看到那个空空的位置没有?某听大总管说过,以后将会在那里安装一种可毙敌与百丈之外的新式火器,那时候才当真是所向无敌,海洋之大,吾等尽可纵横矣!”

刘仁愿奇道:“这是何等火器,可以毙敌于百丈之外?朝廷允许我们将其放在战舰之上么?要知道此次南下,陛下便对大总管所提起将‘震天雷’用于海战之事颇多顾虑,至今亦没有旨意颁下到底允还是不允。若是当真有毙敌于百丈之外的火器,那可是比‘震天雷’的威力还要大得多,陛下会答应么?”

朝廷对于火气控制之严格,几乎达到前所未有之境地。

自长孙冲事发生死不知无影无踪之后,陛下便对神机营严加约束,甚至将任城王李道宗调入京中掌管神机营,宿卫宫禁,严加防范。

虽然火药的配制是由另一个部门负责,秘方除去房俊之外根本无一个外人知晓,可长孙冲当时毕竟负责帝国唯一的火器部队神机营,谁敢保证长孙冲没有得到火药的配方?

万一长孙冲能够配制火药,加之其对宫禁之内的熟悉,后果不堪设想!

满朝文武,也只有“孤臣”任城王李道宗可以让李二陛下完全信任……

刘仁轨尚未答话,苏定方已经笑道:“这是大总管的职责,与你何干?现在好生回忆一下你们雕阴的烤羊秘法,晚上给大家好好的露一手吧。”

刘仁愿愕然之间,才感觉到整艘船已经渐渐侧偏……

风力鼓荡风帆,产生巨大的推力,帆船在到达吴淞口之后右转,庞大的船身在江面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圆弧,为了对抗强大的离心力,充当水手的工匠驾驶着战船使得船身上部急剧向内侧倾泻,船尾后方留下一道洁白的弧形水痕。

在快速拐弯在之后,船身才缓缓归正,此时依然进入长江水道,航向折向东南,正好是顶风。

刘仁愿微微紧张起来,眼睛一会儿看着鼓得饱满的风帆,一会儿看着劈波斩浪的船头。

顶风袭来,船速明显的慢下来……

刘仁愿哼哼两声,不悦道:“不是吹嘘水面可以迎风航行么?娘咧!就知道那老黑子信口雌黄,晚上非得让他老黑子烤上十只八只羊不可……”

在他心里,完全没有赌赢的喜悦和庆幸,只有失望和唏嘘……

若是当真有那种可以逆风航行的战船,就完全可以摆脱海船航行对于季风的依赖。自古以来,船舶在海上航行,都是依靠季风才能达到远航的目的。

在没有机械动力的古代,帆船远航主要依靠季风和洋流的变化,其中季风是决定性的因素。“船舶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无论去往南洋或者从江南出海前往高句丽、倭国,都要依靠季风提供动力。若是错过风季,那就只能再等一年……

可若是有了能迎风航行的海船,一年四季皆可南来北往,对于商船来说等于一年可以往返高句丽和倭国数次,这其中所带来的利润几乎就是十几倍甚至是几十倍的增加!

而对于水师战船来说,意味着随时随地都可以出海剿灭海盗!

刘仁愿心中无比失望,啧啧嘴,埋怨道:“说的跟真的似的,差点将某给骗了……”

话音未落,船身猛然一震!

紧接着,刘仁愿就感到身下的战船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战马一般四蹄狂奔,陡然间就将速度提升至极限!

刘仁愿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身下的战船在宽阔的江面上以一种诡异的轨迹画着“之”字向前航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势如奔马!

刘仁愿才意识的说道:“娘咧……咳咳咳!”

却是被一口江风灌入口中,差点呛到背过气去!

苏定方也傻了眼,真的能逆风航行啊……

刘仁轨一脸振奋,裴行俭却是已经和席君买大呼道:“迎风!迎风!果然能够迎风航行!哈哈哈,大总管是天才呀,真的能迎风航行!”

苏定方狠狠一拳砸在围栏上,长长的吁出口气,江风迎面吹来,满面清爽,衣衫烈烈,意气飞扬!

有此利器,何愁不能纵横七海?

刘仁愿已经一头钻进瞭望台下的舱室,一把扯住正跟房俊说话的梁仁方,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大呼小叫道:“真的能迎风航行啊!啊哈哈!没说的,某彻底服了,心服口服!今晚当亲自烹烤全羊,愿赌服输,哈哈!”

其实严格说来,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迎风航行。

根据空气动力学原理,流体速度增加,压力就会减低。空气要绕过向外弯曲的帆面,必须加快速度,于是压力减小,产生吸力,把船帆扯向一边。船帆背风一面因压力降低而产生的吸力相当大,可比迎风一面把帆推动的力量大一倍。

风在帆两侧产生的吸力和推力,使船侧向行驶;但船底自有装置阻止船身侧向行驶,于是,风力分解为两个分力,一个分力推动帆船向前行驶,另一个分力则使船向背风一面倾侧,不过这样的力度显然不至于使得庞大的船身倾覆……

准确的说,应该是侧风航行。

不过这完全不是问题!

只要能在迎风的时候保持航速甚至稍有加快,管他是迎风还是逆风?

梁仁方笑道:“刘校尉可莫要折煞在下,无论是此船的构造,亦或是那些三角帆的设计,都是出自大总管之手,你若是想要烹烤全羊,应当献给大总管才是!”

刘仁愿大笑道:“没问题!今晚某豁出去了,就当一回厨子,让各位都常常雕阴烤羊的味道!大总管,您可真是神了!这船的速度简直太快了,先前梁主事说从莱州出发至辽东一个来回只是七八个时辰,某还以为他是吹牛,现在看来是确有其事,真是让某涨了见识了!”

房俊笑道:“这就激动了?这种船确实很快,但是本侯更看重它的灵活性和操作性,非常适合作为战船。若是单论速度,比它快的还有呢!”

第七百九十三章 乘风破浪会有时

“还有更快的?”刘仁愿几乎不敢相信。

梁仁方点头道:“刚刚侯爷就跟在下说起一种全新的船型,这种船是采用一种倾泻式的船身,船头船尾也都多做改变,操控性差了一些,但是航行速度有增无减。”

刘仁愿算是对房俊彻底折服。

人家房俊说的不错,论领兵打仗排兵布阵,他是最弱的,非但不及苏定方,便是自己和刘仁轨也比他强,但是人家会搞装备啊!这种战船开上战场作战,再配备上那种百丈之外毙敌的火炮,还要什么战术兵法阵型?

直接碾压就可以了!

打仗这种事情在房俊手里好像变得很轻松写意……

房俊看向窗外的江岸,心里很是有些感触。

盖伦船灵活、操控性更好,船型相对狭长,航速较快,在逆风中操纵性极佳。当年西班牙帝国无敌舰队的威风凛凛的“卡拉克”型帆舰就是因为操纵性不佳,在海战中败给了英国以吨位较小的“盖伦”型风帆战舰为主力的舰队,标志着西班牙海上霸权的衰落与英帝国的崛起。

而飞剪式帆船更适合远洋航行,这类船有比较小的干舷,较少的上层建筑,不仅改善了船舶稳性,而且可以充分发挥帆的作用。船几乎贴着水面航行,长宽比一般大于六比一,船型瘦长,前端尖锐突出,航速快而吨位不大。

其水下形状设计成最小阻力休,以提高航速,但保持一定的横向阻力剖面,导致水线特别优美,甚至在首部水线面有内凹,长长而尖削的曲线剪刀型首柱呈一种适合于赛跑的态势,在海上能劈浪前进以减小波浪阻力,就像是剪刀将海浪剪开一样,故曰飞剪。

两款世界帆船史上最经典的船型被自己“剽窃”到了唐朝,来到了远东,不知日后的西班牙无敌舰队和英国舰队要以什么来纵横大洋建立霸权?

房俊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我不是发明家,我只是黑科技的搬运工……

出了长江口沿着漫长的海岸线航行,盖伦船的稳定性愈发凸显。与五牙战舰稍有波浪便颠簸不止随时有可能倾覆不同,盖伦船的船首破开波浪,狭长的船身有很大一部分在水线之下,可以最大限度的给船身带来稳定。

海上风大,风帆更是鼓得快要涨裂一般,充足的动能推动帆船快速前进,宛如风驰电掣!

刘仁愿和席君买跳上瞭望台迎着腥咸的海风徜徉在蔚蓝的大海上,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带来的快感!

房俊则拧着浓眉,手指着海岸边一堆一堆冒起的浓烟,问身边的裴行俭:“那就是煮盐?”

裴行俭现在几乎成了房俊的长史,所有内政事务都要经由他的手来处理,而他也似乎对于政事比军伍更感兴趣,知道这是难得的锻炼自己的机会,不叫苦不叫累,任劳任怨。

闻言,裴行俭点头说道:“没错,吴郡自古以来就以煮盐闻名天下,武原镇甚至家家煮盐为生。”他手指着海岸线后面连绵起伏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说道:“这里都是盐碱地和沼泽,树木很难生长,所以这些芦苇就是煮盐的燃料。海水取之不竭,可随时随地熬煮成盐,但是燃料却是稀缺,芦苇易燃但不耐久,火力也不够硬,因此煮盐需要大量的芦苇。眼前的这些芦苇荡早已被各大家族占据,甚至各自派出族中的死士战兵看守,绝对不允许旁人染指,江东个世家之间时不时便因为砍伐芦苇过界而发生争斗,每每都要闹出人命。”

房俊奇道:“此处应该是华亭镇的地域吧?”

裴行俭自然知道房俊想的的是什么,苦笑道:“那也没用,您的前任那位杨修武,已经将这些芦苇荡租给了各个世家,末将看过华亭镇的账目,契约上写的是租三十年,您猜猜一共租了多少钱?三百贯,呵呵……”

房俊心中泛起怒火。

这里是我的地界啊,若是寻常百姓割苇煮盐讨个生活也就罢了,那些世家凭什么占据了此地,来占我的便宜?

“哼哼,本侯的地方,岂容那些世家撒野?”

裴行俭吓了一跳,他可是甚至这位大总管的脾气,赶紧劝阻道:“大总管,非是末将怕事,江东士族大多视煮盐为家族的重心,贩盐和海贸,一直都是江南士族的主业,相对来说他们虽然将土地视为根本,却绝对不会放弃煮盐和海贸的丰厚利润。现在您即将筹建市舶司,就等于是将江东士族的海贸生意断绝,若是再打煮盐的主意,这些江东士族想不跟您拼命都不成了!”

市舶司就等于斩断了江东士族的一条腿,逼着他们要么加入市舶司乖乖的任由朝廷收税,要么偷偷摸摸的搞走私。有煮盐这一块的利润跟着,他们还能忍气吞声。可若是连煮盐都给断了,那就等于将人家两条腿都砍掉,那是不给活路了!

岂不是逼着江东士族铤而走险,搞出大事情?

别看眼下皇帝对房俊几乎言听计从无比依仗,但若是将江南搞得乌烟瘴气甚至烽烟处处,那绝对不会让房俊好过!

房俊呵呵一笑,随意说道:“你以为本侯会强硬的将这些芦苇荡收回?不不不,根本用不着,本侯只要略施手段,就能让这些芦苇荡统统全无用处。”

“呵呵……”

裴行俭干笑两声,偷偷撇撇嘴……

没了海贸的暴力,煮盐就是江东士族嘴里最后一块肥肉,过惯了锦衣玉食珍馐美酒的奢侈生活,那些标榜着“耕读传家”的士族老爷和世家子弟们,能受得了只是依靠田地的那一点产出过日子?

裴行俭很坚定的相信,谁敢动这些芦苇荡,那就是断绝江东士族的煮盐根基,江东士族就会跟谁拼命!

就算是皇帝都不行!

房俊笑呵呵的瞅着裴行俭:“怎么,不信?要不要打个赌?”

裴行俭响起刚刚输得彻彻底底的刘仁愿,脸色一僵,赶紧摇头道:“您是大总管,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末将不赌。”

房俊颇为失望,不悦道:“你说说哪里有你这样的世家子弟?不嫖不赌不打架不遛狗,简直就丢进河东裴氏的脸面!你家祖宗若是泉下有知裴氏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晚上都能托梦狠狠的骂你一顿!没出息!”

言罢,背着手钻进舱室里去了。

只留下裴行俭气得咬牙……

和着世家子弟就得又嫖又赌害得会打架会遛狗?

简直岂有此理!

房俊回到舱室,见到郑坤常正靠着墙壁打瞌睡,不由叹道:“你说说你这么大岁数,东跑西颠的图个啥?这一把老身子骨就老老实实待在莱州老家享清福得了,嫌命长啊?”

郑坤常睁开眼,苦笑一声,坐直身子说道:“还不尽的儿女债啊……”

“哎呦?这是又故事啊,来来来,您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本侯开心开心……”房俊笑呵呵的做到郑坤常身边。

郑坤常闻言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堂堂侯爷,岂能如此惫懒?”

房俊不以为意,亲自斟了两杯茶,递给郑坤常一杯。

对于这个老爷子,他还是很有好感的。若是当真有何为难之事,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吝于帮一把手。

郑坤常自然也知道房俊既然愿意听他说说,就代表着愿意帮把手,心里感激,可是话到嘴边,却说道:“陛下打算任用张亮为沧海道行军副总管,大总管可有耳闻?”

第七百九十四章 隐患

而且正是因为房俊的这一举动,使得张亮声望大跌,心中之愤恨不言而喻。

房俊与张亮之间的恩怨,在关中一代可谓人尽皆知,虽然还谁不上不死不休的死仇,但若是有机会置房俊于死地,张亮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

将自己儿子的手剁掉,这仇是没法化解的。

这样的一个仇人,李二陛下居然要将其派来江南,给房俊当副手?

这皇帝脑子大概是坏掉了……

房俊皱眉道:“本侯未曾听闻这等消息?”

若是当真有此事传出,自己不应该一点风声都未收到,难道自己的消息来源还不如郑坤常这个工部的小小主事?

郑坤常说道:“外界大概尚不知晓,但是工部衙门里头知晓此事的人却不少。侍郎吕则颂在大总管您离开之后便迅速投靠张尚书,现在除了工部上下几乎都是他们的人,水部司的几个老伙计时常遭受打压,每日里都是忍气吞声。许是嚣张过分吧,那吕则颂便曾不止一次的说起张尚书将要调任沧海道行军副总管的职务,张尚书一走,若无太大意外,这个工部尚书的官职自当吕则颂来接任。”

房俊有些郁闷。

虽然这消息真假尚且不知,可若是真的……让张亮给自己当副手?

李二陛下您可真敢想!

人家可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虽说现在还没有凌烟阁画像封功这回事儿,可人家的地位摆在那里!

张亮早年以务农为业,后投靠瓦岗。其时瓦岗军中有人密谋反叛,张亮向李密告密。李密认为张亮是忠诚之人,便任命他为骠骑将军。与郭孝恪一样,二人同样隶属于李绩部下,随李绩降唐。降唐之后,正是由于房俊老爹房玄龄的推荐,张亮得以担任秦王府车骑将军,后来备受重用。

贞观年间至今,张亮历任御史大夫、光禄卿、豳夏鄜三州都督、相州大都督长史、工部尚书,封郧国公。

历史上的李二陛下第一次东征高句丽,便是以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兵四万,战船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步骑六万趋辽东,从水陆两路合击高句丽。

某种意义上说,房俊现在就是占据了原本历史上张亮的位置。平壤道与沧海道名称不同,但本质差不多,皆是节制水军,由水路进攻平壤。

这样的一个人让他给房俊当副手,这可不仅仅是限制房俊的手段,其中难免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要知道单凭表面的因素来看,房俊完全压制不住张亮!一军主帅压制不住副手,那是多尴尬的一件事?

最主要的是,这将会对房俊的计划形成极大的掣肘,严重拖延他在华亭镇的作为,例如海港的建设,例如市舶司的筹建……

难道是长安又开始了角力,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那么是大家都盯上了江南这块肥肉,还是江南士族企图卷土重来?

房俊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一旦张亮来到华亭镇,的确是一个大大的隐患。

“说说你吧,到底怎么回事?”房俊喝了一口茶水,想不通的事情就暂时不去想,这是他一贯以来的良好习惯,否则非但于事无补,而且徒增烦恼。

郑坤常略一沉吟,看着房俊问道:“我郑家自先祖起,便以造船为生,别的不敢说,单单在造船这一项上,我郑家子孙不啻于世间任何一个大匠!呃……当然大总管您除外,您是千载难逢的天才,谁跟您也比不了。”

房俊汗了一个,自己若不是穿越者,甭说造船烧玻璃配制火药,就是一个被戴绿帽子最后还得被出轨老婆坑死的二百五……

“有事说事儿,阿谀奉承的有意思么?”房俊板着脸。

郑坤常从座位上站起,径自跪倒房俊面前,颤声说道:“老朽厚颜,请大总管庇佑吾郑氏一门,以后甘愿做牛做马,报答大总管的大恩大德!”

房俊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搀扶郑坤常,口中说道:“这是作何?赶紧起来,有话好好说,你这七八十岁的老家伙跪我,想折我寿么?”

古代极其讲究孝道,哪怕并不是自己的长辈,似郑坤常这样的耄耋老者在社会上亦会受到极大的尊敬,莫说是等闲的乡间县衙的官吏,就算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九五至尊李二陛下,也不会摆起皇帝的谱让这样的“人瑞”在自己面前跪拜。

房俊伸手去拉,谁知道郑坤常看似单薄瘦削垂垂老矣,力气却是不小,房俊又不敢太过用力以免将老头的骨头扯坏了……只好说道:“行行行,有什么事本侯暂且答应,你个老家伙想要咒我是不是,赶紧起来!”

听到房俊这么说,郑坤常才借着房俊的力气顺势站起。

“说吧,有什么事情搞得好像要死全家一样,还得用这套老无赖的法子逼迫本侯?”

房俊对于郑坤常的做法又好气又好笑,这老家伙一把年纪还用这种无赖招数,想见年青的时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郑坤常也有些赧然,毕竟这招数委实有些丢人,但不是如此又唯恐房俊不愿帮忙,只好出此下策。

苦笑一声,郑坤常说道:“说起来,此事还是因大总管而起……”

郑家世代造船,技艺乃是大唐翘楚。

郑坤常之子郑禹文便是莱州船厂的总办,其孙郑仁恺虽然年方十五,非但造船之术青出于蓝,且聪敏好学天资纵横,被郑家寄予厚望,视为家族兴盛的根基。

然则今年春天,齐王李佑一纸行文送达莱州,命郑仁恺夫子辞去莱州船厂一切职务,去登州主持他的私人船厂……

造船是一种技术活儿,因此民间的船厂都将工匠视为船厂的支柱,若非船厂主家的家仆,不会给予信任和重用。所以,一旦答应齐王殿下为他主持船厂,则必然要成为齐王的家仆。

成为一位亲王殿下的奴仆家将,这在古代是一种极为显赫的荣耀,尤其是对于匠人这种并没有什么地位的人家来说,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可偏偏郑家对于其孙郑仁恺寄予厚望,还指望着这孩子将来能够读书进仕光宗耀祖,怎么肯成为别人的家仆?

《唐六典》规定:刑家之子,奴籍之身,工商殊类不预,明确规定罪人之子、奴籍身份和商人之子是严禁参加科考的。

所以别看李白“诗酒传天下,万古美名扬”,牛哄哄的说什么“我是天才,天才哪有参加考试的”,其实事实的真相是李白的户籍之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他的父亲李客恰好就是一位商人,所以李白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若是敢假冒身份,一经查明,那就是死罪!

如此情况之下,郑家怎肯同意齐王的要求?

更何况郑家现在衣食无忧,在社会上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是在莱州范围内却小有名气,过得蛮滋润,自然不肯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背上一个“奴籍”的身份,断了科举上进之路。

现在已经不是“九品中正制”的年代了……

可齐王李佑的暴脾气那是出了名的,郑家的拒绝,在他看来就是没将他这个亲王殿下放在眼中,小小的郑家也敢拒绝他,那将来在山東地界还怎么混?

于是,齐王李佑干脆放话——要么乖乖的来当我的家仆,要么就捏造罪名让你全家死绝!

听到这里,房俊倒是对齐王李佑能够做出这种事情并不意外,那混蛋其实比自己还棒槌,可是他疑惑问道:“这是齐王的不对,可为何说是因我而起?”

第七百九十五章 援手

为何说是因你而起?

郑坤常哀怨的眼神看着房俊,说道:“正是大总管将高句丽、百济和新罗的玻璃商路交给了齐王殿下,那位从中赚取了大量银钱,因此欲壑难填,不满足于只当一个中转,而是要撇开商贾亲自组建船队前往辽东销售玻璃,您说是不是因您而起呢?”

房俊无语,他给齐王李佑这个商路,本质上是想要将这位不安分的主儿安抚住,免得他如同历史上那般走上造反的老路,谁知道这位果然是不安分……

郑坤常又说道:“若只是造船,生死威逼之下,吾郑家也不至于以死相抗,虽然不愿入了奴籍,可是跟性命相比,也不得忍气吞声。可那齐王殿下可不仅仅是要造商船,他还要您的图纸,要建造新式的战船!我郑家如何敢答应?齐王桀骜不逊,现在于山東招揽强兵,谁知道他要干嘛?万一哪一天做下大不韪之事,我郑家岂不是要为其陪葬?”

房俊大吃一惊:“招揽强兵?是道听途说,还是确有此事?”

郑坤常苦笑道:“若非事实如此,老朽怎敢在大总管面前说及此事?污蔑亲王的重罪,郑家可吃不消!郑家实在是走投无路,山東地面上无人可以抗衡违逆齐王殿下,老朽在京中多年,却并无人脉,只能厚颜求到大总管面前,请您解救郑氏之厄,郑氏满门,感恩戴德!”

房俊问道:“先前你家可曾提过与我有旧?”

他自然不忍看着郑氏一家被迫身入奴籍,况且郑坤常都跪在自己面前相求,这个面子必须给,事情必须办。但郑家提起他房俊的名字而齐王不给面子,与郑家并未提及同房俊的关系,这关系着房俊要用什么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

郑坤常颓然道:“老朽自是提过的,在京中,老朽也就与大总管还算相熟,就斗胆在齐王面前提了一次。齐王殿下当时倒是犹豫了片刻,似乎有所松动,但是他身边的几位亲随却大言不惭,屡屡相劝,这才使得齐王又改了主意,依旧严令吾家必须成为他的奴仆。”

房俊叹息道:“齐王遇人不淑,身边无忠义之士啊,迟早被这些胡作非为胆大包天的家伙拖累,悔之晚矣!”

历史上的齐王李佑就是在身边亲信暗杀权万纪之后又苦苦相劝危言耸听,这才导致李佑唯恐被李二陛下赐死,从而揭竿而起竖起了造反大旗。

殊不知就算他再错,也是李二陛下的亲儿子,重责自然难免,但绝对不会因为权万纪之死就将他赐死。反倒是当他造反的那一刻,赐死的命运才算是妥妥注定……

房俊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历史自然有其必然性,那是无数细小美妙的因素所凝聚而行的最终变化,绝非一人一力可以轻易更改。

李佑或许会走上在作死的老路,那么李承乾呢?

这个性子偏软的小白兔太子是最好的皇帝人选,皇帝不强势,他才能最大限度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则下一个皇帝依旧像是李二陛下这般掌控欲十足,想干点事情那可是太难了。

李治?

史书上说李治孝顺仁厚,可是据房俊观察,那小子妥妥的一个腹黑小正太,一肚子的鬼主意,也不是什么好鸟……

叹了口气,房俊略一沉吟,就冲着郑坤常这一跪,这件事就不能不管。何况别人或许会顾忌李佑的身份,他房俊才不怕!能打他第一次,那小子若是敢呲牙,就能打他第二次!

“这样吧,莱州毕竟是齐王的封地,本侯鞭长莫及,若是李佑那厮犯起混来,则悔之晚矣。若是你愿意,可将郑氏举族迁来华亭镇,本侯将江南船厂的总办之职交给令郎,你们一家就在华亭镇落户,如此可好?”

船厂虽然尚未正式开工,但是房俊名字早已想好,就叫江南船厂。其实他本来想叫“江南制造局”的,当初清穿的小说也看了不少,对这个曾寄托了无数国人热切希望的名字很有感触。可是想起那一段苦难的历史,又觉得还是予以改变的好,不然皇家水师岂不是也要叫北洋水师?

北洋水师啊……

哪怕是百年之后,那一支传奇一般的舰队悲惨而壮烈的结局,依旧在刺痛着一代又一代国人的心!

郑坤常听闻房俊的话语,顿时大喜过望!

虽然离开了祖辈生活的莱州,可是华亭镇初创,百废待兴,来到此地正可大显身手。况且这里是房俊的封地,无论以后房俊的官职发生什么变化,这里都是房俊的地盘,房俊说了算!

郑家在此落户,再无后顾之忧。

况且江南船厂的规模他早已从梁仁方那里得知,那可是两个莱州船厂都不止的庞然大物!自家能够占据“总办”的职务,可以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郑坤常当即表态,上岸之后便修书回乡,命族人即刻迁往华亭镇。房俊届时也会给李佑修书一封,点明郑家是自己夹带中的私货,您想造船,找别人去吧!

玻璃工坊虽然产权归于李二陛下,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一切管理都是房俊说了算,李佑再混,也不敢公然跟房俊作对,若是触怒房俊断了他的玻璃供应,那他还造个屁的船?

战船顺利返航,下了船的苏定方等人豪情万丈,自觉有了这等快速坚固操作性能又是如此杰出的战船,以后这茫茫大海之上任意驰骋,也都沉下心来钻研如何适应新式战船的战术战法。

吴王李恪也将房俊临去牛渚矶的时候留在他那里的郑秀儿、秀玉两个侍女遣人送了过来。多日不见,两个小侍女非但没有清减憔悴,反而容光焕发,身材都似乎更鼓了一些……

房俊略微有些吃味,不悦说道:“看来你俩是乐不思蜀啊,看不着本郎君那是一点都不担心,是不是见到吴王殿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就忘了咱这个丑小子没良心……”

吓得两个小侍女花容失色,连忙解释。

本来房俊被围牛渚矶之时,两个小侍女成天哭肿了眼睛,吵着闹着要赶去牛渚矶,就算是死也要跟房俊死在一起。可吴王李恪哪里能放她俩离开?

李恪是个风流性子,推己及人,只有一房侍妾的房俊定然是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侍女收入房中了的,虽无侍妾之名,却有侍妾之实。现在房俊被困牛渚矶,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丢了命,身后更无一男半女承继血嗣,难免遗憾。联想到一路来两个侍女都陪伴在房俊身边,血气方刚的年青人说不得自然夜夜笙歌,或许运气好就能蓝田种玉了呢?自己眼瞅着房俊在牛渚矶身陷绝境却束手无策,若是能保得住房俊的孩子,那也算能稍微缓解心中的愧疚。

每日里数十个奴仆嬷嬷寸步不离的看守,两个小侍女完全失去自由,想要偷偷跑掉都被人捉回来,只得困局王府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夜不安寝,憔悴得不成样子。

之后房俊非但成功脱困反而逆转得胜的消息传来,两个小侍女这才放心。有了李恪的重视,王府之中谁敢轻忽?尽管只是两个侍女,却至始至终都是最高待遇,每日里丫鬟成群奴仆如云,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硬生生将两个小丫头喂养得胖了好几圈儿……

听了房俊的话语,郑秀儿小脸儿煞白,当真以为房俊生气了,委屈得珠泪含眶,急得不行。

第七百九十六章 生产新模式

秀玉跟房俊亲近得多,毕竟当初在骊山温泉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交情,眼珠儿转了转,边碎步走到房俊身后,一双柔夷给房俊按摩着肩膀脖颈,咬着唇儿轻声说道:“怎么会呢?吴王殿下确实生的好看,但我们是房家人啊,生是房家的人,死是房家的鬼……”说道这里,脸儿羞红,羞涩道:“我们是郎君的人呢……”

郑秀儿也是冰雪聪明,见状急忙来到房俊身前,忍着羞涩跪在地,两只小粉拳紧紧的攥着,给房俊锤着腿,轻声细语说道:“玉儿说的是,奴婢这条命是郎君的,这一辈子跟着您,您赶我,我也不走……”

一个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哪怕是历经了太多的挫折灾难,到底也是个黄花大姑娘,说出这样意思浅白表露心迹的话语来,也难免羞涩难当。 说到最后已是细若蚊蝇,娇羞的垂下头去,露出一截儿已被染红的粉白脖颈,以及肌肤一层代表着青春的细密茸毛……

秀玉咬了咬牙,瞪了一眼垂头的郑秀儿,心说还以为我脸嫩呢,却没想到这么直接的话语都说得出来,这跟主动献身又有什么区别?

臭丫头,脸皮倒是越来越厚。

房俊听得顿时心一热,尤其是身前身后两个绝色俏婢环绕,真真幽香充斥鼻端,更被四只柔软的小手侍候着,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只想在这种温柔旖旎的气温当永远沉醉下去,斩断红尘,红袖添香,浑不知人间何世……

可惜房俊本是个俗人,没那份慧根,也没那份决断,自然还是要俗务缠身。

他倒不是不敢对两个小侍女下手,二人的心意房俊是知道的,无论自己何时何地想要吃了她们,都不会拒绝。正因为如此,房俊不愿意急吼吼的像个野和尚饥饿难耐似的的下嘴,总得要时机、气氛、环境都完美契合,那时候再下嘴岂不是更有意境?

谁知道他此时不下嘴,再想要下嘴的时候却迟迟得不到机会……

整个华亭镇像是一个大工地。

船厂、军港、学堂都在吴淞江的西岸,还有即将要设立的“铁炉堡”也在游不远处的江边。为何要叫“铁炉堡”这么一个二逼的名字呢?别无他意,只是房俊绝对稀少的青属性发作,要一次祭奠自己那消失在一千四百年后的青春……

名字虽然很二逼,但意义却绝对重大!

在房俊的构想,“铁炉堡”将是以后冶金、铸造枪炮、研制新式机器的科研心,可以说在这个时代的这颗星球,这里代表着最高技术!

而在吴淞江的东岸,民港码头、市舶司也几乎同时开工。

无数的流民从四面八方被优渥的条件吸引过来,热情洋溢的参与到这场超级大建设当,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争取立身的根本、活命的粮食。

短短一个月之内,万名流民到来,如此庞大的人口,对于镇公署的指挥和分派产生了极大的挑战。

不过房俊自然早有腹稿……

“……虽然都是流民,来自四面八方,但是绝对不会只是单独的一个个体,往往都是成群结队而来。而导致他们团结在一起的因素,或是血缘,或是乡情,或是族群,不一而足。我们不仅不要将其打乱拆散,反而要依据这些因素将其分到一组,让他们的更加的团结。将他们的住处与别人区分,形成一个相对孤立的团体,我们可以将这个小团体叫做生产队……”

房俊拒绝了裴行俭想要将所有流民全部打散,然后重新组织起来分派任务的提议,而是提出了这个“生产队”的概念。

裴行俭皱眉道:“可是如此一来,这些生产队虽然会在内部相对融洽,毕竟都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可是跟别的生产队之间却难免产生分歧,从未出现争斗,这样岂不是会大大的延误工程进度?”

“不不不,你这个理解是错误的,本侯问你,如何才能大幅度的提升现有的工程速度?”房俊笑着反问。

裴行俭瞅了瞅身边的几位将领,无奈的发现这几位是个摆设,对于民政根本丝毫不感兴趣,估计这时候心里都想着将船坞里将要同时建造的二十几艘战船如何多捞几艘在自己的手里……

暗叹口气,裴行俭打起精神,稍作思考,说道:“奖励?”

房俊笑着摇了摇手指:“正确,但是不全面,应该是竞争!人人皆有荣誉之心,人人也皆有羞耻之心,没人愿意落在别人的后面,正是一种天然的进心。而当这种进心与奖励挂钩,便能使得人们爆发出最大的潜力!”

其实还有一种力量是房俊所没有阐述出来的,那是“集体荣誉感”!这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精神属性,一旦爆发出来,能产生极其强大的威力!只要是在这个集体的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被整个集体所裹挟,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因为当别人都在前进的时候,一旦有一个人后退,自然而然成为了众矢之的,成为被训斥、甚至是排挤的对象。人是一种群居动物,没有任何人愿意被别人孤立!

建国初期的“生产队”模式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是短短时间内在这片一清二白的国土所创造出来的成,足以举世震惊!

它的精髓,是激发人的“集体荣誉感”!

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掀起一片建设的高氵朝,是人人都认为自己不大寨、不大庆差!最后虽然不是处处都能如大寨、大庆一般,可是照最初的情况,却早已是天壤之别……

裴行俭沉吟道:“这个……太过稀,虽然以往的村落如村落之间都是如此,但如同大总管这般清晰的分配,却是古今未有,末将不敢苟同。”

房俊需要裴行俭的认可呢?

当然不需要!

这是历史已经证明过的事情,算你裴行俭再是一代名臣,你能抵挡得住历史的潮流?

在华亭镇,房俊是独裁者,他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反对。

房俊当即拍板道:“不敢苟同也没什么,事情便按照如此方略去办,具体的细节咱们再好好商议,也可以在施行当适当的进行微调,但是生产队的模式不许改变,这是华亭镇能否快速崛起、甚至一跃而成为江南重镇的关键之所在!”

他拍板决定了,别人自然无异议,反正这是房俊的封地,自然是他说了算。

裴行俭也点头道:“没问题,末将立刻做一个详尽的规划,写出一份策划书交于大总管定夺。不过另有一事,末将有些担忧……”

“何事?”

“人口不够啊……”裴行俭双手一摊,苦恼说道。

现有的万人口的确不少,但是分摊到这么多的摊子里,有些捉禁见肘。而且房俊的规划非常详尽,多少时间必须达到什么样的目标,都有着详细的标准。

一听这个,房俊也没法子了……

钱没了可以想法去赚,可是人口不够,他能怎么办?

现在是太平年景,不是王朝末日、天下动荡,可以四处收拢流民甚至大肆劫掠各地平民。

苏定方此时插言道:“前几天,大总管不是说有办法让江南士族放弃海边的那些芦苇荡么?”

房俊道:“这与人口有什么联系?”

裴行俭一拍大腿,说道:“幸亏苏都督提醒!大总管,这芦苇荡里可是有不少人口!”

第七百九十七章 釜底抽薪(上)

人手是硬性指标,不是钱粮能够弥补的。

房俊虽然家大业大,手下的水师也开辟了一条“奉旨打劫”的财路,但是在人口方面却真的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

其实作为三吴之首,吴郡所拥有的实力和潜力毋庸置疑。郡辖十县之地,在耕之田十数万余顷,在籍之民四万余户。但这些都是在籍的平民,有一些家地少或者无地的平民若是自愿放弃租种土地,来到华亭镇务工为生,自然无事。可无农不稳,若是房俊强行使得这些平民放弃耕种土地,那是大事情了。

皆是李二陛下顾忌剐了他的心思都有,算江南的税赋其实到了李二陛下手的十无一二……

“芦苇荡里还有人?”房俊愈发觉得惊:“且不说那芦苇荡里阴暗潮湿、蛇虫鼠蚁遍布根本不能住人,算有,大抵也是各家收割芦苇的人手,又能有几个?”

裴行俭脸色凝重:“据末将近日听闻,那芦苇荡连绵百里,收割只是需要大量人手。江南士族家家都在芦苇荡藏匿了大量流民,以之收割芦苇煮盐。其已江东顾氏最甚,据说他家劫掠了大量沿海的平民,或捉或骗,都禁锢在芦苇荡,更有死士战兵加以看守,其禁锢的平民数量不下于三千之众!”

房俊倒吸一口凉气:“扯蛋的吧?”

三千之众?

吴郡在籍之民不到五万,贞观十三年全国在籍人口也不超过两千万,这么一片芦苇荡子里有三千人?

苏定方叹道:“这还真不是不可能,全国十道三百五十八州,几乎年年都有遭灾的地方。老百姓在当地活不下去,会成为流民,尤其是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大片荒山野岭穷山恶水,水患频仍,不在籍的平民数不胜数。这些人一旦在当地活不下去,会自发的前往繁华的三吴之地,成为豪门世族的奴仆附属。裹挟三千人藏在芦苇荡里,还真不算太难。”

若论采,苏定方不如裴行俭;若论武功,也不如刘仁愿、席君买。但是说到兵法韬略、经验见识,这些人都远远不及苏定方。

这么多年跟着李靖南征北战,什么事情没见过?

三千人被囚禁在阴暗潮湿蛇虫遍布的芦苇荡里,为顾家砍伐芦苇、熬煮海盐,一方面对他们创造着巨大的财富,一方面却是猪狗不如的待遇……

房俊当即一拍桌子:“那让这群衣冠禽兽将人口都给我吐出来!”

裴行俭吓了一跳,不过想起房俊在战船说的话,又放下了心,知道房俊必然亦有腹稿,不会硬来。

苏定方却不知这一节,赶紧劝阻道:“大总管,切莫鲁莽!算想要出兵将这些芦苇荡统统拿回来,也要详细布局、周密计划才行,否则贸然激起江东士族的反弹,极易导致局势糜烂,得不偿失。”

刘仁愿也说道:“都督说的在理,大总管只需考虑好如何善后即可,区区世家豢养的死士战兵,在吾等精锐的水师兵卒面前简直是豚犬一般的废物,引颈戮而已!”

裴行俭以手抚额,怎地都是一群暴力男?

还豢养的死士战兵,你手底下那些兵卒不久之前不也是关各家豢养的家将部曲?有区别么?怎么敢张狂的将别人当做豚犬一般?

房俊哈哈一笑,信心满满道:“若是事事都要以暴力手段解决,岂非太没有技术含量?本侯可是要立志超越美周郎的男人,对付那些世家豪族,反掌之间而已!”

闻听此言,在座诸人尽皆翻起白眼……

真当作出一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能得周公瑾了?且不说人家周公瑾才智卓绝,单单那个“美周郎”三字,您得汗颜了吧?

萧氏位于海虞城的大宅建在城心,距离县衙不远。

院墙高高,外表看去平平无,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且不说那美不胜收的园景,单单那围墙之后又有复墙甬道,一旦危急时,数百家丁据此而守,可将千人大队拒之墙外,坚守待援。

历经过无数动乱和危机的萧氏族人,最是懂得谨慎安全之道。

庭内建筑也都极具特色,四座望楼各占一角,可将内外动静尽收眼底,尤其西北角那座望楼,将整座县衙都置于视线之下……

萧铭神情颓丧的坐在花厅之内,神游物外,默然不语。

仕途终止的打击几乎令他整个人崩溃掉,一个人的毕生理想因为一次完全不必要的疏忽功亏一篑,想想也是令人不能接受的挫败和悔恨……

萧班看着这个自己瞅着长大的后辈,捋了捋灰白的胡子,幽幽一叹。自己在接到京传讯,被警告不许与房俊作对之后,便严厉通知了萧铭,可他偏偏不听,是以对于房俊其实是埋怨不的,萧铭完全是自作自受,怨的谁来?

对于堂的朱渐、朱渠兄弟,萧班自然没有好脸色。

萧铭之所以不停劝阻依旧一意孤行,还不是受到这朱渠的蛊惑怂恿?此人贪财,人品全无,也不知一向心高气傲的萧铭怎地和他投契,成为知交好友,当真是遇人不淑啊……

窗外微风舒缓,堂内茶香四溢。

萧班只是略微以手示意,请朱氏兄弟自便,便自己端起一盏茶,耷拉着眼皮坐在地席之,慢慢饮着,品着茶香。

朱氏兄弟尴尬一笑,本来并不口渴,可萧班不搭理他俩,萧铭有神情郁郁,这么坐着实在尴尬得要命,因此便各自斟了一杯茶,端在手里却没有应用,无聊的打量着四周的装饰,心里七八下。

花厅之内装饰,尽显萧氏豪富高贵之本色,悬梁彩壁纹饰精美,器具摆设镶金饰银。单单紫檀屏风前摆放的那一株色如血红晶莹玉润的珊瑚便有数尺之高,玉叶珠果饰之,下承莹白玉斗,若有微风吹拂,则宝光流转,恍如神仙物,便是见过无数奢侈稀罕之物的朱氏兄弟也不由得频频打量,暗暗纳罕。

沉默继续……

萧班到底是厚道人,虽然心不忿朱渠将萧铭拖累至此,可门即是客,如此冷落个人,非是萧氏待客之道。

略一沉吟,萧班说道:“二位可知那房俊约了贤昆仲在吾萧家会面,是有何事?”

朱渐赶紧拱手说道:“某亦是不知,只是昨日受到房俊遣人送来的书信,言及又要事与朱家、萧家相商,不过他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一一拜会,是以令我兄弟前来萧家,一并商议。”

萧班“哦”了一声,心便已有数。

什么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一一拜会?根本是房俊想要见的萧家人,朱家只是顺带而已。这是房俊对宋国公萧瑀的尊敬,也算是一个信号——我敬你一尺,你得还我一丈!花花轿子人人抬,面子都是给来给去的。

若单单是朱家,房俊完全可以打发个人将他们兄弟叫去即可,还门拜见?

你以为你是谁呀……

不过萧班心也暗暗警惕起来,按照以往的行事风格来看,那房俊也是极为桀骜嚣张的一个纨绔子弟,其实算是萧家的地位高,能够压过房俊的也不过是萧瑀的宋国公爵位,至于兰陵萧氏的名头,那小子会放在眼里?若是萧瑀仍旧未曾返回京师,房俊固然是要门拜见,但现在萧瑀已然不在此处,尽可以将自己招去水师大营亦或是那个什么“镇公署”,现在偏偏要亲自降低身份门,说明若是房俊此次的提议萧家拒绝,那他会当场翻脸!

我都亲自来了,你却不给我面子,以后别好好相处了……

萧班虽然心忐忑,不知房俊到底所为何事,要这般破费心机,想来定然不是一般的难做。不过想到七兄临行之前对自己的嘱托,又暗暗稳下心神。

不论何事,答应了便是。

难道那房俊还能让自己到山下油锅,扯大旗造反不成?

第七百九十八章 釜底抽薪(中)

家仆快步进入花厅,低声说道:“老爷,大总管来了,刚刚到了正门。”

萧班站起身,吩咐道:“打开中门迎接。”

待家仆迅速离去,萧班看看朱氏兄弟,说道:“二位,一起去迎接一下吧?”

朱氏兄弟已经站起,齐声说道:“自然是要的。”

房俊来了,他们敢像大爷似的坐在这里?

萧班又看向沉默不语、一脸颓废的萧铭,心中暗叹,说道:“吾家世代簪缨、礼仪传家,莫要失了礼数,一起出去迎接一下吧,七兄临行之前曾特意嘱托,定要与房俊改善关系万万不可任性。”

“诺。”萧铭闻言,苦笑一下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褶皱,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憔悴,遮掩不住:“叔叔放心,某已经错了一次致使家主和叔叔操心,岂能一错再错,连累整个家族?”

萧班这才放心,他还真怕萧铭咽不下这口气,稍后跟房俊面前发作出来,违背了萧瑀的嘱托。不过想要安慰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默然转身走出去。

萧铭揉了揉脸,长长的嘘出一口气,跟在萧班的身后离去。

二人皆未与朱氏兄弟说话,甚至连看到没看一眼……

朱渐、朱渠相视苦笑,萧家这回算是将这一腔怨气算在了朱家身上。萧氏势大,萧瑀又甚得帝宠,作为清流领袖在朝中拥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与萧氏有了龌蹉,朱家往后可谓举步维艰。

朱家兄弟心里其实也隐隐不满,当初偷盗房俊的木料,以及后来的发卖,虽然都是朱渠的主意,可萧铭不是也同意了么?别说什么谁蛊惑谁,都不是傻子,若是没有利益,你会听我的?现在事情败露被夺官去职永不叙用,断了仕途的前程,就把锅推到我们身上?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再多废话也是无用……

朱家兄弟一腔愤懑跟着走出花厅。

萧氏大宅中门大开,萧班引着一身青布直缀、宛如邻家串门一般的房俊有说有笑的走进院子,萧铭跟在后面面无表情,却总算全程没有失礼。

朱家兄弟来到房俊面前,齐齐弯下腰施礼,恭敬说道:“见过大总管。”

房俊看了他们两一眼,“嗯”一声算是回应,转过头继续有说有笑的跟着萧班走向正堂。

朱氏兄弟既是尴尬,又是忐忑……

房俊对待萧家与他们两兄弟的态度截然不同,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心里惴惴不安之际,一行人进了正堂。

萧班笑吟吟的请房俊正位,房俊推辞不肯,一番谦让,最后大家将正位让出来,随意的跪坐在地席之上。

自有侍女奉上香茗。

“本侯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富贵,要送与诸位。”

房俊开门见山直抒来意,却是将堂中诸人听得心里一惊。

送咱们一桩富贵?

咱们可是有仇怨在前,相比于富贵,倒是更相信房俊送来的是刀子……

萧班面上一直挂着笑容,心中虽然惊诧,不解房俊之意,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苦笑着说道:“大总管折煞吾等了,先前之事,是我萧家不对,您若是心中有气,有何条件不妨直言。萧家顺民,家主是忠臣,大总管代替陛下持节南下,便是吾等效忠之对象,无论您有何要求,萧家必定遵从便是。”

这等于是代表萧家表态。

从今以后,萧家就以您马首是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房俊心中有数,呵呵一笑:“兰陵萧氏世代簪缨,本侯岂敢唐突?宋国公之忠心勤勉,世人皆知,乃是吾辈后进之楷模,是以本侯自然愿意与萧家亲近。更何况因为本侯之缘故,连累萧兄丢官,心中难免歉然愧疚,一直想要找个机会补偿,以表心意。”

萧班默然。

话语之间牵扯到了萧铭,萧班不好直接代替,这是失礼的表现,毕竟萧铭就坐在一旁,却始终一言不发,于理不合。

他便看向萧铭。

萧铭坐正了背脊,抬头直视房俊,神态未有异样,似乎所有的不甘都不翼而飞:“大总管言重了,追根究底,此事乃是在下一时鬼迷心窍,冒犯了大总管。所受之责罚,皆是罪有应得,幸得陛下宽厚,方才保住项上人头,已经是不胜惶恐,不敢有一丝怨言。”

萧班吁了口气,他还真怕萧铭咽不下这口气,跟房俊对着干……

朱氏兄弟则偷偷撇嘴,先前不是还一副恨不得将房俊宰杀的模样么?当着人家的面前,不还是乖乖的伏低做小,装什么清高烈性!

房俊闻言,微笑道:“萧兄当真不记恨本侯?”

萧铭坦然道:“说实话,起先的时候,心中确有几分怨气,毕竟一生之抱负付诸东流,有些想不开。不过在下也明白,若是易地而处,在下的手段怕是要比大总管还要暴烈几分,现在的结局亦能坦然接受,心中绝无怨恨。”

这话其实还真就是萧铭的真心话……

本就是他想要谋算房俊在先,被人家计高一筹反过来谋算了,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只是一时有些不能接受而已。

一生的抱负,锦绣的仕途,就这么一朝尽丧,怕是任谁也无法坦然接受……

房俊倒是颇为意外,见其说话神态不似作伪,而且也必要作伪。有萧瑀这尊大神摆在哪里,就算萧铭对自己言语不敬,难道自己就真能把他如何?

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是不是可以有一些转变,能够将萧家更彻底的拉入自己的阵营当中?

稍作沉吟,房俊笑道:“若当真如此,本侯不妨送萧兄一个前程,不知萧兄如何?”

萧铭一愣,脱口道:“你说什么?”

前程?

政事堂已经论罪,革除官职永不叙用,你还能给我一个前程?

你以为你是皇帝啊!

萧铭有些愠怒,老子已经表现得如此乖顺了,你还要消遣与我不成?

就连一向稳重的萧班神情都有些不豫。

萧家对你表示尊重,可不是让你随意消遣的,萧铭已经落魄如此,何必还要咄咄相逼,伤人脸面?

房俊却似乎未察觉到萧铭和萧班的愠怒,直言道:“本侯的水师大营,尚缺一位长史,不知萧兄可否屈就,襄助本侯打造出一支纵横七海的无敌舰队?”

萧铭终于忍不住,瞪着房俊怒叱道:“大总管!在下已经由政事堂论罪,革除官职永不叙用,在下知道大总管威风赫赫,可就算您再威风,难得高的过政事堂不成?萧某虽然有错在先,但是已经收到责罚惩处,大总管却依旧咄咄逼人,真当萧某好欺不成?”

萧班心里一跳,虽然对房俊亦有不满,却不料萧铭的言语如此直接,赶紧说道:“家主临行之前有言,要吾等尽可能的配合大总管,可也并不是说便能任由大总管讥讽调笑!”

将萧瑀和整个萧家都抬出来,唯恐房俊翻脸……

谁料到房俊丝毫未曾恼怒,反而微笑道:“二位当真是当局者迷,政事堂的结论,本侯自然不可能推翻,但是政事堂的职权范围,只是在全国的军政两界,若是跳出这军政两界,就算是政事堂也无权干涉。”

萧铭不解其意,疑惑道:“此言怎讲?帝国之内,哪里有不在军政两界之内,哪里有政事堂管不到的地方?”

房俊呵呵一笑:“自然是有的,比如……本侯的水师。”

萧班奇道:“水师难道不归兵部节制么?”

政事堂是帝国中枢,最高的行政机构,就算是陛下的圣旨,亦要经过政事堂的审议之后,才能明发天下。

难道房俊的水师居然不在政事堂的管辖之内?

第七百九十九章 釜底抽薪(下)

房俊笑道:“诸位难道从未关注本侯的水师全称是什么吗?是大唐皇家水师!本侯的水师受陛下和兵部的双重监管,但是严格来说,只是由兵部代管,真正的归属权,是陛下!政事堂的职权再高,它还能管得到陛下的私军么?”

不怪萧班、萧铭等人不解,严格说起来,中國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由皇帝完全掌控、跟兵部等部门完全无关的军队,即便是曹魏的虎豹骑、高祖李渊的元从禁军、甚至李二陛下的玄甲铁骑,都不是真正意义的皇家军队。

萧铭双眼陡然亮起!

若皇家水师当真不受兵部节制,政事堂自然是无法管辖的,这完全就在他们的职权范围之外!

皇家水师的长史……

就算不是水师当中的二号人物,起码也是手掌大权,可以完全满足自己的从政慾望!跟何况这可是皇帝的私军,现在又有房俊这样的强势人物掌控,将来又是东征的主力,发展前景必然广阔!

与其待在家里发霉、生无可恋,何妨去水师闯一闯,或许入了陛下的眼,能够闯出一番成就呢?

萧铭一颗心豁然跳动,仿佛有一种重生的喜悦和憧憬,扭头看向萧班。他自然知道若是自己加入水师,将会意味着萧家全无保留的站到了房俊一边,起码外界的看法会是如此……

那就是与整个江南士族站在了对立面!

如此举动,定然引起江南的轩然大波,所产生的后果不可预料。而房俊此举的真正意图也不难猜测,就是要分化瓦解萧氏和江南士族的联盟!

可萧铭真的不想就这么无所追求、生无可恋的遗憾终生……

萧班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房俊的这个举动,无论是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都算是给萧家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按照家族的立场来说,是应该拒绝的,但是从情感来说,萧班却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萧铭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哀求,那是一种频临绝境而又起死复生的渴求……

萧班摇头苦笑,看着房俊说道:“大总管,您这是给老朽出难题呀……”

房俊淡然道:“世间之事,本难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言罢,他给萧班留出足够考虑权衡的时间,将目光转向朱氏兄弟,开门见山道:“本侯打算在华亭镇建立数座盐场,只是既无人力亦无精力,不知贤昆仲可有兴趣参与?”

朱渐愕然道:“何谓盐场?”

管子所载:“暮春之初,北海之民即煮海为盐”。煮海为盐是将海水放入容器之中熬煮,将水分蒸发从而结晶成盐,只要有燃料,海边处处可以煮盐,因此并无“盐场一说”。海水煮盐自古已有,但是海水晒盐却要很晚才会出现,起码唐朝之前是没有的,因此朱渐并不知“盐场”为何物。

房俊说道:“本侯掌握一种全新的制盐方式,毋须燃料熬煮,只是所需场地和人工却是不少。本侯体承圣恩,事务繁杂,既要建设军港、船厂,亦要筹建市舶司,因此并无富裕精力打理盐场事务,若是贤昆仲有意,可以加入进来,利润自然是不会少的。”

朱渐和朱渠对视一眼,沉思不语。

对于这个所谓的“盐场”能得到多少利润,二人是绝对不怀疑的。房俊“财神爷”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那是一桩桩一件件足以传诸后世的经典手段所造就的。若是单论敛财之术,可以说当世之人无出其右。

可是与萧家的顾虑一样,房俊就是要用海量的利润来拉拢朱家,分化江南士族的联盟……

江南侨姓以“王谢袁萧”为首,其中琅琊王氏没落,现在已经转投房俊的阵营,谢家摇摆不定,一向以萧氏马首是瞻,不过现在看来萧家很难拒绝房俊抛出的诱惑,谢家的立场也不难揣度。而袁氏一向中立,不与其它家族过多牵扯,标榜清高。

江东吴姓则以“顾陆朱张”为首,顾氏是坚定的“倒房派”,绝对不会与房俊苟合。陆氏破落,但是陆孝愚与房俊化干戈为玉帛,帮助房俊坑害了朱、萧、长孙等家,立场已然清晰,据说正有一桩大生意将于房俊联手。张家与袁氏相似,虽然不迷恋仕途,但是亦不与其他家族太多走动,对于家中子弟约束甚严,崖岸自高,颇有西晋时期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遂弃官归吴的遗风……

所谓的“江南士族”,便是以此八姓为首。

可朱渐陡然发现,原本铁板一块的江南士族联盟,居然不知不觉之间渐渐离散,都快要变成一盘散沙了……

朱渐不得不仔细思索朱家未来的道路,是坚持守在江南士族这艘看似庞大却日渐离散的大船上,还是转投房俊这个渐渐崛起手持天宪的新贵……

朱渠却突然问道:“未知大总管这种新式制盐之法,可以年产多少盐?”

堂内陡然一静。

朱渐差一点抬手捂脸……

知道你爱财,但是兄弟啊,这并不是产多少盐、卖多少钱的事情好吧?这是一个立场问题,是站队的问题,就算房俊给一座金山,不能站过去就是不能;反之,就算一文钱都没有,该站过去还是得站!

这个蠢货年岁渐长,怎地愈发爱财?

朱渠也被大伙看过来的目光盯得有些羞赧,但还是紧紧的看着房俊,等待着房俊的答案。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谁给的好处多那就跟着谁呗,有什么好纠结的?

难道谈感情?世家之间的龌蹉事儿可也不少,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讨生活,难免没有磕磕碰碰。陆家倒霉的时候,墙倒众人推,可没见着谁讲感情上去帮一把……

房俊呵呵一笑,心说就喜欢你这样的!

他挑起大拇指,赞道:“朱兄直言快语毫不做作,不愧是赤诚君子!本侯于华亭镇境内共规划出盐场十五处,每一处盐场,年产海盐绝对不下于十万斛,若有不足,本侯给你补上!”

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石与斛同,一斛便是一百二十斤,这得是多少产量?

根据唐朝大历末年蒲州两盐场所得榷税每年八十万贯,当时出场盐价在每斤十七文左右计算,其产量大致为四十七万石,而蒲州两盐场历年的产量都在四十到五十万石之间。作为大唐主要食盐产地的蒲州、安邑,一年才得盐四十几万斛,可见一处盐场的十万斛产量是多么惊人!

贞观年间的盐价一直在每斗两百文左右,换算下来,这将是一笔何等巨大的财富?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笔万古千秋的买卖,海水不竭,便取之不尽!

四五块盐场的产量就超过一处产盐重地,怎能不让人咋舌?

朱渠眼睛都红了,急吼吼的看着朱渐,眼神里的贪婪和急迫赤裸裸的放光……

朱渐看着自家兄弟的模样,无奈苦笑。

江东世家大多有海盐生意,但是规模最大的一家,无疑是顾家。而顾家占据大量沿海的芦苇荡,房俊若想建造“盐场”,那就势必要跟顾家直接摊牌,因为这已经触及到了顾家的底线。

朱渐明白,房俊这是在报复之前顾家联合各家意图在牛渚矶置他于死地的大仇!

可是朱家犯得着站到房俊一边,直接跟顾家冲突么?

萧班欲言又止。

他本来听说“盐场”有如此惊人的利润,也想要参一手,毕竟若是萧铭成为了水师的长史,就等于站队到了房俊一边,何妨多捞取一些好处?

但是直接跟顾家冲突,这并不符合萧氏一贯的行事风格,因此他打消了这个主意。

房俊这是在釜底抽薪啊!

与顾家争抢芦苇荡,顾家岂能善罢甘休?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一个家族赖以维系的支柱产业?

第八百章 布局

一旦答应房俊加入进去,那就是跟顾家不死不休的局面!

再多的利润,也绝对不容许萧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几乎是等于自绝于江南士族面前……

可房俊这时却笑道:“本侯知道二位朱兄的顾虑,这里提醒一句,本侯的盐场,不需要芦苇作为燃料!”

不需要燃料?

那用什么来煮盐?

众人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却彻底放下了心,只要不是跟顾家去争抢芦苇荡作为燃料,那就意义不同。你顾家做得了海盐的生意,别家自然也做得,虽然有竞争,可是现在各家的产业当中也都有煮盐在内,只是规模比不得顾家庞大而已。

没理由你在这上面发财,就不许别人另辟蹊径了吧?

至于不用燃料怎么煮海为盐,诸人却没有怀疑。

房俊最出名的不是他的绝世文采,而是他在奇技淫巧方面的造诣,自从那个“可以召唤彩虹的神器”传遍大江南北之后,早已是名满天下、登峰造极!

房俊说能,那就是一定能!哪怕他明天说能冰中取火、开山裂石,也大有人相信……

朱渠这次彻底忍不住了,拉了朱渐一把,低声叫道:“兄长……”

一块盐场就能年产十万斛食盐,若是两块呢?三块呢?

……不敢想了,再想下去朱渠都快疯了!

时下盐价在每斤二十文左右,这还是江东沿海的地方,若是运到关中等不产盐的地方,翻一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隋书律历志上:“十黍为絫。而五权从此起。十絫为一铢。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五权谨矣。”

每斤盐二十文计算,每石一百二十斤,此时一石即为一斛,便是一千两百文,千文为一贯,既是一斛盐售价一贯两千钱。

十万斛便是十二万贯……

这简直就是抢钱啊!

须知朱家被房俊坑的这一把赔偿了二十万贯,这可是朱家数代的积蓄,若是入股了房俊的盐场,两年就回来了……就算房俊要从中占据一部分,怎么算三四年的时间也能挣得回这二十万贯。

最最最重要的是,只要海水不竭,海盐便取之不尽!

这可是世世代代的金饭碗,只要抱的住房俊的大腿,这份利润就永远都是朱家的!

若是朱家弄懂了房俊的“新式制盐之法”……

这回连朱渐都坐不住了。

“既然大总管如此照顾我朱家,我兄弟若是还要瞻前顾后,岂非辜负了大总管的这片心意?没说的,咱们兄弟就跟着您干,一切以您马首是瞻,若有三心二意,天打雷劈!”

朱渠一拍大腿,兴奋道:“某之前真是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呐,幸好大总管您是大人大量不与我一般计较,反而好给了吾等如此赚钱的生意,从今以后,不管刀山火海,您一句话,我兄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

房俊心里一哂,你可拉倒吧!这话骗骗三岁小孩子还行,拿来糊弄我?我要是现在让你带着人去攻打顾家,你这贪财鬼怕是跟驴一样打着倒退……

不过房俊自然是不需要朱家去打头阵的,对于他来说,再多的钱财也比不得江南士族的瓦解。只要没有了江南士族的掣肘,他就可以大展身手,在华亭镇开创一番千古未有的基业!

至于给朱家一点好处,房俊完全不心疼。

使唤狗还得给扔一根骨头呢……

房俊又将目光看向了萧班。

作为江南士族名义上的领袖,萧家的立场自然至关重要。

萧班看着房俊探寻的目光,摇头苦笑。

这还真是舍得下本钱呐……

先是给萧铭一个前程,接着又是一笔飞来的横财,这让萧班怎么拒绝?

萧班只好无奈的说道:“若是单纯的生意,萧家自然不会拒绝。可若是当真跟顾家有直接的冲突,那就休怪某爱莫能助了。萧氏立足江南,仁义传家,向来都是和和气气,从不与人争斗。”

房俊哈哈大笑:“您这话,本侯深表赞同。打生打死的那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是太平年景,大唐日益强大,中枢的掌控力度也随之加强,以往乱世纷争刀把子说话的那种时代一去不复返,谁若是还想着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无异于痴人说梦。既是如此,你们两家就等着本侯的消息吧。”

言罢,房俊起身,微微施礼,便转身走出去。

堂中在诸人自是起身相送。

自今而后,大家伙算是都上了房俊的船,只是不知这艘船是否能顺风顺水的航行下去。不过有如此巨大的利益牵绊,大家也都知道,这船既然上去了,再想要下船,那可就难了……

“哪怕生于斯长于斯,但每次见此竹海壮美,仍让我悠然忘形,平生之夙愿便是能在仕途闯出一番前程,终老之时能悠然阖目,埋骨清乡。现在看来,后一个愿往现在就达到了,但是前一个,却成了奢望……”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在竹海之中蜿蜒,溪水之上一艘乌篷小舟悠然飘荡,陆孝愚穿着一身素白的直缀,手持竹篙,轻轻将竹篙插入溪水之中在溪底的砂石上一撑,轻舟便慢悠悠荡开。

只是这言语之间却难免萧索之意。

当然,似乎也有着对房俊的些微埋怨……

房俊苦笑道:“仕途之险恶,不啻于巫峡激流、大海浪峰,陆兄何必执着于此?”

陆孝愚哼了一声,撑着竹篙说道:“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身居高位,勋爵显赫,自然不知吾等落魄之人心中之凄苦,若是有一个机会能翻身而起,定当涕泪横流,饮酒三升!”

得!

听听这话中的酸气,明摆着是因为房俊举荐了萧铭担任水师长史心中抑郁忧愤……

房俊只好说道:“那萧氏与你不同,既要拉拢,又得在我的注视之下,否则谁知道会不会玩出上面花样?陆兄不必急切,难得的一个放松的机会,每日里徜徉于如此壮美的竹海,吹拂着这仿佛纯净悠然的微风,似乎风中都带着淡淡的清香,何必着急一头扎进淤泥一般的官场呢?”

陆孝愚持竹篙的手微微一顿,两眼明亮的向房俊望来,面上沉静,语音却微颤:“大总管的意思……某当真有起复的可能?”

房俊无奈道:“真不知你们这帮人怎么想的,为何各个都要当官?当官虽好,可前呼后拥人前显贵,可名利双收光宗耀祖,但前车之殷鉴不远,不也是处处杀机、处处险恶?”

陆孝愚脸一红,有些尴尬,赶紧用力撑篙。

这厮是在嘲笑我枉法犯错,是以才被他趁虚而入得了证据,导致一败涂地……

一时疏忽,便丢了这锦绣前程,陆孝愚岂能不悔恨?

若说萧铭丢了一个海虞城的县令便一蹶不振,陆孝愚当真是死了的心思都有。他丢掉的可是无比清贵的清流官职,更何况因此还得陆家差一点家破人亡……

官场虽好,却要谨守欲念,稍有松懈,便万劫不复。

船头的房俊早已背负双手,浏览这壮美的竹海美景。

小溪蜿蜒,沿着山谷穿梭,溪水清澈,被周围的竹子映衬得绿意盎然,溪底的石子清晰可见。两岸皆是参天的竹子,昨日一场大雨,竹林刚劲、清新,生机盎然,蓬勃向上。

碗口粗的竹子漫山遍野,高大停直的躯干拔地而起,遮天蔽日,根连枝叠拱成遂洞,青翠欲滴,美不胜收,其连绵成海的壮观处使人心潮激荡不已。每当微风起处,竹浪翻滚,婀娜多姿,风落时,又给人以幽深清远,文静娴淑……

第八百零一章 竹海

舟行溪上,溪行林中,威风起处,一股竹香扑鼻而来,似乎都带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清香高洁。

前世房俊也曾到安吉大竹海来旅游,眼前的竹海哪怕经过千数年的砍伐,到了房俊所生活的时代,依旧绵延辽阔欣欣向荣,仍是江南最为广阔的竹海之一。

况且时下的江南尚未完全开发,人口稀少导致山野河泽本就开垦不足,一切都保持着欣欣向荣的自然原生态,使得这竹海便更加辽阔壮美,巨竹参天,郁郁葱葱,漫步其间,确有世外出尘之感。

陆孝愚看着房俊悠然自得的欣赏美景,纳闷道:“以前却是未知,原来大总管竟然也是一位听风赏月、志趣高洁的雅士,失敬失敬。”

房俊站在船头哈哈一笑:“怎地,这算是嘲讽本侯么?”

见陆孝愚笑而不答,也不甚在意,他本就不是上面高人雅士,旁人眼中的壮美景致,此刻在他看来,却全都是金灿灿的铜钱……

房俊大手一挥,仿佛要将眼前无边无际的竹林全都囊括其中,豪言道:“不是本侯瞧不起你们陆家,守着这么大的一片竹海,居然沦落到一贫如洗的地步,当真是寒冬抱木死,愚蠢至极!这可都是钱呐!”

陆孝愚面有愠色,极度不爽。就算房俊身为大总管,但是如此鄙视侮辱陆家,陆孝愚也断然不许。

他怒声道:“何至于就愚蠢了?难道就凭您一个小小的造纸秘方,就能让陆家起死回生不成?我陆家也有造纸作坊,也未见得就能卖出多少钱来!”

倒也不怪陆孝愚恼怒。

时下竹材用途极为广泛,食用的竹笋、竹笋,药用的竹实、竹汁,亦可造纸,民屋舟船,桥梁车驾,不只关乎民生,更是极为重要的军用物资,建造简易的码头栈桥,竹子都是极好的材料。

相对于木材,竹材更加轻便,易加工取用,耐水蚀虫蛀,而且成材更快,虽然在坚固性上远逊木材,但有这么多优点,在许多方面都可以作为木材的代替品。

然而即便如此,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竹子遍地都是,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如此大面积的竹海,完全可以予取予求,根本不必节制。单单竹海自然的生长,便完全能够补充这种消耗。况且如此庞大的竹海自然不是一家一户可以霸占的,大家守着这竹海,都想要从这上面讨饭吃,相互竞争,竹子自然不值钱。

而且竹节横生,生长速度极快,竹海周围的乡民往往非但不能因此得利,反而深受其害。当春风还没融尽残冬的余寒,新笋就悄悄在地上萌发了,一场春雨过后,竹笋破土而出,直指云天,所谓“清明一尺,谷雨一丈”,便是对她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机的写照……

不只要砍竹,还要掘根,以防竹林蔓延侵占本就不多的耕田。至于砍下的竹子,除了少量用于制造各种器具之外,绝大部分都是用来当做薪柴焚烧。

这种状态之下,想要卖钱?

呵呵……

更何况陆家也有造纸作坊,所产的竹纸不仅产量少,而且质量极差,并不值钱。是以最先的时候陆孝愚之所以与房俊合作,与其说是看上房俊“点石成金”的赚钱本事,还不如说是陆家想要抱住房俊这条大腿,希冀于房俊的崛起给陆家带来好处。

反正陆家的现状都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房俊见到陆孝愚不服,也不多言,微笑着继续欣赏美景,琢磨着如何将这大自然赋予的宝贵财富转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

轻舟悠然,顺水而下,转过几道弯,前方赫然出现一处宽阔的河湾。

陆孝愚撑着竹篙,将乌篷轻舟撑到岸边,早有仆役从岸边山脚下的一排房舍中跑出来,将船头的缆绳绑在岸边的木桩上。

房俊当先跳下船头,那仆役便弯腰施礼,恭声道:“见过二郎。”

听这称呼,却是房家的仆役。

房俊“嗯”了一声,问道:“情形如何,可还顺利?”

那仆役便笑道:“二郎尽管放心,虽然咱们原本的配方当中并未用到竹子,不过原理相通,只是经过了几次改正调节,产出的纸张已经不比在关中的时候差。只不过想要精益求精,却尚需时间慢慢体悟与实验方可。”

房俊当初答应了陆家合作,便将骊山农庄造纸作坊的工匠调来此处一部分,开发新式的竹纸。

关中少竹,原本的配方自然不能生搬套用,要在基础之上另行研发。不过房俊所知的造纸配方皆是利用植物纤维沉淀下来造纸,用什么原料倒是不妨,只需要详细调剂其中的配比即可。

竹子纤维坚韧,在晋代开始便有竹纸产出。

这种用嫩竹做原料制成的纸,曾是王羲之父子最喜爱的纸张,绝大多数真迹都是用这种竹纸书写,“若二王真迹,多是会稽竖纹竹纸,盖东晋南渡后难得北纸,又右军父子多在会稽故也。其纸止高一尺许,而长尺有半,盖晋人所用,大率如此。”

由晋朝至今,一直颇为流行,但工艺繁杂产量极少,几乎是文人身份的象征。

此地有非常丰富的竹林资源,竹麻肉厚,柔韧,滑泽;有充沛的山泉水源,清澈洁净的山泉,是造纸的理想用水,所造出的纸张品质绝对差不了。

陆孝愚从后面走过来,闻听到仆役的话语,顿时吃了一惊:“当真造的出来?质量如何?”

须知造纸之术虽然在东汉之时由蔡伦改进,但是其中工艺却并未广为传播,尤其是竹纸的生产工艺更是被视为“绝密”,除了各家族作坊的核心工匠皆不能外泄。

房俊派遣来的这些工匠一到了这里便将这处造纸作坊占据,将陆家的工匠统统赶走,俨然一副“鹊巢鸠占”的恶劣摸样。先前陆家还为此不满,甚至有人认为房俊是不是想要霸占陆家的造纸作坊……

却不成想这才来了几天,将陆家工匠全部赶走的情况下便自己研制出造纸之法。

不过若是仅仅如此,陆孝愚自然是不满意的,若是不能在品质至上有所精益,陆家又何必跟房俊合作?自己又不是不会造……

那仆役笑笑,恭敬的说道:“回陆郎君的话,咱们房氏纸坊,从来不以质量见长,我们追求的目标是让天下人都能用得上纸张。”

语气恭敬,但神情却是傲然。

一个小小的仆役也敢跟我面前大言不惭?

陆孝愚怒极反笑,指着这个仆役说道:“简直笑话!你是作坊的仆役,连个工匠都不是,就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让天下人都能用得上纸张?你可知每一刀纸张的造价几何?运到别处的费用几何?天下百姓每年的收入又是几何?一刀纸张可以抵得上一户小户人家一年的收入,买了纸,他就不吃饭了?”

仆役看了看房俊,见家主笑吟吟的抬脚往作坊那边走去,并未制止自己的失礼,心中有数,便跟在房俊身后,对着陆孝愚说道:“所以,我们才会用牺牲纸张品质的做法,来提升纸张的产量,从而降低纸张的成本。”

陆孝愚对这个仆役极其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当真是宰相家的仆役,说话不怕闪了腰!即便是再差的纸张,造价也非是一般农户可以承担的,否则古往今来为何天下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买得起书,读得起书?”

这次不用仆役说话,房俊已然一边走一边慢悠悠说道:“所以,让天下百姓都买得起纸张只是最初的成果,本侯的志向,是让天下百姓都读得起书!”

陆孝愚直接无语……

这得是多骄狂的人,才能说得出这般豪壮至近乎于梦呓一般的话语?

书是奢侈品,非薄有资产的人家不能承担,因此知识只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从而形成家族门阀。若是全天下的人都读得起书,则寒门必定崛起,哪里还有什么世家门阀?

第八百零二章 造纸

书是人类认识的载体……

有知识的人把所见所闻或所思所想记录下来,成为书,是智慧的结晶。一个民族的精神文明,表现于这个族群的精神生活中,也储存于这个民族长期流传的典籍书册中。

严格意义来说,这个时候的书籍是整个族群千万年的生活、奋斗所累积的成果,并不是某一个先贤圣哲的伟大成就……

古代的书,最初是人工写的,商朝有了刻在龟甲和兽骨上的甲骨文,尽管那时还不能算是书。甲骨文、铭文、篆书,一直到了春秋至两汉期间,多用简、帛记录文字而成书。刻写在竹片上,再贯穿成册的称简策,写在丝织品上,可用轴卷的称帛书。

所以古代称书为一册书或一卷书。

西汉时发明了造纸术,东汉蔡伦改进了造纸术,至此,写书用的材料渐由纸张代替。到了隋唐出现了雕版印刷,由于印刷术的兴起,书才逐渐由竹刻手抄改为刻板印刷,并由卷轴变为册叶形式。

在造纸的技术尚未得到更加普及和简便之前,无论是甲骨、铜器亦或是竹简、木牍,还是蔡伦改进的纸张,都是极其稀少和贵重的东西,价值不菲。

因此每当藏书人得到心爱之书,总习惯捧于手中,摩挲观赏一番,细把名家批校,孤本秘籍,毛抄黄跋。从而见之心暖,读之色舞,视如珍宝,爱不释手。兴悦之余,一方篆印,持重盖上,便是某氏藏书……

自此,本应作为文明传播载体的书籍,变成了藏书人的私物,或珍而视之,或束之高阁,出去本家子弟之外,外人从不得一窥究竟。

知识,便成为了奢侈品,与绝大多数的人无缘……

为何在是时间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科学知识能够取得爆炸似的发展进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各种传播知识的载体愈来愈普及,各种各样的知识能够更容易被绝大多数的人获知,从而量变引发质变,获得爆炸似的突破。

但是在唐朝,纸张的稀缺和昂贵,成为限制书籍流通和知识传播的最大障碍……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房俊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让天下百姓都读得起书”这样的话语,简直不啻于痴人说梦。

陆孝愚心中腹诽,却闭上嘴巴,未与争辩。

仕途的坎坷让他饱受打击之余,也学会了隐忍,昔日的无双傲气现如今已经被磨砺得点滴不剩,继而转化为愈发深沉的老练和低调。

口舌之争,于事无补。

争到最后,亦要事实来说话。陆孝愚抿着嘴,跟在房俊的身后,心里在琢磨着某倒是要看一看你们房家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技艺,能将珍贵的纸张变成人人都买得起的俗物……

那名房家的仆役一路引领二人,正巧路过作坊外的两座高高的却无门窗的房子。一条水流湍急的溪水自山上倾泻而下,一路奔流,注入山脚下的那一条宽阔平缓的溪流之中。一溜儿巨大的水车便建在溪水之畔的房子旁边,溪水奔流,水车翻滚,隆隆的响声清晰可闻。

不远处有几座露天的锅灶,灶下正燃着火,锅内热水翻滚,水汽蒸腾。

陆孝愚停下脚步,驻足观看,诧异道:“此处何时立了这几座水车?”

对于那正冒着水汽的锅灶他倒是并不意外,造纸的原料是要经过蒸煮舂烂之后,才能使用的,而经过蒸煮之后,原料更容易舂烂。

只是这水车用来做什么?

那仆役说道:“不过是一处水碓而已。”

陆孝愚恍然,连连摇头说道:“水碓的确省时省力,不过以之舂米尚可,若是用来舂烂竹篾纸浆,却是不妥。水碓一旦连续运转的时间过长,其轴心便极易磨损,不得不频繁更换。舂米只是一阵,但舂烂竹篾纸浆却需要日复一日长年累月,若是停止,便跟不上造纸的速度,徒然费力而已。”

一侧的房俊笑而不语。

陆孝愚皱眉说道:“大总管何以如此不屑?水碓之物,自两汉之时已有记载,江南多河流,因此水碓遍布。此物在江南乡间随处可见,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

不仅是江南,便是关中、河北等地,水碓亦是随处可见。

说白了,此物不过是进一步利用水力、杠杆和凸轮的原理去加工粮食,这种用水力把粮食皮壳去掉的机械,技术含量并不高,在民间流传甚广。自两汉发明水碓以来,一直到二十世纪的江南乡间,依旧在使用……

陆孝愚所说的,正是古代水碓的一个严重制约没有材质优异的轴承。

古代的轴承仅仅是以铸铁浇铸,然后涂抹动物油脂稍坐润滑,仅此而已。试想,如此简陋的轴承怎能承担庞大的水车常年累月的转动?

不报废才是怪事……

房俊呵呵一笑:“水碓与水碓不同,水车与水车亦不同,正如人与人不同,你与我不同一般……”

这话说的……

陆孝愚气得只想咬牙!

您一个堂堂的帝国侯爵、一路总管,有必要在我这个落魄之人面前显示存在感么?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讽刺!

陆孝愚气得要死,却有无可奈何。

因为人家房俊并没有说错……

“呵呵,不服?不服就让你长长见识,看看我房家出产的水碓,与你那遍布江南的水碓有何不同之处。”房俊打击了陆孝愚一通,心情不错,便领着他走进水碓房。

房俊虽未来过此处,但是房家的轴承却是在他的“指导”下却得突破性的进展,将之用在水碓之上亦是他的建议,自然轻车熟路的便寻找到水碓房里每一个巨大齿轮中心的轴承,指给陆孝愚看。

其实房俊的水力锻锤,便是由水碓演化而来。

只不过现在给它装上了轴承,使得功率的损耗更小,效果更大而已……

那仆役则一直跟随在侧,此时充当起了解说员:“这些齿轮和外面的水车之上都安装了轴承,此物乃是二郎亲自所造,用钢口最好的精钢,采取一系列精密的技术操作,可以大负荷连续运转两个月以上毋须更换,轻易绝对不会出现破损碎裂等等故障,可以保证水碓的连续运转。”

水碓房内,并不是陆孝愚以往常见的“轮舂”,就是水碓带起数枚木锤反复夯打,碓声如桔槔,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荡。而是一组组巨大的齿轮带动着四盘石磨,齿轮咬着齿轮,被外面的水车通过连杆带动,正眼花缭乱的快速转动。

至于仆役所说的“轴承”,其实是看不见的。但是齿轮如此快速的转动却不闻以往“咯咯吱吱”的摩擦声响,便知这种“轴承”的确非同一般。

不停有杂役出来进去,将外面锅灶之内蒸煮稀烂的竹子原料运进来,缓缓倒入石磨上的两个磨眼,然后被石磨中间接触面上都錾有的排列整齐的磨齿磨碎,纸浆便从石磨的下方流出……

整个过程轻松愉快。

不过现在的纸浆还不能用来直接抄纸。

磨好的纸浆流入旁边一个池子中,有仆役将其舀出,倒入一个石槽当中,并在其中加入另一种浆水,有一个小型的锻锤一刻不停的反复敲打。这是因为竹子磨出的纸浆中纤维缺乏必要的柔韧性,纤维与纤维间的结合力还不够理想,如果用它抄纸,纸张会疏松多孔、表面粗糙、强度低,不能满足使用的要求。而最后加入的浆水,则能够使纤维表面产生天然半纤维素胶粘剂,来强化纤维结合力和物理强度。

陆孝愚自然不知道这种浆水为何物,便问道:“此浆水由何物所制?”

房俊看着他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呵呵……”

第八百零三章 产业

房俊看着他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呵呵……”

开玩笑,这种由芦苇和其它草料混合制成的浆水,正是造纸的关键之所在,告诉你?就算现在没有什么产权意识,但是这已经属于“秘方”的范畴,是足以传家万世福泽子孙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示人?

陆孝愚也知道自己唐突了,被房俊这两声“呵呵”笑得面皮发热,窘迫不堪。不过看着房俊得意的样子,又气的咬牙,心想总不过在我眼皮子底下,就不信弄不出来这种浆水的配方。等到被某弄明白这关键之处,哼哼……

想了想,却发觉就算自己掌握了这种浆水的配方,也不能将房俊一脚踢开。

现在房俊算是以技术入股,借助陆家仅存的遍布江南的销路。但是房俊可是有着在江东吴郡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自己又不是萧氏能够让房俊有所顾忌,要是敢玩一招“上屋抽梯”之计,保准分分钟被房俊反制打脸……

至于那“轴承”之秘,更是想都别想。

此物之精髓在于起铁质优良,而遍数大唐制铁之翘楚,莫过于传统制铁的长孙家与后起之秀的房家。即便房俊将“轴承”的制作方法告诉陆孝愚,陆孝愚也不可能得到如此优良的精铁来制作。

看着水碓房内转动不息的齿轮石磨,以及来来往往脚不沾地的仆役杂工,陆孝愚不由得感慨万千。房俊不仅仅是掌握着全新的造纸秘方,更有一套严密的体系来支撑,强过陆家以往的造纸作坊何止一倍?

只要所造出的纸张质量不是太差,这门生意大赚特赚几乎是注定的……

二人自水碓房走出,沿着平坦的道路向作坊的正屋走去。

微风阵阵,竹叶沙沙,满眼青翠,漫山叠嶂。

作坊正门外建了一溜水池,用来抄纸。此时正有不少抄纸工把舂好的黏稠纸浆放入纸槽,加水搅拌,溶解均匀,成为稀薄的浆液。抄纸工把竹帘放入纸浆,轻轻晃动,使纸浆均匀沉淀,形成一层膜,就成了湿纸。再把竹帘放到纸架板上,轻轻揭起竹帘,湿纸就留在了板上。

这样一次次重复,积累出厚厚一叠纸,慢慢榨干水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工匠正背着手,挨个查看抄纸工的操作程序,若有错误之处,便站在旁边语气和缓的详细讲解。一边干活的抄纸工也会留神倾听,若是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会立即加以改正。

抄纸工是一门技术很强的手艺,若是能练成这一门手艺,这一辈子都不愁吃上饱饭。

老工匠讲解的时候很详细,很认真,神情和蔼,绝无半分骄横之态。看得出来,那些抄纸工对这位老工匠亦是非常尊敬,在他讲解的时候,大家都轻手轻脚避免发出声音,打扰到老工匠。

房俊就静静的站在那里,驻足倾听,丝毫没有上前打断的意思……

陆孝愚心中暗自折服。

以房俊的身份地位,却似乎从来没有在人前表露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更没有刻意的露出礼贤下士的惺惺之态,虚伪做作。他似乎对于任何人都能保持一种平和的态度,只要你能够表现出相应的能力,他都会给予相应的尊重。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人,日常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有哪怕一丁点儿的纨绔之气。但是谁要是招惹到他,那种暴戾、狂躁、棒槌的性情便会毫不保留的发泄出来,管他是谁,谁惹到谁就得倒霉!

老工匠详细指导了抄纸工的错误,等到抄纸工完全理解之后,才发现房俊站在自己身前……

老工匠赶紧上前施礼道:“二郎,几时到来的?请恕老朽失礼了,居然未曾见到二郎。”

房俊笑呵呵的点点头:“不必多礼。怎么样,一切可曾顺利?”

老工匠便不再拘礼,神情振奋道:“有二郎的机关之术,加以造纸秘方,自然一切顺利。非但如此,因为此间原料易得,省却运输之费时费力,速度比之关中之时何止加快一倍?十日之后,第一批纸张就可以上市发卖。”

房俊欣喜道:“这么快?可有成品拿来于某一观?最好是上等的纸张,某看看与普通的纸张可有多少不同之处。”

老工匠颔首道:“自然是有的,二郎请随某来。”

说着,引着房俊与陆孝愚穿过作坊的庭院,向正屋走去。

陆孝愚则两眼四下观看,不是露出震惊的表情。

如他们陆家之前的作坊想必,现在的造纸程序实在是太过繁杂了!

老工匠是房家的来人,直接被房俊从骊山的造纸作坊调来此地,并不知陆孝愚是何许人,不过房俊既然能将其带来,自然不虞泄密,便介绍道:“一支毛竹,要经过砍竹、断青、剥皮、断料、泡石灰水、烧煮、浸泡、打浆、捞纸、烘干等十几道工序,才能变成纸。若是想要精益求精,使得纸张的质量更上一层楼,甚至还要再加上几十道工序……”

陆孝愚咋舌道:“这么多工序?与现在想必,吾陆家之前的作坊,简直就如同小子过家家一般幼稚可笑……”

老工匠这才知道陆孝愚是陆家人,傲然道:“若论起世间格物之道,莫过于吾家二郎者!这造纸之术的改进,可是二郎带领吾等试验了无数次之后才摸索出来的经验,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造纸之术!”

房俊听了这话,有点脸红……

其实对于造纸过程当中的每一道工序,房俊都只是在旁边指挥工匠,通过千百次的实验所验证出来的正确方法,房俊只是张张嘴而已。

但是说是房俊的功劳亦不为过,这其中所蕴含的化学反应,却是这些工匠敲碎脑壳也不可能懂得的奥秘……

比如泡石灰水这一道工序,工匠们只知道经此工序之后,所造出的纸张莹白光泽,却不知其故。

竹纸通过石灰水浸泡,竹子与石灰结合形成了碳酸钙附着在竹纤维上,经过氧化之后,钙与氧就形成了结晶体,会让纸面产生光泽。所以这种竹纸哪怕经过若干年氧化,依旧可以做到摩擦不破,百褶无痕。

进到正屋,老工匠拿过一张制成的竹纸铺在桌上,竹纸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纸下的桌案纹路清晰可辨,细看表面如有包浆,呈现玉石般的光泽。

又拿过来一张书轴,展开,给房俊展示。

陆孝愚眼前一亮,这种品质的竹纸,的确是市面上几位罕见的精品!

老工匠自豪说道:“当年有人临摹《兰亭集序》,用的就是这类纸。现在市面上流行的上等竹纸,品质与我们所造出的这种纸张不相上下,可是市面上那些上品竹纸的售价,却是每刀千钱以上!”

一刀一百张,一张纸的售价达到十文钱以上,尽管这是最上等的纸张,但是由此亦可看出此时纸张的昂贵,等闲人家的确是消受不起。一张纸的售价便如此高昂,那么尚需要增加印刷费用的一本书呢?

难怪文化成为一种奢侈品,被世家门阀所垄断,这根本就是用金钱使得文化知识与平民百姓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

陆孝愚双目灼灼,盯着房俊问道:“不知大总管打算将这种纸张的销售交于何人?”这可是一笔巨大的利润,若是由陆家来负责销售,足以使得陆家在赚取大量钱财的同时,一举提升自身的地位!

上品纸张,本身就代表着地位和档次!

而且,一旦竹纸的制作之法改进成功,就意味着一个全新的局面被开拓出来,这是一个影响力巨大的产业,足以动摇世家门阀的根基!

第八百零四章 分化

房俊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交于你们陆家的,如此好事,怎么能不照顾好朋友呢?”

陆孝愚自动过滤了房俊话语中的“好朋友”这个词,追问道:“那些普通的纸张呢?”那些竹纸虽然质量差一些,但是产量大啊!现在只是这一处工坊,可以想见,只要工序确定,房俊是一定会加大产量的,这里头的利润并不比上品的竹纸差!

而且纸张的大规模制造,对于陆家的地位上升非常显著!

房俊摇头说道:“做人莫贪心,那些品质一般的竹纸,便交给其余的士族吧,你们陆家自己是吃不下的……”

把钱全都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固然很过瘾,但是吃相太难看,难免就引起羡慕嫉妒。陆家现在不必往昔,实力大损之后就算能将这些竹纸行销到江南各地,但是引起其余士族的敌视是难免的。

况且陆孝愚也明白,房俊是打算用庞大的利润来逐渐瓦解江江南士族的联盟,不仅仅要瓦解各家对他的敌视和掣肘,更要一一将其收服,为己所用。

这是一盘分化与拉拢的大棋,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房俊在江南的战略是否能够达成,区区金钱利益,他自然完全不看在眼中。

陆孝愚衷心敬服。

房俊才多大年纪?就是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却已经超脱出金钱享乐的范畴,开始向着人生的最高境界攀登,而且早已经走在了大多数同辈人的前面,前程似锦。

而自己呢?

陆孝愚黯然神伤,原本兴奋的神情迅速萎靡下来,精神不振……

诗经大雅卷阿有言:“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用凤凰和鸣,歌声飘飞山岗;梧桐疯长,身披灿烂朝阳来象征品格的高洁美好。前几年刚刚过世的大儒永兴县公虞世南早年间曾有一首诗蝉,其中言道“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首托物寓意的小诗,以高大挺拔,绿叶疏朗的梧桐为蝉的栖身之处,写出了蝉的高洁,暗喻自己品格的美好。

可见自古以来,梧桐皆为高洁之象征,便是后世亦有“栽得梧桐树,引来金凤凰”的说法,是以顾氏在十年前将建于苏州府衙大街上的宅邸之内遍栽梧桐,喻意栽桐引凤,让顾氏能多出些贤才,恢复祖宗之荣光……

顾璁跪坐于花亭之内,看着眼前茶几上的那一封请柬,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最早跟从孙权的江东世族代表顾雍,在孙权担任会稽太守之时,便一直辅佐。当时孙权虽然为会稽太守,却并,不之郡,只是以顾雍为丞,行太守事,讨平寇贼,郡界宁静,吏民归服。自那时起,顾家的祖宅便一直在会稽郡,几百年来,未曾更改。

然而随着大唐立国,国力渐涨,会稽郡的江南大后方地位依然不复存在,反而是海贸、海盐的兴旺,使得吴郡之地的首要苏州日益繁荣。因此,顾家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在苏州渐次布局,隐隐使得家族之实力渐渐雄厚。

这一处位于苏州府衙大街上的府邸,便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以此显示顾家之兴盛,以及隐隐赶超江南士族之首萧氏的势头。

但是顾家上下却心中有数,哪怕是顾家的实力更上一层楼,暂时也无法撼动萧氏的地位。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顾家在朝中实力太弱、亦无奥援之故……

窗外微风轻拂,树叶婆娑。

十几年来,当年栽植的梧桐俱以成材,茂盛的枝叶遮天蔽日,七八丈高的笔直树干、叶茂根深,夏天时已经可以连成一片延绵绿荫,可为树下打马吊、斗蛐蛐的宗亲们遮阳了。

然而顾氏的后代,却未能如梧桐树一般成材……

顾璁郁郁的叹了口气。

官场之上的平步青云,绝非偶然出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才便可以达到,那需要一个家族世世代代的人脉积累,历经无数族人的努力。

可惜,自曹魏以来,顾家便一直沉沦不振,甚至在两晋之时数次有着灭族之厄。好在自南朝之时,顾家渐渐兴起,到得本朝,家业再次兴盛。只是财货虽然易取,功名却委实难得,这些年顾家陆陆续续也出得几个官员,却不过州府小吏之流,始终上不得台面。

不能在朝堂之上发出声音,那就不能被视为一个显赫的门阀,就随时有着被人取而代之的危机,越是富足,就越是容易引起祸患……

所以,顾家才会宁愿冒着灭族之危,亦要将隋文帝杨坚的孙子杨颢推上帝位。届时,顾家作为从龙之臣,将会一跃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家族,只要用心经营几十载,便会奠定一个传袭千年的世家底蕴!

在这样的伟大成就面前,任何危险都是值得的!

顾璁的对面,坐着一位麻衣葛衫的老者。

这老者年逾古稀,却鹤发童颜,一双长长的白眉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蕴。此时端然稳坐,轻呷着白玉茶杯中的清茶,意态悠闲,浑然物外。

顾璁用手指点了点茶几上的请柬,沉声问道:“董老,对此事有何看法?”

那董老白眉一动,眼睛睁开,淡淡的看了顾璁一眼,哂然道:“这还用问?明摆着呐!房俊小儿最擅财货之道,不仅懂得赚钱,更懂得利用金钱邀买人心。世人皆爱财,是以这一招乃是直指人心、屡试不爽。”

顾璁苦笑道:“某自然知晓房俊的用意,是抛出一个所谓的盐场来瓦解江南士族的联盟。可是正如董老所言,人皆爱财,面对房俊许下的如此利益,谁能不动心呢?请董老教我,要如何应对?”

茶几之上的请柬,便是房俊便邀江南士族商议盐场入股之事。请柬中房俊将盐场可以获得的利润一一阐述,每一个盐场年入十几万贯的绝利润,连顾璁都看着眼红,遑论其他士族?

毋庸置疑,只要房俊的这个计策成功,当江南士族一一入股其中,则江南士族的联盟定然冰消瓦解,不复存在。

顾璁如何不急?

改朝换代乃是天大的事情,即便朝中有无数心想大隋的前朝旧臣,想要在江南折腾出一番动静来让那些人看到大隋复辟的希望,就得团结起来江南士族!

单靠一家一姓之力,实在是势孤力单,成不得大事……

董老闻言,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之上,轻叹道:“房俊此举,乃是阳谋。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的江南士族,想要发展、想要好处,那就跟着我走!反之,就是跟我作对,不仅要在海贸之上彻底断绝,便是以往依仗甚重的煮盐之业,他也要横插一脚。除非顾郎君你能拿出更大的利益将人心挽回,否则,无法可想。”

顾璁似乎对这位董老依赖甚深,闻言急道:“那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房俊那厮将江南士族一一分化瓦解?若是如此,则吾等的大事将要受到重创,何时才能达成心愿?”

其实有一句话顾璁没说出来。

顾家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的积累资本异军突起,便是依仗着海贸与海盐这两项巨额的利润。

房俊前来江南筹建市舶司已经提上日程,吴淞江口以西的土地正在平整,砖窑到处都是,更有沿河新建的不知何物的“水泥厂”,红红火火,进程飞速。等到市舶司建立,所有的海贸皆要归其管辖,大半的利润都将被朝廷抽走,顾家便算是折了一条腿。

走私?

那就得面对皇家水师强悍的战斗力……

第八百零五章 避暑

走私不是不行,却要冒着极大的风险。

皇家水师一日之间将海中洲的悍匪盖大海悉数剿灭、斩草除根的战绩早已轰动江南,船厂之内的新船接二连三的铺设龙骨,长江各处抽调而来的精兵强将即将抵达,水师的实力与日俱增。

当水师的规模达到三万以上的时候,就足以纵横东海,所向无敌。

这种情况下,走私明显是极其不明智的举动,一旦被水师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看看房俊小儿的举措,自打牛渚矶逆尔取胜之后,又是打又是拉,朱家、萧家、陆家、王家……一个个都从敌对转而寻求合作,能够放下成见抛却恩仇,一手将原本固若金汤的江南士族搅合得七零八落,真是不简单呐。”

董老似乎对房俊的所作所为几位赞赏,言语之间很是推崇的样子。

这让顾璁极度不爽,又发作不出……

“哼,那房俊虽然狡诈,不过也只是未及弱冠的孩童罢了。想必这一次广邀江南士族以及商贾前往华亭镇,大抵是有要玩他那一手‘拍卖’的把戏。”

顾璁忿忿的说道。

不过他虽然言语之间极尽诋毁,但心里却对房俊的手段颇为折服,只是这一手“价高者得”的把戏,便能将利益最大化。想想长安曲池坊那惊心动魄的一百六十万贯卖价,便让顾璁心荡神驰,羡慕嫉妒。

最厉害的还是一转手便将这一笔史无前例的巨额利润悉数捐献,致使现如今的长安百姓没有一个不为房俊叫好。估计若是有人敢在长安街头大骂房俊一句,都会遭到百姓的围殴……

以一百六十万贯来养望,即便是顾璁也不得佩服房俊的大手笔。败家败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董老轻叹一声:“时不我与啊……眼下房俊势大,唯有静观其变,蛰伏一段时间再作计较也不迟。这么多年都等了,又何必急于一时呢?老朽行将就木都不曾着急,顾郎君亦要稳住心神才行。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自乱阵脚被房俊有机可乘,那才是真真的糟糕透顶。”

顾璁对这话不敢苟同。

忍?

说的容易,可做起来就难。

顾家所依仗的不外乎海贸与海盐,海贸的前景堪忧,如今房俊搞出这么一个盐场来,谁知道会不会对顾家的煮盐造成冲击?若是单单只是在产量之上有所提升导致盐价下跌也就罢了,毕竟盐利丰厚,也不在乎这一点半点。可万一房俊是打着所谓盐场的幌子,实则是对顾家的芦苇荡动了心思,那可就麻烦大了!

没有芦苇作为燃料,还怎么煮海为盐?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制盐之法,他房俊一个毛娃娃就能给改了?

顾璁是不信的,他一直认为房俊就是想要对顾家的芦苇荡下手,不得不防。

看起来,得给留在武原镇的顾烛去信,让其好生率领死士战兵看守住华亭镇沿海的芦苇荡,莫要被房俊偷偷的下手才行。尤其是芦苇荡里隐匿的数千流民,那可是砍伐芦苇的人力,若是丢失了可是一笔极大的损失。

现如今国泰民安,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多牲畜一般的劳力?

正如董老所言,且先忍着吧,忍到张亮前来华亭镇,想必形势就会有所变化……

关中酷暑难耐,李二陛下最不耐热,在太极宫忍了俩月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摆驾昆明湖狩猎去了……

说是狩猎,其实哪里有什么猎物?

昆明池位于长安城西南的沣水、潏水之间,是一处人工开凿的湖泊,西汉元狩四年,汉武帝在上林苑之南引丰水而筑成昆明池,周围四十里,原是为了练习水战之用,后来变成了泛舟游玩的场所。

李二陛下站在豫章台上,凭窗远眺,凉风习习,眼前一片辽阔。

昆明池中有两个石人,为牛郎织女立于池的东西两边,以为天河的象征。池中有戈船数十艘,楼船数艘,船上立戈矛,四角皆幡旄葆麾,正在演戏水战,李二陛下看得不亦乐乎,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尚有一支皇家水师,正在江南清剿匪患海盗,威风赫赫,扬君王之天威,兴帝国之霸途!

只是不知,那房俊将朕的水师操练得如何摸样?

是否比得上昆明池中这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虎贲之士?

但是随即想到,皇家水师从无到有,正在万里海疆之上肆意纵横,为了皇家的威仪鼎盛,为了帝国的海疆平靖正浴血奋战;而面前的这支虎贲却只是豢养在宫禁水池之内的玩物,以娱君王……

李二陛下顿时兴致缺缺,总觉得眼前的操练虽然阵容鼎盛,却缺少了一份血性。

没有血性的军队,能打胜仗么?

挥了挥手,让王德传令,命这些水师悉数撤走,免得看着心烦。

王德急步离去,不到片刻,辽阔浩荡的昆明湖上边偃旗息鼓,恢复一片清明,微风吹起阵阵破浪,怡然安宁。

王德返回之时,禀告道:“陛下,房相求见。”

李二陛下随意道:“宣其觐见便是。”

也不穿鞋子,就这么赤着一双脚板,喝了一大口冰镇酸梅汤,浑身暑气顿消,惬意非常。

未几,豫章台外的楼梯“噔噔”声响,房玄龄一身朝服一丝不苟走进来,向李二陛下施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李二陛下招手道:“免礼免礼,玄龄啊,快过来坐。”

将房玄龄招致眼前,命王德添了一只玉碗,盛了熬制多时放了岭南糖霜的冰镇酸梅汤,放在房玄龄面前。那酸梅汤想必是刚刚在冰块当中取出,还微微散发着冷气。

李二陛下示意房玄龄尽可饮用,毋须在意礼节,感叹说道:“你家那二郎创出这制冰之法,的确是省时省力又省钱。以往都要在寒冬腊月刨冰贮存,待酷暑之时取来享用解暑,现在却是大大的方便,只需那么一些硝石,便立刻能凝水成冰,简直神奇!要说这硝石乃天地之物,亘古长存,为何古往今来都无人想到以之制冰,偏偏就房二想得到呢?这小子,的确有一些歪才!”

“歪才”听着不似褒奖,但是出自黄帝之口,却明显有戏虐之意,含着亲近宠爱。

房玄龄饮了一口便即放下玉碗,年老体衰,肠胃畏寒,多饮不适。

听到李二陛下的话语,房玄龄笑道:“陛下之言甚是,那小子正事儿不行,若是歪门邪道,倒的确有几分能耐,老夫也不知是该夸他还是骂他,简直就是不务正业。”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玄龄所言,可是房二在江南又是造纸,又是要制盐之事?”

房玄龄苦笑道:“陛下对这个孽障抱以厚望,结果这小子就是不肯好好办事,不弄出一些声响来好像就过不了日子,微臣恨不得立刻奔赴江南,将其好生责罚一顿!”

这话还真不是卖乖,想想房俊从南下离京开始,这才几天的功夫,折腾出多少事情来?这要是在江南待上个三年五载,怕不是将江南搞得乌烟瘴气,不可收拾……

李二陛下倒是颇为大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们虽然照比房二多了经验见识,但是未能身临其境,毕竟无法知晓其中隐情,不能坐在这里便否定房俊的作为。事实上,房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连起来看,倒是颇有一些步步为营的意味,最起码,现在的江南士族以及不是铁板一块,这就是最大的成绩,朕心甚慰!”

李二陛下这人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看好你,那么你就去好好干,甭管别人说什么,我就是挺你!

第八百零六章 为子绸缪

可房玄龄却是忧心忡忡,坐在李二陛下对面,担忧道:“所知之子某若父,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性,只有当爹的最清楚。房俊虽然有几分才华,亦有几分能力,但是其性情暴躁,不知畏惧,行事难免操切。微臣恐其贪功冒进,致使江南局势糜烂,坏了陛下的东征大计。”

李二陛下倏然沉默下来。

他垂下眼皮,左右抚摸着面前玉碗的边缘,碗里的冰镇酸梅汤微微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良久,李二陛下才抬起头,看着房玄龄说道:“玄龄是要朕同意将张亮派往华亭镇,担任房俊的副手?”

语气隐隐不满。

张亮其人,才华是有的,无论带兵作战亦或主政一方,都显露出不俗的能力。但是此人的性情暴戾阴狠,若是派往华亭镇与房俊搭伙,这两个性子皆是急躁的人如何相处?最重要的是房俊与张亮素有仇隙,依着张亮的性子,其子的断臂之仇绝对不会轻易放下,哪怕房玄龄对他有知遇之恩!

这两个家伙凑到一起,绝对会冒出火星来……

之前水师大捷并且缴获大量财货的消息传到长安,关陇士族统统坐不住了。他们之前同意将家中的家将部曲免除奴籍送到房俊的“冲锋队”中,就是看中了江南的庞大利益。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未曾想到原来江南的前景会这么好!

海贸的利润谁都知道,尤其是占据朝堂主要权力的关陇集团更是眼热不已,只是他们的根基都在关陇一带,距离大海太远,鞭长莫及。还有一点,海贸历来被江南士族视为禁脔,祖祖辈辈牢牢把持,朝廷想要将市舶司建在华亭镇,无异于在江南士族的后路断绝,这些世代盘踞江南的士族,岂能善罢甘休?是以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派出部曲家将只是想要在剿匪的时候分一本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或许会有染指海贸的机会……

果不其然,房俊刚到江南,便被摆了一道,差点命丧牛渚矶。

可是还未等这些关陇士族幸灾乐祸,那房俊居然反败为胜,而且在一连串的操作之下如此快速的在江南站稳了脚跟……

如此一来,市舶司的建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海贸将掌握在房俊手里,金山银山取之不竭!

利益太庞大,关陇士族们在红着眼睛的同时,又觉得房俊有点不可靠了……

毕竟房俊是皇帝的人,皇帝是他最大的靠山,水师的名头前面又是冠以“皇家”字样,万一到时候房俊跟陛下联合起来,将原本大家伙都应该分润的利润全都揽到怀里不撒手,那关陇士族们岂不是只能干瞪眼?

于是大家一商议,不能让房俊在江南一手遮天,必须派过去一个人从房俊手里抢下来一些好处。只不过人选并不好找,既要有一定的威望资历能够说得出硬气话不被房俊死死的压制住,又得与房俊有点龌蹉过节,不至于同流合污。

想来想去,张亮就被提了起来……

按资历,这是当年跟着李绩一起投靠陛下的元老,这些年南征北战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压制房俊绝对轻松。论仇隙,张亮之子被房俊斩断手臂成为废人,绝对算得上是不可化解的死仇,二人绝对不会走到一处背叛了关陇士族。

紧接着,由长孙无忌、独孤武都、宇文士及三人牵头,关陇士族集体上奏,请求敕封张亮为沧海道行军副总管。理由是以之节制房俊,查缺补漏,弥补房俊经验之不足……

李二陛下岂会看不出这些人的把戏?当即便以“张亮爵高,房俊年幼,以次凌主,事端丛生”为由予以拒绝。

江南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若是从江南士族的手中夺回权利、利益,却反手被这些关陇士族给侵吞了,自己岂不白白忙活一场?就算这些人是支持李氏皇族的功臣和根基,也不能凌驾于帝国的利益之上!

可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压制住了关陇士族的野心,房玄龄却赞同张亮前往江南……

这老头怎么想的?

李二陛下疑惑不解的看着房玄龄,他需要一个解释,绝对不仅仅是他刚刚所说的那个理由。

房玄龄苦笑一下,诚挚的说道:“陛下爱护犬子,微臣感激涕零。只是犬子骄纵暴躁,骤然窃据高位,手掌数万虎贲,难免得意忘形,万一铸下大错耽搁了陛下东征大计,万死不足赎其罪。更何况,一旦陛下大举东征,皇家水师便是水路的绝对主力,房俊身为主帅,若是兢兢业业固然最好,万一出了差错,就连老臣都无颜苟活于世,再见陛下了……”

话说到这里,李二陛下才恍然大悟!

说来说去,原来房玄龄是担心房俊届时作为水军主帅,成为众矢之。东征的功勋堪比立国,几个国公、侯爵那是一定会敕封下去的,谁瞅着不眼热?

这可是世袭网替的爵位!

到那个时候,房俊必然木秀于林,不知道有多少眼红心热的人背地里做手脚,阻碍房俊的功勋。而房俊性格粗暴,若是有这种事发生,定然不会谦让退缩,一番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

彼此相斗也就罢了,若是因此影响了东征的胜败,那可就大发了!以往不论多少功勋业绩,如果在东征之时非但无功反而撤了后腿,心心念念着无双伟业的李二陛下绝对会动刀子杀人!

如此想来,房玄龄可谓老谋深算……

将张亮派往江南,既平息了关陇士族的不满,又使得房俊不至于一枝独秀成为众矢之的,的确是爱子心切的好算盘。

李二陛下将玉碗端起,饮了一口已经不算太凉的酸梅汤,缓缓嘘出一口气,指着房玄龄叹道:“世人皆以为玄龄仁厚,从不与人相争,是为君子也。可是他们却不知,若是论起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的官场之争,即便是被称为‘阴人’的长孙无忌,也要甘拜下风!只是你到底是性格宽厚,一心扑在政务之上,不屑于这种勾心斗角罢了。朕能够得到玄龄辅佐,实在是邀天之幸!”

这评价从皇帝嘴里说出来,那简直比一个国公的爵位都值钱!没见到不远处角落里的起居郎已经将这句话记录在《起居注》上了么?日后史书上编撰李二陛下的本纪,就定然会将这句话写在其中!

这是什么样的名声?

房玄龄赶紧离座施礼,说道:“微臣惶恐,岂敢当得陛下如此评价?论决断魄力,微臣不如克明;论心智谋划,微臣不如辅机;论刚直清正,微臣不如魏徵……微臣不过是感念陛下知遇之恩,因此兢兢业业、将勤补拙而已,万万不敢当陛下这般评语。”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说道:“玄龄啊,你我君臣一场,某在陵寝之旁已经给你留了位置,即便日后吾等尽皆归天,亦要将这君臣情谊延续下去,常相为伴!是以,就不要这般假惺惺的否认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揶揄道:“以往终日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现在为了自己的儿子,不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论起心思细腻阴谋诡计,还有谁敢自称在你之上呢?”

房玄龄老脸微红,讷讷不能言。

心中又是羞赧,又是感动……

陪葬昭陵啊!

贞观十年,文德皇后长孙氏病危,临终之时遗言薄葬。李二陛下遵照长孙皇后的遗言,在皇后崩后,把她临时安厝在九嵕山新凿之石窟,陵名昭陵。并决定把昭陵也作为自己的归宿之地,等他驾崩后与皇后合葬,随即开始了大规模的营建工程。

这是何等的荣耀?

把个房玄龄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差点涕泪横流!

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到了后来能够得到陪葬昭陵待遇已经不值钱了,得到这个待遇文武大臣、皇子公主、皇亲国戚多达数百位,甚是还有外国人……

第八百零七章 英才汇聚

一大早,房俊便来到码头。

聿明家的小丫头这些时日对房俊分外不爽,因为那次不许她跟随出海的缘故,很是有几天没有搭理房俊。房俊现在摊子越铺越大,顶用的人才便越来越捉禁见肘,全心指望着聿明氏族人到来能替自己扛起半边天,因此唯恐这丫头一怒之下返家,从而影响到与聿明氏的合作,唯有好吃好喝的陪着好话,这才让这个没什么心机的小丫头消了怒气。

这也导致郑秀儿和秀玉两个小侍女很是不满……

这个包子脸的小丫头跟郎君是什么关系呢?好像郎君很是宠着她啊,说话都陪着小心,难道是郎君最近的口味变了,喜欢上这种没长开的“幼齿”?

自己也很嫩的好不好,家里明明有,还要惦记着外头的,真是贪心呢。

两个小侍女每次看着房俊的眼神就有些变了,有些幽怨又有些鄙视。

她们都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一个以前是大家闺秀,一个是皇宫里的侍女,可谓见多识广,那些王爷贵人世家子弟最是喜好玩一些与众不同的调调,见惯不怪。

不过喜欢“幼齿”的家伙跟喜欢“”的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房俊自然不知自己在侍女的心中已经被划归于“无耻”、“變態”、“恶心”的范畴尽情鄙视,甚至偷偷商量着要不要给京中的两位主母报信……

他此刻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处沿着吴淞江溯流而上的一艘大船,心情很是有几分期待。

聿明氏在拖拖拉拉三个月之后,终于履行之前的约定,率领族人抵达华亭镇!

现在的华亭镇各项工程的建设已经全面铺开,砖窑、铁厂、水泥厂等等作坊开始源源不断的提供建筑原料。砖窑好说,随便找个黏土多一点的地方挖土烧砖便是,铁厂只是将南山矿场运来的优质矿石加以冶炼,得到高品质的钢材,以之制造枪炮或者轴承、工具钢等稀罕物事。

最难搞的是水泥厂……

水泥的烧制一点都不难,但是难在如何磨制成粉。不成将烧制完成的水泥磨成细粉,那么它的功用就等于没有,也不可能用来建筑。

因此,房俊在吴淞江上游特意拦江建了一道水坝,使得水流经此的时候加快速度加大动能,在水坝上建了一长溜的水车,无数的水碓房,几十台石磨昼夜不停的磨制水泥。

工程越来越大,所需劳工尚可稍缓,但是工匠眼中不足,大大制约了工程进度。

一句话,识字的人太少,大多数人连规划图纸和工艺要求都看不懂,更不要说领着一群劳工干活……

人才!

人才越是短缺,房俊将学堂建起来的心思便愈加迫切。

这可不是像是骊山上房家学堂那样单一的教授识字算数的学堂,而是培养各种各样人才的摇篮!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发现似乎每一个想要在古代改变现状、有所作为的穿越者,几乎都将建设一个教授自然科学的学堂当作首要目标。

点在的房俊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大量的精通算学、物理等等知识的人才,所有的规划都只是空中楼阁,根本不可能实现。

这样的一个学堂,即如同“红警”当中的基地车一样,是一切的基础!

大船缓缓靠近码头,船头上聿明氏老者卓然而立,遥遥的向房俊挥了挥手。

聿明雪早已乐得在栈桥上直蹦,大呼小叫的呼唤着族人的到来。

房俊嘴角一抽,这丫头虽然看上去天真无邪的样子,但是精力充沛,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包含着旺盛的求知欲,着实令人头疼……

大船靠上码头,聿明氏的老者当先跳下船舷,聿明雪轻盈的身形已经乳燕投林一般扑进老者的怀里。

房俊则向身后招招手,一干华亭镇的官吏齐齐上前迎接。

“老丈,本侯等您可是等了好久!哈哈,欢迎欢迎!”房俊笑逐颜开的迎了上去。

聿明氏老者捋须笑道:“幸不辱命!”

然后拍了拍聿明雪的肩头,一脸宠溺的神情:“只是这丫头没什么规矩,怕是给大总管带来不少麻烦吧?”

聿明雪挺翘的琼鼻皱了皱,冲着房俊做了个鬼脸,呲了呲牙,那意思你若敢说我的坏话,就要你好看!

房俊苦笑:“那个……哈哈,聿明姑娘天真烂漫,那个冰雪聪明,哈哈,呵呵……”

他这个神情,虽然什么都没说,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唯有天真无邪毫无机心的聿明雪不明就里,还以为房俊在替她掩饰,大眼睛眨了眨,给了房俊一个“算你听话”的得意眼神……

聿明氏老者摇头苦笑,却不忍责备活泼好动的小重孙女。

在他身后走出一个面如冠玉的年青人,长身玉立,一袭葛麻衣衫大袖飘飘,干净清爽,一如儒雅之气扑面而来。

此人脸上带着歉然的笑容,抱拳客气说道:“舍妹调皮,想必为大总管闯了不少祸事,只不过舍妹年幼,又是女孩子,还望大总管多多担待才是。”

这人气质风度皆属上上之选,即便是世家子弟当中亦难得有这种眉目疏朗、气蕴悠然之辈,谈笑之间,令人一见心折。或许,唯有以风度相貌见长的吴王李恪能够与之一较高下,实在是房俊平生仅遇的人物。

聿明雪嘴巴一撅,顿时不满道:“大兄你怎能在外人面前这样说我?再说我根本就很乖的好不好,不信你问问他!”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着房俊。

那青年脸容肃然,并未见恼怒,但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淡淡说道:“汝虽年幼,然身为聿明氏后裔,自当持身守正、明心见性,何以如此无礼?速速退开,罚抄《道德经》十遍。”

“哦……”

出乎预料的,聿明雪对这青年的训斥非但没敢反驳,反而乖乖的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的站在聿明氏老者的身后,臻首低垂,一副委屈受教的模样。

不知为何,房俊反倒对这一幕有些不忍,随即心中哂然,自己这不是犯贱么?这死丫头就该有这样一个人物镇得住她才行,不然一天到晚疯个没完,着实头痛。

可是他眼角的余光一瞥,便见到聿明雪低着头一副乖巧的模样,却偷偷的深处手指拽了拽聿明氏老者的衣角……

老者干咳一声,看着青年说道:“大郎啊,是不是有些苛责了呢?雪儿毕竟年纪尚幼,就算是犯下一些小错亦情有可原,况且大总管不是也没说什么……”

房俊暗笑,这丫头聪明啊,不敢直接跟大兄顶撞,就将聿明氏老者推出来。

谁知那青年似乎早已看出聿明雪的小把戏,面容肃然的拒绝老者,躬身说道:“叔祖明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正因为雪儿年幼,涉世不深,是以孙儿才会对她严加管束,若是放任不管,等到将来却是想管也管不住。雪儿天资聪颖,天赋尚在孙儿之上,怎能因为一些小错放任不管,从而导致她天赋荒废呢?”

老者顿时面容一整,居然也向青年深鞠一躬,沉声道:“大郎所言不错,是老朽因爱生宠,险些毁了雪儿之天赋,受教了。”

更离谱的是,青年居然坦然受了老者一礼,只是在老者施礼才还礼,口中说道:“孙儿惶恐。”

码头上的一众华亭镇官吏各个震惊,这聿明氏的家风到底是何等模样,身为叔祖,居然给孙儿施礼认错?

唯有聿明雪趁人不注意,鼓着包子脸嘟着嘴儿,冲着房俊挥了挥粉拳。

她终于意识到房俊虽未口中并未告状,但是事实上这状却早已经告了……

第八百零八章 宏

房俊早已为聿明氏安排好了住处。

在吴淞口东岸,船厂下游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处不高的山包,山势平缓,山上树木苍翠,风景秀丽。山脚下有一处南朝之时兴建的禅院,掩映于山林之中,溪水潺潺,幽静雅致,规模颇为不小,只是现在早已荒废,杂草丛生。

这处地方若是按照地图对照,大抵应该是后世吴淞西炮台的原址,只不过沧海桑田,吴淞口一带又是沙洲遍布,地形地貌几乎随时都会发生变动,一千多年之前的长江出海口一代,实在是跟后世的地图牵扯不上什么关系……

此山无名,横卧于吴淞江口,紧扼长江水道,地势险要。

房俊打算再次修建一座要塞,一方面拱卫吴淞江,一方面护卫长江水道,日后火炮研制成功,便再此修筑炮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尤为重要的是,即将开工的皇家水师学堂,便选址于此……

山脚下的禅院经过修葺整补,精致颇为幽静典雅,便将聿明氏族人安排在此。

聿明氏老者很是满意。

对于聿明氏来说,成仙得道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追求,人世间的享乐早已抛在一边,每日里一钵清水、一顿素餐足矣,只求在房俊这里学得格物之后,能有一处安宁的住所使得他们沉下心来仔细体悟、领会。

生活宛如苦行僧一般艰辛、自律,却有乐在其中、怡然自得。

当然,小吃货聿明雪似乎是唯一的例外……

那青年向房俊拱手道:“在下聿明雷,多谢大总管照顾周到。只是吾聿明氏从不追逐世间享乐,如此清幽雅静的住所已是最好,尤其是面朝江河,百日里观赏潮汐百态,夜里独卧,风涛汹汹,直逼枕簟,鱼龙舞啸,其声形时入梦寐间,意洒然快也。至于其余生活细节还请大总管莫要多加照顾,否则有害于吾等苦修之心,于天道有悖,望大总管理解。”

如此温文尔雅的一个如玉君子,居然起了“聿明雷”这个一个气势十足的名字,倒是让房俊颇为意外。不过对于聿明雷的要求,房俊自然乐得答应。

“聿明兄不必客气,若是有任何需求,但请直言无妨。虽说此次聿明氏前来是咱们两相得益之事,但本侯毕竟身为地主,便应尽到地主之谊。不知此次聿明氏前来者,共有多少人?”

“大总管客气了……此次出山,共有族人三十九人,皆是族内出类拔萃的青壮。都是精通数术、略通格物,吾等不怕苦累,只求能习得世间格物至理,所以还请大总管尽管安排。”

聿明雷笑起来玉树临风的样子,虽然一身葛麻布衫,却偏偏又一种莹润如玉的神采。

气质果然比相貌更重要……

“华亭镇范围之内,可以任凭聿明氏族人走动,除去火药之配方、枪炮之制造乃是绝密,非得陛下旨意不得传授之外,余者尽可向本侯请教,本侯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到这里,房俊抬起头,指了指禅院后的山顶,说道:“在那里,本侯将要建造一座学堂,规模不小。朝廷的工匠都在码头、船厂劳作,实在难以调配人手修建此处。是以还请聿明氏担负起此间的建筑任务,不过毋须阁下的族人辛苦劳作,只需指挥引领劳工即可。”

聿明雷神情微微一些不满,语气有些僵硬:“这个……还请大总管放心,某必定不负所托。”

房俊眼尖,见到聿明雷的神情,便知道这人心里怕是在怪罪他“大材小用”……

便笑道:“聿明兄可是责怪本侯,区区一个学堂,焉用聿明氏这柄牛刀?”

聿明雷心中一惊,暗讨这房俊的观察力居然如此敏锐,刚刚的不满之心顿时消散不少,诚实道:“实不相瞒,略有此意。不过大总管可能并不知我聿明氏子弟平素所修习的本领,故此才会将如此轻忽的任务交给我们吧?”

在他看来,一个学堂而已,有什么搞头?

聿明氏之所以下山,是抱着追求学习格物至理而来,区区一个学堂的建造,根本手到擒来,没什么可学的。还不如去参加那船厂的建造,看那一座座用水利催动的锻锤、一座座高大坚固的木架将一块块巨大的木料吊起,比建筑学堂可以学到得更多……

房俊呵呵一笑:“是不是轻忽了聿明兄,还请同本侯一起去看看学堂的图纸,然后一起商讨一番怎样筹建,如何?”

聿明雷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

就看看你的图纸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不管正在打扫房舍的聿明氏族人,房俊与聿明雷一同走出禅院。

房俊看看左右,问道:“聿明老丈不去么?”

聿明雷笑道:“叔祖一向闲云野鹤的惯了,喜欢自由自在,不堪拘束。只有他感兴趣的事情,才会多关注几分精力,否则是一概不管的。在下所说的三十九人,便不曾包括叔祖与舍妹在内。至于舍妹……呵呵,她的性情大总管应当也有所了解,实在是顽劣得很,还请大总管多多担待。”

房俊干笑一声:“呵呵,自然要担待……”

不担待又能如何?

那丫头的身手简直就是玄幻小说级别,性子又是率真任性,自己若是招惹得狠了,发起火来揍自己一顿……

自己这个大总管也就别干了,老老实实的卷铺盖回长安吧,在江南丢不起那个人……

当聿明雷在镇公署房俊的书房内见到水师学堂的图纸,震惊得张大嘴巴,差点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聿明雷两眼放光的看着房俊,这是一个学堂?

我是世外高人,不理红尘俗世很久了,可你也不能这么耍我吧?这哪里是一个学堂,分明是一座城!

讲武堂、格物堂、算学堂、农学院、民学院……这个实验室是个什么东西?还有这座藏书楼,天呐!你打算要藏多少书,非得盖上九层高楼?实验室和藏书楼都是方方正正的砖石建筑,看看横切面,这个藏书楼每一层的跨度超过十丈,没有墙壁、支柱等等承重物,聿明雷彻底晕菜,这要怎么盖?

怎么盖都是个塌啊……

最重要的是,你只是一个水师学堂啊,要算学院做什么?更离谱的是,你搞一个农学院又是为何?

看着厚厚的一摞几十张图纸,每一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图形、比例尺、建筑材料、建筑预期、详尽说明……

聿明氏两眼放光,这简直就是一张宏伟蓝图!

整座学堂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前所未有的知识,令聿明氏怦然心动!

聿明氏传承几千年,在追求无上天道的路途上历经过无数阶段。从最初的天人感应到其后的自身修炼试图突破自身的极限,一直到现在渐渐进入停滞不前的瓶颈期,希望通过钻研天地至理来揭开人与天之间存在的隔阂。

越是前所未见的格物至理,就越是能让聿明氏感觉到热血沸腾!

房俊案头的另一摞有关造船的图纸随意的摆放着,聿明雷示意一下自己是否可以翻看,得到房俊的允许之后,迅速一张一张的翻阅。

结果越来越震惊,聿明雷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被震得麻木了……这艘名为“皇家公主号”的战舰,全长228尺,水线长138尺,龙骨长108尺,船宽44尺,吃水19尺,排水量5000料,装有100门火炮,船员780人……

聿明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且不说火炮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说5000料的巨船会是如何巨大,单单这108尺长的龙骨,你去哪里弄?这么大的船,龙骨细了肯定不行,否则别说是抵抗海上的风浪,恐怕没等下水船身就断成两截儿了……可是若制作108尺的龙骨,那棵巨树的高度恐怕要在这个数字的两倍以上……

200尺的巨树?

你可别扯了……

第八百零九章 把你忽悠瘸

看着如同嘴里塞进一个鸭蛋的聿明雷,房俊心中暗爽。

什么传承几千年的神秘家族,在哥们面前,不也得乖乖的显露出你的无知和落伍?就算你家再牛,也得在一千年后的科技面前俯首称臣!

他很是欣慰聿明雷的这种表现,这说明这为帅哥是当真喜好科学技术。还修什么仙、追求什么无上天道,那都把人糊弄傻了,各个成了神经病,不如跟着咱当一个大唐的科学家,使得大唐的科技领先全球、超越时代一千年,不是比神神叨叨求仙不成反成为“神棍”爽快得多?

房俊的语言充满诱惑:“聿明氏的祖先为何孜孜不倦的追求无上天道、钻研成仙成圣的法门?在本侯看来,那不过是在人世间的权利、地位都臻达顶峰之后,给予自己精神的一个寄托。作为神的侍者,人世间的一切,权利、地位、财富、荣耀,你们聿明家都享受过了,人世间再无追求,实在是没事儿可干了,才不得不给自己寻找一个艰难的任务,以此不至于子孙后代虚度生命。可是你看看,这世间当真别无所求了么?你们聿明氏当真就掌握了世间的所有至理么?这样全无承重物的九层高楼要怎么造?是不是可以造的更高?这样庞大的战船要如何建造?这么巨大的龙骨从何而来?如此庞大的船身要如何固定,才不会在风浪之下分崩离析?你再想想,本侯为何要造这样巨大的战舰?在大海的尽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传说中的蓬莱仙山到底存不存在?我的头顶到天到底有多高?我们脚下地到底又多厚?天再高也有尽头,尽头之外又是什么?地再厚也有穷处,穷处之下又是什么?”

一大番疑问句噼哩叭啦,房俊说得是口沫横飞,聿明雷听得是一脸懵逼……完全傻掉了。

这些问题,在此之前聿明雷从未想过。

现在想想,他觉得房俊的话语其实蛮有道理……

任何事物都有尽头,那么海的尽头是什么?天的尽头是什么?地的尽头又是什么?聿明氏世世代代仔仔不倦的追求无上天道,可是却连自己生活的这个宇宙都没搞清楚,何谈成仙成圣,何谈无上天道?

一向天资纵横的聿明雷,首次觉得自己有点怀疑人生……

难道聿明氏世世代代的追求,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奢望,或者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房俊瞅着神情呆滞的聿明雷,再接再厉道:“世间万物皆有至理,春华秋实也好,日升月落也罢,都有其千古不易的道理。连头顶的天、脚下的地、眼前的大海都没搞清楚其本质,遑论虚无缥缈的无上天道?太阳为何东升西落?海水为何潮涨潮退?为何天有阴晴,月有圆缺?我们连眼前的东西没有搞清楚,又怎么能得窥无上天道?”

聿明雷彻底崩溃……

他不知自己如何离开镇公署,亦不知自己如何回到禅院,失魂落魄的样子令聿明氏上下以及刚刚回到禅院的老者和聿明雪大惊失色。

“大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房俊对你施了什么巫法,把你给弄傻掉了?我这就去宰了那坏蛋,呜呜呜,让他还我的大兄!”

聿明雪眼泪都吓出来了,紧紧握着聿明雷的肩膀摇晃不止,然后松开聿明雷的手臂,“呛啷”一声将挂在墙上的宝剑抽出来,剑光闪烁,就待要去取房俊的项上人头!

那坏蛋最是阴谋诡计多多,不仅将江南的这些傻瓜耍的团团转,现在更不知用什么手段将自己的大兄弄傻了,自己焉能饶他?

老者吓了一跳,赶紧拽住聿明雪,说道:“稍安勿躁,待叔祖查看一番再说。”

制止了聿明雪,老者拉起聿明雷的手腕,号了号脉,发觉没什么邪毒入侵,略微放心,然后舌绽春雷,在聿明雷的耳边猛然大吼一声。

“呔!”

这一声犹如暮鼓晨钟,仿佛蕴含着天雷之威,屋内的聿明氏族人尽皆浑身一震,神智为之一清!

这是佛门的不传之秘“狮子吼”,能够当头棒喝,令人得见本心、迷途知返!

神情呆滞的聿明雷猛然浑身一震,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已经恢复清明。

他诧异的看着周围的族人,问道:“我为何在这里?”

聿明氏的族人都诡异的看着聿明雷,心说难道那发觉当真会迷人心智的巫蛊之术不成?

及至聿明雪伏在聿明雷的耳边低声将他浑浑噩噩返回的事情说了,聿明雷方才叹了口气。

“不要瞎想,大总管对我并没有做什么。”聿明雷一脸纠结,叹息一声说道。

“可那为何大兄为神智迷失?”聿明雪坚信是狡诈的房俊对大兄下了毒手,只不过大兄自己没有察觉而已……哼哼,死房俊,黑小子,敢害我大兄,明天就将你打成猪头!

聿明雪捏了捏粉拳,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待在镇公署处理事务的房俊莫名其妙的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心说秋天还没到,难道这就着凉了?

裴行俭关切道:“是否要将郎中叫来诊治一番?”

“不用,偶有不适而已。”

房俊摆摆手拒绝裴行俭小题大做,问道:“盐场那边准备的如何?”

“十五块盐场的场地已经平整,按照大总管的要求进行了简单的规划,只等着水泥的产出跟上,便会开始施工。”

现在水师的事务都移交给了萧铭,裴行俭终于松了口气,将心思全都放在华亭镇的各项建设上来。相比于在水师当中管理后勤辎重,裴行俭更喜欢掌控整个华亭镇的建设,看着这里由处处盐碱荒滩即将变成整个江南的海贸中心、盐业中心,那种从无到有一手缔造了奇迹的成就感着实令人心荡神驰、非常享受……

而且华亭镇的成就,将会成为他人生当中无比光耀的一笔履历,将会终生受用不尽!

“接到请柬的那些江南世家,都有什么反应?”房俊一边整理这桌案之上刚刚被聿明雷翻乱的图纸,一边问道。

裴行俭笑道:“还能有什么反应?大总管这一手‘驱虎吞狼’着实巧妙,以海盐的利益诱使各大家族纷纷投来,轻而易举的将原本的联盟分销瓦解,现在各个士族基本都派遣了族中说话算数的人物抵达华亭镇,就等着明天您召见呢。”

裴行俭的政治思想非常浓厚,与之相比,经济上的心思却淡泊得多。房俊让出大量的海盐利润进而达到分化江南士族的目的,这令裴行俭无比赞同也无比钦佩。

几十万贯的利润说不要就不要,这得是多大的魄力?

当然,这在裴行俭看来是完全正确的。

只要能够分化江南士族,使得市舶司顺利投入运营,将海贸的命脉紧紧的抓在手中,这种政治上的优势给几百万贯也换不来啊!

更别说一旦市舶司投入运营,庞大的海贸利润很快就能填补现在的损失……

房俊闻言,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水流浩荡吴淞江对岸正在建设当中的市舶司码头,沉声问道:“顾家可有什么异常的动作?”

裴行俭答道:“未曾有所发现,顾家上下都非常低调安静。”

房俊皱眉,往往越是安静的时候,就越是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煮盐是顾家最大宗的生意,房俊搞出这么一个“盐场”,顾家不可能不关注。虽然事实上各家对于房俊所言的每年几十万贯利润持保留态度,认为他只是在信口雌黄,但是私下里对于每年十万贯左右的利润是相信的。

如此一来,顾家的煮盐生意必将遭受冲击,最起码海盐的产量骤增,必然导致盐价的大幅下跌,顾家怎么可能稳坐钓鱼台,无动于衷呢?

房俊不怕顾家明刀明枪的来,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他们躲起来偷偷摸摸的憋大招……

第八百一十章 顾氏大郎

在江南这一亩三分地,基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各家士族之间联姻、通商、结盟等等关系盘根错节同气连枝,短短几天之内,房俊将在华亭镇新建盐场、以一种全新的方法制取海盐的消息便疯传江南。

江南震动,尤其是江东地区最甚!

自从传说当中的宿沙氏开创用海水煮盐,史称“宿沙作煮盐”以来,“取卤燃薪熬盐”的煮盐之法便世代传承,是南北沿海制盐的最重要方式。现在房俊居然说创新了一种全新的制盐之法,简直就是颠覆传统。若当真如此,可谓给那些以煮盐为业的家族重重的一击!

于是乎,当房俊的盐场“招股”消息放出,并且遍邀江南各大士族之后,几乎江南大大小小与海盐有牵扯的家族全都派人前往华亭镇打探虚实。

哪怕不能从房俊的手里分一杯羹,也得弄清楚来龙去脉……

华亭镇上,士族云集。

自然少不了顾家。

顾家对于房俊此次的“招股”非常重视,派来华亭镇的乃是族中下一代当中的佼佼者,嫡长子顾煜以及三郎顾烛。

顾氏兄弟感情甚好,但是平素并不住在一处。顾烛在武原镇看守顾家的海盐产业,而作为嫡长子、未来家主的顾煜,则要四处游学,结交人脉。这次便是顾烛驾船自武原镇出海,绕过华亭镇海域,由长江口溯流而上至京口接了在那里游学的顾煜,然后再顺江而下,由吴淞口抵达华亭镇。

海船自吴淞口溯流而上,船速缓慢,顾氏兄弟并肩立在楼船高大的船头欣赏着两岸的景色。岸上平坦地段原本杂生的树木全被砍伐一空,一座座成排的红砖房拔地而起,劳工和工匠们往来穿梭的忙碌劳作,不是传来一声声呼喝。

“自从进入吴淞口,这两岸形势便大大不同。世间都传说那房俊暴躁鲁莽,现在才知不过好似以讹传讹而已,如此庞大的工程,若没有周详缜密的规划,必然会乱成一锅粥。可是你看看,这工地之上劳工虽多,但每一处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那些红砖房不知是何用途,但是显然被分割分配,每一个区域内的劳工都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又相互攀比,这房俊的确有济世之才,吾顾家和那些江南士族屡次在其手中讨不到好处,非是无因。”

顾煜今年二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由青涩步入成熟的阶段,浑身都洋溢着一种稳重而又飞扬的神采,在配上那一脸的英俊疏朗,的确是倜傥不群、玉树临风。

顾烛的相貌并不啻于其兄,不过整个人看上去随意的多,缺了几分稳重,多了几分桀骜。

对于自己一向尊重崇敬的大兄,顾烛并未表现得如同在顾璁面前那般随意无礼,不过听到大兄如此夸赞房俊,心下顿时不爽,梗着脖子说道:“大兄何必对那棒槌如此推崇?不过如那些豚犬一般的世家子一样而已,依仗父辈的权势得了这一手遮天的官职,手底下兵卒上万,任谁也能在这江南横着走了!”

在他看来,房俊也就是一个靠着父辈权势作威作福的二世祖,若是没有这般强横的身份背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个位置怎么可能轮得到他?

同辈之中,除了面前这位长兄之外,顾烛一向是谁也不服!他顾三郎一身本领打遍江南无敌手,怕得谁来?

顾煜摇头失笑,那温润明媚的笑容使得船头上的几个侍女各个失魂落魄不能自已。他拍拍顾烛的肩膀,温言说道:“人要有傲然之气,但也不能骄傲过头,那就成了自负。自负之人目光短浅,看不到别人的优点,很容易陷入盲目的自信,自食苦果。这房俊能在牛渚矶反败为胜逃出生天,就足矣见得绝对不是只依仗家族势力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而在抵达华亭镇之后便施诡计坑了江南士族六十万贯,更说明此人心机深沉狡诈多智,岂是易于之辈?三弟若是心存轻视,那大兄自当禀明族中,让你回到会稽祖宅闭门思过,勤奋读书。”

说到后来,语气渐渐转厉。

顾烛吓了一跳,赶紧愁眉苦脸的哀求道:“别啊!大兄,弟弟都听你的还不成么?你说如何便如何,若是让我回去读书,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顾煜顿时摇头无语。

这个三弟天资聪颖,练习刀棒一点就明、一学就精,偏偏就是不爱读书,见到书本就如同见到杀父仇人一般,那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的……

他素知顾烛的脾性,兼且这位兄弟是他的忠实拥趸,兄弟之间感情甚笃,自然也不忍过多苛责,敲打几句也就罢了,免得他骄纵任性,闯下大祸。

说话之间,顾家楼船已来到码头。

此处已是华亭镇的中心地带,繁荣之处自然比之刚刚吴淞口那边更甚。

在码头的对岸,是正在兴建当中的水师军港、船厂,无数劳工和工匠一片忙碌,一派欣欣向荣之色。吴淞江两岸舟楫如云,无数货船、战舰往来如织,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荒凉贫瘠?

这一次,就连顾烛也渐渐收起轻视之心。

码头上自由华亭镇的官吏在等候接待各家的来人,见到顾氏兄弟自船上走下,当即迎了上去,陪笑道:“可是吴郡顾氏大驾光临?”

顾煜抱拳笑道:“正是,在下顾煜,应大总管之邀前来商讨盐场之事,不知当前往何处?”

这就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绝不因面前的官吏位卑而有所轻慢,礼仪无缺,风度翩翩,令人如沐春风。

那官吏自然晓得顾煜之名,江南民间甚至给各个士族的世家子弟排了一个榜单,其中出类拔萃者有四人,被称为“江南四大公子”,这顾煜便是其中之一。

面对顾煜的礼遇,那官吏颇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说道:“公子折煞小的了,大总管早有交待,若是各家来人,便请即刻前往市舶司的官署。”

顾煜再次抱拳道:“如此,就有劳兄台引路。”

官吏忙还礼说道:“此乃分内之事,顾公子,请!”左手虚引一下,然后便自在前引路。心中对顾煜的礼贤下士、温润仁和的气度甚是心折,心想也只有这般人物,才能当得起“江南四大公子”的称谓吧……

沿着码头至不远处的一大片仓储房舍,便是即将运营的市舶司。整个市舶司规划整齐,纵横交错犹如棋盘一般,中间的道路皆用水泥铺就,即方便又结实,比之石板路更加平稳整齐。

顾煜行走其上,发现这种道路呈浅灰色,平整光滑,无缝无隙。昨夜下了一场大雨,这路面上有些低洼之处尚存留着些许积水,只是人踩车碾,那路面却坚硬如故,用脚用力跺了几下,砰砰有声,有若石板。

顾煜从未见过此物,便询问道:“这道路是以何物铺就?”

那官吏傲然道:“此物乃是大总管所创,名曰水泥,是一种矿粉一样的东西,用水和以河沙,风干之后,便坚若磐石。”说着,他指了指周围高大的仓储和房舍,说道:“公子请看,这里所有的房屋都是用砖石所砌,用水泥黏合,使得整栋房舍都凝为一体,坚固耐久,比之以往的黄泥和白灰可谓天壤之别,不惧雨水冲刷,不惧风雪侵蚀。”

顾煜仔细打量,果然所有的房屋都是用红砖砌成,砖缝之中都有这种灰色的东西黏合。

顾烛哼了一声,嘟囔道:“奇技淫巧,不过如此……”

第八百一十一章 盐场招标(上)

顾烛哼了一声,嘟囔道:“奇技淫巧,不过如此……”

那官吏瞅了顾烛一眼,并未指责其冒犯房俊,只是扭过头去,从此再不发一言,神情自是冷落下来,完全不见刚刚的热情洋溢……

顾煜皱皱眉,低声训斥道:“休得胡言!何谓奇技淫巧?乃是闺中取悦男女的秘辛之物。但是这种坚若磐石的水泥,却可以大大的提升建造房屋的速度和坚固程度,若是当真不惧河水冲刷侵蚀,以之修筑的堤坝,当可护卫河堤百年而不至崩溃,能抵御住极大的洪水冲击,汝可知这是何等的功德?只此一物,房俊的功业便可傲视当代、追赶先贤、遗泽后世!尔岂能如此不敬?”

顾烛心中不忿,却又不敢辩驳,只好臊眉耷眼的闷声说道:“大兄说的是,小弟受教了……”

心中自是不以为然。

堂堂大总管不干正事儿,搞出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房俊此子果然是个棒槌,既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没有万夫不当之勇,鼓捣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什么用?

顾煜见他神情,只得暗自摇头,不好再多说。

整个市舶司就像是一个规模超级庞大的市集,占地极广,到处都是规划整齐的场地,一幢幢高大坚固的仓储和房舍分布在每一个区域,较之以往常见的市集却是更加整洁严谨。

顾煜一路行一路看,揣测着种种建筑设施的用处,愈发觉得房俊真是不简单。一旦这个市舶司开始运转,不仅南来北往的货物汇聚于此,分门别类待价而沽,而且海外的商船直接将商品运到这里卸入仓储,不必急于发卖从而被本地的商贾恶意压价,必然极受外商的欢迎。

天下商贾植货于此,各取所需,又有着华亭镇强大的武力保障,无人敢强买强卖恶意欺诈,可以想见,一旦运营之后,必然使得那些饱受世家欺压的游散商贾云集,希望得到房俊的庇护。

然而对于世家来说,却不啻于一场灾难……

前方出现一所巨大的房屋,吸引了顾煜的注意力。

与以往所见的飞檐斗拱、雕梁彩绘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就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大房子,唯一的特点,大抵就是那一扇扇高大宽敞的安装明亮玻璃的落地窗……

房屋之前的广场上用青石条仔仔细细的铺就,比之光滑的水泥道路显得多了几分典雅庄重,此时依然停驻了不少马车,想必是从苏州就近前来的世家或者商贾。

顾煜倒是不以为意,苏州的昆山縣与华亭镇紧邻,相距不过十数里之遥,但是中间隔着一条浩荡的吴淞江,这些马车想必都是由渡口摆渡过河。

这栋大房子地基很高,需要等上七八级的台阶才能进入,在那官吏的带领下,顾氏兄弟刚想登上台阶,旁边传出一声招呼。

“哎呦,这不是顾大郎么?呵呵,好久不见,幸会幸会。”

顾煜收住脚步,回头看去,不仅双眉微皱。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从一架华丽的马车上走下,正对着自己拱手抱拳,一脸微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虚伪,怎么看怎么惹人生厌……

这青年面如冠玉,剑眉入鬓,一袭白色绸衫,上面是繁复瑰丽的苏绣图纹,华美异常。此人望之风度翩翩俊朗不凡,但不知是面上敷粉亦或是衣物熏香的缘故,离着十来步远,顾煜便觉得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熏人欲醉。

顾煜嘴角扯了扯,抱拳回礼道:“原来是张兄,的确是久未见面了,不过听闻张兄与苏州名妓海棠姑娘情投意合、郎情妾意,不知是否能抱得美人归?”

那张兄闻言,依仗秀美白皙的脸孔顿时涨红,恶狠狠的等着一脸温和笑意的顾煜,咬着牙恨声道:“休要在此作态!不过是登堂入室细品了一回海棠姑娘的琴艺而已,又非同床共枕先拔头筹,有何得意之处?”

顾煜微微一笑,洒然道:“自是不同的,海棠姑娘皎如明月、丽质天生,远远望之与耳鬓厮磨,岂能同日而语?只是当日在下并不知张兄钟情于海棠姑娘,又饮了酒,一时失态,是以才唐突佳人,还请张兄勿怪。”

张兄气得“粉脸嫣红”,额头青筋都迸了起来!

这顾煜着实阴险,知道自己迷恋海棠姑娘,欲为其赎身娶回家去,便故意接近海棠来打击自己的声望,偏偏还要做出这么一副虚伪做作的嘴脸,当真是伪君子!

他气得不轻,大声说道:“休要在此装模作样,等到当真能成为海棠姑娘的入幕之宾,再来张某面前炫耀吧!哼哼,不过整个江南谁不知顾家大郎乃是名副其实的伪君子,除非那海棠瞎了眼才看得上你!”

一旁一直并未出声的顾烛此刻瞪着张兄,阴仄仄说道:“张无忧,若是再口出不逊,信不信你家三爷捏死你?”

他狠狠瞪着张兄,目露凶光,似乎一言不合便会冲上去饱以老拳。

张兄顿时气势一弱……

顾烛的凶名,在江南无人不知。

此人弓马娴熟力大如牛,性情暴戾心狠手辣,兼且会稽顾氏势大,倒是颇为令人忌惮。

张兄有些心虚,色厉内荏道:“此处乃是华亭镇,房大总管的地界。你在武原镇作威作福,难道还敢在此地放肆不成?你给老子等着,迟早要你好看!”

撂下一句狠话,张兄赶紧领着家仆快步走上台阶,进入到大屋之内。

顾烛冲兄长哈哈一笑,不屑道:“这张忘张无忧就是一绣花枕头,兄长与其齐名,实在是珠玉蒙尘、大大不妥。”

顾煜哂然道:“树木四大公子,此等虚名毫无益处,不要也罢!”

言罢,便同顾烛一先一后,在官吏的引领之下踏上台阶,步入大屋。

此时大屋之内早已人头攒动。

作为顾家长子嫡孙,下一代的顾氏家主,顾煜的到来顿时引起一阵喧嚣,诸多士族的人物以及一些说得上话的小家族、小商贾都起身见礼,寒暄几句。

顾煜面带微笑,一一还礼,绝不因家世与身价而看低冷落任何人,至始至终客气寒暄,令人如沐春风,博得一片赞叹。

好半天的功夫,顾煜才走到最前排的座位,向着四周的人群拱手为礼,这才坐下。

顾烛眼看大兄威望如此,非但没有半分嫉妒,反而与有荣焉,下巴翘得高高的,顾盼自豪。

顾煜补着痕迹的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颊,打量着四周的布置。

这大屋之内轩敞明亮,足有十几丈见方的庞大空间没有一道墙壁、没有一根柱子用来承重,屋顶和墙壁都是用白灰覆面,整齐明亮。屋顶三道宽大的房梁支撑起庞大的空间,顾煜心中揣测,不知这房梁之中是否另有玄机,否则如何能承担如此大跨度的屋顶重量而不至于坍塌呢?

屋内则整齐的横竖排列着数百个座位。

这种座位全都是木质的椅子,却被一行行固定住,不至于因为个人来回移动而导致错乱。确实简陋了一些,但是在这种人多的场合非常实用。

每一行座椅之前都有趟窄小的桌子,用木料打制,下面用一个中空的桌堂,可以放置一些杂物。

所有的座位都是一种规格,绝无好坏之分,只有前后的顺序能够体现出与会者的身份高低。如同顾家这般的江南士族,自然是占据着最前排最中间的位置,余者大多是按照家世分配,每一个座位前的桌面上都放有一个铭牌,写着籍贯姓氏,对号入座即可。这种安排使得屋内客人虽多,却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很是有几分意思……

顾煜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扭过头去,便见到左手边隔了一个位置,正坐着那张忘张无忧,对自己怒目而视。

顾煜也不气恼,微微一笑,对着张忘和善的点头致意。

那张忘忿忿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对顾煜的致意视而不见。

顾煜毫不在意,身边的顾烛却面色阴沉,一双眼睛阴狠的盯着张忘的侧脸,目露凶光……

第八百一十二章 盐场招标(下)

稍倾,大屋里侧的一扇侧门开启,一行人从门内鱼贯而出。

大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顾煜看着为首之人一身紫袍、面庞微黑,但行走之间英气勃勃、龙行虎步,心中下意识的微微一紧……

别看他在人前表现得轻松自如、君子如玉,实则心中很是紧张,对房俊更是极为忌惮。房俊鼓捣出的这个所谓的盐场,对所有是煮盐之家都会产生极大的冲击,顾家的煮盐生意一向是族中的支柱之一,顾煜怎么可能不紧张?

到时他身旁的顾烛,在房俊出现的那一刻,双眼微微眯起,眼中光芒闪烁,微不可察的哼了一声……

对于现在威震江南的房俊,他是极其不服气的。

世人皆有夸赞的牛渚矶一战,在极好武事的顾烛看来,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战术战略,若非房俊不知何时隐藏起来的甲骑具装发挥了巨大的威力,此人早已是冢中枯骨!

具装铁骑天然就是步卒的克星,以此而取胜,有何炫耀之处?顾烛深信就算当时易地而处,自己也完全可以达到房俊那般丰盛的战果!

而其未至弱冠之年便能执掌一路军事,成为隋唐两朝最年轻的大总管,在顾烛看来就更是依仗父辈的权势和皇帝的宠幸,方才能占据高位。

不过一个运气好到极点的纨绔子弟而已,有何夸耀之处?

据说此人勇武,不过在顾烛眼里,也不过是一插标卖首的无能之辈,若是当真真刀真枪的以命相搏,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斩下房俊的项上人头。

顾烛虽然只沉迷于武事,却也不是对族中事务充耳不闻。这一段时间以来房俊的这个盐场使得族中上下哀鸿一片,尽皆紧张慌乱,顾烛又怎么可能不知?顾烛本身对于财货之物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他知道自家需要海量的钱财来完成大业,而房俊的存在,却使得顾家的前程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人对于顾家的威胁极大,有他在,就是一个极大的绊脚石,若是能将此人除掉,岂不是云开雾散,天下太平……

房俊信步走到台前的一趟桌案之后落座,身后的裴行俭等人也分左右各自坐下。

房俊环视场内一周,微笑点头道:“来此之前,本侯还曾心中忐忑,这请柬倒是发出去不少,可是到底有谁能给本侯薄面大驾光临,却实在是心里没底,万一来者寥寥,岂不是大伤脸面,日后无颜见人?幸好诸位赏脸,看着江东才俊济济一堂,本侯总算是放了心……”

“哈哈”

场内的士族、商贾们发出一阵轻笑。

之前见过房俊的只占了极少数,大多数人对于房俊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而房俊牛渚矶一战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了江东又是接连坑了几大士族一回,这名声自然可以想象,绝非什么良善之流……

但是现在观之,此人言语诙谐,并不以势压人,看上去到是一个容易相处的。

“好了,大家都是江东豪富,每个时辰几万贯上下,本侯就不耽搁诸位的时间了,咱们言归正传。”

房俊抬起手,制止了场内的议论纷纭,正色说道:“此次会议,既是盐场的招股会,亦是市舶司即将运营的通气会。不过事有先后,咱们首先议定盐场招股之事。”

说着,对裴行俭抬抬手,示意由他主持。

裴行俭自然不会怯场,相反心中还隐隐有兴奋之意。只要想想能将这么多世代簪缨的江南豪族操纵与股掌之间,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他面容肃整,看着场内诸人,说道:“本官幸蒙大总管信任,在华亭镇忝为长史,姓裴名行俭,字守约,绛州闻喜人士,出身于河东裴氏中眷房。”

对自己略作介绍,裴行俭续道:“此次在华亭镇范围内共开辟盐场一十五处,其中除五处乃是皇家水师私产之外,余者十处皆会对外招股,每一处盐场分为百股,每一家上限为三十股,每一股低价为一万贯,有意者可自行竞价,在纸上填写自己的心里价位,价高者得。”

场内顿时哀嚎一片。

又是自行竞价,又是价高者得!

这一招实在是太损了呀……

现在房俊的这个竞拍的招数早已广为流传,其中的并不深奥的玄机自然众所皆知。价格给的低了,自然是得不到这个股份;可若是给的高了,往往会变成冤大头。总之,只要你想得到盐场的股份,就必须给出远远高于实际价位的数额。

不过这低价尚算良心,并不是高的离谱。

每股万贯,每块盐场的总价就是最低百万贯,对于一个年产盐不低于十万斛的盐场来说,的确不贵。须知这盐场若是当真按照房俊所言毋须薪柴熬煮,那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长久买卖,子子孙孙都受用不尽!

当然,想要以低价购得股份肯定是不可能的……

很快,自有华亭镇的官吏手捧着一份份“竞标书”分发到诸人手中,待其填好数额之后,再行收缴。

诸人左看右看,犹豫不定。

顾煜心中感叹,房俊的这一手竞价招标玩了好多次,但是每一次都能产生很好的效果,不得不服。

他坐在第一排,与房俊相距不远,此时朗声问道:“敢问大总管,若是盐场的产量未足您所说的十万斛之数,又当如何?”

场内陡然一静。

房俊面上带笑,看着顾煜说道:“本侯给各家的请柬,这位兄台可曾见到?”

顾煜亦是笑容满面,拱手说道:“自然是见到的。”

房俊点点头:“请柬之上,本侯已经说明,若是不足十万斛,自有本侯按缺额填补,就算是补不上盐,也自会补足钱财,兄台可曾见过这句话?”

顾煜言语恭敬,神情却是不卑不亢:“在下自然见过这句话,可是在下尚有疑问,空口无凭,在下要如何相信大总管的话语呢?您是大总管,华亭镇是您的封地,吾等巨额钱财拿出去,若是您届时食言,吾等除了白白损失之外,却是无计可施,这不公平。”

此言一出,原本就肃静的场内顿时落针可闻。

不少人心中叫好,固然是顾家大郎,仗义执言,丝毫不惧房俊的官威,不愧是“江南四大公子”之首!

大家之所以犹豫,便是对于这一点的担心。

万一到时候房俊耍赖,谁能拿他如何?

可道理归道理,在房俊的威震江南的名声面前,却是无人敢提出质疑!

这相当于赤裸裸的打脸,公开质疑房俊的人品和威信,谁敢不考虑后果?

裴行俭等官员勃然大怒,就待发声训斥。

房俊微微抬起手,将身边的官员制止,双眼看着顾煜,淡淡说道:“出去!”

顾煜愕然。

他以为自己出现幻听,让我出去?

我可是顾家的长子嫡孙,未来的顾氏家主!

你敢让我出去?

难道就丝毫也不忌惮顾氏的影响力,要如此羞辱顾家?

顾烛豁然站起,双目喷火的瞪着房俊,咬牙道:“你说什么?”

房俊岂会怕他?淡淡的重复一遍:“滚出去!”

顾氏兄弟一瞬间脸面血红!

滚出去!

这是何等羞辱的词汇?

已然是将顾家的脸面狠狠的剥下来一层,然后丢在地上再狠狠的踩上几脚!

场中一片哗然……

这房俊是吃错药了吧?顾煜只不过是质疑了一句,你就要如此羞辱人家?没错,顾煜的质疑是打了你的脸面,但是也不至于就要与顾家不死不休吧?

第八百一十三章 驱逐出场

颜面对于一个士族来说,那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事情!财富可以快速累积,人口可以每年降生,但是名声却是一个家族时代积累而来,一旦丢掉,想捡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是以,一个簪缨世家可以舍弃大量钱财反而笑语晏晏,但若是谁敢伤了家族颜面,那就是不死不休!

房俊这等羞辱性的词语,就是要将顾家的颜面剥干净,结下死仇!

顾煜脸孔赤红,狠狠的瞪着房俊,心中却暗暗叫苦。

他只不过是想借着质疑房俊的举措,在场内诸人的面前提升一下顾家的地位,也顺带提升一下自己的影响力。在他想来,就算房俊心中恼火,又能对他如何呢?他可是江东顾家的嫡长子,难道房俊还能就因为这么一句话便于顾家翻脸不成?

谁知道这人还当真就翻脸了!

这特么就是棒槌啊……顾煜暗暗后悔。

顾家对盐场是志在必得的,若是不能在其中分一本羹,甚至是占据一个主要的地位,那对于顾家的影响力将大大有损。可谁成想自己只是想要耍弄一个小手段,这房俊却直接就炸了……

顾煜面上愤怒,心中却在急速盘算,要如何挽回这样的场面。

可是他能忍,身边的顾烛却忍不了!

顾烛一向自诩为江东第一等的豪勇之士,也就是对自家大兄心悦诚服,对谁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尤其是他看不上眼的房俊居然敢用如此的语气驱逐大兄、折辱顾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烛当即飞起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戟指道:“房俊!休要欺人太甚!别人怕你,某顾家却是不怕!”

“放肆!”

裴行俭拍案而起,大怒道:“何妨鼠辈,也敢在大总管面前指手画脚,口出不逊?来人!”

屋外的卫兵早就发现了屋内的吵闹,早就做好准备,此刻听到裴行俭的召唤,当即手持横刀弓弩一拥而入,数把强弩对准顾氏兄弟。

裴行俭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沉着脸下令道:“将这二人驱逐出去,若敢反抗,杀无赦!”

屋内的人全都吓傻了。

杀无赦?

不过就是质疑了房俊一句,就要杀无赦?拜托,你只是个大总管而已,还将自己当皇帝了?

可是看着数名卫兵杀气腾腾的轰然应诺,大家全都噤若寒蝉,紧紧闭上嘴巴。

这房俊是个棒槌,手底下的官员也都随了的性子,一言不合就要“杀无赦”,太特么霸道了……

顾烛眼珠子都气红了,恶狠狠的眼神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嘴里的牙都快咬断了!

从小到大,自己何时受过此等折辱?

简直欺人太甚!

可他虽然冲动鲁莽,却不是个傻子,身旁这些卫兵身上那冲天的杀气有若实质一般涌来,让顾烛不敢稍动半分,唯恐被误认为他相对房俊不利,这些疯狂的卫兵就能猝然下手,将自己射成刺猬,剁成肉泥……

可是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

顾烛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差点就喷了出来!

全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居然出现这样的局面。

那可是顾家啊!江南地面上仅次于萧氏的豪强,家中资财无数,田地万顷,兵甲坚利!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难道一点都不忌惮么?

唯有一人,仿佛盛夏之际饮下了一杯冰镇酸梅汤一般透体舒爽!

张忘一张“粉脸”意气飞扬,大声叫道:“大总管身居高位,乃是帝国侯爵,又是帝王快婿,岂能敷衍吾等?他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顾家如此质疑大总管,简直小肚鸡肠、不知所谓!况且大总管身负陛下重任,吾等皆乃大唐子民,怎么能不竭诚相助,反而要扯后腿呢?依某之间,你们顾家是狼子野心、其心可恶!我们张家愿意帮助大总管早日完成陛下托付的重任,所以,我张忘在此表态,我们家不竞价,就按照最高的价位认购三十股!”

如此豪爽的话语,顿时引起一阵惊叹。大家对这位油头粉面的二世祖不禁刮目相看,以往皆以为这是个草包,却不知居然如此大气!况且在这种氛围之下,这种支持定然让房俊大生好感,这可不是区区银钱可以达到的。

别人惊叹,可张忘身边的族中管事却差点哭出来……

多花点钱按照最高价位认购股份,这倒是无妨,不过是多花了一些银钱而已,当不得大事。可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番话语,张家与顾家今后可就是死仇了!

郎君呐,你就不能省点心么……

可张忘哪里想那么多?就算想到了,他也不在乎!

你顾煜不是质疑房俊么?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你质疑,我就支持!

我就是跟你作对,就是要看着你被狗一样撵出去,多花了钱,我乐意!

房俊倒是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张忘,心说这人我也不认识啊?跟张家更是素无来往,此人为何如何摆明车马的支持我?

不过这油头粉面的小子那一句“老人家”,却是让房俊暗暗不爽……

顾烛肺都快气炸了,自己不敢对房俊如何,难道还不敢对你张忘动手?

心念刚起,手腕却被大兄紧紧拉住。

顾煜制止将要暴起的顾烛,心中暗叹一声,今日之事已是不可转圜。

他倒是临机决断之辈,知道再留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遂冲着房俊微微点头,一言不发,拉着顾烛转身离去。

顾烛转身之际,狠狠的瞪了张忘一眼。

张忘趾高气扬,嘲讽道:“你看什么看?傻乎乎的二愣子!”

顾烛只觉得刚刚压制下去的一口血差点再次涌上来,只得紧紧咬着牙闭着嘴,一脸阴狠的跟着顾煜离去。

心中却是充满暴戾!

大屋内鸦雀无声,全都被房俊的这一手给震住了!

那可是江东顾氏的嫡系子弟,未来的家主!

就这么如同乞丐一般被赶出去了?

房俊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吐出来的唾沫,就是一颗钉子,连质疑都不行!都知道房俊强势,可是强势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

房俊敲敲桌子,面容淡然:“无关的人已经赶走,大家抓紧时间,请继续。”

诸人眼皮一跳,顾氏子弟在这位大总管面前,居然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大家摄于房俊的威势,赶紧拿起纸笔,与身边的人商量一番,咬着牙将价额填了上去。

之所以是咬着牙,是因为大家现在天上去的数字,远远超过之前的预期。没办法,房俊所展现出来的强势使得大家清楚了一件事,就算江南再是偏远,再是远离关中,可还是大唐的天下!房俊手中的权势、武力,绝对是不容挑战的强横力量!

顾家横不横?

照样被房俊灰溜溜的赶走,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若说之前确实是因为对盐场感兴趣而报价,现在则多了一份攀扯的心思。这样的一个强势人物,哪怕你不指望能抱上他的大腿,也不能被他给惦记上……

多花点钱吧,就当是破财消灾。

裴行俭在台上俯视着众人,心中快慰非常,这特么才是做官呐!谁敢不服?不服就给我滚蛋,敢唧唧歪歪就弄死你!怪不得史书上的那些权臣为了手中的权利哪怕与天下人为敌,哪怕万劫不复也死死的不撒手!

他心中火热,看着场内诸人,面上却是一片严肃:“各位都填好了吧?来人,都收缴上来,咱们一一报价。”

一旁的官吏走到场内,将填好的报价单一一收缴,呈放于裴行俭面前的桌案上。每一份报价单都是有名字的,官吏们按照各自的名牌对照之后发放,现在收缴上来,自然不虞混乱。

裴行俭低头扫视一眼,心脏顿时“霍霍”跳动起来……

第八百一十四章 再造传奇

裴行俭口干舌燥,下意思的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房俊,却见到这位大总管双眼微闭,一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忽然莫名的有些心安,浮躁激动的心情居然就这么渐渐的舒缓下来。

是啊,当初这位可是在长安城里一手缔造了一百六十万贯的传奇,这已经是站在云端的人物,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呢?

裴行俭自嘲了一下,轻咳了一声,可是当看到手中的数字,没来由的手指又是一抖……

娘咧!

这么搞下去,可不止一百六十万贯啊!

深深吸了口气,裴行俭强行压制激动的心情,缓缓念道:“吴兴沈氏,以每股两万贯的价格,认购三十股。”

“阳羡周氏,以每股两万三千贯的价格,认购三十股。”

“吴郡朱氏,以每股三万贯的价格,认购三十股。”

“陆氏,以每股两万贯的价格,认购三十股。”

“萧氏,以每股三万贯的价格,认购三十股。”

“钱塘钱氏,以每股两万贯的价格,认购二十股。”

“江夏黄氏,以每股一万五千贯的价格,认购十股。”

……

裴行俭每念一句,身后便有书吏将姓氏和价格、认购数量用毛笔写在墙壁上的一张大大的纸板上,不一会儿,便满满登登的记载了数十家。

旁边自有书吏快速统计、计算,稍倾,便将结果送到裴行俭手中。

裴行俭默默看了一眼,开口宣布道:“按照价高者得的规定,一号盐场由吴郡朱氏、兰陵萧氏、阳羡周氏三家共得三十股,余下十股由钱塘钱氏购得。”

萧氏和朱氏都是每股三万贯,阳羡周氏是每股两万三千贯,再加上钱塘钱氏的每股两万贯购得十股,第一号盐场就售出了一百七十九万贯的天价!

现场顿时就炸开了锅!

额滴个天老爷!

当初房俊在长安城一个里坊卖出了一百六十万贯震惊天下,现在却是更上一层楼,一个盐场就卖出了一百七十九万贯的天价!

这要是一共十个盐场都卖出去……

晕了晕了!

最后一统计,全场都快爆炸了!

就连那些老牌的士族也都目瞪口呆。

知道江南有钱,可是有钱到这种地步也太吓人了……

裴行俭强行抑制住自己想要放声高呼的慾望,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继续说道:“大家静一静,接下来,咱们售卖二号盐场……规则依旧,价高者得,每家上限三十股。”

官吏们再次将报价单发放到个人手中。

当然了,萧氏、周氏、朱氏三家已经达到了认购的上限,三家的族人对着房俊拱拱手,便告辞离去,稍后自会有人上门与他们商谈交款和交易的细节。

至于没有事先缴纳保证金,事后各家有没有足够的现钱交易……房俊才不怕呢,他巴不得都拿不出现钱来才好。

“陈郡谢氏……”

“吴兴沈氏……”

“钱塘钱氏……”

“江夏黄氏……”

又是一轮报价,最后收拢上去,第二号盐场被谢氏、沈氏、钱氏三家购得。前两轮最出风头的并不是王谢袁萧、顾陆朱张这些士族领袖,而是吴兴沈氏和阳羡周氏这两大江东本地的豪强。

其实之所以沈氏与周氏名声黯淡,只是因为自东晋之后这两支豪门陆续沉寂下来,声名不显之故。若是论及真个魏晋时代,这两家可都是以武力见长赫赫有名的家族。

周家出自三国鄱阳太守周鲂,沈家出自三国丹阳太守沈莹。

时人称之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

可见当时之煊赫。

不过经此一事,一向低调的两大豪强算是再次进入世人的眼中,对其强横的底蕴刮目相看。

房俊倒是对这两家没什么印象,他只知道吴兴沈氏后来出了个沈万三,哦,还有一个安史之乱中失踪、后来儿子当了皇帝的“吴兴才女沈珍珠”……

没有了萧氏和朱氏这两位大“托”,第二号盐场的价格稍稍下降,但是依然达到一百五十五万贯的高价。

紧接着,三号至十号盐场陆续发卖。

根基雄厚、一掷千金的世家豪族一一达到限购的上限纷纷撤出,余下的皆是一些实力稍弱的士族、乡绅、亦或者商贾,其中便有虽然名声不小但实力落魄的琅琊王氏……

至于陆家显然在房俊眼里比王氏的地位高得多,所以房俊给出的承诺是“没钱没关系,尽管开价,以后有钱了慢慢还”,搞得陆氏上下感激涕零。

整整一个上午,十块盐场全部发卖完毕。

最后统计一下数字,整个会场彻底爆炸!

一千五百八十七万贯!

这就是十块盐场的全部售价!

就连在场的江南士族都尽皆傻眼,知道江南富庶,却从未想到富庶到这种摸样!

去年全国的赋税是多少呢?有消息灵通的人士知道大略的数字,是两千九百万贯,据说年终汇总的时候,李二陛下曾经拈须大笑,志得意满。

这已经相当于大隋最兴盛的时候!

可是现在……

十块盐场就卖出了全国半年的赋税。

所有人都惊在当场,神情麻木,被这个超级天文数字吓得浑身发麻,不知所措。

等到人群散去,这个消息必然如同一枚核弹一样将整个江南都炸个底朝天,很快便将风传天下!

回到镇公署,房俊尚未坐到自己的椅子上,身后的一声怪叫吓得他差点出溜到桌子底下……

转身,对这怪叫的裴行俭怒目而视:“发什么疯呢?”

裴行俭俊脸涨红,兴奋得手舞足蹈如同磕了药:“大总管,侯爷,额滴亲哥哥!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千五百万贯,裴行俭晕晕乎乎如坠云中,连脚步都轻飘飘的打颤……

房俊招手道:“来来来,本侯告诉你是不是在做梦。”

裴行俭刚颠儿颠儿的凑近,便被房俊一脚揣在胯上,一个趔趄,愕然道:“干嘛踹我?”

房俊问道:“疼不疼?”

裴行俭揉了揉胯:“当然很疼。”

房俊理所当然道:“那就不是做梦。”

裴行俭依然很激动:“可还是难以置信啊!这么多的钱,额滴天老爷……”

“那你就过来让本侯接着踹,踹到你相信为止。”

裴行俭又不傻,怎么可能还让他接着踹?只是捧着手中的账簿,一个劲儿的傻笑,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呦呵,你们二位这是干什么呢?”孔颖达晃晃悠悠的出现在门口,看着屋内神情各异的两人奇怪问道。

老头这些日子是越活越年轻了,花白的头发都有些反黑的意思,身康骨健,精神矍铄。在书香门第里浸淫了一辈子,陡然到了华亭镇这种处处生机盎然的地方,老头连书都不看了,整日里到处溜溜达达的参观,瞅瞅船厂,看看码头,在市舶司的大街上溜溜弯儿,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操心,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惬意无比。

房俊回身坐到桌案后的椅子上,上身后仰靠在椅背,抬起两脚架在桌面上,得意洋洋冲裴行俭说道:“守约啊,把刚刚盐场卖了多少钱告诉这位老头儿,大家都开心开心。”

孔颖达瞪了房俊一眼,对这种“不敬老”的语气很是不爽,而且很是看不上这种坐没坐相更像一个市井流氓一样的做派。不过两人闲暇之时经常斗斗嘴,大多数时间满腹经纶的孔颖达都辩不过一身歪理的房俊,此时自然也懒得理他。

裴行俭满脸笑容,将手里的账簿翻开,到了汇总的那一页停止,用手擎着给孔颖达看:“夫子,刚刚十块盐场,卖出了一千五百九十万贯的价格。”

第八百一十五章 皇家钱庄

孔颖达眼珠子瞬间凸出,满脸惊诧。

“多少?!”

发声询问的却不是孔颖达,而是随着他进来的聿明老头……

这老头的表现比孔颖达还震惊,一把将裴行俭手中的账簿抢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脸不可思议。

“一千五百九十万贯?!”

这一次,俩老头异口同声,实在是不可置信!

房俊奇怪的看着聿明老头:“聿明氏也关心殖货么?本侯还以为你们都是世外高人,斩断红尘、六根清净的那种。”

聿明老头瞪眼道:“那是和尚!况且和尚还得靠着香油钱吃饭,何况是聿明氏?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总不能自己种什么吃什么,寻常的买卖交易也是必要的。”

房俊点点头:“是啊,单单令孙女的那一张嘴,一年就得吃不少钱……”

想起吃货聿明雪,房俊就一阵头痛。

不过那丫头这几天都不见人,难道是转性想要当一个大家闺秀了?

聿明老头找了张椅子坐下,哼了一声,没好气说道:“聿明氏可没那么多好东西吃,丫头从小爹娘死得早,跟着老朽餐风露宿,也吃了不少苦。不过到了你这里每日里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吃馋了嘴,再也吃不下以往的粗茶淡饭,所以就赖着不走,你怨的谁来?”

房俊目瞪口呆:“和着怪我咯?”

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那位姑奶奶,还特么有错了?

聿明老头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你的错,你得负责。”

房俊怒道:“本侯负什么责?难道还得养她一辈子不成?”

他算是被聿明氏一族的奇葩脑洞折服了,那小丫头不着调儿,这个老的更是随心所欲,也就那位大帅哥聿明雷正常一些,可以交流。

“对了,这几天为何不见聿明兄?”

他不提还好,这么一提,聿明老头顿时恼了,指着房俊的鼻子骂道:“你这娃子太过奸诈!老朽好心好意的领着族人前来帮你,结果你却用一些胡说八道似是而非的话语乱了我族中后辈的天道之心,着实可恶!”

房俊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这件事儿说起来,确实是他做得不地道……

对于一个虔诚的追求无上天道、做梦都想成仙成圣的人来说,将其心中那一份坚定的信仰彻底动摇,实在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当聿明雷发现自己所执着追求的天道原来还有那么遥远的距离,对人生的怀疑、对信心的动摇,必然是非常痛苦的折磨。

不过房俊自然是不肯认错的。

他反问道:“本侯有说错什么?”

聿明老头顿时语塞。

说错了么?

按照聿明雷的复述,房俊的话语自然不算是错的。哪怕这个时代的世界观非常扭曲,但是也不妨碍有一些思想激进的人去质疑这个世界。

很不幸的是,聿明氏就是这么一个既有极尽的思想、又有聪明的头脑,更有博学的知识来推翻现在的世界观的一群人……

山有尽头,河有尽头,为何海没有尽头?

若是有尽头,那尽头之处是什么?

是蓬莱仙岛?

亦或是一片荒芜?

那天的尽头在哪里?

地的尽头又在哪里?

这种问题一旦在脑子里生了根,就会无时无刻的都在想着寻求答案,偏偏在这个时代,这种问题是不可能有答案的……

对于聿明家的这些学霸来说,越是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就会越是执着。无上天道的探寻便是这样一个似乎永没有答案,却永远都不会放弃的一个问题!

于是乎,现在全族的人都魔怔了……

聿明老头岂能不怒?

偏偏房俊的话语还真就没有错,想要推翻他的话,只能是自己跳出来,对他的话语无视。

可是这种哲学的问题就像是一个大坑,聿明家这种最讲究哲学思辨的家族,进去了容易,可是想要跳出来就难了……

孔颖达突然对着房俊冷笑:“自作聪明的小子,被人骗了尚不自知,简直可笑!”

裴行俭和聿明老头都诧异的看向孔颖达,不知这位夫子为何口出惊人之语。

房俊笑吟吟问道:“何以见得?”

孔颖达板着老脸,指着聿明老头手上的账簿,讥讽道:“以往世人皆传房二郎乃是财神转世,能点石成金,老夫也曾深以为然。可是现在看来,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一千五百多万贯?呵呵,你也真敢想!朝廷一年不足三千万管的税赋,乃是现钱、布帛、麻布等等物品的总和,江南之地再是富裕,也不可能拿出一千五百万贯的现钱!”

裴行俭点头道:“夫子所言极是,不说一千五百万贯,便是半数,也极为困难。当初大总管令那几家拿出六十万贯来赎人,便已经是大费周章,这么多的钱,定然是拿不出的。”

孔颖达愕然道:“你既然知晓,为何不提醒这小子,反而让他自作聪明?”

这么多的现钱,江南士族就算是刮空库府也决计是拿不出的,想要对上数目,那就只有以田产、房舍相抵。可是田产乃是一个家族的根基所在,就算那些士族愿意白白给你一百万贯,也决计不会拿出十万贯的田地抵给你!

如此一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图个账目好看,实则却根本收不上钱来?

怎么算,房俊这都是一笔烂账。

房俊笑而不语。

孔颖达恼了,拍拍桌子,愤然道:“两个毛娃子,跟老夫卖关子是吧?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还不赶紧道来?”

聿明老头也饶有兴致的看着房俊,想要看他如何解决。

孔颖达发了火,房俊也不敢再逗他,站起身推开窗子,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说道:“那里将会在明天开始,成立一家钱庄,名字就叫做‘皇家钱庄’。”

孔颖达一头雾水,看看聿明老头,这位也是两眼迷茫,浑不知“钱庄”为何物……

倒不是两位老头孤陋寡闻,而是“钱庄”是到目前为止,是绝对没有出现过的行当。

古代的封建社会没有统一的金融机构,致使长期存在的多元化货币制和多种货币混合流通状况,使货币兑换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存在,而正规兑换业务则自西汉开始出现,到了本朝,金银柜、当铺等行业承担了这份业务。而放贷多是由民间自由发行,无人监管,泛滥成灾。

直至到了明朝中叶之后,真正意义上的“钱庄”才出现。

孔颖达奇道:“‘钱庄’又是何物?”

房俊淡然道:“简单来说,就是一种用别人钱来赚钱的买卖。”

孔颖达看傻子一样看着房俊:“哪里有傻子愿意把钱给你,然后让你赚钱?”

“呵呵,夫子不信?这种傻子世上多得是。”

房俊得意非常,这种用“智商”碾压古人的感觉很爽,尤其是被碾压的这位还是当时鼎鼎有名的大儒,那份快感就更美妙了……

聿明老头忽然插话道:“大总管所言,可是让别人把钱存放在你这里,然后你再拿出去放印子钱,将本求利?”

房俊对聿明老头刮目相看了。

孔颖达也明白过来,不过还是摸不准房俊的套路,别人有钱不会自己去放印子钱啊,为何要存放在你这里,让你白白生利?不过他听出了房俊话中的另外一层意思,问道:“简单来说是将本求利,那么复杂一点来说呢?”

房俊嘿嘿一笑:“汇率兑换、统一货币、若是有朝一日能承担起铸钱的资格,啧啧啧,那才是发了大财!”

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封建社会,最赚钱的生意莫过于银行!

当有一天大唐的铜钱金币能够汇通天下,将不啻于千军万马……

第八百一十六章 穿越者的责任

孔颖达是真的学霸,但是学霸并不代表什么都懂,起码房俊口的这些后世卖白菜的老大爷也能拽几句的经济学名词,他是不懂的。

不过虽然不懂,却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当然,尽管孔颖达学富五车、读书万卷,“不明觉厉”这个词他也是绝逼没见过的……

两个老头被房俊忽悠得有些晕头转向,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什么钱庄的老朽不懂,但是老朽知道一个事实,那些士族不会将田产抵给你,但是自己又没有那么多的现钱,所以你这笔买卖也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实则狗屁不是。”

聿明老头信誓旦旦的说道,一脸笃定。

他坚信那些士族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田产和房舍卖给房俊抵债,这可是士族立身的根本,若是连家底都没了,盐场能赚多少钱那也不称不“簪缨世族”了!

房俊郁闷了,古代的经济知识落后是肯定的,“君子不言利”吗,化人都夹起尾巴装逼,哪怕私下里再是如何疯狂敛财,面也都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清高摸样,决口不谈殖货之道,自然也没有人去深入研究。

可是再如何落后,也不至于连“抵押贷款”这种事情都不懂吧?

当铺这个行当可是自古以来存在,将值钱的东西抵押在当铺,期满之后赎回,不是“抵押贷款”吗?

将这个形式一说,结果顿时遭受两个老头的一顿白眼……

孔颖达嗤之以鼻:“你想得倒是美!那些士族商贾为何要花费巨资买你的盐场?一则是因为大家不敢得罪你,以此向你卖好,表达自己是个顺民;二则你这人总算在殖货之道有着非凡成,大家也想要看一看你到底能不能做到你承诺的那个地步;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难保这些人私下里串通起来蒙你。反正大家都没有那么多钱,届时随便交一点,你也得咬着牙认了,不然一分钱卖不到,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房俊和裴行俭相视一眼,相顾愕然。

他们两人对于这次的售卖股份推演了无数次,想到了无数种可能,都一一做下对策,可是唯独没想到孔颖达所提到的这最后一点!

我虽然报了巨额买价,可是银钱却是不够,为之奈何?你若是要收拾我,那也行,谁叫我没钱呢?可你那些没钱的人你都得收拾吧?不能厚此薄彼,拿我做筏子吧……

有一个词叫做“法不责众”。

以房俊的行事风格,若是单单哪一家挑战到房俊的底线,无论是萧氏亦或是顾氏,都不敢担保房俊好不好发疯,直接打门来。可若是所有参与报价的人都拿不出钱来,你房俊难道还能把江南士族、乡绅、商贾统统从头到尾收拾一遍?

自然是不可能的,若当真那样干了,这江南房俊也别想待了,保准江南士族一起抵制他。

强势如房俊,也不可能对抗整个江南。算他敢,长安城里的皇帝也绝对不允许他这么干……

房俊的脸色阴沉下来,似有风暴凝聚,即将雷鸣电闪!

裴行俭也有些心虚,不过他想了想,说道:“大总管,虽然这个可能被我们疏忽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能抓住我们的命门,下官不信还有将到了嘴里的利益吐出来的人!”

孔颖达这回是愈发的好了:“这种情况,你们也有预案应对?”

房俊哼了一声,拍了下桌子,咬着牙怒道:“这帮王八蛋,想要合起伙来坑本侯?守约,立刻将那消息放出去,本侯倒是要看看,他们是否当真能抱起团来,将吃到嘴里的钱吐出来!”

“诺!”

裴行俭振奋的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大堂。

他心里也憋着火儿,这帮士族也太过分了,居然想要如此摆房俊一道!只要房俊不想成为天下的笑话,他们拿出多少钱来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这简直岂有此理!

大堂内,孔颖达和聿明老头追问房俊尚有何手段应对,房俊一一细说。

听完,孔颖达手指房俊,叹气道:“奸诈!实在是奸诈!有这等手段,偏偏不在事先公布,非要等尘埃落定之后才说出来,如此一来,江南士族必然立刻分化,什么算盘都打不成!你说说你这小子,有绝世之采,亦有强横之武功,大开大合的做一个盛世名臣光明磊落多好?非得要玩弄这些阴谋诡计,把自己的内心搞得肮脏猥琐,实在是不知所谓!”

他却不知,这一番话,却是恰巧触痛了房俊心的敏感之处。

长久积蓄的抑郁和焦躁,彻底的爆发出来!

房俊长身而起,瞅着孔颖达,抿着嘴唇,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老以为我想这样?我也想当一个纨绔子弟,我也想当一个皇朝帝婿,肆无忌惮的享受父辈积累下来的荣耀,为所欲为的享受金钱美女!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早已看穿了大唐的未来,那跟历史的每一个王朝最终的结局一模一样,别无二致!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站在堂,气宇轩昂,脸满是悲愤,下巴却高高扬起。

“王朝是什么?在废墟之崛起,土地财富重新分配,新的通知阶层诞生,在国泰民安走向辉煌,然后土地集、财富集,大量平民流离失所,社会矛盾加剧,最后在某一个天灾的年份狼烟四起,强盛的王朝在病入膏肓支离破碎、分崩离析……这是大唐的结局,跟大汉、跟大隋一个样!”

房俊瞪着眼睛,语速极快,气势磅薄!

他难道不想当一个纨绔子弟,肆意的享受人生么?

他当然想!他也有这个条件,历史所有的纨绔子弟都会玩儿,玩得都漂亮!

可是他不能!

没有人他更清楚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再以后的千百年将会遭受到多少耻辱、多少迫害、多少欺凌、多少杀戮!

每当“靖康之难”“四川大屠杀”“崖山之后无国”“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甲午之战”“南京大屠杀”……这些名词浮现在脑海,眼前便是那一幕幕的凄惨悲壮!

他能够心安理得的享受苍赋予他的这一生,然后来一个“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么?

他不能……

所以,他要与那些挡在他面前的敌人战斗,从面对面的明刀明枪,到暗地里的阴谋诡计!他要将一些的拦路石统统踢开,他要带领着大唐这艘大船劈波斩浪,摆脱掉土地的束缚,摆脱掉陆地群狼的环伺,他要给这个安于现状、被土地束缚的民族按一颗进取的心脏!

这是穿越者的责任!

孔颖达和聿明老头完全傻掉了……

这死孩子说的什么疯话?

大唐跟大隋一个样?

这句话要是传到李二陛下耳朵里,你看他能不能把你脑袋剁下来当球踢!

不过……

土地和财富的集导致王朝的崩溃?

这个观点倒是蛮新颖的,细细思之,倒是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不管两个老头拧着花白的美貌若有所思,发泄了一通的房俊赶到有些心虚,眼睛瞅了瞅这二位,轻咳了一声,说了一句:“那啥……本侯还有要是处理,您二位但请稍坐,某去去来。”

言罢,一溜烟儿的跑了。

孔颖达这是才回过神来,气得胡子翘翘,指着房俊的背影大骂道:“小王八蛋,翻天了是吧?居然敢在老夫面前拍桌子,还大放厥词,谁教给你的规矩?是你爹在老夫面前都执弟子之礼,不当人子的东西!”

房俊充耳不闻,拐了个弯不见了人影……

孔颖达气得不行,聿明老头却嘴里喃喃有声,嘀咕着房俊的话语。

越是琢磨,越是觉得有一种拨得云开见月明,直指本心的畅快感觉!

王朝兴衰、山河分聚,难道是归纳到土地和财富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么?

第八百一十七章 心甘情愿的掏钱

苏州府衙大街顾家的宅院内,顾烛正将一名因为茶水温度没掌握好的侍女一脚踹出堂屋,冷着脸吩咐身边的仆役:“拉出去杖毙!”

两个仆役不敢违逆,拖着哭天喊地哀哀求饶的侍女走向后院。 顾氏家规森严,有一处专门处置犯错奴婢的房舍,但凡被拉进去的奴婢,几乎都是断气了之后被抬出来,裹一苇草席,丢到城外的乱葬岗……

堂屋内,顾璁与顾煜相对跪坐,面无表情,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仆役奴婢便是家的私产,家主可以随意打杀,大不了时候赔偿其家一些银钱。

将一个花季少女杖毙,顾烛的怒气仍旧未曾发泄,气呼呼的跪坐地席之,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恨声说道:“房俊欺人太甚!今日所受之辱,来日定然十倍报之,若违此誓,有如此案!”

一巴掌拍下,坚固的梨花木茶几顿时四分五裂,茶几的杯盏滚落一地,摔成碎片。

顾璁无奈道:“三郎,你这脾气也该收敛一些才是。年青人气性大可以理解,你在我面前掀桌子可以,但是居然当着房俊掀桌子,却是大大不妥。”

房俊确实跋扈了一些,但是当时若顾煜软下来,也未必没有缓和的机会。可顾烛踹翻了桌子,那是公然跟房俊翻脸,依着那位不将人命当回事儿的性格,若是顾烛再敢放肆,还真能“杀无赦”……

都说横的怕楞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那房俊是又横又楞,难道你顾烛还打算不要命了?

顾烛原本一肚子火气,此刻听了顾璁的奚落,顿时怒目而视:“房俊又如何?二叔你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迟早有一日,某要今日所受之耻辱连本带利的讨回来,请你拭目以待!”

顾璁也恼了,瞪眼道:“怎地,你还想打我一顿不成?来来来,让某看看顾家三郎是何等威风,连长幼尊卑都不知道的混蛋玩意……”

他早受够了这个暴躁鲁莽的侄子!

好歹我也是你叔叔啊,你对我那是什么态度?

简直岂有此理!

顾烛还待再说,却被顾煜喝止。

“三郎,向二叔道歉。”

“为何?”顾烛瞪眼。

“我让你道歉!”顾煜厉声说道。

“你……”顾烛眼珠子都气红了,不过还是遵从兄长的话语,气呼呼的对着顾璁抱拳道:“二叔,对不住了,是小侄无礼。”

顾璁哼了一声,脸瞥向一边。

你这是道歉的态度么?

顾煜皱皱眉,看着顾烛训斥道:“长幼有序,怎可二叔无礼?你那道歉是什么态度?”

顾烛憋着一口气,突然长身而起,径自扬长而去。

出了堂屋,顾烛仰首望天,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郁闷稍减。他纵横江东多年,谁敢不给他三分面子?偏偏今日房俊算是将顾家和他顾烛的面子狠狠的踩在脚下,他如何不恨?

咬了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堂屋,顾烛打定主意,抬脚走到前院马厩牵出自己的宝马,对马夫说了一句“某回武原镇了”,便打马而去。

屋内两人自然不知顾烛一怒之下居然回了武原镇……

顾璁叹气道:“这房俊着实难搞,某怎么瞅着他好像专门针对我们顾家?”

“哼!”顾煜哼了一声,面色阴沉道:“那又如何?这次我们与各大家族暗联络,报价的时候随意,等到房俊收钱的时候,一致推脱没钱。那房俊难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全体江南士族动手不成?要么,他卖出千万贯的事情成为天下笑柄,要么,他得自己捏着鼻子认了,大家拿出多少钱,用多少钱买下他的盐场。无论怎样,他这可亏丢吃定了!”

若说愤怒,顾煜之顾烛犹有过之!

从小到大,顾煜都是长辈眼天资聪颖、办事得体的年青俊彦,在江南同辈之声势最盛,一时无两。那几位所谓的“四大公子”不过是凑数而已,顾煜从未真正将这些人放在心。

他是面和善,心高傲!

可是今日,他的高傲却被房俊毫不留情的狠狠践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顾煜颜面扫地,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正因为从未经历过这种难堪,所以顾煜心里愈发的怒火烧!

顾璁点头道:“这次算是房俊的失误,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能再次将江南士族联合起来。可能这小子现在也想不到,这个机会却正是他给我们的吧?呵呵,真想看看那小子收不钱来,不得不捏着鼻子有多少钱认多少钱的神情。”

顾煜亦是心暗自得意。

正是因为房俊抛出的这个盐场股份售卖之法,让他抓到了机会。江南士族现在对房俊是又敬又怕,一方面希翼着这个盐场当真能够带来巨额的利润,另一方面也顾忌于房俊是不是耍弄大家,收了钱却发现盐场根本不是房俊所说的那回事儿……

毕竟熬海煮盐乃是千百年来的惯例,全天底下的海盐都是这么熬煮出来的,现在房俊突然搞出一个不用熬煮亦能产出海盐的法子,任谁都有几分怀疑。

若是能够花费少量的钱财将这盐场购到名下,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顾煜只是在其稍作章,便轻易的合纵连横,使得各家达成默契。

心正暗自得意,门外脚步声响,顾家的一个管事快步走进来。

顾璁皱眉,训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看到某与大郎正在议事?有任何事,稍后再说。”

那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鞠躬施礼,疾声说道:“小的正与周家的管事一批货物核算账目,却听闻那华亭镇的镇公署给周家送去一个消息,是以便急急忙忙赶回来。”

顾煜心一跳,问道:“是何消息?”

那管事连忙说道:“那镇公署派去的官吏,说是大总管已经向皇帝奏报,今后将盐场列为国家管控的行业。允许私人经营,但是必须得到民部的核准,并且发放牌照方可经营,否则一律视为违法,将严格予以取缔!”

顾煜只是稍一琢磨,顿时脸色大变。

急忙问道:“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那华亭镇的官吏也不怕人,只是说这是大总管刚刚得到朝廷的回复,是以第一时间便通知了此前曾经出价购得盐场股份的人家,给大家吃一个定心丸……”

顾煜闭眼睛,满嘴苦涩。

还真是定心丸啊……

这个消息一出,怕是盐场的股价立刻飙升!

原先认为付出的每股几万贯是冤大头,现在看来,却是能坐地分利!

国家管控!

怎么管控?

这分明是针对江南盐场颁布的政策!以房俊在江南的强势,以及陛下对于江南的厚望,整个江南的盐场是房俊说了算,他说谁行谁行,说谁不行不行……

可以想见,自今以后,即便是再有盐场出售,也必然经由房俊主导。想要在他手里占便宜?想都别想!

这一手,立马将盐场变成了香饽饽,那些买到股份的家族非但不会在价格做章,摆出什么没钱之类的嘴脸,不仅会心甘情愿的掏钱,而且是哭着喊着求着房俊收钱!

因为盐场的股价不一样了啊,算是现在转手,也能立马见利!

合纵连横?

简直是笑话!

最最严重的是,顾家被房俊驱逐出场,根本没有购到一丝半点的股份。一旦房俊将来的盐场当真有那么的产量,而以海盐为根本的顾家却毫无插手之余地……

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顾煜狠狠的咬牙,这房俊太过奸诈!

若是事先放出这样的消息,必然应者云集,能够将盐场的价值大大提升。可他宁可牺牲了这一部分利益,也要让江南士族分出站队,谁支持他,谁敷衍他,谁反对他,一目了然……

从此之后,江南士族将被彻底分化,再也不能团结起来。

第八百一十八章 人心逐利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所有的士族、商贾们都在默默的打算耍赖然后用最低的价格拿下盐场股份的时候,从今以后“盐场国家管控”的消息横空出世,顿时惹起骂声一片。

当然,有人骂,就有人偷偷窃喜……

骂房俊的自然是那些没有拿到盐场古人的士族和商贾,若是再事先房俊就放出这个消息,那大家肯定削尖了脑袋也要抢一份盐场的股份,而不是刻意压价打算浑水摸鱼。现在好了,这个消息一出,那些股份到手的人妥妥的做梦笑醒,转手就赚钱了!

窃喜的自然是手里有股份的人。

不用说,房俊敢放出这个消息,就意味着以后最起码在江南想要另立盐场,就必须要经过房俊的同意。别说什么民部批准这件事儿,以房俊现在在江南的影响力,以及他站在他身后的皇帝这棵大树,想要撇开房俊另立盐场简直就是做梦!

这么一来,这些手里有股份的人就有了小心思了……

起初是想要压价的,虽然价格报上去了,但是大家没拿不出那么多钱,你房俊也没辙不是?若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么大家出多少钱你拿多少钱就完了,不愿意?

不愿意就拉倒,房俊更会成为天下笑柄!

可是现在,谁敢说自己没钱?

你若是不要手里的股份,分分钟有太多的“替补”来买!

谁都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放弃手里的利益呢?

现在的难题以及不是担心不出钱房俊会不会翻脸,而是拿不出前来会不会被房俊收回股份……

有人羡慕有人愁,一时间,江南各处人生百态。

阳羡周氏历朝人才辈出,出自汉初绛侯周勃、条侯周亚夫,也曾经显赫一时。到了魏晋之时,阳羡周氏愈发兴盛,曾有“江东豪强,莫过周沈”之誉,排名甚至还要在吴兴沈氏之前,其强势可见一斑。

然而随同大部分江南士族一样,进入南朝末年,便纷纷败落,及至到了隋唐两朝,声势更是大不如前。虽未像琅琊王氏那般快速陨落,却也急剧缩水,影响力一泻千里……

阳羡周氏祖宅内,一场紧急召开的家族会议正在进行。

窗外细雨濛濛,竹叶青翠,院子里墙角的杜鹃花一蓬蓬一簇簇,粉光致致,去年南洋商贾带来的芭蕉树已经长到一人高,在细雨中伸展着叶子,大如蒲扇,翠绿欲滴。

大屋内茶香缭绕,凉风习习。

周氏家主周樘今年将至花甲,瘦削的脸颊上清癯宁和,一派儒雅。

手里捏着刚刚从紫砂茶壶中倒出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闭目悠然品味,怡然自得。

他这里神情疏朗漫不经心,一旁的足底周树却忍不住了。

周树比周樘年轻将近十岁,与瘦削风雅的族兄不同,生的肩宽背后气度雄浑,性子也颇为急躁,此刻疾声说道:“哎呀呀,大兄,你倒是赶紧拿出一个主意啊!”

周樘抬了抬眼皮,轻笑一声:“每逢大事有静气,树弟,你这城府也该好生修养才是,多大的人了,毛毛躁躁的。”

周树气结,瞪眼道:“这跟城府有什么关系?要么跟江南士族抱成一团,要么彻底倒向房俊,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后果难料,这可是关系到我阳羡周氏根基的大事,怎么能不急?”

阳羡周氏在招股大会上一鸣惊人,当即引起了整个江南的关注。请柬、问候接踵而来,甚至好几个家族主动谈起了小辈的联姻之事,商业上的合作意向更是无数。以往享有这种待遇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怕是得有一百年前才行……

周树是个直性子,他觉得现在这种状况非常好,好一直延续下去,说不定阳羡周氏就能在他们这一辈手里“中兴”了!

因此格外在意,自然难免急切了一些。

周樘哑然失笑。

一侧的另一个矮胖的老者却是一直脸色阴郁,听到周树的话语,不悦道:“我们跟顾家已经商谈好了合作的事宜,此时若是转而投向房俊,岂不是背信弃义、自绝于江南士族?此事万万不可。”

周树不忿道:“那顾家难道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利用我们而已。现在形势有变,盐场以后将由朝廷管控,那就是一个香饽饽,想抢都抢不到,难道我们反而要将吃到了嘴里的肥肉吐出去?那才是整个江南的笑话!”

他是倾向于按照招股的价格将这些盐场的股份吃下去的,毕竟这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至于顾家的承诺?那太遥远了,即便他不是以智谋见长,也知道画上的饼再好看,也不如吃到嘴里的肥肉香甜……

矮胖老者皱眉训斥道:“老三!你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但若是得罪了顾家,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江南士族,以后房俊拍拍屁股调往别处,我们周家还如何在江东立足?”

周树忿忿不语。

其余几位年轻人明显是周氏族中的小辈,这种场合是插不上话的,都恭恭敬敬的跪坐一侧,不过眼神闪烁,显然都是极有主见的。

周樘轻轻将茶杯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悠然说道:“顾家,代表不了江南士族,就算是萧氏也不行。江南是大唐的江南,难道二弟还看不出来么?”

矮胖老者神色一变,急忙说道:“大兄,莫非想要撕毁与顾家的协议不成?”

周樘淡淡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说道:“周氏何时与顾家有协议?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有利则和,无利则分,口头的约定,算得什么事?就算是你你与顾家私下里的协议,也不见得就白纸黑字吧?”

此言一出,空气陡然一静。

矮胖老者神情再变,眼神闪烁,心虚道:“不知大兄所言何事?某与顾家又会有什么私下的协议……”

周樘深深看了他一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弟答应顾家,要极力蛊惑周氏靠向顾家对抗房俊,然后顾家会在某死去之后全力支持你这一房成为周氏的家主,难道没有这件事情么?呵呵,看来二弟还真是健忘啊。为兄心中甚是欣慰,好歹二弟你没有答应那顾烛现在就下毒害死我,而是要等到我死之后,才会争夺家主之位……不知为兄是否应该感激二弟你顾念兄弟之义,从而手下留情呢?”

说到后来,语气渐渐转厉。

周树先是一愣,随即大怒,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脚就将矮胖老者踹翻在地,戟指大骂道:“周槐,你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王八蛋,老子今日打死你!”

说着,铁钵一般大小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周槐的面门,“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周槐的惨叫,鲜血飞溅。周树兀自不休,挥舞着拳头雨点般落在周槐身上,不分头脸,一顿好打,周槐猝不及防,被打的鬼哭狼嚎,连连求饶。

一侧的几个年轻人坐不住了!

这其中就有周槐的儿子,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根本不知内情,什么争夺家主之位的事情全然不知,但是自己的老爹被往死里揍,这却是忍不了,怪叫一声就铺了上去,将周树扑倒在地,缠斗在一处。

而周樘这一支的周氏长房自然也愤怒了,怎么着,想要在我爹死后把家主之位夺走?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就是狼子野心啊!

自然也纷纷冲上去加入战团,将周槐夫子一顿好打。

大堂里乱成一团。

守在外面的侍女仆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去拉架……

第八百一十九章 驱逐

大堂里乱成一团。

哭声、骂声、求饶声,响成一片,与窗外雨打芭蕉的淅淅沥沥声混在一起,守在门外廊下的侍女仆役们并未听到屋内因何事争执,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周樘也气坏了,这还有没有点规矩?我这个家主还没发话呢,你们打成一团,眼里还有我么?

他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他的几个儿子纷纷住手,撤出战团,不过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对周槐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甚是恨意满满!周树打了一顿,出了气,喘息着停了手。

周槐和两个儿子可惨了……

周槐满脸是血,脸甚至还有几道抓痕,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从地爬起来,便跪倒周樘面前,悲呼道:“大兄,是兄弟错了,不该觊觎家主之位,可是他们几个兵不知情,还求大兄看在我这些年鞍前马后的份,只处置我一人,不要牵连到他们,毕竟都是你的侄子啊……”

到了这个时候,周槐也知道自己跟顾家的密约定然已经全部泄露,不敢再有侥幸之心,所幸自己担下所有责任,不至于连累儿孙后代。

他这位大兄别看长得儒雅秀,说话也总是未语先笑,但心里却是杀伐果断,恨着咧!

觊觎家主之位?

呵呵,逐出族谱都是轻的,算将自己套麻袋装石头沉入太湖,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算得是家族的耻辱,一旦传扬出去,必将成为阳羡周氏被人耻笑的污点,是以,算周樘如何处置自己,族亦不会有人替自己说话。

周树兀自愤怒,吐出一口唾沫,骂道:“呸!你我兄弟几十年,大兄是长房嫡子,可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周氏的一支偏方,亏得大兄信任,你这一支才能在族显贵起来,儿孙后代才能有一个像样的差使,现如今却欲壑难填、恩将仇报,居然觊觎起家族的位置来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何德何能,敢窃据家主之位?”

周槐又羞又愧又悔又怕,跪在地自己给自己掌嘴,打得啪啪作响,涕泪横流:“大兄,三弟,我知错了!只求看在往日情分,给您们几个侄子一条活路,此事都是我一时糊涂,受了顾煜的蒙骗,他们确实不知情啊……”

他的两个儿子稍稍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衫,也顾不得脸青肿,默默跪在一旁,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父亲的举动他们确实不知情,可若是成功,他们确实最直接的受益人。可以说是父亲为了他们这一支的前程,方才有了不轨之心……

周樘叹了口气,说道:“二弟,算此次为兄原谅你,你也不可能容于家族,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此风不可长。”

周槐痛哭流涕:“无论大兄如何处置我,我皆无怨言,是我对不住大兄在先,只是请求大兄看在两个孩子并不知情的份,不要将他们驱逐。若是驱逐出族,孩子彻底毁掉了啊……”

他不知道自己与顾家兄弟的密议到底如何泄露出去,从而被周樘得知。事已至此,他只想保住两个儿子,若是被驱逐出去,那无异于彻底断绝了他这一支的命脉!

在这个讲究孝道,讲究兄友弟恭,以家族为社会基础的年代,一个人若是因为品行恶劣被逐出家族,必将受到万人唾骂、世人唾弃,别说为官不可能,算是经商,也会被人耻笑……

周树怒道:“现在后悔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该将你这一支革除族籍,任你自生自灭!”

家族是什么?

家族是以血缘为基础维系在一起的一个整体,这是最亲密的整体!当然,有人的地方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有争斗,一个家族之内明争暗斗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必须有一个底限。

周槐这般与外人勾结,图谋家主之位,依然触犯了这个底限,传扬出去,不会有一个人为他鸣冤。

周樘长长一叹,挥了挥手,黯然道:“兄弟一场,如同手足,我有怎能忍心施用家法处置与你?罢了,你自己走吧,走的远远的,以后好自为之。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从今而后谁也不准再次提及。”

这算是最为宽大的处理了。

一方面保住了周氏的面子,不至于出现“勾结外人图谋家主”的笑话,一方面也成全了周槐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心愿,并未祸及他的儿子。

在这个时代来说,周樘如此处置,算得宅心仁厚。

周槐感激不尽,“砰砰砰”给周樘磕了几个头,回头泪流满面悔不当初的对两个儿子说道:“今次为父糊涂,差点闯下大祸,是你们大伯宽宏,宽恕了父亲。虽然将父亲逐出家族,却是大恩大德。你们切不可心存怨恕,要记着大伯的恩德,好生做人,好生做事。若是为父知道你二人为非作歹,不用你们大伯动手,为父亲手大义灭亲,宰了你两个兔崽子!”

他的两个儿子到现在还一脸懵逼呢,不知如何到了这一步?

不过听闻周槐的话语,赶紧点头一一答应下来。

周槐无颜再留此处,当即走出大堂,冒着蒙蒙细雨回到自己的院落,稍坐收拾,便离家而去。

周樘对周槐的两个儿子说道:“父子一场,去送送你们的父亲。”

“诺!”

两个小子战战兢兢的走出去。

周树依旧恼火,愤然道:“二兄当真糊涂!那顾家也不是个东西,居然怂恿别家谋夺家主之位,简直寡廉鲜耻,无耻之尤!”

周樘哼了一声,说道:“华亭镇派来的官员呢?你亲自去请来,商议一番盐场之事。另外若是没有他的报讯,我们尚且被老二蒙在鼓里,搞不好亦是疏漏酿成大祸,为兄要好生感谢一番。”

“诺,某这去。”

周树起身,走出大堂。

未几,带进来一位面目俊朗的年青人。

这年轻人面目俊朗,英气勃勃,见到周樘,施礼道:“华亭镇户科主事辛茂将,见过荏木公。”

周樘的号是“荏木”,取自诗经·小雅当“荏染柔木,君子树之”之意。

周樘起身,抱拳说道:“辛主事毋须多礼,说起来,此次老朽还要感激辛主事的提醒,否则族出了蠹虫,受那顾家的蛊惑,不晓得还会做出何等悖逆之事,更让阳羡周氏的清名不至受累,请受老朽一拜。”

说着,俯身下拜。

辛茂将赶紧前两步,扶住周樘的双手,惶恐道:“荏木公岂不是要折煞晚辈?您是江东宿儒,名满三吴,晚辈久仰之至,今日幸会,还想请教您老史书经义呢,何况这消息乃是大总管叮嘱晚辈务必要跟阳羡周氏报信,是以,您这一拜,晚辈万不敢当,万不敢当。”

周樘虽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不过既然辛茂将坚决不受,便趁势起身,拉着他的手入座,赞道:“辛小兄眉目疏朗眼神清澈,一见便知是心地正直之辈,大总管麾下,当真是人才济济啊。辛小兄年青,日后多家学习,定然前程不可限量。”

辛茂将苦笑道:“您老过誉了……实不相瞒,晚辈春闱亦曾参考,不过却是名落孙山,本想返乡苦读,三年后再战,孰料因昔日曾与大总管有些交情,被大总管叫来华亭镇,在他麾下效力。大总管曾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独门造车非是良图,于实践审视自身,方是良策。是以,晚辈才离京南下,投靠到大总管麾下,担任户科主事。”

提起科考,算得是辛茂将的伤心事……

第八百二十章 纠结的士族

辛茂将与官仪一同备考、一同参加考试,结果却是悲喜两重天。 官仪高进士,自己却名落孙山,实在是心郁郁,闷闷不乐。

现如今官仪进士及第,被授予弘馆直学士,又被陛下看重,任职海虞县令,仕途一片光明。自己则幸亏房俊的青睐,才得以担任一介民科主事,同时卧薪尝胆,三年后再战科考。

前些时日他与官仪一同南下,一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前呼后拥前来苏州任海虞县令,一个是形单只影,背着一个铺盖卷儿前来华亭镇投奔恩主……

不过辛茂将性情开朗,虽然他与官仪一般家境贫寒,事业却是悲喜两重天,不过能得到房俊青睐,既有可以施展抱负展现才华的舞台,又不虞接下来几年的生活窘迫之苦,亦算得运气不错。

周樘闻言,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嘀咕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这两句话语,他自然是从未听过的,不过却不妨碍他听得出其精辟与深邃。

越是琢磨,越是有一种醍醐灌顶一般的领悟。

有一种“煌煌大言”的震撼!

周樘赞叹道:“世人皆传大总管乃是百世不遇的诗词圣手,佳句名词信手拈来,原来大总管对于世事之洞悉早已鞭辟入里,人情世故了然于胸,自然胸有锦绣,下笔如有神。老朽实在是敬佩之至。”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这样的话语,可不仅仅是能写得出两首好诗能说得出来的。单单这句话的寓意可透彻,之圣贤先哲也不差多少。

难怪此人小小年纪便能得到皇帝的信重,以强横至极的姿态驾临江南,一系列纵横捭阖的手段之后,江南士族亦不得不避其风头,莫撄其锋……

可谓“人杰”矣!

辛茂将亦叹服道:“大总管才情天授,的确是不世出之天才,晚辈附驥尾而行益显,实在是三生之幸。”

周樘命人煮茶款待,两人相对而坐,谈笑风生。

虽则年岁差距巨大,但都是孔孟一派,言语之间的共同点颇多,聊起来彼此也不尴尬。渐渐的,周樘发觉这辛茂将虽然年岁不大,但是经史子集的造诣却是匪浅,尤其是对于时政往往有发人深省的惊人之语,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同时也暗暗纳闷,这样一个学富五车、思辨清晰的年青俊彦,却为何在可靠当名落孙山?

难道现在大唐的人才鼎盛到连这样的人都要屈居人下?

不过这显然是别人的隐私,更是伤处,周樘人情练达,自然不会突兀的问及此处。

谈了好一阵,周樘才直奔主题,问道:“不知辛主事此次前来,也是大总管有何吩咐?”

辛茂将放下手的茶杯,正色道:“吩咐倒是不曾,只不过大总管派遣晚辈前来,是要询问荏木公一句,那招股会的报价单,阳羡周氏还打算履行否?”

周樘面露难色,迟疑道:“说句心里话,这些股份周氏是绝对不愿放弃的。阳羡周氏虽然不得萧氏、顾氏那样名声显赫、财雄势大,但也是以信义为本的良善之家,岂能做得出那等反口不认账之事?只是这其尚有些缘故不好分说,是以招股会的时候,才会报那样的报价。实不相瞒,老朽自然是想要履行协议的,奈何如此天价,却非是周氏能够承担,实在是左右为难。”

这也算是开诚布公了。

直言之前的报价是因为一些不好分说的原因,这才报去的。周氏不打算赖账,但是家底浅薄,实在是承受不起……

掏心掏肺,一句谎话都没有。

只是他所言“信义为本的良善之家,做不得反口不认账之事”有些不尽不实,若是再加一句“现在盐场股价飙升,傻子才会不认账”或许才是完美的真相。

不过这种含蓄的方式,辛茂将完全可以接受。

他笑道:“晚辈来此之前,大总管便曾有言,阳羡周氏乃是几百年的豪强,虽然现在不如往昔那般强盛,却也是根骨仍在,非是一般的小家小户何以拟。现在看来,还是大总管有眼光。”

周樘苦笑道:“大总管谬赞,如此一来,老朽更是羞愧无地,奈何家资浅薄,实在是有心无力。”

言语之间,很是有些郁闷。

他是真的想留下那些股份,也是真的没那么多钱!

朝廷管控盐场的消息一出,盐场的股价坐地升值。大唐不实行以往“盐铁官营”的政策,是以盐业是一桩万古千秋的买卖。算哪一天朝廷真的施行“盐铁官营”了,也不至于对以往的盐商赶尽杀绝。

须知这可不是私人的盐场,是要经由民部发放执照的!

朝廷再没有底线,也不会对自己的政策朝令夕改,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是周家的报价是三万贯一股,总价九十万贯,哪里能拿出那么多钱?倒是有很多先前种种原因未曾得到股份的人家,现在后悔莫及赶着来求周氏将手的股份转让,可是明知这是下金蛋的母鸡,周家又如何舍得?

可若是变卖祖产,那自然更是不可能的事情。盐场再是下金蛋的母鸡,那也是外财,田产房舍才是家族的根基!

转让,不舍得;

吃下,又没钱……

这正是周樘现在心里纠结之处。

“呵呵,”辛茂将对于周樘的纠结了然于胸,事实这不是周家独有的情况,而是那些拿到股份的家族所共同面临的现状,都为了此事一筹莫展,左右为难。

“大总管奉陛下旨意,在华亭镇开设了一家皇家钱庄,不知荏木公可有耳闻?”

周樘一愣:“不曾听闻,这钱庄又是何物?”

自从房俊那厮崛起一来,无论是以前在关,亦或现在在江南,每每鼓捣出一些从未听闻的把戏,令人茫然不解,深感稀。

辛茂将言简意赅:“很简单,放贷。”

“放贷?”周樘面色未变,心底一跳。

“放贷”这种事情,周樘怎会陌生?事实江南士族和一些富裕的寺庙都经营着“放贷”的生意,周家亦不例外,没有人他更清楚“放贷”的实质。

那是吸血!

敲骨吸髓,知道榨干你为止……

房俊为何开设一家放贷的钱庄呢?周樘不无恶意的想,难道是为了应对自己这些家族拿不出钱来购买已经认购的股份,是以弄出这个钱庄,强制性的命各大家族从他手里“拆借”?

这也太狠了……

一般的民间“放贷”,什么九出十三归之类的,都是很普通的规矩。这钱借到手里容易,可是想要还,那可难加难。若是倒霉一些逢到一个灾年,一年之期未还,那么恭喜你,等着卖房卖地卖儿卖女败家吧……

房俊若是当真逼着认购了股份的家族都得从他的“钱庄”里借钱,以此来购买他自己的盐场股份,不出三两年,恐怕这些士族的家底都得被房俊掏空,江南的土地都的变成他家的。

周樘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若是房俊当真如此,恐怕找他借钱的不多,倒是集体掀起抵制狂潮的不少。都是吸别人血的士族,现在反而被你吸血了,谁能受得了?

扯杆子造反都有可能!

一旁的周树则怒目而视:“这还有天理么?难道我们周家不借,他还非逼着我们必须借不成?”

第八百二十一章 借贷

周樘并未阻止周树发飙,他也想看看辛茂将的底线是什么。

若当真是逼着周家借钱,他么……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辛茂将呵呵一笑,看着周树,温言道:“这位不必太过激动,某只是个传话的,您吹胡子瞪眼,吓住了某也没用。首先,股份认购你们周家是签字画押了的,白纸黑字,就算官司打到御前,你们周家也是个输,这一点您不反驳吧?”

周树鼻孔喷气,哑口无言。

于情于理,周家都得买下这个股份,要么就巨额赔偿。被说你有钱没钱,没钱你就敢狮子大开口,胡乱报价?

没这个道理。

辛茂将笑吟吟续道:“再者,晚辈大抵也能猜到您和荏木公的想法,不过是以为大总管要弄出什么利滚利的高利贷,以此坑害周家吧?”

周樘不言,周树则怒哼一声:“难道不是?”

辛茂将摇头道:“非也,您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大总管了。”

周树问道:“此话怎讲?”

辛茂将说道:“钱庄的利息是统一的,大总管根据目前民间借贷的具体情况,规定了利息为月利一分,十年之内绝无变动。”

周樘猛地瞪圆了眼睛:“一分利?”

辛茂将点头:“没错,一分利。”

他自然知道周樘因何震惊。

眼下最流行的“九出十三归”,既是你借款十贯,拿到手里的是其实是九贯,到期还款则为十三贯。而在此之外,还要交付相应的利息,这个利息一般按月计算,大概在三分左右。

里里外外这么算下来,简直就是要人老命……

可是钱庄的利息呢?

就一分!

除了少许的“印花税”之外,不再有任何说道。

周樘眉头一挑,问道:“需要何物抵押?”

辛茂将笑道:“田产、房舍、商铺,甚至字画、珍奇之物皆可,而且,不仅仅是这次认购盐场股份的士族、商贾可以申请贷款,所有的能够使得其商业项目得到钱庄认可的家族或者个人,都可以随时随地的申请贷款。”

周樘再一次心神一震。

他是宿儒不假,但绝不是自命清高的迂腐之辈,阳羡周氏能够有现在蒸蒸日上的局面,与他的细心经营分不开。对于殖货之道亦是颇为精通。

房俊的这个所谓的“钱庄”,可不仅仅是给那些认购了盐场股份却实在拿不出钱的士族准备的,而是再下一盘更大的棋!这一手不仅将以往江南民间的借贷方式给予颠覆,使得大宗的借贷有了另外的选择,不至于非得承受放贷之家敲骨吸髓的盘剥,更重要的,他实在有意识、有计划的扶持那些资本并不充裕、却着实有着经营头脑的商贾。

亦或者……寒门!

周樘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急剧跳动。

如果倒向房俊,周氏既可以保住现在到手的盐场利益,亦可以摆明车马的站队,想来房俊对于首先站出来表态支持的周氏绝对不会亏待。

这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周樘现在面临两个问题,两个要命的问题!

若是从那个钱庄借贷,抵押上自家的田产、房契,一旦盐场的收益达不到理想,岂不是等于房俊画个圈圈就把周氏几百年积累的这点家底都吃掉了?

那盐场可都是房俊一手鼓捣出来的,大家虽然都愿意相信房俊对于盐场产量的阐述和预测,但是万一呢?

还有一个更为重要!

如果房俊当真是打着扶持寒门以对抗江南士族的心思,那自己投靠过去,岂不是意味着助纣为虐、自掘坟墓?

水太深了……

周樘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辛茂将自是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哂笑。

在计划推出这个“皇家钱庄”之前,大总管便已经同裴长史将所有士族和商贾的心思莫得通透,各种各样的可能都已经尽可能的做好预案。

周樘的顾虑,自然亦在大总管的预料之中……

辛茂将坐直腰杆,一股傲然之气自胸臆之间油然而生。

他语气郑重的说道:“大总管曾言,他最是重义气之人,诸位在招股会上给他圆了场,他会记住这个恩情,所有认购盐场股份的家族或者个人,若是有需要在钱庄借贷,所有抵押之物,无论到何时,钱庄将不予收缴,只是禁止其买卖,直至还清借贷为止。”

周樘眼角又是一跳……他都记不得这是今天的第几次震惊了,房俊这一招连着一招,不禁令人防不胜防,更是直取命门,直击软肋,令人欲避无从!

什么叫“他会记住这个恩情”?

甭管你是拿出钱来,还是向钱庄借贷,只要老老实实的将认购的股份买下,那就是“情”!咱们有了交情,就是伙伴,日后自然不会亏待。

可你若是想要让他难堪,耍无赖不肯交钱,“情分”不仅没有,有的就只是“仇恨”!

赤裸裸的威胁、恐吓!

而辛茂将的后一句,更是让周樘不得不赞叹房俊的魄力。

“所有抵押之物,无论到何时,钱庄将不予收缴,只是禁止其买卖,直至还清借贷为止”……

这是何意?

简直就是借钱给你做生意!

一分利在这个时代,那简直就跟白给的没什么区别……

周樘心中明了,只有最后一个疑问。

他看着辛茂将,缓缓问道:“不是老朽信不过大总管,实在是田产房契设计家族根基,不得不谨慎行事。敢问一句,万一他日大总管不再掌管这个钱庄,这个承诺是否还会继续有效?”

别说什么签字画押!

人走政息那是常态,他房俊尚未及弱冠之年,难道还能掌管这钱庄太久?一旦他走了,上来一位完全不承认之前的协议,那周氏哭都没地哭去!

席君买哈哈大笑道:“荏木公想必疏忽了一件事。”

“何事?”

“这个钱庄的全称,叫做‘大唐皇家钱庄’,跟华亭镇无关,跟苏州无关,甚至跟沧海道亦无关,此乃陛下的私产,无论是周氏亦或他人,签订借贷协议的文书,都是由陛下签字画押,与大总管何干?”

周樘傻眼:“当真?!”

席君买点头道:“绝无虚言!”

周樘长长吁了口气,当即拍板道:“不知这抵押之物,要如何作价?”

席君买道:“钱庄之内自有负责评估之人,皆是精通算学经济之道的人才,绝对不会恶意压低抵押之物的作价。非但如此,大总管特意对此次认购盐场股份的所有人开出一份红利,可按照抵押之物的作价,上浮两成,给予放贷!”

你拿出一百亩地,市价一千贯,我就给你放贷一千两百贯!

大手笔啊……

周樘再无异议,当即表态道:“明日,老朽便安排三弟带着田产地契前往华亭镇,去钱庄办理借贷手续。”

辛茂将呵呵一笑,挑起大拇指说道:“荏木公魄力不凡,晚辈不胜心折!”

任务完成,心中如释重负!

周樘亦哈哈大笑:“辛主事口齿伶俐,思辨清晰,当得起一句青年才俊的称呼。一次科举不中,不当大事,只要用心沉淀,来日金榜题名已是必然。正如大总管所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前程奕奕,鹏飞万里!”

这笔买卖,做得值!

江南士族?

去他妈的!

周樘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时代不同了!还想着南北朝时候天下大乱,江南士族火中取粟,趁势崛起?还想着大隋统一江南之后便无力难顾,任由江南士族做大?还想着九品中正制的维系之下世家门阀把持朝政,拥有兴灭废立之能量?

别做梦了,醒醒吧!

大唐已经如同巨人一般崛起,绝对不会容许世家门阀再如以前那般掌握着帝国资源,甚至凌驾于皇权至上!

要么随波逐流,跟着大唐这艘大船乘风破浪,扬帆远航;要么一意孤行,在强大的车轮前碾得粉碎……

何去何从,周樘清清楚楚。

第八百二十二章 杀意

“大唐皇家钱庄”的放贷利息和方式向一阵台风一样席卷江南各州府县。房俊安排了有能力的官吏前往那些认购了盐场股份的家族进行游说,效果明显。

所有认购了股份大家族全部接受“钱庄”的放贷,分别递交了申请,而钱庄也开始对各家拿出来的抵押物一一进行评估,一旦评估完成,就可以正式签署放贷协议。

而这个协议,是由皇帝钦赐给房俊的一方印鉴盖章之后方可生效。换言之,各家士族等同于跟皇帝借钱……

这比房俊鼓捣出一个钱庄的信用度要高得多。

皇帝将钱借给江南士族,别说还有抵押物,就算没有,谁敢赖了皇帝的账不还?而江南士族从皇帝手里借钱也放心,最起码皇帝不会如同民间那些吸血的高利贷那般吃相太难看,最后将大家的血肉都给吸干……

购买了股份的士族各个喜笑颜开,即得了一份可以传诸后世的家业,又间接跟皇帝做了一笔买卖,实在是物超所值。

而那些种种原因没有得到盐场股份的家族,则各个灰头土脸,一肚子怨气都撒在顾家头上……

若是没有顾家信誓旦旦的搞什么“合纵连横”,要大家集体坑房俊一把,现在岂不是都有盐场的股份在手?现如今眼看着别人吃肉自己却是连汤都喝不上,自然满腹怨气,追悔莫及。

不过顾家势大,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自认倒霉而已。

当然,此事的始作俑者房俊,也被人将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个遍……

实在是房俊太过奸诈,招股会前丝毫不曾提及朝廷有意管控盐场,招股会后却陡然抛出以后新建的盐场必须有朝廷颁发的执照方可经营,打了诸多藏着心思给房俊难堪的这些士族一个措手不及。

可这帮家伙丝毫不曾意识到正是他们先要让房俊难堪,房俊才会藏了这么一手,而是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到房俊的奸诈狡猾之上……

“砰”

武原镇的坞堡之内,顾烛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满脸涨红,咬牙切齿的大骂道:“房俊小儿,欺吾太甚!”

倒也怪不得顾烛发怒,那天在招股会的现场被房俊赤裸裸的羞辱,顾烛已经感到无颜见人,怒火中烧。谁知道紧接着这厮就放出朝廷即将管控盐场的消息,非但将顾家的算计全盘推翻,合纵连横成为一个笑话,更是使得顾家现在成了江南士族集体埋怨的对象,成为众矢之的!

顾烛此人将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这种羞辱,如何能忍?若非大兄阻拦,他老早就就将房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宰掉了事!

在他一侧,地席上盘腿坐着一条彪形大汉,即便是坐在那里,头部也达到侍立在旁的侍女胸口处,可见身高之魁伟。

正是那山越人的宗帅乌朵海……

乌朵海听闻顾烛辱骂房俊,面上亦是浮起愤恨之色,恨恨说道:“此子不除,某誓不为人!”

若是说起对房俊的仇恨,乌朵海可比顾烛多得多!

且不说自己一手策划的反叛大计被房俊破坏,单单那牛渚矶的南山之上,惨死在具装铁骑之下的族人,何止上万?乌朵海虽然侥幸逃脱,但是每当夜晚来临,一闭上眼,就见到漫山遍野的族人尸体,鲜血汇聚成河染红山坡土地,耳畔萦绕不休的皆是族人临死前的哀嚎和绝望的呐喊……

如此血仇,不共戴天!

鹤发童颜的董老在一旁优哉游哉的喝茶,听着两个鲁莽之士愤愤之语,心中哂然。

真是蠢货啊……

只知道仇视房俊,却看不出那房俊正在步步为营,一步步将顾家逼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么?

心中极是看不上这两个四肢发达、大脑平滑的家伙,不过自己现在托庇于顾家,与顾家休戚一体、利害纠葛,自然不能坐视顾家被房俊死死压制,甚至猝下杀手……

“二位壮士,难道从未深思房俊这种种手段背后的寓意么?”董老云淡风轻的说道。

顾烛瞪眼道:“有何寓意?那棒槌不过是仗着父辈权势,强龙想压地头蛇,看我顾家不爽罢了!可我顾家根植江东数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会怕了他不成?”

有勇无谋,愚蠢至极……董老心里下了评语,嘴角微翘,不厌其烦的说道:“那房俊可不是棒槌,奸诈着呢!他为何鼓捣出一个盐场来?须知顾家的支柱,不外乎海贸和煮盐这两项!市舶司只要开始运营,顾家的海贸就算是被斩断一臂,无论是按照朝廷的政策所有交易都经由市舶司管制,亦或是偷偷的走私,规模和利润都将大幅下降,这是不争之事实。而这个盐场的出现,若是当真能如房俊所说的那般产量,对于顾家的煮盐产业来说,不啻于一场超级台风的影响!物以稀为贵,原本的江南煮盐产业年产三十万斛,现在单单房俊的盐场便产出数百万斛,价格陡降已是必然。海贸、盐场皆为房俊所压迫,此次更是运用手段挑拨离间,使得顾家现在四面楚歌、孤立无援,那么下一步房俊想要做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顾烛愕然道:“他要做什么?”

董老愣了一愣,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个龟儿子,老子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你居然还要问我?

你这脑袋里都是粪便不成?

董老深吸一口气,压制下心口翻腾的怒气,面上却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怕是就要对顾家下手了……”

顾烛勃然色变!

是啊,这一连串的运作,依然将顾家逼到孤立无援的境地,现在江南士族要么被房俊拉拢过去,欢天喜地的跟着他合作盐场的买卖,要么对顾家一肚子怨气,将未能得到盐场股份的原因归咎于顾家头上……

若是现在房俊对顾家动手,整个江南,几乎没有一家会伸出援手!

顾烛再是自大,也不会傻乎乎的认为顾家已经可以独自对抗房俊的水师!

怎么办?

顾烛神色阴晴不定,暗暗咬牙。

董老依旧云淡风轻的喝茶,再也不发一言。

心中却兀自唏嘘……

岁月不饶人,他今年已经古稀,这已是高寿,尚有几年好活?

公子性情懦弱,优柔寡断,一旦自己死去,定然成为顾家牢牢控制的棋子,生死俱操之人手。哪怕当真有朝一日能划江而治,那还是杨氏的大隋天下么?

杨氏断绝,复辟之大业,自然也就算是胎死腹中……

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在,还有最后一丝精力,冒险搏一把吧。胜,则大隋死灰复燃,败,则杨氏从今断绝,老朽之身为汉王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算是死得其所,无愧于天地。

他虽然看不上顾烛其人,但奈何顾家翘楚的顾煜太过谨慎,绝不肯轻易对抗房俊,摆明车马扯起造反。自己暗示了无数次,试探了无数次,那顾煜却始终不为所动。

迫不得已,董老也只能将顾烛逼上绝路,将顾家推上悬崖。皆是生死存亡,顾家必然全力一搏,只要能够坚持数月,朝中和各地的前隋遗臣必然群起响应,则大事可期。

只是一旦顾烛未能置房俊于死地,未能让水师群龙无首,则必将遭受水师凶猛的反噬,顾家是否能够坚持到天下响应的那一刻呢?

董老暗叹一声。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苍天不眷顾大隋,自然万事皆休;若是上苍但凡有一丝对大隋的怜悯,也会让顾烛马到功成。

第八百二十三章 何以平天下

什么是世最好的生意?自然是用别人钱去赚钱;什么是世最牛逼的生意?自然是根本不用本钱能赚钱……

房俊最近春风满面,意气飞扬。

所有认购了盐场股份的士族,全都前来钱庄,递交了抵押之物,等候评估价格,然后签署协议。用尚未建成的盐场股份,便使得各家拿出产业抵押并且付出利息,整个过程房俊只是需要投入建设盐场,等于一分钱没出,便赚取了五百多万贯本金的利息,世还有这个更惬意的事情么?

五百万贯本金,月利一分,便是每月五万贯的进账。

而钱庄反馈过来的信息显示,这些士族都是精明的生意人,自然不会单单只是贷款购买盐场的股份。这么一笔巨额的款项购买了盐场的股份,必然导致各大士族府库空空,其他的生意如何周转?

自然还是要贷款的……

放着如此低廉的利息不贷款,难道要去跟别人家“九出十三归”的拆借么?

傻子都不会这么干。

如此一来,售卖盐场股份的千万贯几乎全部放贷出去,每月进账十万贯。虽然这笔钱房俊不敢揣进自己兜里,但是对于穷嗖嗖的李二陛下来说,怕不是要美翻天?

或许李二陛下哪天一高兴,自己这个侯爵说不定变成国公了……

海虞城县衙门前,房俊正与官仪道别。

今年春闱,官仪大获全胜。虽然未曾夺得状元头衔,但是一手章入了李二陛下法眼,直接提拔为弘馆直学士。原海虞城县令萧铭以为官职被剥夺,房俊奏请朝廷尽快派遣以为任事之臣前来继任。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海虞城与华亭镇紧邻,而华亭镇初创,一切都是从无到有,海虞城的支持至关重要。因此大笔一挥,将与房俊关系很好,曾在崇贤馆下级同僚关系的官仪钦点为海虞城县令。

朝一片羡慕嫉妒恨……

谁不知道现在房俊在江南搞得风生水起,谁沾了边,谁有无数的功劳等着去捞?却冷不丁被一个新科进士给摘了桃子,自然是诸多不服,弹劾之声不绝。

但是在知道官仪曾经担任房俊的属下之后,大家终于偃旗息鼓。明摆着这人如同房俊一般乃是陛下夹带里的私货,谁还敢不要脸去争抢?

县衙门前,官仪对房俊抱拳笑道:“下官新近到任,实在是千头万绪,未曾空出时间前往拜访大总管,已是心惴惴。现在却有劳大总管拨冗前来,下官惶恐,感激不尽。”

他本想将事情处理一番,稍稍稳妥之后再去拜见房俊,却不料房俊已经先行来拜访他,官仪自是感激不已。已房俊今时今日之地位,以及在江南的影响力,放眼江南几人有资格让他亲自登门?

房俊哈哈一笑,拍了拍官仪的肩膀,眨眼笑道:“你我虽然分属下,实则交情莫逆,何须这些虚词?本侯今日前来,是给你撑腰来的,让那些不开眼的东西都看看,本侯站在你官仪的身后,谁敢与你作对,是与本侯作对!”

这番话,霸气侧漏,海虞城衙署下下噤若寒蝉。

官仪自是受宠若惊。

须知房俊这一番话语,将会给海虞城的一干牛鬼蛇神带来无的震撼,那些想要在自己面前耍些手段的家伙,怕是立刻要偃旗息鼓,乖乖的配合。

自己的工作将会立刻轻松无。

有人罩着,真特么的爽……

两人寒暄几句,房俊刚欲告辞,边听不远处有人惊呼一声:“哎呦!这不是房大总管么?哈哈哈,今日张某有幸,不知大总管可有闲暇,咱们把酒痛饮,一醉方休?”

房俊诧异的回头看去,之间不远处的街面,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正缓缓驶来,此刻车帘撩起,一个粉雕玉琢的……汉子正坐从车厢里走出,到了房俊近前跳下马车,拱手笑呵呵的向房俊施礼。

形容一个汉子,为何要用粉雕玉琢呢?

实在是此人的形象……太过妖艳。

一袭湖水绿的蜀锦长袍,用金丝纹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艳丽无匹。发髻梳理得整整齐齐,不知是否抹了油,油光可鉴一丝不苟。俊俏的脸膛敷了一层粉,粉润莹白带着淡淡的红晕,修眉朗目,倜傥风流,距离房俊尚有足足一丈距离,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鼻而至,也不知这人的衣物熏了多少香、身敷了多少粉。

得亏已是浅秋,否则必然招蜂引蝶,蔚为观……

房俊瞅着这人眼熟,一时却是想不起究竟,只得微微拱手,“这位兄台,不知……”

那妖艳公子“哎呦”一声,俊俏的脸满是浮夸的失落,顿足道:“大总管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张忘,您不记得招股会那天了?在下可是响应您的号召,足足花了九十万贯买下了盐场的股份呢……”

他这么一提,房俊顿时恍然。

“原来是张兄,本侯眼拙,未曾认出张兄,失礼失礼。只是张兄今日神采飞扬、娇艳无双,与那日的装扮气质大相径庭,相差太大。”

这人怎么打扮成这样?

房俊嘴里损了一句,心里却是琢磨,难不成此人有断袖之癖不成?这打扮这气质,啧啧啧,肯定还是个“受”……

张忘脸色一僵,自然听出了房俊的揶揄,有些尴尬,眼珠儿转了转,心说你这什么意思?我一切正常好吧,说一句神采飞扬咱倒是认了,可什么叫“娇艳无双”?

他自是不知房俊一直未曾坦然接受唐代的“审美风格”,对于簪缨子弟“插花敷粉”的爱好敬谢不敏。不过房俊口的寓意他却是听出来了,这是在说咱是个兔子?

张忘心里不爽,你才是兔子!

不过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想了想,便向后招招手。

身后他刚刚乘坐的马车内,便有两个千娇百媚、衣饰华丽的女子下得车来,走到张忘身后,眼眸却一直打量着房俊这边,秀眸如水,情意绵绵。

显然,这两位女子是认得房俊这位威震江南的实权人物的……

“哼!坦胸露乳,举止放荡,水性杨花,伤风败俗!”

房俊身后传来一声轻哼,一个娇脆的语音低声咒骂。

房俊嘴角一扯……

聿明雪大抵是在山闷得狠了,今日去找房俊想要弄点好吃的,正巧房俊出门,便兴致勃勃的跟来。不过鉴于这小妮子曾跟房俊演了一出“长街刺杀,义释凶徒”的戏码,被别人认出来不是太好,房俊便让她穿了一身男装。

此刻的小丫头眉眼清秀精致,肌肤莹润如雪,好一个俊俏的童子。不过秀美微蹙,甚是厌恶的看着对面的两个浓妆艳抹光彩照人的女子眼波流转勾引房俊,嘴里碎碎念。

张忘将两个美人儿叫出来,故意给房俊看,咱可不是兔子,您见过兔子玩女人的么?

口笑道:“今日乃是在下生辰,好友在一品楼为在下设宴庆生,不知大总管可否赏脸,前去饮一杯水酒?”

房俊婉拒道:“原来是张兄生辰,稍后本侯命人补一份贺仪,不过这酒不喝了,本侯诸事繁杂,实在是抽身不得。”

聿明雪嘴角微挑,很是开心。她可看不对面那两个挤眉弄眼坦胸露乳的骚货……

张忘见状,也不强求,客气两句,便登车离开。

只是临走之时,那两个女子眼含秋波,对着房俊盈盈下拜,嘴角含笑,那一对胸前的丰盈着实令街一众男子暗流口水,大饱眼福。

聿明雪又是哼了一声。

房俊向马车走去,聿明雪紧随其后。

房俊嘴角含笑,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嫉妒了?”

聿明雪秀眉一挑:“本姑娘嫉妒她们?”

房俊反问:“难道不是?”

聿明雪不明所以:“为什么?”

房俊瞄了一眼小丫头瘪瘪的胸脯:“人家胸很大。”

聿明雪皱眉,低头,瞅到了自己的脚尖……

小丫头刚刚发育,不过女孩子思想早熟,古今皆然,隐隐约约已经对自己的身材有了某种述求。

闻言有些着恼,咬着小白牙恨恨的瞪着房俊:“本姑娘很小么?”

房俊很想说是,不过见到这丫头忿忿的目光,心里没来由的一颤。这可是个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可以百万军斩将夺旗的残暴萝莉……

便改口说道:“大有大的好,小也有小的妙。”

“听族里的姐姐嫂嫂们说,男人不是都喜欢大的吗,难道还有人喜欢小的?”小丫头两眼晶亮,兴致勃勃的问道。

“这个……”房俊尴尬了。

难道要给萝莉一堂生理课?

房俊想了想,只好说道:“自然是有的。”

小丫头锲而不舍:“大的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

我特么倒是知道好处是什么,可是我怎么说?

咱可是有节操的男人,怎么跟一个小丫头聊起这样的话题?

太污了……

想了想,只好说道:“乳不巨何以聚人心?”

小丫头神色有些不爽,偷偷看了看自己的小兔子,又问:“那小的有什么好处?”

房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拜托,你是真的天真无邪,还是想要用套路害我?

房俊没好气说道:“胸不平,何以平天下!”

第八百二十四章 剽悍的聿明丫头

聿明老头蹲在地上,眼睛紧紧的盯着不远处江边的巨大龙门吊,眼中精芒闪烁。

一根极其坚韧的绳索绕过数个密密麻麻组合在一起的圆轮,在两名劳工轻松的拉拽之下将停靠在船闸内货船上的重物吊起。那货物被捆绑成固定的四方体,毫不费力的被吊起来,然后沿着门框式的横梁滑动,货物便从船闸内的货船上吊到岸上,直接放在一辆巨大的平板马车上,看上去足足上千斤的货物,被两匹健马轻松的拉走……

滑轮这种东西,见多识广的聿明老头自然是见过的,甚至是一些杠杆的原理他也懂。但是将滑轮和杠杆如此巧妙的结合在一处设计出来的这种巨大的龙门吊,却实在当聿明老头叹为观止。

“这是墨家典籍《墨经》当中记录的那种滑轮么?难道这房俊居然是墨家传人?”

聿明老头震撼不已,小声嘀咕。

墨翟和他的弟子们编撰的著作《墨经》中就有关于滑轮的记载。

书中便曾详细提及滑轮的理论。

中心轴固定不动的滑轮叫定滑轮,是变形的等臂杠杆,不省力但可以改变力的方向。中心轴跟重物一起移动的滑轮叫动滑轮,是变形的不等臂杠杆,能省一半力,但不改变力的方向。

读遍诸子百家典籍的聿明老头自然读过这本墨家的典籍,因此他怀疑房俊就是早已失传几百年的墨家传人……

否则如何解释房俊神鬼莫测的机关之学?

须知墨家的核心可不是什么“兼爱非攻”,而是独步天下的机关术!若非墨家传人,以房俊的年纪,怎能在机关之术上有这等精深的造诣?

在他身后卓然而立的聿明雷却是默然不语。

似乎没听见叔祖的疑惑,他的目光有些迷茫,一会儿看看那高大的龙门吊,一会儿又看看在船厂那边出出进进不断测试数据的新式帆船,一会儿又低头看着脚下用水泥浇灌出来的固若金汤的码头……

为何那小小的滑轮可以轻易的吊起重达千斤的货物?

为何那新式的帆船在逆风的情况下以一种“之”字形的前进方式反而比顺风跑得更快?

为什么一堆粉末一样的东西,在用水和沙子、石子搅拌之后,就能坚若磐石?

聿明雷紧紧抿着嘴,他觉得有一扇门在自己的面前虚掩着,有些东西在门后露出端倪,却有看不真切,让人甚是抓狂。他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将门踹开,真真切切的看看门后那一个新奇的世界……

不搞清楚这些东西,谈何无上天道?

一老一少各自琢磨着心事,沉默下来。

身后轻快的脚步响起……

聿明雷微微侧目,便见到聿明雪快步走来,一张可爱的包子脸鼓起,神情不善。

聿明雷随意问道:“怎么了,很不开心的样子。”

只是问一句而已,他并不认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兄妹两个平素很是亲近,聿明雷对于傲娇妹子的性格可谓知之甚深。这丫头性子傲娇任性,绝非看上去那般粉嫩可人、青春秀丽……

“哼!”聿明雪嘟着嘴,一脸恼怒:“都是那个房俊,看上去人模狗样,实则是个大混蛋、大色狼!无耻之尤!”

聿明雷心里一惊,这语气……难不成是那房俊狼性大发,占了妹妹的便宜?

顿时急问道:“那厮做了什么?”

聿明雪捏着小拳头,忿忿道:“口花花,不知羞,禽兽不如!若不是他跑得快,本姑娘一拳打爆他的狗头!”

聿明雷丝毫没有意外,他可是知道自家这个看似清纯如玉的妹妹实则是个暴力狂,即便是房俊敢招惹她,也定然照打不误!他着急的是房俊到底做了什么,让妹妹如此恼怒?

这是正“思索人生”的聿明老头也被孙女惊动,闻言奇道:“房俊到底做什么了?”

聿明雪小脸儿一红,有些忸怩,吱吱唔唔说道:“这个……那个……”

毕竟房俊的话语太过下流,虽然刚开始聿明雪并未反应过来,未能洞悉其中深意,但是稍坐思索之后,自然明白了其中之猥琐下流!

可这话让一个小女孩儿如何复述?

聿明老头也急了,急问道:“你这丫头,倒是说话呀?是不是那厮非礼你?哎呀,就跟你说女孩子要自爱,要离男人远一些,你偏偏不听,现在吃亏了吧?”

聿明雪只好说道:“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说话……好难听……”

聿明雷急得不行,这丫头怎地一点也没有以往的爽利劲儿,拖拖拉拉的?

“他到底说了什么?调戏你?”

被哥哥和叔祖紧紧相逼,聿明雪又羞又恼,顿足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那厮说什么‘乳不巨何以聚人心,胸不平何以平天下’,呜呜,那黑小子耍流氓……”

聿明老头啧啧嘴:“‘乳不巨何以聚人心,胸不平何以平天下’?嗯,合着押韵,明心见性,不愧是才高八斗的诗词圣手,此言当真是意味深长,韵味悠远……”

聿明雪对老头怒目而视!

这是当叔祖的能够说的话么?

你到底是哪边的?

聿明老头自知失言,顿时尴尬的咧咧嘴,做义愤状:“哼,此子胆大包天,居然敢口出调戏之言,着实该死!”

聿明雷则撇嘴说道:“房俊虽然言语不检点,可是也不能将错处都归咎与他,若非你咄咄相逼锲而不舍的追问,他又如何能说出此等诚实之言?”

聿明雪眼睛都瞪圆了,怒道:“聿明雷,你是不是我亲哥哥?”

看着妹子都快哭了,聿明雷赶紧没立场的说道:“是是是,当然是!那房俊着实可恶,待为兄去揍打一顿给雪儿出气,如何?”

聿明雪愤然道:“不行,太便宜他了!你去将他狗头斩下,让他再也说不出污秽之语!”

聿明雷大汗……

一句话就砍人脑袋?这个妹子简直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女,太狠了!况且那房俊虽然粗鄙了一些,但是这话说的也没错啊……

“那个……揍得狠一点,行不行?杀人啊什么,要流好多血,太残忍了……”聿明雷只得小心翼翼的替房俊争取活命的机会。

聿明雪不干,顿足道:“你杀不杀?”

聿明雷尚未回话,脸色陡然变得非常精彩。

一个声音自聿明雪身后响起:“什么杀不杀的?要杀什么?杀鸡么?呵呵,聿明姑娘当真冰雪聪明,本侯新近习得一种烹调鸡肉的方法,正想给聿明姑娘一展身手呢……”

房俊带着一群水师的兵将视察军港的宿舍建设,谁知刚刚转出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宿舍,就见到聿明家的三人在说话,自然要上来寒暄两句。

聿明雪豁然转身,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瞪着出现的“黑小子”!见到房俊一脸好像什么都没做过的无辜模样,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娇叱道:“刚刚你跑得快,现在却自寻死路,受死吧!谁要吃你的鸡……”

娇小的身子箭步冲前,秀气的莲足一抬,一脚便踹在房俊胸口。房俊猝不及防,而且就算是防也防不住,被一脚揣个正着,胸口一闷,身子腾云驾雾一般倒飞出去。

可是现在就是站在堤坝之上,这倒飞出去,便直接“噗通”一声落到了水里……

苏定方、刘仁轨等水师兵将面面相觑,然后发一声喊,扑通扑通好几个人都跳进水里搭救房俊。大家可都是知道这小丫头看着弱不禁风娇娇怯怯,实则战斗力惊人,这一脚若是下足了力气,还不得把房俊踹死?就算踹不死,也得给呛死了……

第八百二十五章 此仇必报

留在堤坝上的苏定方和刘仁轨相互瞅了瞅,不知道如何是好。

按道理来说,敢袭击主帅,甭管他是谁,苏定方和刘仁轨定然第一时间冲上去将凶手拿下,若敢反抗,那就是格杀勿论!可是眼前这个娇小秀气的女孩子儿却是房俊的座上宾,是房俊每日里变着法儿要哄着的存在,怎么杀?

可若是毫无反应,似乎又有些对不住房俊……

两人正自纠结,房俊已经从水里爬上堤坝,一身官袍湿哒哒的滴着水,俨然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

一爬上来,房俊便脸孔涨红着大怒道:“臭丫头,你疯了不成?”

聿明雪毫不示弱,瞪眼道:“谁叫你口花花?就是该打!”

房俊气道:“是你非得追着我问,现在反倒怪我?”

聿明雪扬了扬粉拳,俏鼻微皱,恐吓道:“分明是你龌蹉下流,不是好人!再敢对姑娘口花花,下次还打你!”

苏定方一脸猪肝色,刘仁轨紧紧抿着嘴,其他兵将亦都一脸古怪,憋笑憋得甚是辛苦……

这姑娘,太彪悍了!

房俊气得鼻子都冒烟了,大怒道:“你若不是女流之辈,本侯今日定然让你后悔说出这样嚣张的话!”

“嗤……”聿明雪小巧的鼻孔里喷出一口气,圆润的下颌微微扬起,一脸不屑:“胡吹大气,就你这样的,本姑娘一个打十个!”

房俊一头撞死在堤坝上的心都有了……

还有什么是比被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如此嘲笑轻视不屑一顾更让一个男人感觉到羞耻的事情么?

如果有,那一定就是他真的不是人家小丫头的对手……

房俊不知怎么办了。

上去拼命?

肯定是拼不过的,聿明氏这种延续了几千年的超级家族总会掌握一些神奇的法门,虽然未必有飞花摘叶、御剑飞行那么夸张,但是锻体之术的确是精妙绝伦,能够充分发掘人体的潜能,战斗力惊人。

若论及当时最神秘强大的家族,能够与聿明氏相提并论的,大抵也只有龙虎山天师府的张家……

若是一个男人,哪怕他是战神下凡武神再世,哪怕明知必死,房俊都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决一死战!男人的骄傲绝对不容许如此肆无忌惮的挑衅,即便是血溅五步、命丧当场,也得用自己的鲜血洗刷这个耻辱!

可现在面对的一个小姑娘……

但是就这么被一个小丫头被鄙视了?

还是当着自己部属的面前?

房俊差点吐血三升!

聿明雪虽然恼火房俊,但是此刻见到他脸色极其难看,额头的青筋都迸起来了,双眼像是快要冒火一般瞪着自己,顿时一阵心虚……

这家伙虽然讨厌,可是对自己还是不错的,总是变着花样的给自己弄吃的,平素也是言听计从顺着自己。现在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

小丫头抿了抿嘴唇,眼神游移不敢跟房俊对视。

这时聿明老头看不下去了,喝叱道:“放肆!一介女流,居然对大总管动手,聿明家的规矩难道都不要了么?速速回去,面壁思过一个月!”

聿明老头觉得孙女着实太任性,过分了。可是有实在舍不得罚得太重,只要让其回去面壁思过,赶走了事……

“哦……”聿明雪乖巧的应了一声,垂下臻首,也不敢看房俊了,脚步轻快,“嗖嗖”就跑个没影儿……

房俊咬着牙根,青筋暴跳,恨恨看着小丫头窈窕纤秀的背影,心里暗暗发狠:死丫头,给哥哥等着,迟早让你伏地求饶!

聿明老头也是尴尬,自家孙女确实过分了,房俊不仅仅是帝国的侯爵,更是一路总管,麾下战兵过万、战船无数!被一个小女子这般欺凌,颜面何存?

聿明雷已经苦笑道:“舍妹顽劣,少不更事,得罪之处,还望大总管海涵。”

房俊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自己又能如何?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之后,一棍撂倒……

死丫头,且行且珍惜吧!

华亭镇处于苏州之西,一直延伸到大海。

只不过由于长江携带的泥沙在出海口处慢慢淤积,现在的华亭镇比之后世的上海要小得多,即便是长江口的崇明岛此时也只是几个矮矮的沙洲,至于对岸的南通,更是一片汪洋,尚未沉积成型……

阳光普照,海浪滔滔。

在华亭镇沿海的平缓地带,一个一个方方正正的池子早已修砌完毕。这种池子皆用红砖砌成,表面抹上一层水泥,干透之后不虞海水渗透,更能隔绝泥沙。

这些水池都不深,却宽敞辽阔,此时池子里已经蓄满海水,远远望去方方正正的池子除了没有稻苗之外,就宛如江南各地春天的时候准备插秧的水田……

被盐场雇佣的劳工皆是附近的平民,以往或是给大户人家做工,或是被士族雇佣,都是从事煮盐的营生。从盐场的规划、平整海滩、修砌池子,直到现在池子里蓄满海水,他们都从头至尾的经历过。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一池池的海水,仍然一脸茫然……

“当家的,你说这池子到底是用来做啥的?”

赵四媳妇迷茫的看着蓄满海水的池子,悄悄捅了捅丈夫的咬,小声问道。

他家是第一批被镇公署招募雇佣的劳工,当初与镇公署签署“合同”的时候,听说要往“合同”上签字画押摁手印儿,差点吓了半死。

一家子没有一个识字儿的,谁知道那“合同”上到底写些啥?家里倒是除了两件破瓦窑之外别无恒产,不至于被人谋财,但是赵家却有一朵远近闻名的花骨朵……

别不是那个什么大总管看上了咱家闺女,想着法儿的骗咱们在卖身契上画押吧?

直到镇公署的官吏不厌其烦的解释,才满心惶恐的画了押,摁了手印儿。不摁不行,人家可是大总管,听说还是位侯爵,老爹是朝中宰相,就算是看中了自家闺女,难道还有的反抗么?

总不能为了丫头,就把一家子的姓名都搭上吧……

不过在第一个月到期之后,那“合同”规定的工钱拿到手里,赵家上下才知道那位大总管没骗人,真的只是雇佣他们做工,并不是惦记上他们的闺女。

但是他们更奇怪了,就这么一个池子一个池子的修砌,修好了打开闸口在涨潮的时候灌进来满满的海水,然后关闭闸口……这是要干啥?

赵四拧着眉毛,江南少见的魁梧身材站得笔直,无法回答媳妇的问题。

天知道修这么多稻田一样的池子是作甚……

关闭闸口的活计很是轻松,根本不用大人出马,各家的孩子就能搞定。远处一群孩子将最后一排水池的闸口关闭,嬉笑追逐着在刚刚没掉小腿的水池里疯跑。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闺女,将葱花绿的纺绸裤子卷到了膝盖上,脚步轻快的在水池中奔跑,却仍旧被水浸湿了裤子,紧紧的贴在大腿上勾勒出一抹青涩纤秀的曲线,两只白生生水嫩嫩的小腿踩着海水喷溅起晶莹的水花儿,洒下一串银铃一般的笑声。

正是赵家的闺女赵绣娘……

赵四两口子看着跑过来的闺女,以及追在姐姐身后的皮小子,嘴角不自禁的裂开,露出幸福的微笑。

一声突兀的低呼声,打断了这一副阳光下美好的画卷。

“大总管来了,还有好多人同行!”

赵四心里一颤,脸上变色赶紧对着自家闺女使劲儿的挥手:“绣娘,赶紧领着弟弟回家去,贵人们没有之前,不准出来!”

秀气漂亮的赵绣娘一脸茫然,不过向来很乖很听话的她没有质问父亲的意图,而是娇脆的应了一声,便回身拉住刚刚打到她腰际高度的弟弟,匆匆跑回家去。

赵四这才松了口气。

据说那位大总管尚未及弱冠之年,不仅娶了皇帝家的公主,镇公署里更是收了好多美人侍妾,定然是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若是被他见到自家绣娘,保不齐就起了歹心。

这帮子纨绔子弟看上去人模狗样,实则满肚子男盗女娼,最不是东西……

第八百二十六章 共富贵

一群锦衣华服的贵人自远处缓缓走来。

房俊一身青色直缀,未着官服,当先而行,孔颖达与聿明老头背着手走在他身边,一众购买了盐场股份的士族和商贾跟在后面,呈众星拱月之势将房俊围在当中,俨然后世的领导视察……

由此可见,捧红踩黑、阿谀奉承,古今皆然。

房俊一路行来,指指点点,介绍着盐场的种种设施,但是更多的则是向身边的的孔颖达也聿明老头解说着各种施舍的用途和。至于那些士族和商贾,带你们看看出了钱都买了些啥已经是够意思了,难道还有本大总管亲自解说不成?

沿着海边的荒滩,无数的盐池鳞次栉比。

盐池由上而下逐个挖低,落差为三寸左右,上下池之间开有池门,用以向下流水。盐池周围挖二面或三面大沟,称为盐沟,以备纳潮储水。向海一面的沟堤,开一水门,设闸以备启闭。

涨潮时海水灌入盐沟,用戽子或水车汲取沟内海水灌入高卤台内,在池中沉淀泥沙;次日将高卤台内海水放入二卤台,再将高卤台汲满海水;第三日,将二卤台内海水放入三卤台,高卤台内海水放入二卤台,再将高卤台汲满海水。逐日依此类推,利用日光蒸发水分,提高卤水浓度,第三层卤台即为结晶池,至此海水已经基本处于饱和状态,于饱和状态下继续蒸发,无需几日即可飘花结晶,数日后捞盐归坨。

并不是所有的卤水都会结晶成盐,总归会有一部分剩余,而这剩余的液体称为母液,也称“苦卤”,房俊知道可从中提取多重化工原料,但是具体如何操作,他却是两眼一抹黑……

来到一处结晶池前,房俊站住脚步,没有搭理眼前点头哈腰的盐场管事,而是将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壮实的汉子招招手喊了过来。

赵四受宠若惊,这可是帝国的侯爵、皇帝否女婿,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赶紧小跑着来到面前,弯腰施礼:“那个……大大大总管,小的给您见礼!”

房俊最是喜欢这样憨实强壮的汉子,扔到田里能干活,带到战场上又是个好炮灰……

他亲热的拍拍赵四的肩膀,笑问道:“不必拘礼,不知兄台贵姓大名?”

赵四差点跪了……

大总管居然叫咱“兄台”?

这家伙激动得打摆子,觉得口干舌燥,赶紧舔了舔嘴唇,才哆哆嗦嗦的回话道:“小的叫赵四。”

房俊脸一僵,嘴角一抽:“呵呵……这名字好,这名字好哇……”

幸好这里是江南,不是大城市铁岭……

赵四觉得自家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了呢?这样一个威震江南的大人物,居然拍着自己的肩膀跟自己称兄道弟,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都说这位大总管是个大棒槌,杀人如麻凶残暴戾,可是眼前站着的这个年青英朗的小伙子英气勃勃待人和蔼,哪里有半分戾气?

果然都是造谣啊,若是早知如此,就不该将自家闺女撵回家去,或者在大总管眼前转一转,被他看上眼,这辈子也能锦衣玉食,不至于嫁一个熬海煮盐的苦哈哈……

房俊哪里知道自己的形象在赵四眼中迅速转变,已然成为“国民好女婿”级别的存在?

他指着眼前的结晶池问道:“现在卤水浓度如何?”

提起本职工作,赵四连忙收摄心神集中精力,恭敬答道:“回大总管的话,卤水浓度已将近十成,按照大总管所言的要求,用不了多久即可出盐。”

房俊奇道:“这么精确?”

没有专业的检测设备,单单以眼力观测或者用手来测验的话,怎么能将卤水浓度说的这般精确?

赵四憨笑一声,说道:“小女顽劣,前日于盐池旁嬉戏,手中的莲子不慎掉入池中,却发现那莲子并不沉底,而是平浮于卤水之上,小的深感奇怪,便用莲子逐一实验,便发觉莲子若是在卤水中斜浮,为七八成卤,平浮于卤水面上则为十成卤。前日的那一池卤水本来已经有盐花浮现,只是夜间一场大雨,就将卤水的浓度稀释,幸好昨日天晴,一日暴晒,又达到了十成卤!”

用莲子来测试卤水的浓度?

房俊想了想,卤水的浓度越高,比重就越大,莲子便会浮在水面,理论并无偏差,买毛病……

一个淳朴的农夫却能创出这等简便的测试之法,倒是令房俊大为意外。不过房俊的规矩一直都是“有功则赏有过责罚”,尤其是在发明创造这一方面,要想手底的工匠不至于墨守成规,而是不断的去发现、发明新式的工艺,提升产品的质量和制造速度,就必须有一套严格的奖励制度。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钱到了一定数量,连命都能舍,何况是发明创造?

房俊欣慰的点点头,赞道:“做得好!来人!”

身后自有华亭镇的官吏小跑着过来:“大总管有何吩咐?”

房俊指着赵四说道:“赵四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擢升为盐场的副管事。另外,更创出检测卤水浓度之法,赏钱百贯,以资奖励,并将此事迹传于华亭镇各个工坊、各处生产队,要大家好生学习、以为激励!”

“诺!”官吏应了一声,牢牢记下。领导视察自然不会带钱在身边,回去在之后便会将赏钱送到这赵四手中。

赵四瞪着大眼睛愣了半天,突然“噗通”一声跪地,“砰砰”磕头,喜极而泣道:“小的一介平民,所作皆乃分内之事,岂敢当大总管如此厚赏?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一百贯!

即便是江南膏腴之地,这笔钱也能买下上号的水田五亩,起一座两进的宅院,或者在苏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段置办下一处店铺门面……

对于一个连煮饭都要数着米粒的穷困平民来说,不啻于一笔惊天巨款,可以令整个家庭瞬间发生质变,一跃而成为中产之家!可是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对于一个淳朴的农民来说,可不仅仅意味着喜悦,同时也有不可置信的惶恐……

旁边一位商贾有些不耐,喝叱道:“既是大总管赏你,便回家偷着乐便是,何至于假惺惺谦让?耽搁了大总管的时间,便是你有几颗脑袋也不够赔!”

赵四吓得一哆嗦,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顿首道:“是是是,小的谢过大总管厚赏……”

房俊眉头一皱,瞪了那个商贾一眼。

老子在这里“亲民”呢,正经营自己的形象,你特么横插一脚算什么?那商贾被房俊一瞪,顿时吓得战战兢兢,赶紧缩了缩身子,躲在旁人身后……

房俊亲手将赵四搀扶起来,正容道:“本侯赏你,是因为你对盐场做出了贡献,这个贡献已经远远超出了你应当承担的职责范畴。咱们华亭镇荒滩处处,良田皆无,本侯自是锦衣玉食,可是要拿什么来养活大家?这里不仅仅是本侯的封地,也是大家赖以为生的家园!本侯自当与大家一起,将华亭镇经营成江南的明珠,家家户户生活无忧、安居乐业!本侯在此承诺,只要你们能将华亭镇当成自己的家,本侯就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家人,同患难,共富贵!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一番话,在场的士族子弟和商贾固然是惊愕不已,那些本地的居民,则各个热泪盈眶,当即跪倒在地,大呼道:“大总管仁厚,大总管公侯万代!”

房俊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既然卤水已经饱和,便开始耙盐,让本侯看看,何谓卤水入境,海盐胜雪!”

“诺!”

盐场的劳工齐齐一声大吼,神情振奋的一跃而起,冲入盐池!

第八百二十七章 海盐胜雪

劳工们兴冲冲的冲入盐池,先是将池旁的阀门打开,任凭不会继续结晶析出海盐的苦卤顺着盐沟流入大海,池底剩下的便是混合着少量苦卤显得有些黏稠的盐粒。

一根长长的木棒顶端是一块横过来顶起的木板,像是推雪一样在池底用力一推,已经结晶的海盐便被推起……

被堆到一起的海盐含有苦卤,黏糊糊不点也不好看,但是随着苦卤渐渐流出,阳光照耀残余的一点点水分也随之蒸发掉,那一堆堆原本黑糊糊的盐堆便变得洁白耀眼。

阳光照射,海盐胜雪!

随着结晶池里的苦卤缓缓流干,池底残余的盐粒也渐渐晒干,像是秋后的苦霜、冬日的薄雪,莹白一片。劳工们顾不得心里的震撼,用毛竹大扫把将池底剩余的一层海盐扫起来归到一堆一堆的雪白盐堆一起,然后再用簸箕装到一种与以往有所不同的独轮车上。一车一车的的海盐被运到结晶池后面抹了水泥地面的空地上,轻轻松松的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座洁白胜雪的盐山!

等到最后一车海盐被推出盐池,堆到盐山上,劳工打开结晶池上方的闸门,已经经过沉淀过滤而且晒了好几天的卤水再次流入池中,再过个一两天,就又是一池海盐。

等到一切工序完成,所有人劳工们擦着汗水,士族商贾们张着嘴巴,都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座在阳光下反射着洁白光芒的盐山!

这……就出盐了?!

大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古以来,熬海煮盐早已有之。

农户们或是自己熬盐,或是给世家豪族熬盐,都是全家上阵辛辛苦苦的上山砍柴火,下海挑海水,每锅最多只装得下三十斤海水,烟熏火燎的熬干了,只得一斤不……

当地的农户还好一些,除去苛捐杂税再加上自己家也得吃一斤,辛辛苦苦每月也剩不下多少。而且海水腐蚀性大,铁锅的铁质又不行,铁锅熬的次数多了,一不小心就会烧穿锅底,这又是一笔昂贵的费用。

至于那些替世家豪族做工的劳工们,则更是苦逼,辛辛苦苦的熬出盐来也不是自己的,被烟火熏得眼睛坏了、被海水跑得手脚生疮,最后也仅仅能换回一点裹腹的食物,全家都吃不饱……

可是再瞅瞅眼前的一幕,海滩上挖些池子,太阳底下晒晒,人下去用耙子退、用扫帚扫,轻轻松松就弄到这么一座盐山,怕不是得有几万斤海盐?

劳工们想起自己以前的辛苦,真是欲哭无泪;忽而想到以后有了这么好的方法,可以轻松获得海盐,虽然盐并不是自己的,但是如此轻松的营生又能顿顿吃上饱饭,却又都是欣喜若狂。

而那些士族商贾们,则整体傻眼,目瞪口呆,心中五味杂陈,可谓酸甜苦辣百味惧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

欢喜自然是欢喜的,如此轻省的制盐之法,比照房俊当初承诺的产量只会多不会少,这笔投资自然大赚特赚。

但是懊悔不甘者也大有其人!

海盐的产量的确是不少,这笔买卖做得值了,即便是在“钱庄”里借贷了大笔款项,每月每年要缴纳数额不菲的利息,也还是大有赚头。

可问题是如此简单到极点的晒盐之法,自己此前怎地就未曾想到呢?许多士族和商贾熬海煮盐的历史几乎都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的祖宗那辈儿上,若是从那时便知晓这种晒盐之法,这么多年下来,得积攒下何等惊人的财富?

最令大家忿忿不平的在于——就特么在海边砌几个池子,灌满海水然后等着太阳将海水晒干,这么一个傻子都能制出盐来的法子,这个可恶的房俊居然就将上千万贯的财富揽入怀中?

特么抢劫皇宫也没有这个来得快啊……

房俊看着那如山的海盐洁白胜雪,心中志得意满、豪气顿生!

每一块盐田以盐沟为分界,长宽各在一里左右,占地面积大概有半平方公里,被分成无数的沉淀池、蒸发池和结晶池等。此地处于远离长江出海口的地方,是华亭镇延伸在海中的一处犄角,四周一马平川无遮无挡,夏日里风力强劲,易于海水蒸发。只是受到江南梅雨季的影响,在这一时间段产量受到影响。

即便如此,根据观察记录,现在是一年当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在晴天里每一天都能蒸发海水02毫米左右,一块盐田可蒸发海水两万吨。海水中含盐比例大约是百分之三,即可产出海盐三百吨。

没有参照物,房俊也不知道唐朝的重量一斤与后世相差多少,就照一斤计算,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一石既是一斛,为一百二十斤,则一块盐田每天可出产海盐五千斛……

自然可不能每天都是这般阳光普照海风呼呼,除去阴天下雨和冬季气温低蒸发慢,一年怎么样也可以产出三四十万斛海盐。

当初房俊承诺的是每块盐田年产海盐十万斛,现在看来,房俊的计算出了失误,产量远远高于预期。

是不是吃亏了呢?

房俊可不是这样想。

无论到了什么时代,食盐都是和粮食一样最为重要的生存基础。没粮食人会饿死,没盐吃也照样活不了!盐不仅是重要的调味品,也是维持人体正常发育不可缺少的物质。

食盐调节人体内水分均衡的分布,维持细胞内外的渗透压,参与胃酸的形成,促使消化液的分泌,能增进食欲;同时,还保证胃蛋白酶作用所必需的酸碱度,维持机体内酸碱度的平衡,和体液的正常循环。

人不吃盐不行,吃盐过少也会造成体内的含钠量过低,发生食欲不振,四肢无力,眩晕等现象;严重时还会出现厌食、恶心、呕吐、心率加速、脉搏细弱、肌肉痉挛、视力模糊、反射减弱等症状。

可是自古以来,食盐的官营除了让国家财政富裕之外,并未能让更多的百姓吃的上盐,官盐太贵,流通在民间的大多是私盐。而唐朝早期并未施行食盐官营,百姓却大多吃得起盐,盐价可始终不高,说明百姓能不能吃得起盐,跟是否由国家专营并无关系。反而由于国家的垄断致使盐价暴涨,苦了百姓……

什么样的方式才是最正常的?

毫无疑问,是竞争!

竞争可以提升产品质量,可以降低产品价格,可以直接让百姓收益!

食盐的产量越多,自然价格越便宜,老百姓才能都吃得起盐!

于此想必,一些钱财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更别说房俊本来就打算将这块利益让给皇帝和江南士族商贾,以此来分化江南士族的联盟。

有心眼灵活的人,估算这一大堆如山的海盐,已经大抵计算出每年一块盐场可以得到的收益。

心情振奋之余,也对房俊愈加敬畏。

这倒不是敬畏于房俊点石成金的手段,而是房俊给皇帝创造的财富。在场的士族商贾,因为盐场股份限购的缘故,最多也就是占据一个盐场的三成份子,而皇帝呢?

足足有五个盐场!

这是一笔多大的财富?

将这样一笔巨额的财富献给皇帝,本就备受宠信的房俊,在皇帝陛下眼中又会是何等的地位?

大唐第一权臣或许算不上,但是大唐第一宠臣,舍它其谁?

陛下现如今春秋鼎盛,房俊的靠山坚如磐石;即便日后帝位传承,房俊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亦是牢不可破!

几乎可以想见,只要房俊自己不作死跑去造反,未来几十年内都将是皇帝最最信任和宠爱的大臣……

如此稳固之地位,谁能掀动?

这就是一条粗得不能再粗的大腿,越早抱上,回报越高。反之,谁得罪了他,就算不弄死你,也是几十年没好日子过……

第八百二十八章 薛仁贵发飙(上)

呼哧,呼哧……

郭待封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汗水沿着额头小溪一样往下淌,蛰得眼睛都睁不开,嗓子眼更是干得冒烟,每一口炽热的空气吸进肺里,都像有把锉刀在胸腔里来回的拉,两条腿灌了铅还沉,每秒钟都是极其痛苦的折磨,完全是因为不想丢了面子,才继续坚持着。

可是特娘的这得坚持到何时是个头?

作为武勋世家的子弟,郭待封小时候也打熬过筋骨,刀枪棍棒自然也曾习练娴熟,可是对于这种超强度的“野外拉练”却是闻所未闻!

自己坚持了几天?

五天还是六天?实在是记不得了。自从次出海剿灭盖大海那股海盗之后,水师回到吴淞口军港,便开始整顿。没过几天,便开始了这种残酷到极点的“野外拉练”……

每天天不亮便起床,穿全服甲胄,携带横刀,什么二十里负重越野、半炷香时间内一百个俯卧撑、仰卧起坐、擒拿格斗、握刀劈砍……

郭待封都快疯了,这是水师吗?

恐怕连陛下身边的“百骑”也没有这样的训练强度吧!若非每天三顿大鱼大肉饭菜管饱,现在的万水师兵卒能累死一半!

不过是一群站在战船接舷战的水师而已,至于吗?

养尊处优多年的郭待封之所以咬着牙坚持到现在,只不过是心一口气咽不下去!

当初他同那个薛大个儿一起来到水师报道,同样都是有人举荐,自己是老爹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的亲笔信,而薛大个儿则是拿着张士贵的推荐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是结果呢?

一场剿灭海盗的水战打完,那薛大个儿直接成了校尉,统领一旅兵卒!而自己呢?那房俊连过问一句都不曾,把自己丢在水师里不闻不问,好像没有自己这个人一样!

简直岂有此理!

你房俊是牛逼,可是我爹现在担任这安西都护、西州刺史,掌管高昌城方圆几百里,你家在高昌城的产业可都是在我爹的管辖范围之内,你特娘的不知道送个人情,提拔提拔老子,也好让我爹照顾照顾你家的生意?

那薛大个儿确实能打,可是咱也不差啊好不好?

再者说,当校尉统领一旅兵卒,那是军官了,打仗的时候也不用冲锋陷阵吧?论伸手,咱打不过薛大个儿,可若是论运筹帷幄军法韬略,咱这个出身武勋世家的子弟难道还不如一个绛州乡下种地的农夫?

郭待封越想越气,体力也渐渐不支,便落到了队伍的最后。看着身边的战友越跑越远,郭待封实在是没力气支撑下去追赶,心的这口气一泄,顿时觉得浑身酸软一丝力气也无,干脆一屁股坐到地,呼哧呼哧的喘气……

头顶炽热的阳光忽地被遮挡,一道阴影挡在自己头。

郭待封大口喘气,抬起头来,便见到一张面无表情方方正正的脸膛。

正是这一旅的长官,校尉薛仁贵……

薛仁贵看着郭待封,问道:“落后却不追赶,反而歇坐于地,这是为何?”

他远远的跑在前头带领队伍,一回头,便发现有人落后,非但不思追赶,反而坐到地歇息,便折返回来查看询问,看看是否负伤。这种负重越野在起初刚刚开始训练的时候很容易受伤,但是这些天坚持下来,兵卒的身体素质大幅度升加强,受伤的情况便大大减少。

但是既然是训练,便不可避免受伤。

郭待封一见到是薛仁贵,心抑郁不平之气顿时升腾,大少爷脾气发作,没好气的说道:“跑不动了。”

薛仁贵性格方正,驭下极严,冷言道:“只要未曾负伤,跑不动也得跑!这种负重越野本是极限的驯练方式,越是跑不动越要跑,以此来提升自己的极限。难道哪一天与敌对阵之时,你要跟敌人说你跑不动吗?若是那样,要么成为俘虏,要么窝囊被杀!”

郭待封顿时大怒,瞪眼道:“你特么教训谁呢?你家郭少爷也是堂堂勋贵之后,你算个什么东西?休要在此叽叽歪歪,待本少爷缓过气来,自会自行回到军营,你且带领兵卒训练便是,勿用管我。”

尚未跑远的兵卒都盯着这边看呢,隐隐听到郭待封的话语,都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大家都知道郭待封的背景,像是他这样有背景的在水师里多了去了!虽然如他这般身为嫡子的人很少,但各家送入水师之锻炼的子弟也都是身份尊贵,不他差多少。

敢跟薛大个子叫板……

大家都来了兴趣,远远的看着兴致盎然。

这么跑,谁不累?

可是水师之军机森严,没人敢违抗军纪,现在有郭待封蹦出来,大家都想看看效果如何。若是薛仁贵让步,大家自然有样学样,没理由郭孝恪的儿子可以不守军纪,我们不行吧?

当真论起来,谁也不谁差!

薛仁贵依旧板着脸,双手负后,居高临下的瞪着郭待封,冷冷说道:“现在站起来,继续跑,某可以当你刚才的话语没说过。”

郭待封冷笑:“某若是不跑呢?”

薛仁贵道:“自有军纪处罚。”

郭待封顿时炸毛,猛地从地站起来,直视薛仁贵怒道:“军纪军纪,休拿军纪来压我!我郭待封是出身军伍之家,什么军纪没见过,何曾有如此严苛之军纪?某是不服,你待怎地?”

远处围观的兵卒齐齐朝郭待封伸出一根大拇指,给予精神的支持,至于实际的支援……还是算了吧,薛大个子是个油盐不进的玩意儿,武力值又高的离谱,没必要当面硬钢。

薛仁贵回头瞅了兵卒们一眼,未予理会,转过来看着郭待封,点头道:“既是不堪训练之严厉,自可申请退伍,某可以将你的申请呈于大总管,并担保大总管可以批准。”

水师的训练方式全都出自大总管之手,在薛仁贵看来的确严苛了一些,古之兵法从未如此。但是正如军纪所言,只要是身在军,服从命令便是至高无的要求,休说训练严苛,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一旦命令下达,也得要义无反顾的发起冲锋。

若是没有这等下一心的意志,何谈强军?

不过水师当有诸多世家子弟,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自是受不得这种折磨,陆陆续续有不少人都递交了申请,自愿退伍。

申请退伍?

郭待封倒是做梦都想这么干,谁特么不愿意夜夜笙歌潇洒快活,非得到水师里来受这份罪?

可是他不敢啊!

临来之时,老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水师混出个样子来,替他老脸争光!若是敢如同以前那般胡作非为没规矩,打断他的腿!

老爹是个什么脾气,郭待封岂能不知?一旦狠劲儿发作,当真能将自家儿子的腿给打折了!

郭待封瞪眼道:“别特么将自己当个人物,在本少爷眼前,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乡间一农夫,也敢跑水师里来人五人六的!本少爷奉劝你一句,还是赶紧滚回你的绛州乡下种地吧,否则你家婆娘不晓得给你戴几顶绿帽,倒是脑袋绿油油,岂不可笑?”

少爷脾气是这样,犯起混来口不择言,什么过瘾说什么,什么难听说什么!

至于后果?

根本不考虑!

怕这怕那,那还是纨绔子弟么?

平素斗殴打骂,侮辱对方的妻子两句,实则不算大事,很多人都这么干。那些污言秽语不是用来侮辱对方家人的么?作为一个纨绔子弟,若是不说几句脏话问候一下对方的家人,实在是对不起纨绔子弟的名头……

可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算是触到了薛仁贵的逆鳞。

第八百二十九章 薛仁贵发飙(下)

薛仁贵蹉跎乡间,穷困潦倒,与妻子柳氏相濡以沫,恩爱不减。越是穷困之时,越是能看清一个人的品性。每日里辛勤耕作,却依旧缺衣少食,这样的苦日子对于柳氏这样一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名门闺秀来说,非但未曾有过一句抱怨之言,反而勤俭持家,对薛仁贵鼓励支持。

能够这样一位志趣高洁、贤良淑德的妻子,夫复何求?

因此,薛仁贵对于妻子柳氏,自然是又爱、又愧、又敬。

现在郭待封口出污言秽语,诋毁于柳氏,薛仁贵如何能忍?

别看他整日里板着个脸似乎性情冷僻,实则脾气却绝对火爆,只是因为一心想要闯出一番事业,搏一个封妻荫子的前程才死死压制着自己的脾气,不想因意气之争而耽搁了前途。

但是现在,什么前途也比不了妻子的清誉!

薛仁贵一双眼睛陡然睁大,怒气勃发,咬牙喝道:“汝出言无状,若是道歉赔罪,某不与你计较。”

即便心中怒气满溢,薛仁贵仍旧保持冷静。

可郭待封哪里肯认错?

旁边站着那么多人呢,此时认错,那不就等于将脸丢到地上任人踩?

郭待封不屑道:“道歉?呵呵,某若是说错话,诬赖了你家娘子,自然应该道歉。可是谁说的准你家娘子在乡间就会为你守身如玉?说不得你前脚投军,那娘儿们后脚就将野汉子招入房中,干柴烈火,阴阳交合……嗷!”

薛仁贵怒火填膺,去他妈的冷静,去他妈的前程,若是任由别人在自己面前诋毁侮辱自己的妻子,那还算是个男人么?

薛仁贵飞起一脚,正中郭待封的心窝,将他踹得惨叫一声倒飞出去丈余远,“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烟尘四起。

郭待封嘴炮耍得正过瘾,实在是没料到薛仁贵一句话不说就是一脚踹来,不过就算他料到了,以他的身后也必然躲不过薛仁贵含怒而发的这一脚。

郭待封差点没闭过气去,虾米一样佝偻在地上,不停的干呕。

薛仁贵面色铁青,抬脚走到郭待封身前,喝道:“道歉!”

郭待封还不容易回过气来,兀自硬气道:“道你娘咧歉……”

薛仁贵二话不说,又是一脚踢在郭待封腹部。

郭待封身穿甲胄,这一脚正好穿在护心镜上,“砰”的一声闷响,护心镜瘪下去,而郭待封则惨嘶一声,身子贴着地皮蹭出去七八步远。

周围的兵卒只觉得喉咙一紧,各个死死的闭着嘴巴,无人敢上前相劝。

薛仁贵此刻的脸色阴沉狰狞,已经处在发狂的边缘,谁敢上前?万一触怒了他被踹上一脚,岂不是自找的?那日剿灭海盗的战斗当中,大家可是将薛仁贵的身手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尤其是用长矛高高挑起匪首盖大海的那一幕,实在是太震撼人心,直到今日仍旧历历在目。

若是单论武力值,放眼水师当中,恐怕就要数薛仁贵第一!

薛仁贵大步走向郭待封,再一次居高临下的喝道:“道歉!”

郭待封觉得自己要死了……

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拼了命也只能呼吸半口,肋骨更是剧痛难当,也不知道断了几根。他也算是有股狠劲儿,到了这般地步,依旧不肯服软,咬着牙颤声道:“你娘咧……”

“砰”又是一脚。

“嗷……”郭待封再次在地上蹭出去老远,连惨叫都有气无力,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

“就不……”

“砰!”

“我干你娘……”

“砰!”

“嗷……你特娘的……别踹了,别踹了……呜呜呜……我道歉,道歉还不行么……呜呜呜,再踹就死了……”

郭待封终于不敢硬气,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再硬下去,薛大个子今日非得把自己踹死不可!生死面前,他的哪点矜持和骄傲早就不翼而飞,佝偻在地上涕泪横流不住的求饶。

既是浑身骨头散架一般疼得,也是唯恐自己内脏受损吓得,更是当着这么多兵卒面被人狂殴而羞愧的……

薛仁贵这才站住身形,回头瞅了四周一脸震撼的兵卒一眼,大声说道:“郭待封违反军纪,自当处罚。但殴打部属,也是某犯了军规,自会去大总管面前请罪,今日训练就此作罢,尔等速速回归军营,不得喧哗,不得随意走动,若有违反,军法不饶!”

“诺!”

兵卒们各个挺胸抬头站得笔直,齐声应诺,一脸崇拜、震惊的看着薛仁贵。

这位薛大个子是真的牛啊!

郭待封那是普通的勋贵子弟么?人家老子不仅是安西都护、西州刺史,更是一位国公爷啊!不过就是骂了你几句,侮辱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就把人往死里打?

咱谁都不服,就服你!

兵卒们也不敢多看,迅速调整队形,成两行纵列,小跑着返回军营。

薛仁贵则上前薅住郭待封的衣领,一百多斤的汉子被他提溜小鸡仔一样提溜起来,大步前往镇公署而去。

房俊正在镇公署里坐着喝茶,将一切公务都丢给了裴行俭、辛茂将一干人等。开玩笑,自己只需要“点开科技树”就已经快要累死,难道还要处理这些繁杂的事务么?

说句心里话,房俊现在最大的渴望,就是在下一秒来临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出现“叮”的一声,然后一个悦耳的声音想起:“恭喜宿主,系统绑定成功……”

尼玛,若是自己也有一个穿越者标配的系统随身,可以凭借某种隐形的货币购买各种各样的黑科技,岂不是要轻松得多?什么合金冶炼、化工制造、无线电原理……需要什么只要去系统系统商城购买就ok,人生不要太舒服!

哪里向现在这般,一个海水晒盐都琢磨去琢磨来,想要造个火枪火炮都两眼一抹黑……

同样是穿越者,配置不同,自然导致成就不同。

哥们儿若是也有一台3d打印机,称霸太平洋有何难哉?

哪怕成为一个厨神也行啊……

正捧着茶杯意淫呢,裴行俭大步从外边进来,到了房俊面前鞠躬施礼,说道:“大总管,外边有大食商人求见。”

“大食商人?”房俊一愣。

市舶司还未建造完,尚未正式运营,大食商人找自己做什么?

“可是其所为何事?”

“下官亦不知,只是这几人俱是神色焦虑,怕是有何惶急之处。”

“那行,叫他们进来。”

房俊吩咐一声。

裴行俭转身出去,随即带着三个白色缠头巾、白色长袍的典型阿拉伯服饰的大食人走进来。

房俊安坐不动,只是微微点头致意。

为首的大食人年岁在四旬左右,身材魁梧,身上的白袍污渍处处,有些狼狈,就连一把漂亮的大胡子也邋遢肮脏,都有些擀毡了……

他上前一步,弯腰施礼,操着一口语音怪异的汉话:“尊敬的侯爵阁下,鄙人是来自遥远的大食国的商人,您可以叫我侯赛因。”

房俊眼皮一跳,很想问问“你的名字里还有没有萨达姆三个字”……

不过这当然是个笑话,就算那位被绞死之后与自己一般重生,也不至于这么巧同生与一个时代。

不过他是真的对这几个大食人产生兴趣了。

千百年来,西亚的国家都向往东方强盛而富裕的国度,他们的商贾怀着崇敬之心,在千山万水戈壁荒漠当中走出了一条道路,来到神秘而富庶的东方,见到了华美的丝绸,精致的瓷器,将之带回西方,成为所有贵族视为荣耀的奢侈品。

但是渐渐的,丝绸之路漫长的道路和风险被商贾们重视,他们开始开辟海上的航路。

不得不说,哪怕中国古代的造船技术一直领先于世界,但是说起远洋航海的技术,却一直落后于西方。在这个时代,大食国的商人为了节约陆地通商的成本,已经探索出沿着大陆架一直拥往东方的航线,而大唐从来都不重视航线的探索。

或许,自己可以试试是否可以从这几个大食商人身上得到海图?

第八百三十章 倒霉的侯赛因

大食这个词来源于古波斯语tajik的音译,当年波斯人统治阿拉伯世界时,用这个词来称呼阿拉伯部落。后来经由古丝绸之路,这个词也传到了中国,所以中国人就把来自这个地区的人都统称大食人。汉代称其为条枝,唐代则称大食。

房俊对大食国没什么了解,但是他知道默罕默德这个穆斯林认可的伊斯兰先知,广大穆斯林认为他是安拉派遣人类的最后一位使者,伊斯兰教教徒之间俗称“穆圣“……

大食国的这位创始人,生于阿拉伯半岛红海滨之麦加。幼时家贫,为人佣工,至四十岁时,思创新教,尝日夜往麦加附近希拉山,殚精竭思,求解救灵魂之术。尝在山上,见一人影,以为即天使格白利尔之影也。彼尝遇犹太人及基督教徒,颇受其影响,因是自创一神新教以代替阿拉伯旧有之多神教,后称为伊斯兰教。

其要义即顺天命、爱人类,以求世界之和平,中国又称为回教。后信徒渐多,不容于家乡,乃北奔雅脱利伯城,时公元六二二年,回教乃以此为纪元元年。后乃起兵,削平阿拉伯半岛。

默罕默德死后,其势力更盛,破波斯,南侵印度,东与大唐、吐蕃为敌,建立强横一时的阿拔斯王朝。

“ tajik”的读音像“大衣可”,所以大食应该念“大yi四声”,而不是“大shi”……

“侯赛因”这个名字在阿拉伯人当中很多,甚至房俊还知道后世米帝那位黑人总统的名字里就有这三个字。

房俊上辈子觉得叫侯赛因的好像都很久,曾经还百度过含义,百度上说本意是“长得俊美的男人”……

不过令他惊奇的是,眼前这个大胡子看着一脸沧桑的样子,声音却是清亮雄浑,中气很足,虽然说着汉话的语音难免怪异难听,但是听上去年纪却不大。

房俊不由问道:“不知阁下今年贵庚?”

穿越得久了,又总是跟文化人大叫道,房俊的言语也下意识的文绉绉起来。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贵庚”这种词语恐怕一个歪果仁听不懂,他刚想再问一句“你几岁”,那侯赛因却已经回答道:“在下今年二十岁。”

居然是个中国通……

这可比相貌和年纪的巨大差距更令房俊赶到惊奇:“看来阁下没少来大唐啊?汉话说的这么好,却是令人意外。不过侯赛因是你的名字吧,不知阁下的姓氏是什么?”

房俊一直都坐在书案后面,吊儿郎当的样子极其失礼,不过侯赛因显然并不在意,他恭敬的回答道:“在下出身于麦地那的哈希姆家族。”

卧槽!

房俊肃然起敬。

那可是穆罕默德的家族啊!

阿拉伯最历史悠久、地位崇高的家族!

房俊惊愕问道:“你们现在国内不是正在开战么?巴格达攻占了没?大马士革占领了么?耶路撒冷占领了没?真是不可思议,作为哈希姆家族的人,你居然跑到东方来?”

穆罕默德具体什么时候死的房俊不知道,但是以前看过一本介绍阿拉伯的文章,好像是在初唐时期。而在穆罕默德死后,他的地位被“四大哈里发”继承,从那时候开始大食国便开始了南征北战的扩张之路。

在这个时期,他们统一了阿拉伯半岛,占领了伊拉克,消灭了波斯的萨珊王朝,蹂躏了约旦、巴勒斯坦和叙利亚,攻占了耶路撒冷,然后打败拜占庭军队后攻占了大马士革,紧接着又侵入埃及并且占领亚历山大里亚……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大食国在西亚那一片儿就是无敌的存在。

而一个哈希姆家族的子弟,不在战场上为了家族浴血奋战,反而跑到遥远的东方来干嘛?

经商?

房俊可不认为哈希姆家族穷困到需要来东方经商赚取军费……

侯赛因则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位毫无礼仪的唐国贵族,怎么会知道在遥远的西方伟大的阿拉伯帝国已经攻占巴格达?怎么会知道阿拉伯最勇敢最智慧的将军、被称为“安拉之剑”的哈立德伊本韦立德,已经率领阿拉伯人迅速通过人迹罕至的叙利亚沙漠,在亚尔穆克河畔一举歼灭了拜占庭5万大军,占领了叙利亚首府大马士革?

自己可是在哈立德伊本韦立德从大马士革出兵攻占了耶路撒冷之后才启航前往遥远的东方,就算同期有商人前来唐国,也不可能带来这么详尽的消息!

安拉在上,这个唐国贵族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安拉给他托梦了么?

看着侯赛因个两个随从一脸震惊,房俊打个哈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赶紧吩咐一旁的书吏:“赶紧给几位安拉的使者安排座位,奉茶!”

书吏们这才去搬椅子。倒不是他们失礼,而是在所有的唐人眼中,这些西域胡商都是低贱的下等人,完全没必要以礼相待,大总管肯接见他们就已经是给面子了好吧……

至于房俊和胡商说的话更是云里雾里听不懂,安拉的使者?

几位从来没有接触过阿拉伯商人的书吏一头雾水,安拉又是谁?

是胡人的皇帝么?

哎呀呀,大总管就是见多识广、知识渊博,人家胡商都没说自己是哪个国的,大总管就已经知道人家的皇帝是谁……

啧啧啧,怪不得人家是大总管呢,服气!

椅子搬来,奉上香茗,侯赛因却不坐,而是再次对房俊弯腰施礼,语气中带着一些急迫:“此次冒昧前来求见,实在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恳求侯爵阁下。”

房俊眼珠儿转了转,笑道:“何必如此心急?且先坐下,喝口茶水解解渴,再慢慢细说不迟。本侯最是热情好客,咱们大唐有个圣人曾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既然阁下千山万水来到大唐,见面既是有缘,无论阁下有何难处,本侯定当全力相助,来来来,喝茶喝茶。”

也不管人家信上帝的根本不信佛祖的缘分那一套,他端起茶杯,遥遥致敬。

侯赛因无奈,只得先跟两个随从坐下,端起茶杯。

一股清淡隽永的香气钻入鼻孔,几个精神一震,但是从未饮过此等浅绿色的饮品,有些窘迫,见到房俊已经轻轻啜了一口,便有样学样,也浅浅的啜了一口。

茶水入喉,顺滑清涩,口齿留香,将口中因为食用牛肉的油腻中和,甚是清爽。

侯赛因胡子一翘,惊问道:“这是何物?鄙人从未见过。”

房俊笑道:“此乃茶叶,是一种植物的叶子。可别小看这小小的叶子,一棵茶树,每年仅可采摘几辆嫩叶,贵比黄金,在大唐可是只有贵族才能享受的顶级奢侈品。而且这种茶叶最是能解除腹中的油腻,清热解毒,有益身心。”

阿拉伯人吃牛羊肉,平时喝奶,日常更实用许多肉制品和奶制品,茶叶正是他们所需要的最佳饮品。不然为何在后世茶叶会和瓷器一样成为东西方贸易的最大宗商品?甚至由于普通西方民众对于茶叶和瓷器的大量需求导致东西方贸易之间的巨额逆差,使得西方国家不得不通过向东方大量倾销鴉片来平衡贸易差额,间接促成了鴉片战争……

眼前这个侯赛因是阿拉伯的贵族,是不是可以从他这里提前将茶叶远销到西方,赚取大量金币呢?

谁知侯赛因只是稍微表达了一下对于茶叶的惊叹和好奇,便迅速转变话题,神情沉重的说道:“尊敬的侯爵阁下,实不相瞒,鄙人此次远来唐国,率领着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只是可惜途中在天竺沿海遭遇飓风暴雨,半数商船沉没,只好率着其余的商船前来唐国贸易,可谁知道就在进入长江走想要走水路前往唐国长安的时候,却遭遇了海盗的袭击……”

房俊一愣,心说你这运气得有多衰?

先是飓风,后是海盗……

第八百三十一章 我只要海

“侯赛因阁下若是有何请求,但说无妨。”房俊客气的表态。

侯赛因赶紧站起来说道:“商船远航,本就充满了种种风险,这些也在鄙人的预料之中,若是单单损失了商船和货物,鄙人也能接受。但是……在被海盗劫掠走的商船上,还有鄙人的侄子……临行之时,鄙人的哥哥让我带着侄子来到强盛文明的唐国增长见识,可是鄙人却使得他落入海盗之手,回去麦地那之后,没办法向哥哥交待。所以,鄙人恳求侯爵阁下,能否出动战船,将鄙人的侄子解救回来?”

原来是被海盗劫了,跑这里请求出兵的……

房俊沉吟。

水师的职责便是保护商船,守护航道,护佑海上贸易的正常进行。有商船被海盗劫掠,水师自然是要前去解救的,这个责无旁贷。

但前提是,被劫的商队得是大唐的商人……

以现在大唐百姓对于歪果仁的鄙视,就算房俊想要出兵,也必然惹起非议。

凭什么大唐的兵卒要去为了胡人打生打死?

胡人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能再发一茬,永远都不会缺少前来大唐贸易的湖人,死掉几个有什么打紧?

见到房俊犹豫,侯赛因也不是个蠢货,赶紧说道:“安拉在上,若是侯爵阁下能将鄙人的侄子解救出来,那些被劫掠的商船上的货物,就全都奉送给阁下,作为谢礼。阁下可能不知,那些商船上满满的全都是宝石和香料,价值连城!”

房俊顿时冷笑起来。

价值连城又怎么样?

特么当老子是傻子呀?拿被劫掠的货物来当谢礼,这算盘打得倒是真精!这个大胡子心眼不少,跟他粗犷的外表实在是不相符……

侯赛因见房俊冷笑,显然是识破了自己的意图,便有些尴尬,咬了咬牙,说道:“另外,剩余的这些商船上的货物,也全都奉送给阁下本人!只要到时候阁下能够赠送我们返航的食物和清水即可,请侯爵阁下务必答应!”

刚刚出去转了一圈的裴行俭早已经回来,站在大堂里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候听了侯赛因的话语,顿时急了,不停的给房俊使眼色!

他刚才出去可是问明白了,这支大食国的商队总共有商船五十多艘,被海盗劫掠了半数,还剩下三十几艘!大食国的商人最是豪富,所交易的商品多是香料和宝石,最是受到大唐贵族和世家的欢迎。

这些东西全都赠送给水师的话,别说是剿灭海盗,就是征讨一个小国也划算啊!

他不停的使眼色,谁知道房俊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再不搭理他,反而自己眯起了眼睛……

房俊觉得侯赛因有些古怪。

一个侄子而已,便将全部商船上的货物全都拿出来,以求得水师前去解救?

以房俊对于阿拉伯人的了解,这一点有些蹊跷,不合常理。

古代世界上最伟大的商人便是阿拉伯商人,这些人披着真主的外衣,口里念着《古兰经》,却是锱铢必较将利润谋算到骨子里的最纯粹的商人,这一点比之犹太商人尤甚!

在他们眼前,亲情是个什么东西?

多少钱一斤?

尤为重要的是,侯赛因在阿拉伯四处扩张的时候前来大唐贸易,定然肩负着极为重要的使命,赚取军费也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罢,怎么会为了一个侄子就全盘放弃?

要知道即便阿拉伯商船的航海技术极为发达,单单靠着季风的远航,一来一回就要两年时间!

放弃了这一次机会,两年之后再重新来过?

绝对不合常理。

而且这个大胡子没喝过茶叶,显然最近几年没来过大唐,却又能说出流利的汉话,对一些比较艰涩的词汇也都精通,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难道……在被海盗劫掠的商船当中,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或者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又或者……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什么侄子?

房俊脑子飞速转动,口中为难的说道:“这个……侯赛因我的朋友,不是本侯不愿意替你解救回你的侄子,本侯很是欣赏你这位正直的安拉的使者,可是你要知道,本侯所掌控的水师,乃是大唐帝国皇帝陛下的私军,并不是寻常保护航道的军队,所以……对于你的要求,本侯很是为难啊。”

侯赛因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但是也听出了房俊的言外之意。他只说为难,却没有断然拒绝,事情便一定有转圜的余地,是自己的报酬没有让对方满意么?

侯赛因心里很是不爽。

这个年纪不大的大唐贵族,实在是太贪婪了!

自己此行的船队运载了大量的宝石和香料,本来是想要来大唐交易一样东西,可是海盗打劫事出突然,迫不得已只能将这些宝石和香料送给房俊以换取他出兵解救自己的侄子,就算是那个必须面见大唐皇帝提出的交易都不得不忍痛放弃。

可即便是这样了,这个侯爵却还是不满意吗?

侯赛因心急火燎,他不是舍不得财富,再多的财富也换不来侄子的性命!若是自己的侄子死在海盗的手里,不得不埋葬在远离真主安拉的东方……

侯赛因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结局。

可是除了这些商船和货物,自己真的一无所有了啊!

侯赛因急切的哀求道;“尊敬的侯爵阁下,请求您务必要怀着仁慈的信念救救我的侄子!现在鄙人没有更多的财富报答,但是只要鄙人回到麦地那,必将有数不尽的宝石和香料装船,送来遥远的东方作为报答,而且,您将收获所有穆斯林的感谢和尊敬!”

房俊呵呵一笑,这么在乎你的侄子?

那就好!

他微笑道:“亲爱的侯赛因,本侯一向是一个对待朋友热忱而且真诚的人,所以,本侯愿意冒着被皇帝陛下责怪的风险,出兵救援你的侄子。”

侯赛因大喜,感激得都快哭了:“您真是我所见过就仁慈的人,真主会保佑你!”

我可不用你们的真主保佑,给我点好处就行了……

房俊不找混迹的撇撇嘴:“不过你知道的,本侯虽然是水师的最高长官,但是并内有权利命令自己的部属为了一个胡人去拼杀流血甚至丢掉性命。因此,除了你所说的所有宝石和香料之外,本侯还要一样东西。”

侯赛因自动过滤了房俊的前半截话语,心说你要好处要的这么明显也是够无耻了,他有些愕然的说道:“您还想要什么?”

房俊说道:“海图!”

“海图?”侯赛因顿时一脸纠结。

房俊点头道:“没错,就是你们商队自阿拉伯原来大唐的海图,只要这东西给我,本侯立马出兵,否则,面谈!”

侯赛因气得脸都红了!

这不是赤裸裸的打劫么?简直比海盗还要无耻啊!

阿拉伯的商人为什么能够将贸易做到遥远的大唐,而大唐的商人却很少前往阿拉伯的世界?

就是因为阿拉伯人手里有着连通东西方海洋的海图!

可是这海图乃是无数的阿拉伯先辈用命换来的,不知道有多少真主安拉的仆从被狂风巨浪吞噬,有多少帆船触礁沉没在距离陆地不愿的海中,有多少穆罕默德的信徒葬身鱼腹、死于海盗之手……

这样的一份海图,被视为阿拉伯人最珍贵的宝藏,只有最尊贵的家族才能享受它,并且凭借它的指引,来到遥远的东方进行利润巨大的贸易,将阿拉伯世界的宝石和香料带来,并将珍贵的丝绸和瓷器运回阿拉伯!

所有的阿拉伯勇士都将其视为珍宝,哪怕船队的最后一人丧生,也要在临死之前毁掉船上的海图!

这样的珍宝,怎么能送人呢?

若是唐人得到海图,将可以跨越遥远的大洋,直达阿拉伯世界!要知道,单纯的比较造船技术,唐人可是比之阿拉伯人更加精通的呀!

侯赛因当即拒绝道:“不行!海图是真主赐予他的信徒的信物,我绝不可能将它交到异教徒的手中。”

房俊并不意外他的拒绝,毕竟海图就代表着巨大的利益,一旦被唐人得到,阿拉伯商人的垄断地位就将消失,唐人完全可以直接前往阿拉伯贸易,精美的瓷器和华美的丝绸,可以席卷走阿拉伯世界大部分财富!

他耸耸肩,无所谓的说道:“那本侯就爱莫能助了。”

侯赛因气得脸孔涨红,心下却是焦急万分。

海图是阿拉伯人的珍宝,可自己的侄子,却是自己的兄长的珍宝,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珍宝,未来将会是哈里发的继承者,将要背负这穆罕默德的荣光,带领着整个阿拉伯世界,去征服一切的异教徒……

他的心中陡然一惊,这个侯爵凭什么狮子大开口,向自己讨要珍贵的海图?

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侄子的真正身份,料定自己会舍弃海图,保住侄子的性命?

这怎么可能!即便是在麦地那,极少数的知道此次前往东方的人员当中,都不知道其实是自己顶替了侄子的姓名,根本不知道侄子的存在!远在东方的房俊怎么可能知道呢?

可是,真的要保住海图而放弃侄子么?

侯赛因神色变换,惊疑不定,心中纠结万分,无法取舍。

正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薛仁贵的大嗓门响起:“末将薛仁贵,求见大总管!”

房俊不知薛仁贵所为何事,倒也没避着侯赛因三人,开口说道:“进来!”

薛仁贵大步进入大堂。

嗯,手里还拎着个……人?

房俊目瞪口呆,问道:“你这是干啥呢?”

裴行俭眼尖,看着被薛仁贵小鸡仔一样拎着的人,仔细瞅瞅,惊呼道:“郭待封?你俩这是干什么呢?”

薛仁贵犹自满腹怒气,手一松,就将郭待封丢在地上,惹得郭待封哎呦一声惨叫,却是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一般,站都站不起来……

薛仁贵面色如铁,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启禀大总管,末将违反军纪,殴打同僚,愿领军法,单凭处置!”

郭待封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此刻也顾不得丢人了,在地上滚了滚,想要爬起来施礼都没能够,动一动便是锥心刺骨的剧痛,也不知道骨头断了多少,内脏移位几许,涕泪横流的哭诉道:“大总管为我做主……”

房俊眉毛皱起来,厌恶的看了郭待封一眼。

堂堂七尺男儿,被人打了没啥,可是如此没骨气的哀呼悲叫,实在是丢尽男人的脸面!

他瞥了郭待封一眼,冷冷道:“有什么话,站起来说!吾大唐军人,能够站着死,也不跪着生,这等哀怨啼哭,成何体统?简直废物!”

郭待封心里这个委屈啊,你当我不想站起来么?

可特么站不起来啊!

驢日的薛仁贵下手太狠,骨头都断了啊!

只能悲悲切切的说道:“大总管,属下……属下……站不起来啊!薛仁贵残暴桀骜,对同僚猝下狠手,违反军纪,还请大总管将其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他全然不提正是因为自己嘴巴缺德方才挨得这一顿狠揍,而是咬死了薛仁贵殴打同僚违反军纪。在他想来,自己好歹是郭孝恪的儿子,而薛仁贵不过是张士贵的故人之后,相比起来自己怎地都比薛仁贵分量更重,房俊应当卖自家一个面子吧?

可他却完全不知道房俊的心理。

没错,郭孝恪的儿子自然比张士贵的故人之后分量更重,但是有军纪放在那里呢,房俊岂会因为你是郭孝恪的儿子就袒护与你?起码要论论事情真相、是非曲直!岂能因为你的哭诉便怪罪于薛仁贵?若是如此,水师之中世家子弟甚多,难道以后谁跟别人有了冲突,就拉出来论论家世?

如此一来,置军法军纪于何地!

更重要是,做人得拎清自己的分量啊!

你郭待封在房俊眼里是个什么玩意?

薛仁贵在房俊眼中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三箭定天山、白袍灭高丽的盖世名将!

只要跟薛仁贵站在一起,你郭待封在房俊心里就天然而悲催变成路人甲了好不好……

第八百三十二章 侯赛因的交易

薛仁贵和郭待封先是争执继而斗殴的原因很简单,许多兵卒在场,郭待封也不能撒谎。事实上这位郭家少爷连句狡辩都没有,就那么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要求房俊处置薛仁贵。

房俊理都懒得理他,你当军法是玩笑么?

他当即宣令道:“郭待封侮辱薛仁贵妻子,口出不逊,言语龌蹉,水师军纪第三条,侮辱同僚、至生嫌隙者,杖三十,革除军籍,即刻驱逐!薛仁贵殴打同僚,虽然是郭待封侮辱在先,依旧违反军规,杖二十……”

郭待封顿时傻眼!

薛大个子把本郎君打得爹都快认不出了,只是杖二十,而本郎君只是骂了他两句,杖三十还不算完,还要革除军籍、即刻驱逐?

尼玛的房二黑,知道你黑,可是不要这么黑吧?

郭待封当即怒道:“房俊你袒护薛仁贵,刻意打压于我,我不服!”

薛仁贵则再次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末将知错,甘愿受罚。”

房俊面无表情的看着郭待封:“此乃军纪,不可逾越。本侯麾下之水师,你当是和泥巴过家家的乌合之众么?休说你只是国公之后,即便是亲王贵胄,在本侯的军中亦当一视同仁。军法严明,军纪无情,没有人情可讲。今日若是本侯徇私,便是视袍泽弟兄的性命于不顾,异日战场之上,还有谁能决死冲锋,谁能死战不退,谁能攻城拔寨?”

看在郭待封乃是郭孝恪之子的面上,房俊委婉的劝说两句,至于郭待封听不听得进去,他却是全不在意。

正如他自己所言,一支军队凭什么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无非是高昂的战意、精良的装备、以及严明的军纪!

战意靠训练,装备靠积累,严明的军纪则是根基!

纵观历史,任何一支强军都有着严明的军纪做支撑,从未听说有军纪散漫者能百战百胜!

军机面前,你郭待封算个什么东西?

“来人!”房俊喝了一声。

自有赶到的行军司马走进大堂,施礼道:“末将在!”

房俊冷声道:“即刻施刑,不得有误!”

“诺!”

薛仁贵不用押解,自己已经昂首走了出去,甘愿受罚。

郭待封却是大呼小叫:“房二黑,你特娘的想死啊是不是?我是郭孝恪的儿子,我爹是安西都护,是西州刺史!你敢打我,信不信我爹将你家在西域的产业连根拔起?”

“住口!”

房俊大喝一声,这次是真真的怒了!

触犯了军纪,居然还敢威胁我?你特娘的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还要将我在西域的产业连根拔起?

给你爹个天做胆子,你看他敢不敢?

无论是葡萄酿亦或是羊毛,都是稳定西域、拉拢各国的战略,是李二陛下钦准、政事堂议定的国策,你特么一个安西都护就敢为了私怨置国策于不顾?

还敢挑战自己一军之主的权威!

房俊冷哼一声:“行军司马,按军纪,当众辱骂主帅,该当何罪?”

那行军司马面无表情,肃然道:“按军纪,当众辱骂主帅,杖八十,戴枷示众三日,革除军籍。”

房俊瞪眼道:“那还等什么?不过郭待封虽然触犯军纪,却罪不至死,总计一百一十杖,分三次在十日内执行。”

“诺!”

行军司马得令,翻身招来一名掌管军纪的属下,架起郭待封就走。

郭待封这回是真的慌了……

娘咧!八十军棍?那还不得打残了哇?虽然分三次行刑,可是那也受不了啊!

郭待封终于感受到房俊是要玩真的了,根本不管他是不是郭孝恪的儿子,他拼命挣扎,哭叫道:“房俊……大总管……我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吗?求求你,革除军籍就好了,军棍就别打了行不行?会死人的啊……”

真特么软骨头啊……

房俊被他吵得脑仁疼,心说那郭孝恪虽然也是个浑人,但是当年那也算刀山火海冲锋陷阵,用性命搏来的前程!怎地生了个儿子却是这般没种?

没种就没中吧,偏偏还不安分,总特么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熊样子。侮辱同僚家室的清誉不算,还敢辱骂本大总管,特么谁给你的勇气?

郭待封眼见房俊一脸阴沉,任凭自己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心知今日这一劫自己是逃不过去了,索性破口大骂:“房二,你特娘的给我等着,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

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可是没过片刻,便变成了一声声惊天动地、哭爹喊娘的惨叫哭嚎……

至始至终,一点薛仁贵的声息都没有听到,全程都是郭待封的辱骂、求饶、惨叫,直至渐渐衰弱,终不可闻。

侯赛因如坐针毡,听着外头的惨叫,心里琢磨着这位侯爵阁下是不是借此给自己施展一个下马威,以此来让自己感受到威胁,不得不答应他的条件,双手将海图奉上?

侯赛因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只有他自己,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房俊的条件,哪怕是死,也要保护安拉“赐予”的海图不落入唐人之手,哪怕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但问题是,自己的侄子还在海盗的手里啊,自己死了没关系,难道就这么让哈里发的子孙葬身在遥远的东方,远离真主的怀抱?

那可是哈希姆家族的希望,阿拉伯帝国的未来!

房俊打发了郭待封,随即将之抛诸脑后,笑问侯赛因:“阁下考虑得如何?”

侯赛因嘴唇动了动,看了看身边的两个随从,三人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海图固然珍贵,但是与小侯赛因的性命相比……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万般无奈,侯赛因只得颓然道:“一切……依从侯爵阁下便是,只是希望阁下信守承诺,待到鄙人的侄子得救之时,鄙人自会将海图双手奉上。”

房俊大喜,一拍大腿,兴奋道:“阁下放心便是,本侯最是讲究诚信,童叟无欺!不仅仅会帮助你们救回你的侄子,而且以后大唐的大门随时为阁下敞开,只要阁下的船队沿着海路到了这市舶司,就是本侯的贵宾!这样,五日之后,本侯即刻出动水师营救阁下的侄子,如何?”

海图啊!

无数的阿拉伯人世世代代孜孜不倦的探索深邃凶险的海洋得来的海图,代表着一条铺满了黄金的商路!只要海图在手,大唐的水师和商船便可以直抵波斯湾,赚取全天下的财富!

这种最原始的资本积累,将会给大唐凝聚出一个无比强大的商人阶层!

宇宙中,什么样的形态才是最牢固的?

答案是——平衡!

士族、商人、寒门……当这三者达到平衡,相互牵制,大唐的社会架构才会趋于稳定。

只有社会稳定,自己的宏伟蓝图才可以顺利的施行……

一份海图,确有着太过重大的意义!

房俊狂喜的同时,心中也甚是疑虑,侯赛因的那个侄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让他舍弃海图也要保住性命呢?

侯赛因虽然心急火燎,一刻也不想耽误,但是对于房俊五日之后出海的提议也没法子反对。他也是打过仗的,当然知道出海剿匪不是游山玩水,不打探一番海盗的虚实,谁敢冒冒失失就发动进攻?

大海不是陆地,实在是太辽阔了!而且海中洲一带的岛屿就像是破碎的瓷器一样散落在辽阔的大海上,若是不能将那股海盗一网打尽,一旦逃出生天,那可就想追也追不上。

房俊稳妥的举动,反而让侯赛因稍稍安心。

现在他只能祈祷真主庇佑他的信徒,不至于让那些海盗杀人灭口……

第八百三十三章 新时代的怒吼!

从吴淞口开始,沿着吴淞江的西岸依次向南排开水师学堂、军港、造船厂,而在船厂南侧两道低矮的山梁夹起来的山坳间,有一处神秘的所在。

华亭镇的军民只知道这里叫做“制造局”,是一处比之镇公署的保密级别还要高的所在,具体是做什么的,却一无所知。这里的工匠只要进去就不许出来,甚至要签署一份条件极其严苛的“保密协定”,今生今世,生于斯,死于斯!

这是何等恐怖的地方?

活人进去了,就甭想活着出来!

所有人都对这个地方产生强烈的好奇,却从来没有人敢于前去窥视和觊觎。

因为在华亭镇的《华亭约法》第一章第一条便规定——凡是无故靠近“制造局”方圆半里之内者,被守卫视为威胁,即可当场格杀!

说起来,大总管鼓捣出来的这个《华亭约法》当真是令华亭镇的军民叫苦连天!但凡日常出行、行为规范,事无巨细尽皆详细规定,杀人放火、欺行霸市、打架斗殴、煽动谣言,甚至随地吐痰、影响市容、侵占民田、拒缴赋税……几乎每一样行为都会被强制规定所需要遵照的标准,每一种违反《约法》的行为都有相应的处理条例。

严苛到令人发指!

幸好现在华亭镇的常住人口要么是军队,要么是穷苦的百姓,大总管就算再是严苛也无人敢提出反对异议。即便如此,亦有一些闻名江南的宿儒在听闻之后愤慨的表示,这个所谓的《华亭约法》简直就是暴秦的酷政!

但这里是房俊的封地,原本就是一片荒滩,非但不受朝廷管辖,而且所有的官吏任命皆出自华亭侯府,镇公署便是行政核心,房俊一手遮天。

这里是房俊的地盘!

不服《约法》者可以离开,但是只要在这里讨生活,那就必须无条件遵从!

此刻“制造局”之内,一片热火朝天。

“制造局”的全称,自然是“枪炮制造局”,不过在房俊想来,热兵器提前登上舞台已经不可避免,但是能够尽量的封锁技术还是必要的,能封锁到几时算几时,哪怕别的的国家研制出了热兵器,也要确保大唐热兵器始终保持领先地位。

当然,之所以称为“制造局”,也是因为在房俊的构想里,这里可不仅仅是生产枪炮的地方,还会有更多的“黑科技”登上大唐的历史舞台……

有了新式帆船,房俊自然迫不及待的要将火炮研制出来。

只要畅想一下巨大的“皇家公主号”战舰在海面上以战列线对敌,数十门火炮齐射之时惊天动地的威势,房俊就觉得热血沸腾!

房家最好的铁匠王二小盯着面前的炼铁炉,心中默默估算着炉内的青铜合金尚需多少时间才能融化。

房俊负手站在王二小身旁,笑问道:“是否埋怨本侯让你签下那份保密协议?”

他们两个站在最前,一大群工匠则簇拥在后。

这些工匠有的是房家的奴仆,有的则是房俊高薪从别家买来。工匠的地位低下,是主家的私产,只需花钱买来奴籍,那就是房家的奴仆。

王二小闻言稍显错愕,随即一笑,皱纹密布的老脸上阳光灿烂:“二郎说哪里话?既然是房家的工匠,那就一辈子都是房家的奴仆。不仅是小老儿,儿子、孙子也都是房家的奴仆。在别家,奴仆和圈里的畜生有何分别?根本用不到签署什么保密协议,就算是关在铁笼子里一辈子,又哪里敢有什么怨言?偏生二郎那我们当人待,不仅要签署什么保密协议,让我们一辈子不得私自接触外人,还要给下一笔丰厚的赏金安置家眷,如此仁德,这里那个人不是感恩戴德?便是明日便死在这里,小老儿亦无怨无悔!”

身后的一众工匠纷纷点头称是,神情满足。

一辈子不得与外人私自接触?

听起来似乎很严苛,好像被当成圈里的牲口一样,但是身为奴仆,本来不就是家主随意处置的私产么?

奴籍,可不是说说而已……

便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感慨道:“莫说身为奴仆,家主如何处置都是心甘情愿,单单二郎给的这笔安家费,怕是就算老朽不愿意,家中那犬子也得拿刀子逼着老朽签了协议……”

众工匠闻言,呵呵笑了起来。

签署协议之后,最少的得到安家费五百贯,如同王二小以及白须老工匠这样的高级铁匠,得到的数目是两千贯!

这是什么概念?

一人签署协议,此生不见天日,则全家脱离奴籍,瞬间变成中产之家!从此之后,就是平民的身份了!若是子孙后代当中有那么一两个出息的读书识字参加科举考试,原本的奴籍之家就成了书香门第……

一辈子不得与外人私自接触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是把自己关在羊圈里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站在工匠的最后,此刻好奇的问道:“二郎,咱们要打造的到底是什么?”

这也是众人心底的疑问。

自打来到此间,每日里各项准备皆是按照房俊所出示的图纸,诸多工匠分成若干小组,各有不用职责,干的活儿完全不一样,大家本就一头雾水,不知道房俊花费了大量金钱将这么多的优秀铁匠召集到一处成立这个所谓的“制造局”,究竟要制造的是何物?

房俊呵呵一笑,淡然道:“稍安勿躁,稍后,诸位便将见证一个奇迹诞生的时刻!”

后加入的工匠莫名其妙,而房家的工匠闻言,则一个个顿时都兴奋起来,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从跟随房俊炼出第一炉铁开始,到冶炼出品质极高的精钢,再到那个能飞上天的大球……

哪一步不是见证奇迹的诞生?

二郎就是个制造奇迹的人!

王小二盯着那炉顶冒火的炼铁炉,开口道:“火候差不多了,都开始准备吧!”

“诺!”

他现在是“制造局”的首席工匠,一开口,其余的工匠顿时开始忙碌起来。

房俊所要制造的,就是青铜炮。

现在房家工匠对于精钢的冶炼越来越有心得,但是限于经验和技术,炼出来的钢铁质量锻造刀尖甲胄足矣,用来造枪造炮却略有不足。

钢质达不到要求,造出的大炮极易炸膛,所以房俊打算先从青铜炮的铸造开始,一步一步积累经验,同时不断的改进炼钢技术,最后才铸造钢炮。

而且自己对于开花弹一头雾水,底火的什么的更是一知半解,现在就算造出了大炮也只是打打实心弹,熔点低延展性好容易加工的青铜炮足矣……

只是铜价太贵,最终还是要走上钢炮的道路上去。

其实铸炮的技术并不难。

用钢制造一个圆筒,一端封闭,内部中心有一根实心圆柱体,圆柱体比圆筒短一截。如果把圆筒竖起来一刀剖开,截面呈“山”字型,只是中间那一竖比两边短,就是那根实心圆柱。

工匠把融化的青铜浇进去,正好就是炮的形状,中间圆钢柱占去的体积,便是炮的内膛。趁着青铜红热,从圆钢筒开口处可以进行锻打使炮身致密,这样,就把浇铸和锻造结合在一起。

外面的钢筒造起来比较简单,它对应铸成炮的外表面,并不需要特别精密。中间的实心圆柱就不同了,它对应火炮内膛,必须光洁精密才行。

先铸造出圆柱钢型,再锻打加工,因为没有车床,必须手工精细研磨,仔细修正,王二小带着徒弟连续奋战了七日,终于造出了这根可以用于造炮的钢棍……

三十几名工匠分成数个小组,各司其职,开始造炮。

先是将钢棍一端接到圆饼形钢锭的正中央,棍子塞进两头空的钢筒,用木块将它保持在圆筒中央位置,再把钢锭和钢筒接起来,剖面为“山”字型的结构完成了。

刚刚发问的那个魁梧汉子叫做李三泰,此刻拿着支长长的细毛刷子,将一些粉末刷到钢筒内部的各个面。

这些粉末的成分是碳粉和煅烧过的耐火高铝粘土,用水利带动的磨盘打磨得极细,薄薄的刷到钢筒内,起到隔离、润滑的作用,以免青铜炮和钢筒、钢棍粘在一块,铸造之后钢筒钢棍和青铜炮身无法分离,那可就糗大了……

紧接着钢筒被竖起来,固定到一台特制的水力锻锤下面。

炼铁炉垒在高处,炉里的铜矿已经融化,王小二当即指挥着几个工匠打开炼铁炉的阀门,红融炽热的铜液便沿着沟槽流出,从钢筒上端开口浇铸进去……

稍微等待一段时间,当温度降低铜水凝固后,便按照房俊事先布置的流程开始铸造。

王小二从钢筒开口放进一个和开口大小相当的圆饼状钢锭,平平压在筒内青铜炮的尾部,一旁刚刚放下刷子的李三泰稳稳的扳下机括启动锻锤,锻锤从空中落下,敲击在钢锭上,巨大的压力传递到青铜炮身,这样比起直接锻打受力更加均匀。

锻打了十几下之后取下钢锭,因为钢锭下侧事先用锻锤打出一个饭碗大小的凹坑,锻打过程中红热而柔软的青铜受力挤压,炮尾上便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凸起。

这是刚刚那位被工匠们尊称为“徐大”的白须老工匠,用上等精钢制作的一个钻头在炮尾凸起处钻眼,拴上铁链子,再把铁链子拴到一个大轮小齿的锻锤杆上。

这种大轮小齿的齿轮就如同变速自行车一样,转动得快,但是锻锤的速度反而很慢,因此力量很大。

旁边自有工匠大声吩咐上游方向的人将水闸开大,河水汹涌而下,充沛的动力传递到水车上,有工匠启动锻锤,锻锤以千钧之力缓缓提起,将铸造好的青铜炮从钢筒中拔出来。

由于铸造好的青铜炮身和钢筒之间紧紧相连,尽管有碳和高铝粘土粉末的润滑隔离,经过锻打的铜炮和钢筒之间的摩擦力仍然非常巨大,巨大的锻锤齿轮嗝吱吱乱响,而炮身缓缓被拔出时更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吱声……

新来的工匠各个叹为观止。

他们到此之后都操作过水力锻锤,惊叹于此物的庞大力量可以轻易的将钢铁锻造成任何形状,搓圆揉扁,随心所欲。但是现在见到居然能将这种巨大的下锤之力反着来,更是惊为天人……

虽然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操作,但是大家都知道现在的青铜炮身和钢筒之间有着如何巨大的黏合力,若是单纯以人力来将青铜炮身拔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地老天荒也不行……

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中,青铜炮身终于从钢筒之中拔出,而拔出的炮身再用钻床在屁股上钻个眼,作为火门,炮身加工就算是结束了。

房俊和一众工匠都纷纷围上来,房俊是心底兴奋,而工匠们则不知此物何用。

接下来需要做的,自然是实验一下炮身的承受力,看看自己胡乱鼓捣出来的这尊铜炮会不会炸膛……

第一次实验,自然是装药由少至多。

命人填装了三斤炸药,用铁钎子将一个实心铸铁的球形实心炮弹装进炮筒,然后一个年轻力壮的工匠将一根长长的引线插在火门上,点燃,慢悠悠三步一回头的往回走……

房俊差点气死,大骂道:“你特么瘸了?赶紧跑!”

说完,赶紧趴在地上。这是事先都在步骤当中,工匠们有样学样,也都趴下来。

那点火的工匠被房俊喝叱了一句,这才加快速度往回跑。

可他刚刚跑出没几步,便听到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他双耳欲聋魂飞魄散,一个鱼跃将脑袋死死的扎进身下的沙地里……

“轰!”

史上第一门青铜火炮,在大唐的土地上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即唤醒了这个民族的进取之心,同时也敲响了一些抵抗者的丧钟!

金戈铁马的时代即将成为历史,巨舰大炮的时代,即将到来!

第八百三十四章 陛下惊呆了

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倚仗体力优势、马匹优势和特有生活方式,逐水草而居不必困局一地,他们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家,策马奔腾纵横驰骋,把农耕民族的辛苦所得抢掠一空。

而农耕民族虽然拥有先进的生产方式,社会组织结构也比游牧民族更完善、更合理,但是体力、作战方式的制约使得其在与游牧民族的对抗之中完全处于下风,只能被动防御、处处挨打。王朝兴盛兵甲强盛的时候偶尔还能防守反击,给予游牧民族沉痛的打击,但是一旦遭遇天灾**王朝式微甚至集权崩颓,此消彼长之下,往往便是一场惨不忍睹的灾难……

不是农耕民族的战斗力比游牧民族差多少,而是双方先天的生存方式便决定了一方可以肆意进攻,一击即中,远遁千里;另一方却只能被动防御,处处挨打。

农耕文明,游牧强盗,农耕民族为人类文明的发展进步贡献了最大的力量,游牧民族是在农耕民族虚弱的时候来打击消灭农耕民族以最大限度的获取它们要的利益,农耕文明对人类历史的影响是正面的,游牧往往是负面的,它们太低级了,不懂也不愿生产只想劫掠。

然而,随着热兵器的崛起,尤其是身管武器的问世,游牧民族引以为傲的进攻方式便彻底失去效用,来去如风、肆无忌惮的优势也一朝丧尽。

拥有强大威力和简便操作性的身管武器,能够使一个未经任何训练的农夫,轻而易举的杀死终身辛苦训练并全身覆盖盔甲的突厥铁骑……

骑兵的时代即将落幕,热武器的崛起不可阻挡。

“制造局”试验场响起了这个世界的一声炮响,火药在近乎密闭的炮管空间内爆炸,释放出巨大的动能推动实心炮弹在炮出,实心炮弹在松软的土地上势不可当的爆射而出,将地面犁出一道深沟,然后斜斜的扎进泥土深处。

试验场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工匠们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这样的一枚实心铁丸若是被火炮射出,落入敌军的阵营之中,会有什么样的场面?

若是有十门这样的大炮呢?

一百门呢?

还要个屁的骑兵冲锋,要个屁的弓箭抛射!

大炮一响,敌军瞬间骨断筋设、血肉横飞!

工匠们尚未从震撼当中恢复过来,房俊已经开始叮嘱身边的王二小:“抓紧时间,制造出五门青铜炮,要一一严格实验,确保不会炸膛。然后按照本侯交给你的图纸,多制造一些实心弹、霰弹、链弹,水师已经开始秘密调查海盗的装备、人员、出行规律,大概在五日之后将会出海剿匪,正是实验各种炮弹威力的好机会。”

王小二赶紧点头答应,牢记于心。

即便是早已对房俊种种神奇的手段见怪不怪,但是现在经由自己之手制造出来的这门“炮”能够拥有这样无穷的威力,王二小依然心神震荡,不敢置信……

最不耐暑气的李二陛下到了昆明池便不愿离开,昆明池辽阔浩淼,豫章台四周环水,清风徐徐,将酷暑驱散,凉爽宜人。只不过原本再次操练的水师早被李二陛下统统赶走,看着他们那蔫哄哄的假把式就来气……

赤着脚坐在铺了凉席的锦榻上,松了松领口,从身边装满了冰块的银盆里摸出一个冰镇了很久的梨子,放入口中狠狠的咬了一口,酸甜的梨肉梨汁已经被镇得冰凉,入喉凉爽消暑,又生津止渴。

一只梨子没吃完,内侍通禀,马周求见。

李二陛下随意的挥挥手,内侍退出,马周便走了进来。

作为中书舍人,马周便是李二陛下身边的“天字第一号大秘”,自然要伴驾在此,替皇帝处理政务。

手里捏着两封战报,恭恭敬敬的双手呈上,马周说道:“陛下,华亭镇刚刚送抵的战报。”

李二陛下一愣,但两口吞了梨子,拿过锦帕擦擦手,奇道:“房俊那厮又打仗了?没道理啊……”仔细想了想,以房俊现在在将江南的威望,没人会不开眼的招惹他,山越人的反叛刚刚被剿灭,就算不可能斩草除根,但是没有个几十年休养生息恢复元气,那是耍不出什么花样的。至于海盗,前些时日已经送来了一份战报,大获全胜,并且缴获的钱货数量相当可观,但是水师初创,应当以锻炼士族为重,以战代练的思路虽然不错,但是不太可能一股脑的想要将海盗尽数剿灭,总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马周神色有些古怪,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并不是战报。”

李二陛下沉下脸:“刚刚汝不是言及此乃战报么?”

皇帝发怒,虽然并未发作出来,但是那股威压的气势也着实骇人。对于马周,李二陛下是极其欣赏也极其厚爱的,一直将他留在身边重点培养,希翼他日后可以成为国之栋梁。

但越是如此看重,就越是不能容忍一些小错误。

刚刚还说是江南的战报,现在又反口说不是战报?

马周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心里一虚,苦笑道:“陛下恕罪,是微臣口误。不过这虽然不是战报,却是房大总管通过八百里加急送抵京师……”

八百里加急,是大唐最高级别的信息流通方式,只能在传递战报的时候启用。房俊用传递战报的方式来传递一份不是战报的公文,这才导致马周一时间未曾理顺思路,出现口误。

李二陛下脸色很不好看。

房俊这个棒槌!

是不是在江南做出一点成绩,就开始得意洋洋翘尾巴了?居然用八百里加急呈送公文,简直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视朝廷制度为无物!

可恶的小子……

他伸手将马周呈上来的公文接过,嘴里骂骂咧咧的拆开封口的火漆:“这个小王八蛋,实在是令人头痛!你说说房爱卿那么稳重的一个君子贤士,怎地就生出这么一个棒槌的儿子……”

马周哭笑不得,心里也觉得房俊此举却是不妥,但他却不好出言附和李二陛下,那样搞不好会被误解自己是个“打小报告”的小人。

他偷偷观察李二陛下的脸色,看看李二陛下是不是真的发怒。谁知李二陛下脸上的神情却将他吓了一大跳!

只见李二陛下原本是一只手随意的从信封中取出信纸,但是看了几眼之后,嘴里的咒骂不见了,两眼发直,脸上满满的全是不可置信,甚至捏着信纸的那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马周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房二莫非在江南又搞出大事情了?是什么事情,能够将陛下震惊到这种地步?

他与房俊交情不错,心中很是担心,便低声问道:“陛下,信上所言何事?”

李二陛下浑似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两眼发直的死死盯着信纸,似乎信纸里藏了一个国色天香的“颜如玉”……

马周暗暗埋怨房俊,你说你老老实实的待在江南就行了呗?以你的身份、地位、背景,只要能操练出一支水师,即便无法达到陛下交付的整合江南的任务,也是妥妥的大功一件,为何偏偏不肯安生,隔三差五的总要搞事情?

背后传来脚步声,有些杂乱,显然不是一个人。

门口的内侍通禀道:“赵国公、英国公、梁国公求见……”

李二陛下没反应。

内侍有些冒汗,皇帝没表示,不知道是应该再喊一声,还是干脆退出去告诉那几位皇帝不见……

第八百三十五章 你儿子要飞

皇帝走神了……

几位重臣自然不可能不见,马周只好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陛下?”

李二陛下这才回过神,茫然问道:“何事?”

感情皇帝还在震惊当真没回过神呢……马周愈发好奇房俊的信中说了什么事,不过此刻自然不好询问,提醒道:“赵国公、英国公、梁国公在外求见。”

皇帝跑来昆明池避暑,但是朝政不能耽搁。虽然朝中的政务都交于房玄龄代管,但是房玄龄亦要每天前来请示。

李二陛下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说完这句,又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纸,仿佛那信纸能瞅出一朵花儿来……

马周无奈,只得对那内侍使个眼色。

内侍感激的点点头,退出去,请几位重臣入内。

长孙无忌、李绩、房玄龄三人一同步入大殿,鞠躬施礼。

李二陛下这才抬起头,长长的吁了口气,摆手道:“非是朝中,毋须多礼,诸位入座吧。”

说完,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缓缓入座的房玄龄,感慨的说道:“玄龄……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房玄龄一脑门雾水,茫然的看着李二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是夸赞的,还是讽刺呢……

摸不准皇帝言语之间的含义,他只好站起身,弯腰鞠躬,诚惶诚恐道:“小儿顽劣,行事冲动,皆乃老臣教导无方,还请陛下赐罪。”

心里却是暗暗揪起,难不成那混蛋又搞出什么事情,闯了大祸?皇帝这语气听起来很怪异,不像是褒奖的意思啊……

长孙无忌和李绩虽然好奇,却也不便发问。

李二陛下脸上的神色很是怪异,有些疑惑,有些迷茫,有些不可置信。

稍倾,他问道:“去年国库的税赋,入账多少?”

几位大臣都是微微一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身为皇帝,难道你不知道?

李绩是兵部尚书,长孙无忌现在是吏部尚书,虽然都知道去年全国税赋的数额,但这事儿不归他们管,有身为百官之首的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在呢……

房玄龄恭声答道:“回陛下的话,数额是两千九百五十万贯。”

“两千九百万贯啊……”

李二陛下嘀咕一声,神色愈发诡异,他瞅了瞅手里的信纸,递给房玄龄说道:“房爱卿瞅瞅吧,这是你那宝贝儿子刚刚送抵的文书。”

房玄龄心底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难不成还真是那小子又搞事情了?

真真是冤孽啊!

想我房玄龄一生低调务实,勤勉为官,处事平和,与人为善,怎地生出个儿子却与自己截然相反?那孽子似乎一时都不肯安分,不搞事情就过不下去日子一般!

简直岂有此理!

房玄龄心底担忧,上前几步从李二陛下手中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快速看完。

然后……

嘴巴张开,能塞进去一个鸭蛋!

马周见到房玄龄的表情,心里愈发好奇了!

这房俊到底在信中写了啥,将皇帝和房玄龄都给震惊成这样?

长孙无忌和李绩也好奇,信中所言何事,能让房俊这样一个见惯风浪的当朝首辅如此惊讶?

大殿里有些安静,微风轻拂,帷幔飘荡。

李二陛下盯着房玄龄,问道:“房爱卿,你怎么看?”

房玄龄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一千多万贯?这个……这个……不太可能吧?”

盐场之事,房玄龄自然知晓,请求民部下发全国盐场管控的文书尚在门下省等着用印,还未明发天下呢。儿子在江南瞎鼓捣,他也有心理准备,那小子从来就不肯安分。盐场就盐场吧,儿子搞出来的东西很多都是自己莫名其妙看不懂的……

可是几块盐场就能卖出去一千多万贯?

你特么个混小子难道是逗皇帝玩儿呢?

不过这也不应该啊,就算那孽子胆子再大,敢在皇帝面前开这种玩笑么?

想了想,房玄龄问道:“此事老臣亦不知真伪,不过那劣子在信中提及有契约文书,不知陛下是否验明真伪?”

这么一说,李二陛下才“哦”的一声反应过来。刚刚马周呈上的可是两份书信,自己只是拆开了这一封便被震住了,居然将另一封给忘记了。

他拿起面前的另一封书信,挑开火漆。

是厚厚的一摞契约文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皆是购买盐场股份的人家签字画押,现在送到自己这里,加盖皇帝的私印之后方才生效。

此外,尚有一份誊录了“皇家钱庄”借贷出去五百万贯的详细账目。

房俊信里说得清清楚楚,盐场一共建了十五块,卖出去十块,有五块是孝敬给他这位皇帝的……

可是十块盐场就能卖出大唐半年的税赋?

那可是一千多万贯啊!

李二陛下眼珠子有些发红,他在琢磨是不是让房俊把“孝敬”给他的那五块盐场也都卖了?

这可是实打实的进账!

虽然只有一半现钱,但是另一半却是以他李二陛下的名义从“皇家钱庄”借贷出去,年年收利息!

民部收缴的税赋虽然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但是各个州府的开支、官员的俸禄、赈灾的钱粮等等都要从这里支出,大多数已经直接进入了各个州府的库房,真正缴纳入民部库房的钱粮,连两成都不到!

皇帝当了这么多年,还真就没见过这么多的现钱!

李二陛下陡然有一种一夜暴富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这些钱可都是自己的,跟民部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就算他李二陛下昏庸到顶,想要盖一座秦始皇的阿房宫,修一座纣王的鹿台,造十艘隋炀帝的大龙舟,照样谁也管不着!

老子花自己的钱,又没有动用国库的一分一毫,与尔等何干?

李二陛下的鼻息渐渐粗重起来。

不过旋即心情又不好起来……

为啥?

他现在才看明白,十五块盐场,只有五块是自己,其余的十座是华亭镇的。华亭镇是人家房俊的封地,房俊在自己的封地里赚钱,就算是皇帝也管不着!能够“孝敬”自己五块盐场,已经足见房俊的“孝顺之心”,自己怎么好意思多要?

偏偏现在卖出去的是华亭镇的那十块盐场,这就意味着这一千多万贯都是人家房俊的……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都快得红眼病了!

这么的钱偏偏不是自己的,搁谁身上谁不眼红?

更别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李二陛下了!

当皇帝的没有一个臣子有钱,而且这个臣子还是自己的女婿,谁心情能好的了?

可若是让房俊钱“孝敬”给自己,吃相又未免太难看。李二陛下是个有原则的人,他能将弟媳妇收入後宮,却干不出“勒索”女婿这种事儿……

长孙无忌、李绩、马周三人一头雾水,什么一千多万贯?

现在刚刚到年中,难道陛下要开始收缴今年的税赋了?

李绩想了想,问道:“陛下,莫非您打算东征了?”

不是要开始东征的话,干嘛要将将到了年中便开始收缴税赋?可东征乃是天大之事,事关国本,若是没有全盘的准备,即便是胜了也是惨胜,若是失败……

简直不敢想象!

蒸蒸日上的大唐帝国,甚至有可能步入前隋的后尘,一朝陨落、分崩离析!

若是陛下当真想要即刻东征,那是一定要劝阻了。

就算是以死相谏,李绩也在所不惜!

可是李二陛下一脸落寞、满腹纠结的叹了口气,说道:“非也,东征事大,某怎能轻易发动?只不过是房俊那厮卖了几块盐场,得了一千多万贯的银钱而已……”

李绩、长孙无忌、马周瞠目结舌。

一千多万贯?!

长孙无忌嫉恨交加,马周嘴巴张大,能塞进去一个鸭蛋,而李绩则眼珠子乱转,心中打起了鬼主意……

第八百三十六章 李绩的心思

一千多万贯啊,这么多的钱,能做多少事情?

帝国最有权势的几位重臣和李二陛下面面相觑,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有些沉默,不知说什么好。

房玄龄更是不知应该欣慰于儿子捞钱的能耐,还是应该埋怨儿子太能折腾,一刻都不给自己省心。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来未及弱冠之年便担任一路总管已经惹人嫉妒,现在又搞出这么一件离谱的事情,岂不成了出头的椽子?

大唐富庶,多少世家累世的积蓄家财并不一定就低于千万贯,但是一千万贯的现钱,却是绝对不可能有人家拿得出来的。没看到连皇帝都眼冒红光么?

权倾天下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太多的人嫉妒你,都变着法儿的想要把你扳倒,分享你的权利。

富甲天下同样亦是如此……

房家不需要那么多的钱财,这是招祸的根源,不是赖以传家的根本。

是不是要劝劝儿子将这笔钱捐献出来呢?先前已经疏浚了长安城的排水沟渠,惹得长安百姓同声叫好、交口称赞,那孽子的威望名声很是上涨了一大截儿。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是不是将关中的道路统统拓宽、夯实一遍?

不过这个想必也用不了多少钱,一千多万贯啊,怕是就算将道路从长安修到交州都用不完。

不然去加固一下北边的长城?

房玄龄发觉就算儿子听了自己的劝阻当真将这些钱捐献出来,也不知道花在什么地方。

幸好房俊不知道老爹此刻的纠结,不然定然会嘲笑这位当朝首辅眼界太窄,钱怎么可能花不出去呢?比如给长城贴上瓷砖,分分钟花掉这些钱……

李绩心里琢磨了半天,拱手说道:“陛下,听闻华亭镇在江南开设了一个铁矿,并且成立了矿场?”

李二陛下看向房玄龄。

房俊之所以被围在牛渚矶差点小命不保,正是因为其在牛渚矶不远处的南山之上发现了一处铁矿,并且设立炼铁厂。但是具体规模如何、产出如何,他却是不知道的。

房玄龄心中一叹,看看吧,钱多了没好事,就连一向低调的李绩都开始打自家的主意……

看到大家的目光都看过来,只好说道:“确有此事,不过具体规模如何,某却是不知的。”

没人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更不会认为房玄龄在推搪。

房玄龄才智一流、能力卓越,但是却不擅长殖货之道,若非这几年房俊搞得轰轰烈烈使得房家家产暴增,房家那可是穷酸惯了的,一向靠着陛下的赏赐才能过活……

这样的性情,绝对不会去关注自家儿子的生意。

不过李绩可不打算放过敲竹杠的机会。

他微微一笑,同李二陛下说道:“虽然不知南山矿场的规模,但是华亭侯先是在南山一带圈了不下几十万亩的山地,又大兴土木修建了牛渚矶的码头,平素从关中招募的工匠、劳工几乎每个月都有一艘大船运往南山矿场,想来产出是非常惊人的。尤为明显的是,当初华亭侯被困牛渚矶,几日之间难能打造出上百副甲骑具装,可见南山矿场不仅产量惊人,更有许多优秀的工匠。”

李二陛下眨眨眼,没领会李绩的意图,只是脸色却不好看。

难不成你让某去将南山矿场从房俊的手中巧取豪夺而来?

某可丢不起那个人!

抢夺臣子兼女婿的家产,你是要让某成为千古昏君的典范么?

李绩似乎没有注意到李二陛下的不悦,续道:“陛下,土谷浑蠢蠢欲动,吐蕃狼子野心,就连突厥亦在西域死灰复燃!吾大唐军卒虽然誓死保卫家国,然则缺少骑兵的部队在面对骑兵冲锋的时候,只能以血肉之躯相抗。为国征战。马革裹尸本事吾辈军人的光荣,可是这么多忠诚热血的虎贲之士却要白白牺牲在异族的马蹄之下,多么悲壮?微臣请求陛下加大军中具装铁骑的装备数量,以骑兵对骑兵,则大唐虎贲能够少流血,就算是死,也让儿郎们死在冲锋的路上,而不是被异族的骑兵分割包围,残酷宰杀!”

李绩说的那叫一个诚挚感人,充分体现了一位兵部尚书精忠报国、爱惜部下的优秀品质。

可房玄龄却听得想骂人……

李绩的意图已经毫不掩饰,加大军中具装铁骑的数量,可是甲骑具装从何而来呢?大唐的国库虽然日渐丰足,但是一切都在为即将开始的东征做准备,绝对不可能抽调更多的钱财打造甲骑具装。

既然房俊的南山铁厂能够几日之间便制造出上百具铁骑具装,何不从房俊哪里大量采购呢?至于采购装备的银钱,大可以先赊欠,等到朝廷国库充足的时候再还上,反正房俊有的是钱,也不差这一点……

房玄龄很不爽。

他倒不是舍不得钱,只不过自己主动捐献出去与被人算计不得不拿出去,岂能同日而语?

老房哼了一声,说道:“犬子深受陛下隆恩,自当竭尽全力报效家国。只不过现在犬子一心筹建市舶司、组建皇家水师,开发华亭镇,又先后兴建水师学堂、制造局等等设施,怕是早已捉禁见肘,欠下无数钱粮。稳定江南、整合江南,是目前最重要的大事,若是因为拖欠江南士族的钱粮而导致江南局势动荡,延缓了市舶司的筹建、皇家水师的组建和训练,岂非耽搁了陛下东征大计?事有缓急,目前西北异族尚算安定,应当全力经略江南才是。”

老房倒不是存心想跟李绩作对,他的格局远没有这么低劣。目前朝廷的中心的确在不断的向东倾斜,征服高句丽不仅仅是李二陛下的梦想,更是大唐朝廷上下所有人的野望!

踏平那块从未征服过的土地,李二陛下固然能够成为傲视古今的千古一帝,比肩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他们这些文臣武将又何曾不是青史彪炳、流芳百世?

地位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权利、金钱、美女,所有的一切都比不得留在史书上的那一抹色彩更加重要。

李绩却不以为然:“房相此言差矣。东征才是国策,必定要全力以赴,一战功成,但是与此同时,也必须要给西域诸国和吐蕃等蛮夷以强有力的威慑,将他们彻底镇住,不至于在我们东征的时候轻举妄动才行。否则两线开战、腹背受敌,定然焦头烂额,顾此失彼。给骑兵装备上足够多的具装铁骑,毋须真刀真枪的打一杖,只要是不是的拉出去溜溜,必然将蛮夷胡虏镇服,帝国方能全力东征,无后顾之忧。”

一个从内政的角度出发,一个从兵事的角度入手,各有各的道理。

长孙无忌开口道:“英国公所言有理,若是不能震慑西域蛮夷,导致其在帝国全力东征之时趁虚而入,则必然损失惨重,甚至江山动荡,悔之晚矣。”

哼哼,房俊你不是能赚钱么?

那就为帝国多奉献一些吧……

房玄龄瞄了长孙无忌一眼,心里暗骂,拱手说道:“英国公和赵国公所言有理,是老臣顾虑不周,还望陛下勿怪。不过吾家铁厂规模有限,产量更是有限,恐怕会耽误英国公的部署。天下铁厂,以长孙家为首,规模比之吾家大上数倍,若是能由两家一同锻造甲骑具装,必然速度更快一些,可以早早震慑住西域蛮夷,全力东征。”

既然你个老小子落井下石、心术不正,那也就别怪老夫将你家也拖下水!

第八百三十七章 暗斗

想让房家锻造甲骑具装?可以!

但是没理由只让房家奉献,规模居于大唐铁厂之首的长孙家在一旁看热闹吧?

让我放血,你也别好过!

长孙无忌脸一黑,不过他早有说辞:“可惜吾长孙家的铁厂虽大,但是冶炼的钢铁品质不够,更无锻造甲骑具装的工艺和实力,实在是难当重任。”

听着长孙无忌推卸责任的话语,未等房玄龄开口,李绩已然说道:“这方面赵国公毋须担忧,大可以由长孙家多出一些生铁,让华亭侯负责锻造便是。”

李绩可不愿被房玄龄误认为是他在打击房家……

以房玄龄的品性,是不太会在意锻造甲骑具装的钱财的,哪怕他明知这笔钱兵部拿不出,朝廷也拿不出,简直相当于捐献一般。但是只让房家出这笔钱,却让长孙家在一旁看热闹,他李绩可把房玄龄给得罪了。

房玄龄是老好人,但不代表老好人不会发脾气。

不患寡而患不均……

长孙家铁厂规模大唐第一,房家锻造之术冠绝大唐,两家各取其长相互弥补,谁也说不出不行来。

你长孙家不是没技术锻造甲骑具装么?没关系,房家有技术啊,你多拿出一点生铁便是了。

至于房家说没那么多生铁?没关系,长孙家有啊,你多出点力是了……

房玄龄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如此甚好。”

儿子能赚钱,而且钱太多不是好事,当是捐献给朝廷一些,可以接受。

但长孙无忌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那李绩大抵是不懂得冶铁锻造之道,根本不明白生铁是不可能拿来锻造具装铁骑的,生铁太脆,锻造甲胄都不行。生铁需要再次冶炼,才能得到韧性极佳的钢,用来锻造甲胄兵器。

然而一定数量的生铁能够冶炼出的多少钢,甚至能不能炼出钢,都是一个未知数。长孙家提供给房家生铁,万一房家拿去一百斤生铁炼出了五十斤钢,却偏偏要说只炼出了十斤,甚至还有一炉给炼废了,长孙家岂不亏死?

李绩的这个提议,万万不能答应……

长孙无忌偷偷看看李二陛下的脸色,见这位皇帝明显已经意动,只不过是碍着自己的颜面没有强制拍板而已,但很显然是在等着自己表态答应。

万般无奈,长孙无忌只好说道:“老夫深受陛下厚恩,自当精忠报国,何须与房家联手?房家锻造多少甲骑具装,吾长孙家定然一副不少便是。”

话说得敞亮,心里却一阵肉痛。

房家的冶铁技术长孙家高明得多,同样的衣服甲骑具装,长孙家所需要的成本当然也房家高得多……

可是这种场合,又是当着陛下的面,自己能怂么?

拼死也得撑住了啊,须知长孙家因为长孙冲之事,现在可是跟陛下之间的关系有些隔阂,绝对不能使得这个隔阂再度加深,否则长孙家危矣……

李二陛下终于龙颜大悦,笑道:“二位皆乃帝国之柱石,拳拳爱国之心,某深受感动。此事便这么定下吧,懋功回去之后,便制定出甲骑具装的尺寸要求,分别送抵两家的铁厂。”

“诺!”

李绩心里美的冒泡,赶紧应下。

房俊那小子几天锻造了百副甲骑具装,若是给他半年的时间,那得锻造出多少?何况还有长孙家同等数量呢!

只要想想自己的麾下成千万的具装铁骑漫山遍野风卷残云的将胡虏冲杀殆尽,李绩忍不住咧开嘴巴……

马周心暗叹。

朝堂之,果然处处勾心斗角,刚刚这几位言语之间的交锋虽然看似平淡,暗地里却是寸步不让。连房玄龄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都冷嘲热讽遍地挖抗,官场不好混……

一番机锋暗斗,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两败俱伤”,李绩大获全胜,李二陛下则平缓了心对于房俊的“嫉妒”,唯有马周全程打酱油。

以他现在书舍人的官职,也却是没资格参与到这种掰腕子的局面之。

李二陛下心情大好,便问道:“张亮可否启程南下?”

马周答道:“今日一早启程,乘船由水路南下。”

李二陛下点点头。

对于房俊在江南一些列手段,他是极为满意的。只不过房俊的“棒槌”脾气,仍旧让他放心不下。市舶司的设立,等同于在江南士族手争夺利益,那些一直将江南视为禁脔的士族们岂能善罢甘休,坐视房俊将市舶司设立起来?

明争暗斗自然是免不了的。

一旦江南士族有什么过格的作法,依着房俊的脾气,难保不会反应激烈。

张亮老成持重,与房俊又不可能沆瀣一气,两人一个锐意进取一个稳重老成,正好相互牵制,相辅相成。

李二陛下又问:“准许皇家水师设立专门的工坊制造震天雷的可曾发出?哦,还有那个什么制造局的请求,枢商议已经批准,不要耽搁了。”

这些事情都是马周亲自处理:“回陛下,准许华亭侯请求的旨意已经发出,并且按照陛下的意思,从神机营调拨了一批震天雷运往江南,不至于使得华亭侯短期内无震天雷可用。”

在座都是金戈铁马出身,哪怕是身为官的房玄龄也层遭遇过数次大战,对于军事都有相当程度的水准。知道一旦震天雷应用在水师对战当,会产生怎样的威力。

“制造局”里的火炮声隆隆作响,一边测试火炮的性能,一边培训炮手。华亭镇的军民大多数非但不知火炮为何物,连震天雷这种火器都未曾听闻,被“制造局”里的炮声搞得人心惶惶,还以为是“地龙翻身”……

水师的战船则成天出入不绝,一刻不停的进行着操练。

新式战船只有四艘,船坞内在建的战船已经铺设完龙骨,船体也初具形状,只是完工尚要一个月左右。这一批的战船有二十艘,同时有三十艘货船,都是房俊的“聚宝盆”……

按照房俊的规划,军港和水师是整体属于“皇家水师”的编制之内,是李二陛下的私产。市舶司、制造局虽然建在华亭镇的土地,却是各自相当于朝廷的一个衙门,等于房俊无偿将自己的地盘贡献给了朝廷。而华亭镇,则全部都是房俊的私人地盘,包括盐场和船厂,自然是房俊的私产。

别看船厂的船工、工匠大多数都有着朝廷的背景,但是这年头工匠不值钱,没人在乎他们的去留!

在房俊的心目当,船厂的地位自然盐场要高出无数个层次,哪怕盐场一下子卖出了一千多万贯的巨额钱财,日后也将源源不断的创造财富……

先不说船厂承载着房俊征服深蓝的梦想,单单从创造利润方面说起,也丝毫不会盐场逊色!

船厂是房俊的,水师是李二陛下的,那么水师想要装备船厂造出来的新式战船,除了梁仁方带来的四艘船是莱州船厂所造,自动并入水师编制之外,以后想要船厂的新式帆船自然是付钱购买!而采用新式帆船理念建造的商船适合远洋运输,在市舶司运营之后,也必然会成为商贾们趋之若鹜的产品!

船厂、铁厂,在这个年代,这相当于一个国家的重工业,对于有着远大野望的房俊来说,肯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凭借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使其突飞猛进,不至于处处受到掣肘限制。

而且船厂有李孝恭的股份,虽然至始至终那位王爷从未来看一眼,但是只要有他的份子,李二陛下哪怕再是眼红,也不会肆无忌惮的伸手……

在这时,新任沧海道副总管张亮由水路抵达。

朝廷的战船一路顺江而下直抵吴淞口,五艘大船乘风破浪,船尽是张亮的家将部曲,盔明甲亮、气势汹汹。可是当船队抵达吴淞江的码头,立在船头的张量满脸阴云,差点当场爆发!

吴淞江舟楫如云帆桅林立,诺大的码头车水马龙货物如山,好一派繁华之景象。

然则,却是没有一人往他这边看一眼,整个华亭镇,居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他这位沧海道行军副总管……

第八百三十八章 冷落与怒火

张亮站在船头,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他与房俊有仇,废了自己儿子的一条手臂,那就是化不开的死仇,他自然不会指望到了华亭镇房俊会对自己有什么恭敬的态度。事实上正是因为二人之间的仇隙,他张亮才能捞到这个沧海道行军副总管的位置,否则从哪儿论也轮不到他啊!

可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国公,朝廷任命的沧海道行军副总管,你房俊身为主官,起码要保持明面上的规矩吧?

可谁知道,他混小子还真就敢不鸟他,连他张亮第一天赴任都不露面!

这可是将他张亮的面皮放在地下用脚踩啊……

心中怒极,可张亮也点抓瞎。

上官完全无视新任副手将官场规则视如无物的情况别说看见,就是听都没听过!他现在一片迷茫,不但房俊不来,沧海道也好华亭镇也罢更是一个人来迎接的都没有,接下来他要怎么办?

自己灰溜溜的去找房俊,递交文书官印说自己是来上任的?

万一房俊依旧不见呢?

自己带来的家将部曲也是有好几百人,住到哪里去?难道就在船上待着,在吴淞江上飘着?张亮性情阴险,阴险之人大多脑子好使,一瞬间他便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不利的境地。

作为新任的沧海道行军副总管,若是第一天上任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要不了多久他张亮就会成为关中勋贵的天大笑话,说不定有好事者甚至能将这桩奇闻录入典籍、载入史册,他张亮就是千秋笑柄……

太坏了啊!

张亮差点咬碎一口牙,将房家的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

怒归怒,解决不了问题。

身边的“干儿子”们不干了,纷纷吵吵嚷嚷的骂起来。

“这房俊是要找死么?居然不来迎接大帅!”

“此子可恶!大帅乃是堂堂国公,他一个小小的侯爵居然还摆起谱来了?定然要他好看!”

“大帅,此子存心让您难堪,其心可诛!不若孩儿今夜率领一营死士,趁夜将其袭杀!”

张亮久经战阵,在军中甚是厚待麾下将士,收下养子五百人,在军中之时尽皆称其为大帅,私下则尊称义父。这些养子各个都是军中精锐骁勇之士,此时见到自家义父被房俊羞辱,各个义愤填膺,叫嚣不已。

此次南下江南,为防不测,张亮带了足足两百人前来……

张亮想了想,说道:“休要胡说!吾等若是闹起来,怕是才正好中了那房俊的奸计!此子看似妄为,实则阴险狡诈,需要小心提防才是。”

他也压不下心中这口气,可是不压下去又能如何?

他初来乍到,整个华亭镇尽是房俊的心腹,房俊又是他的上官,无论名义上还是实力上自己都处于下风,贸然惹出事端,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养子们不忿,却也不敢反驳张亮的话语,一时间尽皆脸上愤然。这帮家伙仗着张亮的权势多年来横行无忌,此时被房俊如此羞辱,岂能善罢甘休?

张亮又在码头等了一阵,见依旧无人前来迎接,心底怒气渐渐压制不住,铁青着脸,一挥手道:“既然房俊不来,那本帅就亲自去见他!”

众养子大惊,齐齐劝阻道:“大帅岂能如此自降身份?”

张亮怒道:“难道就在这里被劳工围观不成?”

他们这一行船大帆高,停靠在码头上甚是惹眼,此时已有不少码头上劳作的劳工和商贾纷纷看来,似乎极为好奇,窃窃私语。张亮可不想自己成为被人指点嘲笑的对象……

养子们都闭上嘴,跟着张亮下船。

站在船上看眼前的华亭镇,只是觉得到处都在施工,到处都是劳工,一派繁华景象。等到下了船站在码头上,彻底融入其中的时候,才能感受那种熙熙攘攘的人潮和蓬勃向上的活力。

这就是传说中鸟不拉屎的黄歇浦?

张亮出生与荥阳,后投奔瓦岗,后于李绩驻守黎阳,投降李唐之后先后担任郑州刺史、守卫相州,又历任幽州、夏州、鄜州刺史,相州大都督府长史,工部尚书……

却从未到过江南,更为执掌过水军。

看着眼前繁忙的在建市舶司仓储,张亮微微皱眉,询问身边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此地便是黄歇浦?”

那老者便是张亮此行特意招揽的一位吴兴人士,熟悉江南风俗,亦是出身于江南士族。

老者也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震撼,点点头,说道:“子吴淞江以东,皆为黄歇浦之地域。相传战国时候此处乃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的封地,黄歇在此围田造坝,故名。吴淞口东岸这里,自南朝只是便建有华亭镇驻兵,守卫苏州东侧,拱卫长江水道。再往东去尚有一条河流,名唤春申江。不过此地每年遭受台风侵袭,土地皆是长江携带的泥沙淤积而成,被海水浸泡,多是盐碱之地,贫瘠至极,百里之内皆无人烟。却不知何时居然聚集了如此之多的工匠,建造了如此浩大的码头……”

他少年的时候离家,在关中闯荡,一事无成。

此刻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却有些沧海桑田的震撼……

张亮默默点头。

在朝中之时,偶尔听闻那房俊在华亭镇下得好大一盘棋,又是兴建码头、军港,又是筹备市舶司,甚至还成立了一座是水师学堂用来培养水战人才,一直都不以为然。

现在亲眼所见,方知房俊却是干出了一番好大的事业!

这小子经济敛财之道,的确天下无出其右……

张亮收敛了轻视之心,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劳工说道:“去将此人带来,命其给吾等带路,前往华亭镇官衙。”

“诺!”

当即便有两个早已跃跃欲试的养子冲了过去,先是一脚将那那名扛了一麻包水泥的劳工踹倒,然后拎着其衣领子就给提留起来,大声问道:“可识得华亭镇官衙?”

那劳工一脸懵逼,这两人怎么回事,自己这便扛麻包呢,怎么上来就踹人呢?

他大呼道:“尔等何人?无缘无故殴打于我,还有王法么?”

那两个养子呵呵怪笑,一人嚣张道:“王法?我们大帅就是王法!”另一人早已扬起手,“啪啪”就是几巴掌。都是军中的骁勇之士,力道很大,只是几下就打得那劳工鼻血喷溅,口角破裂,大声惨呼。

这一下可炸了马蜂窝,码头上熙熙攘攘全都是劳工,本来都在忙碌的干活,毕竟诸如扛麻包这样的工作可是计件支付报酬的,谁也没心思说话。但是房俊的生产队计划便是按照地域、血缘等等亲密关系一一划分的,现在扛麻包的这个生产队便是青州一带的一个山坳里走出来的,彼此之间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非常抱团,此时见到自家莫名其妙的挨打,如何能在一侧旁观?

“呼啦”

整个生产队几十号人都扔了麻包,呼呼啦啦跑过来,纷纷指责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那两个养子吓了一跳,心说这地儿的人心还挺齐,不过张亮就站在他们身后,自然是有持无恐,非但不怕,反而大骂道:“怎地,翻了天了不成?大爷手痒,就是喜欢打人,不服?不服也给老子忍着,谁敢再叫唤,照打不误!”

劳工们都被震住了,这人怎么这么横?

再者有人发现张亮等人是从刚刚靠上码头的那几艘大船上下来的,显然非是一般人物,自然心里发虚。不过自家人还在人家手里呢,也不能放任不管……

劳工不敢说狠话,却也不走,僵持住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 给你个下马威【求月票】

张亮憋着一肚子火呢,没心思跟这帮泥腿子纠缠,就算都砍了脑袋,就能显示出他郧国公的气派来了?

不耐烦说道:“统统给老子驱散了,赶紧找了带路的,不必纠缠。”

“诺!”

手底下的养子们也被房俊的轻视羞辱得不轻,各个憋着火儿,听到了张亮的命令,有二十几个顿时狞笑着一拥而上,对着劳工拳打脚踢。

这帮兵痞都是久经战阵的悍勇兵卒,一群劳工如何是对手?幸好这帮人心里还有顾忌,没有动用兵刃,可即便如此,没一会儿码头上就惨嚎连连,劳工们被放倒一片,各个骨断筋折,翻滚惨嘶。

张亮急着前往官衙,正待吩咐手下义子们速战速决,耳畔突然想起杂乱的呐喊声和脚步声,顿时一愣。等到他抬起头四下张望,不由得吓了一跳……

只见码头上的劳工们发现了这边的打斗,全都放下了手中活计,从半完工的仓储当中纷纷跑出,向着这边蜂拥而至。

打得正过瘾的养子们也傻了。

整个码头数千工人,此时呼朋引伴呼啦一下全都冲了过来,不一会儿就将他们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全都是人,一个个气愤填膺的怒目相视。

养子们心虚了……

就算他们再是悍勇、再是能打,也不过两百人左右,如何是面前这数千人的对手?就算是一群猪,也得把自己拱翻了踩成肉泥!

兵刃是万万不敢动用的,拳打脚踢就罢了,若是动了刀子见了血甚至出了人命,那可就是大事件!

当街杀人,你想干嘛?

谁也护不住他们!

更别说此处还是房俊的地盘……

“为什么打人?”

“你们简直强盗,有没有王法?”

一个老者排众而出,怒叱道:“这里是华亭镇,不管你是哪里的贵人,在华亭镇就得守着华亭镇的规矩,跑我们这里耀武扬威来了,问没问过大总管答不答应?”

“对!这里是华亭镇的地盘,你特么谁呀?”

“贵人又怎么样?再贵,你能贵得过咱们大总管?”

群情汹汹,数千劳工将张亮这边团团围住,纷纷叫骂,吐沫星子横飞……

张亮差点就快要气炸了!

他大吼道:“某乃是新任沧海道行军副总管,以后就是这里的主官!你们这帮贱民,都不要命了是不是?信不信老子一个个将你们都绑在码头的柱子上看了脑袋?”

劳工们顿时安静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沧海道行军副总管?

娘咧!

岂不是大总管之下的二把手?

若是把这人惹急了,收拾大家伙妥妥的没跑儿啊,难道大总管会为了他们这些劳工跟副手作对?

人群松动了,劳工们各个面上惊慌,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

“这华亭镇乃是老子的地盘,那个不要脸的王八蛋敢说他是这里的主官?来来来,让本侯见识见识,看看到底是那个混球的裤腰带被系严实,把你个不要脸的给露出来了?”

全场数千人鸦雀无声,唯有吴淞江的江水浩荡,波浪翻涌。

无论是劳工还是张亮的麾下,甚至包括张亮本人,都微微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刚刚听到的话语。

劳工们心想,谁敢用这样的话语辱骂副总管?

太牛了啊!

张亮一方都怀疑是不是耳鸣了,谁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的,不要命了这是?

“都让开,一个个的挡着路,没点眼力见儿!”

劳工们下意识的就闪出一条通道,齐齐想身后看去。

一大群盔明甲亮的兵卒肃立在人群的外围。

为首一个青衣直缀的少年贵人背负双手,慢悠悠的沿着闪出的通道走进来,微黑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便如同青楼楚馆里寻花问柳的贵公子一般潇洒写意……

而他身后的兵卒,却阵容齐整,步履矫健的紧跟在后,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划一的声响。

劳工们仿佛见到了活菩萨,腰杆顿时就直起来了,纷纷叫嚷着告状:“大总管,这帮混蛋见人就打,无法无天啦!”

“就是,咱这可是华亭镇,咱可都是您的雇工,他们凭啥欺负咱们?”

“大总管,给小的们做主啊!”

四周叫嚷一片,房俊举起一只手,顿时都嘴上嘴,安静下来。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脸色极其难看的张亮,开口问道:“谁打人?”

张亮皱皱眉头,一抱拳,说道:“本官新任沧海道行军副总管张亮,前来履任……”

按官职,他是下属,房俊是长官;可若是按爵位,房俊只是侯爵,他是国公。这种情况在大唐朝堂之上极其罕见,连张亮也不知道到底谁高谁低,只好拱手施礼了事。

房俊仿佛充耳不闻,依旧问道:“谁打人?”

张亮一张脸仿佛阴云密布,极其难看。

他深吸口气,再次抱拳道:“大总管,下官今日前来履任……”

话未说完,房俊已然收敛了俩上的笑容,冷声道:“你听不懂某的话语么?某在问你,谁打人?”

张亮一张连瞬间血红,肺都快炸开!

娘咧!

房俊你要不要这么嚣张,这就像给我一个下马威么?

真想翻脸啊……

可他深知房俊的性情,若是他此刻翻脸,怕是立即掉入房俊的陷阱。这黑小子可不是心慈面软的主儿,被他得了把柄,指不定如何构陷自己!

只能将翻腾的怒火压制下去,张亮再次抱拳,一字字说道:“这帮刁民聚众闹事,殴打某麾下军卒在先,是以军卒方才反击,此乃某亲眼所见,还请大总管严惩这帮闹事的刁民!”

劳工们顿时怒了!

“你这人太也无耻,怎能颠倒黑白呢?”

“呸!就你这样还副总管呐?回家奶孩子去吧!”

“去你的娘!你们横行霸道,还反咬一口?”

刚刚被张亮的名头威慑,这帮劳工都怂了,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劳工,谁敢跟副总管作对?但是现在大总管来了,而且看上去这是要维护正义啊,有了撑腰的,还怕个锤子?

劳工们纷纷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南腔北调各种俚语方言污言秽语,好不热闹!

张亮血都快冲到头顶了!

他身居高位,几时受过这等辱骂?一只手死死的握住腰间横刀的刀柄,恨不得当场暴起,将这些卑贱之人统统斩杀,方消心头之恨!

房俊再次举起手臂,现场安静。

房俊面无表情,伸出一根手指:“首先,此地乃是某的封地,别说你一个国公,就是亲王来了,也管不着!”然后,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其次,此地乃是某的封地,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还没完,无视张亮猪肝一样的脸色,他又竖起了第三跟手指,傲然道:“第三,我的地盘,我做主!”

“来人!”房俊大喝一声:“将参与斗殴的双方统统拿下,押入打牢,本侯要亲自审理此案!”

“诺!”

房俊身后的刘仁愿、席君买得令,带着麾下兵卒就冲上去。

张亮忍无可忍,大怒道:“老子看看谁敢!”

刘仁愿和席君买一愣,下意识的停步,回首看着房俊。毕竟这可是一位国公,又是副总管,要不要彻底撕破脸?

房俊微微一哂。

撕破脸?

若是换了旁人来,他或许会留上几分薄面,不至于做得太过分。

可是他跟张亮之间还有脸面么?

自从张亮之子调戏大嫂,然后被房俊剁掉手腕之时,房家与张家就再无可能弥合。

既是如此,何不将张亮的脸面彻彻底底的剥下来?

房俊有一次举起手臂:“弓弩手准备!”

“哗哗哗”

一阵阵盔甲摩擦和弓弦拉动的声响传来。

在场所有人都骇然回头,只见早已有无数的兵卒手持弓弩刀剑将大家尽数包围,整齐列队,刀出鞘弓上弦,雪亮的箭簇闪烁着森寒的光芒。

房俊嘴角泛起一丝狞笑,大喝道:“所有人,就地卧倒!将斗殴之人尽数擒拿,若有反抗,杀——无赦!”

张亮傻了眼,下巴都快掉下来。

房俊,你特娘的要疯啊?

第八百四十章 灰头土脸

张亮想过自己到了华亭镇肯定没好日子过,依着房俊那厮的脾性,若是不给自己找麻烦那才是天下奇闻。什么架空、背锅之类的官场招数定然不少,自己应当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哪怕最开始的阶段受了气,也得好生忍着,卧薪尝胆以图他日反败为胜。

毕竟这里是房俊的封地,人家又是主官,更是先行南下江南打出了诺大的名声,已然占了先机。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房俊居然能玩得这么狠……

张亮是沙场之上见过血的,大仗小仗打了无数,清晰的感觉到华亭镇的这些兵卒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气。张亮敢肯定,这些兵卒定然都事先接到了房俊“杀无赦”的命令,只要自己的麾下敢有半分异动,下一刹那就是万箭齐发,大开杀戒!

张亮狠狠的瞪着房俊,牙都要快咬碎了!

他怎么就敢将官场的规矩完全抛开,在副手上任的第一天就摆出这么一个不死不休的下马威?

他怎么就敢如此羞辱欺压一个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的当朝国公?

他怎么就能如此自信,皇帝陛下会任由他在江南胡作非为、践踏官场规则?

当然,这是因为他与房俊呈送给李二陛下的战报擦肩而过,尚不知房俊送给了李二陛下五块总价值七八百万贯的“厚礼”。可以说,有这笔“賄賂”的存在,李二陛下再无耻做不出一边将银钱手下一边将房俊提走的决定……

可他不知道啊,是以这个时候的张亮,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诧、又是疑惑……

此刻相当于自己与房俊面对面的硬钢,哪怕他心中着实不知房俊这只是下马威还是当真要趁机灭了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敢?!”张亮怒目圆睁,一步不让的怒视房俊。

虽然心里没底,也这个时候不能退让啊,他要是怂了,手底下这些人怎么想?现场围观的这些劳工怎么想?消息传出去天下人怎么想?

房俊亦是毫无退缩,坑都挖好了,兔子都蹦进来了,难道自己能萎了?

他上前两步,几乎与张亮声息可闻,四目相对,房俊咬牙道“这里是华亭镇,是某的地盘!甭管你是不是国公,到了某的地头,就得守着某的规矩!谁敢坏了规矩,某就要谁的命!”

张亮鼻子都快冒烟了,瞪着眼珠子骂道:“放屁!不过是一群苦力为生的贱婢奴役,老子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何曾坏了规矩?”

按大唐律,奴籍最是低贱,在法律上的地位简直与牲畜无异。即便是随意打杀,若主家追究,告上衙门,至多也就是判罚一些银钱。

张亮会在乎这点钱么?

他现在就想大开杀戒,将这码头上的劳工统统宰杀,然后随便让房俊喊一个数目,自己就将银钱丢在房俊的脸上!

尼玛,老子打几个奴籍杂役,就坏了你的规矩?

就算你想给老子一个下马威,好歹也得找个靠谱的理由吧?

他天然的以为这里是房俊的封地,那么在房俊的封地里干活的自然就是房俊的奴役……

房俊面容严肃,大声说道:“谁是奴役?大家大点声告诉这位来自长安的贵人,你们是不是奴役?”

他这一煽动,劳工顿时有一次激动了……

人还趴在地上呢,就一个个大呼小叫:“谁是奴籍?你才是奴籍,你全家都是奴籍!”

“你这个豪横的家伙听好了,老子不是奴籍,老子是平民!”

“对!这里没有奴籍,一个都没有,全都是平民!”

张亮勃然变色。

都特么是平民?

没有一个奴籍?

他心底有些发虚了。

大唐社会等级森严,奴籍最是低劣,只稍稍强于牲畜,但是别看平民甚至大多数比不得奴籍过得好,毕竟要承担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若是遇到灾年,家破人亡那是平常事。然而在地位上,平明与奴籍,却是妥妥的天壤之别!

这得得益于儒家一贯以来宣传的思想——士农工商!

农是什么?

农就是平民!

虽然无权无势的平民往往是被欺压的对象,但是在道理上、名义上,那是仅次于“士人”的第二阶级!别看士人阶级从来不把平民当回事,但是谁都知道占据了天下人口绝大部分的平民才是国家的中坚力量!

没有平民的拥戴,只依靠士族的支持,国家可能稳定么?

绝对不行!

所以说,“滥杀平民”绝对是大罪,即便是张亮这样的身份地位,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最起码名声是完全坏掉了!

想到这里,张亮不由得暗呼侥幸,幸亏没有搞出人命来,否则现在就是房俊将自己就地缉拿,押解进京的局面……

可是虽然没啥人,但是纵兵行凶、殴打平民也不是个事儿啊!

按说这种事情上不得台面,一个国公殴打几个**,算个什么鸟事?但是万事就怕搞大!现场如此之多的劳工,现在同仇敌忾的跟自己作对,跟自己要个说法,若是不能安抚下去,照样是一条了不得的罪名!

只要房俊稍加煽动,最起码自己一个“扰乱民心、闹市行凶”的罪名算是背定了。

怎么办?

让房俊将自己的麾下当场缉拿,审讯问罪?

那自己的面皮也甭要了!

张亮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却不容他多想,咄咄逼人道:“国公爷还想阻挠某拿人否?”

张亮差点把刀柄都攥碎了,眼睛喷着火,一词一句道:“房俊,真要与本帅不死不休?”

房俊顿时瞪眼,一脸正气道:“国公爷谁的什么话?某只是为了维持法纪,震慑屑小。国公爷的麾下豪横霸道,当街殴打平民,众目睽睽,物证确凿,此正是国公爷大义灭亲、弘扬法纪的大好时机,何不将麾下的害群之马交出,使其受到法纪的严惩,得到教训,今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如此,方能显示国公爷公正廉明之做派,否则,难道让天下人皆看到国公爷袒护罪犯、蔑视法纪么?”

刘仁愿和席君买听得嘴角直抽抽,以往只是知道这位侯爷行事大胆、不遵规矩,却还不知原来这般无耻。明明是你自己挖好的坑,却也能说出这么一番正气凛然的大道理?

同时也暗暗鄙视张亮,这傻子难道不知他与房俊有仇,此来江南又是摆明车马与房俊争权,房俊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最不可原谅的地方,乃是房俊已经在镇公署的门前设下圈套,等着张亮前往之时弄出一场意外,房俊好趁机发作,谁知张亮这个蠢货刚刚下船就自己惹出乱子,将把柄送到房俊手上。

人家房俊安排的“意外”居然全无用处了……

张亮算是明白了,这房俊明摆着就是坑自己,故意不来迎接试图激怒自己,只要自己被激怒从而举止有错,便被死死的揪住了,偏偏自己还真就上了当……

这时候也别说什么自怨自艾或者恼羞成怒了,面前的局面对自己极其不利,若是死抗下去,天晓得这个黑小子还有没有更损的招数等着自己!

张亮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头的怒火,面无表情道:“你我虽有旧怨,但现在分属同僚,皆为陛下效力,何不放弃旧怨,化干戈为玉帛,共同经略这华亭镇大好局面?”

他还想最后努力一把,毕竟这个头委实太难低下去。而且一旦低下头,往后再想在房俊面前抬起来,可就难如登天了……

房俊故作愕然,道:“国公爷说的哪里话?陛下既然能将您委派来华亭镇,协助某主持沧海道大局,自然是看准了国公爷豪爽辽阔的心胸,怎能还将昔日的那一点点误会放在心头呢?从这一点来说,国公爷您也是有些枉顾圣恩了。”

娘咧!

还共同经略华亭镇?

你想的倒美!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一桌草料【求月票】

房俊心里也憋着火儿!

老子千万贯的银钱砸下去,动用了多少黑科技,花费了多少心思才有了现在的局面,这里就是老子的地盘,用得着你前来摘桃子?

美不死你!

张亮终于明白了,这黑小子知道自己要来跟他争功夺权,根本就没打算跟自己慢慢争斗,而是存心想要将自己一棒子撂倒,一劳永逸。

可是自己又能如何?一时大意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便处处被动。他敢保证,若是自己执意维护麾下不被缉拿,杀人房俊不一定敢,但是将自己带来的人统统拿下然后押解进京,往兵部或者卫尉寺那边一送,自己这张脸彻底就被踩进烂泥里,下半辈子都拔不出来了。

虽然现在也注定成为笑柄,可终究还能留在华亭镇,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要能抓住机会掀翻了房俊……

想到这里,张亮不得不狠狠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咬牙道:“既然如此,大总管请自便!”

这一道,老子认栽!

但是你小子给我注意了,迟早得找补回来!

房俊拍了拍巴掌,然后拱手道:“国公爷不愧是公正廉明、遵纪守法之典范,实在是吾辈之楷模!”说到此处,他转身看着身后的一干华亭镇兵卒,大声道:“以后都要好好向国公学习,谁若是敢像疯狗一般对着平民百姓挥拳头动刀子,本侯也得来一个大义灭亲,听到了没?”

一种兵卒当即昂首挺胸,齐声吼道:“诺!”

心里却是差点笑岔了气……

这位侯爷当真是太坏了,明明都大占上风,偏偏还要挤兑张亮的麾下像“疯狗”,这嘴可真是够缺德的……

不仅仅张亮气得吐血,他麾下的这帮养子们也个个面红耳赤,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将房俊碎尸万段!

房俊随意的摆摆手,吩咐道:“将所有参与殴打平民的暴徒统统拿下,立即审讯定罪,若是言辞狡辩或者推搪抵赖,大刑侍候!”

“诺!”

兵卒们当即一拥而上,将那二十几个张亮的养子摁倒在地,戴上枷锁镣铐。这其中自然免不了拳打脚踢辱骂喝叱……

“你特娘的倒是狂啊?踹死你个王八蛋!”

“驴曰的杂种,对着一群老百姓威风个蛋啊?有种跟老子一对一,看老子不锤死你……”说这话的这位,跟着旁边两三个同伴将对手死死摁住,在后脑勺上使劲儿扇了两巴掌。气得这位“养子”直喘气,你特么这叫一对一?

围观的百姓高兴了。

自古以来,权贵都是高高在上,他们这帮“蚁民”就是被欺压剥削的对象,无论哪一朝哪一代不都是任凭宰割、为所欲为?偶尔或许能有那么一两位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可那也只是传说当中的人物,有谁见过?

劳工们自然不知道房俊其实是借题发挥来打击张亮的威信和脸面,他们只知道自己一个平民挨了打,房俊哪怕是面对比他高一等爵位的国公爷,也照样不怂,要为民请命!

这样的官,史书上能有几个?

咱们能成为这样无惧权势的贵人封地里的百姓,何其幸运?

顿时便有人在人群中大声喊道:“青天在上,为民请命,吾等何其幸运也!”

“大总管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人群喧闹不堪。

房俊嘴角扯了扯,“青天”这个词儿这年代就有了么?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有这个评价啊!嗯,虽然自己没有包黑子黑的那么彻底,也是也是黑啊,要不要在脑门儿用白纸剪一个月牙在太阳底下晒晒呢……

房俊冲张亮一抱拳,呵呵一笑,说道:“国公却是深明大义,某佩服之至。刚刚镇中有要务处理,又不知国公今日履任,是以未来得及到码头迎接,还望国公宽宥。不过国公您也是的,虽然你心里对某有些仇隙,但好歹派个人通报一下行程,某好率着沧海道上下前来迎接。否则今日只是传出去,别人不晓得是您没有知会某抵达的时间,还以为是某慢待了国公呢。若是日后有人提及此事,说某不懂规矩,国公您可得帮着分辨几句,不然某可就是冤死了,呵呵……”

尼玛……

张亮恨不得一拳狠狠砸在这个黑小子的脸上!

特么说来说去,你不来码头迎接,坏了官场的规矩,反倒是某的不对了?

可他现在还真就百口莫辩!

他事先自然是派了人前来通知房俊的,为此昨日还在海虞城停留了一日,就为了给房俊留下时间好生斟酌,莫要意气用事不来迎接,房俊即坏了官场规矩,自己有被这了面子,沦为笑柄。

可谁知道这小子还真就这么干了!

至于自己派来通知的属下,不用问这时候指不定在那个牢房里关着呢,甚至房俊若是手黑一点,怕是早都一命呜呼了,死无对证啊……

张亮紧紧闭着嘴,不说话,他怕自己一张嘴,一口鲜血就能吐到房俊的脸上!

房俊似乎也觉得既然将张亮的面子狠狠的踩了,再说这些风凉话也是无趣,便一脸真诚的说道:“这里喧闹吵杂,实在不是叙话之地。为表歉意,某在镇公署里备下了美酒佳肴,尽皆是江东风味,给国公赔罪。国公,请吧?”

张亮心里运着气,可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先机尽失,若是不能顺杆爬下去,保不齐这个黑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可若是让他对房俊笑脸相迎,却委实做不到……

只是“哼”了一声,一甩袍袖,当先而行。

*****

镇公署的大堂之内,张亮瞪着桌上的席面,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快气得抽抽了,恨不得当场就将桌子给掀了!

凉拌竹笋、竹笋香菇汤、菘菜拌木耳……

菜倒是四凉八热摆了满满登登一桌,可瞅瞅这青的青绿的绿黑的黑白的白,房俊你特么是要喂兔子么?

房俊手持公筷,不停的往张亮面前夹菜,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来来来,国公肯定没尝过这个菘菜吧?关中也有,但是绝对不是这个味儿,长江流域才是菘菜的原产地,味道最正宗,关中那边的不好吃……再尝尝这个凉拌竹笋,跟您说,这道菜可讲究了……”

张亮咬着牙:“竹笋么,难道大总管以为某没吃过?”

去你的娘咧!

一个破竹笋,再讲究还能变成灵芝人参不成?

房俊啊房俊,你特么也算是损到家了,你就是不招待我这一顿,也比弄这么一桌子兔子食儿强的多吧?

房俊顿时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诶,国公这可就错了,竹笋常见,可是某这个竹笋,却与一般的竹笋不同……”

张亮忍着怒气,很想说一句:这特娘的不是一般的,难道还是二般的不成?

房俊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张亮的怒气,自顾自的介绍着这道“二般”的竹笋:“跟您说啊,这可是某的独家秘制之方,要在清晨的露水未散之前,由年方二八的处子手持金锄,将新生的竹笋挖出,剥去外层,将最最纤嫩的笋心儿放在怀中,紧贴着胸膛,用处子的体温和独特体香来滋养,因此,这竹笋既有天地之精华,又有处子之纯洁,实乃夺天地造化之灵物,食之可延年益寿、滋阴健脾……”

苏定方等人尽皆率军出海训练,刘仁愿和席君买陪客,听到房俊话语,忍不住差点笑场,赶紧低头扒饭。心里却快要笑抽,侯爷诶,就服您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

张亮本以为房俊就是胡诌八扯来羞辱自己,满桌子连一片肉一条鱼都没有,还能不能再过分一点?

可是听着房俊口若悬河的解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面容,张亮疑惑了……

难不成这竹笋还真的有如此奇效?

若是换了旁人,听到房俊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老早就掀桌子翻脸!你特么就算拿金子将这竹笋镶个金边,它就不是竹笋,变成金笋了?

可张亮还偏偏就信了……

他这人最是喜好巫蛊左道,交结巫师方士,相信谶言之术。

张亮私下对宠信的术士程公颖道:“您从前说陛下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怎么说得这么神?”程公颖知道张亮的意思,便称其卧如龙形,必能大贵。张亮又对公孙节的哥哥公孙常道:“我有一个小妾,算命的说她一定能成为王姬。”公孙常则说道:“有神告公名在谶书。”张亮大喜……

由此可见,张亮是何等迷信。

所谓的巫师方士,便极其擅长元阴之术,讲究一个采阴补阳。

如此说来,这道竹笋当真有奇效不成?

张亮正自心中疑惑,倏地发现刘仁愿和席君买只顾着低头扒饭,可肩膀却耸动不停,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自己被房俊给耍了?

顿时必然大怒,拍案而起,须发戟张道:“房俊,安敢辱我至此?”

房俊心中暗骂刘仁愿与席君买两个窝囊废,活该拼下了无数功勋,最后却落得个凄惨下场!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你俩一点演技都没有,混个屁呀?

第八百四十二章 靠边站(上)

张亮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受了……

他知道现在房俊强势,又占据先手,自己初来乍到极易被房俊架空,是以哪怕刚刚遭受了平生未遇之羞辱,他也极力压制心中的怒火,忍辱负重。

可现在他实在是镇定不下去。

张亮“腾”的站起,脸色铁青,怒喝道:“房俊,安敢辱我至此,真当我之佩刀不饮血哉?”

“啪!”

刘仁愿拍案而起,怒视张亮,叱道:“放肆!敢在大总管面前失礼,不怕军法吗?”

张亮愈发恼怒:“尔是何人,竟敢在某面前咆哮?”

两人顶牛大吼,刘仁愿寸步不让,席君买在一侧手摁刀柄怒视,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势。而堂外的卫兵听到堂内的争执,纷纷涌入堂内,虽然未曾横刀出鞘,却也是虎视眈眈,盯着张亮,只要房俊一声令下,就要将其擒拿。

而张亮的那些养子亦在外厅用饭,闻听状况,亦都纷纷跑过来,与华亭镇的兵卒对峙。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大有一触即发的态势!

房俊慢悠悠的起身,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却满是轻蔑:“国公,知进退,守方圆,才能取舍有度,应对自如。您是长辈,却不修德行,身为副官,却不知上下,自打下船的一刻起便处处挑刺挑衅,时时心怀怨怼,某倒是想要问问你,究竟是对本侯的资历不服,还是对陛下的旨意不满?”

张亮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若非看出刘仁愿与席君买身手不凡,房俊本身亦是武力值超高,自己双拳难敌六手,张亮真想喊一句“去特娘的理智,去特娘的颜面,老子只想将这个黑小子锤死了事”!

什么叫知进退守方圆?

黄口孺子,也敢教本帅做人做事?

什么叫对陛下的旨意不满?

处处都是你跟我挖抗、无穷无尽的羞辱好吧?却反咬一口给本帅扣上一个天大的罪名,还敢不敢再无耻一点?

张亮知道,自己若是在这堂中继续待下去,保不齐就会被这无耻之极的黑小子气得方寸大乱丧失理智,届时真的打起来,自己定然被狠狠的揍一顿,然后颜面尽失不说,这华亭镇算是彻底没法待,只能灰溜溜的返回长安。

到那个时候,不管陛下如何房俊,自己的名声算是彻底破败,从今而后,还有谁会在乎一个甫一上任便被一个黄口孺子的主官赶走的窝囊废?

张亮咬着牙,运着气,恶狠狠的瞪着房俊。

房俊面容严肃不苟言笑,丝毫不惧的回瞪。

良久,张亮方才恨恨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我们走!”

他的养子们尽皆震惊,这是认怂了?

“大帅!”

“大帅,不能走啊!”

“跟他们干了,咱不能怂啊大帅!”

不得不说,张亮麾下的这些养子的确都是悍勇之辈,一个个血气方刚,加之平素嚣张跋扈惯了的,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这要是传扬出去,没脸见人了都……

张亮心说难道我不想狠狠的干一架?

可这是人家的地头,打不过啊!

语气当场受辱,还不如忍辱负重,以图卷土重来,反败为胜……

他再次恨恨的喝了一声:“走!”

当先大步迈出大堂。

一众养子无奈,只得灰溜溜的跟随其后撤走……

房俊摆了摆手:“都出去吧。”

兵卒们立刻鱼贯而出。

房俊坐下,刘仁愿略显担忧道:“侯爷,这么干……是否有点过了?好歹也是中枢委派、陛下钦点的副总管,咱们这样搞,怕是传扬出去不大好听。”

庙堂也罢,江湖也好,每一个圈子都要有规矩。若是人人都如同房俊这般看谁不顺眼便全力打压,别说天下州府县,便是朝中的三省六部也得乱翻天……

房俊哼了一声,反问道:“若是吾等笑脸相迎、热情相待,甚至将兵权拱手相让,难道那张亮便能认为吾等是仁厚之辈,和平共处、你好我也好?”

开什么玩笑!

这张亮明摆着就是来抢班夺权摘桃子的,说是你死我亡有点过分,但有你没我却是丝毫不夸张。

刘仁愿当然是明白人,他不觉得打压张亮有什么不对,只是对于房俊如此激烈的手段有些担忧。不过见到房俊不以为然,再想想这位的庞大背景,刘仁愿也就释然了。

他张亮再是牛人,也压不住房俊!

更何况这位侯爷可是刚刚给李二陛下送了一个天大的“賄賂”,皇帝相比吃相不会太难看吧?

席君买全程未发一言,神情冷峻,立场坚定。

房俊叫上他就上,喊打他就打,反正不论什么后果都有房俊兜着,怕个毛啊?

*****

张亮出了镇公署的大门,回头看了一眼大门之上的匾额,狠狠的啐了一口,大步流星的向码头那边走去。

养子们自然紧紧跟随。

这帮平素凶悍霸道的悍卒刚刚还义愤填膺、热血沸腾,想着跟房俊的麾下好好的干一架,何曾受过这等鸟气?不过看到自家大帅在人家房俊面前居然怂了,这令大家倍受打击,士气顿时萎靡下去,一个个脚步迈的飞快,却俱是无精打采。

尤其是沿途见到华亭镇的兵卒或者劳工,感受着对方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笑,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臊得慌……

张亮在酒席上发飙,接着一怒离开,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却发觉自己又莽撞的犯了一个错误——没有事先问明自己这些人要安置在何处。

难道要返回去问问自己的军营在什么地方?

张亮打死也不可能如此低声下气,只得率领麾下又返回了战船之上。

麾下的养子们各个愁眉苦脸,都是步卒出身,许多人甚至平生第一次坐船,从关中出发这一路的水路早就让大家苦不堪言,谁曾想到了地头,却还得在船上猫着,而且不知道要猫到什么时候……

张亮也是无奈,谁喜欢长时间在船上待着?

江风潮湿,江南多雨,只要云彩稍稍遮住日头,空气中顿时便好像能攥出一把水来,那股子黏腻潮湿使得这些北方汉子极度不适应。

可他又能怎么办?

那房俊如此羞辱他,自然是绝对不能妥协低头的!反而越是羞辱,他就越是要留在华亭镇,就不信那房俊一丁点儿的错处都没有,只要让他逮着一处,他就发誓一定要狠狠的咬下房俊的一块肉来!

江面上四面辽阔,江风徐徐,波浪滚滚,战船在水面自然飘荡不休。若是久居船上的南人尚无所谓,但是对于不习水性的北方汉子来说,那就太遭罪了!

张亮在船舱里生了一会儿闷气,便觉得船身摇晃得厉害,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出来站在船头四处瞭望,西岸的市舶司和镇公署是打死他都不会去的,往东岸一瞅,便见到了诺大的军港和船厂。

军港是一处天然的河湾,两侧都有不高的山梁,能够遮挡风力,然后顺着水流由南到北的修了一条围堰,港内风平浪静,是一个避风下锚的好地方。

张亮当即指挥几条战船起锚,径自向军港内驶去。

麾下不习水性,久在江山晃都晃晕了,先在军港内停驻几日,再慢慢思讨往后的处境。

战船绕过斜斜伸入江中的围堰,驶入军港。

入目之处,是无数的战船停泊在各自的码头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虽然都落了帆,但是高高的桅杆竖起,高耸如林,战船上不时又维修的工匠上上下下。

两条小型的战船好像发现了闯入者,迅速升起风帆,修长的船身破开平静的水面,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张亮冲去。

张亮和几个麾下站在船头,看着那船尾留下白色尾迹的战船飞速的驶来,翘起的船首好似要飞起来一般,惊得瞠目结舌:“这这这……这船怎么如此快速?”

第八百四十三章 靠边站(下)【求月票】

看着那飞掠在水面的小型战船,张亮身边的养子公孙节喃喃说道:“这个该死的华亭镇,处处邪门儿啊……”

张亮虽然未曾言语,却是深以为然。

眨眼之间,那战船便驶到张亮面前,船上一个兵卒大声喝道:“何妨胆大狂徒,竟敢私闯军港,还不速速离开!”

张亮大怒,立在船头喝叱道:“放肆!某乃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张亮,尔等胆大妄为,居然驱逐某之座船?再敢聒噪,信不信某治你一个藐视主帅之罪?”

他真是快要气炸了肺!

房俊骄狂也就罢了,就算张亮再是恼怒,也不得承认那黑小子确实有骄狂的资格。可是这华亭镇上上下下却没有一人将自己这个副总管当回事儿,简直岂有此理!

军法如山,难道真以为某不敢看你们的脑袋?

就在张亮心里想着是不是杀几个兵卒出出气,顺便震慑一下房俊的时候,面前这只小型战船上从船舱内“呼啦”一下钻出二三十个水军兵卒,另一条战船也堪堪驶到自己座船的左舷处,同样的二三十号兵卒涌上甲板。

“哗啦”

甲胄碰撞,几十张强弓劲弩拉弦上箭,遥遥指着张亮的座船。

刚才那兵卒高高举起手臂,大声道:“此乃皇家水师军港,与沧海道何干?阁下若想耍威风,尽可去你的沧海道水军,此地可不是你的撒野之处!奉劝尔等速速离开,皇家水师军港乃军事重地,闲人免进,擅入者即刻驱逐,否则,杀无赦!”

他高高举起的手臂就像是一支令旗,只要狠狠的挥下,必是飞箭如蝗、不死不休!

张亮闻言,差点一头从船头栽进水里去……

好么,如此强大的船队、森严的军港,居然跟沧海道毫无关系?若是按照这个该死的兵卒所言,自己这个沧海道的副总管,还真就没权利跑到皇家水师来撒野,不是一个系统啊!

张亮心中陡然升起一丝阴霾……

皇家水师,沧海道,这两个部门都拥有水军,又都在房俊的掌控之下,那黑小子会不会干脆将沧海道抽空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所有的精锐都抽调到皇家水师?

如此一来,自己这个沧海道副总管就算稳稳当当的上任了,也已经被房俊给完全架空,手下很可能连一兵一卒一条船都没有,就特么一个光杆大帅……

张亮越想越是心惊,也顾不得跟这个兵卒发飙了,他在船头拱手,大声问道:“某刚刚赴任,一头雾水,敢问沧海道的码头又在何处?”

他算是客气了,可那个兵卒就是个棒槌,完全没有面对当朝国公的觉悟,不耐烦的喝道:“谁特么知道沧海道的码头在哪儿?这里是皇家水师,最后警告一次,速速离开,否则将尔等视为擅闯禁地,格杀勿论!”

张亮身边的公孙节恼了,大骂道:“杀无赦,格杀勿论!你特么还能不能整出新鲜一点的词儿?张嘴闭嘴都是这两句,吓唬谁呀?”

公孙节是张亮的养子,更是张亮麾下第一猛将,备受张亮的宠爱信任,以往决胜疆场之时,每每悍不畏死冲锋在前,今日屡屡遭受折辱,早已憋了一肚子气,此刻面对这个水师兵卒,一股脑的全都爆发出来!

他就不信,难道房俊还真就敢将一位当朝国公、皇帝敕封的副总管当场射杀?

吓唬谁呢!

张亮也傲立船头,他也不认为这些小兵小卒的就敢朝着自己放箭。可是下一秒,他就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只见他兵卒大喊一声:“预备——”

所有的强弓劲弩都拉满了弦,就等着命令下达,便松开手指,箭簇如电的将敌人射杀!

“慢着!”

张亮大吼一声,冷汗都将流下来了!

“冷静,冷静,某这就退走,这就退走……”

言罢,张亮一矮身就从船头蹲下身,掩护在船舷之下,惶急的大吼道:“快走,快走!这帮王八蛋是真的存心想要谋害本帅,他们真的敢射箭啊!”

船上的养子们面面相觑,纷纷捂脸……

并肩作战多年,谁不了解谁呢?他们的这位义父、大帅,足智多谋阴险狡诈,可偏偏就胆小如鼠!每每冲锋陷阵的时候,要么他就躲在后头督军,要么就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精锐兵卒护卫,最是怕死的一个人。

公孙节更是暗暗叹气,他是不相信这些兵卒当真敢射箭的,别说水面擅闯禁地之类的,堂堂一朝国公,你们就当真敢当作一个细作给射杀当场?

不可能……

可张亮偏偏就怂了,他能怎么办?

只好恶狠狠的瞪了对面的兵卒一眼,指挥着战船掉头,离开军港。那两艘战船就在后面紧紧的缀着,直到张亮驶离了军港的范围,才大摇大摆的掉头扬长而去。

战船上的气氛极其压抑。

张亮都快气疯了……

他自隋末从军以来,哪怕是艰苦的时候,也没有受过这等气啊!先别说投降李唐以后屡立战功,官职爵位更是冒着烟儿的往上窜,直到现如今身居国公之爵位,又正值壮年,备受陛下信重,放眼天下谁敢给他这样的羞辱?

想想刚才在强弓劲弩之下的怂样,张亮愈发羞恼,当即命令战船再次停泊在码头边上,而后一言不发的钻进船舱不出来,下令谁也不准进去……

一众养子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最起码也得整明白了沧海道的码头和官署在哪儿吧?总不能就这么傻乎乎的在江面上飘着,被岸上无数的兵卒和劳工当成猴子一样观赏讥笑!

不过折腾了一天,此时日已西垂,通红的残阳斜斜的照在江面上,微风拂过,金鳞荡漾,各人俱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房俊那个缺德鬼中午准备的喂兔子的草料席面谁也没吃上几口,这时候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几个为首的养子们聚在一起,商议着晚饭如何解决。

上岸购买?

且不说华亭镇何处有酒楼餐馆众人一概不知,就算是打听到了,以他们殴打劳工和整个华亭镇对立的身份来说,会不会卖给他们吃食都不一定。

将战船驶离此处?大帅可是刚刚下令不许人去打扰,没有他的命令谁敢擅自决定全体离开华亭镇?

商议了一番,最后公孙节拍板,派出一艘战船前往海虞城,寻找酒楼餐馆购买饮食。而且看现在的状况,最好是连明天的伙食也尽数订好……

等到天色全黑,岸上的劳工也已收工,整个华亭镇都寂静下来,只有江水轻轻拍打船底发出的声响,令人昏昏欲睡。购买伙食的战船终于返回,海虞城市江东大镇,自是不缺这几百口子的伙食。

每一艘战船都将伙食分发下去,大家狼吞虎咽的吃了顿饱饭。公孙节奓着胆子敲响张亮的舱门送去美酒佳肴,幸好此时张亮已然冷静过来,洗手净面,享用晚膳。

用完晚膳,张亮将几个心腹养子召入舱中,紧急磋商,群策群力,思量着眼前的破局之策。可是商量来商量去,却依旧一筹莫展。

华亭镇是房俊的封地,而沧海道作为天下最为奇特的一个道,其职责是总管大唐海疆统帅大唐水军,因此并无固定的领地,只能寄居在华亭镇,完全处于房俊的掌控之中。

按说这并不是什么疏漏之处,房俊既是华亭镇的地主,又是沧海道的大总管,两者皆在他的控制之下,处于一地并无不可,还能加强掌控力度。

但是对于一心一意想要抢班夺权的张亮来说,不啻于走进了死胡同。在人家房俊的地盘,到处都是人家房俊的人,就算张亮是子房复生、孔明再世,又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这下子,算是彻彻底底的靠边站……

商量了一宿,也没商量出一条可行之策。

张亮忍不住困顿,打了个哈欠,无奈说道:“今日先到此为止吧,都回去好生动动脑筋,琢磨出一个反制的计策出来,本帅重重有赏!行了,都回去睡吧……”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舱外传来阵阵呼喊之声。

张亮心里一跳,赶紧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一行人呼呼啦啦来到甲板上,只见对面东岸的军港里船影幢幢,无数的战船悄无声息的驶出军港。

张亮吓得魂儿都快飞了,骇然道:“那黑小子难不成发疯,要趁夜将本侯置于死地?”

第八百四十四章 最彻底的架空

房俊敢不敢偷偷摸摸的把张亮宰了?

在没有来江南之前,谁若是如此问张亮,张亮必然嗤之以鼻,以为问出这话的话是个傻子。他张亮是谁?是随着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的猛将,是堂堂的当朝国公,一品大员!那房俊得有所丧心病狂,跟自己不死不休?

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好吧?

但是在来到华亭镇之后,这短短的一天之内接二连三的羞辱令张亮愤怒之余也感受到了无边的恐惧。为啥?那房俊根本就完全无视官场之上的规则,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如假包换的棒槌……

房俊敢不敢把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宰了?

张亮现在是真的心里没底。

张亮站在船头,双腿发软,恨不得一头栽进吴淞江里,躲在水底下不出来。

无数的战船趁着夜色从军港之内驶出,微薄的月光照在江面上,水波粼粼,惊心动魄。就连一向强横的公孙节都心里发虚,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音在张亮身边小声说道:“大帅,那啥……这里风凉,要不先会船舱里?”

您这站在船头,目标太大了,指不定哪里飞来一支狼牙箭就能要了您的命……

张亮这才醒过神,赶紧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就钻到船舱里去了。

公孙节稍稍松了口气,两忙命令船上的兵卒留神戒备。

可是等了半天,那些战船一艘一艘的张起风帆,纷纷从面前掠过,直奔吴淞口。

看这架势,不像是要对大帅下黑手的模样啊?

公孙节安心下来,好奇心又起来,看到面前一艘战船上人影幢幢,便奓着胆子大声问道:“对面的兄弟,深更半夜的这是搞什么动作?”

恰好对面的这艘船是刘仁愿的座船,刘仁愿正在船头看着兵卒挂起风帆,闻声,大声回话道:“奉大总管之命,出海剿匪!尔等速速退回舱中,不得打探消息,不得东张西望,更不得泄露军机,否则军法从事!”

公孙节差点气死,和着将我们当成细作了?

咱现在也是沧海道的水师啊,咱这船上还有一位副总管呢,你要不要这么狂?

公孙节当即反唇相讥道:“放屁!吾家副总管还在船上,尔等趁夜出海,事先却不通知副总管,已是藐视军纪,还敢在此口出狂言,简直胆大包天!”

甭管现在张亮被房俊欺负成什么样,那也是名义上的副总管。大唐军纪严明,如此大规模的出动大军,必然要有军中高层的联合手令,无论是否有将领不赞同这样的行动,最起码也要有知情权。哪怕是一军的最高统帅,也不能拍着脑袋在其余高级将领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意孤行。

这就是违反军纪!

公孙节义愤填膺,自认为抓住了房俊的小辫子,就算现下副总管被你压制的死死的,可是军纪是最起码要遵守的吗?哪怕只是走个过场,也得事先通知一下副总管啊!

谁知刘仁愿的回话差点把公孙节气疯掉!

“无知鼠辈,也敢大放厥词?此次行动皆是皇家水师的战船,某也是皇家水师的校尉,与你家那个副总管有个毛的关系?速速退回舱中,若是再敢口出不逊,定然将你军法从事!”

船舱当中的张亮连生气都生不起来了,心中一片悲凉。

自己只是沧海道的行军副总管,可房俊处处动用的都是皇家水师,明显已经将沧海道完全架空了,甭说房俊将自己羞辱的颜面无存威信全无,就算是顺顺当当的上任了,鬼知道这个沧海道有几艘舢板几个老卒?

亏得自己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开意气风发,心心念念的前来江南抢班夺权,谁知刚刚到了地头,便遭遇房俊当头一棒。自己现在到底应该何去何从?

张亮又是悲愤又是懊悔,郁闷得想要跳河……

*****

“大总管,是不是有些过了?”

苏定方看了正趴在案上仔仔细细观察海图的房俊,忍不住说道。

那张亮的来意和意图,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分明,华亭镇上下没有一个对他有好感。现如今的华亭镇蒸蒸日上,附近州县的穷苦百姓纷纷来投,人口与日俱增,愈来愈兴旺。况且水师当中又是新式的战船又是精良的甲胄兵器,装备越来越好,一切渐渐走上正轨,眼瞅着就将笑傲大洋,谁愿意来一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将大家伙辛辛苦苦创下的产业接收过去?甭说接收,就是摘个桃子大家都接受不了!

可那到底是朝廷是委派的副总管,有皇帝陛下的旨意,如此不将其放在眼中,肆意打压百般折辱,真的好么?

刘仁愿、席君买等年青的激进派兴致勃勃的拥护房俊的决定,估计就算房俊喊一声宰了宰了,这帮小子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嗷嗷叫着冲上去,来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但老成持重的苏定方却隐隐觉得不妥。

房俊看着海图,观察着此次目标所处位置附近的航路和地形,头也不抬,只是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你认为本侯为何要给陛下五块价值几百万贯的盐场?”

苏定方被噎了一下,心说难道不是你忠君爱国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华亭镇是你的封地,搞出盐场这么一个超级聚宝盆,怎么也得回馈给皇帝陛下吧?就这您把大头截留,小头给陛下的做法,苏定方都认为不太妥当……

和着到了最后,原来房俊是打着用钱封住皇帝的嘴,令皇帝不得不默许房俊在华亭镇任意妄为?

苏定方没话说了,吃人嘴短,就算是皇帝也一样,房俊这么一大笔钱送到手里,皇帝总不能一边笑呵呵的笑纳了,一边却痛斥房俊办事不着调吧?

他不得不承认,房俊的这一手玩得很溜,没毛病。

但是从张亮一方面来说,却有瑕疵。

苏定方觉得自己岁数大,应该起到帮助房俊是缺补漏的作用,而不是盲目的听从命令,看着这位大总管在作死的道路上越奔越远……

“大总管莫要小瞧了张亮,此君虽然胆小,但是诡计多端,纵横沙场多年立下功勋无数,在朝中还是很有一些人脉的,就算是陛下也对其颇为倚重。这样的人若是发起狠来不管不顾,后果着实难料。”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将张**得如此惨状,万一那厮急眼了,可也不好收场。

房俊自然苏定方的顾虑,不过他全不在意。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房俊不会做得如此不留余地,防备着对方铤而走险。但是对于张亮,他一点都不怕,因为这货实在是屁股不干净,只要稍微施展手段,就能令其万劫不复。

真起身,房俊笑道:“苏都督的顾虑,本侯心中有数。只是那张亮若是心甘情愿的蛰伏也就罢了,本侯自然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呈给陛下的功劳薄上也有他的一份。可若是当真不安好心,想要给本侯玩点阴的,本侯分分钟教他做人!”

苏定方释然。

他所顾虑的便是张亮铤而走险、不顾一切,唯恐房俊一时大意,被张亮有机可乘。现在见到房俊信心满满,他也就放了心。房俊此人他也算是稍有了解,平时看上去或者就是一副纨绔样,但其实谋划极其周详,心思缜密,他既然想得到,那就一定有妥善的安排。

自己还有啥可操心的?

这等阴谋诡计的明争暗斗非是他所擅长,更不为他所喜,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心思都用在水师之上,无论日常的操练亦或是不是的出海剿灭海盗,都用尽生平所学,努力使得这支水师今早成为称霸大洋的雄狮劲旅,一展胸中抱负……

第八百四十五章 炸响新时代(上)

放下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苏定方顿时心中一松,将精神注意到即将到来的海战上来。

“大总管为何不允那侯赛因上船?”苏定方对此疑惑不解。

按说这次出海剿灭海盗,名义上是受到侯赛因的委托,毕竟接收了人家丰厚的报酬,甚至还有贵若珍宝一般的远洋海图!可是大军出海,却将雇主丢在一艘货船上跟在船队的最后,只能在水师攻占海盗的

窝点之后才能允许其上岸,搜救他的侄子和族人,这就有点不顾情面了。

房俊坐到舱中的椅子上,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轻轻啜了一口,说道:“因为此战我们将会实验最新式的兵器,要根据战场上的情形不断的去测试效果,不能让那些胡人知晓我们的秘密。”

苏定方恍然道:“火炮?请恕末将见识浅薄,那火炮当真能如同大总管所言,可以成为海战利器?”

这些时日以来,苏定方一直领着水师在海上分批操练,虽然知晓房俊在制造局里制造出一种名为“火炮”的新式火器,但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却一头雾水。

房俊傲然道:“何止是海战?有了此物,以后的战争将会完全改变形态,即便是卫公这般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也得在其兵书当中对以往的谋略战策进行更改!”

冷兵器和热兵器,虽然只是差了一字,但是在战争形态上来说,却是天翻地覆的改变!在冷兵器时代,哪怕是实力对比最悬殊的骑兵冲阵步卒,死亡率也不过在两成左右。一直军队若是死亡两成,负伤往往会达到四城甚至更多,就算是再精锐的部队,在如此的伤亡率面前,都得崩溃!

史书上动不动就出现的“全军尽墨”等词汇,要么是刻意夸大以彰显其功,要么就是死的死伤的伤俘虏的俘虏,整个军队的编制完全消失。

当真将一支部队彻底歼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当然,如同白起那般一次性的坑杀几十万人的杀俘不算……

但是在热兵器时代,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一场战役几十万人的死伤算的什么?

一支数万人的部队被全歼又发生过多少次?

当热兵器出现的那一天,人命也就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而已……

冷兵器时代的海战,无非就是弓箭覆盖、近身对撞、然后接舷。可是到了热兵器时代呢?远远的一炮轰去,一艘战船便随即沉默,全船兵卒尽皆葬身鱼腹。

战争的规模,已然没有了上限。

再如何坚固的战舰,也抵抗不了小小的几枚鱼雷……

苏定方被房俊的话震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想要反驳,张了张嘴,终究顾及的颜面,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语。

卫公李靖不仅是苏定方的长官,也不仅仅是他是老师,更是他此生最最崇拜的军神!

李靖之用兵,早已臻达出神入化之境界,以少胜多根本就算个事儿,出其不意、神兵天降、歼敌与无形之中,方是最基本的追求!

而房俊是个啥?

除了捞钱是把好手之外,这厮懂个屁的打仗!

苏定方敢毫不骄傲的说,若是给他和房俊同样的兵力在战场之上对阵,自己完全可以将这个纨绔子弟虐的死去活来!

就你这样的,也敢置喙卫公的兵法?

苏定方翻了翻眼睛,决定无视房俊的狂言,全当自己听了一个实在不好笑的笑话……

*****

火礁岛在海中洲群岛当中算得上是名列前茅的,此岛占地极广,有山有河有港口有淡水,人口自然不少。

而“青皮蛟”的名号,在东海群盗当中更是响当当的名堂!

清晨的火礁岛安宁静谧。

海风吹拂着海浪,发出沙沙的响声,艳阳东升,金色的照样照射得海面金光鳞鳞,仿佛万条金蛇蜿蜒蠕动。温柔的海浪舔舐着港湾里船舶的船底,使得船舶微微摇晃。

当一支庞大的船队在天际的海平线出现,港湾里瞬间响彻刺耳的号角声,打碎了这一片宁静的恬和。

无数衣衫不整甚至赤着双脚的精壮汉子自岛上各处的房舍中跑出,涌向港湾的战船。栈桥上踏板搭起,海盗们各个身手矫健飞跃上船。

寻找兵器,挂上船帆,绞起船锚,无数的战船缓缓掉头,鱼群一般争先恐后的驶出港湾,向着远方前来袭击的朝廷水师扑去。

甲板上的海盗拔出横刀,手持长矛,弓弩上好了弦。船两侧的拍杆挂上了带着铁链的铁锤,船首的冲角张牙舞爪,人人刀枪雪亮,皆是经年累月海上厮杀的好汉。

杀气腾腾的直扑远方的水师船队。

????“青皮蛟”焦世勋看着这样的阵容,志得意满,雄心万丈!东海之上除了除了最大的一股海盗张铁城的船队,还有谁是他焦世勋的对手?

朝廷水师?

呵呵……

焦世勋的嘴角挂着自矜的笑容,傲立船头,心中充满不屑。就算他房俊再是如何英武,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也根本不可能组建起一支无往不胜的水师。

水军与步卒不同,跟骑兵略有相似,那就是对于兵卒本身的素质要求太高!一个优秀的渔民,可以自己驾舟出海,却绝对不能代表就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水军!

难道那房俊将自己也当成盖大海那等小打小闹的小虾米么?

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纵横大洋横行无忌的海盗!

????无数战船在海面上竞相前进,海盗船上的喽罗们同他们的匪首焦世勋一样胆气冲霄,丝毫不担心即将到来的战斗。在他们看来,与朝廷水师的交战根本不用耗费多大的力气,自己这方是几乎每天横行在大海之上杀戮劫掠的壮士,水师那边则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府兵,一旦两支船队接舷交战,那和到自家后院里捉只鸡杀了吃肉有什么区别?

唯一让海盗喽啰们有些打不起精神的,便是朝廷的水师即不会携带大量的金钱货物,又不会有鲜嫩的小娘子,就算将水师杀个一干二净,抢来的船只也不可能给喽啰们没人分一艘。

没有动力啊……

两支船队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相向行驶,越来越近。

焦世勋的座船冲在最前,他目力极好,远远看着对方迎头冲来的为首的四艘战船,看上去有些怪模怪样。

船帆很大很白,满满的吃着风鼓胀而起,船身却狭窄修长,焦世勋心里就在打鼓——这几艘船实在是开的太快了!

修长的船身在海面上劈波斩浪,竟然当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驰,其速度竟然丝毫不逊于陆上之奔马!

不过焦世勋也只是震惊于对方这几艘船的速度太快而已,对于即将开始的战斗却是信心十足。

自己的战船立四桅,左右各八橹。士兵摇橹加上船帆吃风,速度极快。而且船身势大力沉坚固耐操,远则箭射,近则冲角撞击、拍杆拍打,接下来与敌接舷交战,手下的悍匪面对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平民,自然是一击即溃无有不胜。

这个房俊难道是傻的么?

真当自己是盖大海那等不入流的货色,想要再来一次大获全胜?

真是天真呵……

两支船队迅速接近。

焦世勋命令船上的旗手打出旗号,各船上的喽啰们做好准备。

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在焦世勋的眼前。

只见水师当中跑得最快的那四条船陡然在海面上划出一个圆弧,船尾洁白的水流显现出一道半圆的轨迹,以侧舷对着自己。

然后,一声沉闷的雷鸣在耳畔炸响。

那四条敌船上火光一闪即逝,随后腾起一蓬蓬黑色的烟雾。

焦世勋简直不可置信,敌船着火了?

第八百四十六章 炸响新时代(下)

焦世勋是个极其谨慎之人。

在这海盗林立的海中洲,若是没有几分谨慎小心的性格,如何能混到今天这等威风?当海盗的确实力很重要,但是一味的逞强斗狠绝对只是不入流的小蟊贼,想要作威作福一呼百应,根本不可能。

在看到远处快速驶来的这四艘怪模怪样的帆船之时,焦世勋心中就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试想,作为一个纵横东海多年的老海盗,居然连对方的船型都未见过,岂不是一件超脱常理的事情?怎能不叫焦世勋心惊肉跳?

尤为重要的是,前方驶来的敌船越来越近,整体轮廓已经非常清晰,却发现敌人船上床弩、拍杆什么的统统都没有,唯一的特点就是开的快。难道水师的这种新式战船就是依靠速度用船首的冲角来撞击敌人?

这完全不符合海战的要求啊……

就在焦世勋疑神疑鬼之时,一声轰隆隆的炸响震荡耳膜,已经放缓船速并且在前往海面上完成一半转向的敌船突然冒出火光,紧接着一股黑烟腾空而起。

焦世勋睁大眼睛,莫名其妙。

然而未等他嘲笑水师的新式战船居然尚未交战却先行起火,便陡然发现眼前出现一个黑影。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如同闪电一般迎面奔袭而来,立在船头的焦世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便一矮身。

“轰”的一声巨响在身后响起。

焦世勋讶然的牛头看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只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干精锐海盗此刻横七竖八躺倒一片,四五个体格精壮的海盗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到一般,骨断筋折血肉模糊,惨叫声和惊叫声这时才响起。

而不远处的舵楼则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坚固的木板破碎开裂。

怎么回事?

焦世勋迷茫的睁着眼睛,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刚刚还好好的,怎地就突然倒了一地,血肉横飞?

他抬头看了看天,瓦蓝瓦蓝的万里无云,难得的好天气,可刚刚的炸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老子坏事做尽、丧尽天良,老天爷旱天打雷要收了我去?

*****

“打中了!”

“打中了!”

新式战船上一片雀跃欢呼。

说实在的,连续多日的操练,使得战船上的炮手们明白这种火器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准星实在偏得离谱。敌船距离太远,瞄准本就不易,再加上火炮发射的时候会产生非常强大的后坐力,使得炮身难以遏制的发生移位,准头就更偏了。

开战第一炮就打中目标,简直就是七十岁的老汉一发得子那样的概率……

“清理炮膛!”

“装药!”

“填弹!”

“准备——”

“放!”

虽然各个兴奋不已,但是火炮长的命令立即下达,炮手们只得压抑住兴奋的心情,按照平时操练的流程迅速完成自己的工作。

先用扎着猪鬃的刷子清理掉炮膛内残留的火药残余物,紧接着将定量火药的纸包放入炮膛,最后将圆圆的失信铁弹装填进去,用长长的铁钎子将其捅到炮膛的底部。

战船在运动,射击的角度也要随之调节。

片刻之后,四艘战船上的四门火炮再次发出怒吼,四枚铁弹被火药推射出去,较小的炮管长度和较大的口径,使得炮弹的初速极低,即便如此,炮弹的出膛速度也几乎达到了人眼的极限。

远处的海面上连续溅起四朵洁白的浪花,四发炮弹无一例外的落空。

炮手们并未气馁,迅速的按照规制的流程快速操作,装填炮弹。而率先脱离主力的四艘战船则在海面上完成了转向掉头,风帆只是升起了一半,速度便已经跟全力追赶而来的敌船保持同步,一面向着主力船队的方向撤退,一边不停的开炮。

一时间,海面上炮声隆隆,一朵朵黑烟腾空而起,一朵朵水花飞溅。

海盗船似乎见识到了火炮的威力,不断的加速想要追上新式战船拉近距离来一个接舷战。可水师的新式战船速度太快,就这么在前头慢悠悠的吊着,几乎保持着相同的距离,火炮不断的发射……

现在的火炮既没有瞄准装置,稳定性也差,准确率自然让人蛋疼。不过不停的炮击总算是量变引发了质变,其中一枚炮弹幸运的击中敌人旗舰的水线部位。

在携带着巨大动能的铁弹面前,敌人旗舰的船板就像是破纸一般被轻易的撕碎,海水在重力的作用下疯狂的涌进铁弹击碎的缺口,只是片刻之间,敌船已经开始倾斜。

甲板上的海盗乱哄哄的乱窜,开始的时候还尝试着下到舱底补救,但是随即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开始有人跳入海里游向友军的战船,使得整个船队瞬间乱成一团。

焦世勋魂儿都快吓飞了,该死的水师这是什么武器?

距离这么远,就能使得己方损兵折将,甚至连自己的座船都被击中!感受着脚下的座船缓缓的倾斜,船头渐渐下沉,耳边响彻着炮声和属下劝解其弃船的喊声,焦世勋只觉得一颗心冰凉凉的随着座船不断的下沉。

仅仅只是四艘怪模怪样的新式战船,装备了这种威力强大的远射武器之后便能让自己座下的这艘战船毫无抵抗能力的沉没,若是有十艘、一百艘这样的新式战船,诺大的东海,也将再无海盗的立锥之地……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思虑以后的时候,若是不能击溃眼前的这支水师船队,一旦被其衔尾追杀,自己辛苦创下的这点家业就将毁于一旦!

没办法了,硬着头皮往上冲吧,狭路相逢勇者胜!

焦世勋一咬牙,大吼道:“都特么给老子镇定!咱们这么多船,他能打得沉几艘?听老子的号令,都给我往前冲,只要接舷,就让这帮小崽子知道我‘青皮蛟’的厉害!”

他在海盗当中威望极高,这么一喊,迅速稳定了军心。

是啊,水师的这种武器虽然威力很大,隔着这么老远也能击沉战船,但是只要靠近了接舷战,这帮泥腿子出身的小崽子怎么可能是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海盗的对手?

没说的,冲冲冲,只要冲到近前,那就胜利在望!

焦世勋放弃已经开始缓缓下沉的座船登上临近的一艘战船,升起旗帜下达了冲锋的号令,“呜呜”的号角声中,无数的海盗船打了鸡血一般疯狂的前冲!

当火炮再次击沉一艘敌船之后,水师的主力和疯狂冲来的海盗终于狭路相逢!这个时代的海战,为了发挥冲角的威力,向来是船头对着船头冲击,其次才是舷侧拍杆拍击、弓弩劲射,最后接舷肉搏。

两支船队就像是两群愤怒的公牛,在辽阔的海面上狠狠的撞在一起!

“砰、砰、砰”

冲角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接连响起,船身不够坚固的战船被撞得船体断裂、龙骨扭曲,站在船舷便的兵卒不断被震荡落水,惨叫一片。

然后,飞蝗一般的箭矢在海面上飞射,双方的兵卒不断有人惨叫着中箭,战况惨烈。

只是片刻的功夫,双方战船交错,最惨烈的接舷战到来!

海盗们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丝毫不惧激射而来的箭矢,哪怕有人中箭也只是惨哼一声倒地,其余人都红着眼狠狠的盯着面前的水师战船,就等着距离再近一些,就跳到对方的甲板上大开杀戒!

而水师战船上的兵卒亦都整齐的列阵,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战!

船身交错,船舷离着船舷越来越近!

第八百四十七章 新时代来临之前的迷茫【求月票】

海盗们凶性大发,齐齐的狂吼一声,光着脚板就涌到船舷一侧,挥舞着手中杂七杂八的兵器,疯狂叫嚣谩骂,各个凶悍异常!

反观水师这边却是队形严整,兵卒们各个紧紧抿着嘴,握着横刀,沉默相对却有杀气弥漫。

就在两船的船舷越来越近的时候,水师船上突然传来一声声的大吼:“预备,投!”

在前排严阵以待的兵卒身后,一片黑乎乎的玩意腾空而起,向着海盗船上投掷过去。

海盗们有些迷糊,眼神跟着他黑乎乎的东西移动,直到那东西飞跃两船只见的海面落到脚下,叽里咕噜的在脚下滚动。

这是啥玩意?

海盗们瞪圆了眼睛,不明白水师将这些黑蛋子扔过来干啥。咦,这玩意咋还冒烟儿?

这大概是大多数海盗们这辈子最后的疑惑,因为在下一刻,狂暴的炸响面震破了耳膜,眼睛里充斥着陡然闪现的火光、黑烟、以及无数四溅飞射的碎片……

“轰轰轰”

震天雷在敌船的甲板上炸响,铸铁的弹壳被火药的膨胀力撕碎,弹壳上事先铸造的纹路使得整体瞬间变成无数的预制碎片,在火光烟雾中肆无忌惮的毫无规律的飞射,狠狠的将阻挡在面前的一切事物撕碎!

鲜血飞溅,骨断筋折!

只是一瞬间,海盗船上便如同被飓风扫荡了一遍,刚才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海盗们在甲板上翻滚哀嚎,哭爹喊娘。震天雷巨大的威力不但使得甲板上的海盗伤亡惨重,更炸开了甲板,不少海盗打了个滚便从甲板的破洞中滚落到船舱里……

水师这边的兵卒则面无表情,掷弹兵在统一的号令下,又是一轮震天雷掷出去。

“轰轰轰”

海盗船上烟雾弥漫,惨叫连天。

震天雷的威力能够震塌甲板,却无法破坏船体的龙骨和船舱里边,是以遭受震天雷攻击的敌船看似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实则主体并未遭到破坏。

船舷终于相接,不过此时的海盗们早已哭爹喊娘,哪里还有半点威风?水师兵卒在长官的命令下纷纷跳上敌船,伤者尽数斩杀,余者全部俘虏。

焦世勋耳中充斥无数的炸响声,惊得魂不附体。

“火器!这是神机营的火器!”

焦世勋终于回过味来,狠狠一拍大腿,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在陆上神勇无敌可以炸得突厥狼骑狼奔豕突的震天雷,居然可以应用在海战当中,而且似乎威力更甚!

完蛋!

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攒下来的家底,一战就尽数交待!

焦世勋目眦欲裂,狠狠的瞪着前方已然停止炮击的新式战船,双方此刻的距离已经不足十丈,刚刚还雄心壮志满怀信心等着接舷战的焦世勋不得不咽下心口翻腾的血气,恨恨的一挥手,下令道:“传令下去,全部撤退,让大家……各安天命吧!”

事已至此,唯有趁乱撤退,方能保住一命。

至于到底能有多少人逃脱,焦世勋简直都不敢去想……

有谁能想到,海中洲一等一的海盗“青皮蛟”,只是甫一对阵,便大败亏输、丢盔弃甲?

身边的心腹得令,忙不迭的通知船上的海盗,一边转舵,一边用旗号传令所有的船只撤退。

焦世勋一身甲胄,盯着眼前的新式战船,发现船上有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好似筒子一样的玩意被兵卒们转动,将黑乎乎的圆口对准了自己。

紧接着,有人挥动了旗子……

焦世勋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卧倒!”便扑倒在船舷的下方。此时的甲板上由于刚刚准备接舷战,几乎所有的海盗都手持兵器站在那里。

听了焦世勋的呼声,海盗们尚未回过神,便听得又是一声炮响。

紧接着,就好似飓风席卷而来,无数的铁砂被火药的庞大力量推射而去,几乎笼罩了船上面对水师这一面所有的空间。

“噗噗噗”

携带着狂暴动能的铁砂如同一场钢铁风暴,将它们面前所有的阻碍统统撕碎!

焦世勋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吓得呆住了。漫天的鲜血喷溅,血雾濛濛,船上所有的一切都被撕碎,血肉飞溅,木屑横飞,骁勇善战的部下躺在血泊里哀嚎翻滚,其状之凄惨,宛若地狱!即便是杀人不眨眼的焦世勋,也觉得一股寒气自小腹升起,瞬间席卷全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这特么是什么武器?!

焦世勋胆都吓裂了,他不敢起身,自是卧倒在船舷下,疯狂的大叫:“快转舵,快转舵,快跑啊……”

新式战船上的兵卒也被第一次试用的“霰弹”吓住了!

额滴个天爷!

这玩意也太吓人了吧?

若是对着人轰上这么一炮,怕不是整个人都给轰碎了?

哪怕敌人有千军万马,只要有大炮在手,有这种“霰弹”,也照样怡然不惧,来多少轰死多少!尤其是这种接舷的海战,一炮轰过去,一船人都得给撕成碎片……

这仗还用打么?

离得远远的轰特娘的就是了!

兵卒们兴奋了,立即通知船上的长官,开始追击!

新式战船的速度最快,专门挑选那些刚刚一直在后面未曾遭受到震天雷攻击的敌船,追上去就用“霰弹”轰击。炮手们全副甲胄,根本无惧海盗的弓箭,抵近了一炮轰去,敌船上的海盗便鬼哭狼嚎血肉横飞……

没有比这个更带劲儿的了!

四艘新式战船仿佛发现了有趣玩具的孩子,追击,炮轰,下一艘……

当太阳渐渐升到头顶,这场海上实力悬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房俊站在旗舰的船首,放眼望去,海面上全都是乱七八糟的战船,几乎每一艘敌船都破败不堪的冒着浓烟,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海面。

这一次出海剿匪,房俊并没有乘坐那艘五牙战舰。

那玩意虽然很拉风,但是在海上行驶实在危险系数太高,哪怕遭遇到一场规模稍大的风浪,都有沉没的危险。房俊可不想自己来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随船沉没喂了一千多年前的鲨鱼……

苏定方静静的站在房俊身侧,稍稍落后一个身位,面容古怪。

在长安的时候,屡屡遭受排挤打压的苏定方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在水师当中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让那些以往冷嘲热讽的家伙们都看看,我苏定方的能耐!

然而在刚刚的这场战斗当中,作为水师都督、战术的指挥官,整场战斗几乎除去“追击”和“迎战”的命令之外就没有下达过任何的战术安排,然后就大获全胜了……

我的价值从何处体现?

苏定方迷茫了。

是海盗太弱了?

显然不是。作为肆虐东海的三大股海盗之一,“青皮蛟”的实力绝对称得上雄厚。别说行驶海上的商队被其肆意劫掠,就连一些小国都的眼睁睁的看着“青皮蛟”在其沿海城市登陆,烧杀劫掠**掳掠,而毫无抵抗之力。

毫无疑问,是这支皇家水师太强了!

强在什么地方?

不是兵卒的素质,不是战术的优势,而是无与伦比的装备。

新式战船、青铜火炮、震天雷……

正如房俊所言那般,“本侯不会什么调兵遣将,本侯只需要凭借强大的装备,对敌人保持碾压就行了”!

没错,碾压!

眼前的这一场战斗,就是彻头彻尾的碾压!

纵横东海的“青皮蛟”在各种新式装备面前毫无抵抗之力,连一丁点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到,就被狂风扫落叶一般彻底击溃。

若是大唐的所有军队都这般发展下去,是不是只凭借装备的先进便能横扫天下?

可是……难道兵卒的素质、临战的运筹帷幄,就全都不需要了么?

历代名将所编纂遗留下来的兵书战策,就统统变成废纸了?

苏定方脑子乱成一团,找不到答案……

第八百四十八章 苏定方的感叹

被远远的放在大后方的侯赛因此刻心焦如焚。

并不仅仅是担忧被海盗捉去的侄子的安危,远方那隆隆的宛如雷鸣一般的声响和弥漫了整个天空的黑色烟雾,使得侯赛因知道他此处不远万里来到大唐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而那个由阿拉伯商人从西域带回麦地那的传说也终于得到了证实!

据说在大唐征伐高昌国的战争中,唐军使用了一种新式的武器,一队辎重兵凭借这种武器两次击败了突厥狼骑的冲锋,大获全胜!

这个消息传到麦地那,立刻便引起了哈希姆家族的重视。

别看现在打着穆罕默德旗号的穆、斯林军队在欧亚大陆狂飙突进,先后征服巴格达和大马士革,又在向北非进军,实际上漫长的战线和越来越捉禁见肘的兵力已经使得哈希姆家族不堪重负,一旦某一个决策的失误,就可能立即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种新式武器的出现,使得哈希姆家族看到了希望。

辎重兵都能凭借着这种武器击败骁勇善战的突厥狼骑,若是阿拉伯的勇士掌握了这种武器,必然能够横扫欧亚,使得穆罕默德的光芒照耀所有的土地!

于是,便有了这一次的远东之行。

只不过由于哈希姆家族内部出现了一些混乱,他的主人,穆罕默德的女婿阿里面临着危机,他便将阿里的儿子小侯赛因带走,不得不放弃陆上的丝绸之路该走水路,只是没想到远东的海盗如此凶悍,将他的船队打了个落花流水,甚至劫走了小侯赛因……

现在,唐国的这种新式武器终于露面,侯赛因有信心得到这种武器的制造方式,在这个目的上,多少财宝,多少海图,统统可以交易!

那位尊贵的侯爵是一位年青的贵族,年青人喜欢什么?

财富、美女、珍宝,如此而已。

侯赛因心脏快速跳动,亟不可待的想要到交战的区域去看看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以及使用方式。可是前后两艘唐国的战船紧紧的控制住自己,除了只能听到那仿佛真主阿拉的怒吼一般的隆隆鸣响,却无法见识到那种武器发挥威力之时的场景……

*****

海面上的战斗以及接近尾声,除了剩余的十几条完整的海盗船依旧在拼了命的逃脱之外,余者尽数被俘虏。而在新式战船超强的速度面前,这些海盗船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子,终究难逃被歼灭的命运。

被俘的海盗被水师兵卒牢牢看管,未免引起大规模的骚乱,重伤者被统一运送到几艘船上,集体斩杀。房俊很重视这些免费的劳力,但是他也明白,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来说,这些重伤者根本不可能活下去,与其让他们在悲伤绝望和无尽的伤痛中慢慢死去,还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

这样倒更显得人道一些……

上千被俘的海盗被集中看押在十几条残破但是尚能航行的海盗船上,被二十几条全副武装的水师战船押赴牛渚矶的南山矿场。这一批“生力军”的抵达,无疑将会使得南山矿场的产能得到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也算是废物利用……

苏定方开始打出旗号,收拢部队,径自前往火礁岛。

这一场战斗就发生在距离海湾不远的海面上,隆隆的炮声、腾起的黑烟、惨烈的厮杀,几乎全都被岛上的海盗看在眼里。然而,这些穷凶极恶的海盗没有去思考为什么自己的主力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全军覆没,而是一个个都将自己武装起来,弓上弦刀出鞘,负隅顽抗到底!

房俊站在旗舰的船头,看着岸上的海盗们组织起阵势打算抵御水师的登陆,不由暗暗摇头。

大炮刚刚制造,尚未普及,震天雷也刚刚得到李二陛下圣旨可以使用,新式战船除了这四艘之外大部分都还静静的躺在船坞里。即便这样也能在海上将“青皮蛟”的船队一击即溃,那么陆地上的海盗还有抵抗的必要么?

苏定方郁闷的命令麾下打出旗号——全面登陆!

房俊奇道:“苏将军因何愁眉不展?”

仗打到这份儿上,几乎可以用“兵不血刃”、“所向披靡”来形容,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完全就是一场教科书一样的海战,可是瞅瞅这位的脸色,好像仍旧非常不满?

老兄,知道你是名将,可就算你是军神在世,难道还能将这场仗打得更好么?

难不成还想吹口气海盗们就全部缴械投降、纳头便拜?

他哪里知道苏定方的心思却跟他是完全相反的……

苏定方看着港湾内蜂拥向码头、浅滩的水师战船,郁闷的说道:“末将突然发现……好像自己全无用处。”他指了指为首的几艘海船甲板上一队队全身甲胄的“重步兵”,无奈说道:“远处火炮轰击、近处震天雷肆虐,再加上这些几乎刀枪不入的重步兵,哪里还需要将领们制定什么战术?什么运筹于帷幄之中、什么决胜于千里之外,统统都是笑话,等到船坞里的那些新式战船下水服役,速度足以碾压这世上所有的战船,敌人跑都没法跑!只要开战,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碾压,天下无敌了……”

听着苏定方的抱怨,房俊呵呵笑了起来。

原来这位是感到失落了……

也难怪,一个一心想要展示自己能力的教练,突然发现自己的球队已经强大到毋须制定任何战术就能碾压所有的对手,那种“拴狗冠”的滋味的确不是那么的美妙……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包括我们的震天雷、火炮甚至是新式战船,虽然现在无敌于天下,也可以通过严密的管控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秘密不至于泄露,但是终归有一天会被敌人学去。”房俊笑着说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火炮、火药这种技术含量极其低下的武器?

甚至都不用盗取技术,只需要某一天某一个人灵光一闪,就能洞悉其中的秘密,进而仿制成功。想要依靠这些低级的武器保持对敌人的碾压,是极其不现实的。

“技术在不断的进步,这不是谁想封锁就能封锁得了的。我们需要做得其实也很简单,既然已经领先了整个世界,那么就让我们一直领先下去。等到敌人学会了火炮的铸造技术,我们的火炮已经进化到可以一炮就击沉一艘战船,不照样还是碾压?世上从来都没有最完美的战术,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在现有武器装备的基础上,开发出最适合的战术。相信我,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比如这一次的海战,看似我们大获全胜,敌人丝毫没有反抗之力,但是等到回去统计一下战果,详细研究一下战术,就会发觉有很多的地方其实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发现错误,改正错误,在下一次的战争到来之时,保证再不犯同样的错误!”

房俊循循善诱,给苏定方灌输着新时代的战争理念。

武器装备在日新月异的进步,指挥官的理念也必须紧随其后的改进。热武器已经登上历史的舞台,却依旧使用冷兵器时代的战术,岂不是暴殄天物?

那简直就是拖了历史的后腿,不可原谅!

苏定方精神一震,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大总管的学堂就是为了培养适应新式武器下的兵卒和将领,而那个什么制造局,便是不断研发、改进武器的工坊?”

房俊欣慰的拍拍苏定方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第八百四十九章 登陆战

这话说得……

把苏定方气得满脸通红!

你的爵位是比我高,你的官职是比我大,可我苏定方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将领,最起码岁数都快是你的两倍了,你得有多厚的脸皮,能拍着我的肩膀说一句“孺子可教”?

眼看苏定方有发飙的迹象,房俊发觉自己的玩笑似乎有些过头,赶紧转移话题道:“登陆战已经开始,让那个胡商侯赛因也来看看吧,一方面让他认认人,别被咱们的兵卒失手把他的那个侄子给干掉了。另一方面,也向他展示一下震天雷的威力,说不定还是个潜在的大买家呢……”

苏定方顿时眼睛都瞪圆了,失声道:“你要卖震天雷?大总管,这个可万万使不得,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李二陛下连神机营都要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里,可见对于火器是多么的看重与忌惮。你现在居然想要把震天雷当作货物一样卖掉,岂不是活腻歪了?

房俊摆摆手:“你不知这震天雷的制造方法其实非常的简单,就算我们不卖,用不了多久,制造的秘方也会被研究出来。到时候鸡飞蛋打一无所获,还不如现在赚点好处。”

火药这个东西,实在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现在的民间就有不少炼丹的道士其实已经掌握了火药的制作方法,只是他们尚未意识到这种参合了几种矿物的东西能够产生如此之大的威力而已。

虽然就算民间的制作方法是多种草药和多种矿物混合起来的配方,配比不够精确未能发挥火药的最大威力,其中还参杂了很多无用的药物或者矿物,但是又有多大的影响呢?

震天雷的横空出世,必然会导致火药配方的提前问世。

而大唐又是个开放的国度,胡人、蛮夷遍布大唐的各大城市,一旦民间这种火药的配方出现,就会用极快的速度传播开去,朝廷根本无法管控。

只要火药的配方弄明白了,火炮的铸造方法更瞒不住人,除非房俊将火炮造出来之后锁在库房里,永远不见人……

所以接下来,房俊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提纯火药的原料,看看能不能搞出无烟火药,另外便是改良冶铁技术,提升钢铁质量,提高火炮的口径和威力。

“这个……”苏定方无言以对,火药的配方在大唐是最高等级的机密,甚至比皇帝今天穿着什么颜色的亵裤都重要,他根本不知其中究竟。

不过作为火药的创造者的房俊说出这样的话,苏定方自然无法反驳。

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以房俊的精明,显然不会自己给自己挖抗找不自在。便不再理会,向身后的兵卒招招手,命其给后方的战船打出旗号,让那个侯赛因立刻登陆。

一直被隔离战场的三艘战船快速驶进港湾,靠向码头。其中两条是全副甲胄的水师兵船,另一艘则是船体狭长的阿拉伯海船,正是侯赛因的座船。

房俊站在船上,摸着下巴,琢磨着这个侯赛因既然是哈希姆家族的人,为何要远涉重洋来到远东呢?现在的西亚可是四大哈里发时代,到处举着穆斯林的旗帜攻城掠地疯狂扩张,想要将穆罕默德的荣光传遍全世界!这位不再军中搏一个功勋前程,却偏偏要跑到遥远的远东……

其行有悖,其意自深呐。

一艘一艘海盗船被俘虏,一船一船的海盗被押解运走,侯赛因早就等不及了。得到房俊允许他登陆的旗号,他便不停的催促驾船的仆人,快一些,再快一些!

刚才那隆隆的震响离的太远,只见到一朵一朵腾起的黑烟,却没有见到那种火器的真正威力。现在水师在进行登陆作战,必然会大规模的使用那种火器,自己可得抵近了观看,或许就能看出那么一丁半点的实质呢?

要知道,他可是哈希姆家族最出类拔萃的冶铁工匠……

等到他踏上火礁岛的陆地,眼前的一幕再一次深深的震撼了他的心灵!

全副甲胄的重步兵已经武装到牙齿,一队一队的登陆,有条不紊的向着岛上进发。前方也有海盗在抵抗,但是他们的弓箭落到重步兵的阵中,除了“叮叮当当”一阵乱象之外,没有一丁点儿的杀伤力。而唐军水师这边,远处射箭,抵近了投掷一种黑乎乎的铁疙瘩,两轮攻击下来,等到冲到海盗的阵地,除了身上插满箭矢或者浑身筛子一样往外冒血的海盗在满地打滚的发出凄厉哀嚎之外,根本没有一丝半点的抵抗。

唐军的水师便挥舞着雪亮的横刀,将重伤者屠戮,轻伤者俘虏,缓慢但是坚定的向着岛屿的深处推进,所向披靡,无可抵御……

侯赛因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亲眼见到了那黑乎乎的铁疙瘩只要用一根火把点燃,然后投掷到敌人的阵地上,就会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腾起一股黑烟,凶悍的海盗便会割麦子一样一片一片的倒下。

就是这个东西!

穆罕默德的子孙想要得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只要有了这个东西,哈里发的军队就能东征西讨,让穆罕默德的荣光照耀整个阿拉伯,整个世界!将所有的异教徒统统变成奴隶……

登陆战很费时,但是无惊无险。

武装到牙齿的唐军水师缓慢的推进,但凡抵抗在面前的海盗,全部被清除一空。

一个时辰之后,唐军解救了被围困在一处山洞里的阿拉伯商人……

小侯赛因见到自己的叔叔,清秀的小脸儿露出笑容,似乎没有惊吓和恐惧,笑呵呵的扑到叔叔的面前,说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亲爱的盖迪尔。”

没错,“侯赛因”的真名叫做盖迪尔,因为要掩护在船队之中的阿里的儿子小侯赛因,他故意给自己叫做“侯赛因”,以此来迷惑麦地那的敌人,让别人以为这支船队的首领是一个叫做“侯赛因”的人……

盖迪尔差点哭出来,他匍匐在小侯赛因的脚下,亲吻着他残破的靴子,激动的说道:“我亲爱的主人,是安拉的仁慈保佑着你的平安,邪恶的魔鬼不能伤害你分毫。而且,正是因为您的指引,我找到了阿拉伯人最应该得到的武器,只要拥有了它,我们就会常胜不败,让所有的异教徒都皈依在穆罕默德的光芒之下。”

耳畔的隆隆声依旧在继续,小侯赛因的眸子闪亮,闪烁着与年龄毫不匹配的智慧,他问:“是这种如同打雷一样的武器么?”

盖迪尔说道:“是的,我的主人。您被海盗劫掠,我不得不找到唐国的水师,付出了海图的代价以及全部的货物,才恳求他们出兵前来救援。而这支水师的统帅,就是这种拥有天神一样威力的武器的制造者。”

四周的战斗还在继续,只是海盗越来越少,震天雷的轰鸣声也渐渐消失。小侯赛因站在那里,身上白色的长袍早已污秽不堪,清秀的脸上也满是污垢,但是他瘦小的身子站得笔直,眼眸中闪烁着光芒,气质居然高贵而典雅。

他微微撇嘴:“那么,就请你带我去见见这位统帅吧,让穆罕默德的子孙去跟他好好谈谈,哈希姆家族需要这种武器。”

盖迪尔再次亲吻了小侯赛因的靴子,站起身,微微弓着身子引领着小侯赛因登上了战船。至于其余的船员,自然有他的仆人去安置。

当小侯赛因站到房俊的旗舰上,他高高的昂起头,仿佛傲视天下的领主一般看着房俊,稚嫩的声音差点让房俊火冒三丈。

第八百五十章 你的上帝管不到我【求月票】

“卑微的唐国人,你应该跪倒在我的面前,亲吻我的靴子,让安拉的福泽庇佑你。当你信仰安拉,你将会得到永生。”

小孩子的声音稚嫩,但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态,就仿佛酒店的小儿拎着一根骨头丢给店门口的癞狗——乖乖的,有骨头吃哦……

他叽里咕噜的阿拉伯语房俊自然是不懂的,疑惑的看向盖迪尔。盖迪尔有些冒汗,可是不敢胡乱翻译小侯赛因的话语,只好如实翻译。

娘咧!

房俊一听,差点就想飞起一脚将这个脑子有病的小屁孩儿踹到海里去!

他从来都不反对宗教,佛祖也好玉帝也罢上帝也行,只要是劝人向善的宗旨,每个人就都有信仰的自由,别人不应该去干涉。可是你这副高高在上好似怜悯更似施舍一般的语气给谁看呢?

他忍着火气,冷冷说道:“抱歉,这里是大唐,你的上帝管不到我!”

这一句话,盖迪尔黑了脸,在小侯赛因的逼视下不得不翻译。

小侯赛因更是一蹦三尺高,尖利的嗓子怒叱房俊道:“该死!你是在侮辱安拉么?你知不知道,我可是穆罕默德的子孙,穆罕默德就是安拉派遣到人间的最后一位使者,你这样的异教徒就该被天火烧死!”

房俊看向盖迪尔,盖迪尔满头大汗,犹犹豫豫,小侯赛因指着盖迪尔的鼻子:“翻译给这个异教徒听,一个字都不许更改!”

盖迪尔只得从命。

这下子连苏定方都恼火了,他上前一步,就要抽出腰间的横刀。居然敢如此威胁大唐的侯爵、一路总管,真以为大唐的军人是泥捏的不成?

房俊气笑了,他先是制止了苏定方的举动,然后指着蹦跶的小侯赛因,威胁道:“小子,听好了,若是不能把你的嘴巴擦干净在说话,老子现在就把你掉在桅杆上点了天灯,送你去见你的上帝!”

小侯赛因根本听不懂房俊说什么,兀自哇哇的尖叫说着什么,却被满头大汗的盖迪尔扑上去,紧紧的捂住他的嘴。

眼前这位唐国的侯爵可不是心慈面软的人物,手底如此多剽悍的兵卒,见惯了生死,手染鲜血,哪里是可以随意顶撞的?就算你是哈希姆家族的继承人,可别忘了这里是远东的!

人家房俊刚刚说的那句话一点没错,虽然很早以前就有阿拉伯人将安拉的福音带到这里,但是这里的人很少信仰安拉,安拉管不到这个地方,穆罕默德更管不到……

他完全相信,若是眼前这位黑脸的侯爵发起狠来将自己这些人统统杀掉,然后栽赃给可恶的海盗,除了安拉之外没有一个人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的主人,你得冷静一些,请别忘记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恳求眼前这位侯爵。”盖迪尔只得在小侯赛因耳边疾声说道。

小侯赛因这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也不是傻子,相反比这个年龄段的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他只是作为哈希姆家族的未来继承人被所有人宠着有些飘飘然,偶然遇到一个不仅不尊敬自己,更不尊敬安拉的异教徒,实在是怒气勃发而已。

他安静下来,抿着嘴,斜仰着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搭理房俊。

盖迪尔擦了擦汗,苦笑着对房俊说道:“我的侄子年幼无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希望侯爵阁下能够宽容。”

房俊笑了笑,看了看骄傲的小公鸡的一样的小侯赛因,问道:“你的侄子?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你的主人吧?嗯,没错,他才应该是哈希姆家族的子孙吧?侯赛因……这个名字也很耳熟,以前好像听你们阿拉伯来的商人提起过……”

他这番话语纯粹是在耍诈,穆罕默德的名字他听过,四大哈里发他也听过,但是四大哈里发都有谁,他就两眼一抹黑。至于哈希姆家族的后人……他只知道约旦的国王姓哈希姆,因为约旦的全称就是“约旦哈希姆王国”……

不过这两个人只见的关系哪里像是叔叔和侄子?

说是主人和仆人还差不多。

盖迪尔却是真的吓到了!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房俊,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东方人怎么会一口就喊出侯赛因的真正身份?

“这个……那个……侯爵阁下,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我想,我们可以谈一笔大生意。”

盖迪尔转移话题,不能任由这个东方人纠缠下去,若是侯赛因的身份暴露,天知道会不会将他们这些人全部囚禁起来,然后向麦地那所要天价的赎金?

赎金还好说,若是被麦地那的敌人知道了小侯赛因的消息,怕是宁愿引发阿拉伯跟唐国的战争,也要至小侯赛因于死地!躲避到遥远的东方来,就是为了躲开麦地那的危险,若是反倒死在东方……

那可就太悲哀了。

房俊瞅了一眼岛上已经渐渐停息的战斗,然后似笑非笑的瞅了一眼这个阿拉伯大胡子:“大生意?我得提醒阁下,现在你们所有的货物都将作为我的士兵解救你这位‘侄子’的报酬,哦,还有你们阿拉伯人视若生命的海图。那么请问,你用什么本钱来跟我商谈生意?”

盖迪尔傻眼……

是呀,无论是被海盗劫掠的货物,还是幸存下来的一部分,都已经被他当作报酬送给了房俊。那么还用什么来购买那种威力无穷的火器呢?

小侯赛因发现了盖迪尔的异状,问道:“盖迪尔,发生了什么事情?”

盖迪尔只好如实相告。

“哦,原来是这样。”小侯赛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仆人将携带的货物全部“挥霍”而恼火,反而因为盖迪尔能够为了解救自己不惜钱财而欣慰:“你做的很棒,盖迪尔,我和我的父亲都将感激你。不过你可以告诉这个可恶的异教徒,我是阿里的儿子,是穆罕默德的子孙,是哈里发的继承者,无论他要多少钱,我都会答应他。不过这要等我回到麦地那之后才行,但是他可以先将那种火器的制造方法卖给我们。”

盖迪尔苦笑,我的小主人啊,您可真是天真!

在阿拉伯的世界,作为阿里的儿子,明面上无人敢反对您的话,但是你可别忘了,这里不是阿拉伯,不是麦地那,而是遥远的东方,是安拉管不到的地方……

可是作为最忠诚的仆人,他又不敢违逆主人的话语,只好尴尬不已的向房俊翻译小侯赛因的话。

谁知道房俊却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大方的说道:“这种火器的制造方法是大唐的最高机密,无论多少钱都不可能交给别人。不过我可以将成品卖给你们,而且只要价钱谈妥,可以赊账。”

盖迪尔脑子转不过来了……

制造方法不卖,这个他可以理解。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谁会将制造方法轻易的泄露出去呢?只要能买到成品,他完全可以接受,不过就是多花一点钱的事情,阿拉伯商业发达,有的是钱!

不过这位侯爵答应可以赊账……

盖迪尔却是不能理解的。

阿拉伯距离大唐几万里之遥,一来一回的海路就要耗时一年多,万一赊了账之后赖账了,你还能追到阿拉伯去讨债?就算你去了,阿拉伯可不是东方安拉管不到的地方,就算你唐国的水师再彪悍善战,在阿拉伯武士面前也得俯首称臣!

这个黑脸的侯爵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盖迪尔惊疑不定,小侯赛因已经按耐不住了,他以为房俊不答应赊账,便怒道:“难道这个异教徒连穆罕默德子孙的话都不相信么?”

盖迪尔赶紧说道:“我的主人,他不是不答应,而是答应的太痛快,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小侯赛因也一愣。

事有反常必有妖这句话他不懂,但是道理他明白。

主仆两个疑神疑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房俊一瞅,就知道这两人的小心思,不过他懒得搭理这两个家伙,冲着苏定方挥挥手:“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岛上的缴获暂时毋须清点,全部运回华亭镇再说。让主力留下,我们还得去干一件大事情!”

然后才回头对盖迪尔说道:“行还是不行,你们慢慢考虑,本侯有的是时间。”

再也不理二人,反身钻进船舱去了。

海面上的消炎刚刚散去,远方天际便有乌云翻滚凝聚,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第八百五十一章 有奔头儿的日子

浓黑的乌云自天际滚滚而来,顷刻间就遮掩了头顶的天空。

江南的天气就是如此任性,前一刻还蓝天白云,后一刻就阴云密布……

一队货船自吴淞口溯江而上,停靠在码头。

天阴的极快,每一条船上都有两个劳工跃上栈桥,搭好跳板,然后返回船上,与二十几个同伴一起一人背起一袋水泥,脚步飞快的向着带有顶棚的仓库跑去。

不仅仅是抓紧时间多挣“工分”,更是给大总管省钱,眼瞅着就是一场大雨,若是不能在雨前将这些水泥搬进仓库,被雨水一淋,可就全都泡汤了。

大家都是在家乡活不下去才被华亭镇招来,谁知一到了这里,房屋现成的,只要干活就有“工分”,凭借“工分”就能换到粮食,舍得力气就能吃得饱饭,哪个不感激大总管仁慈?本就是泥土里挣命的庄稼汉,没那么多的花花心思,谁对咱好,谁给咱饭吃,咱就报答谁!

都知道比起自己的“工分”,船上的水泥才是最值钱的东西,都愿意拼着力气再下雨之前将水泥搬运到仓库里,不能给大总管招来损失。

大家伙脚步飞快,甩开膀子干劲儿十足。

“脚步都快点,脚下要踩稳了,一袋子水泥可就顶上你们一天的工分,别光顾着挣钱,把大总管的水泥给掉江里去喽!”

一把白胡子的老里正叉着腰站在栈桥上……现在叫“大队长”了,现在已经不在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子里了,而是叫做“生产队”,“生产队”的头儿,可不就是“大队长”?这个生产队都是青州山区一个村子里走出来的,去年夏天,一场大雨使得村子遭了灾,本就没有几亩薄田,结果山洪暴发淹了整个村子,全村百多人只剩下七十多口,其余连尸首都找不着。

硬生生饿了一个冬天,好歹山里草根树皮什么的都能吃,没有人饿死。可是这么长久下去也活不下去,山洪冲毁了农田,等到洪水退去,一人厚的淤泥积满了山谷,庄稼没法子种了。州府衙门倒是分派了救济粮食,可是这么多张嘴啥也干不了就等着吃食儿,州府衙门也受不了!

结果华亭镇招工的行文发到衙门里,官吏们便上门,劝慰大家赶紧的全村迁徙算球,那华亭镇好歹也是当今帝婿的封地,房家又是青州老乡,房俊更是有数的富豪,怎么着也能给大家一口饱饭吃吧?

老里正想想也是这个理儿,跟村里的人家一商量,大家都同意了。都是庄稼汉,不怕苦不怕累,可现在守着这老家却是有力气也使不上,只能干瞪眼的挨饿,娘儿们垂头丧气,哇哇饿的直叫唤,哪个爷们儿受得了?

州府里的大官儿还是讲究的,开具了全村迁徙的文书证明,又安排了衙役官差沿途护送,还给备好了粮食,就把这一群“张嘴兽”给送走了……

到了华亭镇,正巧赶上“生产队”设立,按照血缘、族群、地缘等等因素划分,这一个村子就成了一个“生产队”。

就在一处水塘边儿上,镇公署给起了一溜房子,全都是红砖水泥砌的,那叫一个敞亮!安置下来,又按照人头给发了一个月的粮食,言明“这一个月的粮食是镇公署免费接济的,不要钱,也不用还。但是以后的口粮,就得你们自己干活儿去挣,挣多多吃,挣少少吃,挣不着,您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

村里人眼珠子都瞪圆了,天底下还有这好事儿?

又是房子又是粮食,这要是不好好干活儿,天打五雷轰了都!

老里正是个要脸的,在村子里辈分高、威望高,当即拍着胸脯表态:“只要有吃的,不管多少活儿,咱这个生产队就肯定是整个华亭镇数一数二的,做不到,我老儿自己个儿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球儿踢!”

开玩笑,满天底下找找,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

住的房子有了,就没了后顾之忧。剩下的就是卖着力气的干活儿,不仅要给家里挣“工分”,多换粮食,更是憋着股子气,得干出个样儿来,对得起人家大总管给咱的这碗饭!

几乎所有的“生产队”都是抱着同样的目标……

老百姓从来就不怕吃苦,只要生活有了奔头儿,看得见希望,哪有不卖力气的?各个“生产队”较上了劲,一个赛着一个的咬住了牙,谁也不肯落后。

结果镇公署一看这劲头儿,顿时又弄出了一个奖励制度。

每个月会按照所分派的任务来评定出“优秀生产队”,然后由各个“生产队”推荐一人,参加“全镇劳模”评选,但凡选出的“生产队”或者“劳模”,除去当月的“工分”翻倍之外,还各有十贯钱和一贯钱的奖励!

这下子,所有的“生产队”都疯了……

还有啥说的?

就是一个字——干!

如果说以前较劲是为了荣誉,现在则是在荣誉之外更添加了利益,谁会甘愿落后?就算是各个“生产队”里一些懒货、刺头,这时候都不得不老老实实的上工,一星半点的偷奸耍滑都不敢有。全队的人都看着呢!要么以前是一个村子的,要么干脆就是一个家族,你好意思因为你一块臭肉坏了一锅汤,拖了全队的后腿?就算你真的好意思,别人也不干啊!那些七老八十啥也不能干的老人家,就拄着拐棍自愿的当起了“监工”,但凡谁干活的适合偷奸耍滑,拎着拐棍劈头盖脸的一顿打。打完了还得接受全村男女老少的鄙视和嘲讽谩骂,更没地儿说理,镇公署根本不管这个……

于是乎,整个华亭镇一片如火如荼,红红火火,掀起了建设的浪潮!

就比如现在,白胡子里正年岁大了,腰都佝偻下来,可是精气神儿都不差,看谁不顺眼就是一顿骂:“二狗子……你特娘的啥时候成了软脚虾?扛一袋子水泥都摇摇晃晃,昨晚在娘们儿身上把力气都使完了?”

村里人顿时一阵哄笑。

二狗子面红耳赤,一边将水泥袋子扛在肩上,一边叫屈道:“六太爷您就别瞎说了行不?刚才脚底下绊了一下,没站稳,您瞅这不是一把子力气?”

老里正瞪眼:“就你鬼话多,说你咋了,不服?”

二狗子顿时蔫头耷脑,他有啥不服的?按着辈分,得叫太爷爷呢。去年家乡发大水,就是这个老得直不起腰的老爷子一把将二狗子家的娃娃从水里给捞了出来,不然老早就被大水给冲没了……

旁边帮着将水泥袋子上肩的汉子就起哄:“二狗子,在娘儿们身上你得惜力,别得着了就往死里弄,别弄坏了,可没处修理!”

大家就又是一阵怪笑。

邻里乡间的,都是粗人,平素这样的荤话说起来毫无顾忌,根本不管这里头还有不少身强力壮的娘儿们。

二狗子怒道:“滚你娘的蛋!真要是自家的弄坏了,俺就找你媳妇去!”

话音刚落,大腿上就挨了一脚,自家婆娘正在身后呢,恼羞成怒的说道:“再给他加上一袋!有那力气,你就多扛几袋子,否则今晚别想进老娘的门儿!”

刚刚那汉子也是有坏水儿的,被骂了一句也不生气,两膀子一较劲,一袋子水泥就摞在二狗子背上那袋子水泥上头。冷不丁又加了一袋子水泥,二狗子差点没给压趴下,稳住了脚步,骂道:“你个狗曰的,存心想把老子累死是吧?”

那汉子挤眉弄眼:“把你累死了,兄弟晚上就去钻二嫂子的被窝!”

二狗子媳妇张嘴就骂:“滚你的蛋!你敢来,老娘一剪子把你那玩意咔嚓了,让你撒尿都得蹲着!”

一队人被这剽悍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就连老里正都绽开了笑容。

如今的日子充满了奔头儿,哪个不是心里敞亮,一身是劲儿?

可是老里正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忽然愣住了。

不仅他愣住了,刚刚那个要钻二嫂子被窝的汉子也瞪起了眼珠子……

第八百五十二章 混进羊群里的狼【求月票】

顾烛是个暴脾气,讲究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房俊在镇公署的大堂里当着那么多江南士族、商贾的面儿将他们兄弟驱逐出去,被他视为奇耻大辱。若是单单针对他也就罢了,他虽然嚣张跋扈,也知道房俊不是好惹的,这股子深仇大恨还能压制一下,等有机会的时候再报复也不迟。可是房俊连同大兄顾煜一起驱逐,令大兄颜面尽失,沦为江东笑柄,这个仇却是一时片刻也忍不了!

顾烛最敬佩的就是大兄,别看论起拳脚刀棒大兄全然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自打懂事起,从来都是大兄教训他,他却从未还手过。

在顾烛的心里,大兄就是江南最有才学的人,将来必然是出将入相一样的人物。

怎能被一个黑脸的小子如此羞辱?

这等仇恨,简直不同戴天!

可是大兄让他忍,二叔也让他忍,虽然没有见到父亲的面,但是父亲特意给他捎来了信儿,还是让他忍……

顾烛觉得自己忍不了!

凭什么啊?

那房俊的确有些门道,既能在牛渚矶反败为胜,也能在华亭镇点石成金,可他顾烛不服!若不是房玄龄的儿子,若不是皇帝的女婿,他房俊能有今天?

算个什么东西!

于是,当董老稍稍暗示乌朵海,而乌朵海会意之后在顾烛面前撺掇了几次之后,顾烛不打算忍下去了。既有大兄的仇恨在前,又有自家海盐生意的威胁在后,顾烛觉得自己应该趁早将房俊这个祸害铲除掉,否则顾家必然要大祸临头。

至于会不会遭受到朝廷的制裁,顾烛完全不担心。

那房俊嚣张跋扈,在江南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其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只要自己偷偷摸摸的干得干干净净,手尾都不留下破绽,谁敢说是自己干的?

房俊身为大总管,身边的护卫兵力定然不少,顾烛嚣张不假,却也不蠢,知道单凭他和手底下的这点人马,想要暗杀房俊难如登天。他打算探探乌朵海的意思,这家伙身手高强,能以一当十,若是由他的加入,胜算大增。

结果乌朵海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若是论起仇恨,顾烛的那点事儿算个屁啊!人家乌朵海那才叫真真的血海深仇!族人被房俊杀了成千上万,南山的沙土都给染红了,尸体铺满了山坡,这是多大的仇?更别说自己心心念念的占山为王梦想彻底破落,那更是不共戴天!

一直到现在,当初被杀散的族人都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躲藏到大山深处不敢露面,就连他乌朵海亲自派人去聚拢,响应者都寥寥无几。

族人被杀、梦想破灭、就连这个宗帅都成了光杆儿,乌朵海岂能不恨?

他都恨不得将房俊撕成两片生吃了……

两人志同道合、同仇敌忾,相互研究了一番,又重金纠集了几个高手,密谋几天,却是一筹莫展。房俊身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又掌管皇家水师,身边侍卫严谨、高手如云,想要将其刺杀,岂是易事?

就连机会都找不到!

生猛的去冲击房俊的卫队?

顾烛不怕死,但他不会蠢的去送死……

没办法,只得乌朵海又去请教董老。

顾烛对这位父亲和二叔极为器重的董老并不感冒,倒是对他的女儿很感兴趣,不过那姑娘早已经被董老指婚给了乌朵海,顾烛才不得不压下心底的念想。

他这人的确是浑,但是讲义气,“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不过他也得承认,这个阴阳怪气的董老的确有两把刷子,担得起“老谋深算”这几个字。乌朵海去了不久,果然拿回了锦囊妙计——深入虎穴!

房俊身边侍卫重重,皆配备劲弩,想要以硬碰硬,成功率太小。而且此人必然知晓江南欲取其性命之辈数之不尽,出入皆小心谨慎,轻易得不到刺杀的机会。那么,何时是他放松戒备的时候呢?

自然是他自己地盘上的时候……

顾烛深以为然,又与乌朵海等人商议一番,终于制定了刺杀计划——潜入华亭镇,伺机刺杀房俊!

华亭镇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是劳工,繁忙喧嚣,在顾烛看来这就是绝佳的掩护。于是,探听到房俊率领水师出海剿匪的消息之后,他与手下乔装打扮一番,扮作寻常的劳工模样,乘坐两条破败的货船,混在一支运输水泥的船队当中,希望能够混在劳工当中,等到天黑之后潜伏在房俊回镇公署的必经之路,只等他剿匪回来的时候猝下杀手,令其防不胜防。

货船行驶到码头纷纷靠上栈桥,跳板搭起,几十人开始快速的搬运水泥。那白胡子的老者还在不断的催促脚步快一些,莫要让这些水泥被雨水淋坏了。

顾烛撇撇嘴,心说你傻啊?不过是扛活做工而已,干得快干得慢有什么相干?再者说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水泥给雨淋了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瞅瞅一个个累得呼哧带喘的,傻的要命……

不过越是这般忙碌,就越是不容易有人发现他们。

顾烛和乌朵海对视一眼,悄悄跟船上的十几个手下做个手势,不声不响的下船走上栈桥,悄悄的混入劳工的队伍里。两个傻货在那边说着荤话,一个五大三粗的娘儿们更泼辣,居然叫嚣着要把汉子的“玩意”咔嚓剪掉……

顾烛憋着乐,见到劳工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愈加放心。

带着身后的手下慢慢排队,等着背上水泥袋子到了仓库那边,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人群里,仓库那边的人更多,正赶着将怕被雨淋的家伙事儿都搬进仓库里。

前面这个被嘲笑昨夜在娘们儿肚皮上累得腿软的汉子终于走了,下一个就轮到顾烛。

虽然是顾家的少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但是顾烛也不曾将一身功夫荒废,长年打熬筋骨,加上身量高大,看上去身强力壮,健硕结实。

学着前边汉子的模样,他稍稍半蹲,上身前倾,这样一旁的劳工就会将水泥袋子放到他的背上,然后他借势起身,这样能够减少力气的消耗。

顾烛蹲了半天,却没感到背上被放上水泥袋子,心里奇怪,抬起头,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所有的劳工都诧异的看着他,两眼瞪得大大的,很是吃惊的模样。难道本大少已经帅气到即便混进劳工的队伍也能像珍珠一样被一眼认出?

顾烛没好气的说道:“赶紧的,瞎瞅什么?没见到快下雨了啊!”

叫嚣着剪掉男人“玩意”的娘们儿瞅着顾烛,疑惑的问道:“你是谁呀?”

“你特么管我是谁,老子干活不就行了?磨磨唧唧,快这点儿!”说着,顾烛再次半蹲,做出等待背上水泥袋子的动作。

可是他哪里知道,华亭镇的劳工都是按照“生产队”划分的,而每一个生产队无论是按照地缘、血缘、家族任何一种因素划分,都是保证“生产队”内部的人相互熟识,这样才能守望相助、又相互监督。

简单点来说,每一个“生产队”的成员,在内部都是非常熟悉的!每一个“生产队”的工作都是特别指定的,分区域、分种类,各不相同。

冷不丁冒出一个陌生人混进自己的队里,这就代表着白白帮自己这个“生产队”干活,要知道“工分”可是记在自己“生产队”的头上……

这人是不是傻?

往他身后一瞅,更不得了,十几个都是生面孔,这咋回事?

老里正一脸奇怪:“后生,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顾烛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家怀疑,在他想来,这华亭镇成千上万的劳工,谁有那份能耐能将人全都认全了?在哪里干活不是干,就算见到自己面生,想必也不会太过在意。

他瞪着眼睛怒道:“老子就是干活讨口饭吃,你这老头怎地这般聒噪?”

队里还有人要说话,却被老里正打断。

老里正摆摆手:“那行,赶紧的,快下雨了,大家手脚麻利一些!”

队里的人便不再言语,默默的给顾烛背上放上水泥袋子。

那泼辣的娘们儿眼珠儿一转,喊道:“瞧瞧这位大兄弟这体格,壮实得很,再加一袋子也背得动!”

负责往劳工背上放水泥的那汉子瞄了这位二嫂子一眼,一言不发的又将一袋子水泥放到顾烛的背上。

顾烛只觉得后辈一沉,仿佛压了一座山一般,腰都差点折了!心里差点把那娘们儿骂死,不过想到此行任务艰巨,还是少惹事端为妙,等到将房俊那厮宰了,有的是功夫回头收拾这个臭娘们呢。

不是叫嚣着剪掉男人的玩意吗?

行,等着本少爷给你找十个二十个光杆子老鳏夫,弄死你……

顾家三少爷吸了口气,挺了挺腰,扛着两大袋子水泥迈开脚步。

他身后的乌朵海郁闷了,娘咧!我的身材比顾三少还高,体格比他更膀,岂不是要扛三袋子?

第八百五十三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幸好没人难为乌朵海,依旧只是给了他两袋子水泥。

队里的乡亲们有些拘谨,都闭上嘴巴,自顾自的低着头干活,谁也没留神老里正已经拄着拐棍慢悠悠的转到临近的一处仓库后面……

顾烛咬牙扛着两袋子水泥,上身前倾,头微微低着,眼神却四处巡视,观察着附近的环境。这里是码头的边缘,身后便是大片市舶司的仓库,镇公署衙门距离这里足有两三里地,不仅要穿过大片的仓库,还要穿越两条大街。

青天白日的,想要接近镇公署难免被到处都是的劳工发现,一旦招惹来华亭镇的兵卒,那可就麻烦了。若是晚上趁黑由码头那边潜入,更是极易被夜间巡逻的兵卒发现。看来只有按照自己的既定计划,趁人不注意寻一处偏僻的仓库躲起来,等到夜间再潜伏到镇公署附近,那里多得是民居,偷偷的摸进去将房主都杀掉,来一个鸠占鹊巢,只等房俊何时回来,就给他来个雷霆一击,杀他个出其不意,定然能除去这个祸害!

来到仓库,将肩上的水泥放下,顾烛揉着肩膀吱牙咧嘴的蹲到墙角,看上去像是累得不轻,歇一会儿喘口气。他刚蹲下,乌朵海也来到他身边。

顾烛皱了皱眉。

这个山越蛮子个子太高,站在那里像是铁塔也似,就像是一个发光体,实在是太吸引目光了……

他正想让乌朵海也蹲下,别站着这么招人眼,眼尾一瞥,就见到刚刚拄着拐棍的那个老里正站在一个高大的仓库后面,手指正向着他这边比划着。

而在老里正的面前,两个兵卒正向着这边张望。

顾烛心一跳,大骂一声:“草!”

居然被识破了!

他哪里知道,房俊的这一手“生产队”结构组成的整个华亭镇基础构架,最是能够达到“保甲法”的效果,都是自己的乡人或者族人,冷不丁来一个外人,就像是乡下的澡堂子里突然钻进来一个“黑又硬”,简直如同明灯一般的存在,跑到哪儿都能把你揪出来!

顾烛现在顾不得思虑到底是何处露出破绽被这个该死的老里正看破身份,只知道若是不能迅速撤离,等到劳工们围上来那可就想跑也跑不掉!

被朝廷派来的副总管张亮是如何被劳工们团团围住进而颜面尽失的,早已经成为笑话在江南各地传播,顾烛可不想自己也成为笑话……

一旦被劳工围住,就算他大开杀戒都不成,只要被拖延片刻,华亭镇的兵卒便会快速赶来。就算他们这边不仅他和乌朵海身手超强,其余人等也个个都是高手,但是与配备了劲弩的正规军在光天化日对战,那简直就是找死!

顾烛“腾”的起身,大吼一声:“撤!”

当先撒丫子就跑。

乌朵海楞了一下,反应也快,紧随着顾烛身后,大长腿迈开,几步就追上了顾烛。相比于顾烛,他更是对房俊麾下的兵卒心有余悸,南山那一场厮杀,纵然使得乌朵海仇深似海,更让他心胆俱裂!

若是被那群凶悍的兵卒包围,他没有任何信心能够逃脱!

之所以敢来刺杀房俊,不过是打着将房俊宰掉之后华亭镇群龙无首,自然一片混乱,以他的身手可以轻松逃脱。但是光天化日被围住……

那是绝对要避免的境况。

其他高手也反应过来,虽然并不认为需要害怕这些手无寸铁的泥腿子,但是看到顾三少再跑,乌宗帅也在跑,自然也赶紧低着头跟着跑……

一群人呼啦啦的开跑,那边老里正和两名巡逻的兵卒也傻眼了。老里正觉得这些人很邪门儿,都是生面孔,傻了吧唧跑来帮他们“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怎么看都不正常,便偷偷摸摸找到巡逻的兵卒报告,结果刚刚指认了出来,这帮家伙撒开就就跑。

这不是做贼心虚么?

肯定有毛病!

两个巡逻兵卒赶紧将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塞进嘴里,“嘟嘟嘟”的一阵狂吹,一边吹一边追一边大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老里正的这个“生产队”最先反应过来,都偷偷的瞄着这伙陌生人呢,一听见哨子响,就知道这些人果然有问题,再听到喊声,便纷纷前去拉拽。

顾烛等人想要返回船上,就必须从人群里穿过,他和乌朵海跑得快,在队里的劳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跑出老远,劳工们追赶不及,只是将跑在最后的两个贼人给拽住了。

这两个贼人拼命挣扎,但是劳工们每天干活各个都是身强力壮,他俩居然一时未能挣脱。眼瞅着越来越多的劳工涌过来,就要被生擒活捉了,两个贼人心里着急,也发了狠,猛地将藏在怀里的匕首掏了出来,一阵乱扎乱捅。

一个劳工猝不及防,被一刀子捅在小腹,“嗷”的一声当场瘫倒在地,另有两个则被扎伤了手臂,鲜血猛一下就冒了出来。劳工虽然人多势众,但说到底不过都是一群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何时见过这般凶残的场面?顿时慌了神儿,让贼人挣脱跑掉,也不敢追,只是围着受伤的几位劳工帮着止血,都是守望相助的兄弟,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顾烛一口气跑回船上,回头一看,整个码头都乱了套。

无数的劳工向这边汇聚,手里都提着棍棒砖头,叫嚷辱骂气势汹汹,要将来华亭镇捣乱的贼人生擒活捉。夹在在劳工当中的一队队兵卒也越来越多,顾烛浑身冒汗,大叫道:“快跑,快跑,开船!开船!”

这么多人像是海潮一样涌来,顾烛和乌朵海下意思的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就像是面对狂暴海浪的小舢板,只要被卷入其中,那就只有一个船底朝天的结局……

别说什么武力值、战斗力,蚂蚁多了,照样能将大象啃得只剩下骨头!

真当能像房俊那样搞出来具装铁骑?

最后一个手下堪堪跳上船,便立即连滚带爬的钻进舱底,拼了命的摇桨划船。可这些劳工依然不依不饶,纷纷跳上码头停泊的货船,在后面奋起直追。

这些货船都是只有一张小帆,大部分的动力只是依靠船桨来划水前进,顾烛这边总共才十几个人,能划多快?而劳工那边簇拥着追击的兵卒上船,好几十人钻进舱底划船,速度简直像飞起来一样,没一会儿就把顾烛他们给追上了。

乌朵海差点气死,怎么就被发现了呢?这码头上的劳工成千上万,怎么就能恰巧混进这一伙相互熟识的劳工里?他却是不知道,无论他混进哪一伙“生产队”,都像是秃子头顶的虱子一样那么显眼……

“宗帅,怎么办?”

一个山越人看着后面江面上蜂拥而至的货船,有些头皮发麻,忙不迭的问道。

“大不了今日就葬身此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得赚,咱们山越人的血仇,就拿这些人的血来清洗!”乌朵海咬着牙瞪着眼,浑然不惧。

他不怕死,可顾烛不干啊!

顾烛倒也不是怕死,只是他堂堂顾家三少爷,就这么死在一群劳工和兵卒手里,也太冤枉了!若是能刺杀了房俊,那就死了他也认为值得,毕竟干了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他顾三少的名声必将传遍大江南北,谁不给他竖一根大拇指?

被一群无名小卒围殴致死葬身鱼腹,那也太不值了!

这华亭镇的劳工怎地就这般心齐?你们只是个扛活的啊,老老实实干活领钱就行了呗,犯得着这么不依不饶追着老子拼命?简直不可理喻啊!

他不停的催促手下拼命划船,可是追兵依然越来越近……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顾烛所乘的货船已经被追兵追上,眼瞅着就要陷入包围。

顾烛眼珠子都红了,从腰间掏出雪亮的短刃,跟乌朵海一起做好拼死力搏的准备。

第八百五十四章 重重围困

张亮躺在船舱里,郁闷得直叹气。

他对于前来华亭镇的困难有过思想准备,却没想到情形能够恶劣到这种地步。

他甚至想过若是房俊以势压人,他就先低头,忍气吞声安顿下来,再伺机反攻。可谁能想到这房二嚣张得没边儿,连一个忍气吞声的机会都不给他,干脆就摆明车马要将他驱逐!

太特么过分了!

一丁半点的官场规则都不顾及了吗?

副手刚刚赴任,就被主官一个接着一个的大帽子压下来,不将副官赶走誓不罢休,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之事,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了……

最为可恨的是,房俊那厮早已将整个华亭镇都已经被完全架空,水师是他说了算,华亭镇是他的封地,他张亮即便上任了,又能做些什么?

尤为可恶者,连个上任的机会都不给……

张亮已经退无可退。

就算他现在想对房俊摇尾乞怜愿附骥尾都不行。阵地没丢之前投降,还能自我包装成“起义”;但是现在阵地已经丢了,那特么连“投降”都算不上,这叫“被俘”……

一想到以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地位,居然被房二那个小崽子逼到了悬崖边,张亮就郁闷得想吐血。

就此返回长安,跟陛下面前告房俊一状?

这是张亮想都不去想的事情。

被一个棒槌纨绔逼得无路可走,只能告状?

若是他张亮下辈子还想见人,这条路就绝对不能走,到时候那就是满朝文武讥讽嘲笑的对象,一世英名付诸流水,永远都抬不起头。

张亮揪着头发,烦躁不堪。

舱外传来阵阵呼喝,更让他心烦意乱,扯着脖子大吼道:“都特么想死还是怎地?”一帮子废物点心,关键时刻一点主意想不出来,还总是添乱,张亮恨不得一个一个统统踹死拉倒!

舱门打开。

公孙节一脸古怪:“那啥……大帅,外面出事了。”

张亮脸色不善:“出啥事了?”

这个假子勇猛善战又忠心耿耿,张亮很是喜欢,难得的给了颜面。若是换一个人,老早就破口大骂,说不得还得踹上几脚才能消解心中愤懑。

公孙节说道:“外边很多华亭镇的兵卒、劳工,在追剿一伙贼寇,听着吵吵嚷嚷的话头,大抵是这帮子贼人想要混进华亭镇图谋不轨,却被识破了身份。”

张亮恨铁不成钢:“真特么一群蠢货!想要干坏事你晚上再去啊,这大白天的到处都是人,不被人认出来那才奇了怪!甭管他,这等废物打死拉倒,留着也是浪费米面!”

心里直叹气,有胆子混进华亭镇,你倒是好生谋划啊,这么轻易就被人揪了出来,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若是当真有人混进了华亭镇干点什么坏事,他倒是乐见其成。杀杀人放放火,多开心呐?最好是能将房俊那小王八蛋给宰了,老子赞你们一声英雄了得……

公孙节点头应了一声,关上舱门走了。

没一会儿,舱门又开了,这次来的是张亮在关中招募的那个吴兴籍贯的狗头军师……

对着这么老东西,张亮就没有好脸色了,破口大骂道:“不是说了由着他去?老子只是个光杆儿副总管,连自己的衙门口儿都不知道朝哪儿开,我管他去死?你个老东西,当本帅的话语是放屁么!”

狗头军师尴尬得满脸通红,却没有退出去,而是弯腰施礼,惶恐说道:“大帅息怒,大帅息怒……小老儿虽然多年未曾返回家乡,但是随从当中却有一个远亲,是去年才投靠小老儿,之前一直生活在吴郡。刚刚他在甲板上见了外边被追剿的那一伙人,认出其中一个乃是吴郡顾氏的嫡支子弟……”

“嗯?”

张亮心中一动:“没看错?”

狗头军师肯定道:“绝对没错!那顾氏子弟名叫顾烛,是顾氏的长房三子,江南人士大多称其为顾三少。很是勇猛霸道的一个后生,平素最喜招摇过市,很多人都识得。”

顾家的嫡子?

张亮眯起眼睛,心念转动。

顾氏乃是江南大族,现如今更是财雄势大,隐隐有一骑绝尘将其他士族甩在身后的架势。这样的一个世家豪族的嫡支子弟,想要混进华亭镇定然不会是偷鸡摸狗那么简单,绝对所图非小……

张亮霍然起身,喊进来两个侍卫帮自己飞快将甲胄船上,大步迈出船舱,吩咐道:“将所有人都集结到甲板上!所有战船全都聚拢过来!”

“诺!”

侍卫得令,快速前去通知。

狗头军师颠儿颠儿的跟在张亮的身后,走上甲板……

*****

身边的敌船越聚越多,渐渐已成包围之势,插翅难飞了。

顾烛咬着牙,紧紧握着手里的短刃,打算大开杀戒。江面上不必陆地,若是再陆地,大可以杀退面前的劳工和兵卒之后突围而去,但是在江面上,能够逃掉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在船上还好一些,一旦落水,他便是有千般本事也施展不出,随随便便一个小兵小卒就能用长矛将他捅死。顾烛心里发了狠,自己是只猛虎,哪怕山穷水尽,也不能任由这些泥腿子小虾米欺辱,等到杀得够本,就自己抹了脖子,死了也得让顾三少的名声流传下去,任谁敢不赞一句视死如归的好汉?

身边的乌朵海不知何时从舱底摸出来一柄横刀,吐了一口唾沫,恨声道:“想不到本宗帅居然要葬身于此!只是临死之前,也得让这些虾兵蟹将付出代价,不杀他一个碧江红透,怎对得起这大好头颅?”

两人皆是一般的凶悍,此刻走投无路,居然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顾烛大笑道:“大好男儿,自当视死忽如归!今日你们穷途末路,若有来生,不妨做一对兄弟!”

人家“视死忽如归”的前一句是“捐躯赴国难”,曹子建文武并举、豪气干云,他顾烛现在却是刺杀不成反对追剿,注定要背负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与人家曹子建这首诗的本意相差何止千里?

乌朵海也大笑:“固所愿也!”

货船与战船越来越多,已经超过顾烛的货船,到了他的前头,身前左右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战船。不过应是顾忌这伙贼人的凶悍,并未一股脑的冲上来短兵相接,而是远远的围着,战船上的兵卒则张弓搭箭,强弓劲弩将顾烛等人笼罩其中。

乌朵海大骂一声:“怎地这般卑鄙?”

水面之上,强弓突袭就是无解的战略,尤其是他们这艘货船只有一个平板,舱底的空间狭小,根本避无可避。站在船上一定被射成刺猬,跳水也难免被当成鱼鳖肆意斩杀,除非能像鱼一样一口气潜在水底又出去十几二十里……

连个决一死战的机会都不给!

顾烛满心绝望,正欲指挥着货船径直冲向敌人,怎么也不能束手待毙,便见到密密麻麻围的密不透风的各式货船突然一阵骚乱,几艘巨大的兵舰缓缓驶了过来。

一个全副甲胄的武将傲立船头,大声呼喝道:“某乃是沧海道行军副总管、郧国公麾下副将,公孙节!尔等面前这艘船上,乃是副总管麾下兵卒,皆乃沧海道所属,尔等还不速速退去?”

乱哄哄的江面上瞬间安静下来。

两方面都是一脸诧异……

顾烛抹了把脸,奇道:“老子何时成了房俊那厮的麾下?”

乌朵海也一头雾水。

兵卒和劳工这边也有些发懵。

既然是张亮的麾下,那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混到镇上要干啥?虽然大总管不待见你,可你总归是名正言顺的副总管,大总管再是豪横,难道还能不让你走路?

必定是想要干坏事,却被识破了,这会儿张亮又冒出来想要保住自己的手下!

兵卒们气得牙痒痒,可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八百五十五章 会意

再怎么说,人家张亮也是朝廷敕封的副总管,名义上的长官,总不能一顿乱箭将他的手下全都射死吧?镇里能够做主的都跟随大总管出海剿匪去了,剩下的这些兵卒里头只有一些小头头,没人敢承担这个责任。

船上的公孙节又喝道:“尔等还不速速退去,难道是要违抗军令,图谋造反不成?”

将兵卒和劳工们吓得一愣一愣的,他又冲着顾烛等人喊道:“顾三,大帅安排你差事,你怎么搞得如此混乱,简直胡闹!等着大总管返回之后治你的罪吧!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的给老子滚回来?”

顾烛一听,这是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张亮也要保着自己了。与乌朵海互视一眼,皆点了点头。眼下已经走投无路,甭管张亮按着什么心思,先拜托眼下的死局,逃出生天再说!

当下命令手下将货船缓缓靠向公孙节的战舰。

江面上的劳工和兵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这些贼人靠近了张亮的战舰,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跳到甲板上去……

兵卒和劳工们一看事情没得搞了,只能悻悻的散去。天色越来越暗,云层越聚越厚,眼瞅着就是一场大雨,镇上还有太多家伙事儿没有归置,若是被雨淋坏了可不值当。

公孙节提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

天知道这些兵卒会不会不管不顾将顾三等人尽皆射杀?毕竟自家大帅的名头在这华亭镇算是彻底栽了,这帮小喽啰若是当真胡来,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是连这么几个人也保不下来,公孙节觉得自己真的该给大帅建议,趁早的回长安吧……

幸好,副总管的职位还是能够压人的,并不是谁都跟房俊一样是个棒槌,逮着谁都敢不管不顾往死了里怼。

回到船舱,顾烛已经抱拳拱手道:“大恩不言谢,今日我兄弟差点栽了,多亏兄台仗义援手。不知郧国公他老人家可在?在下想要当面致谢。”

公孙节瞅了瞅顾烛,又看了看身材高大魁梧的乌朵海,笑道:“素闻江东顾三郎才是人中豪杰,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少年英雄。今日之事,实乃在下久慕顾三郎之威名心生向往,是以想要趁机结交一番,与吾家大帅实在没有半点干系,大帅此时亦不在船上。”

开什么玩笑,这个锅只能自己来背,怎敢将大帅牵扯进来?

虽然命令是大帅亲口下达的,可是绝对不能认。若是被房俊那厮事后捉到把柄,可是大大不妙。

顾烛亦不是蠢人,一听公孙节的话语,便知道其撇清张亮的用意,心里不由得鄙夷。好歹也是朝廷敕封的副总管,更是一位堂堂的国公,身份地位高出房俊好几个层次,却是畏惧房俊如虎,这张亮看来也是浪得虚名,草包一个……

可毕竟自己这条命算是人家张亮救下的,人家不愿意露脸,自然不能强求,顾烛便感激道:“原来如此,多谢公孙兄仗义,此恩此德,吾顾家没齿不忘。以后再江南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但请直言无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孙节哈哈大笑,看向乌朵海道:“这位兄台体魄强健、龙行虎步,请恕在下眼拙,未请教阁下名讳?”

乌朵海抱拳道:“在下只是三少爷麾下仆役,无名之辈,无需挂齿。”

他现在可是背负着一个通缉的罪名,满江南的海捕文书都是他的名字,可不敢随随便便吐露姓名,以免节外生枝。

公孙节瞥了乌朵海一眼,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顾三郎麾下能有此等豪杰之士,可见江南顾家的确是江南望族,簪缨世家,令人敬仰。”

相互客套一番,公孙节执意挽留,命人准备了酒席,非要与顾烛共谋一醉。顾烛虽然心里长草,想要今早脱离这是非之地,却也碍不过公孙节的情面,只得留下,说好喝完酒再送他们离开。

席间,公孙节愤然说道:“诸位来此所谓何事,在下亦不想过问。只是那房俊嚣张跋扈,两手沾满鲜血,视人命如草芥,诸位还是躲得远远的好。”

张亮甫一上任就被房俊来了一个下马威,这事儿早已传遍江南,使得这位国公沦为笑柄。

从这一点来说,双方可以说是志同道合、同仇敌忾!

顾烛哼了一声:“此人跋扈,世所罕见。还不是依仗其父的权势和皇帝的爱宠,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只是这般为所欲为,迟早要遭报应。”

乌朵海默然饮酒,心中却是恨意滔天。

公孙节察言观色,故意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个人实在是不好打交道,可是吾家大帅却命我明日清早前去请示住宿之处,在下想想都头痛。”

明日清早去见房俊?

顾烛心里一动,隐晦的跟乌朵海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顾烛略一沉吟,便说道:“这位大总管现在可是名震江南,只是小弟一直未曾见过,不知公孙兄能否行个方便,明日将某也带上,见识见识这位文韬武略的华亭侯?”

这话说出来,简直就是扯去了一切伪装,直接点到了公孙节的立场。

他们能够被那么多的兵卒和劳工追剿,定然是想要潜入华亭镇为非作歹。而他身为顾氏的嫡子嫡孙,身份地位名望绝非寻常,偷偷潜入华亭镇所谋之事,也必然是不一般!

“刺杀”两个字,几乎呼之欲出。

公孙节心里一跳,他又怎么可能听不出顾烛的意思?

要么当作没听见,酒席散去,各奔东西。

要么就行个方便,带顾烛进入华亭镇,只是这后果委实难料……

公孙节有些踌躇。

事关重大,一旦顾烛败露,牵扯到自家大帅那是肯定的。

若是拒绝,如此除去房俊的大好时机白白丢掉,也实在浪费。

自己应当如何选择?

*****

“你答应了?”

“是。”

“糊涂!”

阴暗的船舱里,张亮气得一拍桌子,瞪眼道:“某只是让你出头救下他们,日后也好在江南士族当中卖一个情分,谁让你自作主张了?简直胆大包天,那顾烛分明就是冲着刺杀房俊而去,一旦败露,你是想让本帅给那个狗屁的顾三郎陪葬不成?”

卖个人情,就算得罪了房俊也无所谓,反正就算自己摇尾乞怜,人家房俊也不搭理自己。

可是带着顾烛等人进入华亭镇,那可是大事情了!

杀掉房俊还好,他张亮就是此地的最高统帅,有的是办法瞒天过海掩饰自己的线索。可若是失败,那自己可就惨了,陛下说不得能扒了自己一层皮!

就算撇开陛下不算,真以为房玄龄就是吃素的?

刺杀人家的儿子,老房定然与他不死不休!

别看房玄龄成天笑呵呵没心没肺,真要是脑火起来不管不顾,可以发动的力量绝对让世人震惊!

公孙节赶紧伏在张亮耳边低声说道:“大帅,以末将看来,顾烛那帮人得手的把握,最低有八成!”

“放你娘的屁!”张亮瞪眼骂道:“你特么以为你是谁,还依你看来?你这是要害死我还是怎地?那房俊身边侍卫云集,整日里又最是谨慎,你还敢说有八成把握?”

他恨不得一脚将这个假子踹死!

简直没脑啊这人……

公孙节忙不迭说道:“大帅请听我说,那顾烛身手高强,而且末将见他身边的一个护卫非常眼熟,差不多就是海捕文书上的那个山越宗帅乌朵海!此人一身神力可生裂虎豹,那些手下也都个个神完气足,全都是高手!而且您想啊,房俊成天谨慎小心,唯恐被人刺杀,可是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啊,啥时候他身边的禁卫是最松懈的时候呢?就是在他回到镇公署的时候!老虎在自己的窝里,还有必要谨慎小心么?”

“乌朵海?”张亮一愣,默然深思起来。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很大的机会干掉房俊……

第八百五十六章 雨中杀机(上)【万字求月票】

雷鸣电闪,大雨滂沱。

上天仿佛被捅了个窟窿,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之间一片茫茫,相隔数丈便看不清人的面庞。

一队兵卒身穿斗笠,在暴雨中疾行,穿越了仓库区域,直抵镇公署。

漫天雨幕当中,华亭镇的巡逻兵卒并未松懈,很快便发现了这支来路不明的队伍。

“站住!干什么的?”

五人为伍,一伍兵卒拦在路中,伍长大声呵斥,手里的横刀出鞘了一半,哨子也叼在嘴里,只待面前这群人说不明来路,便会吹哨示警。

公孙节上前一步,客客气气的抱拳道:“在下乃是副总管麾下禁卫,奉副总管之命,有一封书信送到镇公署内,还请诸位弟兄行个方便。”

那伍长凑近了一些,待公孙节将头上斗笠向上推了推,看清了面容,心里的戒备便放松了。的确是张亮的部属,昨天见过的,况且现如今大总管以及诸位将军校尉都不在镇内,也没什么好防范的。之所以冒着大雨依然坚持巡逻,不过是凭持着心中一份责任而已。

再者说,既然是张亮的部属,那也毋须担心。

无论这么说,张亮都是朝廷官员,堂堂当朝国公,总不会干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情吧?

那伍长点点头:“原来是公孙校尉,昨日曾见过你。不过眼下大总管不在镇中,依某看来,公孙校尉还是先行返回,待大总管回来之后再求见,如何?”

公孙节为难道:“实不相瞒,吾家大帅已经决定返回长安,只是临走之前,尚有一些话语要交待大总管一番。某亦知道大总管眼下已经出海,是以只是将书信亲手送到镇公署即可,还请几位兄弟行个方便。”

这个要求无法拒绝。

好歹人家张亮也是朝廷敕封的副总管,被自家大总管挤兑得待不下去,临走之时送封书信表达一下愤懑的心情,或许还有几句骂娘的话语,也是情理之中……

那伍长便将横刀入鞘,嘴里的哨子也放下来,笑道:“即使如此,小的就跟公孙校尉走一遭吧。”

去镇公署可以,但是必须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否则谁知道这帮恨大总管入骨的家伙会不会玩什么花招?

公孙节很是心底坦荡,笑道:“如此甚好,在下昨日走了一趟,却是不记得路,就劳烦兄弟给带路了。”

那伍长道:“应该的,诸位请随我来。”

言罢,转过身向着镇公署方向走去。

公孙节回头看了人群里的顾烛一眼,后者会意,略一点头,快走几步,跟在了那伍长身后。乌朵海也带着人补着痕迹的稍稍加快脚步,分别接近其余的四名兵卒。

一行人在暴雨之中徐徐前行,脚步落在水泥铺就的平整街道上,溅起一蓬水珠。

一道闪电宛如龟裂的纹路一般出现在黑黝黝的天空,照亮了整个华亭镇,然后瞬间熄灭,天地再次昏暗。

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来。

在雷声炸响的那一刻,顾烛抽出腰间的横刀,快速上前一步,左手从后方探出捂住身前这位伍长的嘴巴,右手的横刀猛地掼进他的后背。

那伍长浑身一震,想要叫喊,嘴巴却被捂住,想要挣扎,却随着掼进后心的刀子猛地抽出,一身力气随之泄去。一股鲜血激射而出,转瞬便被瓢泼的大雨冲淡,那伍长委顿在地。

其余几名兵卒的下场类似,只是一瞬间便被从身后发起的攻击刺杀,连一点声息都没发出来。

路边有一个只有顶棚的仓库,仓库里是一堆堆鼓鼓的麻袋。

将五名兵卒的尸体拖到仓库里,用麻袋盖住。暴雨倾盆,一时半刻是不会停歇的,即便雨停了,可不可能立刻开工,这几具尸体不虞被人发现。

街上的血水很快被大雨冲到隐藏在街边的排水沟渠里,街面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连凶杀现场都不用收拾,所有的痕迹都被雨水冲去。

一行人并未说话,只是相互点点头,继续冒着大雨向着镇公署方向行去。

镇公署所在,是整个华亭镇最宽敞的一条大街,两侧都是高高的房屋。这里不是仓库,而是一些商贾们买下留作交易的时候暂时歇脚的地方,也会作为商铺摆上一些货品,当然也会有伙计常驻于此。

顾烛边走边打量着两侧的地势,到了镇公署门口,却发现一个卫兵也没有。

顾烛心道真是天助我也,向着公孙节一拱手,也不言语,领着手下直扑镇公署对门的一间商铺。商铺内只是发出几声轻微的响声,便安静下来。

公孙节抬眼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暴雨如注,掩藏了人世间罪恶的声音。

他心里有些慌乱,不愿多做停留,径直敲响了镇公署的大门。

两个门子在门缝后露出头来,疑惑的看着公孙节。

公孙节将早已备好的张亮的书信交给门子,说了两句话,便带着自己的属下告辞离去。

暴雨依旧肆虐,整个华亭镇都像是沉睡了一般……

*****

海面之上,翻滚的浪峰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水,大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风急浪涌,暴雨倾盆,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迷茫。

房俊皱眉看着窗外的大雨,心里有些郁闷。

雨太大,震天雷就等于报废了……

手榴弹的延时引信是怎么做的呢?

房俊挠了挠眉毛,实在是想不起来。

没有触发式引信,开花弹就做不出来;没有开花弹,火炮的威力将大打折扣……

对于自己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物理知识,房俊大感懊恼。

“大总管,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登陆。”

苏定方从舱外走进,脸色严峻。

房俊有些迟疑:“雨太大,震天雷被雨一淋就没用了。没有震天雷,这次行动就有风险了。不如先放他们多活几天,咱们从长计议?”

苏定方信心十足:“用不着!就算没有震天雷,咱们的水师照样是一等一的精锐!雨下得大,的确给我们的行动造成了极大的不便,但是有弊亦有利,他们的戒备也必定会大大的放松。我们出其不意发动强攻,那些奴仆杂役和豢养的私兵,不过土鸡瓦狗尔!”

开什么玩笑,没有震天雷,咱们水师就不能打仗了?

这位大总管明显是对他苏定方的能力信心不足啊,真以为每日里操练是逗孩子玩儿呢?

苏定方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向房俊展示自己带兵的能力,自然不同意房俊的稳妥策略。诚然,这次行动并不是非得现在执行不可,等到天晴之时用震天雷开路,自然胜券在握,万无一失。

可是行军打仗,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就算军神在世亦不可能谋算无误。在意外的情况下,面对不利的局面,照样能够战而胜之,这才是一支强军应该具有的素质。

总是依靠强大的火器装备,将会使得军队敢打硬仗、能打硬仗的素质下降,绝非智者所为。

房俊不懂什么军法,但是他还是信任苏定方的,见到苏定方如此坚持,便点头说道:“那行,全部依你,此战务必一战而胜,付出多少代价也在所不惜!”

若是行动失误,不能将目标一网打尽,所产生的后果必是非常严重,房俊不愿面对那种焦头烂额的局面。

“诺!”

苏定方大声应道,他自然知道其中关系重大。

敬了个军礼,苏定方走出船舱。

房俊再次望向窗外,迷茫的大海上,无数战船气势汹汹的扑向海岸……

第八百五十七章 雨中杀机(中)

海浪翻涌,雨骤风狂。

天色阴沉,乌云汇聚,瓢泼的大雨倾洒而下,大风卷着海浪不停的涌上海滩,混浊的海水拍打着沙滩,泛起一层一层泡沫。

武原城濒临海湾,地势平坦,海滨广斥,盐田相望。

江东士族多以围海煮盐以兴家。盐业暴利,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但凡能从这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崛起的过程中无所不用其极。

那白花花的盐晶下,说穿了都是累累白骨……

顾氏本乃江东豪族,只是天下分合、人间兴落,原本的簪缨世族,也渐渐泯然于岁月的长河之中。直到隋朝一统天下,顾氏才借由海盐之利与海贸之便,聚集了大量财富,缓缓兴起,依稀间依然可见往日的荣光。

隋朝覆灭,大唐兴起,中原混战,江东一隅却是风平浪静,无论农业、盐业亦或是海贸,尽皆繁盛一时。由此,顾氏更加烜赫一时,到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豪霸武原,临海而望,视野所及皆为顾氏盐田!

狂风暴雨之中,沿海的芦苇荡仿佛海浪一般随风起伏摇曳。

水师战船冲上海岸,在半腰处的水深抛锚,一队队兵卒自船上跃入水中,顶着倾盆大雨,趟着齐腰的海水向岸上冲去。放眼望去,这处海湾里尽是水师的战船,海浪翻卷起伏之间,密密麻麻的兵卒似在随波浮沉……

苏定方换了一艘座船,指挥兵卒直接将座船冲上沙滩之后搁浅。原来的座船已经被房俊乘坐先行返回华亭镇,此次在火礁岛上的缴获极多,虽然尚未清点,但是料想比之上次剿灭盖大海之时至少多了数倍。

如此巨大数量的财货,必须第一时间运回去,以免节外生枝。而房俊自认为论起行兵布阵,自己跟苏定方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索性先行返回,将此地的指挥权完全交给苏定方,由他主持大局。

兵卒登上沙滩,并没有第一时间行动,而是快速按照各自的旅队集结。

苏定方将刘仁轨、刘仁愿、薛仁贵等等将领召集起来,各自分派任务。详细的步骤其实在出发的时候已经布置完毕,此时无非是再次强调一遍相互之间的呼应协作。行军打仗,再是反复的提醒也不为过,否则往往会因为一个不经意间的错误,便导致无法收拾的结局。

“各自的任务,可都清楚?”

“放心吧,都清清楚楚的记着呢。”

“本将没有其余要求,只有一点必须注意,坞堡内的所有人都必须控制住。抵抗者、逃遁者,可以视情况就地格杀,但绝对不允许跑掉一个人!”

“诺!”

众将轰然应诺。

苏定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手一挥:“行动吧!”

将领们纷纷跑回各自的旅队,最后检查一遍兵器弓弩,借着大雨大风,一队队的钻进茂密的芦苇荡,径直向着远处一座矗立的坞堡挺进。

薛仁贵一战成名,以勇力冠绝水师,因此这次得了先锋的差事,内心无比激动。

他冲在最前,身后紧跟着这一旅的兵卒,踩着芦苇荡里泥泞的小路疾驰狂奔。这小路大抵是为了收割芦苇方便而特意修筑的,虽然满是泥泞,但尚可疾行。

越过一片高出平地少许的土岗,苇塘深处便出现连片的苇毡窝棚,哪怕是狂风骤雨都无法遮盖臭气熏天。

薛仁贵吓了一跳,急忙止住脚步,想身后挥手,令本旅的兵卒注意行藏。

从华亭镇出发的时候,便制定了在剿灭海盗之后顺带着的这次行动。为了防止意外,大总管的“参谋部”甚至详细的画出了武原镇的地图,小到一条小径、一口水井都有明确的标注。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窝棚?瞧瞧这连绵错乱的架势,怕不得有几百个!若是这里藏了人,恐怕得有数千人!

薛仁贵有些心慌,难道这是顾家隐藏起来的死士战兵?数千死士战兵,特么是要造反么?

突然,一间窝棚里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衣衫褴褛,大抵是想要方便,可是刚刚出了窝棚,便惊愕的看到土岗旁上那密密麻麻全副甲胄的兵卒……他尖叫一声,大吼道:“有官兵,有官兵!”

声音不小,但是雨骤风狂,传到薛仁贵耳朵里已经飘忽不清。

即便如此,薛仁贵也暗骂一声,大手一挥:“冲下去!”

无论这里隐藏着什么人,都必须第一时间歼灭,否则一旦有人走脱前往顾氏坞堡报信,这次精心策划的行动就不得不无疾而终。

兵卒们各自擎出横刀,随着薛仁贵冲下土岗。

漏风漏雨的窝棚里隐有人头攒动,没等薛仁贵冲到近前,便陆陆续续有无数人从窝棚里走出。

这些人个个蓬头垢面,衣不遮体,状似厉鬼!破败的衣衫不成样子,仅仅你那个遮掩住身体的重要部位。

大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这些人却毫不在意,眼神空洞冷漠没有一丝涟漪,只是静静的看着薛仁贵这些不速之客,没有什么反应。

薛仁贵愣住了。

这些人,是被顾家囚禁起来看法芦苇的奴隶吧?

那最先发现官兵的人此刻正大吵大叫。

“快冲上去,杀了他们!你们这群豚犬蚁民,家主供你们吃食,现在正是要你们报效忠心的时候!一个个傻愣着干什么?冲啊,杀啊,吧这些官兵都宰了!”

这人一边大叫大吼,一边拳打脚踢着周遭的奴隶劳工。这其中许多人或老或残,在这人一通踢打下,也不反抗,只是困难的转动身躯,毫无生气的趴伏在湿冷的苇塘里,任凭拳脚和暴雨落在身上,一动不动。

那人还在叫嚣,想要驱使这些奴隶冲杀去杀死官兵。薛仁贵一把将身边兵卒手中的强弓夺过来,张弓搭箭。

弓弦被雨水浸湿,发出一声沉闷的“蓬”声,狼牙箭穿透雨幕,狠狠的钉进那人的胸膛。

“啊——”

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倒在地。

放下弓箭,薛仁贵握了握刀柄,不知如何是好。

身边的兵卒也面面相觑。

按照计划,沿途所遇到的所有人都要被当场格杀,以免消息走漏。可是眼前这些衣衫褴褛宛若厉鬼的奴隶,却让大家不知所措了。

都是被顾家祸害的平民百姓,已经被折磨得认不认鬼不鬼,难道还要在狠下杀手么?

这手下不去啊……

“校尉大人,这个……杀不杀?”

兵卒拿不定主意,只得请示薛仁贵。

军令如山,若是不杀这些奴隶,那就是罔顾军令,杀头都有可能!可若是当真下手,有多有不忍。

薛仁贵摇摇头,眼前这些奴隶,看着一张张浮肿惨白疤痕遍布的脸,露出的皮肤几乎都是令人欲呕的恶癣,胃部一阵蠕动,差点吐了出来。

这些人定然是长年累月生活在苇塘中,这里夏日潮热,蚊虫叮咬,冬日阴寒,霜冻连绵,哪里是活人能待的地方?

生活在里面的人,早已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薛仁贵眼眸一闪,心中主意打定,吩咐道:“留下二十人,将这里衣衫整齐者。精神健旺者、身体健壮者统统杀掉,余者细心看管,等大都督前来,再行请示。”

“薛校尉,不可!”

一个老卒吓了一跳,赶紧阻止薛仁贵:“薛校尉,某知你是心善,不忍将这些苦命之人尽数屠戮。可是军令如山,军令是只要遇见活人便立即斩杀,您这可是违抗军令啊!”

皇家水师的待遇极好,军令也是极严。

违抗军令的后果……想想都不寒而栗。

薛仁贵抿着嘴唇,怜悯的看着眼前的这些奴隶,沉声道:“依令行事,不得聒噪!军纪处罚,自有本将承担,余者随我立即前进!”

第八百五十八章 雨中杀机(下)

“诺!”

薛仁贵带着大队继续在芦苇荡中穿行前进,留下二十名兵卒看守这些奴隶。顾家的监管者总是有十个八个,不可能放任这些奴隶在此不管。

这些监管者混在人群里,被兵卒一一拖出来,当场斩杀。

无论从衣物或者精神状态,很轻易的便能将这些人分辨出来,另外在芦苇窝棚的边缘,发现了两个搭建很是齐整的房舍,想来便是这些监管者的房子。奴隶们被折磨的形销骨立没有人形,这个时节毋须砍伐芦苇,每两天才给一点点饭食,即便不去管他们,也没有体力走出这片芦苇荡。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年青汉子正呼呼大睡,便被一拥而入的兵卒砍了脑袋。

刚刚将这些监管者清理掉,后续的大部队便赶了上来。

苏定方瞅着眼前这宛如地狱一般的凄惨景象,眼皮子跳了跳,咬紧了牙。就算是塞外漠北的蛮族将汉家百姓掠去,百般折磨千般压榨,也不能比之顾家所为更甚了。

堂堂江东豪门、簪缨世族,怎地就能如此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一个瘦高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任凭瓢泼大雨浇在身上,弓着腰趋行向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未及靠近便有一股辛臭气息扑面而来。

苏定方身边的亲兵连忙以袖掩鼻,眉头微蹙,当即便喝道:“站住!老老实实的站在那边,有话就说,不许靠近!”

那汉子吓得一哆嗦,不过十几个顾家的监管者被一一斩杀,那赤红的鲜血似乎唤醒了他体内仅余的勇气,他大着胆子,颤声说道:“官人,我们只是为顾家砍伐芦苇、煮海熬盐的奴隶,恳求你们不要杀了我们,我……我给你磕头……”

哪怕是再卑微、再绝望,哪怕是生不如死,可求生的慾望却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在面临有可能来到的死亡面前,这些豚犬爬虫一般卑微的奴隶,依然要寻求活下去的希望。

没错,再傻的人的也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苏定方似乎闻不到那熏人欲呕的恶臭,也似乎看不见那一张张脸上斑驳化脓的恶癣,他上前两步,环视众人,沉声说道:“某乃是皇家水师都督苏烈苏定方,此次围剿贼寇路径此地,方才知晓尔等所受之苦楚磨难。尔等毋须担忧,稍后自有兵卒备好船只,搭载尔等前往华亭镇治疗伤患、调理身体。尔等放心,只要还有一把子力气,就能在华亭镇吃的上饭,就能活下去!”

言罢,对着身边的亲兵交代几句,便转身疾走,直扑顾氏坞堡。

在他身后,则是一阵狼哭鬼嚎一般的叫喊,夹杂着感恩戴德的哭声……

江东顾氏,灭绝人性如畜生矣!

若说现钱对于房俊欲将顾氏铲除的想法尚有一些抵触,只是因为军令不可违逆这才率军经由此地突袭顾氏坞堡,那么现在,苏定方比房俊还要讲股市恨之入骨。

这等禽兽之家,怎能存活与世间?

大军浩浩荡荡,在芦苇荡中疾奔。

*****

江南的梅雨时节,只要一下雨,通常都会持续两三日,这已经是一种规律,所以当大雨落下来的时候,所有靠着双手吃饭的人们都怨声载道。

渔民们对天怒骂,狂风大雨的天气,码头是不让渔民出海的,对于生活本就拮据的渔民们来说,少打一天渔,他们的生活就少了一丝保障。

农民也不停的祈求老天快快放晴,若是一场大雨连续多日,田地里的庄稼可就算是毁了,一年的收成没了,一家人都得饿死。

至于华亭镇的劳工们,更是牢骚不停。干活才有工分,有工分才有饭吃,这大雨哗哗下个不停,人憋屈得都快发霉,几时才能上工?

卯时初刻。

往日的这个时候,天边已经放出了鱼肚白,勤劳的人们已经吃过早饭开始了一天的活计。可是此刻大雨倾盆,乌云黑乎乎的遮盖着天空,居然宛如黑夜。

瓢泼大雨依旧倾泻,整个华亭镇都沐浴在大雨之中,镇上成千上万的劳工也都唉声叹气的窝在屋子里,期盼着大雨快快过去,天空快快放晴。

镇公署对面的商铺里,两条人影静静的立在窗前,一动不动。乌朵海闭着眼睛,伟岸健硕的身躯就像一块冰冷的岩石,动也不动,即使电闪雷鸣,他的眉头甚至也没有动一下。

而顾家三少爷顾烛却悠闲得多,虽然跟乌朵海一样一动不动,眼神却微微下落,盯着窗缝间被风裹挟着飘进来的雨水滴落在窗台上,然后飞溅而起,溅湿了他的衣角。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几个伙计打扮的人被随意的堆放在一处墙角,鲜血染红了地面变成深褐色,早已死去多时。

十几个鸠占鹊巢的高手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柜台上,养精蓄锐。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窗前的两人却像两具雕塑一般,任他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凝神留意着外间掩藏在雨幕下的一切异动。

顾烛心里很是得意。

本来一次失败的行动,却峰回路转,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运气。谁能想到那张亮居然也有心要置房俊于死地呢?自己现在守在镇公署的正门,只要房俊回来,在他露头的那一刻,就是一击必杀的结局!

最妙的是,只要自己小心一点,能够杀掉房俊之后能够掩饰行藏,任谁也想不到是他顾烛动的手!

咱白天的时候偷偷潜进来过,已经被赶走了啊!这可是成千上万都看到的,那时候咱被追赶得惶惶如丧家之犬来着,怎么可能一转眼就刺杀了房俊?

至于会不会将张亮出卖,这不在顾烛考虑范围之内。

若是张亮当真仗义出手救援于他,那他顾烛自然念着这份恩情,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张亮。可问题是张亮救援自己根本就没存着好心思,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犯得着记着他的恩情?

那可就太傻了……

倏地,在凄厉的风雨声中,两人隐隐听到了一阵夹杂在风雨声中的马蹄声,一直紧闭双眼的乌朵海终于睁开眼睛,喃喃道:“终于来了!”

身旁的顾烛紧了紧手中的刀,回头沉声喝道:“做好准备!”

屋内其余十几人顿时一跃而起,各自将兵刃抄在手中,围拢在窗户旁边。

很快,在昏暗的雨幕之中,在狂风暴雨之间,一辆马车正飞快地向这边赶来,街道上雨水横流,并没有阻挡住骏马飞快的速度,而在马车左右,各有几骑护卫,马上骑士头戴斗笠,身着蓑衣,腰间挎着横刀。

暴雨如注,那辆马车在风雨之中一路疾驰,径自来到镇公署大门外方才站定。几个骑士纷纷下马,有人想要遮起雨伞,但是雨伞刚刚打开,便被一阵大风吹得伞骨折断,不能再用。

一个劲装青年跳下马车,浑然不顾漫天风雨,说了一声:“不用打伞了,这么大的雨,大家伙都赶紧进去歇一歇,待会儿让厨子整治一个火锅,一起喝一杯。”

言罢,抬脚往镇公署的大门走去。

商铺内的顾烛看了乌朵海一眼,两人无言,却心意相通,不分先后的将身边的劲弩拿起,从窗户纸上戳开的孔洞瞄准外面那个敦实健壮的身影,猛然扣动机括。

“咻咻”两声轻响被遮掩在狂风暴雨之中,两支弩箭就像流星一样穿透漫天雨幕,隐秘而快速地射向了刚刚从车厢里跳下来的那名劲装青年。

三五丈的距离,转瞬即逝。

“有刺客!”

第八百五十九章 雨中杀机(续)

房俊押送着缴获的财货返回华亭镇。

他不认为自己参与攻打顾氏庄园的行动有什么用处,无论是苏定方、刘仁轨、刘仁愿、席君买、薛仁贵等等都是天生的名将,论起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本事,自己拍马难及。

外行不能指导内行,领导的权威不是依靠干涉属下发挥能力而体现的。最高明的领导不需要什么都懂,只要能够做到“人尽其才”,将合适的人安排在何时的岗位上,尽可能的给予最大的支持,那就足够了。

穿越者有金手指,但是不可能什么都懂。

在苏定方等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军事素养?

呵呵……

他也用不着去冲锋陷阵,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那个虾兵蟹将抽冷子射出一支冷箭要了命,那得有多悲催?房俊并不是有多么怕死,但是他认为这样死掉太没有价值。

他的价值,不应该在冲锋陷阵的沙场之上,如同西域两次被突厥狼骑突袭的那种情况,以后应当尽量避免。

连续两天飘在船上,又是赶上狂风骤雨,窝在船舱里那种晕头转向的滋味绝对不好受。船只靠了岸,房俊监督兵卒将所有的缴获都搬运进了码头的几座仓库里,已然天将破晓。

雨一直下,房俊觉得自己愈发困顿,赶紧带了亲兵侍卫乘坐马车返回镇公署后院的宅子,打算好好的跑了热水澡,美美的睡一觉。

就在他下了马车身心放松打算加快脚步进入镇公署的那一刻,凶险万分的刺杀陡然降临!

那两支穿越雨幕的索命弩箭,就像是陡然从地狱来到人间的幽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箭簇击碎了雨滴,一支直奔咽喉,一支射向胸腹。

几名戴着斗笠的侍卫显然不是平庸之辈,精神极度敏锐的发现了雨中射来的弩箭。他们临危不乱,先是出声示警,紧接着腰间的横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拔出,一片雪亮的道光亮起,身躯也一起跃起。几个人分工合作,有人去劈斩空中的弩箭,有人则第一时间用身躯挡在那劲装青年身前,有人冲向了弩箭射来的那间商铺。

就在亲兵侍卫发动的一瞬间,顾烛和乌朵海就像是两头猛然从草丛里跃出想要猎食的猎豹,漫天窗户破碎的渣屑之中,两人纵跃而出,一左一右,扑向了两名杀过来的侍卫。

在他们身后,十几名高手也都擎刀在手,一言不发的冲杀而至。

汹涌的杀气弥漫在长街之上,漫天风雨都被这股浓烈的杀气冲击得愈发飘摇紊乱!

两名侍卫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却似乎没有料到刺客反而主动杀出来,猝不及防之下,眼前刀光闪现,一人惨嘶着被乌朵海一刀劈中面门跌落在地,溅起一蓬雨水。乌朵海身形毫不停留,腾空而起,横刀雪亮,就像雨夜的猎鹰扑向了如同猎鹰眼中猎物的房俊!

而另一名侍卫想要拦截乌朵海,却被顾烛一刀劈来不得不举刀格挡。一声沉闷的金铁交鸣之声,那侍卫只觉得一股不可低于的强大力量震得手臂酸麻,惊慌失措之间,已经被从顾烛身后涌出来的高手们一刀隔断了喉管。

滚热的鲜血喷溅,未等落到地上,便被瓢泼的大雨稀释,变成一蓬浅淡的血水。

尸体重重的倒在地上。

弩箭的速度飞快,抽刀想要拦截弩箭的侍卫一刀劈空,转瞬之间,那两支弩箭便钉进舍身挡在房俊身前的侍卫身上。

“蓬”

弩箭上煨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中箭的侍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哼,便跌落在地,当击毙命。

剩余的几名侍卫目眦欲裂,大吼道:“侯爷快走!”

挥舞横刀舍命冲上去拦截已经猎豹一般冲来的乌朵海,为房俊争取哪怕一丝丝逃命的机会。

乌朵海狂冲而至,一刀劈向左手边的一个侍卫,接着身形一矮,脚下一个错步滑开两尺,左手成爪,猿臂猛地探出,一爪抓住一名侍卫的脖子,只微微用力,咯吱一声响,侍卫脖子上的颈骨顿时碎裂,脑袋软软地耷拉下来。

乌朵海魁梧的身形在风雨之中傲然而立,举手投足之间便连杀数人,凶残暴戾,宛如魔神降世!

房俊从未遇到过如此凶险的局面!

哪怕面对惊天动地发动骑兵突袭的突厥狼骑,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布置、缓解惊惧。可是眼下的一切都在陡然之间发生,等到他回过神来,身边的侍卫已经死亡殆尽!

房俊眼珠子都红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抽出腰间的横刀,想要冲上去与侍卫并肩作战!这些侍卫都是他从关中家中带出来的部曲家将,各个忠心耿耿,平素房俊待之皆如手足一般亲厚,从未曾摆过一丝半点的主仆之分!

可是现在却为了保护自己,一个个惨遭横死,房俊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他怕死,但是他也有血性!

怕死不可耻,若是丢弃战友手足,那才可耻!

孰料他刚刚抽出横刀,最后的两名侍卫狂叫道:“侯爷,快走!”一边叫,一边纵身扑向冲在最前的乌朵海,哪怕面对这个身手高强的刺客只有死路一条,也要用自己的命,换来哪怕一点点的时间,让房俊能够逃进镇公署的大门!

镇公署内已然发现了门口处的刺杀,门内人声吵杂脚步阵阵,只要片刻功夫,就能冲出来护住房俊!

可房俊哪里听得进去?

他一脸狰狞,箭步冲出!

乌朵海还真就怕房俊跑进身后镇公署的大门内,门内的声响越来越大,显然有多人在赶来,若是护住房俊,此次刺杀估计就要失败了。

他心里发狠,手里的横刀猛地捅进身前侍卫的胸膛,浑然不顾另一个侍卫照着他的脖子劈来的横刀!他一双仇恨的眼睛越过面前侍卫的肩膀,见到房俊非但没有逃走,反而加速向自己冲来,顿时心中狂喜。

这个蠢货,难道还要上演一出与自己的侍卫并肩作战、不离不弃的戏码?倒是个重情义的,只可惜你与我仇深似海,今日不将你的首级割下来,誓不罢休!

在他身后,顾烛快步冲来,轻易的格挡住砍向乌朵海脖颈的一刀。

乌朵海脸上泛起狞笑,想要将横刀从面前的侍卫胸腹之间抽出来,然后斩杀房俊!

可他抽了一下刀子,没抽动……

面前这名侍卫拼着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前一窜,锋锐的横刀尽数刺入自己的体内,他则张开双臂,趁着乌朵海被他的刚烈震惊的刹那,一把抱住乌朵海的脖子,张口咬向他的耳朵。

乌朵海是真的被这个侍卫惊到了。

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狠,那才是真的狠!

这个侍卫宁愿被横刀透体而过,也要纠缠住自己!

乌朵海稍微恍惚一下,就被猝不及防的搂住了脖子,然后耳朵先是一热,继而一阵剧痛,居然被这个侍卫给咬住了!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横刀从侍卫的后背透体而出,乌朵海不可能将刀子抽出来,他忍着耳朵的剧痛想要将侍卫推开,蓦然之间,两眼猛地睁大。

房俊已经咬牙切齿的冲来,手里的横刀向前猛地刺出,正好从侍卫的肋下穿过,狠狠的掼进乌朵海的下腹。刀尖由下至上入体,房俊又狠狠的绞了一下……

乌朵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猛然发力,将紧紧搂住他的侍卫推开,抬起一脚狠狠揣在尚未来得及抽刀的房俊小腹。房俊痛哼一声,身体倒飞出去,跌落在积满雨水的地面上,溅起一蓬雨水。

顾烛由后面冲上来,也不管乌朵海的死活,向着挣扎爬起的房俊一刀砍去!

第八百六十章 雨中杀机(再续)【万字求票】

阴沉的天色一片昏暗,远处那矗立的坞堡在雨幕之中隐隐显出雄壮的身形,仿若来自幽冥地狱的魔鬼府邸。

“刘仁轨、刘仁愿,正面强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薛仁贵泅渡坞堡后方的护城河,用抓钩攀上城墙,进入坞堡之后快速赶到正门,里应外合。其余人等随我压阵,都听明白了?”

“诺!”

“立刻行动!”

苏定方站在风雨之中傲然挺立,大手一挥,身后无数的兵卒沉默着发起冲锋,只余下阵阵脚步声在漫天大雨之中震荡心神。虽然不是真正的沙场对阵,但是谁也不知道顾氏坞堡之中隐藏了怎样的实力,有多少豢养的死士战兵。

这是苏定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指挥一场战斗,由战术的谋划、策略的制定、直至现在临战的指挥,全都由他一个人掌控。一种兴奋的战栗从心底升起,即便冰冷的雨水早已将全身的甲胄浇透,也无法熄灭这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激动。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啊……

我苏定方,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男人!

只有在这种掌控了万千兵卒生死胜败的战斗之中,才能寻找到人生的真谛!

对手只是个人素质优秀却全无军纪约束的散兵游勇一般的死士战兵?

苏定方才不管!

在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人和敌人的区别。无论敌人多么弱小,都必须用雷霆手段彻底歼灭!

正如大总管所言的那句话:“对待袍泽要象春天般的温暧,对待对手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黑黝黝的天色,水师兵卒直到抵近了坞堡前方十几丈的地方,才被坞堡内的人发现。拴着绳索的抓钩高高的抛上两三丈高的堡墙,却没有几个兵卒拼死向上攀爬,而是到了堡墙下,所有的步卒一矮身,由身后跟进的刀盾兵举起盾牌护住全身。

堡墙之上便落下了一阵急促的箭雨。

木质的盾牌被羽箭射中,发出“夺夺夺”的一阵闷响,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秋日里摇曳着白羽的芦苇荡……

正门的攻击本就是为了牵制坞堡内的注意力,没必要为了演戏而枉送兵卒的性命。真正的杀招,在于薛仁贵率领的那一旅声东击西,当薛仁贵杀入坞堡之内,正门的兵卒才会发力猛攻,彼此策应。

*****

乌朵海心头充满了绝望的愤怒!

侍卫拼死为房俊争取到了一丝机会,而房俊也没有辜负侍卫的舍命相搏,狠狠的一刀掼进乌朵海的下腹。最可恨的是这一刀入体之后,还翻动手腕,狠狠的绞了一下……

乌朵海捂着长长的刀口,滚热的鲜血依然不可遏止的喷涌出来。腹内的剧痛使得他咬紧牙关瞪圆眼珠,那一绞定然绞碎了脏器,即便是刚硬的乌朵海也承受不住这种剧痛。这样的伤势,乌朵海知道自己今日怕是无法生离此地了。

他愤怒的瞪着摇摇晃晃站起的房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向他乌朵海堂堂山越人的宗帅,天生神力豪勇过人,本想着带领族人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却鬼使神差的被这个房俊搅合了,梦想破灭,族人尸体如山血流成河,这份仇恨倾尽长江之水亦不可洗清!

谁又能料得到,正是这个自己的手下败将,居然能利用侍卫拼死创造的机会,给了自己这狠狠的一刀?

乌朵海死死捂着伤口,满腔悲愤,见到被他一脚踹飞的房俊摇晃着站起,顿时凶性大发,猛地抓起身前这个侍卫的尸体,拼尽全力抡了出去。

侍卫的尸体就像是破麻袋一样横空飞出,猛地砸在房俊的身上。而就在这个时候,顾烛的一刀也破空而至。房俊刚刚挣扎着站起,想要继续拼命,眼前忽然一黑,感觉自己好似被奔跑的野牛撞上了一般,再次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碎了镇公署的大门,直接扑进大门里赶着出来救援的人群中,顿时惊呼哀嚎一片,滚地葫芦一般倒了一片。

顾烛的横刀堪堪已经劈到了房俊的脖子上,突然眼前一花,房俊已经倒飞着摔进了大门内。顾烛差点气死,正是乌朵海奋力扔出侍卫尸体的这一撞,鬼使神差的来了一个“神助攻”,居然将房俊从自己的刀口给撞飞了……

还特么能再扯一点么?

顾烛气得咬牙,两眼血红,此时他的眼里只有房俊,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只知道,若是房俊活着,迟早要拿他顾家开刀。为了保住陆家,房俊就必须死!

他一刀劈空,也不管镇公署的门里冲出来的兵卒,咬着牙三两步冲向房俊,再次挥刀劈砍。

房俊被撞得七晕八素,尚未回过神来,公署内的兵卒便冲到身边,一边抵挡住顾烛和紧随而来的刺客们的攻击,一边拽着房俊向后飞退!

乌朵海拼尽全力的将侍卫尸体掷出,眼前一阵发黑,腹腔内剧痛加倍,再次用手捂着伤口,感觉到除了滚热的鲜血之外,似乎有一些黏糊糊的碎肉随着鲜血涌出,大抵是被房俊那一刀绞碎的脏器……

自知今日无法幸免,乌朵海狂性大发,脱下上衣在胸腹之间紧紧的扎住伤口,拎着横刀,奋起余力向着镇公署的大门内杀进去!

镇公署内本来就不是兵营驻地,负责警卫的兵卒只有二三十人。毕竟谁能想到居然有刺客丧心病狂的敢到镇公署来行刺?面对顾烛和乌朵海这样的高手拼死冲杀,只能且战且退,一路掩护着浑身筋骨欲裂的房俊退到镇公署院内。

两方都抱着必死之心,只是一方拼死也要斩杀房俊,另一方则拼死也要护住房俊性命,就在狭小的院内展开一场惨烈的搏杀!

华亭镇的兵卒当真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的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刺客的横刀!怎奈顾烛和乌朵海的身手太过高强,尤其是后者,抱定了必死之心,根本不顾劈砍到自己身上的刀剑,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身上各处刀伤已有七八处,胸腹见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可他眉毛都不皱一下,浑身浴血状若魔神,手中的横刀每一下劈砍捅刺都能收割一条性命,就踩着脚下暴雨也来不及冲刷的鲜血,一步一步的逼近房俊!

镇公署院内遍地尸体,鲜血成河!

房俊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神智终于清醒一些,只是面前的惨状令他目眦欲裂!

好一个乌朵海!

好一个顾烛!

居然敢杀到自己的老巢里来!

他想要抓起地上掉落的一柄横刀,站起身来拼杀,可是指尖刚刚碰触到刀柄,身子却被身后的两个兵卒拖拽着一路向后……

“娘咧!放开老子!”房俊大怒,想要站起来,却双腿无力,只能大骂。

“不行啊大总管,恕难从命!”两个兵卒哭叫着不放手,一直将房俊拖拽着后退。不是他们怕死,他们也想冲上去跟自己的袍泽并肩血战,可是大总管的性命是第一位的,他们只能眼看着袍泽在自己的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斩杀,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拖着大总管一直后退,一直坚持到援兵前来。

镇公署里厮杀如此惨烈,一墙之隔的巡逻兵营之内的兵卒定然马上就会赶来!

乌朵海杀红了眼,一只手掐住一名兵卒的脖子,手里的横刀一刀一刀的捅进兵卒的肚子,直到兵卒肠穿肚烂咽了气,他还在一边咒骂着一边一刀一刀的捅……

顾烛懒得管他,他的眼里只有房俊!

奋力劈开最后一名兵卒,顾烛喘出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血水还是雨水,大步向着房俊冲去。

“蓬”

一支狼牙箭穿透雨幕,宛如来自幽冥地狱的幽魂,猛地钉进顾烛的胸膛。顾烛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站住脚步,不可思议的看着深深钉进自己胸膛的这一支狼牙箭。

“蓬蓬蓬”

一阵密集的弓弦声连续响起。

镇公署东边的院墙上冒出一排排的弓手,一阵箭雨倾泻,顾烛瞬间变成了一只刺猬。

一根根白色的翎羽在暴雨中兀自颤抖不休……

第八百六十一章 灭门(上)

床榻之上红被翻浪,缎褥叠翠。

顾璁喘着气,精赤着上身躺在床榻上,汗津津的一身赘肉保养得宜,颇有几分细皮嫩肉,只是肥硕的肚腩随着急促的呼吸宛如癞蛤蟆一般不听鼓起,又细又短的两条腿耷拉在一边,很是形容丑陋。

另一侧的床榻上,蜷缩着一个肌肤雪白的少女,正抽噎着哀哀的哭泣。恰是“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只是那一串串滑落脸颊的泪珠儿,却沾湿了鸳鸯枕……

缎褥之上,一抹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顾璁喘着气,起先还闭着眼回味着处子的羞涩,老牛吃嫩草,最是中意于这份青涩味道,那细嫩的身子在自己冲击下惊慌哀叫不停的战栗,足以令一个老男人热血沸腾,比之任何的壮阳滋补之药剂都要来得有效。

可是这丫头一直不停的哭,顾璁便不耐烦起来,一脚将少女踹到地上,骂道:“哭哭哭,死了亲爹还是怎么?老子看得上你,乐意享用你的身子,那是你的福气!一个低贱的奴婢,就连你的命都是老子的,要了你的身子是你的荣幸!赶紧的打水来给老子洗洗身子,若是再哭,信不信回头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少女吓得犹如受惊的鹌鹑,死死的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哭声。这位二爷看似和蔼,实则最是阴狠歹毒,家里的婢女被他祸害的不知凡几,但凡有一点不顺心意,轻则卖到窑子里,重则当场打杀。

战战兢兢的将被扯碎的衣衫披在身上,脚步踉跄的出去打回来热水,先给顾璁泡了杯茶,然后小心翼翼的给顾璁清洗身子。

顾璁正口渴得厉害,喝了茶水感觉通体舒泰,只是刚刚一番冲锋陷阵委实耗费了太多的体力,人过中年难免元气不足,便有些昏昏欲睡。

他嘴里嘟囔着:“小丫头滋味不错,明儿给你拨一个院子,指派几个丫头嬷嬷,你也算是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小凤凰……傻乎乎的还哭,你应该笑知道不知道?家里不知道多少小骚蹄子劈着退等着老子入她,老子都看不上眼……你就乖乖的侍候老子,等你养养创处,哪天把后门也给老子享用一番,死丫头就美着去吧……”

侍女纤手微微一颤,一张小脸吓得愈发惨白。

后门是个啥意思?

若是放在寻常的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孩根本懵懂无知。但是在顾氏坞堡里头,却足以令所有的侍女色变。这位禽兽一般的二爷最是喜好那等變態的手段,常常以折磨人为乐。前几日另一个叫做秋芸的侍女便被二爷弄得惨嚎了一夜,没到天亮便断了气。一群小姐妹替她洗漱一番装殓下葬,才发觉秋芸整个下身一片狼藉,前后都是血肉模糊……

侍女咬着牙,浑身颤抖,轻手轻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若是不慎弄痛了这个禽兽,说不得一顿棒子就给她打死了……

幸好,精疲力尽的顾璁嘴里嘟嘟囔囔一会儿,慢慢的睡着了。

侍女松了口气,收拾了水盆的帕子,忍着下身的剧痛,轻轻的退出房间。

外边大雨滂沱,侍女扶着廊柱,一手捂着疼痛难忍的小腹,想到清白之身就这么被禽兽夺了去,不仅一阵悲从中来。残破之身,日后哪里还有清白人家会娶她?

难道一辈子就这样成为二爷的玩物?

等哪天玩腻了,要么配给家中的奴役,要么卖到窑子里,或许哪一天触了霉头,就一顿棍棒打杀了?

想到凄惨之处,泪珠儿一串一串的滚落,哽咽无声……

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之上的顾璁睡的正美。

甚至做了一个美梦……

顾家八百死士揭竿而起,百战百胜席卷江南,江南士族尽皆依附于骥尾,心甘情愿以顾家马首是瞻。昔日的前隋旧臣群起而响应,天下处处烽烟四起,看似强盛的大唐分崩离析。顾家拥护杨颢登基为帝,被敕封为天下第一世家,权倾朝野,名满天下。

只是正当顾氏阖族欢庆之时,那房俊率领麾下兵卒攻城拔寨,杀得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顾璁想要奋力抵挡,却发觉自己拿不动硕大的马槊,拉不开几石的强弓,就连想要呼唤族中死士全力抵抗都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俊一脸狰狞挥舞着横刀向自己一刀斩下……

“呼!”

顾璁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濒死的惨状令他心脏砰砰跳动,一阵阵口干舌燥。脸上有些粘腻,身手一抹,脸上、脖子上、身上全都是冒出的冷汗。外头雨骤风狂,不时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凉风抚体,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心底恼怒,自己睡着了,怎地无人侍候在一旁,为自己盖被子?

他刚想呼喊侍女,房门便“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一个身影推开房门,想要迈步进来,却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滚地葫芦一般滚了进来……

顾璁心底正自恼火,此刻愈发愤怒,只是未等他出言喝骂,那人已经狼狈的抬起头,大叫道:“二爷,敌袭!”

“你说什么?”顾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敌袭!有敌来袭啊二爷!”

顾璁终于反应过来,豁然起身。

特娘的!

难道不是做梦?

顾璁一把拽过搭在一旁的衣衫,胡乱向着身上套去,急问道:“可只是何妨贼寇,居然如此大胆?”

“雨太大,天又黑,看不清啊!只是那些贼人叫嚣着他们乃是朝廷官兵,让我等尽皆投降,然后从正面强攻坞堡,吾等奋力抵抗,怎奈贼人狡诈,居然派了一队人从后墙那边突袭进来,现在贼人里应外合,已经攻破了正门,杀进堡里来啦!”

还真的不是做梦啊……

顾璁脸色铁青,不过还算沉稳。毕竟坞堡内有隐匿的八百死士,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勇之辈,就算是朝廷的官兵来了,也有一战之力!

而且他不认为朝廷官兵会来攻打顾氏坞堡。

就算那房俊恨顾家屡次与其作对,也不会如此鲁莽的率军攻打吧?你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罪名就敢对顾氏下死手?

顾氏豪富,乃是江东士族之首,又不是泥捏的,向怎样就怎样?

再者说了,你房俊就算再是豪横,也不过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武原镇隶属于苏州,更不在房俊的封地华亭镇范围之内,他凭什么率兵来攻打?

顾璁一边穿衣,一边脑筋急速转动。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多半应当是海盗趁着雨夜登陆,想要来顾氏坞堡劫掠一番。

既然是海盗,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若是没有这八百死士也就罢了,或许还真就能被海盗劫掠一番,但是有着八百死士坐镇,任是海中洲的任意一股海盗,赶来顾氏坞堡撒野,都得崩掉一颗门牙!

顾璁愈发沉稳。

一脚将报信的家仆踹了个跟头,骂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可曾召集家兵,堡内的死士可曾出战?”

那家仆点头道:“小的前来报信之时,见到三爷率领着死士前去迎战了。”

顾璁更加放心了。

老三当年亦曾从军,只是因为淫辱良家妇女而被革职。身手比之顾烛还要强上几分,由他率着死士迎战,定然万无一失。不过他亦是谨慎之人,毕竟这坞堡之中出去钱财货物之外,尚有一个抵得上万金的“奇货”——

前隋汉王世子杨颢!

大商贾吕不韦能够凭借“奇货可居”担任一国之仲父,顾家手里的这个“奇货”可一点也不差,就算堡内的钱财货物尽数被贼人掳走,也不能让杨颢出现一丁半点的差错!

第八百六十二章 灭门(中)

顾璁穿好了衣衫,顺手扯过一件大氅披在身上。至于没有蓑衣雨伞,一出去就会被大雨淋透,却也是顾不得了。他必须第一时间赶到杨颢那边,保证不能有丝毫的意外才行。

“我们走!”

顾璁快步向门口走去,那家仆自然紧跟在后。

门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落在雨水聚集的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一个高大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门口。

顾璁一愣,“三弟,何以返回此处?那些贼人已经被驱离了?”

来人正是顾家老三。

此刻,顾老三一身甲胄依然斑驳不堪,有几处的甲叶被长矛之类的兵刃刺穿,正有鲜血汩汩流出。一张方脸上喷溅了不少血渍,被雨水一冲,一道儿一道儿的甚是狼狈。

顾老三瞪着眼睛,驱离?

驱离个鬼啊!

他嘶声叫道:“敌人自堡前冲来,与另一股敌人里应外合,其众甚多!宅院已经被团团围住,前庭现在已被冲破,官兵势众,怕是不可抵挡啦!”

顾璁脸色一白,急忙问道:“八百死士呢?不是贼寇吗,怎地又成了官兵?”

顾老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愤然道:“怎么可能是贼寇?堡内现在密密麻麻都是兵卒,全副甲胄的重步兵!特么简直就是刀枪不入,八百死士一个冲锋就给打没了!二哥,赶紧想辙逃跑吧,不然他们就冲进来了!”

似乎印证他的话语一般,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一阵喧嚣。

兵刃交击、临死前的惨嚎、相互间的咒骂……乱成一锅粥。

顾璁一阵头晕目眩,晃了一晃差点摔倒,幸得顾老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顾璁的肩膀。顾老三急问道:“二哥,形势不妙,怎么办?”

顾璁稳定了一下心神,知道越是紧急的时刻越是要沉住气,不能乱。

敢对顾家如此下死手的,除了房俊也就没有旁人!不过眼下他也没心思去想房俊这个混蛋怎地就敢如此肆无忌惮,不仅敢于越界袭击顾氏坞堡,更胆大包天敢于对顾家这样的江东豪族下死手!

保命才最重要啊……

心念转动,顾璁疾声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杨颢带走!哪怕你我兄弟死在这里,也得保证将杨颢送出去,送到苏州城里,交给大哥!”

顾老三只是个莽夫,力气有一膀子,但是脑筋却不怎么灵光,一向对顾璁言听计从。此刻他早已乱了方寸,自然是顾璁怎说他就怎做。

“二哥说得对,只要杨颢还在我们手上,我们顾家就能卷土重来!”

“所以,现在你必须带着剩余的家兵和死士,给我挡住官兵!若是杨颢落入房俊之手,不仅你我兄弟要丧命,整个顾氏几百年的基业,就得毁于一旦!”

杨颢是谁?

那是前隋文皇帝杨坚的孙子,汉王杨谅的儿子,有着大隋的血脉!你顾家将这么样一个人藏在家里,意欲何为?用不着辩解,这就是谋反的大罪,可以诛灭三族的死罪!

顾璁甚至怀疑那房俊是不是得知了杨颢在坞堡之内的消息,否则他怎就敢不管不顾的率兵强攻呢?没有罪名、没有罪证,就敢将顾家这样的江东豪族一到砍翻?

那绝对不可能!

顾老三一听,当即便拍着胸膛保证道:“弟弟晓得!这就率人出去挡住官兵,就算是死,也定然不让官兵进入院内半步!”

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生于家族,死于家族。

既然一生得益于家族的庇佑,那么当家族面临绝境的时候,自然要有为了家族而献身的准备。

顾璁眼神复杂的看着三弟的背影,紧紧攥了攥拳头。

他让顾老三前去抵挡官兵,固然是拖延时间好让他转移杨颢,可难保就没有让自己的兄弟用性命当绊脚石,为自己争取活命机会的想法……

死则死矣!

若是今日为兄能够得脱大难,异日定然将房俊的项上人头割下来,在你坟前祭奠!

顾璁咬了咬牙,大步出门,顺着雨廊一路向右。

谁知刚刚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响,院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一队全副铠甲的兵卒蜂拥而入。

老三居然连一时半会儿都抵挡不住?

被人一脚踹在膝弯,受痛之下跪在地上,一柄冰冷的横刀架在脖子上,顾璁依然没回过神来。

自己引以为豪的八百死士,想要以之揭竿而起的八百死士,就这么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就全军尽墨了?

*****

房俊觉得今天大抵就是今生的忌日了……

他被乌朵海那一下子撞得不轻,虽然内脏不至于受伤,但是肋骨定然是断了不知几根的,只要稍微动一动,一股钻心的剧痛便憋得他喘不上气。

幸好主角光环笼罩,最危机的时刻,隔壁的巡逻营终于发觉了镇公署里的异常。来不及走大门,兵卒们搭着墙头射了一轮弓箭强弩,然后翻墙跳进镇公署的院子,站稳身形,又是一轮箭雨射出。

此时的镇公署里只有刺客是站着的,目标明显,兵卒们几乎箭无虚发,两轮弓箭射罢,刺客们几乎全都成了刺猬……

乌朵海身形最高,看着就杀伤力最大,因此得到了重点照顾,二三十支羽箭几乎插满了他的全身,一声都没来得及吭,便倒地身亡。

这位山越人的宗帅,心心念念想要带领族人打出一片独属于山越人的天空,却反而害得山越人崩溃离散远遁深山,他自己也壮志未酬丧命于此。

他有错么?

不尽然。

或许在汉人看来,这就是个为了一己私欲谋反作乱涂炭生灵的刽子手,人人得而诛之。但是在山越人眼中,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族人的利益拼死相搏的勇士?

“不以成败论英雄”只是一种理想,世人多遵循的,大抵还是“胜者王侯败者寇”的那一套……

世间从无简单的对错,有的只是“胜败”。

顾烛还有一口气,一支羽箭深深的插在他的心窝,躺在满是雨水的地上微微侧着头,失去神采的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房俊,嘴里汩汩的冒着鲜血。

眼见也是活不成了。

当然,房俊也不可能让他活……

房俊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的看着顾烛一口一口的喘气却说不出话来,心头升起一股恐惧。这个顾烛不只是怎么回事,就认定了他房俊将会是顾家的生死大敌,认定了只要他房俊活着,就必然会导致顾家的末日。

不得不说,他的直觉真的准……

房俊挥挥手,将要上前捉拿顾烛的兵卒赶开,命他们退后,直至听不到他和顾烛之间说话,这才看着顾烛的眼睛,他说道:“是不是很后悔,没有能杀掉我?可惜你不知道的是,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挽回不了顾家的命运。这个时辰,大概水师的官兵已经杀进了你们顾家位于武原镇的坞堡之内。我知道你们顾家豢养了很多死士战兵,但是你要知道,在武装到牙齿的重步兵面前,你家的那点死士战兵就像是绵羊一样弱小……”

顾烛眼睛眨了一下,嘴巴“呜呜”有声,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却说不出一句话,动弹不得半分。

是懊恼与没有杀掉房俊?

还是后悔与没有早一些对房俊下手?

房俊不管他,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凭什么就对顾家下手?你们顾家就算犯了国法,我也没有证据,那就那你们顾家没辙,对不对?呵呵,你可能不知道,我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其实就是栽赃嫁祸。没有罪证?没关系,我会给你们顾家安排罪证,比如在抄家的时候,搜出来一些龙袍玉玺之类的,别怀疑,这种事情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顺手得很。”

第八百六十三章 灭门(下)

房俊看了看院子里遍地的尸体,心头的恨意如野火一般燃烧。

杀掉顾烛太容易,只需要拎着刀子很轻松的就解决了,但是他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顾烛。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比自己还疯,只凭着心里的一点直觉和抵触,再加上被驱逐出场丢掉颜面的那一点仇恨,就敢纠集刺客刺杀一位侯爵、一路总管。

这么多的袍泽命丧其手,房俊不打算让他死得太安逸。

就算是死,也得让悔恨噎在他的咽喉,哪怕下辈子投胎也忘不掉这种锥心蚀骨的悔恨!

“坞堡之内的顾氏族人,将会被当做反贼屠杀干净,当然罪名是拼死抵抗、拒不投降。至于你们顾家的祖宅,也早已派了兵卒严密监视,只要坞堡被攻陷,就会第一时间将你们顾家的所有人都绳之以法。别怪我狠心,是你们顾家不识时务,屡次三番的与我作对,若是早先安分一些,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儿干,谁愿意搭理你们呢?”

之所以有今日,就是因为你们顾家屡次三番的挑事儿!

所以,谁也别怨,要怨就怨你们自己心比天高!

顾烛眼眸充血,狠狠的瞪着房俊,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房俊早已死了无数次。

只是再凶狠的目光,也会随着生命的消逝渐渐的黯淡。等到顾烛咽下最后一口气,灰暗的眸子死不瞑目,却也没有了那份狠厉的杀气……

*****

大雨中,苏定方指挥若定,分派出人手把守住坞堡的各处门户,不许进不许出,保证无一人可以逃脱。其余的兵卒则向着坞堡核心区域的一处大宅发起猛攻。

陡然出现的八百死士的确令苏定方吓了一跳。

幸亏麾下有一支装备了重甲陌刀的精锐重步兵,可是房俊抵达华亭镇之后最先创建的精锐部队,兵卒皆是从“冲锋队”之中选拔出来,各个身材魁梧力气超群,否则单单这一身铁甲就能压散架了……

八百死士悍勇无伦,不惧生死的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却在能够正面更抗突厥骑兵的陌刀队面前撞得头破血流。重步兵行动迟缓,但是抵御力和攻击力都趋近于變態,简直就是无敌一般的存在。

陌刀如林,侵略如火!

长柄陌刀组成的刀阵滚滚向前,面前的一些敌人都不可抵挡,刀阵前冲,人马俱碎!

八百死士也只能在近千的重步兵面前掀起一朵血色的浪花,便被漫天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重步兵在前,刀盾手分列左右伺机杀敌,弓弩手掩覆于后,如此完美阵列徐徐推进,当者披靡。一个个兵卒恍如出栅猛虎,眼眶赤红,勇猛无畏,利刃翻飞,将一个个顾氏家兵戳倒在血泊中。

苏定方脸色冷峻,他的命令就是“杀!”

但凡敢于抵抗者,无论老幼,无论男女,挡者皆死!

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自从看到苇塘中那不似人间的凄惨画面,苏定方就知道对于顾家这样泯灭人性的家族来说,怜悯、仁慈等等情绪都无必要。

那一个个各地而来的流民被羁困在苇塘中,终年割苇煮盐,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受尽非人的折磨,若有病患,便只能握在湿冷的苇塘等死!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那些奴隶有的瘦骨嶙峋,有的手脚腐烂,有的浑身布满猩红恶癣,仿佛黄泉中遭受无尽折磨的冤鬼!

便是草原大漠上以生存视为存在的意义、将礼义廉耻尽皆视为无物的蛮族,想来也不过如此……

而这种相当于同室操戈的残暴冷血,比之外族的凌辱更能让人感到莫名的愤怒!

顾氏全族,死有余辜!

所有的兵卒都放开了手脚,只管奋力冲杀便是。当然,如此兵荒马乱、一锅粥也似的坞堡,错杀、冤杀,甚至兵卒滥杀的情形自然不可避免。

苏定方统统不管。

坞堡中心处这栋大宅的抵抗最是强烈,水师兵卒足足丢下了二三十具尸体,方才攻入院内。

苏定方不是仁慈之辈,“慈不掌兵”,他能在后来成为大唐独树一帜的名将,自然拥有者一颗铁石一般的心肠。他大手一挥,“所有男丁,尽皆斩杀”的命令下达。

大宅内几乎变成人间地狱……

此处乃是顾氏嫡支所居住的房舍,顾氏超过半数的男丁被困于此,这个命令一下达,兵卒们再无顾忌,重步兵冲阵、刀盾手掩护、弓弩手乱射,惨叫哭嚎响彻天际,任凭大雨滂沱雷鸣电闪亦无法压制,一声一声直透云霄。

顾璁都吓傻了,他看着三弟被两柄陌刀劈成三段,残肢喷着鲜血倒在地上,手足兀自抽搐不停。自家的两个儿子刚刚从屋子里冲出来,便被迎面射来的弩箭射成了马蜂窝,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呼出,便毙命当场。

几个堂兄弟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早已被眼前的惨状吓得双腿发软两股战战,从屋子里爬出来祈求饶命,却被凶悍的兵卒二话不说便剁翻在地,头颅打着滚儿来到顾璁脚下……

顾璁目眦欲裂,悲呼道:“顾氏何辜,要遭受如此荼毒?”

没人搭理他,兵卒们根本不管这个衣饰华美的老家伙是不是顾家的主要人物,一个冲上来一脚将他踹翻,然后用脚死死的踩着他的后背,另一个则高高的举起手中的横刀,手起刀落,人头滚滚。

暴雨如注,洗刷着人世间的凶残暴戾……

喧嚣的声音渐渐落幕,只余下偶尔一两声惨呼此起彼伏的响起,那是躲在暗处的男丁被揪出来杀掉时发出的嘶吼。

天地之间,慢慢的只剩下大雨落下的“哗哗”声。

“大都督,发财了!”

刘仁轨撤去头上的铁盔,兴奋的跑到苏定方近前报告。

“此时既然是顾氏的堡垒,又豢养了如此之多的死士战兵,更是控制武原镇海盐的重要据点,自然不会短缺了财货。令人清点数目,登记造册,命军纪官接手,严谨顺手牵羊,若有查实,严惩不贷!”

“诺!”

刘仁轨连忙应是。

瞅了瞅四周,见到左近无人,便又凑上前一些,几乎是与苏定方耳语道:“另外,在堡内搜到一间地库,库内出去金银玉器之外,更有龙袍玉玺金册玉牌若干……”

这自是题中应有之义。

房俊当初就是用这一手坑了青州的吴家,现在故伎重施,轮到顾家倒霉。现如今顾家男丁几乎屠戮一空,这些东西更是死无对证,说是从你顾家搜出来的,那就是!

制定此次行动之时,苏定方对于房俊的这一手“栽赃嫁祸”甚为不满。在他看来,无论国法还是军纪,都得有章可循、有章可守,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堂堂正正。若是顾家当真有罪,自然有朝廷审讯惩治,你偷偷摸摸的给人家来一个“栽赃嫁祸”算什么事儿?

下作!

结果房俊是怎么说的呢?

“法律从来都是公正的,只不过法律依靠人来施行,而人又是世间最无法做到公平公正的……所以,这世间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公平。当法律被认为的操控,可以使恶者逃脱,可以是善者受难。恶者将其作为自己的保护伞,善者则成为法律的牺牲品……”

现在想想,大总管对于人世间的真知灼见,的确令人心悦诚服。

顾家做下了多少坏事?

却依旧作为江东豪族之首威风八面,祖祖辈辈吸吮着吴兴百姓的骨血创下了诺大的家业,子子孙孙便在继承了祖辈“光荣传统”的同时,继续发扬光大……

有顾氏一族存在,则江东百姓便要深受其害。

至于三法司审理?

苏定方再糊涂也知道,必然会有无数的世家门阀跳出来,为顾氏张目,最终将其成功洗白,所有的一却作为都合理合法。

因为从骨子里来说,几乎所有的延续百年的世家豪门,没有一个能够拍着胸脯说一句“吾家光风霁月”……

第八百六十四章 前隋帝胄【万字求票】

财富的积累,总是伴随着罪恶与鲜血。

历朝历代,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即便是骤然崛起、富甲天下的房俊,若是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到了他的儿子或者孙子,为了守住这份家业、为了在祖宗的基业上增添荣耀、光宗耀祖,也必然会走上这一条罪恶的道路。

这就是资本的属性……

天底下所有的世家门阀,当真抖落起来,就没一个干干净净的。

苏定方几乎可以想见,等到顾家被一朝灭门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会引起怎样的动荡。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都会将房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为何?

因为害怕啊!

想一想,若是只需要兵权在手,便可如此不管不顾的将一个钟鸣鼎食、百世传承的簪缨世家屠戮一空,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

今日是房俊灭了顾家,明日会不会就是其他的人灭了他们这些世家?

必定是群情汹汹、铺天盖地的趋势!

在为房俊担忧之余,也不得不佩服房俊的胆气和抱负!

“本侯怕啥?咱现在是为皇帝办事,但凡阻碍了咱的脚步,就是跟皇帝过不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跟皇帝过不去,不就是谋反作乱么?若是你有理有据也就罢了,如同顾氏这般仗着自身的影响力胡搅蛮缠,不收拾你收拾谁?苏将军,你得记住,官场也好,军中也罢,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纷争的地方就得站队。所谓的严守中立、两部相帮,看似清高自矜,实则最是愚蠢。因为当需要有人领功的时候,没人想起你;当需要有人背锅的时候,你却是第一选择,因为没人会帮你……吾等既然是陛下的臣子,就得一心一意的为陛下、为帝国谋划。顾氏该死,但是却罪不至死,偏偏他挡住了陛下统治江南的国策。既然如此,吾等就要想陛下之所想、急帝国之所急,将陛下和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便是得罪了全天下,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是房俊私下里对苏定方说的话语。

看得出来,大总管对他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不仅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他,更能说得出这番显然有悖于主流的话语。这种话若是传出去,妥妥的一个“奸佞之徒”“阿谀之辈”是跑不掉的……

可偏偏这话却又是世间的真谛。

真话往往都不好听……

嗯,这也是大总管说的。

苏定方明白,大总管之所以跟自己说了这些话,就是在指点自己,要紧紧的抱住皇帝的大腿,则万事不须愁!

他苏定方说的好听是清高,从不拉帮结派,说得不好听,就是政治智慧低能……

房俊说的很明白,官场之上,不站队就要吃大亏,但是站队也讲究方式方法。现在哪种方法最好?很简单,既然都是抱大腿,那么咱就挑最粗的哪条抱!不仅要抱,还得下力气!

“抱大腿”也是大总管的话,很粗鄙、很低俗,但是莫名的很贴切。

现在的苏定方颇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他很不适应的官场,居然简单到只是依靠“抱大腿”就能让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

苏定方移驾来到这座宅子的正堂。

堂内已经点燃了蜡烛,灯火通明。

财货需要清点,这是水师的缴获,一部分是陛下的,另一部分则是关中门阀的,这是他们当初支持房俊所应该得到的报酬。虽然苏定方觉得报酬有些多,不过房俊表示过“人要讲诚信”,苏定方也就不再多言。

尽管他从来都不认为房俊会跟那些鼻子朝天的世家门阀讲究什么“诚信”,他固然不知房俊的算盘到底如何,但是这里头有坑,那基本是可以肯定的……

兵卒们还在收拢尸体,杀得时候解恨、过瘾,但是杀完之后就有麻烦了。不管怎么说,顾家都是江东豪族,就算是满门抄斩,也得给人家列出一个名单,看看何人身死,何人走脱,也可照此发下海捕文书,通缉天下。

指认尸首这件事,只能是坞堡内的顾家仆役来做。

将仆役婢女们分成几伙,令其相互之间无法窜通,然后一一领着指认尸体便是。几伙人共同认定的尸首,可以盖棺定论,偶尔有一两个死状可怖面目全非的,经过两三轮的指认之后,亦可确定下来。

这个过程并不难,但是很耗费时间。

苏定方派人将席君买叫来。

顾家坞堡虽然被严密封锁,堡内无人逃脱,但是消息想要长久的封锁下去,也极为不易。斩草除根,顾家位于苏州的老宅必须端掉,所有人都要缉拿。

席君买是斥候出身,马术超强,由他快速赶去苏州,统领事先安排在苏州城外的一对水师兵卒进程抄了顾氏老宅。

苏定方不厌其烦的祝福了席君买一番,重点是若遭到苏州府衙的抵制应当如何应对。总之就是一个字“快!”进城要快,拿下顾氏老宅要快。若是遭到苏州府衙的阻拦,那就要强硬!

正低声嘱咐着,刘仁愿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都督,逮到大鱼啦!”

苏定方疑惑不解,这一会儿发了大财,一会儿又逮了大鱼,你确定你这混蛋是官兵不是土匪?

孰料刘仁愿根本无视他不善的眼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定方近前,两人几乎声息可闻了,刘仁愿才兴奋说道:“末将捉到了顾璁的小女儿,那小娘皮招供,隋文帝的孙子、隋炀帝的侄子、汉王杨谅的儿子杨颢,就在坞堡之内!”

“砰”

苏定方手一抖,将桌上的砚台扫罗在地,浓黑的墨汁喷溅,上号的砚台四分五裂……

“此言当真?”

苏定方淡定不了了!

汉王杨谅的儿子杨颢?

妥妥的天潢贵胄啊!

顾家将这么一个人物藏在坞堡之内,又派遣重兵看守,所图为何,已经昭然若揭!若说之前的“栽赃嫁祸”还有一丝牵强,难免不能服众的话,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简直就是给房俊“血洗顾家”提供了最最充足的理由!

这房俊的运气也实在是逆天的好啊……

“这种事情,末将岂敢信口雌黄?已经派人看守了那座院子,都督,一起去看看?”

“这是自然!”

苏定方当即让席君买立即启程,无论这个前朝贵胄是真是假,顾家位于苏州的老宅都是必须要铲除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它发生。

席君买匆匆离去。

苏定方则和刘仁愿快步来到这座大宅的一处偏院。

雨势丝毫不减,颇有一种直到地老天荒的韧劲儿……

雨水打在院子里的芭蕉叶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宛如沙场鸣鼓,急促而密集。

院子中央有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正房里燃了油灯,灯光微微的透过门缝窗户倾泻出来。

一队兵卒默然立在院中,将各个部位都严密控制起来。

苏定方推开正门,迈步而入。

一个神采风扬的男子端坐于地席之上,身前是一方四脚茶几,身侧有一个红泥小炉,炉内的炭火燃得正旺,一只水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冒着白气。

那男子见到苏定方进来,温和一笑,伸手虚引:“来者是客,将军但请稍坐,待本世子沏茶,以飨贵客。”

院子里兵卒密布,刀枪如林,杀气严霜。

即便是未曾出屋,当当宅中的厮杀亦不可能充耳不闻。如此境地之下,却依旧淡然自若、风度不减,这等定力,使得苏定方暗暗心折。

他从善如流,径自来到男子面前,跪坐于地,默然不语。

并不询问此人的身份来历,眼睛看着男子的双手在穿花蝴蝶一般洗茶、沏茶、分茶……这种日常的琐事,在他的手中施展出来,拥有了一种高雅脱俗的飘逸美感。

这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第八百六十五章 来世不生帝王家!

这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苏定方心中暗道。

他甚至在想,若是此人遇到房俊,两人都是同样的讲究生活情趣,说不定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也未可知。

那男子将一盏茶轻推到苏定方的面前,含笑道:“蜗居此间二十载,久矣不知人世红尘,难免腐朽愚钝。只是自打这新式的炒茶之术流传来开,余便舍弃美酒,独好此物。听闻此乃大总管房俊所创的饮茶之术,余心中敬仰,却无奈身陷囹圄,缘锵一面,实在是生平憾事。房俊之风采,的确是令人心生向往啊。”

此人雍容华贵,气度温厚,很是令人心生好感。

苏定方目光幽幽看着那茶盏,笑道:“大总管文韬武略胸有锦绣,实乃百世不遇之奇人,公子无缘相见,的确是一大憾事。”

他留意到男子话语之中的意思,“蜗居二十载”,不应当是为了躲避朝廷而隐姓埋名。在世人眼中,汉王世子杨颢早已在江都动乱之时随着隋炀帝一起被杀,没人会认为眼前这人便是前隋帝胄。

之所以“蜗居二十年”,想必是被困禁于此。

或许“囚禁”这词并不恰当,“软禁”或者“禁锢”应当更妥帖一些。

想来,顾氏将这位前隋帝胄抓在手里,大抵是有效仿当年吕不韦“奇货可居”的心思……

这顾氏一门,果然非是善类。

男子见苏定方不饮茶水,也不以为意,轻叹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便能够写出这等壮丽深邃的词句,真想会一会这位惊才绝艳的天下奇才呀……”

言语之间,不胜唏嘘。

苏定方道:“这也不难,大总管眼下坐镇江南统领水师,只需公子移步,定然可以想见。休看外间对于大总管多有传言,却大多不尽不实,以讹传讹者居多。大总管生性亲善,最是喜好绝交天下英雄,你二位若能把酒言欢,想必定然会结成莫逆。”

“移步?”

男子苦笑摇头,幽幽说道:“多少年啦?某早已不知外间俗世几何,独身困居此地,性情懒惰,也不敢再见昔日之江山……”

苏定方微微皱眉,看出这位依然心生死志,不由得劝解道:“公子毋须多虑。眼下大唐立国已稳,天下昇平百业俱兴,即便公子的身份,也不会对大唐造成多大的困扰。当今陛下胸怀广阔,定然愿意为公子备好一处华舍殿宇,钟鸣鼎食。”

大隋都亡了多少年了?

现如今的大唐蒸蒸日上、强盛一时,又岂会在乎你一个前隋的遗孤?就算你的身份很敏感,却也不可能掀起太大的风浪,李二陛下不仅不会杀你,反而还会优容相待,以此来展示他的胸怀广大、仁君气魄!

孰料男子笑着摆摆手,说道:“将军误会某的意思了,今生已然受够豢养之苦,人若是无自由之身,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不过豚犬一般的畜生而已。若是才出狼巢,又入虎穴,那还不如放下生死,早早解脱。”

就算皇帝恕他不死,又能如何?

还不是将他囚禁在一处殿堂之中,等着老死?

那与在这里又有何分别呢?

终究不过是别人掌中的玩物,为了对方达到某一种目的所豢养的工具而已……

所以他才说“才出狼巢,又入虎穴”。

苏定方心中隐隐有着不安,看了看对方愈加惨白的脸色,终于恍然大悟:“你服了毒?”

男子抱拳,真挚说道:“没错,在将军进屋之前,某已然服下剧毒。休要多费周折,此毒无药可解。无论怎说,某亦是大隋帝胄,身上流着文皇帝的血脉,只恳求将军让某死得轻松一些,有尊严一些。过往二十年,某看不透生死,也看不透红尘,心中总是藏着一丝侥幸,一丝执念。然而现在生机已尽,却陡然发现世间沧桑,不过是心头留痕、却总被风吹雨打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苏定方暗叹一声,死亡,或许真的是面前这位前隋帝胄最好的归宿……

他安坐不动。

既然是一朝帝胄,那便是人中之杰,有资格为自己选择怎样的一种死法。

敦厚如苏定方,觉得应该成全他。

转眼之间,杨颢的脸色已经由惨白变成死灰,黑色的污血自嘴角留下。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然后将那方锦帕整整齐齐的叠起来,珍而重之的放在手边。

“将军是否在疑惑,某既然身无自由,又从何处得来这无药可解之剧毒?”

杨颢目光坦然,似乎并不知自己将死……

苏定方默然不语。

除了能够亲近他的人,有谁能将这种毒药带进来?须知顾家上下可是将杨颢当作“奇货”一般对待,绝对不会容许有不值得信任之人靠近。

或许,就是他的枕边人也说不定……

杨颢再一次凝神看向苏定方,眼神中带着哀求:“蝉儿是无辜的……就是顾璁的幼女。我们虽然年纪相差,但情投意合,她父亲将他送到我的身边,依然委屈了她。某知道,将军既然能够雨夜攻破坞堡,顾家满门就必定无一活口。某欲求将军饶恕蝉儿一命,但亦知将军为难,是以,若将军想从某口中得知什么,但请问来,某知无不言,只希望能以此换取蝉儿性命。”

苏定方默然片刻,问道:“公子便如此相信某的为人,不会阳奉阴违,诈取了你的话语之后,依旧将那蝉儿处死?”

杨颢的脸色依然灰中透着铁青,嘴角的污血一口一口的吐出来,他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态,依旧他雍容尔雅的面带笑容,只是用那方锦帕不停的擦拭着……

“不过是赌一赌罢了,若是将军食言,便是蝉儿命中有劫。若是将军一诺千金,便能为蝉儿求得一命,如此而已。”

苏定方再次沉默。

想了想,他问道:“公子可有何遗言?”

杨颢精神有些恍惚,用力支撑着面前的茶几,不愿就这么倒下去,他喃喃说道:“某这一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只愿来世不生帝王家……”

屋外的大雨稍稍式弱,豆大的的雨点变成淅淅沥沥。

屋子里的话语低低的谈了没多久,便听到苏定方厚重的声音说道:“恭送公子上路……”

前隋的帝胄,值得他这般礼遇。

而杨颢面对生死的坦然,对于“仇人”之女的牵挂,颇有几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缱绻难舍。

是的,某种意义上来说,顾氏就是杨颢的仇人。

顾氏将杨颢从兵荒马乱的江都偷梁换柱的救出,却是打着“奇货可居”的念头,将杨颢禁锢了二十年……

若是让杨颢自己选,或许他宁可二十年前死在江都的叛军刀下,也不愿苟活这二十年,被人当做豚犬一般豢养,身无自由,与死何异?

要知道,这是前隋的帝胄,帝王的骨血!

他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万人之上,众生的主宰!

哪怕他仅仅只是一个亲王的世子……

杨颢的尸体自然会送抵京师,如何安葬,或者随意掩埋,都要皇帝的旨意才行。前隋的帝胄也依然是帝胄,即便大唐夺了大隋的江山,但是事关皇室,无人能够替皇帝拿主意。

不出意外,杨颢会获得亲王级别的豪华葬礼,这既是皇帝对于臣民真是胸怀的策略,亦是让天下人意识到皇族的尊贵,哪怕是前朝的帝胄,也是普通人比不了的。

前朝的皇族都要如此厚待,那么本朝的皇族,岂不是更要高高在上?

苏定方仰首看向黑蒙蒙的天幕,心里着实感慨。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便是世间最尊贵的帝王之家,又怎能抵得过这无情的岁月?

第八百六十六章 生当同衾死同穴

苏定方凝立在顾家坞堡的正堂内,垂首看着眼前的少女。

精致的面容,娇小的身姿,细嫩的肌肤,秀美如荷,充满了江南水乡的婉约和灵韵。只是那本是秀美灵动的眸子,此刻却充满绝望的哀伤……

“早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少女喃喃低语,清亮的泪珠儿顺着光滑的粉腮滑落。

也不知她口中的“这一天”是什么意思,是顾家终究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说杨颢的命运早已注定,无论是顾家败落亦或复辟成功,杨颢也终究要死……

苏定方沉声说道:“某并没有答应杨公子定会保你一命,毕竟顾家罪大恶极,已经涉及谋反作乱,谁都没有权利放你活命。不过某会在呈文之中替你说情,你只是一介女流,若没有怀上杨颢的骨血,想必也是有活命的机会的。”

眼前的少女是被他的父亲送到杨颢的床榻上的。

本该是满腔怨气的怨恨被当做安抚杨颢的棋子,自己如花似玉的身子白白给了杨颢这个中年男人……可是从杨颢临死前的牵挂,以及少女现在的肝肠寸断,却颇有一种郎有情妾有意的缱绻恩爱……

不过想想也是。

杨颢身为前隋帝胄,身上有着帝王血脉,气质自然迥异于常人。兼之幼时接受到最好的教育,才华横溢温润如玉,又正当一个男人心智成熟的年纪,最是吸引这等怀揣春梦的少女。

一个娇美温婉,一个丰神俊朗,相互爱慕自然分属寻常。

少女凄然一笑,说不尽的清秀哀婉,道不出的心丧若死……

“多谢将军成全,不过,想来还是不麻烦将军的好。”

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咬了咬嘴唇,怯怯的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小女子想请求将军,能不能在给皇帝的呈文当中,写上小女子乃是杨郎的妻室?”

那双本已生无可恋的眼眸,直直的看着苏定方,充满了祈求和憧憬。

苏定方楞了一下。

少女垂下头,轻声说道:“生当同衾死同穴,妾虽无言妾已决,还望将军成全……”

说着,她跪在地上,以头顿地。

按理来说,她是杨颢的枕边人,与妻妾无异。

但是事实上,二人之间并无媒妁之言,更无夫妻名分。

苏定方为难了……

这可是要上报给皇帝的呈文,谁敢胡诌八扯?

顾家的男丁虽然死亡殆尽,可是仆役婢女却有无数,这等事情终究是瞒不住人的。

少女见到苏定方犹豫,她自己亦知道此举有些为难人,不由得掩面哭泣道:“民女生是杨郎的人,死是杨郎的鬼。好女不嫁二夫,我与杨郎情比金坚,奈何世事无常,致使有情人不得眷属?从今而后,生不如死,惟愿杨郎心中念我,尚未走远……”

哭到这里,她忽然悲呼一声:“杨郎,等我……”

猛地站起身来,一头就向一侧的廊柱撞去。

“砰!”

一声闷响,少女软软的跌倒在地。

光洁的额头依然瘪了下去,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眨眼间就洇湿了地面,汇聚成一片小小的血汪……

苏定方满脸惊愕。

他着实未曾想到,如此看上去清清秀秀娇娇弱弱的一个女子,居然性烈至此,不惜以死殉情!

堂中的兵卒也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一时间大堂内居然诡异的安静,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良久,苏定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道:“抬出去吧,好生安置。”

苏定方刚烈半生,心中从来不曾有过儿女柔情,唯有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方才是他一生当中追求的目标。殉情这种事情,他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更加理解不了。

还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加重要呢?

尤其是这样一个弱女子,为了心中的那份至情可以以死相殉,带给苏定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生当同衾死同穴,妾虽无言妾已决……”

苏定方喃喃低语,嗟叹一声,吩咐身边的随军书吏:“呈文当中,便加上一句此女乃是杨颢正妻吧。”

书吏赶紧说道:“这个……恐怕不妥吧?下官已然听从顾家多人说起,这顾家小姐虽然与那杨颢有夫妻之实,却从无夫妻之名。杨颢乃是前隋帝胄,陛下想来定然是要厚葬的,按规矩,他的正妻是要钦赐一个世子妃的头衔与他合葬的。若是单单如此尚且好说,杨颢是要有墓志铭的,作为他的正妻,必然要写进墓志铭里去。可是这顾家小姐根本就不是杨颢的正妻,如此一来,都督您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诘难?”

古人最是讲究一个名分。

所谓“名正则言顺”,任何事情都得有一个名分大义。

将不是杨颢正妻的顾氏小姐与之合葬,且在墓志铭上留下名讳……那简直就是愚弄天下,那些道学先生定然对苏定方发起诘难,指责其不顾纲常伦理,甚至是欺君罔上……

这等罪名虽然不至于使得苏定方前程尽毁,但是异日升迁的时候成为障碍是肯定的。

问题是这么做不值得啊!

苏定方又岂能看不清这其中的道理?

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却要自己背负后果,怎么看都是傻得冒烟儿。

可是看看那辈兵卒抬出去的顾氏小姐的尸体,苏定方的心肠又软了下来。

世人口中皆言恩情爱慕,当真能做到生死相随者,又有几人?

如此刚烈的女子,既然能有幸得见,总得为她做点什么。

“生同衾死同穴啊……这话说的容易,几人能做到呢?罢了,某今日便心软一回,成全他们吧。”

下了决定,苏定方莫名的觉得心情很是放松。

难道自己也被这儿女私情所渲染了不成?

深吸口气,苏定方下令道:“将顾家男丁全部甄别出来,严明身份之后,尽数处斩,一个不留!”

还好,自己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苏烈苏定方!

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手软!

“诺!”

廊下候命的兵卒一声应诺,转身大步离去。

稍倾,纷乱的雨幕中,传来阵阵哀嚎咒骂。几声惨叫过后,天地之间便唯有那大雨落下的声音,单调而喧嚣……

*****

苏州城外。

雨仍未挺,但是天色渐渐亮起来。

一匹战马由城南快速驰来,到得城门外一处树林附近,战马悲鸣一声,前腿一软,俯冲着一头扎倒在泥泞的泥路上。马上的骑士反应迅速,第一时间甩脱马蹬,从马背之上跃起。

只是战马倒下得太过突兀,尽管骑士反应很快,左脚也被倒地的战马带了一下,落地后一个踉跄没有站住身形,在泥路上滚了两滚,满身泥浆……

树林中当即便有人冲了出来,刚想要开口喝叱,却见到眼前狼狈至极的骑士乃是军中的校尉……

“吾等参见习校尉!”

席君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微微抬头,倾斜的大雨便将脸上的泥垢冲掉,他舔了舔嘴唇,定了定神,回身怜悯的瞅了一眼依然力竭气绝的战马,这才沉声说道:“立即召集兵卒集合,尔等随我进城!”

“诺!”

两个负责放哨的兵卒当即反身回到树林当中,片刻功夫,一支精锐的轻骑兵便拉出树林。

苏定方早已在此处安排了部队,只等着坞堡那边一旦攻破,立即令这支部队冲进苏州城,包围顾家的老宅,将顾家上下一网打尽。

席君买忍着一身疲累,翻身跃上一匹兵卒牵来的战马,大手一挥:“随我进城!”

“诺!”

众兵卒轰然应命。

早就在这树林子里隐藏得腻歪了,下了一夜大雨,虽然有蓑衣挡雨,却依然被淋得湿透,加上夜风阴凉,一个个都快要冻僵了。此时见到能够纵马疾驰,都是兴奋得很……

一支超过百人的轻骑兵快马加鞭,一路向着苏州城门疾驰而去。碗大的铁蹄践踏着泥泞的路面,泥水飞溅,践得马身、人身一片狼藉,但所有人都紧紧抿着嘴,只是不停的催马。

片刻之后,苏州城遥遥在望。

第八百六十七章 血洗

雨势依然很大,城门前行人寥寥,只有几辆马车等待进城。守城的兵卒也都神情恹恹,挨着这样一个鬼天气当值,当真是倒了血霉……

兵卒嘴里不耐烦的嘟囔着,对于几辆进程的马车只是随意的看看,便挥挥手放行。这等天气,谁耐烦仔细搜查?再者说了,这苏州城里能够坐得上马车的人家虽然多得是,但是守城的兵卒都早就炼出了一幅火眼金睛,什么样的人可以敲打几下讹上一点银钱买壶酒喝,什么样的人家必须立即放行,都是心中有数得紧。

更何况现如今天下承平,哪里来的那么多作奸犯科之徒?

几年来最大的事件就是牛渚矶那边山越人的叛乱,但是没几天就被那位黑脸的华亭镇杀得魂飞魄散,山越人一股脑的钻进大山打死也不出来,又怎么敢来苏州城撒野?

等到耳边传来一阵阵隆隆的马蹄声,兵卒才诧异的抬头望去……

一队骑兵甲胄鲜明,仿佛来自天上的天兵天将一般,陡然间从漫天雨幕当中冲出,马蹄踏着路上的积水飞溅起来,倍添杀气!

兵卒们都快吓傻了,这怎么话说的,难道是有叛贼作乱,想要攻打苏州城?守城门的兵卒职责就是守城门……可特么这个时候若是出去拦阻,那不是找死么?看这队骑兵杀气腾腾的骑士,绝对不可能是游山玩水走亲访友那么简单……

那七八个守城兵卒面面相觑,两股战战,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等待进城的几辆马车颇为机灵,早早的闪到一边,车夫都伏在车辕上,尽量不引起注意。

那队骑兵风驰电掣一般冲来,席卷着漫天雨雾,铁蹄铮铮,风卷残云一般就从敞开的城门飞奔进去。半空中一块腰牌飞起,落入一个守城兵卒的怀里,那兵卒手忙脚乱的接住,耳边只听一人高声说道:“皇家水师所部,入城捉拿反贼,勿要惊扰城中居民!”

声音渐渐远去,被闷雷一般的蹄声掩盖。

那兵卒眨眨眼,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原来是皇家水师的兵卒,是房大总管的麾下,不是贼寇便好,不是贼寇便好……”若是这般让贼寇突入城池,他们几个的小命也别想留着了,玩忽职守,人头落地!

小头领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骂道:“好个屁!那房大总管有哪里是个安省的?这般调动部队入城本就是犯了军法,若是再城中做出什么过分之事,到头来吾等还是难逃干系!”

“啊?这可怎么办……”

一众兵卒尽皆傻眼。

那房二可是凶名赫赫,这般大张旗鼓的调动骑兵入城,怕不是要血洗了谁家?

我滴个乖乖,这可是要了老命了!

还是头领脑瓜好使,拽过一个手脚麻利的兵卒,将那块腰牌塞进他的手里,嘱咐道:“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州府衙门报信,记住了,不要直接报告给刺史大人,而是报告给衙门里的书吏,就说皇家水师的兵卒纵马入城,似是要寻谁人的晦气……”

那兵卒愣了半天,骑兵就骑兵呗,什么叫兵卒纵马入城?

再者说了,那气势哪里是寻人晦气,分明是要跟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

头领气得踹了一脚,怒道:“还不快去?等到那骑兵当真做下什么大事,吾等就是一个延迟军报之罪,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哦哦哦,属下这就去,这就去……”

那兵卒不明所以,不过“要不要脑袋”这句话实在是太吓人了,也不敢多问,撒开脚丫子就向州府衙门的方向跑去。

那头领一脸愁容:“这个房大总管搞什么鬼,纵兵入城,这也太嚣张了吧?”

虽然他反应快,将骑兵冲城说成兵卒纵马入城,前者几乎是砍头的大罪,后者则是军纪不严的过错。当然,他不是什么好心为那位房大总管遮掩,只是在为自己开脱。

放任骑兵冲城而不加阻拦,与水师官兵目无法纪野蛮入城,这过错自然不是一个级别……

当然,所有的前提都是水师官兵不要搞出什么大事情,若是后果严重,什么借口都白搭,妥妥的跟着倒霉。

这几个兵卒注定了要倒霉,即将要发生的,可不仅仅是大事情那么简单,说是震动天下都不为过!

*****

雨中的苏州宛若娴静的少女,白墙黛瓦都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高墙后面隐隐露出的亭台楼阁缥缈在雨雾之中,充满了诗情画意。

青石板的街面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清亮,铁蹄踏上去溅起一蓬蓬的水珠,发出隆隆的声响。

寂静的苏州城便被这阵阵铁蹄声打破了宁静……

上百铁骑就这么招摇过市横冲直撞,幸好雨中的街道行人寥寥,否则不知将有多少被战马撞翻,被铁蹄践踏。席君买抿着嘴,根本不在乎沿途撞翻的几辆马车、踏伤的几个行人,心中唯有此行的任务必须完美完成!

他从顾氏坞堡连夜赶来,一路累死了两匹战马,就是要在第一时间将顾氏老宅一网打尽。否则若是坞堡那边有漏网之鱼前来报讯,则会给房俊带来极大的隐患。

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有很多人、很多世家门阀会站在顾家那一边的!

“驾!驾!”

席君买不停的鞭挞战马,速度一再提升。

径自穿越几条长街,前方出现了一处阔达的宅院。

席君买伏在马背之上,大声下达命令:“十人一组,两组由后门包抄,左右各两组进入院内之后散开,各自把守左右院墙,防止有人翻墙逃脱。余者随我冲击正门,但凡男丁,无论老幼,杀无赦!”

若说先前“构陷”顾家,将顾家满门铲除尚有一些道德上的顾忌,毕竟稚子何辜?但是现在不同了,顾家隐匿前隋帝胄,妥妥的满门抄斩之罪,就算他席君买不杀,迟早也是夷灭三族的下场!

当今陛下什么都能忍,唯独阴谋作乱,绝对忍无可忍!

放开了手,杀吧……

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席君买的命令下达,兵卒们便在马背上按照各自的编制分配了任务,整整齐齐的队伍顿时分裂出几股,奔向各自的目标。

席君买骑在马上,一手抽出横刀,一手提着缰绳,小腿微微一夹马腹,战马便踏上三阶的石阶,两条前蹄抬起,狠狠的踏在黑色厚重的大门上。

“轰!”

战马的庞大体型加上狂奔而来的动能,大门受力不住,轰然震断了门闩,向两侧洞开。

几十骑从洞开的大门纵马而入,横刀高高扬起,见人便杀!

席君买则带着几个亲兵直奔正堂。

这一群如狼似虎的精锐兵卒放开了手脚,简直就是杀神降世一般残酷狠厉!

顾家老宅之内陡然间残遭横祸,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数的男丁便被屠杀当场。

惨叫、惊叫声,喝骂声,哭泣声,嘶吼声,战马的嘶鸣声……

顾家老宅宛如人间地狱!

兵卒们双眼冷漠,杀气腾腾!

他们就是屠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和怜悯,军令如山,只需要不停的的杀戮!

而席君买亲眼目睹了武原镇海边的芦苇荡中那被顾家圈禁折磨的无数奴隶奴仆,对于这等丧尽天良的人家,何须仁慈和怜悯?再是怎样的残酷使之与顾家,都不为过!

正堂之内一个富态的老者惊闻宅内有贼寇闯入,惊惧愤怒之下匆匆走出,见到迎面而来的战马骑士,大怒道:“何妨蟊贼,胆敢闯入吾顾家老宅,活腻歪了么……”

席君买看都不看他那张色厉内荏的嘴脸,纵马前冲,手里的横刀挥下。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第八百六十八章 屠戮

人头落地的刹那,一声凄厉的嘶吼从正堂里发出。

玉树临风的顾家大少疯了一般拎着一柄横刀冲出,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马上的席君买,目眦欲裂道:“某认得你!你乃房俊麾下战将!某只问你,我顾家何罪,要遭受这等杀戮?”

你顾家何罪?

呵呵!

一个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家族,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也敢说一句“顾家何罪”?

席君买懒得理会这个自命清高的家伙,双腿一夹马腹,战马便扬起四蹄冲上正堂之前的台阶。顾烛眼看贼人如此嚣张,气得咬碎了一口牙,却也不敢硬当战马的冲撞,不得不避开一旁。

孰料席君买根本就看都不看他,接着战马的冲势一只手摁着马鞍,身形大鸟般飞起,一落地,便径自向正堂内冲去。

顾烛何曾经受过此等无视?

最是心高气傲的他气得哇哇大叫,就想冲上去跟席君买拼命。可惜未等他迈开脚步,身后两声弓弦崩响,两支弩箭齐齐的钉进他的后心。

顾烛惨嚎一声向前扑倒,紧接着眼前一黑,从后面冲上来的一个兵卒站到他的面前,一刀刺入他的背心。

“嗷……”

顾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拼命的挣扎。

他是“江南四大公子”之首,是顾家的“千里驹”,是江南士林的后起之秀,是注定了要光宗耀祖名垂青史的男人,怎么能就这么死在一个腌下贱的兵卒手里?

可惜,尚未等他再次叫出声音,另一个兵卒已经挥舞着横刀抹了他的脖子。

喉管“嗤嗤”的向外喷着鲜血,顾烛绝望的看着一队兵卒就从他的身边冲入正堂之中,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

一方是骁勇剽悍的精锐强兵,一方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战斗的过程几乎可以用不费吹灰之力来形容。

杀!

兵卒们杀得红了眼,但凡是宅内的男丁,无论老幼,见到就是一刀!

顾家老宅之内惨嚎震天,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

血水混合着雨水肆意流淌,这座精致豪奢的宅院,依然成为人间地狱。

前后左右皆被水师兵卒阻断,根本无路可逃。

这般凶残的杀戮自然无法掩盖,左邻右舍早已听到顾家院内的惨叫和喝骂,各个震惊得不能自己。是什么人,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对江东豪族顾家如此大开杀戒?

还有没有王法了?

愤慨是肯定的,谴责也必须有,但是没人傻到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到有好事的躲在街上偷偷摸摸的看到了院子里行凶的乃是兵甲精良的官兵,愤怒便成为了惊愕。

这顾家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儿,要遭受满门屠戮的罪责?

*****

信任苏州刺史穆元佐好似屁股着了火一般,不停的鞭挞着胯下的马匹,带着州府衙门的兵丁和衙役,火烧火燎的直奔顾家老宅而来,丝毫不顾大雨将崭新的没穿几次的官袍打湿,更沾染了肮脏的泥水。

这位刺史大人先是得了守城兵卒的报告,说是皇家水师的官兵纵马入城,似是气势汹汹的要寻什么人的晦气。紧接着便有人来报告,说是一队亲兵冲进了顾家老宅,宅内惨叫连天……

穆元佐想当然的认为这是顾家的两兄弟不晓得什么地方招惹到了房俊,使得这位棒槌侯爷大光其火,不管不顾的打上门去……

一边走,刺史大人一边默默的咒骂……

该死的房俊,你就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不行么?非得跑到老子的治下来搞风搞雨!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整个江南都知道你与顾家的两个后辈不对付,你若是想要出气,想要维护你长安第一纨绔的颜面,老子不阻拦你!

可是纵兵入城,直闯顾家的老宅,这就做得过分了吧?

人家顾家好歹也是江东数得着的豪族,那也是有脸面的,你这样欺上门去,不是明摆着火拼么?

须知道,这里是苏州,是我穆元佐的治下,不是你房俊的华亭镇!

穆刺史打定主意,这次要好好的强硬一番,让那房俊晓得自己这个苏州刺史可不是吃素的,更不能任他捏扁搓圆了!他暗暗给自己鼓劲儿,房俊又怎么样?驸马又怎么样?侯爷又怎么样?你总得守规矩吧,总得遵从大唐律令吧!

可是等到他到了顾家大门口,向里边一看,那遍地的尸体横流的血水,顿时将他的一腔豪情打击得烟消云散,一颗心被哗哗的大雨浇得冰凉……

额滴个天爷!

这是要干啥?

扶着顾家老宅的大门,穆元佐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发软,两股战战。

这得死了多少人?

这特娘的哪里是寻谁的晦气,这分明是要灭门啊……

房俊啊房俊,你是要飞还是咋滴?!

穆元佐只觉得心口一股凉气将他噎住,呼吸很是困难。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不成自己实在做梦?

可是后宅断断续续响起的惨叫,使得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顾家满门尽遭屠戮,这个责任要谁来背?

他想要进入宅内一看究竟,却被两个守在门口的兵卒拦阻。

这两个大头兵丝毫不在意穆元佐身上的从三品官袍,在关中混的久了,便是一品二品也时常见得到,三品官儿算个甚?何况还是个从三品……

“站住!干什么的?水师办事,闲人闪避!”

这句话来自于房俊前世对于锦衣卫的印象,有几次开玩笑说了出来。水师的这帮夯货自然不晓得“锦衣卫办事,闲人闪避”这句话所代表的分量,只是单纯的觉得这句话很有气势,便渐渐成为水师官兵的口头禅。

穆元佐差点没气死!

或许这句话在水师兵卒说出来觉得很霸道,但是在穆元佐听来,简直就是毫无遮掩的挑衅!

老子可是堂堂的苏州刺史,这里是老子的地盘!

他咬着后槽牙,忍着将这两个牛气哄哄的兵卒宰掉的望,冷声道:“本官乃是苏州刺史,此地尽在本官治下,谁给你的胆子,敢让本官闪避?!”

苏州刺史?

两个兵卒诧异的互视一眼。

就在穆元佐以为这两人认识到自己的官职有多么高高在上,马上就要惊慌失措的认错之时,左手边的那个兵卒两眼一翻,怪声怪气的说道:“苏州刺史是个神马玩意?”

穆元佐快要气疯了,难道棒槌的麾下,也全都是棒槌吗?

堂堂苏州刺史,朝廷命官,居然被说成是“玩意”?

是可忍孰不可忍,穆元佐也顾不得跟房俊撕破脸了,当即怒叫道:“来人!给我将这两个藐视朝廷命官的贼子拿下!”

他不能再等了!

宅子里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代表着杀戮还在进行,他必须立刻阻止!

他心里在哀嚎,前任苏州刺史便是因为房俊被围牛渚矶之时未曾发兵救援,从未被朝廷革职查办。苏州乃是天下第一等富庶之处,自然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相持不下。

穆元佐正是凭借局外人的身份,靠着送给了长孙无忌一笔天价的钱财方才谋求到了这个位置。若是刚刚上任便遭遇顾家满门被杀这样的超级大事件,自己怎么可能还坐得稳?

房俊你个王八蛋,你想杀谁老子不拦着,可是好歹等过个一年半载,容老子将买官的投资捞一捞再搞事情就不行么?

简直就是天杀的混蛋啊!

他身后的府衙兵丁和衙役们一拥而上,就想要将这两个兵卒制服。

两个兵卒一看不妙,当即握紧手里的横刀,冷声道:“小的军令在身,不敢推开。刺史若是想要进宅,那就从我二人的尸体上跨过去!”

第八百六十九章 苏州刺史

穆元佐又气又急,差点发狂!

他可是苏州刺史,节制苏州军政,堂堂封疆大吏!结果就在苏州城内,居然有人敢当面顶撞于他,简直就是藐视朝廷,嚣张跋扈之至!

刺史大人瞪圆了眼睛,呼哧呼哧的喘气,大吼道:“将这两个无视上官的混账给本官拿下!”

身后的兵丁衙役当即一拥而上,将两个水师兵卒制服。

说到底,两个水师兵卒固然是硬气,却也不敢当真对着堂堂苏州刺史动刀子。话怎么说都行,可若是动了刀子,事情就无法收场……

穆元佐制服两个兵卒,大手一挥,摆起官威,前呼后拥的径直大步向内宅走去。沿途所见,处处皆是男丁的尸首,这些尸首有的衣衫简朴,有的衣饰华丽,有的白发苍苍,有的青春男少……

宅内尸体横七竖八,鲜血被雨水冲淡稀释,却依旧遍地狼藉,恐怖如地狱。一群一群女眷和侍女尖叫着相互拥挤着挤在墙角,一个个惊慌失措瑟瑟发抖。

所有人都有一股寒气自小腹升起,被冰冷的雨水淋着,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这得是多大的仇恨?

简直就是在抄家灭族啊!

顾家老宅之内皆是顾家嫡支长房子弟,现如今统统被屠戮一空,乡间的顾家族人都是偏支远房,可以说江东顾家几百年的传承,今日一朝断绝……

穆元佐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一具具尸体就这么七扭八歪的或是匍匐或是仰天,惨白的脸容血淋淋的刀口!这房俊难不成当真疯了?

他怎么就敢光天下日之下做出这等凶残暴戾之事?

穆元佐双腿发软,前方就是后宅,也是人最多的地方,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不时传来,像是一根根尖针一般刺着穆元佐的心头,颤颤巍巍,心惊胆颤。

按说他这个时候应当挺身而出,先是怒叱水师兵卒如此丧心病狂目无王法,接着就指挥麾下的兵丁衙役将这些水师兵卒尽皆拿下,羁押在案。如此一来,他穆元佐刚硬正直的形象便算是确立了,以后在苏州立足已稳。

可惜他不敢……

牛渚矶一战早已风闻天下,据说房俊率领着水师兵卒杀得那叫一个尸山血海、日月无光!传言那尸体摞起来跟小山一般高,鲜血染红了长江,铠甲的缝隙里都是肉屑……

那简直就是一群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

现如今正杀得兴起,谁晓得他站出来阻止,会不会被这帮杀红眼的悍卒将自己一起剁了?顾家如此名望的江东望族,也是说杀就杀说灭就灭,他穆元佐虽然贵为苏州刺史,可也没自觉就比顾家的影响力大多少……

穆元佐在正堂门前站住脚步,心念电转,吩咐身后的兵丁衙役:“你们冲进去,立即阻止这些兵卒乱杀无辜!朗朗乾坤,竟敢悍然灭人满门,将王法视为何物?吾等深受皇恩,自当保一方太平,给本官冲进去!”

他不敢进去,就指使手下进去。

可问题是他聪明,手下这些人就傻?

那房俊的凶名早已威震江东,可止小儿夜啼,谁敢活腻歪了去跟他作对……

一众属下面有难色,尽皆眼神闪烁,目光游移,一时间居然没人响应刺史大人的话语。

这就尴尬了……

穆元佐已经不知应该生气还是难过了。

他虽然是一州刺史,掌管苏州军政,可毕竟是刚刚孤身上任,根本不可能将苏州府衙全盘掌控。平时或许大家还会卖这位刺史几分颜面,但是如此紧要的关头,你想让大家伙冲上前给你顶缸,自然无人响应。

原来,自己这个所谓的刺史也不过是个摆设……

穆元佐真想转身一走了之!

那房俊爱杀就杀呗,最好是特么将你们这帮出身江南士族的王八蛋统统杀光!

可毕竟职责在身,若是就此一走了之,一个渎职的罪名都是轻的,残杀顾氏满门而袖手旁观,这是一个刺史能干出的事儿么?李二陛下一发怒,剁了他穆元佐都有可能!

没法子了,穆元佐只好一腔悲愤,硬着头皮往前走……

心中忐忑,嘴里默默的念叨这帮子水师兵卒切莫杀红了眼见人就杀才好。万一冲着我来了,也不知我这腿脚还能不能逃掉?跑得太快也不行,官威失仪啊,岂不成了官场的笑柄?

穆元佐心中转过百般念头,却没想到只是走了两步,一队兵卒就从后宅走了出来。

那一身整齐的铠甲尽皆被鲜血染红,一个个杀气腾腾,宛如地狱走出的杀神降临人世!

穆元佐心中猛地一突,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失声叫道:“站住!给本官站住!本官乃是苏州刺史,你你你……你别过来,你们想干什么?”

身后的一众署官差点捂脸……

这也太丢人了吧?

你也知道你是苏州刺史,居然怕成这样?

迎面走来的席君买也楞了一下,低头看看手里的刀,有疑惑的回头看看身后的兵卒,都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啊,为何这位刺史好像以为自己要对他不利?

席君买抱拳施礼,沉声说道:“原来是穆使君当面,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穆元佐见到席君买态度良好,这才稍稍放心,急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将顾家满门斩杀,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回使君的话,末将乃皇家水师校尉席君买,今次奉大总管之命,来此缉拿谋反作乱的反贼。只是反贼拼死突围,吾麾下兵卒伤亡惨重,这才不得不将反抗者诛杀。”

席君买不卑不亢,言语条理清晰。

我们是来捉拿反贼的,只是反贼拘捕,是以这才不得不杀人……

穆元佐见到这个将领虽然英气勃勃宛如猎豹一样精壮,但是言辞之间对自己似乎甚是恭敬,他自认为是自己的刺史身份压制住了对方的气势,顿时心里有了底气。

手指着席君买叱道:“胡言乱语!此地乃是苏州城,便是有反贼,又何须你水师多管闲事?吾等苏州兵丁衙役自然将反贼绳之以法!尔等越界执法,该当何罪?”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纵然有千般理由,一个“越界执法”便将水师的行动归纳于错误的行为。天底下的贼寇多了去了,若是各个都如同水师这般,岂不是天下大乱?

长安的官差可以到扬州抓人,扬州的官差又到了青州缉拿要犯……

没那个规矩!

穆元佐这么一硬气,身旁的署官也都兴奋起来。

“就是,你们是水师的,水师就应该去海上待着,跑苏州城来干嘛?”

“这是咱们苏州城的事儿,不劳你们水师费心!”

“你们简直太过分,眼里还有王法么?”

……

席君买有些脑仁疼。

他本来连夜奔袭已经累得体力透支,到了苏州之后连口水都喝上就带着兵卒进城,闯入顾家老宅,无论是精力或者体力都已经有些坚持不住。

结果这帮孙子叽叽喳喳的鼓噪个没完……

席君买心中怒气陡升,手握着刀鞘“呛啷”一声就抽出半截儿,刀身寒光闪闪,冷声道:“谁再多言,以私通反贼的罪名的论处!”

“呃……”

刚刚还叫得欢实的一群苏州署官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聒噪生戛然而止。一个个捂着嘴不敢在说话,眼珠子却瞪着席君买,心说这人也太不讲理了,横得没边儿了?

都知道你们水师张狂,可是张狂到这个份儿上,有些过了吧?

好歹都是朝廷官员,都是吃得公家饭,苏州和华亭镇比邻而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样张嘴闭嘴“私通反贼”的罪名压下来,特么谁受得了?

穆元佐也被噎得不轻,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自己这个刺史身份,好像没人看得上啊……

席君买冷哼一声,脑中组织着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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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章 找个垫背的

席君买懒得搭理这帮家伙,多是一群贱皮子,一吓唬就都萎了,没用的玩意儿……

理了理思路,组织了一下言语,他看着穆元佐,淡淡说道:“顾家勾结前隋皇族,企图颠覆帝国政权,证据确凿。穆使君说这是苏州的事情,不该由我们水师插手,可偏偏这顾家在苏州官府的庇佑之下潜伏隐藏了二十年,其反贼的身份从来无人得知,现在却要我们水师发现证据、捉拿反贼!您口口声声说这件事儿应该由苏州府衙来管,那么末将是不是可以认为,苏州府衙还要一如既往的庇佑顾家,甘当其保护伞,甚至与顾家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相互串通?”

穆元佐脸都吓白了!

勾结前隋皇族?

企图颠覆帝国政权?

额滴个天老爷!

这可是通天的大案啊!怪不得房俊那厮敢命令手下的兵卒如此肆无忌惮的屠杀,感情人家是心里有底气!既然是反贼,那自然是如何屠杀都不为过。哪怕有两条漏网之鱼,朝廷依然要将其擒拿归案明正典刑,终究还是一个死!

最让他心惊胆跳的是席君买最后的一句……

什么叫一如既往的庇佑顾家?

什么叫甘当其保护伞?

什么叫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没这么冤枉人的!

老子总共来担任这苏州刺史几天?

不能纠缠与什么越不越界、顾家是不是该杀了,改不好这个问题能把自己绕进去。穆元佐初到苏州担任刺史,却不代表他是个政治上的白痴,这种事情谁沾边谁倒霉,功劳别想,晦气倒是一大堆!这就是个巨抗,跳进去就出不来,穆刺史果断转移话题。

“居然如此?简直难以置信!本官上任以来,苏州城上上下下都夸赞顾家乃是江东豪富、簪缨世族,更是江南士族耕读传家之典范,却不曾想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幸好诸位受房总管之命排除万难揭露顾家祸心,否则本官岂不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幸甚,幸甚啊!”

看着穆元佐一脸后怕的夸张神情,听着他一番捧房俊臭脚的言辞,一众苏州城的署官差点气得骂娘!

你什么意思?

和着我们这些署官合起伙来骗你,袒护顾家,整个苏州城救你一个清白人?

而且现在的问题是你不应该先问问水师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就敢说顾家勾结前隋余孽、阴谋作乱?

席君买也有些愕然,这位穆使君也是个没节操的啊……

穆元佐大抵也意识到自己撇清的心思急切了一些,干咳两声,尴尬的说道:“那啥……敢问这位将军,房总管到底掌握了顾家什么样的证据?”

一众署官集体鄙视!

您好歹也是一州刺史,就算顾忌房俊的能量,可犯得着对房俊手底下一个虾兵蟹将这般低声下气?

这位刺史的腰杆,未免也太软了一些……

席君买说道:“前隋皇室就隐匿在顾家位于武原镇的坞堡之内,受到顾家的保护,并暗中联络前隋余孽,伺机阴谋叛乱,推翻大唐,复辟前隋!而且,在坞堡之内搜出龙袍、龙椅、玉玺、金印等违制之物若干,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穆元佐就知道顾家没跑了。

各种人证物证俱全,事情已经定了性。况且房俊下手狠辣,麾下兵卒闪电般袭击坞堡、围困老宅,顾家的核心人物一个都没有逃脱。

至于“顾家众人反抗,就地格杀”的话语也就骗骗小孩子,到处都是兵卒里三层外三层,谁脑子进水了才会反抗?人都有苟活之心,哪怕能够多喘一口气,也没谁会拼死反抗……

房俊此举,是将顾家狠狠的钉死,再无翻身之余地。

人都死没了,还翻得什么身?

至于那些顾家旁支,怕是争抢长房的产业还来不及呢,谁会管长房这些人的死活?

太狠了!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将一个世代望族摁进了地狱,永无翻身之希望!

穆元佐后背冷汗涔涔,越想越觉得房俊可怕。

这种人只能亲近,哪怕亲近不了,也要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绝对绝对不能成为对手!若是被这人盯上了,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只是穆元佐看明白了房俊的狠辣,这些苏州府衙的署官也都不是白给的。说起来房俊的这一手其实也并不是多么高明,更达不到无迹可循的境界,其关键处,在于一个“快”,在于一个“狠”!

而追根究底,房俊为何要对顾家下这样的狠手?

还不就是因为顾家先是策动山越人反叛、鼓动各大家族派出死士战兵想要将房俊斩杀在牛渚矶,接着又联合江南士族抵制房俊,为房俊掌控江南设置了层层障碍。

别人对于绊脚石的处置方法是一脚踢开,而房俊的方法简单粗暴,老子直接抡锤子砸碎你……

苏州是江东重镇,能够在府衙之中担任署官,任意一个都跟江南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甚至许多本就是世家出身的子弟,哪个没有明里暗里跟房俊有过冲突、给房俊添堵过?

看看眼前顾家的惨状……

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惊惧不已。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在这里看水师兵卒如何杀人、如何灭门。只想赶紧回到家中,将此间发生的一切都跟家里好生汇报,提醒家中再也不能跟房俊对着干。

这人疯起来,实在是太吓人了!

穆元佐更是心生退意,眼前这就是一个巨坑啊,谁也么愿意沾边?

他拱拱手,一脸唏嘘说道:“说起来,本官亦有失察之责,毕竟顾家这等凶顽就在本官的治下。所以,此事本官就不参与了,一切皆由房总管处置即可,本官这就告辞……”

想走?

没门儿!

席君买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了穆元佐的袖子,冷着脸说道:“使君留步!末将奉命来此之前,大总管早有交待,此地乃是使君之下,如此天大的功劳,岂能由水师独占?是以,还请使君与吾家大总管一起署名上书,向陛下请功!”

穆元佐差点骂娘!

你特么这会儿想起来这是本官治下了?

你们纵马入城,杀得顾家老宅男丁俱亡的时候,怎么没想着问问我这个苏州刺史?

屁的功劳!当我傻呀?

谁特么爱要谁要!

跟你一起署名上书,岂不是说这顾氏的灭门有我的一份?

一个百世累积的世家豪族旦夕之间斩草除根、灰飞烟灭,你让满大唐的那些世家门阀们怎么想?甭管顾家的罪名是什么,今日的顾家可以被如此肆意的诛灭,那么明天是不是就轮到长孙家、独孤家、崔家、卢家、王家、郑家?

大唐的天下,是世家的天下!

别看现如今的大唐蒸蒸日上、繁荣昌盛,其实都是依靠着大大小小的世家门阀在支撑。朝堂之上,他们掌握着绝对大的权利,即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有时候也得在逼迫之下低头!

世家门阀盘根错节,说是相互倚重、相互勾结亦不为过,今天你房俊灭了顾家,明天就得遭到全天下的世家门阀的抵制攻歼!

兔死狐悲,届时所掀起的风浪,绝对能将任何人湮灭!

穆元佐强硬的拒绝:“多谢房总管提携,只是本官刚刚赴任,两眼一抹黑,连半点功劳也无,怎敢厚颜贪功?请将军回复大总管,就说本官感谢他的好意,却也无颜愧领了!”

说罢,转身就走。

可席君买却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穆元佐无奈道:“将军还有何事?”

第八百七十一章 善后(上)【万字求票】

眼前这杀神一身血渍,刚刚也不知杀了多少人,穆元佐这个文弱书生看着席君买既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居然不敢在语气当中带上一点点的不悦或者恼怒。

他是真的害怕……

席君买嘿嘿一笑,看了众署官一眼,无人敢与他对视,皆将头不自然的扭开,瞅着别处。席君买将穆元佐拉开两步,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总管说了,若是穆使君高风亮节,不欲分沾功劳,他定然心生向往。不过大总管乃是义气仁厚之人,怎能独占这天大的功劳?穆使君越是推辞,他就越是仰慕,越是要抬举穆使君一番,让您的资历愈加丰厚。要知道,刺史之上,可是还有三公九卿,还有三省长官,还有内阁学士……他便会向陛下谏言,说此次剿灭顾家的行动,是获得了穆使君的首肯和帮助,是穆使君将一众署官瞒着,不至于使得消息走漏,这才能够将顾家贼子一网打尽……”

穆元佐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无耻,简直太无耻了!

这个房俊大抵也是清楚剿灭顾家之后将要面对的困难局面,简直就是天下共讨之!是以,就想要拉上我这么一个垫背的,替他分担一点火力吧?

说起来,一个上州刺史,勉勉强强也够资格背黑锅了……

可是,凭什么!

老子当上这么一个苏州刺史的官职容易么?

穆元佐当即又惊又怒,愤然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他房俊这也太无赖了吧?此时与本官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为何要将本官拖下水?”

席君买干咳一声:“这个……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个功劳简直就是立国之后的第一大功,多少人想要沾边沾点福气都沾不上呢,怎么能说是拖您下水呢?”

他也觉得自家大总管这事儿办的不太地道,明显是欺负老实人啊,谁叫这个穆元佐没背景没靠山呢……至于房俊此举的用意,他是猜不出的,也懒得猜。

大总管叫干啥,咱就干啥呗,问那么多作甚……

穆元佐脸色阵青阵白,迟疑了一下,问道:“没有回旋的余地?”

席君买摇头:“大总管说一不二,绝对没有!”

穆元佐咬牙切齿,愤然道:“随你们的便,爱咋咋地吧!”

一甩袍袖,愤怒的转身离去。

真是天可怜见,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棒槌?

想想自己将要被天下世家门阀一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穆元佐就觉得前途一片灰暗。万分后悔花了大钱、搭了天大的人情谋求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官职……

这倒霉催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

这场大雨下了三天,才渐渐歇止。

只是雨势虽歇,却并未完全转晴,天空依旧如铅坠一般阴沉,雨滴淅淅沥沥,犹未断绝。

顾家的惨案飞快的传遍江东,渐渐向江南一带传递。

只是与想象中的哗然震惊不同,江南各家士族出乎预料的尽皆保持沉默,只是不知因忌惮于房俊的强势,亦或是因为顾家牵扯到前隋余孽的阴谋翻乱之中,唯恐惹祸上身……

整个长江以南,宛如被恐怖的气压笼罩。

便是往常行走各地最是喜好传递消息的商贾,这次都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做买卖,老老实实的交割货物收取银钱,将自己的嘴巴贴上了封条,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祸从口出的道理,谁都懂。

往常商贾们喜欢在做完买卖之后聚在一起交流一下各地货物的价格商情,顺带着谈论一番各处的风土人情坊间趣事,来了兴致,便是朝廷大事也会针砭一下。大唐风气开放,可不仅仅是指男女之事的约束宽松,便是政治氛围也极是自由,只要不去愚蠢的咒骂皇帝,大抵是没人管的。

较之“文字狱”“因言获罪”的某朝,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当然房俊不会同意这种说法,言论自由也要有个限度,那就是必须在“政治正确”的前提下。社会舆论需要引导和管制,否则若是任意妄为,百分之一百会被别有用心的挑拨利用,届时政局动荡、社会矛盾加剧,倒霉的还是那些叫嚣着“言论自由”的老百姓……

但是现在的形势,谁敢多说一句?

就算不提顾家,可谁能保证自己说出去的话就不会被引申揣测,然后上纲上线?

朝廷或许不会管你怎么说,但是没看到那些世家豪族各个都憋着一股劲儿,就等着一个宣泄口的出现,好搞出一番大事情来?

这时候谁撞上刀口,那纯粹就是自己找死……

房俊将顾家的罪证送往京师的时候,也意外的接到了一份上谕。

骈四俪六的话语看上去很美,但是房俊这个棒槌根本看不懂。若是单纯的修饰词汇还好一点,捋一捋也大抵能都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是涉及到用典之类的成语,立马歇菜……

这份上谕当中出现了很多生僻的成语,比如“及瓜而代”,比如“鼻垩挥斤”,比如“陂湖禀量”……看得房俊一阵懵圈。心里暗暗咒骂,不知是哪个马屁精为了在李二面前讨好卖乖,将一份上谕写得这般晦涩难懂。

中文是最美的文字,这一点房俊毫不怀疑。

你若是再私下写文章的就算再怎么卖弄文采、对其辞藻都不为过,可这是上谕啊,是要明发天下给天下人看的,你弄的这么华丽隐晦,有几个人能明白?

房俊暗自留心,以后有机会定然要想李二觐见,但凡是这类事关重大、又或者牵连甚广的文书,必须要词句浅白,通俗易懂才行。

幸好他还是有点文学功底的,最起码上学的时候语文总是及格,居然让他硬生生的将这份上谕的意思捋了出来……

文中的意思,是说皇帝遵循上古分封之本意,令李唐皇室的后代藩镇天下,为国戊边。但是时移世易,上古之法令规则已然不适用于时下,因此取消封建制度,消除封国。已然就藩的几位亲王,责令安置好各地的军政要务之后,限时返京,不得有误……

关于这一点,房俊还是很佩服李二陛下的。

依着李二陛下原本的意愿,就是要将自己的儿子各个都分封到天下各处,封建自己的王国,拱卫京畿。都是自己的种,可太子只能有一个,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亏了哪一个都心疼,单单这些儿子各个出类拔萃没一个省油的灯就让李二陛下挠头不已,都盯着储君之位,迟早要出大事情……

将儿子们都各自封建立国,你们自己去自己的封地折腾,不也跟皇帝一个样?若是有外地入侵,封建各地的王国更能在第一时间抵制反抗,而且会不遗余力的反抗!地盘是皇帝封给你的,若是从你的手上丢了,那可怨不得别人。况且将自己的地盘丢了,你好意思找皇帝再要一块地,重新封建一回?

丢不丢人呐……

可以说李二陛下的理想很丰满,但是现实却很骨感。

世间之事,大多因势利导,方能成就大业。若是逆势而为,则只能功败垂成。封建制那是上古春秋的时候玩过的,秦始皇将其废黜搞起了郡县制,加强中央集权,汉朝又把它捡了回来,结果各地封国整天搞事情,今儿造反,明儿作乱,搞得中央狼狈不堪。

事实证明,历史的发展是有潮流的,顺势而为,方能兴国安邦;开历史的倒车,则必然天下纷乱,悔之晚矣。

李二陛下大抵是从什么地方看出了这种封建制的弊端是极其严重的,因此果断的承认错误,改弦更张,废黜封建制,将已经就藩的几位王子全都召回长安。

只是如此一来,怕是长安多事矣……

裴行俭看着房俊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忍不住,问道:“这次对顾家大动干戈,实在是有些过了,从此之后,大总管将要面对的局面,着实太过艰难……”

房俊尚未出声,一侧的苏定方已经酷酷的说道:“顾家,死有余辜!”

第八百七十二章 善后(下)【举高高求票票】

裴行俭差点被苏定方噎死!

这位是他的老师,不能发火,连一点点不悦的态度都不能有,只得无奈苦笑道:“不是顾家是否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情做得太糙,用大总管的话来说……就是简单粗暴,太没有技术含量。顾家自然是死不足惜,但是因此而令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感受到忌惮,兔死狐悲,定然群起而对大总管表达不满,甚至是直接的攻击!现在华亭镇一切步入正轨,犹如旭日初升,正展示出美好的未来,若是因此事而对华亭镇的事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岂非因小失大?”

说来说去,那就是怕皇帝抵受不住世家门阀的压力,将房俊调回长安。

虽说华亭镇乃是房俊的封地,但是逼着李二陛下给房俊的爵位变换一下名称,比如将“华亭侯”变作什么“蓝田侯”之类的,顺理成章的就将封地给换了。这还是下作的手法,李二陛下不一定同意,毕竟这样做等同于皇帝想门阀低头,有损皇帝的威仪。但若是将房俊的爵位升上一格,由侯爵变成国公,封他一个四六不靠的国公,封地照样还是换!

若是让那些世家门阀跟房俊刚正面,或许自惜羽毛不愿去做,但是如同这样的釜底抽薪之计,那些世家门阀绝对使得出来……

房俊一旦被换了封地,华亭镇必然落入那些世家门阀手中,大好局面岂不是毁于一旦?

裴行俭先前就对房俊的策略不赞同,认为太过刚烈,有失圆润。只是房俊一意孤行,其余人不赞同也不反对,只要房俊让干,那就是一个干……

刘仁轨与苏定方的态度一致:“想那么多干啥?束手束脚反倒让人认为软弱可欺。顾家丧尽天良,作恶多端,本就死有余辜。兼且藏匿前隋余孽,暗中豢养战兵,阴谋祸乱天下,桩桩件件都是诛灭三族的大罪。就算吾等不动手,难道朝廷还能容得了他?”

裴行俭无奈的翻个白眼。

得,跟这帮家伙就说不通,各个都有一身能力,偏偏政治觉悟相当于白痴,心好累……

苏定方歉然的望向房俊:“这次是某的错,应该在大总管身边多安排一些侍卫的。若非运气好,怕是就被顾烛和乌朵海给得手了……”

想起此事,各个都是心有余悸。

若是镇公署隔壁的巡逻营反应慢一些,甚至那些兵卒若是走正门而不是翻墙……

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只是房俊大难不死,又给顾家多按了一项行刺朝廷命官的罪名。

房俊摆摆手,随意说道:“不必如此,谁又能料到那顾烛居然如此疯狂,敢于纠集了一群刺客前来镇公署的门前行刺?不过话又说回来,镇内的巡逻一向严密,即便是那两天大雨滂沱,亦非曾有半分松懈。可顾烛等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镇内,并且将镇公署对门的商铺内伙计杀死,鸠占鹊巢,就等着本侯自投罗网……若说张亮于此无关,绝无可能。”

裴行俭皱眉道:“据码头上的兵卒和劳工指认,顾烛等人正是前日想要偷偷潜入镇中却被察觉发现。顾烛等人被发现之后,本已无路可逃,却在江面上被张亮的假子公孙节拦下救走。但是末将刚刚前往张亮那里对证,张亮却是矢口否认。末将要求缉拿公孙节与劳工和兵卒对质,却被告知那公孙节已然潜逃……张亮肯定是有关联的,但是没有证据,确实拿他没法子。”

“此人阴险狡诈,单看他迟迟不肯远离此地,便知心中定然另有谋算,不可不防。”

苏定方沉声说道。

房俊冷笑:“他既然做得初一,那就别怪本侯作一次十五!”

裴行俭吓了一跳:“大总管,您不是想要将张亮也给宰了吧?此事万万不可!到底是陛下敕封的副总管,更是堂堂的国公,天下有名的战将,这可不是顾家能比的!”

灭了顾家满门,尚且有话可说,毕竟证据确凿。也只有那些世家门阀会兔死狐悲的抓着房俊下手太狠来说事儿,可若是杀了张亮,那必然引起朝中武将的不满!

就算张亮的人品再差,那也是堂堂国公!

杀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现如今世家门阀对攻歼房俊,但是那些武勋世家却天然的站在房俊这一阵营,哪怕不会露胳膊亲自上阵,最起码也会保持中立。

若是再动了张亮,不说那些武勋世家对转变立场,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能容许房俊如此毫无底线的肆意妄为!

房俊无语道:“我会那么蠢?不过是给他一点教训而已,我又没疯!”

呵呵!你没疯?

没疯就将顾家满门灭绝了,真想看看你当真疯起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儿……

裴行俭撇撇嘴,没说话。

刘仁轨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趁夜冲上船去,套上麻袋狠狠的揍一顿?”

苏定方不同意:“到时候必然要有接触,难免有死伤,面上不好交代。”

房俊白了刘仁轨一眼:“技术含量太低,费那个事干嘛?直接凿船就行了!那老货不是天天赖在船上不走么?将他的座船全部凿沉,看他还怎么赖?”

刘仁轨大赞:“还是大总管高明,张亮麾下皆是部将,不通水性,到时候只需派几名水性好的兵卒,偷偷凿穿船底就行了,果然是妙!”

苏定方翻白眼道:“妙个屁!你还知道张亮的麾下不通水性,船凿沉了,那些家伙还不都得淹死?”

刘仁轨一愣,还真是……

房俊不以为然:“到时候我们早早的等在他们周围,到船沉了一般的时候,咱们就神兵天降一般将他们挽救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难道不应该对我们感恩戴德?”

苏定方想了想,点头道:“这个想法好。”

裴行俭以手抚额,觉得很丢脸。

好歹在座的也都是威震一方的大人物了,居然坐在这里商量着凿沉别人的船,然后卑鄙无耻的还要以救世主的姿态前去搭救,让人家恨不得咬死你还得对你说声“谢谢”……

这都是什么人啊?

有种误入贼窝的感觉……

房俊看着裴行俭一脸便秘似的表情,来了恶作剧的性质,说道:“居然如此,派谁去主持大局呢?这个人选定然要胆大心细,否则搭救的晚了淹死了人,就不好了。”

几个人都是正襟危坐,没人愿意去干这种缺德事情。

房俊便说道:“既然如此,大家举手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本侯举荐裴长史。”

“同意。”

“同意。”

屋子里一共四个人,房俊提议,苏定方、刘仁轨瞬间举手,事情就定下了。

裴行俭张着嘴,少数服从多数他已经丧失了反对的资格。

不由气道:“为何是我?我不干!”

房俊幽然道:“难不成是我?”

堂堂大总管,干这个的确不合适,传出去丢得是整个水师、整个华亭镇的人。

裴行俭看向苏定方。

苏定方怒道:“孽徒!难道要为师前去?”

裴行俭吓了一跳,赶紧表态:“这个不能!怎敢劳烦老师呢?”

刘仁轨没等他望过来,便幽幽说道:“某受了伤,攻打顾家坞堡的时候被冷箭射中,伤口有这么深,都化脓了……”

用两根手指大大的张开,比了一个足有三寸长的架势。

裴行俭很想骂娘,你中的那是什么箭,能射出这么长的伤口?

不过刘仁轨受伤是事实,裴行俭只能无奈的自认倒霉……

分析了一番形势,不是很乐观,但是震慑了江南士族,得大于失。

又安排了一个近似于恶作剧一般的坏主意,房俊说道:“三日之后,水师南下,某亦会随军。”

苏定方等人就知道,房俊这是要避开即将到来的风波……

第八百七十三章 风起云涌

江东顾氏被满门抄斩的事情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几日之间便传到了关中。

长安震动!

满朝惊诧!

这可是一个传承了几百年的簪缨世族,豪富甲于江东,名声享誉江南,历代皆有出类拔萃的杰出人才入仕,顾氏宗庙那一排排的令牌有多少冠绝一时的文臣武将、士林名宿?

就这样一个兴盛世家,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嫡支男丁惨遭屠戮……

他房俊怎就敢这么做?

谁给他的胆子!

长安风卷云动,暗流汹涌。在这件事情上,世家门阀们几乎不用私底下去联络、沟通,他们的目标一致。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房俊必须受到惩罚,不仅仅要惩罚,还要严厉的惩罚!以此来警示后人,震慑同辈,彻底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

可是没等世家门阀们有所动作,又是一则消息从江南传回。

顾家藏匿前隋余孽,阴谋发动叛乱,人证物证确凿!

前隋汉王杨谅的世子杨颢的尸体,已然在运回长安的途中……

世家门阀仿佛高高举起了棒子想要教训一下眼前的小畜生,陡然之间这小畜生却变成了一块石头。这一棒子下去,石头不会觉得疼,反倒有可能震伤自己的手……

阴谋叛乱,这已经是铁案了,顾家死有余辜,按理来说世家门阀应该消停了。谋反大案,搁在历朝历代都绝无宽恕之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在于诛灭“三族”还是“九族”,总之也是个死,房俊不过是在顾家反抗的时候下手狠厉了一些,导致整个顾家被押解前来长安受审的男丁凑不足两巴掌。

但世家门阀依旧不能忍。

顾氏灭族已成定局,如山铁案不可能翻过来,也没人去为顾家翻案。他们在乎的是房俊肆意妄为的手段!顾家是一定要死的,但是死在朝廷满门抄斩之下,与死在房俊的屠戮之下,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若以后谁的手里掌着兵权,是不是看谁家有了大罪就可以先斩后奏,先灭了满门再说?

这是世家门阀绝对不允许出现的状况!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房俊自己也很郁闷!

若是早知道顾家藏着杨颢这么一个前隋余孽,他吃饱了撑的要先攻破顾家然后依靠“栽赃嫁祸”来保证自己的合理性?

人生处处意外,一不小心就弄巧成拙了……

*****

太极殿上似有阴云笼罩。

李二陛下端坐在御座之上,瞄了一眼殿上正义正辞严口水横飞的独孤武都,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点脑仁儿疼……

看看今日之情形,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又是好一顿争吵。

一想起房俊这个惹祸精,李二陛下是又爱又恨!

这家伙赚钱的法子层出不穷,每一样都是天马行空却有效果显著。这两年不仅国库日渐丰盈,便是皇帝的内帑亦是进项大增,给李二陛下东征高句丽的宏图霸业增添了无穷的底气。

这样的臣子,做皇帝的怎能不爱?

可要是说到恨处,李二陛下是真恨不得将这个棒槌吊起来,狠狠的抽上一百鞭子……

平素嚣张跋扈也就罢了,毕竟现在是一路总管,手底下军民无数,李二陛下也不好成天将其拎过来一顿训斥。因此虽然朝中弹劾不断,李二陛下大多时候都是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可是这次的事情确确实实做得过头了!

顾家统统该死,不仅仅是嫡支长房,那些偏支远房难道就没有人参与到顾家的核心中去?皇帝可以容忍大臣貪腐,亦可以容忍大臣做错事,但是绝对不可能容忍反叛者!

更何况是将前隋余孽藏匿于家中二十载的顾家?

此案已经交由三法司会审,结果是毫无疑问的,只是走过这个程序之后,顾家的“三族”都将被押解进京,秋后问斩!

注意这个词——程序!

没错,李二陛下现在越来越认识到程序的重要性。皇帝是天下之主,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就是圣旨,任何人不得反驳,必须执行!这是皇帝权力的体现,却也是天下动荡的根源……

再圣明的皇帝,也是人。

只要是人,就都可能犯错误。

若是任何事情都由皇帝一拍脑袋就下决定,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他李世民尚且总会犯错,将来他的儿子能不能及得上他呢?孙子呢?

大唐江山是要世代传承下去的,李唐皇室的国祚要万世延绵!

那么,就必须从他李世民开始有所改变。

其实这种话,还是房俊闲暇的时候跟李二陛下说起的,当时李二陛下很是恼怒,认为房俊触犯了皇帝的威严,想要揍他。结果房俊只是一句话,就让李二陛下辗转反侧、茶饭不思了好多天。

“绝对的权利,只会导致绝对的腐化!”

按说,这句话的本意其实就是冲着无上的君权来的,讽刺着君权在拥有绝对权力的同时,也在绝对腐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山穷水尽、江山崩颓……

可李二陛下没有发怒。

他在反思。

这句话的意思浅显易懂,李二陛下自然不可能看不明白。但是看明白了,不等于能想明白,哪怕就是想明白了,也不等于能够做到……

为什么拼着身家性命要当皇帝?

还不就是为了这一言九鼎、执掌天下的绝对皇权?

然后,房俊又说了一句。

“您是要李唐皇族掌控这绝对的权利,掌控到哪天就算哪天,还是想想开创一番亘古未有之事业,让大唐国祚永远的延续下去?”

李二陛下自然懂得房俊言语之中的含义,他当时反问:“谁能保证朕若是那么做,就当真能让大唐国祚永远延续?”

而房俊的回答是:“谁也不能保证,但是臣可以保证,若是不那么做,大唐迟早就分崩离析的那一天。或许是三世,或许是五世,但是那一天迟早会来……”

当着大唐皇帝的面前,你说大唐迟早有完蛋的那一天,换个人怕是都被皇帝砍死了,即便是自己的女婿,李二陛下也是暴怒不已,一顿狠踹……

踹完之后,李二陛下也不得不静静的思索。

宝剑有双锋,即能伤人,亦能伤己。

世事有两面,既有祸之所伏,亦有福之所倚。

若是当真能够限制君权,使得君权再也不是高高在上无可遏制,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些野心勃勃之辈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谋朝篡位?是不是在处理国事的时候,就会最大限度的减少错误?

李二陛下的目光有些散乱,思绪有些飘忽……

结果独孤武都不干了,他站在殿上,正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结果发现皇帝有点走神,便大声说道:“陛下,老臣之言,句句皆是谋国之策,还望陛下明鉴,将那房俊缉拿进京,枭首示众!”

大殿之上静悄悄的,唯有这一句“枭首示众”的余音袅袅不绝……

李二陛下心里一跳,怎么就得“枭首示众”了?

他下意识的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大殿之上越发安静了,站在殿上的独孤武都一张老脸先是惊愕,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染上红色,红得像是一块红布一般……那是羞恼至极的神色!

感情自己喋喋不休的说了半天,人家皇帝一句都没听进去?

还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这特么实在是太尴尬了……

独孤武都涨红着脸,瞪圆了两只牛眼,愤然道:“陛下袒护房俊,臣等亦能理解。可此子行事肆无忌惮,心狠手辣,将国法纲纪置于何地?老臣以为,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肃纲纪!”

第八百七十四章 人人喊打

独孤武都是有资格在李二陛下面前吼上两嗓子的,哪怕是在群臣汇聚的太极殿上。

因为独孤家族牛得不行……

纵观历史,很轻易的就会发现那个在南北朝和隋唐两代无比闪耀的家族——独孤氏。

按说在封建社会里,尤其是隋唐以及之前的世家门阀兴盛的时期,家族显赫历经两朝不衰不足为奇,但奇的是这个独孤氏历经四朝而不衰,并且关系到了后来三朝的兴衰!

独孤家族的创始人独孤信是西魏的八大柱国之一,历任西魏的河内郡公、太子太保、大司马,后进位至柱国大将军,位居宰辅,即使西魏政权把持者宇文泰,也对独孤信忌惮三分。

独孤信地位崇高,福荫诸子,他的五个儿子分别被封为公、侯、伯,累计加封四千户。

然而这位生女儿的本事,可比生儿子厉害得多!

这个厉害不是在数量上,而是质量上……

与他的儿子们相比,他的女儿们据说是各个才智非凡。

据说独孤信并不喜欢他的儿子们,认为没有一个能继承他的“衣钵”的。于是他花了更多的精力在他的女儿们身上,认为女儿们才智过人,尤其是长女儿、四女儿、五女儿和小女儿。

这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绝对是属于离经叛道的那一类!

所有人都对独孤信宠爱女儿的做法嗤之以鼻。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也正是因为这几个女儿的原因,使得独孤家族历经四朝百余年而长盛不衰!

长女儿嫁于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宇文毓后来登基便是周明帝,独孤家的长女就是“周明敬皇后”。

四女儿嫁给了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虎的儿子李昞,生了个儿子起名叫做李渊……李渊称帝后,封母亲为“元贞皇后”。

五女儿嫁给了北周的上柱国宇文述,入隋之后,宇文述拜左卫大将军,改封许国公;宇文述的长子隋护卫大将军宇文化及,在扬州缢杀隋炀帝,自立为帝,国号许;三子宇文士及在其兄称帝后被封为蜀王,后为李世民秦王府的重臣,与李二陛下关系密切,官至右卫大将军,卒后赠凉州都督陪葬昭陵。

七女儿闺名独孤迦罗,嫁给北周大将军杨忠之子杨坚……没错,就是开创开皇之治的隋文帝。七小姐变成了大隋的开国皇后“文献皇后”,生了五个儿子,后来老二把老大给阴了,自己当了皇帝,史称“隋炀帝”……

???独孤家族历经四朝,从独孤信的宰辅,到三朝的皇后、太后。独孤家族前后有两个女婿,四个外孙都当上了皇帝,历经百余年。

更何况作为孤独信的嫡孙,独孤武都与李二陛下也是姑舅亲,李二陛下私下里得叫人家一声表哥……当然,嘴上哥俩好,背后动刀子的事情从古至今屡见不鲜,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李二陛下与隋炀帝也是表兄弟,不还是夺了人家的江山?

关键还是在于独孤家族的底蕴!

这样一个传奇的一个家族,在这个时代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更有着坚不可摧的实力!

所以,独孤武都才敢于、也有资格在李二陛下面前倚老卖老,时不时的吹胡子瞪眼,李二陛下拿他没法。

独孤武都扯着脖子大声说话,李二陛下就面上讪讪,跟这个老家伙当真没辙,只好说道:“此事房俊确实处理得过于粗暴,但是毕竟顾家藏匿前隋余孽在先,阴谋叛乱在后,兼且豢养上千私兵屯于坞堡之内,证据确凿,死不足惜。所以,房俊有过,却无大错。”

他倒是希望房俊能多灭几家这种门阀士族,一个两个相互勾连互通声息,将朝政搅合得好似他们的买卖场一般。这个职位能照顾你家的生意,给你吧,不过你手里的那个职位对吾家有好处,咱们换一下……

这不是说笑,简直就是现在朝中的常态。

官员的任免不是根据本身的能力是否合适这样的岗位,而是首先看看是否对各自的家族有好处……有好处,打好招呼这个位置是我的了,您们去别的地方;没好处,谁想要?那好处来换……

也就是李二陛下戎马征战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朝中大臣尚且有几分敬畏,若是等到皇帝出自深宫妇人之手不谙世事的时候,这些大臣还不都得翻了天?

是以,李二陛下最是厌烦世家门阀。

偏偏他这皇位得来便是依靠着世家门阀,且不说当上皇帝就反咬一口这种事儿不地道,就算他想反咬一口,也得顾忌一下这些世家门阀联合起来逼宫带来的严重后果。

当年这帮家伙能帮着自己在玄武门杀了李建成,自然不会在意在将自己杀了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登基。大唐别的东西没有,皇族血脉那是要多少有多少,李二陛下的老爹李渊退位之后躲在皇宫里专注造人十年,皇子公主不计其数……

当然,以李二陛下今时今日政权之稳固,不是谁想推翻就推翻得了的,也没有那个世家门阀傻乎乎的去干这种蠢事。但是若联合起来通气连声,李二陛下也会很烦恼。

众位大臣一听,明白了,皇帝陛下这是表明态度要袒护房俊。

也不意外,那房俊既是陛下的女婿,又是陛下的“钱袋子”,陛下想要整合江南,房俊就甘当马前卒,将江南搅合得天翻地覆怨声载道。

这样听话又给力的臣子兼女婿,李二陛下不护着才奇怪……

但是世家门阀不干啊!

今天若是房俊毫发无伤,异日就必然会有人效仿房俊的行事。军中的那些夯货也是忍着世家门阀很久了,现如今谁知道是不是就有人心里蠢蠢欲动?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他们自认高人一等,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无论是那些武勋家族亦或是皇亲国戚,他们统统看不上。他们生来就是统治者,怎么能让人如此嚣张的残杀了一个世代簪缨的世家门阀?

萧瑀站了出来:“陛下此言差矣,顾家固然罪有应得,然则国家国法家有家规,顾家犯罪,自有三法司审理明确,证据确凿,而后明正典刑。房俊岂能一言而决顾氏之罪?他没那个资格。”

萧瑀也不想站出来,闲的得罪房俊?又不是很好玩的事情。

可他是清流领袖,清流就是世家门阀组成的,他不站出来,以后还怎么领导别人?

况且,房俊这次是犯了众怒,他只是顺应时势而已,说不上得罪不得罪。

李二陛下面色很难看,萧瑀的话语其实是很有道理的,他也认同。一切都得依照规矩办事,若是人人都乱来,那还要三法司做什么,还要国法做什么?

若是换了个人闯下这般大祸,李二陛下二话不说,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可是房俊不行啊……

房俊为何要如此粗暴的剿灭顾家满门?

别人不清楚,他李二陛下能不清楚么?

“一万年太久,咱只争朝夕!”

这是房俊临南下之前跟他说的话,也是得到李二陛下首肯的。现如今国势强盛,正是东征高句丽的大好时机,怎么能让江南那些士族拖了帝国的后腿?

李二陛下给房俊的旨意,就是到了江南之后快刀斩乱麻,别跟那些士族们磨磨蹭蹭,要有雷霆手段将之彻底收服,不能收服的,就将他们打服!

可谁曾想到,这个小王八蛋还真是“雷霆手段”,一道炸雷炸得全天下的世家门阀都坐不住了……

一时间,人人喊打!

第八百七十五章 皇帝的拖字诀【万字求票】

“陛下,房俊私自调兵闯入苏州城,这可是大罪!”

“陛下,国法无情,岂能因私废公?”

“房俊必须严惩!”

……

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汹汹,人人喊打。

李二陛下鼓着气,眼神向下巡视了一遍,见到长孙无忌老神在在的垂首不言,房玄龄那老货则告病修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和着你儿子搞出了天大的事情,你拍拍屁股回家躲清静,让朕给你儿子擦屁股?

他倒是想给房俊开脱,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开脱?

“大唐律令严明,不容亵渎。房俊究竟有罪无罪,不是张嘴说说就行的。这样,朝廷发出一道上谕,着令房俊即刻回京,至大理寺听后问询,若是当真认罪,则由大理寺再行定罪!”

万般无奈之下,李二陛下施展出了官场上最屡试不爽的法宝——拖字诀!

若是房俊那厮机灵,此刻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吧?

若是还傻乎乎的在华亭镇待着,那可就怨不得朕不护着你了……

众人吵吵了半天,愕然发现李二陛下居然耍起无赖,都气得不轻。这偏袒也太明显了,实在过分!可是李二陛下的话语也不可辩驳,都说房俊有错,可是当时的情形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当真顾家冒死突围,才不得不下死手?是不是还有一些临时突发的状况,并不为人所知?

所以房俊这件事情的影响很大,但是也未免就没有操作的余地。

李二陛下的方式就是冷处理,拖上一段时间,定然会淡化下去。本身这些世家门阀就是因为兔死狐悲想要严惩房俊,跟各自并没有最直接的利益冲突,谁会孜孜不倦的要为顾家张目?

眼瞅着朝局将散,长孙无忌站了出来。

“陛下既然将房俊召回长安,且不论其是否有罪,但是在离开华亭镇的这段时间,那边必然要有人主持大局才行。还请指明一位大臣,前去接管市舶司等诸般事务,以免引起慌乱,则之前的大好局面说不定将会尽付东流。”

待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马周抬眼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垂下头去。

这位才是真正的狠人,一出手就捏住了房俊的七寸!

恐怕陛下会下诏将房俊召回,也在赵国公的算计之内吧?一直不动声色,任凭别人吵吵嚷嚷,却在最关键的时候一锤定音……

谁都知道现在的华亭镇富得流油,谁不想扑上去咬一口?

长孙无忌只要提出这个议案,必然有无数眼红的人跟进,自动为他冲锋陷阵……

马周暗叹一声,自己还是嫩得多。若是说处理朝政的能力,他自认不比谁差,但是说起这揣摩人心、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绸缪算计,自己实在是差得远。

或许,也只有一向不争不抢的房玄龄才能与之不相上下吧……

事情正如马周所想那般,朝廷之上再次喧嚣起来。

若说刚才叫嚣着严惩房俊还只是为了世家门阀的潜在危机未雨绸缪,现在则是攸关巨大的利益,一个个赤膊上阵,争先恐后!

华亭镇是房俊的封地,暂时来看陛下没有重责房俊的意思,就算惩戒一番,想来也是不伤根本。华亭镇这块大肥肉吃不到,可是还有市舶司啊!

谁都知道现在大部分的江南士族和商贾都已经站到房俊那一边,只要市舶司开始运营,那就是一个超级巨大的聚宝盆!想想海贸之厚利,只要有一半的江南士族和商贾将自家的货物由市舶司周转,那将是何等暴利?

诚然,士族和商贾缴纳的赋税最终是要进入国库的,但是这么多的钱财从手上流过,哪怕只是沾一下手也肥得流油!

朝堂上的大臣们各执一词,将自己心仪的人选夸得天花乱坠,对于别人提出的人选则极尽诋毁之能事……

一时间僵持不下。

李二陛下也不着恼,就那么悠然稳坐,眼睛半开半阖,也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大臣们吵了一阵,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往上面一瞅,人家皇帝陛下正悠然悠哉,仿佛事不关己,超然于物外。大臣们便有些尴尬,知道自己的吃相有些难看了,在陛下面前减了分。可话又说回来,这可是超级巨大的肥差,谁能眼睁睁看着落入别家的口袋?若是放任这个差事从自己眼前溜走,不说自己心不心疼,回去之后跟整个家族都没法交代……

大殿上清静了,李二陛下这才睁开眼皮,问道:“吵完了?”

没人说话,都尴尬的低头不语。

李二陛下淡淡说道:“那就等你们争论出个人选来,再由朕来定夺,如何?就这样吧,退朝!”

言罢,冷着脸从御座之上站起,一甩袍袖,大步离去。

大殿上的群臣面面相觑,纷纷扼腕不已。

陛下居然又是这一招——拖!

拖来拖去,这件事搞不好就黄了,谁知道那房俊被召回京师之后会是如何处置?杀头不用想,陛下舍不得,削除爵位也不可能,房玄龄和高阳公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这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位置,是不是还会有什么变数?

众人这是猛然想起,现在的华亭镇,就有一位副总管正虚位以待。若是房俊的大总管职位被剥夺,那位副总管直接扶正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毕竟张亮无论声望资历还是能力都是一等一,他当上这个大总管,倒也能够服众。

哎呀呀,真是失策!

这个张亮也太鬼了,难道就算准了房俊会出事,所以哪怕在华亭镇被房俊欺辱得灰头土脸,脸都丢到姥姥家也赖在那里不回来?

*****

夜色苍茫,席卷江东的一场大雨终于在淅淅沥沥中渐渐止歇,只是天空乌云如坠,无星无月。

几艘战船漂浮在华亭镇码头外,已然停泊多日。

一盏昏黄的油灯在船舱里亮起,淡淡的光晕透过舷窗照射在乌黑的江面上,水波粼粼,金光闪烁。

船舱内,张亮一脸惬意的拈着酒杯,问面前的一个道士:“书信可曾安排人送出?”

那道士五旬左右年纪,身材矮小,站在那里手长过膝,满面风霜却是精神矍铄,恭谨答道:“已经安排妥当的亲信送出去,贫道已然嘱咐,无论路上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必理会,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书信送到赵国公府上。”

张亮含笑点头,亲热的招呼道:“来来来,陪本帅共饮几杯。都说了你多少次,私下无人的时候,只需放松一些,说话也随意一些的好,本帅可不是苛责之人。”

“呵呵,那就喝一杯?”

那道士也不谦让,笑呵呵的坐下,见张亮酒盅里的酒还满着,便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举起来说道:“这一杯警大帅……哦不,马上就大总管了,祝贺大总管青云直上、史册彪炳,为大唐、为陛下殚精竭虑,再创功勋!”

“诶!这话怎么能瞎说?没谱儿的事儿呢,稳重一点,稳重一点。”嘴里这么谦虚着,可张亮的脸上分明全都是得意和高傲,哪里有一丁点的低调稳重?

他现在心里美得差点就要放声高歌!

只是想不到啊想不到,那房俊大抵是嚣张惯了,行事愈发无所顾忌,既然能干出这等愚蠢至极的蠢事!

难道你就不知道,你灭了一个顾家,就等于同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为敌?兔死狐悲,陛下这几年分明已经在打压世家门阀再朝中的势力,你这边又来了这么一下狠的,怕是世家门阀们现在都快炸窝了!

房俊,你也有今天?

第八百七十六章 杯子咋歪了?

两人推杯换盏,一番畅饮。

这程公颖自称乃是龙虎山张天师门下,只是早年犯了错,被逐出师门,这才流落江湖机缘巧合投靠到张亮帐下。不过张亮也懒得去探查程公颖的真实来历,他只要清楚这人的确是有一些神鬼莫测只能就足够了。

说起来,这程公颖最拿手的一门本事便是“扶乩求谶”,往往能洞悉天机,准确眼中尚未发生的事情。最灵验的一件事,便是当年张亮收留程公颖之后,此君第一次见到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二陛下,便称其“必是天下之主”。当时张亮嗤之以鼻,须知那时候太子李建成的功勋、威望都高出秦王李二一头,而且高祖皇帝也更喜欢太子,身为秦王的李二怎么可能逆袭成功?

然而事实证明,程公颖说的一点都没错!

自此,张亮便将程公颖奉为上宾,对其言听计从。

也曾屡次试探着询问自己的未来会如何。

程公颖便信口说“在梦里的谶书上有你的名字,能成为一番大事业”……

张亮就像,咱现在已经是国公了,还有什么事业能比这个更大?

答案只有一个,于是张亮就心动了。拉拢收买了多位军中的悍卒,对外则成为“假子”,便是为将来的“大事”最准备。不过他到底是个阴毒的性情,让他玩弄一个背地里的花招没问题,但是坦坦荡荡真刀真枪的干一番大事,成则上九天揽月,败则下地狱抓鳖,又着实没那份气魄……

不过近日张亮是真心高兴!

自打来了这华亭镇,张亮的脸面是一层又一层的被剥掉,他就是他脸皮厚,若是换了一个人,要么跟房俊不死不休,要么乖乖的夹着尾巴回长安。

张亮就偏偏来着不走,这一赖,还真就给他等来机会了……

谁也不敢想象房俊能够胆干出这么一件大事情,那可是传承了几百年的江东豪强,就被房俊一夜之间踏平,家中男丁斩杀殆尽!

张亮不管房俊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管房俊是不是甘当皇帝陛下的马前卒、刽子手,更不管房俊事后会在皇帝那边得到什么样的补偿。他只知道,房俊这次将要面对天下世家门阀的围剿,关陇、山東、江南……各大门阀实力老牌豪强群起而攻之,死不死不知道,这个大总管的位置是绝对保不住的!

想想这几天探听到的海边的盐场那海量的财富,再看看这市舶司庞大的占地、成百上千的仓库,一旦运营起来,钱财就好比流水一样滚滚而来!

所以,张亮第一时间给长孙无忌写了书信,许下了无数的承诺,就等着长孙无忌将这个职位给他争取过来。以长孙无忌再朝中的地位和影响力,这个职位几乎已经稳了!

财富、权利,全都在眼前招手,唾手可得,张亮如何不得意?这一得意,酒就喝的没数,两人不一会儿就有点醺醺然。

程公颖斟满酒,却发觉酒水溢了出来。他定睛去看,心里惊奇,这酒杯的一侧分明还有些许空间未满,但是另一侧的酒水却已经溢出了杯沿……

这啥情况?

程公颖有些懵。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亮喝得一张脸膛红扑扑的,催促道:“看啥呢?倒酒!”

程公颖使劲儿眨了眨眼:“不是……大帅,这酒杯有毛病啊。”

张亮不解:“酒杯有毛斌?本帅看来,你才有毛病!你个家伙是不是当道士把自己的卵子都给当没了,每次喝酒都拖拖拉拉偷奸耍滑,恁地不痛快!”

程公颖急道:“没有,这次贫道当真没有耍奸,这酒杯倒不满酒水啊,总是差着一截儿,这怎么回事?”

张亮也向酒杯瞅来,见到那酒杯一侧尚浅了一些,一侧却已经溢出,也瞪圆了眼睛。不过他脑子快,一拍大腿,叫道:“这跟酒杯有什么关系?是桌子,是桌子不平,一定是这样!不信将桌子翻转过来瞅瞅,定然是四条腿不一齐……”

程公颖觉得有道理,两人当真就俯下身去,查看桌子腿。

看了半天,四条桌腿怎么看都是齐刷刷的,再回到桌上细看那酒杯,上下一般粗,也没有明显的哪边高哪边低,重新放到桌上,斟上酒,还是一侧未满,一侧溢出……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

特么见鬼了!

程公颖头发根儿都有些发炸,他是个装神弄鬼的穷术士,这神鬼装扮得时间一长,心里就难免对那些污七糟八的事情坚信不疑。眼前这种状况根本没法解释,除了见鬼了,还能是啥?

程公颖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窜起来,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抬头冲着头顶,双手合十神神叨叨:“各路神仙勿怪,勿怪……弟子诚心修道,不曾有片刻忘记三清道尊。今日弟子许愿,来日定然为道尊请塑金身,修建道馆……”

张亮没心思搭理这个道士,他盯着桌面,发现不仅仅是酒杯里的酒水会溢出来,刚刚还算正常的一大碗炖菜,这会儿也渐渐一侧越来越浅,另一侧则缓缓溢出菜汤。

酒杯没问题,桌子没问题,难不成是我的眼睛有问题?

他伸出手,沾了沾桌面溢出的菜汤,嗯眼睛也没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张亮迷茫了,难不成……是船的问题?

可是船怎么可能不平呢?无风无浪的,不可能倾覆的角度如此之大。

等等……倾覆的角度?

张亮脑中电光一闪,一个可怕的可能出现,他大叫一声就往舱外跑,直接跑上甲板,放眼四顾,顿时傻了眼……

往常站在战船的甲板上向下一跳,就能跳到码头的栈桥上。可是现在呢?那本应该近在眼前的栈桥却足足离开有二三十丈远近,而且目测那栈桥的高度跟他的鼻子一般高……

张亮从没干过水军,所以船只倾斜了他也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的去摸桌子腿,看看四条桌子腿齐不齐。此刻终于反应过来,却是有些迟了。

锚绳不知何时断了,船只被江水带着远离的码头。

最糟糕的是……船只在不停的下沉!

左侧的船舷已经无限接近水面,只要再过一小会儿,就将整个沉到江里去。

特么老子不会水啊!

不会水的人在水中所承受的那种恐惧,绝对是会游泳的人想象不到的……

张亮扯着嗓子大叫:“来人,来人!船沉啦,船沉啦,都特么死哪儿去了?赶紧来人……”

尖利的嗓音在午夜寂静的江面远远传出去,犹有余音……

兵卒们不耐船上生活,这些时日以来各个被折磨的精疲力尽,晚上留下放哨的兵卒也在午夜的时候偷偷的眯一会儿。反正这里是华亭镇,不远处就有皇家水师的军港,那个贼寇敢到这里来打劫?

至于水师的官兵,两方不对付是肯定的,但是趁夜下杀手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因此,所有人都懈怠了,船是如何沉的、几时还是沉的,一概不知。此刻所有的兵卒都泡上了甲板,几条战船漏水的速度差不多,不至于被人察觉,却也在缓缓的沉默。

兵卒顿时就炸了窝!

都是张亮多年以来征战沙场拉拢收买来的步卒骑兵,若是冲锋陷阵,还真就不一定怕了谁!可是现在在江面上面对不断下沉的战船,这群人就像是三两岁的毛孩子一样,惊慌失措失声尖叫……

没办法,就没有几个会水的!

折腾了一会儿,江水已经漫上了甲板,战船眼瞅着就要沉默,这些冲锋陷阵的悍卒,马上就要喂了吴淞江里的鱼虾蟹鳖……

第八百七十七章 我就哔哔

折腾了一会儿,江水已经漫上了甲板,战船眼瞅着就要沉默,这些冲锋陷阵的悍卒,马上就要喂了吴淞江里的鱼虾蟹鳖……

张亮魂儿都快吓飞了,火烧火燎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程公颖灵机一动,大叫道:“大帅,木板,木板!”

嘴里叫着,一扭头跑回船舱,扛出两块用来搭在栈桥上装卸货物和人员上下所用的跳板。这玩意是木头的,木头会始终浮在水面上,只要人趴在上面,岂不是永远不沉?

只要不沉到江底淹死,总归会有人来搭救的!

张亮大喜,从程公颖手中接过一块木板,牢牢抱住,那颗扑腾扑腾现在半空的心脏才算是安稳下来。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其他兵卒一看,这个法子好!这种跳板每条船上都有个三五块,从船舱里拖出来便被哄抢一空。

问题又来了!

张亮此行足足带了将近五百兵卒,每块跳板也就你那个搭载个两三人,哪里来那么多的跳板给兵卒们救命?人逼到绝路,总会爆发出无穷的智慧,有人跑到突出甲板之上的舵楼,抽出横刀“当当当当”就是一顿乱砍。

其余人恍然大悟,有样学样,将几条船的舵楼全都给拆成一块块的木板。

一时间江面上“当当当当”的伐木之声不绝于耳,颇为壮观。

房俊瘸着一条腿,这是那天被刺杀之时混战当中被砍了一刀,大腿上好长一条口子,没有一个月甭想愈合。不过他对于张亮即将上演的狼狈相表示喜闻乐见,所以不顾麾下兵将的劝阻,执意要赶来看热闹。

战船到了凿船的兵卒指引的地方,房俊远远的看去,黑漆漆的江面上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也就罢了,能见度实在太低,可是没有哭爹喊娘的叫救命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那张亮这几天也没闲着,领着麾下的兵卒练习水性了?

“船呢?”

房俊问席君买,这事儿是他一手经办,凿船的兵卒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他自己也潜入降低凿沉了一艘。

“这个……大概已经沉了吧?”

距离还有点远,看不清楚,但是这么安静有点反常。席君买挠挠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会吧?那帮旱鸭子若是掉进水里,还不得嘶声裂肺哭爹喊娘?可是你听听,哪有叫救命的声音?咦……这当当当当的是什么声音?怎么好像是在砍木头……”

房俊侧耳倾听,一阵“当当当当”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咋回事?”

房俊一头雾水,船上的刘仁愿、裴行俭、席君买、薛仁贵等人也都疑惑不解。至于苏定方和刘仁轨,这两位觉得房俊此举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觉得丢人坚决不掺和……对房俊说的“我的快感就是建立在对手的痛苦之上”的言论嗤之以鼻,说那不是君子之风。

薛仁贵吩咐兵卒:“快将船划过去。”

猜测也是瞎猜,还不如到了近前看看,这叮叮当当的是在干嘛。

几条战船陡然加速,向着凿船的水域驶去。

等到了近前,船上的兵卒燃起火把,然后用玻璃罩子制作的简易“探照灯”反射火把的光亮,将这片水域照得通亮。

眼前出现的一幕,差点把房俊笑喷……

江面上几条战船已经有一大半沉到水面之下,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沉到江底,但是战船倾覆,江水漫上甲板。舵楼已经被完全拆除,江面上到处漂浮着木板,兵卒们就趴在木板上,用两只手划水,想要划到江边。

兵卒太多,即便拆了舵楼尚有许多兵卒未曾分到一块木板,无奈之下,这些兵卒便抽刀将船上的桅杆全部砍倒,抱着桅杆泡在水里。但是桅杆是圆柱形,它可以保证不沉,但是人趴到上面就会立刻翻转,没奈何,兵卒们只得死死的抱着桅杆,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江水里。

而张亮倒霉催的正好就在房俊座船不远处的地方,这位国公爷此刻正撅着屁股趴在一块跳板上,不停的喝叱同在一块跳板上的兵卒赶紧划水,而他自己实在是惧水,完全趴在跳板上就没有兵卒的空间了,都撵走又没有人划水,一站起来看着眼前波浪粼粼的江面就一阵阵眼晕,没奈何,就只能这么撅着……

张亮一身官袍格外显眼,都向他看来。见到这位国公爷如此别致的姿势,全都放声大笑。

房俊瘸着一条腿,倚在船头揶揄道:“深更半夜,国公爷尚有如此兴致,玩起了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雅事?”

身边的兵将尽皆失笑,这位侯爷太缺德,派兵凿沉了人家的船,还要拖着伤腿大半夜的来看人家的狼狈模样,看就看呗,还得损人家几句……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房俊这种并不因地位差异便对手底下的兵将有多区别对待的性格,令水师兵将甚是信服。水师之中,不可能做得到不看出身、不看背景而一视同仁,这在天底下任何地方都不存在。但是,房俊能够保持能者上庸者下,他不会因为你背景深厚便委以重任,亦不会因为你出身贫寒而轻慢相待。

只要你有本事,那就能出头。

最显著的例子,就是薛仁贵与郭待封。

郭待封的老子乃是安西都护、西州刺史,堂堂一方大吏,犯了错房俊照样将其驱逐,一点情面都不讲。薛仁贵虽然有张士贵的荐书,但张士贵也仅仅就是举荐而已,论起地位背景,郭待封高出薛仁贵岂止一筹两筹?

但是人家薛仁贵有本事!

水师第一战剿灭盖大海,薛仁贵便大发神威,枪挑盖大海,威震海中洲!直接就升任为校尉,掌管一旅,与席君买、刘仁愿等人地位相等。

薛仁贵的能耐摆在那里,平素又很会做人,现在妥妥的高层将领,地位与日俱增,就连苏定方在制定剿灭顾家坞堡的策略之时,都会很客气的询问薛仁贵的想法。

如同郭待封那种依仗家世背景想要在水师当中作威作福、躺着捞功勋的人,是不可能留在水师当中的。

泡在水里的张亮起先见到远处蒙蒙幢幢的船影,还一阵欢喜。他最是怕水,在水中多待一刻都好似有刀子在他身上割肉一般难受。

等到船只到了近前,张亮彻底绝望。

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泡在水里个一年半载,也不要见到房俊这张充满了讥讽嘲笑的嘴脸……

张亮又羞又怒,想要站起来提升一下气概,可是刚刚直起腰,脚下的跳板就是一晃,吓得他脸色煞白,立马又蹲下去保持着撅屁股的姿势。

听着耳边传来的嘲笑声,感觉到有明亮的灯管照向自己,这一刻的张亮当真是羞愤交加,恨不得当即拔刀与房俊决一死战!

他恼羞成怒,喝骂道:“房俊你个王八蛋,居然敢趁夜凿沉本帅的战船,你是要谋杀当朝国公么?搞这样鬼鬼祟祟卑鄙无耻的阴谋诡计,有什么出息?有能耐的,跟老子明刀明枪堂堂正正的战一场,谁特么怕死谁是孙子!”

房俊嘿嘿一笑,“熟归熟,你再敢胡言乱语栽赃陷害,信不信我先将你关入大牢,然后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状?我就纳闷了,谁给你的勇气,敢跟本大总管如此说话?你的教养呢?你的礼貌呢?”

张亮气得发疯!

不是你凿沉的战船,还能有别人不成?

尤其是房俊阴阳怪气的语调,更加让张亮恼火,他撅在跳板上,指着房俊叫道:“是条汉子的话,就别在这儿卖弄唇舌羞辱于人,敢不敢跟本帅大战三百回合?”

他不得不硬气,自己像是小丑一般被房俊奚落讥笑,脸面丢尽,若是不能说出几句豪气冲天的话语,今后还怎么带队伍?主帅的威望就是部队的凝聚力,凝聚力没了,人心就散了,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房俊听着张亮的话语,忍不住笑起来,想起了前世的一个梗。

于是他笑着对张亮说道:“我就不敢,我就哔哔,你能咋地?”

第八百七十八章 有仇先记着

“我就不敢,我就**,你能咋地?”

说完,房俊洋洋得意的瞅着一脸懵逼的张亮。

而在他身旁身后,一众兵将尽皆捂脸……

太丢人了!好歹您也是位侯爵、一路总管,能不能有点素质了?市井坊间的泼妇斗嘴都不好意思厚颜无耻的说出这样的话语,简直了……

张亮先是懵了一下,紧接着肺都快要气炸了!

无耻!

无耻之尤!

房俊你能不能要点逼脸?

这个时候我被你害得落水而你高高在上,不是应该表示一下君子风度搭救我一把然后让我有气也发不出么?你怎能就这么直白的落井下石,还如此无耻的小人嘴脸?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无奈之下,只好伸脚踹了一下在自己身后的程公颖。

程公颖装神弄鬼有一套,脑瓜子更是机灵,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赶紧冲着房俊大呼道:“大总管,救救我们吧!小的不会水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跟我们一般见识了。小的家中还有七十岁的老母,嗷嗷待哺的孩童,小的若是死了,整个一家人就都完了啊……您是大英雄,发发善心吧……”

刘仁愿叱道:“闭嘴!你特么是个道士,都不准许娶妻的,哪里来的嗷嗷待哺的孩童?敢欺骗大总管,信不信老子一刀剁了你?”

程公颖脸一红:“那是小的出家修道之前娶的妻子,留下的孩童……”

其实他三十年前就出家修道了……

房俊问刘仁愿:“道士不能娶妻么?”

刘仁愿一愣:“能娶么?”

房俊心说我怎么知道?后世的道士好像有一些是可以娶的,可是谁关注唐朝的道士能不能娶妻?

刘仁愿也不懂,他自然而然的将道士和和尚划归为一类,都是出家人,出家人怎么能娶妻呢?

张亮离得近,听着船上两个人嘀嘀咕咕讨论道士可不可以娶妻生子,差点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你特么要讨论,能不能先将老子从水里捞上来?

老子可以陪你们一起讨论啊……

这个房俊,着实可恶!

他也算看明白了,这房俊就是来看他狼狈样的,越是跟他斗气斗嘴,那房俊就越是开心,玩得就越是高兴。张亮便闭上嘴巴,任凭你们说什么,我反正是不搭腔。

就不信你敢让我淹死在这里!

真当老子跟顾家一样,只有财富和影响力,却没有实质的权利?老子好歹也是一朝国公,你敢让我在你的眼皮子低下淹死,你怎么对皇帝交待?

房俊又挑逗了张亮几句,见到这货不搭腔了,也就失了性质。这就跟逗猫玩一样,小猫呼噜呼噜的睡大觉,你还逗弄人家干嘛?没意思。

他索性吩咐兵卒开船回去睡觉。

他倒是真想就让这个混蛋淹死算球!

顾烛和乌朵海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华亭镇,隐藏在镇公署对门的商铺里,说是张亮从中没做手脚,根本不可能。只可惜事后在一座仓库里发现了两个巡逻兵卒的尸首,显然是张亮杀人灭口,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不过房俊从未打算就这么完了,他只要认准了谁是敌人,不需要什么证据。

现在不杀张亮,只是因为时局不允许他这么做,刚刚剿灭了顾家满门,一回头又弄死一个国公,还是自己的副手,如论如何都没法交代。顾家的事情还有一个阴谋篡逆的罪名顶着,张亮的罪名可不好搜罗。

且让他蹦跶几天,这笔账迟早要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至于江水里的张亮等人,自然会有兵卒搭救,而且已经在海虞城那边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就算你的战船沉没,也别想进入华亭镇半步!

这就是房俊的态度。

想要接替我执掌华亭镇?

玩蛋去吧……

*****

調戲一番张亮,房俊顿觉神清气爽。

回到镇公署的住处,才发觉在吴淞江上走了这么一遭,身上湿哒哒的返潮,便让两个侍女去准备了热水,好生泡一泡热水澡,然后睡个回笼觉。

郑秀儿让宅子里的小厮打来热水,她自己动手将热水倒进浴桶里。秀玉则替房俊宽衣解带,又拆开了发髻,扶着他躺进浴桶里。浴桶里的水不太多,毕竟房俊一条腿上有伤,不敢沾水,就这么身在泡在水里,伤腿高高翘起来,无处受力不行,桶沿儿有些高,秀玉便咬着樱唇,窸窸窣窣的脱去了衣物,只穿着一件葱绿色的肚兜,迈着莹白的大腿坐到浴桶里,将房俊的伤腿抬起,轻轻抱在怀里……

房俊鼻血都差点喷出来。

毕竟已经憋了太久……

不过好在穿越过来的时日已久,房家本就是钟鸣鼎食的顶级家族,再加上与高阳公主成婚之后,一应用度、规矩都朝着大唐最高档次迈进,这等在后世让无数宅男心神荡漾的美女搓澡的待遇早已司空见惯。

秀玉抱着房俊结实的粗腿,脸儿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小脑袋使劲儿的垂下,不敢与房俊目光相触。另一只小手则握着一块帕子,轻轻的在房俊身上揉搓。

郑秀儿则另外端了一盆水,站在浴桶外房俊的身后,手法温柔的替他洗着头发。

房俊惬意的眯着眼,两个温温柔柔的小美人小意侍候,就觉得美好的人生莫过于此,万恶的旧社会,特娘的真好……

郑秀儿轻柔的给房俊洗着头发,嘴里低声抱怨着:“这里的房子太简陋了,而且还小。奴婢和秀玉姐姐的贴身衣物洗了都只能晾在自己的屋子里头,也不能出去转转,只能窝在房间里,到处都是劳工兵卒,一见到我们两个,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恶心死了……”

房俊佯怒道:“谁敢?告诉本侯是哪个,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居然狗胆包天觊觎老子的女人!”

郑秀儿和秀玉对视一眼,同时噗呲一笑,又羞又喜,心里美滋滋的。

自从跟到江南来,便少有跟房俊独处的时间,导致房俊直到现在也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侍女“下手”,这也使得两个丫头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房俊是个什么心思。

夫为妻纲,这是个女人依附男人的社会,武姨娘那般能干,不还是的依附在二郎的羽翼之下?若是只凭借她一个女人,分分钟被那些世家门阀扑上来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俩一个是房俊的侍女,一个是跟着公主陪嫁来的,论身份都得是房俊的屋里人。若是房俊喜欢,就能得个妾室的身份,若是房俊无意,也就没名没份的这么一辈子。

可是听说房俊曾经答应俏儿自己找婆家,这可把几个小丫头吓坏了,秀玉秀烟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她俩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平时都是侍候公主殿下洗浴的,怎么可能放出去嫁给别的男人?若是房俊不要她们,就只能留在府里孤独终老,凄苦一生……

郑秀儿也不愿意走。

说到底,郑秀儿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虽然家族遭逢重变,自己也差一点沉沦在青楼里毁了这一生,一度自哀自怜郁郁寡欢,不过在房家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心情畅快无忧无虑,往日世家小姐的娇蛮性子又有些抬头,活泼欢快的少女模样。

房家是个很奇特的地方,家主房玄龄根本不管家里的事情,大抵就算是房子起火他也只是避出去,决计不会去灭火。而主母卢氏只管自己房里,盯着房玄龄不许纳妾,教导两个小儿子,对于两个成家的儿子不管不问,轻易连门槛都不进。

这就使得房俊的房里自成一个小天下……

第八百七十九章 驸马,你太快了

郑秀儿心思百转。

正室夫人高阳公主尊崇娇贵高高在上,也是个大大咧咧没心机的,并不会可以打压欺辱家里的婢女仆役。况且郑秀儿和俏儿作为房俊的侍女,地位也比普通的下人高得多,与公主的两个婢女秀玉秀烟处得极好,公主也会时不时的赏赐一些物件,高看一眼。

而那位武姨娘呢,却是个女儿身男儿心的,事业心极重。

现在掌管着房俊的全部账目,一心一意的看守着手里的产业,从来都不管房俊是不是对谁家的姑娘有心思,或者相中了那座青楼里的头牌……

这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争不过公主,便从来都不争,只要手里管着房俊的产业,全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与她,

不过郑秀儿也服气得很,光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名册就让人眼晕,武姨娘是怎么将它们理顺,并且分配调度的呢?公主殿下每次见到武姨娘摆弄那些账册,便会一脸嫌弃的走开,连看都懒得看……

在房家,郑秀儿有一种认同感。

小丫头的心目中,无论是以前自己的家里,还是听说的别人家,从来都没有房家这么和谐的人家。

再者说,自己一个破家灭门的不祥之人,又身入青楼沾染污垢,清白的好人家谁会要自己?而且这么些时日以来的接触,少女一颗芳心早已千丝万缕的缠绕在房俊身上,无论是男子健硕的体魄、飞扬的文采、敦厚的气质,还是在家中随性自然不拘礼法的亲切和蔼,都让少女为止着迷。

现在总算得到房俊的一句“老子的女人”,应该算是一种承诺了吧?

两个丫头自然难免窃喜,服侍起来愈发的用心了,偶尔目光与房俊交汇,那满满的情意浓浓的欢喜就像满溢的湖水一般水波荡漾。

房俊有些受不住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久未尝肉味,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如此耳鬓厮磨肌肤相贴,一阵阵软玉温香侵蚀他的意志……

赶紧岔开说题说道:“这房子是有点小,不过某已经联络了工部的营造司,就是给公主盖房子的那些人,让他们派几个高明的工匠前来。某在书院旁的山坡上选了一块地方,在那边盖一个园子,以后到了江南,就都去那边住。”

长安房府新盖的那几件房子自然是极好的,这边也完全可以借着高阳公主的名头,在规制上大大的提升。公主府的规制和一般大臣的规制完全不同,有些木料、款式是有钱也不能乱用的,逾制可是大罪!

房俊不差钱,蜀中运来的好木料更有的是,若是能够依照公主府的规制建一座园子,定然美轮美奂。

两个小丫头心里甜丝丝的,因为抱怨了现在的屋子太小,她们俩个总被别的男人偷窥,房俊便立即表示要盖新房子。这可比送金山银山都更能打动少女的芳心。

既然一颗心已经系在房俊身上,如今又得到了房俊的承诺,两个丫头开心之余,也都放开了心思。

秀玉将房俊的那条伤腿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则从水下探出去……

房俊身子猛地一僵,诧异的看向秀玉:“你干嘛?”

秀玉羞得面如滴血,晶莹如玉的小耳都红透了,死死垂着头,声若蚊蝇:“奴婢……奴婢侍候驸马……”

虽然羞得要死,可秀玉的一只小手却未曾停顿。

在公主出嫁之前,宫中会派遣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教授房中之术,陪嫁的侍女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学。秀玉自幼聪慧,学什么都很快……

那一只小手轻柔的动作,几下子就让房俊倒抽凉气,浑身僵硬。

“咳咳,那啥,憋得有点久了,平素不可能时间这么短的。”

房俊面红耳赤,觉得很丢人,太快了。

秀玉迷茫的眨眨眼:“啊?哦,是快了一点。”

她其实也不知道是快是慢,只是觉得自己学会的手法还有好多没用上,驸马爷就完蛋了……想必是快了一点吧?好歹给个机会让人家表现表现啊。

房俊脸色由红转黑,恨恨的等着一脸茫然的秀玉。

其实说起理论,郑秀儿也不差,好歹也是在青楼里经受过“培训”的“准专业人士”,虽然未曾真个上阵,但是懂得实在不少。

听到秀玉说“是快了一点”,然后再看看房俊黑黝黝恼羞成怒的脸色,顿时明白过来,捂着肚子格格娇笑,柔软的腰肢弯成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直不起腰来。

房俊倍受打击,觉得自尊受到了一万点暴击,若不是腿上有伤,定然将这两个妖女就地正法,让你们尝尝厉害,接受一下挑衅之后的惩罚。

太欺负人了……

*****

翌日清晨,尚在睡梦中未曾醒来的房俊下意识的耸了耸鼻子,似乎有虫子似的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鼻孔。勉强睁开眼睛,眼前陡然出现一张人脸……

“啊!”

“啊!”

吓得房俊“啊”一嗓子叫出来,整个人手脚发力,在床榻上猛地向后爬行了几步,拉开了与“这张脸”的距离。

而另一声“啊”是怎么回事?

房俊瞬间清醒,指着以手捂脸的聿明雪怒道:“你有病啊?人吓人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他是真的吓到了,任谁睡梦中一睁眼就发现一张人脸就在你面前几公分的距离,都会吓得不轻。自己被两个小侍女扶持着洗完澡,换了腿上的伤药,憋了好久的家伙得到了释放,心神畅快下就那么模模糊糊的睡了。

嗯,是裸睡……

所以由于刚刚他飞速后退挣脱了被子的束缚,光滑纯洁的胴体就展露在清晨的空气中(呕!)——换句话说,他被聿明雪看光光了。

看光就看光吧,自己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好意思的应该是这个臭丫头吧?

可当他去看聿明雪的反应,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以手捂脸,似乎很是羞涩,可是你那微微分开的手指缝算是怎么回事?

房俊哭笑不得。

他知道这丫头虽然聪明,但是自幼丧父丧母,稍微大一点都是跟着她的嫂子也就是聿明雷的媳妇生活的,对于男女之事知之甚少。

是真的天真烂漫,纯洁无瑕。

当然,如果性子温柔似水一些,不要总是依仗身手在房俊面前那么嚣张的话,会更加可爱……

“喂,你大清早的骚扰我干嘛?还看?再看就扎眼睛里拔不出来了!”房俊没好气的说道,伸手去拽被子,将羞处挡起来。

聿明雪将手放了下来,眼神儿瞄了一眼薄被下依旧鼓鼓囊囊的那一处,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儿:“呿,有什么好看,恶心死了……”

房俊大怒!

恶心就恶心呗,可你那不屑的眼神算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发现身边的这些女孩子一个都不可爱,很糟心……

一群小屁孩,你们懂个屁啊!

“找我有事?”房俊黑着脸,很是不高兴。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聿明雪瞪眼。

房俊咬咬牙,怂了。

都会欺负人是吧?

昨晚的那句“是快了点”已经让他遭受一万点暴击,现在的这个不屑的眼神更是让他内心流血,自尊受到严重的伤害。

等哪天哥哥喝点酒来一个狂性大发,当一回禽兽,让你们都尝尝哥哥的威风!不过那两个小侍女还好说,收拾她们就跟玩儿一样,眼前的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看上去娇小玲珑,却是个实打实的高手高高手,妈蛋,自己不是对手啊!真要是闹起来,指不定谁收拾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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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章 剽悍的臭丫头

聿明老头来见房俊,聿明雪跟着一起来,见到房俊还在呼呼大睡,便小孩子心性发作,想要恶作剧一番。

房俊将秀玉喊进来给自己更衣,见聿明雪小脸儿绷着还不走,不由奇道:“小生要更衣,姑娘是否应当回避一下?”

聿明雪“哼”了一声,扭了扭身子,吐出一句:“驴子……”

然后转身走掉。

驴子……

是说刚刚自己的状态么?

大老爷们早期的时候一柱擎天是很自然的,一大早晨就软塌塌的才有毛病吧?

不过这个臭丫头的这句“驴子”,是骂自己跟个畜生一样,还是夸自己很大?一边任由秀玉给自己穿衣,房俊一边纠结自己是应该因为被骂作畜生而生气,还是应该被赞跟驴子一样大而自豪……

等到房俊从内堂出来,聿明老头已经坐等了半天。

一壶茶水都泡白了……

房俊瘸着腿走过去,坐到老头旁边的椅子上,瞄了另一侧正襟危坐乖宝宝模样的聿明雪一眼,笑着对聿明老头说道:“老丈这么早来寻晚辈,可是有事?”

老头不悦道:“早?早个屁啊!你小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去凿沉人家的船,可不是早晨犯困,活该!”

房俊倒是不意外,聿明氏这一家子的神奇他是见识过的,华亭镇这屁大的地方想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凿船这种事自然不在话下。

幸好这一家子跟自己是友非敌,不然只能有多远跑多远……

“那混蛋害我,不折腾折腾他如何咽得下心头这口气?还有啊,咱好歹也是朋友吧?那家伙在华亭镇搞事情,你们聿明氏却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不应该吧?”

“这个……我们又不是你请来看家护院的,谁管你的事情?”

老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天刺杀的事情还真是大意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就算你死了,跟我有啥关系?我聿明氏又不是你的保镖!

“哈哈……”

房俊打个哈哈,不再逗弄聿明老头。他也知道聿明氏是大意了一些,若是当真注意到了刺客,一定会出手救他。

“对了,晚辈心中有一事,一直想要请教老丈,却一直没有机会。”

房俊问道。

“何事?但说无妨。”

聿明老头以为是什么大事。

“晚辈到现在都不知前辈名讳,不知可否见告?”

房俊煞有介事的问道。

聿明老头有些楞:“孔颖达没跟你说过?”

房俊摇头:“没有。”

聿明老头有些不满,就算孔颖达没说,可你也应该听说过老夫的名讳吧?老夫虽然人不在江湖,可江湖上却到处都是老夫的传说……

便硬邦邦说道:“无名。”

“哈?”房俊一愣:“令尊令堂过分了吧,怎能连个名字都不给取?哦!难道您是孤儿,自幼父母双亡被世外高人收养传授了一身绝技的那种?”

此话出口,面前两个人的脸色都瞬间难看起来。

聿明老头瞪着房俊,黑着脸道:“老夫姓聿明,名字叫做无名!听好了,老夫就是聿明氏的族长,什么孤儿,什么世外高人,乱七八糟的……”

聿明雪鼓着脸,气呼呼的瞪着房俊。

她父母双亡来着……

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

房俊尴尬的挠挠头,果断的转移话题:“那啥……老丈还没说您找我什么事儿呢?”

聿明老头哼了一声,说道:“听闻大总管要出海?”

房俊点头:“没错,而且这次的路程要远的多,若是顺利的话,晚辈想要到林邑转一转。”

聿明老头似乎颇为意外,问道:“林邑国本汉时象林县,则马援铸柱之处也,去南海三千里。史书所载,那里人性凶悍,果于战斗,便山习水,不闲平地。四时暄暖,无霜无雪,人皆倮露徒跣,以黑色为美。贵女贱男,同姓为婚,妇先娉婿。只是那边清贫困苦,大总管意欲何为?”

清贫困苦么?

房俊笑笑,就算林邑有金山银山他也不一定稀罕,之所以要去林邑,只是为了一件东西——占城稻!

占城稻又称早禾或占禾,属于早籼稻,高产、早熟、耐旱,适应性极强,不择地而生,而且生长周期短,可以一年三熟。史书记载这种占城稻在宋朝的时候进贡给北宋朝廷,而在林邑当地更是在魏晋时代便存在。不过即使不存在也没关系,只要能够得到占城稻的稻种,房俊有信心在几年之内培育出真正的占城稻。

在玉米、番薯等等高产粮食作物尚未被发现之前,占城稻就是在最高产的粮食,没有之一。

国家要发展,靠什么发展?

人口!

人口依靠什么来养活?

粮食!

所以历朝历代以来,人口都是一个衡量国势强弱的重要指标。

现在的海船还不足以跨越广袤的太平洋前往美洲,所以占城稻就是提升粮食产量的一大杀器。只要将这种稻种普及在江南地带,将会轻松的养活大唐现有的人口。

须知道,此时的江南并未完全开发,尤其是两湖、岭南一带根本就是烟瘴肆虐、野兽横行的原始地带。云梦泽正在一年一年的缩小,湖水退去之后露出的土地肥沃异常。

等到将两湖和岭南开发出来,只要不是太糟糕的年景,比如明末那样的小冰河时期天灾不断,大唐的粮食将会基本无忧。

湖广熟,天下足……

“老夫也陪你走一遭,此去山高水远,多一个照应也是好的。”聿明老头很是慨然的说道。

房俊忍不住翻了白眼,分明是你自己想去见识一番,何必说的这么动听?这老头,无耻的风范跟我有的一拼!

不过他还是拒绝道:“非是晚辈不愿,实在是此次远航风险太大。大洋之上,无风尚且三尺浪,一旦遭遇飓风暴雨,随时随地都有舟覆人亡之风险。您老可是咱大唐的人瑞,不能白白葬身在万里汪洋之上。”

聿明老头对房俊的说辞很是不屑:“呵呵,老了又怎样,到时候指不定谁救谁呢!”

这黑脸的小子身体素质是第一等的,身手也不错,放在战场上亦是一个能斩将夺旗的猛将,可是跟聿明氏内外兼修由武入道的修为相比,就是孩童一般幼稚。

否则为何聿明雪每一次都敢对房俊挥拳头?

房俊面色严肃,摇头道:“您尚未见识过天地之威,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再是强大的人类,也如蝼蚁一般弱小。一旦灾难发生,不是谁救谁的问题,而是谁也救不了谁。生死有命,一切都得依靠上天的眷顾。”

就算你当真能内结金丹超凡入圣又能怎样?

哪怕你能抽刀断水、拳镇山河,在地震海啸这样的自然灾害面前,照样分分钟灰飞烟灭……

聿明老头也是见识过天灾的,在那等山崩地裂的威力面前,人体就算臻达潜能的极限也毫无用处,只能颇为遗憾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的年纪确实大了,就算可以秒杀房俊,但是到了大海之上比拼的就是意志和体魄。况且他也明白了房俊的顾虑,一旦自己有了什么差池,恐怕整个聿明氏都会立即撤走,等于断去华亭镇的一条臂膀。

现在华亭镇各个岗位的重要人员,都是由聿明家的子弟的担任……

“可是你就不怕死么?”聿明老头疑问。

房俊笑了笑,挺了挺腰板,肃然道:“晚辈的志向根本不是升官发财,而是在于征服辽阔的星辰大海!每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都是晚辈从中寻找欢乐和价值的旅程。于此相比,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这一刻,房俊自己都想给自己点赞。

满满的逼格啊有木有?

没看到聿明小丫头两只大眼睛都亮晶晶的,被哥向往新世界的宽广胸怀高尚情操给感动了吧?

“带上我吧!”

小丫头哀求,像只讨要骨头的小狗。

她来到华亭镇之后,很快就喜欢上了辽阔美丽的大海。

有泛着泡沫的浪花儿,有洁白的沙滩,有各式各样美丽的鱼儿,还能在明月当空的时候寻一处僻静的地方下海畅游几圈,感受着温热的海水拥抱着身体……

所以听了房俊想要出海远航,就动了心思。

房俊对付聿明老头颇费唇舌,对付这个小丫头就容易多了。

他只说了一句:“船上都是男人,一个月不靠近陆地,没法子洗澡还能忍,你到哪里去撒尿呢?你想想啊,那么的男人看你蹲在船尾如厕……啧啧啧!”

小丫头顿时炸毛,脸蛋儿羞红,气呼呼的挥舞着小粉拳威胁房俊:“带上我,不然就揍你!”

房俊大汗……

聿明老头则以手抚额,这孙女怎么剽悍得没个姑娘样子了,他怕丢人,赶紧将聿明雪拽走,要丢人咱回家去行不?

小丫头兀自挣扎,临出门的时候还回头说了一句:“敢不带我,就让你好看!”

房俊嘴角抽搐,满脸黑线。

姑娘,哥哥真的替你的未来担忧啊,你酱紫,很容易找不到婆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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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一章 暴躁少年与暴力少女

船厂里一片忙碌。

所有的工匠全部上阵,为战船换上新式的船帆。这个时候并没有刮起北风,所以依靠旧式的船帆不可能抵达林邑。就算再晚上些时日季风来了,难道抵达林邑之后还要等候明年春季的南风返航?

有了新式船帆,远洋航行依靠季风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这只是人类的一小步,却是远洋史上的一大步。”

房俊牛皮哄哄的如是说……

小侯赛因站在码头上,探头探脑的看着忙碌的工匠,不明所以。盖迪尔毕竟见识广,有些摸到了头绪。

“这种船帆和以往的好似不一样,不知有何用途?”

他疑问道。

房俊斜着眼睛瞄了这个大胡子一眼:“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盖迪尔郁闷,又来这一套?

小侯赛因问他房俊说了什么,盖迪尔翻译,小侯赛因顿时气得跳脚:“无耻!大唐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官员!你简直就是贪得无厌,真主会惩罚你的,你这个家伙!你已经从我们的身上赚到了太多的钱,难道你还不知足么?”

他叽哩哇啦的,房俊哪里听得懂?

不知道这孩子为啥这么激动,疑惑的看向盖迪尔。

盖迪尔不敢隐瞒,直接翻译。

房俊就笑了。

小侯赛因他们这次来到远东,最大的目的就是因为阿拉伯的商人在西域听说了震天雷无与伦比的威力,所以想要来大唐求得这种武器的制造之法。

可房俊是见识过后世几次世界当中美帝依靠军火发家的男人,岂会这么轻松的让他们学会震天雷的制造之术?就算火药的技术含量不高,可毕竟能瞒一时算一时,现在有机会赚钱,自然更不能泄露半分!

最后达成协议,小侯赛因用阿拉伯战马来换取震天雷,一匹马一颗雷……

这价格简直逆天,但是谁叫现在是卖方市场呢?

想买,就拿阿拉伯战马换,不然就拉倒。

至于制造技术?

抱歉,就算你把所有的阿拉伯战马运来都没用,军事机密,不得泄露……

所以一听到“军事机密”这几个字,小侯赛因就炸毛。

房俊悠然道:“你得记住,你的那些船、还有那些货,是用来换你的命的。想要震天雷,没问题,拿战马来换。这种新式的船帆你也想要?完全没问题,照样拿震天雷来换!”

其实这话纯粹扯蛋。

这种可以逆风行驶的船帆算得上一种伟大的发明,但是它的技术含量太低。想要发明它很不容易,但是想要仿造他,只需要好好的看一看,就能明白大致的原理。就算不明白原理,照葫芦画瓢也完全没问题……

可以说从现在开始,全世界的船舶都将结束依靠季风远航的历史。

这是潮流,不是人为的可以抵挡的。

大唐是世界上最大的贸易顺差国,船舶速度的加快就意味着商品流动的加快,就意味着大唐用过海贸敛取财富的速度加快,房俊没有理由去阻止。

至于震天雷的交易,却不是房俊能够拍板的。他给李二陛下去了书信,详细说明了交易的利弊,然后就全凭李二陛下去定夺,这个责任,房俊背不起……

若是这种新式船帆当真能卖点钱,房俊会毫不犹豫的将制作图纸卖掉。

水师实在是太费钱了!

单单将水师编制里状况良好的一百多艘战船更换这一批船帆,就花费了将近六万贯。火炮又制作出了十门,都安装到了那几艘新式战船上。

那可是青铜火炮!

就算是铜锡合金,也是铜占了绝大多数,一门炮几百斤,能铸造多少铜钱?那青铜大炮就是用钱铸成的!

要不怎么说海军自古以来就是个烧钱的玩意儿,穷一点的小国根本玩不起……

远处,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聿明雷快步走来,跟在他的身边一脸不爽的正是聿明雪。

聿明雷远远的拱手:“这几日潜心研究大总管制作的指南针,愈发觉得其中蕴含着天地至理,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雨雪狂风,都能使得指针一直向北,实在是巧夺天工!因此没有前去探视大总管,还望海涵。”

指南针这东西简单得不得了,但是在远洋航行上却比之阿拉伯的海图更加有用!

房俊命工匠做了一个,只需将它放在水面上,就能精准的指出方向。聿明雷见到这个东西,好似得了狗头金一样,上山下海的去做实验……

“一件小玩意,聿明兄喜欢就好。”

房俊瞅了瞅聿明雪,这丫头绷着一张俏脸,不知自己何时又招惹到她?

另一边的小侯赛因自从聿明雪出现,顿时就惊为天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摸了摸头上的包头巾,挺胸凸肚做出一副器宇轩昂的模样,像是一只将要开屏的孔雀,在异性面前展示自己的威武……

结果聿明雪眼尾都不瞅他,完全当作空气。

聿明雷看着房俊,认真说到:“某决定了,与大总管一同远航。”

房俊顿时头疼,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聿明家怎地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对新奇的事物好奇得不得了,求知欲超强!

聿明雪是女孩子,不方便;聿明老头年纪太大,不合适;那么聿明雷既是男子,又身强力壮,该用什么原因拒绝?

没法拒绝,所以房俊干脆很大方的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就让咱兄弟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去见识见识辽阔的星辰大海!”

聿明雷大为兴奋:“哈哈,如此甚好!待某先行回去准备一番!”

言罢,转头转走。

聿明雪眼神儿哀怨的瞅了房俊一眼,那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就好像被房俊始乱终弃了一样……

房俊看得心中一跳,这丫头居然有这种小风情?满诱人的……这个念头一起,赶紧在心中默念:“红粉骷髅,骷髅红粉,这丫头就是蒙着可爱外皮的魔鬼,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硬着心肠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如果能解决了撒尿的问题,我就带上你。若是不能,那就乖乖的在家。”

聿明雪双眼微微眯起,暗自咬牙。

一旁的小侯赛因都看傻了……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有着东方的精致,又有着阿拉伯少女所没有的灵动,更有着温柔细腻的风韵,顿时将小侯赛因迷的五迷三道,口水都流下来了。

一扯盖迪尔的袖子,小侯赛因问道:“这个女孩子说什么?”

盖迪尔不确定道:“好像是想要跟着出海吧?但是这位侯爵不同意,你知道的,女人出海是很麻烦的,尤其是跟男人在同一条船上。”

出海?

那个坏蛋不带你,我带你啊!

小侯赛因急吼吼的说道:“你跟她说,我愿意带着她,别说出海了,到哪里都行!我们会受到真主的保护,在大海上一点危险都没有!而且我愿意跟他共乘一船,只有我们两个!”

盖迪尔一脸黑线……

真主会不会保护你我不知道,但是遇到海盗,真主也没用。还有啊,你确定只有你们两个乘一条船?谁来控帆?谁来掌舵?

小侯赛因见他不说话,便一个劲儿的催促。

盖迪尔忠心耿耿,别无他法,只得翻译了……

房俊顿时用一副怜悯的眼神看着兴奋不已满脸期待的小侯赛因,孩子,保重……

然后,就见到小侯赛因尖叫着身体腾空,被聿明雪一个干脆漂亮的侧身踢腿一脚踹进了码头前方的江水里。

这丫头俏脸面无表情,酷酷的样子,冷声道:“哪里来的毛孩子,这么大了连话都不会说,欠揍!”

她可不知道什么阿拉伯人麦地那人,见这个讨厌的小子学女孩子戴着头巾也就罢了,连话都说不明白,叽哩哇啦的是舌头短了一截儿么?

谁要跟你出海?简直太讨厌啦!

盖迪尔顾不得问问凭什么踹人?疯了一样跳下江水去救小侯赛因。

这位小祖宗若是淹死了,他也甭回麦地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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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二章 我的理想

对于李二陛下,房俊很有信心。

这是个雄心万丈的君主,性情刚烈,胸有山壑。

房俊在江南看似胡闹,但是每一件事的本意都是直奔整合江南资源,为将来的东征打下一片稳固的大后方。李二陛下不是穿越者,但是古人的韬略也不可小觑,他自然知道江南比之山東更适合作为东征的后勤基地,只不过历史上大抵是一时半会儿折服不了江南士族,而他自己年岁渐长,颇为有些时不我待的焦躁,因此才心急与东征。

放弃江南的充沛粮草物资,而由山東出海,担负起东征的海路运输基地,实在是无奈之举,亦是李二陛下东征失败的根源所在。

江南有充足的钱粮,足以负担东征的辎重消耗。而山東大部分地區贫瘠,需要依靠从天下各地调集物资。如此一来,沿途运输人吃马嚼加上意外消耗,使得辎重数量大大增加,这便增添了前线供给的速度和数量。

而房俊现在已经在江南开拓出局面,剿灭顾家,等同于房俊向外界发送一个讯号——既然都知道皇帝要将江南作为东征的基地,那么就乖乖的听话,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谁敢暗中阻挠甚至拉帮结伙,顾家就是榜样……

所以,李二陛下需要房俊在剿灭顾家之后照样安然无恙,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的意志不可违抗。

若是再世家门阀的压力之下怂了,处置了房俊,岂不是给江南世家传递一个世家门阀不可轻辱、谁动了谁就得付出代价的信息?

这是李二陛下万万不能接受的。

因此,房俊才敢于对顾家下手,才会如此笃定的认为自己就算得罪了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亦会安然无事。

至于得罪了世家门阀算不算愚蠢的决定?

房俊从来没想过,因为他自己现在走的路,就是在撬世家门阀的墙角。哪怕他自己撬不倒这些庞然大物,也得给他松松土,终有一日会有人结果自己的锄头,让世家门阀轰然倒塌,烟消云散。

所以,与世家门阀为敌是必然的,又何谓早晚?

房俊要出海,一则是为了寻找占城稻,二则是先躲避一下风头,让时间来降低顾家带来的热度,给李二陛下一个回旋绸缪的空间。

当然在临行之前,房俊必须好生安排华亭镇的事宜。

苏定方必须留下坐镇,只有他的能力、经验、性情,能够让房俊放心的将家业托付,别的人或许能力足够,但是欠缺沉稳的性情和坚韧的意志,尚需磨炼,此时还难当大任。

每一个名将都不是天生的,后天的际遇和磨炼、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裴行俭也将留下。

他是华亭镇长史,盐场、市舶司都一直在裴行俭的掌控之下按部就班的完美筹备,可以很好的主持大局。

沧海道则被房俊完全架空,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三两条船,百十来个老幼病残的兵卒,每天优哉游哉的晒太阳,过着养老一般的惬意生活……

就算李二陛下为了保留自己的华亭镇的封地和皇家水师的统领权,以及市舶司的主导权,从而不得不将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授予旁人,房俊也要保证以后的沧海道没有实力对华亭镇构成任何威胁。

房俊绝不容许别人染指华亭镇。

在骊山农庄,他将那些灾民按照类似于保甲法的制度进行编制,效果还不错。而在华亭镇,他则搞起“生产队”的这一套,目前看来,比之“保甲法”要优良不少。

唐人淳朴,兼且民间的识字率极低,大家世世代代都是耕种务农,邻里乡间又皆是沾亲带故,相互之间的关系非常融洽。依照血缘、地域等等因素结合起来的“生产队”模式,能够让农民在互帮互助的同时,保持与别的“生产队”的竞争。竞争促成进步,又培养了集体荣誉感,实在是一举多得。

当然,有鉴于历史那段时期表现出来的种种弊端,房俊直接取消了“大锅饭”,按功计酬,谁想吃得好吃得多,那就得比别人干得好干得多!

多劳多得,这是现代社会主义价值观的体现……

房俊不在乎什么主义、什么形式,他只想将自己所知道的优秀社会体系都搬出来,一一实验,看看到底哪个才能更适合大唐的社会环境。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后世的好办法,生搬硬套移植到大唐来,很容易水土不服。

若是与大唐的环境格格不入,很容易使得天下动荡、民不聊生。

若是能够证实与大唐完美融合,那么大唐在现今的社会体制之下,必将使得国力有一个质的提升!

*****

浩荡的吴淞江上,桅杆如林,千帆竞秀!

一艘由一百三十条战船组成的有史以来最庞大的船队,正拔锚扬帆,整装待发!

孔颖达似乎很是喜欢江南清润的气候和精致的环境,这段时日以来气色越发红润,说话时中气十足。

对着铺满江面的船队,老头甚是感慨:“巍巍大唐,千秋鼎盛!恐怕就算是隋炀帝当年东征的时候,水军也没有如此壮志凌霄的气势吧?房二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自打来到江南之后,孔颖达将房俊一些列的手段都看在眼里,越是深究其中的玄机,越是感慨房俊的天赋。

此子在格物之道上的造诣,非但冠绝当代,更是前无古人,甚至有可能后无来者!

玻璃、震天雷、水泥、火炮……

每一样,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之物,偏偏每一样都能产生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骊山农庄的保甲法、华亭镇的生产队、市舶司的运营模式、水师学堂的筹办理念……

每一件,又都显示出房俊在政治上的超群智慧。

怪不得李二陛下亦要赞叹一声“宰辅之才”!

怪不得满长安的勋贵都要感慨一声“生子当如房遗爱”!

如此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只要自己不走歪路,终究会站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宰执天下,指点江山!

房俊笑道:“孔师难道不怪我心狠手辣,对顾家猝下杀手?”

整个天下的世家门阀都因为此事而对房俊恨不得诛杀之,因为这动摇了世家门阀高高在上不可动摇的政治地位。孔家也是世家门阀,而且比天底下绝大多数的世家门阀都要历史悠久、地位崇高!

孔颖达呵呵一笑,淡然道:“人遭横祸,自有取死之道。怨谁?只能怨自己挡了别人的路,夺了别人的利益。吾孔家不同,虽则历朝历代皆受帝王敕封,百世尊荣,但是孔家嫡支从来都没有政治上的述求。可以说,孔家是世上唯一一个‘耕读传家’的家族,不争权不夺利,老实巴交的窝在山東一隅,哪个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臣子?不争,方能雍容,万世而泰然。”

房俊感激的点点头。

孔颖达话中的意思,不仅仅是在阐述孔氏一门的处世之道,更是在隐晦的规劝房俊,争斗无处不在,若想泰然自若,只有不争。

可是房俊能不争么?

若他还是以前的那个房俊,自然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目前的一切荣耀,当一个花花公子,搂着娇妻美妾过着人人艳羡的美好生活。

可惜他不是……

他是一个穿越者,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历史责任。

闭门自扫门前雪,他做不到。

回首望着吴淞江上这支庞大的船队,房俊胸中豪气顿生。

“有人钟情于山水田园,有人执着于权位名利。而我房俊,则有一颗纵横七海、为大唐开疆拓土重塑精神的不屈之心!我要让大唐的精神成为这个民族的魂,哪怕天灾人祸、哪怕山崩地裂,只要尚有一个大唐人活着,这片土地、这个国度、这个民族,就是永远都不能战胜欺辱的圣土!”

房俊挺直腰杆,眼中神采焕发:“我们得让全天下都知道,有一条河流叫长江,有一对图腾叫龙凤,有一种羽衣名叫霓裳,有一个国度——叫做大唐!”

他的声音很大,江面战船上的兵卒都听得清楚。

然后,所有的兵卒振臂高呼。

“大唐!”

“大唐!”

“大唐!”

房俊粲然而笑:“孔师,或许您不赞同我的理想,但是请您记住,终有一天,您会因为我的理想而自豪!所有的大唐子民,都会因为我的理想而自豪!”

我也曾梦回大唐,和一个叫李白的诗人云游四方,他用来下酒的是剑锋上的寒光,他的情人是空中的月亮。我曾见他在月下徘徊、高歌吟唱,长风吹开他的发带,长袍飘逸宛如仙人模样。?

可是后来换了帝王,他用一杯酒捧起了文人,摒弃了武将。

……然而血色夕阳中,我依稀见到,有人把它插进土壤,那是将军用过的,一支宁折不弯的缨枪!?

……

淡泊名利如孔颖达,亦难免被房俊的言语激得热血沸腾。

或许……这就是盛世即将开创的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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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三章 出海

水师迎着朝霞浩浩荡荡的驶出了长江口。

不过并未直接杨帆南下,而是在海面上拐了一个弯,绕过长江口淤积出来的后来用以流放犯人的胡逗洲,来到长江南岸的如東县。

寻了一处僻静的海湾,房俊传下令去,船队再次修整十日。但凡居住在附近的兵卒可在十日之内往返者,领钱五百文,米五十斤,可自行返家。船队十日之后拔锚南下,若是不能及时归队者,按逃兵处置。

水师上下都被大总管的脑洞大开吓傻了。

府兵征调,是有从军周期的,在这个周期之内,任何兵卒将官都不得擅自离开军营,否则便是有违军纪的大罪。皇家水师的兵制乃是天下独一份的征募兵,不在府兵军制之内,服役的年限是三年,同样在三年之内不得离开军营,除非战死或者意外殒殁,可将尸体送回原籍……

刘仁愿这般胆大妄为的性子都脑门儿冒汗,劝阻道:“大总管,这是为何?此乃大罪啊!”

哪个皇帝都怕手底下人造反,所以都严格管制军营。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是若能纠集起在职的军人啸众哗变,则难免地方动荡。

房俊解释道:“船上不是有俩阿拉伯人么?他们想要买震天雷,本侯得等着陛下的旨意,所以暂时不能南下远航,等到了陛下的旨意再走不迟。”

反正现在的战船已经不需要依靠季风远航,早一天吃一天没区别。

刘仁愿急道:“末将说的不是这个,为何给兵卒放假?若是朝廷追究起来,可是大罪!”

房俊叹了口气,指了指岸上那连片的盐碱地:“咱们水师里的兵卒,除了从关中带来的各家的家将部曲之外,大多都是这附近的人家。沿海一带土地贫瘠,所产不多,即便多是煮盐为生,却又遭受世家豪族的盘剥,各个一贫如洗。现在的好儿郎,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愿意来当兵?还一当就是三年!给大伙发点钱发点粮食,送回家去也能抵得上一些日子,或许这点东西就是一大家子活下去的希望。”

现在的“靠海吃海”可没有后世那么惬意,船舶落后,网具简陋,就算大海里鱼虾成群,实际上出海劳作一天的渔民,也没有多少渔获。

盐碱地不能种粮食,煮盐又被世家豪族把持,所以沿海的居民比之内陆要苦得多难得多。

刘仁愿心里一愣,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是雕阴大族出身,自然对于兵卒的困难做不到感同身受,兀自说道:“可是这是大罪啊……”

房俊反问:“会杀头不?”

“呃……”刘仁愿噎了一下:“这个自然不至于,但是……”

“还有什么但是的?本侯身上这罪名,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比这个罪名小?只要不能杀头,随他们的便。”

房俊大大咧咧一挥手,很是霸气。

刘仁愿没话说了。

这位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破罐子破摔了已经……

房俊又想起一事,将薛仁贵叫了过来:“嫂子快到了吧?给你也放个假,回华亭镇去裴行俭哪里支取十贯铜钱,一定要好生安顿嫂子。一个女人能在爷们儿最落魄的时候不离不弃,能陪着你吃苦,激励你上进的斗志,应该爷们儿去珍惜,哪怕宠上天亦不为过!”

薛仁贵心底感动,脚下却迟疑:“这……”

他亦是知道麾下的兵将擅离军营,房俊可是要遭受处罚的。

房俊瞪眼道:“说了没事就没事,放一百个人,那帮家伙没心思盯着本侯这点小事。快去快回,若是耽误了启程的时间,休怪本侯将你划入逃兵的名册!”

“诺!”

薛仁贵再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房俊堂堂一路总管、当朝侯爵、帝王之婿,能够称呼他薛仁贵的妻子一声“嫂子”,这是何等的情谊?咱薛仁贵亦是堂堂男儿汉,若是再多虚言反倒虚伪矫情了。此恩记在心头,以后不论荣华富贵还是落魄潦倒,咱就跟着大总管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船尾处,尉迟宝琪和刘仁轨正跟着田运来学习撒网。

撒网看似简单,实则大有学问。

首先要力气大,这时候可没有后世的尼龙线,都是麻绳,遇水浸泡之后愈发沉重,想要将渔网撒出去犹如天女散花一般达到笼罩最大程度的海面,既要有大力气,更要有技巧。

尉迟宝琪第一下就将一块渔网如同石头一般丢进海水里,“咕咚”一声沉了底,能捞上来了锤子?不过慢慢的几次实验之后,手法渐渐熟练效果也越来越好。

他与刘仁轨都是力大无穷,田运来吱牙咧嘴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撒出去的渔网,在他俩手里跟面筋儿一样轻松。

看这薛仁贵跳下战船撑着一条小舟沿着长江水道溯流而上,房俊便和刘仁愿踱着方步来到船尾。

甲板上已经有了杂七杂八的渔获,而且随着尉迟宝琪和刘仁轨兴致勃勃技术也越来越好,渔获越来越多。这年头捕鱼不易,单单网具的简陋落后就闲置了渔业的发展。

就比如眼下这片海域正是后世中國四大漁場之一的吕四浴场,渔业资源丰富,可生活在这片沿海地带的渔民,却常常吃不饱饭……

果然科学技术就代表着生产力!

没有科学技术支撑,人们就只能生活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

最后这一网足有三四百斤,刘仁轨个尉迟宝琪光着膀子将网兜拽上来,两条膀子上的腱子肉坟起,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晕,这要是放在后世拍张照片传上网,妥妥的网红,圈粉无数。

周边的兵卒皆知这一网的分量,齐齐的喝一声彩,田运来屁颠儿屁颠儿的在甲板上把绳扣解开,一大堆银光闪闪的带鱼就掉在甲板上如同黄鳝一样扭曲着身子准备跑路。七八只硕大的螃蟹,还有好几只墨斗鱼还在不停地吐墨汁,房俊早已回到舱里的厨房拿来盆子,捡了一盆子扇贝,又捡了两条宽窄合适的带鱼,准备炸鱼排吃。

鱼排怎么做?

这个东西是外国人传来的,基本不用做,复杂了他也不会!就是把海鱼肉剔下来,保证无刺无骨之后,用重物轻砸,把鱼肉的纤维全敲断,然后裹上鸡蛋和面粉就下油锅……

然后就等着表面稍微一见淡黄就捞出,这个不能耽误,油温很高,出锅之后它还会加深颜色,如果金黄再捞出,过一会儿就焦黄了。

跟软炸里脊、溜肉段一个作法,只不过更简单。

刘仁轨光着膀子进了厨房,顿时吓了一跳,这作料也太齐全了!什么葱蒜姜、胡椒、花椒、酱油、醋、韭菜花、芥末、藠头、辣蓼……

刘仁轨看得目瞪口呆,恐怕皇帝陛下的御膳房也不过如此了吧?素闻这位大总管是个吃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闲着的时候就会琢磨各种各样的吃食,烹制出来的美味乃是天下一绝。

房俊正在厨房里忙碌,鱼排要炸,扇贝和螃蟹倒是简单只需要清水煮一下加点盐巴就行,还有半尺长的大虾,最省力的做法代表着最纯粹的原味。可是这些东西还是要用清水仔细的洗干净,几条黄花鱼要好生整治一番才能有味道,刘仁轨的大块头在厨房里杵着,东看西看的碍事,房俊便瞪眼道:“要不你来做?”

刘仁轨赶紧摇头:“不会。”

开玩笑,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个奇葩侯爷喜欢下厨房,连厨子都给撵出去了,没听过“君子远庖厨”么?哦,差点忘了,这位可是跟君子没啥关系……

第八百八十四章 生活的享受

“不会就滚蛋!吃吃吃,就知道吃,还能会点什么?”

房俊骂了一句。

刘仁轨嘿嘿一笑,转身走了出去,顺手摸了一块刚刚炸好的鱼排。骂就骂呗,能吃到以为侯爵亲手下厨整治的饭菜,也算是福气了。

房俊怒道:“不洗手就吃,吃死你!”

刘仁轨吓了一跳,赶紧将鱼排塞进嘴里,可是这鱼排刚刚出锅,油温两百多度,烫得刘仁轨一伸舌头一张嘴又给吐了出来,差点烫得一嘴泡……

厨子的活计被侯爷给抢了,只好打打下手,拽出一张饭桌放在甲板上,摆上碗筷,又听从房俊的吩咐在舱底捧出一摊子白葡萄酒,在厨房的角落里抓了一把硝石弄了一些冰块,砸碎,装在一个盆子里。

蒸熟的螃蟹大虾扇贝,炸得金黄的鱼排,炖的汤白肉嫩的黄花鱼,佐以冰镇白葡萄酒,夕阳温煦的光芒散发着金黄,大海,清风,湛蓝的天空,这特么就是生活!

刘仁愿畅饮了一杯冰凉的葡萄酒,缓缓嘘出一口气,眯着眼睛惬意的赞叹:“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可惜老薛无福享受啊,非得赶着去见娘们儿!”

这段时间薛仁贵融入集体的速度很快,本身有本事,又会做人,人缘不是一般的好,与那个被赶走的郭待封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房俊哼了一声:“你懂个屁!人家现在搂着老婆郎情妾意,不知道多么风流快活?你个光杆子羡慕嫉妒吧!”

侯爵大人开启了毒舌模式。

这把刘仁愿给郁闷得……

谁不想搂着粉嫩嫩的小美人儿每晚做些爱做的事情?

可是家里前些时日给捎来一封书信,说是在当地给相中了一门亲事,让他抽个空回去一趟把亲给结了。毕竟这么大岁数了,也该传宗接代了。

谁知正赶上房俊一连串的搞事情,一点空儿都没有,刘仁愿有什么法子?甭说回去成亲,就算是这辈子打光棍,也不能这个时候抛开房俊啊!

刘仁愿果断岔开话题:“聿明家的大少爷呢?”

房俊将一只剥了壳的大虾蘸了酱油、醋等调料调制的酱料塞进嘴里,用手指指了指天上。

刘仁愿抬头,便见到一个洁白的身影正像只大鸟一样从一根桅杆的顶端轻飘飘的蹦到另一根桅杆上,然后上上下下的观察着升降风帆的绳结……

“他这是干啥呢?”刘仁愿有些不可思议。

“这人有强迫症,遇见不懂的东西就非得要研究明白了不可,不然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房俊随意说道。

刘仁愿有些同情:“这是病啊,得治!”

……

房俊无语,这个梗是什么被这家伙给学去的呢?

临近的战船上兵卒羡慕的望着这边,口水哗啦啦的直流。可是没办法,人家全都是水师的长官,在军之中再是和蔼可亲的长官也得讲究上下尊卑,这本就是一个等级最是森严的地方。

聿明雷终于看明白了船帆当中的玄妙,洗了手,翩然而至。

这货似乎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都能保持这种玉树临风的飒爽气质,干净整洁的衣袍以白色为主,即便在桅杆飞来飞去半天,依旧不染半点污垢。

这就是强迫症的一种表现。

正如刘仁愿说的那样,这是病,得治……

聿明雷喝了口酒,看了看手里的玻璃高脚杯,赞道:“这种玻璃杯很好,很适合这种浅酌慢饮,很有意境情趣,若是喝那种红色的果酒会更好,酒水艳丽,琉璃剔透,别有风致。”

房俊不知说什么好了。

若是论起对于生活的享受,这位比自己强的太多。自己只是一味追求舒适,怎么舒服怎么来,相比起来人家聿明雷才是真正的贵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种高脚杯和红酒是绝配……

当然,也或许是自己见识过的太多,这个时代根本满足于自己对于高端新奇事物的享受。生产力太落后了,哪怕后世一个普通的小城市也比大唐所有的地方都更有趣。对于在二十一世纪吃过走过看过的现代人来说,唐朝的这点东西实在是不够看,基本没有吸引力。

房俊觉得自己现在在精神层面已经升华了。

物质享受已然不抱希望,那就只有被动的转向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

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民族、这个国度所固有的历史轨迹,就是一种最大的精神享受……

“那两个阿拉伯人呢?”

房俊突然想起那两个家伙来,好像自从船队到了这里,就没见到人了。

刘仁愿指着旁边的一艘战船:“那个小猴子害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的躲在船舱里伤心,他的那些仆人都吓坏了,正哄着呢。”

刘仁轨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看上谁家姑娘了?”

刘仁愿瞄了聿明雷一眼。

聿明雷奇道:“看我干嘛?”

紧接着反应过来,瞪眼道:“娘咧!不会是看上雪儿了吧?”

怪不得那天在码头上,就觉得那个小胡人盯着自家妹子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居然打着这等龌蹉心思!

聿明雷大怒,起身就要去收拾一顿惦记自己妹子的王八蛋……

房俊大汗,赶紧拉住聿明雷:“人家只是想想而已,至于的么?再者说了,那小侯赛因是个阿拉伯人,这次回到麦地那,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来大唐了,这简直就是生离死别,心中的女神今生再无相见之日,那是一种怎样扼腕叹息的遗憾?这说明人家起码是个重情重义的。”

这聿明家的基因难道是有什么问题?

一个两个的全都是暴力狂,总是想着用拳头解决问题。

不过谁叫人家拳头硬呢,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那就全都不是问题……

聿明雷怒道:“想想也不行!一个茹毛饮血的蛮夷,居然也敢觊觎我聿明家的姑娘,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待某去将这帮蛮夷统统杀了,省得麻烦!”

房俊一脸黑线……

赶紧死死的拽着聿明雷,翻着白眼说道:“兄台,蛮夷也不都是茹毛饮血的好吧?人家阿拉伯人的文明也不咱们差多少,这个小侯赛因的老子也是一方诸侯,身份不差的!”

一旁的刘仁轨刘仁愿都看傻了眼。

平素这个温润如玉丰神俊朗的聿明公子,居然还是一个性烈如火的暴脾气?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房俊好说歹说,最后好不容易打消了聿明雷要将阿拉伯人统统宰掉的想法。

只是兀自恼怒,愤愤然道:“该死的胡人,居然败坏小妹的名节!”

房俊脑仁疼。

人家喜欢你妹子,就是败坏了你妹子的名节?

一千五百年的代沟,果然是太过巨大,即便房俊穿越已久,对于眼下的社会风气习俗依然不能全盘接受。都说大唐风气开放,但是与二十一世纪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若是喜欢你妹子你就要将人宰掉,就算很大的因素是你看不起的胡人,但是等你穿越到了二十一世纪,人家赞你老婆一句很漂亮,甚至搂着你老婆跳一支舞,你岂不是要当一回血手人屠?

杀不过来啊……

聿明雷喝着酒,瞄了房俊一眼,霸气的说道:“既然你拦着,那么我妹子以后若是没有好人家要,你就得负责!”

“噗!”

“噗!”

刘仁轨和刘仁愿齐齐的将口中酒水喷出,幸好他们反应算快,没有直接喷到对面的房俊脸上。

可房俊的脸色已然涨红。

“凭啥?”房俊简直理解不能。

还带这样的?

聿明雷悠悠道:“事情因你而起,是你将这个小猴子胡人招来的,又是因为你他才跟我妹子见了面,我妹子的名节有损,自然就要你来负责,有问题?”

第八百八十五章 李二陛下的心思

房俊呆了半晌,一推聿明雷:“算我的错,你去杀,现在就去,统统宰掉,本侯保证不拦着。有刀子没?本侯把宝刀借给你,吹毛断发沾血无痕,绝对一等一的的杀人利器!”

开什么玩笑呢!

就你家那个暴力妹,白给也不要啊!

那丫头模样身段儿倒是不错,虽然发育得晚了点,但是馒头有馒头的优点,包子有包子的特色,时不时的换换口味也是成功人士的表现之一……

可是动不动就拳头,就威胁着要揍人,我得有多贱才找那么一个姑奶奶回家受虐?

关键我还打不过她……

谁知聿明雷还不急了,优哉游哉的啃着螃蟹喝着小酒,跟刘仁轨谈论起刀法来,什么出刀的角度用力的技巧运气的路径,说得头头是道。聿明家学究天人,对于人体潜力的发掘最是精湛,将刘仁轨和刘仁愿两个夯货唬得一愣一愣,一个斟酒一个剥螃蟹壳,侍候的那叫一个周到。

房俊忍不住,催问道:“那啥,聿明兄,你刚刚开玩笑的吧?”

聿明雷瞅了他一眼:“你看我想开玩笑?”

房俊急了:“不是……不带这样的啊!你们家闺女嫁不出去了还是怎地,还能这样讹人不成?”

聿明雷嘿嘿一笑:“您甭跟我说,我的妹子啥性子,我最清楚。她若是看不上你,你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用;她若是看上了你,你想不娶还真不行!”

“我曰!还就不信了,她能强绑了我拜堂不成?”

“拿到不至于,不过我那小妹占有欲很强,她得不到的东西,就要给毁掉,绝不留给别人。小时候我和她一起去树上掏鸟蛋,她掏不到,就跟我要,我不给,她就发火,将所有的鸟蛋全都捏碎了……”

房俊胯下一凉。

就连刘仁轨和刘仁愿都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夹紧双腿。

那小丫头看上去秀气漂亮,虽然泼辣难缠了一点,却不至于这般狠毒吧?

蛋蛋而已啊,人家不给你,你就给捏碎了……

两人望向房俊,一脸同情。

大总管,吉人天相吧,末将帮不了你……

*****

李二陛下回太极殿召开了一次朝会,一回头就又躲到了昆明池。这一次倒不是说依旧为了避暑,而是为了避人,房俊这个小王八蛋一夜之间将顾氏满门抄斩,算是捅了马蜂窝,几乎朝中所有的带有世家门阀背景的大臣统统上书弹劾,奏章雪片一样飞来,比之前次朝臣弹劾房俊时的规模岂止大了一倍?

这小子是真的能惹麻烦……

不过对于震慑天下士族也的确有效。

别看弹劾起来一个比一个言辞激烈,但是李二陛下相信,最起码在江南一代,现如今真就没人敢对房俊阳奉阴违。弹劾得固然欢实,然而对于房俊的命令谁敢不遵从?

这就是杀鸡儆猴的威力。

李二陛下又是欣慰,又是烦恼。

房俊果然不负朕之期望,在江南折腾得风生水起,一个盐场将绝大多数的江南士族笼络起来,等到市舶司运营,再将海贸紧紧的攥在手里,则江南商业必会焕然一新以朝廷为主导,整合江南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自己心心念念的东征大计,将会有一个稳固的大后方。凭借着江南的物阜民丰,何愁大事不可期?

当然,烦恼也是实打实的……

世家门阀从“顾家惨案”上头感受到了浓重的威胁,若是顾家就这么被剿灭之后“真凶”房俊已然逍遥法外丝毫不得惩处,以后是不是只要有兵权在手的将领,都敢对世家门阀来一次这般的屠戮?

自从九品中正制创立以来,世家门阀便逐渐成为社会的上层、国家的支柱。

只有更迭的朝代,没有湮灭的士族……

他们高高在上,相互勾结、根植乡里,拥有着兴一国灭一国的庞大力量。他们从不在乎皇帝是谁,因为在极端的时候,他们可以轻易的废黜皇帝、另立新帝。

杨广之亡,与其说是亡于反贼之手,不如说是亡于世家门阀之手。无论是逼迫杨广不得不躲在江都的关陇门阀,还是造反作乱杀了杨广的宇文家,亦或是对杨广见死不救的江南士族,哪一个不是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

而他李二能够取太子建成而代之,又怎能离得开关陇门阀的支持、山東世家的默许?

世家之大,足以改朝换代!

所以在他们心中,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怎么能容忍可以随意将他们屠戮的存在?

李二陛下自然不能就这么容许世家门阀对房俊的打压,他因为世家门阀而崛起上位,就更是明晓世家门阀的恐怖威力,对之极为忌惮,消除世家是他心中仅次于东征高句丽的大计。

面对世家门阀的弹劾压迫,李二陛下晓得不能与其正面硬杠,“拖字诀”是最好的办法,对这件事情就是要冷处理。毕竟就算房俊的所作所为触及到了世家门阀的根本,却未直接损害到他们的利益,时间一长,必然有一些世家门阀不够专注,到时候再拉拢几家,打压几家,致使世家门阀不能同气连枝,此事也就渐渐平息了。

看着手里房俊呈递来的奏折,李二陛下甚是欣慰。

这小子混账起来确实让人恨的牙痒痒,但是办事的时候又的确让人放心。

剿灭顾家那叫一个雷厉风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顾家一举剪除,给天下门阀尤其是江南士族强有力的震慑;目的达到之后,察觉形势不妙,立即率领谁是出海,暂避锋芒!

政治智慧大有进步啊……

这个时候大概朝廷召房俊回京的文书也刚刚抵达华亭镇吧?房俊已然出海,自然无法回京,自己便有借口将此事拖延下去,最起码不可能在未查明房俊动机的情况下便贸然剥夺人家的封地。只要华亭镇依旧是房俊的封地,李二陛下就放心大半。

房俊整合江南,依靠的是经济手段,根底就是华亭镇的盐场和市舶司。

至于那个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反倒无足轻重。

依着房俊的行事做派,现如今的沧海道若是不被房俊架空,他李二陛下可以将名字倒着写。

不过那个“制造局”出产的火炮,却是另李二陛下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前几日房俊派人运到京中一门大炮,李二陛下领着工匠在终南山里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开了几炮。那惊天动地的威势,当时就吓得李二陛下面色惨白。

若是贼子有此等神兵利器,只需在长安的城楼上架上几门,对着太极宫一顿狂轰,他这个皇帝哪里还有命在?

不过李二陛下到底是有气魄的,心胸壮志比之那些只会叫嚣什么“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鞑子皇帝强上百倍。就如同当初震天雷问世的时候一样,李二陛下第一反应不是这种威力无穷的武器会威胁到他的统治必须严厉打压不许制造研发,而是在严格管控的同时要加大研发力度,使之性能愈发完美!

他对房俊曾经的那句话深以为然:“臣既然造的出来,就一定会有别人也造的出来。现在刻意打压无异于掩耳盗铃,等到别人造出来,咱们不是还要挨打?”

掩耳盗铃的蠢事,李二陛下不干。

这种威力无穷的武器,就是要加大研发力度,使之越来越先进,越来越厉害。就算哪一天别人也造出来了,也是咱们已经领先了他们几十上百年,照样还是能打得敌人哭爹喊娘!

李二陛下拿起朱笔,在长孙无忌的一道奏折上批了个“准”字,然后让内侍送去门下省用印之后刊发。

奏折之上,赫然是奏请提拔张亮取代房俊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

第八百八十六章 百姓之父母

船队停驻的第三天,薛仁贵便匆匆赶回。

到了房俊的座船报道,见到房俊放在桌上的一摊子葡萄酿,也不客气,抓起来就“咕嘟咕嘟”将半坛子一口气喝光,放下坛子,对着房俊失了个军礼。

“薛礼向您报道!”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薛仁贵虽然因为匆匆赶路而使得衣衫凌乱,但脸上那股浓浓的春风扑面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小别胜新婚,小薛怎地不多留两天?反正大军要停驻十日的,开拔之前赶回就行。”

一侧正将薛仁贵的名字在名单上打个挑证明已经返回军营的刘仁愿酸溜溜说道:“弟妹与你久别重逢,若是不喂饱了,万一饥渴难耐,一不留神被那些糙汉子趁虚而入,那可就不好了……”

军中汉子,也不讲究什么礼数,时常打趣说些下流的话语彼此取笑。

薛仁贵也不生气,帅气的脸膛哈哈大笑:“某那婆娘最是三贞九烈,那可是当真的名门闺秀,对咱老薛死心塌地,岂能干出那等事?仁愿大哥不必羡慕,您将来的婆娘也定然不差的。只不过找婆娘这种事情很多时候还是得看运气,别看您一表人才勇猛无双,可若是找了个水性杨花的,那也得认命不是?”

这话说的,差点把刘仁愿气死!

可人家薛仁贵说得还真就有道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自己将来的婆娘是个什么样子的品性?大家闺秀多了去了,可也不一定各个都是家教良好,品德贤惠。

水师之中都知道薛仁贵的状况,对他能娶到柳氏如此贤惠的婆娘甚是羡慕。别看刘仁愿说话龌蹉,但是对于那位尚未谋面的柳氏也是钦佩得紧。

和刘仁愿调笑两句,薛仁贵对房俊说道:“末将刚刚在海上碰到了如東县令一行,说是要来拜会大总管。”

房俊奇道:“他来拜会我做什么?”

薛仁贵道:“末将不知,不过人大概已经到了,末将的战船速度快,先他一步。”

正说着,外头便有人高声喊“如東县令”前来拜访。

房俊便命薛仁贵出去迎其入内,他自己安坐不动。不是房俊摆谱,他的官职爵位高出一个县令十条街,若是上下差距不大他自可出去迎接一下,传出去那叫随和亲善,可是地位相差太大,反倒不能太过随意。

片刻,有人踏上甲板,进入到船舱之内。

一个三旬左右的精瘦男子,一身浅绿色的官袍,像是一只大螳螂……

这人大礼参拜:“如東縣令孙承恩,见过侯爷。”

房俊略一拱手,笑道:“免礼免礼,请坐,看茶!”

那孙承恩颇有些局促,捧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便放下不再饮用,坐在那里欲言又止。

房俊颇为好笑,这样的性子也能当官?怕不是得被乡里的积年老吏和土豪劣绅欺负个狠的,太面嫩。当官的可以没有霸气,但是若连一副厚脸皮都没有,那可不成。

这人长得又瘦又黑,跟房俊自己有的一拼……

官袍浆洗得甚是干净,只是脚下的靴子有些破旧,看得出家世并不好。寒门出身的官员么?

房俊若有所思,直言道:“孙县令有话不妨直说,待叙过正事,本侯留您用饭,咱们好生喝上几杯。跟你说,本侯这里可是有最顶级的西域葡萄酿,千金难求的那种。”

孙承恩赶紧谢过,这才看着房俊说道:“素闻侯爷乃是天下敛财第一圣手,在关中之时便有‘财神’之称,到了江南更是点石成金,下官不胜钦佩。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还望侯爷能指点给如東縣一个生财之道,使得如東縣百姓能夠得以温饱,不至于卖儿鬻女,能有一条活路!”

他言辞恳切,两眼望着房俊,充满了期盼。

那眼神就像是面对的事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房俊诧异道:“何至于此?”

如東縣地靠大海,现如今海产丰盛,即便是因为渔船网具的落后导致捕鱼业并不发达,想要以此致富很难,但是每天出海捞几条鱼吃顿饱饭并不困难吧?

还卖儿鬻女?

蒙人的吧……

孙承恩见房俊不信,似乎并未出其所料,苦笑一声,充满了酸涩和愧疚:“下官无能,忝为如东百姓的父母,却不能为所辖之民谋求富足,实在愧对陛下,愧对朝廷,更愧对如东百姓……”

他早有所料,如东地靠海边,怎么可能连顿饭都吃不上?说起来别说别人不信,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如東縣这地方在春秋之前是没有的,只是一片汪洋大海。后来河口的泥沙淤积成沙洲,渐渐的沉积为陆地,这才有人居住,史称为“扶海洲”。

西汉初,为吴王刘濞封地。刘濞“东煮海水为盐”,开淮区煎盐之先河,如东出现第一批“盐丁”。三国时期,江淮为曹吴战争前线,曹操迁徙江淮地区居民,此地方才立县。

然而沙洲淤积多为盐碱之地,不产粮食,民众生活凄苦。

本来尚可出海依靠捕鱼填补家用,换取一些粮食,可是如東縣实在是太穷,此地不产木材,想要造船就得外出购买木材,百姓们买不起……

县里唯有的几条渔船都是破旧的小舢板,出一次海也捞不到几条鱼,再加上今年总有鲛鲨在近海出没,祸害了十几个渔民,再也无人敢于下海捕鱼。

房俊略一沉吟,如东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煮盐为业,发展盐业倒也不失为一个方略。

“孙县令是想本侯替你说话,请朝廷准许如东设立盐场,并且颁发执照?”

华亭镇的盐场让沿海州县尽皆眼红,如東縣如此贫困,想来若是能有一处盐场,县里财政定然大为改观。不仅能一举脱贫,甚至可以一跃而成为苏扬二州沿海的明星县。

谁知孙承恩摇头说道:“侯爷误会下官的意思了。下官厚颜前来,是想求侯爷帮帮如東縣的百姓,给大家指出一条吃饱饭穿暖衣的路子,而非是为了下官的前程。不是下官清高,为了百姓,让下官给您磕头都行,可若是为了自己,下官舔不下脸来求您。再者说,如東縣现如今煮海为盐着十之八九,可都是为世家豪族扛活,不还是照样挨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语,给朝廷扛活与给世家豪族扛活也没什么不同,即便设立的盐场,大头也都要拿走,留给百姓的还能有什么?”

房俊顿时肃然起敬,原本随意的坐姿也正经起来,挺直了腰板,以示尊敬。

这才是好官!

若是房俊开口请朝廷准许如東縣设立盐场,几乎没有问题。毕竟晒盐之法乃是他所创建,谁都得给他这个面子。

但这位孙县令已经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设立盐场,可是令如東縣的GDP突飞猛进,在短时间内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一举超过内陆的一些富裕州县。但是,这对于改善百姓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后世中國GDP排名全球第二,人均收入排名是多少?

七十几名……

孙承恩能不为自己的政绩谋算,只为改善百姓的生活计较,比起后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官员都更要有担当,这样的官员,才能称得上一句“百姓之父母”!

如東縣百姓幸甚!

一旁的刘仁轨、刘仁愿、薛仁贵也对这位貌不惊人的县令肃然起敬。

房俊看着这位大抵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招商引资”的县令,心中打定主意,定然要为如東縣的百姓想出一个发家致富的好法子。即为了那些贫苦的百姓,更为了眼前这位人格高尚的百姓之父母!

只是,用什么法子好呢?10

第八百八十七章 金点子【万字求票】

授人以鱼,不若授人以渔。

房俊只是稍一沉吟,便说道:“本侯可以让皇家钱庄为贵县百姓提供一笔贷款,按最低利息结算,然后在本侯的江南船厂订购一批新式的渔船。但是有一个要求,孙县令要拿贵县的财政收入做担保,若百姓有赖账或者无力偿还者,即由贵县的财政收入偿还。”

资助一个穷县几百条小渔船,对于房俊的财力来说没什么难度。但是他不想这么直接,有钱人可以做善事也必须做善事,但是也要有个度,善事做得多了,也会成为一种把柄和污点,尤其是在君权至上的古代。

人心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对于帝王来说,无比敏感……

既然如此,不若由此事上实验一种模式,由皇家钱庄放贷、县衙担保、百姓收益的一种新的扶贫模式,类似于宋朝的“青苗法”。

县衙代替国家征税,在上缴税赋的同时会有一部分的截留,这就是县衙一级政府的经费,是财政收入,国家是不会给予县里另外的财政拨款的。

有县衙来担保,可以避免百姓与钱庄之间的扯皮。当然也会出现县衙从中加息获得额外报酬这种不合法的收入,但是与大部分百姓收益这方面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青苗法”的好处毋庸置疑,但是他给予县衙一个类似于强制性的“名额”限制,这就变相的将一个好政策变成了土豪劣绅盘剥百姓的手段。

房俊前世就当过官,最是理解“从来没有完美的政策”这句话里的无奈和含义。

再好的政策,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弊端,也会有恶劣之辈从中钻营而谋私利。一项政策的施行过程当中能够做到利大于弊,就是一项好政策,不能因为一些瑕疵的地方,就去抓住缺点从而无限度的攻歼……

改革总是伴随着阵痛,古今皆然。

孙承恩先是一愣,随即狂喜,不过依旧谨慎的问道:“敢问侯爷,不知这贷款的额度……是多少?”

“理论上说,可以是无限度的。但是必须遵从一个原则,那就是自愿。这件事情上,县衙的作用是牵线搭桥并且提供担保,但是本身毫无收益,也不允许有收益,你可明白?”

县衙无收益,但是在政治上有加分,州府看得到,刺史看得到,皇帝也会看得到。若是县衙有了收益,就意味着从中盘剥了百姓,就是大罪。

孙承恩激动得长身而起,没有施行官方的礼节,而是深深的弯腰一揖,衷心敬佩道:“素闻侯爷有天纵之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想出一个造福于万民的好法子,下官衷心敬佩。但是更让下官敬佩的,却是侯爷这颗为了百姓谋福利而殚精竭虑的心思,请受孙某一拜!”

一揖到地。

房俊赶紧起身将孙承恩拉起来,他也是很欣赏这位能够无视自己的政绩亦要为百姓的真正福利谋算的官员,笑着说道:“不仅仅如此,本侯尚有一件捕鱼的利器,请孙县令稍等,本侯这就将图纸画出来,尔可以请吾房家铁厂的工匠帮着打造一批。”

房俊格物之道、奇技淫巧的本事独步天下,就算是再孤陋寡闻的人也会听说过,孙承恩又惊又喜:“下官何德何能,侯爷厚爱了!”

“不是给你的,是给百姓的,希望全天下的渔民都会在此物之上得利。”

房俊说着,命人拿来笔墨,当即写写画画。

图纸看着乱七八糟很复杂,其实说穿了,就是一个滑轮组构成的拔网机。几组滑轮,几个齿轮,组成一个类似于开启城门吊桥的绞盘一样的装置,一个人便可以轻松的转动绞盘,将重达几百斤的渔网拽上船来。

现在的捕鱼业之所以如此落后,渔船的简陋是一个原因,但是更大的原因就是网具的落后。尼龙这种又轻便又坚韧的化工材料房俊造不出来,那就还得依靠麻绳编成的渔网,只是这种渔网结实程度还好说,沾水之后重量大增是最大的弊端,一张大网捕捞渔获,十几个强壮的大汉也未必拽得动……

只要有了这个拔网机,可以轻易的似的一家一户的小规模捕捞作业变得很轻松。守着“吕四浴场”这个天然的聚宝盆,如東縣的百姓若是再吃不饱饭,房俊可能会考虑带着大军将这些人统统杀掉,如此愚蠢,或者也是浪费粮食……

几个人都凑过来看,感觉很是新奇。

刘仁愿摸着下巴疑惑道:“这玩意……怎地好像城门楼上的绞盘?”

薛仁贵也点头道:“真的很像,只是有几处稍微有所不同,但是大体上就是那东西。”

孙承恩显然也是一个领悟力很强的人,看着看着,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奇才!侯爷当真奇才也!此物就如两位将军所言,很想城门楼上的绞盘,两个守城的兵卒转动绞盘就能将重达千斤的吊桥吊起来,何况一张区区几百斤的渔网?”

房俊倒是稍有的谦虚了一下:“不错,此物正是由吊桥的绞盘改进而来,只有几处稍加变动,更适合在渔船上使用。所以,你口中的‘奇才’之赞誉,本侯愧不敢当,此乃前人之创造,本侯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后世的轮船上,用电机带动的拔网机可以将几万斤的渔网拽上船,现在用人力来转动绞盘,可以说只要是在渔网的承受力量范围内,就没有半点问题。

听到房俊自谦,孙承认肃容摇头道:“侯爷此言差矣,绞盘这种东西,老祖宗发明了不知道多少年,无数的人见过、用过,可是有谁想过能将它移植到渔船上,就可以轻松的让一个人拽起几百斤的渔网?侯爷思维敏捷,天下不作第二人想!”

他不仅佩服房俊的才智,更佩服房俊的心胸!

身为大唐一等一的勋贵人家,年纪轻轻凭借自己的才华晋位侯爵,敕封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又是帝王之婿,天下还有何人能比房俊更尊贵、更有锦绣的前程?

可就是这样一个低位高高在上的勋贵子弟,再面对自己这个小小的从七品县令之时,没有一丝一毫的慢待和不屑,自己提出了过分的请求,人家没有撵人,甚至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连续指出两条妙策。

才华可以学习,但是这等为百姓谋福祉的心胸,却是学也学不来!

刘仁愿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孙承恩,颇为意外道:“某还以为孙县令只是一介清流,是个为百姓办事的清官,却不知这拍马溜须阿谀奉承的本事丝毫不弱,失敬失敬。”

孙承恩一翻白眼,毫不犹豫的怼回去:“岂敢当这位将军的夸奖?下官每一句话都是诚心实意,何曾有半分阿谀之词?若是将军觉得下官那句话说的不对,请您指出来。”

刘仁愿愣了一愣,大笑道:“好家伙,这张嘴简直比刀子还利,就算有,某敢说么?哈哈,厉害厉害!”

开什么玩笑,说孙承恩说的不对,岂不就是说房俊做得不够好,当不得夸?

这人口齿伶俐反应敏锐,真的很难想象这个岁数还只是区区一个从七品的县令,不过想来这也与他寒门出身的身世有关。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单单凭借一身才华和一颗为民的心,想要升官也殊为不易。

所以世家才要消除不是说世家没有人才,但是它天然的垄断着权力阶级,挡了太多人才的上进之路。2210

第八百八十八章 朝廷的消息

房俊要留孙承恩用饭,这种能够替百姓着想的官员,他很愿意亲近。可孙承恩心里已然火烧火燎,婉拒了房俊的邀请,直言这就回去统计县中有意购买渔船的人家,然后向皇家钱庄请求贷款。

趁热打铁的道理谁都懂,毕竟房俊还顶着个“关中第一纨绔”的名头,据说这位就是个不靠谱的棒槌,今日变现很好,却不代表这位睡一觉之后会不会后悔。

若是那样,孙承恩觉得自己可能会哭死……

房俊也没有多做挽留,嘱咐他一定要百姓自觉自愿,不能用官府的名义强迫百姓借贷。

孙承恩指天发誓,必将严厉监督县中官吏,绝对不是让那个好事变成坏事。

房俊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无论多好的政策,都会有人从中钻营为自己牟利。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能够让这项政策落实到实处,使得大多数的百姓收益,那也就足够了。

想要各级官员胥吏都一心为民克己奉公,那也只能去追寻传说中的乌托邦了……

不过今日注定是个不消停的日子,孙承恩刚走,便有兵卒来报,苏州刺史穆元佐来访……

房俊只得相见。

穆元佐踏上战船,一见到房俊,当即大倒苦水。

房俊也只能尴尬的笑着……

说起来,这位现如今的状况都是被房俊所累。

在房俊上报给皇帝的奏折之上,署了穆元佐的名字,等于将“功劳”分润出去。李二陛下也确实给力,直接给了个九品开国县男的爵位,羡煞旁人!

众所周知,出去开国之时的一干文臣武将之外,现如今想要获得朝廷的爵位可谓难上加难。如同房俊这般年纪轻轻便晋位侯爵者屈指可数,可谓异数之中的异数,况且房俊凭借的可不是简在帝心的圣眷,而是人家实打实的功勋!

穆元佐的这一个九品县男简直就是白捡的,虽然人人都知道内幕,可是照样架不住羡慕嫉妒恨!于是乎,预想之中的暴风雨来了,甚至比想象当中更要猛烈……

不提朝中雪片也似的弹劾奏章,毕竟有皇帝和房玄龄帮着压制,受到的压力还小一些。就连他身边的亲朋好友都一一表示他为了权利进步泯灭人性,对一个簪缨世族大开杀戒。就算顾家谋逆的罪名已经落实,甚至顾家剩余的男丁和女眷在押送到京城之后都未能等到秋后,由三法司会审之后定罪,直接就在西市斩首!可各种诽谤之词依旧如潮而来,将穆元佐的名声诋毁到一文不值……

“侯爷,您可算是害苦了下官!”

穆元佐见了面就是一通抱怨。

上州刺史与开国县侯皆是从三品,大总管权力极大却无品级,属于临时职务,不过房俊尚有一个驸马的身份,穆元佐以示恭敬,便自称下官,其实严格来说是不合适的。

可这位刺史的品格也没有多高尚,节操更没剩多少,否则就算是房俊想要让他背锅,他也完全可以直接上书严明此事与我无关,通政司自然会将这消息传出去,也就没有百官弹劾这码事了。

想要吃鱼,还怕沾腥,说得就是这货……

所以房俊深深鄙视之。

不过有一个听话的苏州刺史很符合房俊的利益,便只有忍受这家伙无耻的嘴脸,言不由衷的劝解道:“穆使君现在固然烦恼缠身,可是您所作的一切,陛下皆看在眼中,记在心上。这巍巍帝国,还不是陛下说了算?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你特么就别在老子这里得了便宜卖乖了,利弊得失早都在心里计算了八百回,没好处的事情你个老狐狸会干?

穆元佐就有些讪讪,转变话题说道:“您这一声不吭的就甩袖子走人,结果陛下的上谕紧接着就来,邀您回京述职。下官没法子,只好追到这里,请侯爷给个指示,这该咋办?”

房俊这才注意穆元佐对自己的称呼由“大总管”变成了“侯爷”,眉头稍稍一皱,问道:“由谁来接任本侯的大总管职位?”

穆元佐一竖大拇指:“侯爷果然是玲珑心肝,下官还没说的,您就猜到了!”

房俊无语,这人也太无耻了吧?

这马屁拍得太没有水准了好不好?

便冷哼一声:“有话快说。”

“是是是,”穆元佐赶紧收起自己谄媚的嘴脸,既然上了房俊的船,那就只能跟着人家一条道走到黑,否则若是半路上被房俊给扔下了,自己那才是里外不是人,亏大了!

“上谕之中只提起了让您回京述职,然后由张亮接任您的大总管职务,其余就没别的了。”

穆元佐对此事并不在意。

只要皇家水师依旧由房俊掌控,华亭镇依旧是房俊的封地,那就足矣。就算张亮当上了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又如何?别人不知道,他穆元佐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房俊老早就将大总管府给架空了,就是镇公署后院的那几件隶属于大总管府的房子,都是建在华亭镇的地界上,只要房俊那天心情不好,大总管府就得老老实实的搬家……

再者说,就算是张亮是位国公,可是在房俊的地头上,你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

房俊就明白了。

穆元佐与其说追上来宣读上谕,还不如说是前来试探他的想法,或者得到一些暗示,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嗯,很好,很有狗腿子的潜质,值得培养……

他这边欣慰了,可几位武将顿时就炸毛了!

刘仁愿怒瞪双眼:“什么?他张亮何德何能,凭什么就顶了侯爷的大总管职务?奶奶的熊,侯爷,咱这就回去给他王八蛋好看,让他知道这华亭镇到底是谁的地盘!”

席君买正在外边操练士卒,若是他在这里,定然第一个附和刘仁愿,这两位都对房俊忠心耿耿马首是瞻,房俊受了委屈,自然要干回去!

刘仁轨和薛仁贵都是沉稳的,虽然一点不比那两位对房俊的忠心差上哪怕一点,心里也对张亮的继任不以为然,却没有附和刘仁愿的胡闹。

多说无益,有房俊在呢,他说打,咱就打便是了,何须赘言?

穆元佐吓了一跳,我滴个祖宗!你们还嫌事儿少是咋滴?

赶紧说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某临来之前,见过苏都督,苏都督让某带个话给侯爷,说是一切尽在掌握,请侯爷尽管放心去遨游四海,扬我大唐国威与番邦异域,只要有他在,张亮就玩不出花样!”

对于苏定方,刘仁愿是衷心敬服,他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是没问题,这才消停下来。

房俊想了想,说道:“既然朝廷已有安排,吾等只管听从便是。张亮那边不用你去管,自有苏定方应对,倒是华亭镇那边你得多多帮衬,尤其是各地劳工的招募还要多上心,华亭镇的人口太少,发展太慢!若是有事,可直接与裴行俭商议。”

人家穆元佐既然追着来“表忠心”,自己自然要有所交代。

穆元佐眼皮子一跳。

对于别的他没什么意见,房俊麾下能人太多,不提眼前的这几位猛将,苏定方和裴行俭都是能文能武,放出去就是能坐镇一方的强势人物,却都屈居于房俊麾下忠心耿耿,这一点就能看出房俊的御人之道,殊为难得。

唯有房俊所说的“人口太少,发展太慢”这一点,穆元佐不敢苟同。

华亭镇有多大?

满打满算方圆不过百多里,现在已经不下于五万人口,还说“人口太少”?要知道,华亭镇那破地方可是一粒粮食都不产出啊!

至于“发展太慢”,穆元佐已经无力吐槽。

市舶司只要开始运营,将会带来多少就业、多少财富?

江南船厂的船坞里一艘接着一艘的海船铺设龙骨,这得值多少钱?

更别提海边那些令全天下人都眼红的盐场了……

就这您还不满意,您是打算再造一座长安城还是咋滴?21010

第八百八十九章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穆元佐还带来李二陛下的一封密函,这是他没权利看的,所以恭恭敬敬的从怀中逃出来,双手递给了房俊。望向房俊的眼神也越发多了几分信任和崇敬。

这可是皇帝的密函!

放眼天下,有谁有这个资格能让皇帝御笔亲书,写下密函?

这是身份的象征,这是地位的彰显。

简在帝心!

房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殊荣,他对于皇帝这种生物缺乏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所拥有的敬畏感。连信封上的火漆都没有查验,就这么当着穆元佐的面前新手拆开。

把穆元佐感动得一塌糊涂……

看似不经意的几个小细节,却代表了房俊对他的信任!

别说是不是装的,这种牵涉到皇帝密函的事情,谁敢装,谁担得起那风险?

人家这是将他穆元佐当作自己人啊……

密函中其实没写什么,甚至连让张亮继任大总管职务都没有解释,只是告诉房俊,允许他将震天雷卖给阿拉伯人,但是火药的配方必须严格保密,多少钱也不能卖!另外就是火炮的研发要在最高级别的保密措施之下,继续投入人力物力,加强火炮的威力和射程。

还有就是关中今年的收成不是太好,又不愿加大漕运的数额加重朝廷和百姓的负担,所以要房俊在江南购置一批粮食运到关中。

至于买粮食的钱,没提……

房俊也没有感觉到意外,这种做法,很李二……

心中有数,房俊便让刘仁轨拿来火折子,将密函点燃,烧成灰烬。

又闲聊了一阵,房俊留穆元佐吃饭。穆元佐假模假式的推让一番,故作无奈的答应了。房府佳酿的美名早已传遍大唐,穆元佐以前在长安拜访故旧,曾有幸品尝一回,当时就觉得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只可惜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壶,没喝够。今日侯爷留饭,想必能再尝一回那人间佳酿?

只不过房俊心里很是有些鄙视。

他真心留孙承恩吃饭,人家不干,急着回去替父老乡亲办事,得到一位侯爵的承诺不容易,他得赶紧把承诺落在实处,唯恐房俊事后反悔。

他只是谦让几句让穆元佐吃饭,这货答应了……

所以说人的差距是巨大的,节操这东西,绝对跟钱多钱少官大官小没关系。

不过总算是自己这条线上的,吃顿饭安抚一下也是应该。

穆刺史是没资格享受侯爷亲自下厨这种待遇的,不过房俊也不吝啬于好酒好菜的款待。命厨子整治了一桌海鲜,又在舱底翻出了一摊子六十度的好酒,决定今日要将穆元佐放翻在地。你不是想喝好酒么?

那就喝个够,不喝都不行。

聿明大少爷就像是小学生一样,总是能掐着饭点回家……

这位整天各条船的闲逛,今儿研究船帆,明儿研究震天雷,后儿研究火炮,就像小孩子得到好玩的玩具的一样,每天精神抖擞,乐此不疲。

房俊不得不感叹一声,这孩子真好养……

海鲜都是房俊亲手捕捞的,绝对新鲜,厨子的水准也很是了得,烹煮煎炸炒炖,很是跟着房俊学了几手绝技,一大桌子菜整治得色香味俱全。

六十度的白酒香醇劲道,不是这个年代没有“酒精锻炼”的人们轻易能够享受的。几杯下肚,在座的包括房俊在内,就有些醺醺然。

中国人为什么喜好酒文化?

就是因为酒桌之上无大小,再是地位悬殊的两个人,也能在三杯下肚之后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一些平时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借酒盖脸,也就都说出来了……

穆元佐将管帽都给扔了,衣襟敞开,老脸通红,嘴里喷着酒气,双眼迷离的指着房俊说道:“说实话,某有时候很想不通。侯爷您都是侯爵了,又是帝婿,老爹还是当朝宰辅,为啥不在关中好生当您的纨绔子弟,多娶几个美人儿,逍遥自在呢?偏偏要跑到江南来趟这一淌浑水,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房俊瞪眼道:“你懂个屁!人得有理想,得有追求,知道不?要是没理想没追求,跟咸鱼有何区别?”

穆元佐冷笑,这货大抵是真的喝大了,醉眼迷离的看着房俊:“所以您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顾氏满门尽诛?所以您就敢不顾安危亲自带兵出海剿灭海盗?某看不懂,您的追求到底是个啥?”

刘仁愿也在一旁凑趣:“是啊,侯爷,您整天都说什么理想啊追求啊,您说说呗,您的理想是啥?官居一品?封一个国公?还是志在当一个一代权臣?”

这话有些过了,不过谁叫这是在酒桌上呢?反正这年头也没锦衣卫,李二陛下的气量也非是老朱家那帮子没用的子孙可比,就算李二陛下坐在桌上,对这样的酒话也不以为意。

别说是当权臣,就算是酒桌上说要造反,李二陛下都会一笑置之。

当然,私下里你真的偷偷摸摸这么搞,那绝对不行……

房俊打了个酒嗝,想了想,举起了酒杯,大声吟诵道:“小筑渐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尘坐谈兵.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一首绝句,满桌皆惊。

全都惊愕的看着豪气干云的房俊。

房俊拍了拍脑门儿,真的喝大了,怎地脱口就把上辈子最喜欢的诗词给念出来了?

戚爷爷,对不住您咧……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刘仁轨举杯,一饮而尽。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刘仁愿与薛仁贵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底翻腾的气血,默不作声,举杯痛饮。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穆元佐目瞪口呆,呆愣半天,只觉得脑子一热,脱口说道:“壮哉!吾巍巍大唐!壮哉!吾华亭侯!如此壮志雄心,侯爷让吾等情何以堪?请让穆某以附骥尾,追随侯爷,共创一番大业!为陛下贺!”

他举杯饮尽杯中酒。

“为大唐贺!”

再饮一杯。

“为侯爷贺!”

三杯下肚,“噗通”一声倒地钻到桌子底下,呼呼大睡。

聿明雷也举起酒杯,敬房俊道:“这话说的好,颇有一些千古名臣的味道。虽然某观你之行事与千古名臣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不过就为了这首诗,还是得敬你一杯!”

娘咧!

你会不会说话?

我只是背了首诗而已,谁特么说要当千古名臣了?但凡千古名臣者,哪个不是活着的时候遭受了无数的打击和非议,甚至要喊冤身死,这才得以青史留名、彪炳史册?

范仲淹人品无敌,若不是改革失败后人同情,他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岳飞功业无双,但若不是被昏君奸臣所陷害,会不会有如此无出其右的名气?

张居正堪称历史上第一改革家,可若不是死后被抄家来了个“盖棺定罪”,会得到那么高的评价?

所以说,但凡能够称得上千古名臣并且拥有无与伦比影响力的人物,大多是有缺憾的。缺憾产生美,悲剧才更能让人们所铭记和感动!

房俊可不想自己的生活便成悲剧……

老子是穿越来享受的,现在干的这些事只是一个穿越者所应当承担的历史责任,若是哪天发觉此路不通,定然果断的全身而退!

什么改革,什么大业,去他的娘!

老子只想老婆还热炕头,快快乐乐的做我的纨绔子弟!

若是顺带着能将自己的儿子照样培养成纨绔子弟,那就算是没白活一回!

于是,房俊开始跟聿明雷摆事实讲道理,论美好生活、家庭美满的重要性……

第八百九十章 良心与哲学

房俊喝得有些大,舌头发硬,却不妨碍他好为人师。

“人呢,得有追求。但是吧,这个追求是在保证人身安全和生活美满的基础之上的,连人身安全都没了,连生活都不能美满了,就说明你的能力还不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何这么说呢?这是依据事物发展规律来决定的!修身才能齐家,齐家才能治国,治国才能平天下!连修身齐家都做不到,何谈治国?更遑论平天下了!所以啊,别看我说的好听,其实心里想的真的没那么伟大……”

聿明雷有些傻眼,和着刚刚您是在唱高调呢?

刘仁愿也有些懵:“可是……侯爷您刚刚的那首诗真的好啊!听得末将热血沸腾的,都有一种马革裹尸、慷慨赴国难的冲动!”

房俊翻个白眼,这不废话么!

戚爷爷的诗,能不好么?

他老人家一辈子牛逼,胜仗打了无数,可是看的过眼的诗句也就这么一首了……

改天再给你们整出一首岳爷爷的词,震死你们!

刘仁轨插言道:“大抵侯爷是有这种天赋的,别人是诗由心生,可侯爷就有本事,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偏偏就能作出这样的诗句来!那个叫王什么的大儒,就是被侯爷差点给搞傻了。”

提起这桩往事,众人深以为然。

王雪庵上门怒怼,房遗爱提笔成诗!

那是怎样的一种潇洒自如,怎样的一种光芒闪耀?

刘仁愿那时候已然进入宫廷禁卫,对于此事自然如雷贯耳,唯有当时困局乡下的薛仁贵和隐士避俗的聿明雷不明所以。刘仁愿便添油加醋,将房俊当日的文豪气概描述一番。

薛仁贵与聿明雷顿时惊为天人!

一般的文人,若是能有一首足以传世的名作,就已经名动天下,妥妥的当时大儒,备受天下读书人的崇敬。毕竟大唐以及之前的儒家文化尚处于使用阶段,填词作诗也算是实用主义的一种,毕竟可以娱乐大众,成为一种流行文化。

况且诗词写得好,也可以当官的。

可房俊一下子写出这么多的优秀诗词,任意一首都是旷古烁今的一代佳作,为何在士林当中的名声反而不显?

按道理,这已经妥妥的是文豪级别的人物了!

刘仁愿愤愤然说道:“还不是那些酸腐之儒嫉贤妒能,他们穷尽一生也未必做得出一首流传于世的佳作,侯爷却是提笔成诗出口成章,焉能不羡慕嫉妒?便以侯爷以往率诞不羁的经历说事儿,千般诋毁,百般打压,这才使得侯爷的诗词虽然传遍天下,但是在士林的地位却并不彰显。”

刘仁轨难得插话:“却也不必忧愤于心,侯爷难道指着那一文不值的文名过日子?况且公道自在人心,他们打压得一时,压不得一世。真金不怕火炼,越是好酒,就越是历久弥香!哪怕侯爷自今以后再无一首诗词问世,千古以降,侯爷也定然当得起一个文豪之名!”

“为侯爷贺!”

“为文豪贺!”

几个人嘻嘻哈哈举杯痛饮,酒至酣处,还分什么上下尊卑?都胡言乱语起来,相互揭短,闹做一团,然后又自爆丑事,众人鄙视……

一顿酒喝得月上中天,方在以全体醉倒而作罢。

*****

“头好痛……”

房俊挣扎着从床榻上做起,宿醉的后果凸显,头痛欲裂,脑袋仿佛要炸裂开一样。

一旁的亲兵部曲赶紧端来温热的醒酒汤。

房俊就着碗喝了,啧啧嘴,味道一般。

心里无比怀念秀玉和郑秀儿两个丫头,每当这个时候,两个小美人就会一个打湿了帕子给自己擦脸,另一个跪坐在自己身后,让自己的后背依偎在一片温软之中,纤纤玉手给自己按摩着头部的学位来舒缓痛苦。

哪里像这两个部曲一样傻愣愣的木桩一样站着?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叹了口气,挥手将两个部曲赶走,看着闹心。

回头又趴在孺子上,像蛆虫一样蠕动几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门口脚步声响。

聿明雷一身白衣,精神焕发,缓步走了进来。

记得这人昨天是最后倒下的,酒量很厉害。房俊自身的酒量足以碾压百分之九十的酒徒,但是跟这位少爷想必,还是不够看。关键是自己喝得脑袋想要裂开一样,人家睡一觉一点事儿都没有,这让房俊有些不能接受。

差距也太大了吧?

“有事?”心情不好,房俊说话的口气就不怎么客气,

聿明雷粲然一笑,径自坐到椅子上:“来看看你醒了没有,昨天可是最得厉害,胡话连篇了都。”

房俊悚然一惊,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赶紧回想昨天是不是说了上门不该说的。

没办法,作为一个穿越人士,他的秘密实在太多。若是一不留神将自己的穿越身份泄露出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这可是个神神鬼鬼横行无忌的年代,世人对于鬼神之说信之不疑,搞不好认为自己就是个借尸还魂的厉鬼,那可就惨了。

要么浸猪笼,要么绑在柱子上烧死……

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说没说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只好诈唬聿明雷说道:“警告你哦,本侯昨天说了什么你最好忘得干干净净,不然当心本侯将你杀人灭口!别以为本侯看上去很善良,可是你知道本侯手上染了多少鲜血么?单单牛渚矶一战,死在本侯手下的人命就有上千条,前些时日的顾家两百多条人命,更是将本侯的横刀都染红了!本侯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聿明雷刚刚抓起桌上的温茶给自己斟了一杯喝到嘴里,闻言,“噗”的一声将茶水喷得满地都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腰直不起来……

“呜哈哈……还大魔头?没错,死在你手上的人命的确不少,但是你看那个大魔头会因为杀了几个人而内疚得干嚎了一整晚?你是武将啊,武将干得不就是杀人的活计?要么你杀别人,要么别人杀你,结果杀了人之后却玩妇人之仁的那一套又是怎么回事?”

房俊涨得脸红。

自己昨晚内疚了么?

好吧,就算内疚了,毕竟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命因为自己而死,良心难免受到谴责,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后世的小官僚,书上动辄杀人几十万这种事看得多,但是轮到自己亲手做,实在是不适应,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心理疾病,可惜这个年代没有心理医生,自己也没法接受治疗。

可是干嚎了一整晚怎么可能?

房俊恼羞成怒:“休要胡说八道,定然是你喝醉了出现了幻觉,本侯可是立志要开疆拓土、征服星辰大海的男人,怎么可能杀了几个人就内疚?绝对不可能!”

聿明雷也不与他争辩,重新倒了一杯茶,缓缓呷了一口,悠然说道:“我也杀过人,杀得也不少,杀完之后也会做恶梦,也会内疚,这不丢人。若是杀人之后还能心安理得以此为荣,那才是真正的禽兽。知道聿明家为何避世而居,一心追求无上之天道么?就是因为人世间的勾心斗角龌蹉肮脏早已看得太多,早已看得太透,以及厌倦了。王朝兴灭,朝代更迭,与这浩瀚天地想必,不与时沧海一粟,白驹过隙。很多眼下觉得了不起的大事,等到时过境迁,你再会有来看,却发觉不过是黄粱一梦,微不足道。所以,我们聿明家的追求从来就不在人世间,而是在这浩瀚的天地,辽阔的大海。哪怕不能进窥天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到天地大海的尽头去看一看,也算是不枉此生。”

呦呵,改当哲学家了?

房俊最是看不上聿明家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与洒脱,当即便给聿明雷泼冷水。

他冷笑道:“天地大海的尽头?怕是要阁下失望了,您这辈子都打不成这个心愿,因为天空无穷大,大海更没有尽头!”8910

第八百九十一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上)

聿明雷愕然:“怎会没有尽头呢?”

房俊反问:“为什么就一定会有尽头呢?”

“无论世间何物,就算再大,就怎可能没有尽头?”

“那我来问你,若天有尽头,那尽头之外又是何物?若地有穷处,穷处之外又有何物?”

“这个……就没什么东西了吧?”聿明雷瞠目结舌,这个问题他从未思考过。

“没有?那么问题来了,什么也没有也是一种状态,这种状态是不是没有尽头?”

房俊嘴角含笑,得意洋洋。

小样儿,跟哥哥辩论哲学,亦或是宇宙观,你长了几个脑袋?

虐不死你!

聿明雷彻底傻眼……

正如他刚刚所说,若天尽头,那尽头之外是何物?这个“何物”有没有尽头?若是有,“何物”之外的“何物”,有没有尽头?

说来说去,这就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话题。

就如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

房俊对于“虐待”聿明雷也别有成就感,见到这位丰神俊朗智商极高的年青俊彦被自己问得差点噎死,便哈哈大笑着拍着聿明雷的肩膀:“天有没有尽头,我不知道。但是地肯定是没有尽头的,不信,你可以就从此地出发,沿着一个方向呈直线行走,遇山翻山遇水过河,若干年后,你会发现你又回到原点,就站在这里。”

聿明雷一脸懵逼:“这怎么可能?”

房俊笑道:“还是有这么一种可能的。”

聿明雷不愧是“神的侍者”聿明氏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不但智商高,逻辑思维也极其强悍,只是稍一思索,便骇然道:“若是当真如此,岂不是说咱们脚下的大地是个圆球?”

只有在圆球上,才可以沿着一条直线回到原点。

房俊反问:“为什么不可能?天地之间的奥妙无穷无尽,再是如何超出想象的事情都可能存在,若是连这一点质疑一切的精神都没有,何谈进窥无上天道?有的时候,我们的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若是换做旁人听了房俊的话,定然以为这家伙疯了。

可是对于知晓太多世间匪夷所思的自然现象的聿明氏传人来说,是极为认可房俊的话语的。

追求天道,超凡入圣,本就是违逆自然规则的行为,聿明氏最不缺少的就是这种怀疑一切的精神。

不过聿明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岂不是说南辕北辙也是有道理的,只是浪费了一些时间,终究还是会到达目的地?”

“说的没错,所有嘲笑‘南辕北辙’的人,本身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不也不用怀疑,这一次船队南下,那个田运来会前往阿拉伯,既是为了与阿拉伯展开商贸,亦是为了积累经验。等到他返回华亭镇的时候,本侯的最新型号的海船就会竣工下水,届时,田运来将会率领船队,前往探索世界的旅程。他会沿着一个方向不停的向东航行,然后我们就等着,是否有一天他率领的船队会从西方归来……”

聿明雷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如果那田运来一路向东,结果从西方归来,那么久当真可以证明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片土地是在一个圆球之上……

我的天!

聿明雷咽了口口水,一把抓住房俊的手臂,双目放光道:“给某留个位置,某要亲自去!”

房俊大汗,就知道会这样!

聿明氏与其说是追求天道,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却渐渐的演化成一群科学狂人,尤其对于自然科学有着病态一般的迷恋,若是偶尔发现一个问题,定然要将其追根到底弄明白了不可。

房俊也正是依靠这一点,成功的将聿明氏骗上自己的船,成为华亭镇免费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士……

正在想着应不应该答应聿明雷的请求,舱外忽然传来一声叫喊:“侯爷!侯爷!如東縣的渔民奉其县令嘱托前来相告,说是海上发现了鲛鲨群!”

房俊精神一震。

就是这玩意祸害了不少沿海的百姓,今日遇到我,定然要为民除害!

招呼了聿明雷一声:“走,大海之上最多这种鲛鲨,都是凶残成性,饿极了连自己的同类都吃!咱们去斗一斗这些祸害百姓的凶手,也让你看看将来的远航将会面对多大的险恶!”

*****

碧蓝的海面上波浪起伏,海鸟自由自在的翱翔,时而在天空俯冲而下,翅膀贴着水面掠过,尖尖的喙便将浮上水面的鱼儿叼走,美餐一顿。

四艘新式盖伦帆船全体出动,刚刚驶出海湾,就发现一些当地渔民的舢板船争先恐后的拼了民的划桨,往海湾里头钻。

一条小舢板上大抵是祖孙三代,壮士的中年赤着两条精壮的膀子飞快的划桨,年青的娃子掌舵,面孔黝黑的老者则在船上又叫又跳,离的太远,也不知道喊些什么。

等到靠近一些,方才听懂那老者的话语。

“水师的兄弟,快转舵,快转舵,前方有鲛鲨群,太凶险了!”

这是一个好心的老者,唯恐水师不知凶险贸然进入那片海域,就算水师的船大,不虞被鲛鲨掀翻,可鲛鲨群疯狂起来,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总之一句话——前方高能,及时规避……

刘仁愿和席君买正光着膀子在船舷出调教八牛弩,都脱去了铠甲,对付鲛鲨甲胄可没用。闻言,刘仁愿将上身探出船舷,大笑着对老者说道:“吾等即是受了侯爷之命前去击杀鲛鲨,为民除害!咱们侯爷还在船上呢,多谢老丈提醒!”

老者一听侯爷在船上,愈发焦急了。

今早临出海之前,县衙里就有人到屯子里问了,谁家想要贷款购买渔船,速速去县衙报名。由县衙作保,皇家钱庄放贷,而为百姓们争取到这个天赐良机的正是皇家水师的那位驸马侯爷!

这样一个为了老百姓着想的好官,可不能葬身鱼腹了啊!

老者在船上又碰又跳,呼喝着不要往前走的话。

房俊听着外头呼呼呵呵,心里好奇,便走了出来。一问之下明白了是怎回事,趴着船舷一看,那老者居然指使孙子转舵,反而跟着水师的战船追了过来,还在声嘶力竭的大喊。

这是个实诚人!

房俊便命令战船降速,派人放根绳子将老者给顺了上来,

一上船,老者就顾不得喘气:“那位是驸马侯爷?”

房俊笑道:“我就是房俊,感谢老丈提醒,只是……”

老者二话不说,对着房俊跪地磕头:“您是菩萨转世,慈悲心肠,老朽在这里替村子里吃不上饭的人家给您磕头!”说着,梆梆绑就在甲板上磕了三个响头。

一艘船对于一个靠海的人家来说,就是一个活命的机会。他家正是有了这条祖传的破舢板,能在天灾人祸的时候吃上一口饱饭,这才给儿子娶了妻,又养了孙子。

屯子里多少人家三十好几还打着光棍呢!

如東縣这鬼地方不长粮食只长草,想要活命,那就得跟大海要饭吃。可是造船要钱啊,如東縣穷得就连县令都只要一套官袍不带补丁,能够穿出去见人。

现在房俊帮着贷款买船,那可就真真的是如東縣的大救星!

磕几个头,毫不为过!

房俊赶紧将老者扶起来:“老丈,您跟我爹年岁差不多了,这般大礼,莫不是要折我的寿数?”

老者一愣急忙摆手:“那不能,那不能!我们整个县都祈祷侯爷您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房俊哈哈一笑:“行了!咱们是水师,咱们的职责就是保卫海疆,保卫百姓!有海盗来犯,咱们要视死如归与敌血战;有鲛鲨来犯,咱们照样要将之斩杀驱逐,保卫海疆平靖!若是明知有祸害百姓的存在却避不敢战,那还是大唐的水师、还是陛下的亲兵么?”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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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二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下)

四周的兵卒听到房俊的话语,顿时振臂狂呼:“战!”

“战!”

“战!”

房俊豪气干云,“您听听,这就是水师健儿的心声,我们从无畏惧,无论是狡诈的海岛,还是凶悍的鲛鲨!来之能战,战则必胜!”

“必胜!”

“必胜!”

老者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际,消退了几十年的冲动猛地涌了上来,好似又回到那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老朽昔年被前隋征召,跟着来护儿将军东征高句丽,后来又在林士弘帐下打仗,前前后后都是水军,可从来就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水师!既然侯爷豪气冲天,那老朽就陪着侯爷走一遭,只要侯爷别嫌弃老朽年迈,给您添麻烦就行!”

房俊吃了一惊,矮油,这还是位老革?命……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行军打仗更是如此!况且您老这身板儿,可是不小伙子都壮实,本侯求之不得!”

老者大喜,在船舷对着儿孙挥挥手,喊道:“老夫随着侯爷前去击杀鲛鲨,尔等速速回家!”

那儿孙也听话,小舢板乖乖的转舵向着海湾内驶去。

有了老者指路,用不着满大海的去搜索,四艘战船急速航行,向着老者指定的海域前进。

没过片刻,只见海面上一座小山也似的庞然大物浮出水面,紧接着,一道水柱笔直的直冲天际,到了半空才溅落下来,洒落一蓬水雾。

娘咧!

这特么哪里是鲛鲨?

这是鲸鱼啊!

房俊兴奋的大叫:“开过去,开过去,发财了,发财了!”

老者脸都吓白了,赶紧死死的拽住房俊,哭丧着脸说道:“侯爷,那不是鲛鲨,那是比鲛鲨还要凶猛十倍的虎鲸啊!”

房俊挠挠头,看看远处不停跃起落下跃起落下玩得不亦乐乎的鲸鱼,奇道:“虎鲸?屁咧!分明是条蓝鲸好不好?当本侯眼神不好使啊!”

后世水族馆里这玩意多得是,怎么可能是虎鲸?

结果老者迷茫道:“蓝鲸?蓝鲸是个啥,我们都管这种大鱼叫虎鲸,跟老虎一样凶猛,尾巴一掀就能将小船拍碎了,有时候发起狂来,会用嘴巴咬船,有尖利的牙齿,一口下去船就碎了……”

得!

房俊以手抚额,算是明白了,感情这年头的人见到鲸鱼巨大,全都畏惧不已,便将所有的鲸鱼都叫做虎鲸,这跟什么品种的鲸鱼没关系……

若当真是一条虎鲸,房俊或许还会退避三舍,毕竟那玩意性子暴烈,不好收拾。可是蓝鲸长得大性子柔,最是捕猎的好目标啊!

到了嘴边的肉,岂能放过?

房俊指着远处正喷水的鲸鱼:“追上去!”

军令如山,虽然几条战船上的兵卒各个心惊胆颤,却也不敢违抗军令,迅速调整风帆的角度,四艘战船在海面上齐齐的划出一道碗弧的轨迹,向着鲸鱼出没的方向驶去。

老者刚刚还被激得一腔热血沸腾,这时候却是差点尿了,嘴里喋喋不休的劝阻房俊:“侯爷诶,咱不去了成不成?那虎鲸可是海龙王的女婿,是大海里的神仙,什么鱼鳖虾蟹都可着劲儿随着它吃,咱们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招惹得起?您就听老朽的,咱回去好不?这玩意力大无穷,咱们斗不过啊!”

房俊被他缠的没法,一指旁边正兴致盎然观察远处鲸鱼的聿明雷,说道:“肉体凡胎您担心斗不过那鲸鱼,可咱们这里可是有一位半仙呢!您老放心,这位就差最后一步就能白日飞升羽化成仙,眼瞅着就上天了,一条鱼而已,不在话下!”

聿明雷听着房俊胡说八道,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懒得与他计较。

你特么才上天呢……

不过几人也没有嘲笑老者的意思。

在这个受限于科学技术的年代,人们的见识实在是太少,往往很多人一辈子就没离开过自己出生的屯子,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所在地的县城是个什么摸样的大有人在。

没有见识,就会将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和事物用神化来解释,一次来表达自己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距离鲸鱼越来愈近,那条鲸鱼丝毫未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依旧在海水里翻腾不休,时不时的浮上水面,喷起一道高高的水柱。

按照房俊所知,这附近应该由一个巨大的鱼群,这条鲸鱼明显是在捕食。它先将海水搅动,使得鱼群受惊,鱼群便会沿着一个方向逃跑,它就张着大嘴等着傻乎乎的鱼儿自投罗网钻进他的嘴里,然后把喝进嘴里的海水喷出来,鱼儿则咽进肚子……

房俊命人将船舱里十几盘用来拴猫的麻绳全都取出来,绑在三枚八牛弩的弩箭尾部。这种麻绳是采用野生的麻制成,先将成熟的麻从野外收割回来,泡在活水里大约五天左右。然后取出,把麻的皮剥下,茎则丢弃不用,麻的皮就是纤维组织,极其坚韧。然后把一条一条的皮去掉阳水,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然后用这样的麻皮纤维一股一股的搓在一起,就成了麻绳。

战船上所用的麻绳皆是最上等的野麻所制,足足有儿童的手臂粗细,这种麻绳本身就已经非常结实,而在遇水之后,会使得内部组织更加紧密,愈发坚韧。

这一盘大概二十米的麻绳,价值就需要七八百钱,要一个三口之家全体上阵一年才能制成这么一条。

还是那句话,水师就是个烧钱的玩意儿,船上船下,就没有一样东西是便宜的……

距离那鲸鱼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得到它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鲸鱼大抵是吃饱了,也或许是折腾累了,如它刚刚那般搅动海水是非常损耗力气的,此刻正优哉游哉的在海面上漂浮着,不时的将脑袋钻到海水下面鼓泡泡……

这支蓝鲸的体型并不大,长度大概也就十米左右,应当是一支幼崽。这样最好了,幼崽的力量有限,收拾起来也许不会那么困难。如果是一头体型庞大的成年蓝鲸,房俊会果断放弃捕猎计划。

当然,成年的鲸鱼也不会跑到浅海来捕食。

四艘战船呈扇形向它逼近。

刘仁轨手里拿着一柄木锤站在八牛弩后面,单眼瞄着前方露出水面的鲸鱼。

“怎么样,有没有把握射中?”房俊在一旁观看。

老者也熄了劝解的心思,这几位就是胆大包天的,别说是一条鲸鱼,恐怕就是海龙王出来了,也得斗上一斗!

听到房俊的问话,老者插言道:“就算射不中也不关系,这种大鲸其实就是聪明,射它几箭就算不中,它受惊之后轻易绝对不会再出现在这块海域,记性好着呢!”

战船缓缓放慢速度,前方的鲸鱼似乎也发觉了危机的临近,庞大的尾巴在水面拍击一下掀起一阵浪花,就想要潜到海水深处离开。

就在这时,刘仁轨吐气开声,大喝一声:“中!”

手里的木锤猛地砸在八牛弩的机括上。

八牛弩,又称“三弓床弩”,箭矢以坚硬的木头为箭杆,以铁片为翎,世称“一枪三剑箭”,床弩也可发射“踏橛箭”,发射的时候蔚为壮观,箭支有如标枪,近距离发射可以直接钉入到城墙里面,齐射的时候,成排成行的踏橛箭牢牢地钉入城墙,攻城兵士可以藉此攀缘而上。

而盖伦船上的八牛弩箭矢则是房家铁厂特制的箭簇,有着巨大的倒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寒气逼人。

“嘣!”的一声闷响,强劲的弓弦发出的声音震得人心脏都跟着微微一颤,三支箭矢离弦飞出,带着尾部的麻绳飞射向前方不远处的鲸鱼。10

第八百九十三章 鲲之大,一锅炖不下(上)

紧接着,就见到三支箭矢“噗噗噗”不分先后射中鲸鱼的身体。那条蓝鲸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一头就扎进碧蓝的海水里,巨大的尾鳍猛地扑打海面,溅起雪白的泡沫和水花。

一大股鲜红的血液在海面上冒起。

然后三条麻绳飞速的被拖进海水里……

房俊大叫一声:“抓稳了!”

话音未落,麻绳已经到了尽头,由于另一端死死的绑在桅杆的底部,麻绳被鲸鱼拽得笔直,猛地一下将桅杆都拽的咔咔作响!紧接着,战船的船头猛地向下狠狠的沉了一下,然后就被拽的窜了出去。

由静止到时速五十迈,简直就如同乘坐一辆大排量的跑车,很强的推背感令房俊感觉很爽!

其余几个却是被鲸鱼刚刚那一声尖叫吓坏了!

特么的鱼还会叫?

果然是海神啊,成精了都……

老者早就没有了刚才的牛皮哄哄,跪在甲板上死死的抱着桅杆,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的啥,大抵是在向海神忏悔,请饶恕他的罪行……

房俊大叫:“降帆!降帆!”

船速太快,待一会儿可别把帆鼓碎、把桅杆折断了!

其他三艘战船也吓坏了。

只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侯爷的座船就像是被战马拖着的马车一样在蔚蓝的海面上奔驰起来,拿到洁白的尾流在海面上甚是醒目,正东一头西一头的被鲸鱼拖着乱跑。

这若是翻船了,侯爷岂不是得被那条大鱼吃了?

大家赶紧升帆加速,从后头追上去。

房俊立在船头,用一根绳子将自己的腰绑上,另一端拴在桅杆上。鲸鱼吃痛,正在水底不停的来回游动想要摆脱身上的箭矢,可是那巨大的倒刺早已深深的嵌入骨肉,越是发力想要挣脱,那箭矢就越是扎得牢固,海水里大股大股的鲜血冒出来。

房俊一惊,不是说着附近有鲛鲨么?

鲨鱼那玩意对于鲜血最是敏感,会不会闻到血腥味都赶来?

特么的不会辛辛苦苦射中了鲸鱼,却反倒便宜了鲨鱼饱餐一顿吧?

相比于他的狼狈,聿明雷依旧风姿秀挺,傲然背负双手立在船头,海风迎面,白衣飘飘。

真特娘的想给这家伙踹到海里去啊……

房俊觉得跟这位在一起玩的时间长了,自己的自信已经受到太大打击。人帅,学问好,功夫高,气质佳,就连皮肤都比房俊的白……这特么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聿明雷衣袂飘飘的立在船头,似乎觉得逼格还不够,居然开始赋诗。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侯爷,这就是《逍遥游》里的鲲吧?”

虽然没有书中“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那么夸张,但是这条鲸鱼已经打破的聿明雷对于鱼类的认知。前所未有的大,前所未有的强壮,而且还是一条会发出叫声的大鱼……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鲲么?

只是不知这样的一条鱼是如何化作大鹏的。

房俊无语:“只是一条比较大的鱼好吧?不是传说中的鲲,也不可能化作大鹏,而且这玩意跟别的鱼不一样,就像陆地上牛羊虎豹也似,是胎生的,小鲸鱼崽子是要吃奶长大的……”

聿明雷愕然,就连一旁这举着一支标枪搜寻鲸鱼身影的刘仁轨、刘仁愿、薛仁贵三人都愣住了。

天底下还有吃奶的鱼?

侯爷诶,我们读书少,您可别扯了……

聿明雷的思维果然与常人不同,他不是思索鲸鱼到底吃不吃奶,而是疑惑道:“侯爷是从听说此事?某自幼遍读诸子百家,见过不少谈及鲸鱼和鲲的文章,却从未见过有人论及鲸鱼吃奶,而且是胎生这种事情,不知侯爷是听人所说,还是在书上见到?若是再书上见到,可否告知是哪一本书。”

房俊暗道失言,老子是在动物世界上看到的,告诉你了,有什么用?

正想着怎么去打发这个求知欲爆表的帅哥,就见到三大猛将发现了那鲸鱼大抵是浮上水面换气,海面上刚刚浮现它的身影,水柱才喷起一般,三个猛男就猛地将手里的标枪投掷出去。

“嗖嗖嗖”

三支标枪同时准确的刺中鲸鱼的身体,一支甚至运气爆棚的刺中了它的尾鳍!

鲸鱼吃痛,再次发出一声尖叫,潜入水底。

就在后面的三艘战船的目瞪口呆和满心崇拜之中,鲸鱼拖着战船在海面上疯狂的逃窜,那鲸鱼一会潜入大海,想要潜水到海底却被身上的箭矢拖累潜不下去,一会钻出海面,高高的跃起然后整个身体砸在水面上,水花飞溅,声势惊人。

三个猛男就各自站在船舷上,手里持着标枪,只要鲸鱼来到水面换气,就毫不犹豫的出手,标枪极其精准的扎倒鲸鱼的身上。

一次又一次,鲸鱼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标枪。

最后慌不择路也精疲力尽的鲸鱼不知怎地向着海边狂奔,直接冲上了沙滩搁浅,庞大的尾鳍扑腾几下水花,终究流干了血,活生生累死……

*****

海岸上早就站满了听到消息前来围观的百姓,见到鲸鱼气势汹汹的直冲到岸边,吓得尖叫四起纷纷逃窜。等到见着那鲸鱼蹦跶几下死掉,这才一拥而上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这可是海神啊!

传说中的鲲!

如東縣虽然穷,但是读书人到底还是有几个的,《逍遥游》这种书当然是看过的,便挺着胸向一群泥腿子文盲卖弄学识,这鲲如何如何的巨大,化作大鹏如何如何飞得高飞得远,什么水击三千里、扶摇九万里,将百姓唬得一愣一愣……

又说这乃是天地之间的神物,伤了它的性命,那是要遭受天谴的!

气得房俊上前就是两脚,吩咐赶来维持秩序的县衙官吏将其拿下,治罪他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县衙的管理好不尴尬,帮着说好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人家也没说错啥啊?

房俊只得作罢,跟这帮没见识的野人就说不清了……

孙承恩派人给房俊报了讯,原本只是希望房俊能率领水师的战船在海面上逛一圈儿,将那些鲛鲨吓走就可以了,谁知道后来居然来了一条大鱼,还被房俊给杀死了……

孙县令穿着唯一的一件可以见人的官袍,小跑着过来,擦拭着汗水,面有忧色:“侯爷……您杀它干嘛啊?”

房俊气道:“怎地?连你这个朝廷命官也认为这是海神,杀不得?”

孙承恩无奈道:“下官怎会如此迂腐?鱼就是鱼,虽然这鱼跟鲲很像,但到底也不可能是鲲!人家鲲之大不知几万里也,这条鱼才多大?充其量六七丈而已。只是您颇费周折将其斩杀,却是全无用处,不是白挨累么!”

这话说的……和着本侯捕杀了一条鲸鱼,在你眼里全无用处?

你这脑子里都是粑粑?

房俊愕然道:“怎么叫全无用处?这么大的鱼,宰杀切割了之后,在场每一个百姓都能分到一大块鱼肉吧?昨儿你还跟我念叨你们县里的百姓吃不上饭呢,本侯鱼肉都给你送来了,你居然跟我说全无用处?”

孙承恩也愣了,眨巴眨巴眼睛,瞅了瞅小山也似的大鲸鱼,又瞅了瞅一脸不爽的房俊,疑惑道:“这鱼……能吃?”

房俊差点气笑了:“废话!什么鱼不能吃?不能吃的那还叫鱼吗?赶紧的别啰嗦,将你们县里的屠夫都叫来,赶紧的杀鱼分肉!”

先前的那个腐儒又蹦了出来。

“侯爷,万万使不得!此乃神物,乃是海神的化身!谁要是吃了它,那是要遭天谴的!”8910

第八百九十四章 鲲之大,一锅炖不下(下)

房俊真的出离愤怒了!

老百姓都快要饿死了,你特么仗着念了几天书就在这里妖言惑众胡搅蛮缠,是不是你读书人能吃得饱饭,就看不得全天下的百姓都吃上饱饭,好以此来彰显你读书人的地位?

房俊二话不说,回身从身后兵卒的手里夺过一柄横刀,径直趟着浅浅的海水来到鲸鱼身边,挥刀剜下一块鱼肉,回到那腐儒面前,就这么将这块泛白的生鱼肉塞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

所有人都被房俊的举动吓到了……

房俊强忍着恶心将腥味扑鼻的生鱼肉嚼了几下咽了下去,瞪着那腐儒厉声说道:“老子辛辛苦苦冒死捕杀了这条鲸鱼,就是要告诉这里的百姓,大海之上富饶丰盛,只要肯下力气,什么东西都能吃!老子现在就吃了海神的肉,就在这里等着天谴!若是天谴不来,老子今天就把你这老不死点了天灯,那你去祭奠你嘴里的海神!”

那腐儒吓傻了,双腿一软,“噗通”就跪下了,神情呆滞的狡辩说道:“这个……那个……天谴这东西,谁知道它什么时候来?”

房俊狞笑道:“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天谴到底来不来?”

“不是……杀了海神,天谴一定来!”

“什么时候来?”

“老朽不知……”

“我去你的娘!”

房俊忍不住了,一脚将腐儒踹翻在地,雪亮的横刀就搁在他脖子上,瞪着他怒道:“你说天谴会来,又不知何时会来,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妖言惑众!这大海就是上天赐予本地百姓的礼物,海里的鱼虾就是养活百姓的口粮!凭什么百姓就吃不得?你这种读书人,读得心肠都坏掉了!想要以此来彰显你读书人的地位,彰显你的博学么?老子今天就挖出你的心肝,看看是不是全都黑掉了!”

他是真动了怒气!

这年代识字率太低,人们又向往知识,所以读书人天生就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偏偏有些读书人就是要依靠自己比别人懂得多来提升和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明明就是一件小小不言之事,偏生要故弄玄虚,显得自己知道的更多更厉害!

娘咧,你读的四书五经也好,诸子百家也罢,就是教你这么愚弄世人,高人一等的?

都特么把书读到狗脑子里去了!

那腐儒见房俊面色狰狞,手里寒光闪闪的刀子冲着自己的胸膛比划,吓得一翻白眼晕了过去,裆下湿淋淋一片,吓尿了……

孙承恩满头大汗,苦笑不已,赶紧将房俊拦住。

“侯爷息怒!侯爷息怒!此人乃是县中学馆的先生,为人迂腐了一些,但是平素对待县中学子也算尽心尽责。毕竟如東縣贫苦,读书人不多,想要为学馆再找一个先生却是殊为不易……您大人大量,饶了他吧。”

孙承恩的面子不能不给,房俊这才悻悻然放下刀子,转身对着现场的百姓喊道:“这鱼肉谁敢吃?反正刚刚本侯先吃了,就算有天谴,也有本侯挡着!本侯跟你们说,这鲸鱼一身都是宝,鲸鱼肉比牛肉还要鲜美,鲸脂可以制造蜡烛和颜料,鲸皮质地柔软,表面有绒毛,带花纹,适宜用来做大氅,鲸鳍可以做伞面,骨粉是庄稼最好的肥料……”

这还真不是房俊吹嘘,鲸鱼一身都是宝,不然小鬼子为何冒全世界之大不韪,依旧我行我素的捕杀鲸鱼?

经济利益太大了!

其实鲸鱼还有一样好处,鲸油在高温下粘度不变,因此被用来当作某些精密仪器的润滑油。只不过这里的人不可能懂,他也就没说,心里却是琢磨着是不是成立一个捕鲸队,专门猎杀鲸鱼。

别提什么保护频危物种,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面前,一切都是虚妄的。

至于什么环境保护动物保护之类的,在唐朝来说存粹扯淡。

饭都没吃饱呢,谁管他鲸鱼还是老虎豹子灭不灭绝?

仓廪足才能知礼仪,那些人人羡慕的所谓国民素质极高的发达国家,那个不是在掠夺了别人的血汗之后,在丰富的物质基础之上才建立起来的所谓国民素质?

自己依靠掠夺致富,将别人的国家祸害得千疮百孔,然后还能腆着脸反咬一口别人素质低下,心里难道就没点比数?

百姓们别的没听明白,但是那句“比牛肉还鲜美”算是听进去了。唐朝时禁止民间杀牛的,牛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谁敢杀牛,官府就敢要谁的命!哪怕是因病或者意外死亡的耕牛,都要到官府去备案,若是私自处理,等着全家遭殃吧!

所以,牛肉的美味都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

现在居然还有比牛肉鲜美的东西,这对于半饥半饱的百姓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何况这么美味的鱼肉?再者说了,什么天谴不天谴的,人家一个堂堂的帝国侯爵都不怕,咱一个泥腿子老百姓怕个啥?

有一个人站出来,这事儿就算是拦不住了。

所有的老百姓全都一拥而上,等着屠夫赶来之后将这条鲸鱼大卸八块,然后分肉。

孙承恩对于房俊刚刚毫不犹豫的吃下生鱼肉甚是敬佩,拱手笑道:“侯爷亲口取食生鱼肉,以此消除百姓疑惑,如此高风亮节心怀百姓,将来必成一段佳话。素闻侯爷才思敏捷才高八斗,不如赋诗一首,以飨盛事,留待后人追忆,如何?”

房俊赶紧摆手:“这岂不成了自吹自擂?不干!”

旁边刘仁愿凑趣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侯爷领着吾等在大洋之上与巨鱼搏斗,九死一生,只为让百姓能饱食一顿,或许日后更能多一个谋生的手段,毕竟捕杀这么一条大鱼,就足够好几家人一年生活无忧!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谁听了敢不翘起一跟大拇指?”

呦呵,这货还学会拍马溜须了?

房俊斜眼瞅他:“当真要作一首?”

刘仁愿猛点头:“应该的!”

房俊又看向孙承恩:“真的要作?”

孙承恩也是大点其头:“不仅要作,您作成之后,下官会将其刻石摹碑,就立在这片海滩之上,以供后世敬仰!”

“嘿嘿嘿,”房俊阴笑两声:“你若是不刻石摹碑,本侯跟你没完!”

孙承恩是知道房俊的文采斐然的,当即道:“绝无虚言!”

房俊一拍巴掌:“听好了!”

几个人同时一愣,这就有词儿了?

“诗词圣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能够有幸见识到房俊即兴赋诗,只要水准不是太差,那就是妥妥的一件文坛盛事!况且人家房俊写出来的诗词文章,哪里有次品?

众人目光崇拜,翘首以待。

房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鲸鱼:“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众人尽皆愕然。

要您作诗赋词啊老兄,您背诵《逍遥游》干嘛?

然后下一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多糖,一个微辣;来瓶雪花,让我们勇闯天涯!”

……

现场只有远处的海浪声,近处百姓谈论鲸鱼的窃窃私语声……

而房俊身边的几人,各个鸦雀无声。

尼玛……

这什么鬼东西?

“噗……哈哈哈!”

刘仁愿第一个受不了,捧腹狂笑。

薛仁贵和席君买早就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刘仁轨摇头失笑,这位侯爷啊,就是不走寻常路……

孙承恩张大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鸭蛋。

唯有房俊啧啧嘴,有些遗憾。

毕竟这个年代的人不知“来瓶雪花,让我们勇闯天涯”的梗,未免美中不足。

房俊拍拍孙承恩的肩膀,一脸期待:“孙县令,如何?”

孙承恩这才回神,苦笑不得的看着房俊。

这要是刻石摹碑,您是想要成为千秋笑柄还是咋滴?

就算您愿意,我特么也不敢啊……10

第八百九十五章 杀鱼

房俊一首词将在场所有人都给震了,也都被这位侯爷的才华弄懵了……

这算是词,还是诗,亦或是文章?

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孙承恩也笑得直喘气。

房俊很欣赏大伙的反应,戏虐的看着孙承恩:“还敢不敢刻石摹碑?”

孙承恩哈哈大笑:“侯爷你敢,下官就敢!”

房俊也大笑:“本侯不敢!”

开玩笑,这种戏虐之作若是刻石摹碑,岂不是要留下千秋笑柄?

气氛轻松起来,几个人笑谈一阵,县里的屠夫也来个好几个,都是膀大腰圆的壮年,杀猪宰羊都是个中翘楚。可是见到了这条小山一般的鲸鱼,都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几个人拿着解手刀比比划划半天,都是一脸懵逼。

没有骨缝,没有关节,这该从何处下手?

几个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最后心一横,以往都没有这个经验处理过这种大鱼,瞅着都瘆得慌,这玩意可是海里的霸王,以往只是听老人们说起过,可是谁看过?但凡野兽某一方面与寻常有异,比如蛇特别长,比如狐狸多条尾巴,比如鱼特别大……那都代表是有灵性的,都是修炼到了一定程度,若是贸然杀害,可是要遭天谴的!

这时候的人们最信这个,谁敢轻易将这么大的鱼五马分尸了?

房俊还在纳闷,这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干嘛呢?

结果没过一会儿,几个屠夫跑到孙承恩面前“噗通”跪倒。

“县尊,您行行好,放过小的吧!”

“是呀县尊,这么大的鱼一定是有灵的,就算是死了,也得择一个风水宝地掩埋,不能分尸啊!”

“咱家里还有七十的老母,三岁的奶娃,您不能让咱全家死绝啊……”

几个屠夫擦眼抹泪,总之一句话,不敢将鲸鱼大卸八块。

房俊一脸黑线……

他也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迷信,可是动不动就上升到天谴、上升到生命危险这种高度,着实让他无语。老天得是多么闲得没事干,成天就盯着你们这些小老百姓?

但是这几个家伙死活不敢对鲸鱼下手,房俊也是没辙。

四周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有所惊惧,刚刚因为房俊生吃鱼肉带来的感激和震动有些消散。毕竟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万一天谴当真来了,人家侯爷富贵吉祥命数强硬能抵得住,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抵得住?

不过对付这样的小民,孙承恩的经验显然比房俊丰富得多。

孙承恩一张黑脸阴沉似水,瞪着面前几个磕头作揖的屠夫,冷声道:“大胆!违抗本官的命令,妖言惑众,煽动民心,你等是要造反么?来人呐,将这几个疑犯给本官拿下,关入大牢,等本官返回县衙之后升堂审理,定然大刑侍候!”

几个屠夫差点吓尿!

这还跟反贼扯上关系了?

乖乖!

其中一个身躯肥壮的屠夫眼珠子一转,当即愤然说道:“小民一时糊涂,差点被这几个坏蛋蒙骗!县尊代天巡狩,那就是天神下凡一般的人物,听县尊的命令怎会受到天谴呢?”

言罢,这人一跃而起,肥壮的身躯敏捷得不像话,一溜小跑来到鲸鱼身前,也不管头腚上下,挥舞着手里的解手刀就是一顿切割。

鲸鱼皮被锋利的解手刀割破,露出里面厚厚的油脂,再一用力,便切入到里边雪白纤嫩的鱼肉上。他手脚麻利,几下子便切下一块鱼肉。

但凡能将屠夫这个行业干得时间长久的,都是油滑之辈。此刻另几人看到这位毫不犹疑的反水,顿时都反应过来。这位孙县尊可是如東縣的天王老子,他的话不听,往后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几个!

与其害怕不知会不会到来的天谴,还是顾及眼前的刑罚吧……

“你这人怎说话呢?哪个蒙骗与你了,简直胡说八道……那个啥,等等我……”

“啊哈,这种大鱼小民可是前所未见,处理起来可是很考校解骨剔肉的刀法,他们都不行,让小民来!”

最后一个屠夫看着刚刚一个战壕的战友都将他抛弃了,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向着鲸鱼跑去:“误会!误会啊孙县尊……小民这就切鱼肉!”

看着几个格外积极的屠夫,房俊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欺软怕硬的东西,和着老子和颜悦色的就好欺负是吧?欠收拾!”

“哈哈!侯爷您久居朝堂,没跟这些乡里的油滑之辈打过交道,所以不知这些人的脾性。您跟他们摆上笑脸,他们就蹬鼻子上脸,把您气得不行。跟他们来横的,他们反而老老实实,乖乖听话。都是些没读过书的,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签个文书什么的直接画押按手印!跟他们讲理不行,讲法更不行!就得来横的吓唬他们。这些家伙可不是夯货,没念过书,可是鬼着呢!”

孙承恩哈哈大笑。

房俊默然。

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等混迹于市井之间讨生活的油滑小民最是不好对付。你跟他讲道理,他们就胡搅蛮缠,难不成还能当真就砍了脑袋?

也只能来横的,不听话就揍你,别说什么法律不法律,名字都不会写,懂个屁的法?

百姓见到几个屠夫吃硬不吃软,都哈哈大笑,难免取笑几句。

几个屠夫从未见过鲸鱼这种生物,分解骨肉更是无从谈起。一时间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却进展缓慢。知道鱼肉分解了三分之一,方才稍稍找到规律,明白寻常剔骨分肉的解手刀不太适合,便纷纷跟兵卒借来锋锐的横刀,先将鲸鱼的鱼鳍割掉,然后一段一段的分割。

金灿灿的晚霞斜照在海面上,洒下万道金鳞,绚烂美艳,耀目生花。

知道傍晚,鲸鱼还剩下三分之一未曾分割。

房俊命人拾掇柴禾,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炉灶,又取来铁钎子将鲸鱼肉串上,洒上各式调料,命战船上的厨子烤鱼肉。从船舱里捧出几坛子房府佳酿,来了一个烧烤大会。

果真是“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

火焰舔舐着串起的鱼肉,油脂滴落在篝火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一阵阵肉香飘散开来。尚在等候分肉的百姓都站了一天,闻到肉香都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羡慕的看着围着篝火的一众官员嘻嘻呵呵吃肉喝酒。

“天谴”所带来的恐惧早就被饥饿驱赶得不翼而飞。在饥饿面前,所有的顾虑都不值一提,填饱肚子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稍微腌制之后烧烤的鲸鱼肉确实肉质鲜美,比之牛羊肉不差分毫,房俊几人大快朵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颇有一些山林草莽的放荡意味,只差一个大秤分金就可以占山为王了……

房俊甚至把那个腐儒给叫了过来,威逼利诱就差拿刀子逼着他吃鲸鱼肉。起先这老儒宁死不从,被刘仁愿与薛仁贵摁着扒开嘴强行塞进去一嘴鲸鱼肉之后,这老家伙一脸悲愤,咽下了嘴里的鲸鱼肉,厚着脸皮自己又倒了一碗酒……

房俊等人指着老儒哈哈大笑,当真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无论古今中外,读书人都特娘的是这个德性!不仅无耻,脸皮还厚,你笑任你笑,我自吃个饱!

这时,一艘破旧的渔船在海边停驻,父子两个渔夫抛下船锚,先是瞅着海滩上的热闹情景疑惑不解,不过稍后便从船舱里每人扛着一大堆丝丝挠挠的东西,趟着海水走上岸来。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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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六章 侯爷的晚餐

父子两个见到了海滩上已经分解得七七八八的鲸鱼,顿时吓了一跳。显然就是附近村子里的,跟在场的很多百姓都熟悉,稍一询问便知道了原由。

老子顿时兴奋了:“咱爷俩这就回家将海带送回去,马上就回来领鱼肉!”

儿子显然也被房俊这边的烤鱼吸引了,吸了吸鼻子,眼睛铮亮,使劲儿的点头,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跑。今儿渔获很少,这些海带是从渔网里拽下来的,舍不得扔,拿回去喂猪。

路过烧烤摊的时候,尽管父子俩唯恐惊扰的贵人而绕了一个大圈,却还是被房俊给叫了过去。

“你这扛着的是海带?”

“回贵人的话,正是。”

“好东西,都卖给我吧,也省得送回家去还要再赶回来。来人,给这位老哥点钱,把海带留下来吧。”

看着一个兵卒拿了十几枚用钱放在手里,当爹的像是被蛰了一下一般,赶紧又将铜钱塞了回去。

“这使不得,使不得……就是一些破海带而已,贵人若是要,那就送您好了,又不值钱,反正家里的猪饿一顿也没啥。”

这破海带只能拿来喂猪,人是不能吃的。这东西很硬,人吃了之后会涨肚,除非是天灾的年月,实在没得吃,才会在海里捕鱼的时候顺带着捞一些,总比饿死强……

房俊瞪圆了眼睛,惊诧道:“你们拿这个喂猪?”

“昂!”当爹的懵懵的点头。

不喂猪,难道给人吃啊?

房俊无语,当真是守着金山受穷,守着金饭碗讨饭,活该你们挨饿!

“来人,把钱给这位老哥。将这海带拿回船上清洗一下,然后煮熟了,如此这般的整治一番,拿来给本侯吃。”

“诺!”

厨子将钱硬塞给当爹的那位,结果海带跑步回到船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位当爹的面红耳赤,手里捧着钱不知如何是好,讷讷道:“这位贵人……这个,是猪吃的啊!”

猪吃的东西,怎么能拿给贵人吃呢?

房俊瞪眼道:“你们就是一群傻子知道吗?这玩意不仅可以吃,而且非常好吃!只是你们整治的方法不对,要先煮熟了加入一些佐料,不然难以下咽。而且多多食

用海带还可以预防得一种大脖子病!”

刘仁轨本来正在默默的喝酒,闻言浑身一震,惊诧的看向房俊问道;“侯爷此言当真?”

“废话,本侯还能骗你不成?”

古代人普遍缺碘,这是世界各地诸多研究早已确定的事情,缺碘导致甲状腺肿大,甚至导致聋哑。碘对于大脑的发育极其重要,这在后世是一个很普通的常识,尤其是孕妇如果缺碘,不仅能导致很多胎儿流产的现象,严重的时候早产、死产及先天性畸型等均与缺碘有关,当然医疗水平的落后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房俊甚至在想,要不要给李二陛下上一道奏折,让大唐全境强制性的售卖碘盐?在这个全民缺碘的年代,碘盐的强制性施行绝对利大于弊。

说的严重点,是一件能够提升国民体质的举措!

但是问题来了,碘是如何提炼提纯出来的?

又如何跟李二陛下说起?

“皇上,全民缺碘啊,得补。”

“碘是个啥?”

“一种矿物质,对人体极为重要。”

“你咋知道?”

“……”

“真的很重要,提升大唐国民体质,在此一举。”

“那行,拿来给朕看看。”

“……”

这种涉及全体国民的大事,李二陛下怎能任他胡闹?关键是他无法证明碘的摄取对于人体的重要性。微量成分什么的想都别想,就算是实验也不容易。

科技水平太低级了……

倒是可以在他所管辖的盐田产出的食盐当中偷偷摸摸的强制加碘,可是一则加碘必然导致食盐成本的上升,那些承包商未必愿意,再则一旦将此事给捅出去,房俊百口莫辩。

你说你加的是碘,可碘是干嘛的?谁能证明你不是要毒害全大唐的人?

问题还是回到原点,他证明不了碘对于人体的重要……

闷闷的喝酒,房俊发觉其实“众人皆醉我独醒”真的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众生茫茫,有心无力,那种郁闷当真难受。

一个强国的指标是什么?

强大的国防,繁荣的经济,先进的科技,这些都是。当然也包括国民的精神素质以及身体素质……

身边忽然安静下来,房俊诧异抬头,便见到几个人都惊讶的看着刘仁轨。刘仁轨默默低头,手里的酒杯被他捏碎,碎片刺破了手掌,鲜血淋漓而下。

“怎么了这是?”房俊惊问。

刘仁轨依旧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色。

房俊无语,这位夯货居然还有这般多愁善感的一面?问题是何以忽然就这副诡异的样子?

正欲询问,那边厨子已经用一个木盆将拌好的海带拿了过来。用筷子挑了满满的一盘,恭敬的递到房俊面前,谄媚着说道:“侯爷不愧是美食大家,这种海带煮熟之后加以佐料搅拌,实在是人间美味!”

房俊嘴角扯了扯,发现身边的人何时开始都学会溜须拍马了?海带而已,你当是海参啊?还人间美味,让你连续吃一个月,脑袋都让你变成绿色……

他伸手去接,却被刘仁轨劫走。

之间刘仁轨也不说话,只是拿着筷子大口大口的吃海带,一边吃,一边眼泪成行,扑簌簌的低落在盘子里……

所有人都惊诧了!

尤其是成天跟他形影不离的几个伙伴,这位可是一个真正的硬汉,就算拿刀子把脑袋割了,也休想见到他的一丝沮丧和半滴眼泪!

这是怎么了?

默默的吃掉一大盘子拌海带,刘仁轨抹了抹眼泪,有些赧然。

“诸位见笑了,只是想起了吾家中那傻兄弟而已……”

刘仁轨祖籍汴州尉氏,其祖可上溯到汉朝皇族,乃汉章帝刘炟之后。虽然大汉早已消亡,刘氏皇族更是灰飞烟灭,但是刘仁轨这一支在汴州尉氏当地依然算得上是大族,家境优渥。

刘仁轨同胞兄弟二人,自幼感情甚好。其母只是其父的一个小妾,可惜早?,嫡母对两兄弟甚是苛待。是以,虽然出身大族,但是童年生活却伴随着苛待的阴影,兄弟俩相互扶持,感情甚笃。

本来小弟生性活泼,且记忆力超群,很是受到族人的赞誉,认为将来定然是个有出息的。自可惜后来患了大脖子病,嫡母担忧这个出色的庶子将来会成为争夺家业的隐患,便拖延求医诊治的时间。

那时候刘仁轨年岁也不大,经历有限,反抗无效之后也无可奈何。再者说这种大脖子病在乡间患病的几率很高,一般时候并不致命,是以很多人都忽视了。

后来小弟病好,却便成了傻子……

傻了就傻了吧,只要人活得好好的,也算是不用担忧那些世事烦扰。可惜令人悲伤的是,后来有一次在溪水之中嬉戏的时候,小弟溺水身亡……

这一直是刘仁轨心中的无法愈合的痛处。

他既自责于自己的疏忽,又仇恨于家中的冷漠。

这是一生的遗憾与悔恨……

若是早知道这种海带能够治疗大脖子病,自己那聪明伶俐的弟弟何至于变得傻了,又何至于溺死于水中?

遗憾与悔恨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攥住了刘仁轨的心脏,让他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听了沉声诉说,众人默认,皆未想过铁汉一般的刘仁轨,居然还有这般感性脆弱的一面。

房俊默默的喝着酒,打定主意有机会一定要推广加碘盐。

不知道碘如何提取?

那就慢慢的实验,总有一天能提取出来,实在不行就满天下的卖海带……

房俊接过厨子装满的一盘子海带,冲着等着分鱼肉的百姓喊道:“瞅好了,这东西就这么整治一番,就是很好的美味!”

大口大口将一盘子拌海带吃光。

孙承恩感动得热泪盈眶:“侯爷,这可是猪吃的啊……”7410

第八百九十八章 郭孝恪的报复(上)

三日之后,房俊自前往苏州的房家商队当中,抽调出了一批得用的手下来到如東縣设立摊点,开始收购海带并将之推广天下的大业……

如東縣百姓彻底疯了!

祖祖辈辈拿来喂猪的海带居然还有神奇的药效?就连孙思邈老神仙都说这种生长于海中的东西能够预防大脖子病,那就一定错不了!真真是可惜啊,这么多年下来,人都不吃的东西,还有这般用处。

当然,最要的是这玩意居然还能卖钱,一斤一文钱!

不要觉得少,要知道在整个唐朝的中前期,开元通宝的购买力都是非常强悍的。而且海带这玩意多啊,大海里只要有礁石的地方差不多就有,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能捞得上来!

皇家钱庄贷款买船,然后出海捕鱼或者捞海带……

妥妥的发家致富节奏!

老百姓都是感恩的,他们也不傻,这又是贷款又是收购海带,都是这位侯爷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所以当水师拔锚启航的时候,整个海边全都是闻讯赶来百姓,海产土产一筐一篓的往船上送,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只是水师兵卒却全部拒绝。

“水师军纪,不得擅自收取百姓礼物,所以乡亲们请拿回去吧。”

“开什么玩笑,部队不抢老百姓的东西咱们信,可这是咱们自愿给侯爷和兵哥们的,那怎么能一样呢?”

“抱歉,别的部队是别的部队,我们水师军纪严明,不取百姓一针一线!若违军纪,严惩不贷!诸位乡亲,你们的诚意和感谢,在下一定转达给侯爷,但是大家可怜可怜我吧,是真的不能收……”

兵卒都快崩溃了,差一点就跪地哀求。

军纪每天都要背诵一遍,其中就有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情形下都不准收取老百姓的一针一线!

依着侯爷的严厉,谁活腻歪了敢违反军纪?

可人家老百姓是自愿来送慰劳物资的,可以称得上古时候的“箪食壶浆”了,赶是不能赶的,收又不敢收,将几个负责接待百姓的兵卒急得满头大汗……

最后还是没有收下,闻讯赶来的孙承恩将百姓劝止,水师这才顺利启航。

无数的战船在海面上扬起风帆,乘风破浪,一路南下。

战船之上,刘仁轨遥望着岸边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的耐性,疑惑道:“此乃百姓自愿感谢侯爷前来劳军,侯爷拒不接受,是否有些不近人情?”

房俊负手站在舱中,抬头望着挂在舱壁上的海图,摇头说道:“规矩就是规矩,破了一次,就会有一下次。这一次是百姓自发的前来劳军,那么下一次呢?今日能心安理得的收受百姓的物资,明日危难之时,就会毫无顾忌的强行征缴百姓物资。你得记着,咱们水师之所以强大,之所以敢说出傲视天下、纵横七海这样的大话,靠的不是威力无穷的火器,不是驰骋如奔马的战船,而是纪律,铁一样的纪律!军令如山,即便是前方刀山火海,也得义无反顾的冲锋向前,这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没有铁一样的纪律,再强大的部队也不过是一盘散沙,顺风的时候百战百胜,逆境之中,便会分崩离析,兵败如山倒!”

刘仁轨深以为然。

他不是不晓得这样的道理,自古以来,哪一支强横的部队不都是依靠着严明的军纪方能纵横天下?他只是心中认为这么多的百姓如此的热情,即便是收受以此百姓的劳军物资,也当不得大事。

但是听了房俊的话语,他便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对于军纪,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

一旁的刘仁愿忧心忡忡,他关心的是华亭镇那边。

“陛下将大总管的职务交由张亮,那厮与侯爷龌蹉甚深,此际得了上风,定然将华亭镇搅得乌烟瘴气,展开报复。”

说起来,华亭镇是华亭镇,沧海道是沧海道。

但是实际上,区分并不是那么鲜明。

沧海道本身没有领土和地域,就连衙门所在地都在华亭镇的土地上,而华亭镇全部都是房俊的封地,这之间就不好界定区分。若是严格按照规矩来办,既然房俊交卸了沧海道的职务,那么完全可以让沧海道搬出华亭镇,另谋取出。

但是房俊偏偏不这么干……

薛仁贵附和刘仁愿的话:“是啊,侯爷。那张亮睚眦必报,定然处处与侯爷作对。您在华亭镇还好说,那厮不过是跳梁小丑,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现在您身在海上,那张亮岂会善罢甘休?不若向朝廷上奏一本,请朝廷将沧海道迁出华亭镇地界,另择一地作为其驻兵之所,也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现如今的薛仁贵已然不是刚刚加入水师之时的谨小慎微,随着地位的提升以及房俊的日益重用,很是敢于发表自己的观点,哪怕是与房俊意见相左的时候,也毫不讳言。

不得不说,大家的担心其实很有道理。

但房俊自己却另有谋算……

“就让他待在华亭镇吧,沧海道现在还是太弱小,朝廷精力有限,不能将沧海道扩张到所需要的规模。既然如此,总要有人为沧海道做出贡献,不是么?”

*****

十月份的东海秋风乍起,凉风瑟瑟,已然渐有秋寒之意。然则十月份的西域,却是秋日炎炎,虽然晚间气温骤降寒意深重,白天却照样热火鎏金……

正是一年葡萄成熟的季节。

自打高昌国被征服之后,大唐在高昌城东北处筑建新城,作为安西都护府的府治所在,同时亦将西州刺史府安置于此处,俨然成为大唐在西域的政治中心。

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西州道行军总管郭孝恪坐在今年由当地商贾捐资兴建的新刺史府之内,皱着眉毛看着手中的家书。这个时节的西域是一年当中仅次于寒冬的时候,“秋高气爽”不代表了环境舒适,整日里秋阳高照,却连续几个月滴雨未落,气候炎热干燥,令人难以忍受。

人和葡萄一样,若是吊起来挂在通风的地方,三两天便会风干了水分……

郭孝恪今年四十八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一双关刀眉浓重而充满着杀气,长方形的脸膛常年不见笑容,严苛拘谨。健壮的身躯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常服,因为炎热而将下颌处的衣领敞开,威严之中由透着几分剽悍。

半晌,郭孝恪猛地将手中的信纸狠狠的砸在面前的桌上,横眉立目咬牙切齿的大骂:“房俊,欺人太甚!”

堂内的署官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西域最有权势的人物何至于发出这么的大的火气……

而且听到他辱骂房俊,署官们尽皆眼皮一跳。

那位房二郎虽然早已不在西域,但是其流下来的影响力,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无与伦比的实力。

整个西州领地之内,超过八成的葡萄最终要卖给房家商号和由房家掌控的东大唐商号,而几乎所有的羊毛,都由东大唐商号来收购。

可以说,整个西州的经济都掌控的房俊的手里……

这样的一位能人,按说与眼前的这位大都护、刺史,应当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毕竟合则两利,这么庞大的产业谁都不可能自己吞下去,合作才是最好的途径。

当然,暗地里的交易他们这些署官是不知道的,但是其实也没有多么隐晦,看看房家的掌柜与东大唐商号的掌柜时不时的进出刺史府便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这位大都护居然辱骂房俊?

一些心怀鬼胎之辈互视一眼,心思便活泛起来。

第八百九十九章 郭孝恪的报复(下)

郭孝恪怒不可遏!

儿子非但被房俊于军中重责,打得皮开肉烂,甚至驱逐出军队遣返家中!现如今长安城皆是嘲笑他郭家的讥讽下作之语,致使郭家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想他郭孝恪自幼横行乡里,及至后来投奔瓦岗李密、追随李绩叛于高祖李渊,一路功成名就,这许多年来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真真是欺人太甚!

“大总管,不知何故发怒?”

便有关系亲近一些的署官发问。

“房俊此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简直嚣张至极。吾家二郎在其军中,不过是与同僚言语冲突,失口辱及对方家人,便被房俊这厮打了几十军棍之后革除军籍遣返回家,实在是狂妄!”

郭孝恪气愤不已。

虽然理亏,自家孩儿确实犯了错,可他自来就是护短的性子,对于次子郭待封更是溺爱胜过其他几个儿子,现如今不但被房俊重重责打,更革除军籍颜面尽失。有了这个污点,今后哪怕他郭孝恪再是钻营托情,仕途生涯也别想有大的作为。

这简直就是断人前程……

几个署官也不是傻子,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浸淫官场久矣,对其中一些春秋笔法亦是知之甚深。“失口辱及对方家人”看似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是能让一军主官、一路总管的房俊不顾念郭孝恪的同僚之谊亦要狠狠的责罚郭待封,想来定然性质严重。

西域乃是军事重地,即便是文官,也多知兵事。

军中尽是热血兵卒,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青人,若是打斗一场还好说,或许转个身就有言归于好,毕竟都是生死相随的袍泽兄弟。可若是有谁侮辱了对方的家人尤其是母亲妻妾,那绝对严重。即便说不上不死不休,也定然不依不饶。而军纪对于这种侮辱对方家人的惩罚各军都是相当严重,革除军籍也绝不为过。

你郭大总管就算护短,可也得讲理吧?

人家房俊可不是就管着你儿子自己,一军主官,总是要一碗水端平的,不然如何服众?再者说,房俊今年未到二十岁,便已经与你郭孝恪平起平坐,老爹是当朝首辅,岳父是当今陛下,人家凭什么非得给你面子?

不过尽管心中不屑,面上却无人敢表露出来,反而要顺着郭孝恪的话头,骂上房俊两句以表忠心。

“这房俊着实过分!”

“哼,那厮一贯嚣张,当日在这西域之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神机营提督,就敢与侯君集于三军阵前顶牛,何况是现在?”

“不错,现如今这西州商贾,哪个对房俊不都是敢怒不敢言?”

听到这话,郭孝恪倒是微微一愣:“这是为何?”

按说那房俊大量收购西域的葡萄和羊毛,价格也都不低,这样的一个生意伙伴,为何还有商贾敢怒不敢言?

那署官便说道:“大总管有所不知。那房俊在西域收购葡萄,数量很大,在高昌城城外的农庄里建有好几个大酒窖,用以酿造葡萄酒,销往大唐境内各地,今年据说已经开拓了海外商路,即将销往倭国、高句丽、百济、新罗以及南洋等国,利润自然丰厚无比。如此一来,他的收购价格便显得太过低廉,商人逐利,他用很小的成本来收购西域的葡萄,然后一转手便是几十上百倍的利润,本地的商贾焉能心甘?”

郭孝恪关刀眉一挑:“还有这事儿?”

几个署官互视一眼,齐声附和。

虽然都是中原人士,但是先前都是在凉州都督府为官,与西域早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如今入主西域,成为西州刺史府的署官,更是与西域当地的商贾以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

当然,这其中亦有关中的势力……

葡萄酿的利**丰厚,早已令所有人都垂涎欲滴。而此利现在被房俊垄断,早已有诸多势力不满。只是碍于房俊现如今正当红,又有房玄龄和李二陛下这两座大靠山,无人敢轻易掠其锋芒。

若是郭孝恪能够站出来……

“的确如此。那羊毛据说是要编制成布匹,但是织布的机器一直未能研制成功,为此,房俊调集了大批工匠来到西州,夜以继日的研发新式机器,效果却不明朗,投入更是巨大,现在囤积于城外的羊毛早已堆积如山,价值数万贯之多。”

葡萄酿一本万利,谁瞅着都眼红,可是你提羊毛干嘛?

郭孝恪有些不解,眼珠儿转了一转,明白了……

他略作沉吟,手指在桌案上的信纸上下意识的敲击,发出“咚咚”的轻响。良久,心里打定主意,他吩咐道:“却请鞠文斗和赤木海牙过来,本官有要事相商。尔等都退下吧,各司其职,勿要懈怠公务。”

“诺。”

一众署官纷纷退下,堂中只余下郭孝恪的几个心腹。

郭孝恪招招手,将一个心腹叫道面前,上身前倾,对其耳语几句。

那心腹先是一惊,见到郭孝恪郑重其事,方知不是自己听错,更不是大总管开玩笑,便点头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郭孝恪双眼微眯,抿了抿嘴角,面无表情,命令侍女泡了一壶上等的绿茶。轻轻呷了两口,忽然想起这茶叶全都是出自房俊在江南的茶园,虽然都是属下孝敬的,不用自己花钱购买,可是如此一来其不等于变相给房俊送钱?

刚想吩咐下去以后再有人送礼不收茶叶,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西域夏季酷暑难耐,冬季寒冷干燥,若是没有这等润心润肺的茶水,岂不是更加难熬?

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左右为难。

糟心……

鞠文斗和赤木海牙到的时候,就见到郭孝恪正在堂上喝茶,头上满是汗水,衣领完全扯开。

两人互视一眼,皆想起同一件事。

犹记得人家房俊在西域的时候,夏日里窝在葡萄架下,葡萄美酒美人如玉,琉璃杯中盛放着冰块,那是何等的享受,何等的尊荣?

再看看面前这位,官职爵位比之房俊还高呢,生活品质却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这就是差距……

不过即便觉得郭孝恪比不得房俊,但眼下人家才是西域的王,二人赶紧上前施礼,口中说道:“吾等参见大总管,未知大总管召见吾等,有何吩咐?”

郭孝恪放下茶杯,用井水进过的凉帕子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惬意的吁出口气。

鞠文斗与赤木海牙认为郭孝恪大热天喝茶水比不得房俊的冰镇葡萄酒,实则却是没见识了。和热茶固然大汗淋漓,但是由内而外的发一层汗,而后再跑了热水澡,却是格外的舒爽。

郭孝恪抬了抬眼皮,手指随意的点了点一侧的椅子,“二位但请稍坐,本官有事与二位相商。”

鞠文斗瞅瞅赤木海牙,后者摸了摸雪白的胡子,走到椅子上坐下,鞠文斗也坐到他的对面,众星拱月之势簇拥着正座的郭孝恪。

“大总管担忧吩咐,请直言即可,吾等无不遵从。”

鞠文斗当先表态。

现如今西州城里驻兵过万,尽是大唐府兵的精锐,郭孝恪就是西域诸国事实上的王,他的话,谁敢不听?

只是郭孝恪的漫不经心,让两人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心中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

郭孝恪伸手在桌案上的碟子里拈起一块松软的糕点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片刻咽下去,然后喝了一口茶水,这才再次抬起眼睛,看了看面前两位本地豪商大族的领袖人物。

说辞是早已斟酌好了的,是以郭孝恪不用思索,既然压力和气势已经传递出去,相信这两人皆以感受得到,便直接开口说道——

“二位与房俊之合作,至今日为止吧。”

什么西域战略,什么基本国策,郭孝恪完全看不上。

在他看来,大唐府兵早已冠绝天下,区区西域之地,自己手中的万余精兵,足以扫荡西域三十六国!

兵者为王,这才是稳定西域的根本。

经济之道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当得什么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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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章 倒行逆施

“二位与房俊之合作,至今日为止吧!”

鞠文斗与赤木海牙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到此为止?

鞠文斗讶然道:“大总管此言何意?”

郭孝恪漫不经心的瞅了瞅这位肥头大耳的高昌国前大丞相,哼了一声,没好气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听不懂汉话还是怎地?”

鞠文斗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小的自然听得懂。只不过大总管直言着实令人意外,小的斗胆,可否问问原因?”

与房俊的合作,哪一天不都是财源滚滚?

总不能你轻描淡写的一句“到此为止”,就真的到此为止!

郭孝恪怫然不悦,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顿时瞪眼道:“本官的话在这西州地界,难道不好使吗?”

鞠文斗气结。

你是大总管,是西州刺史,可你也不能蛮不讲理啊!

这时候他不合适再说下去了,说多了,就真的成了质疑大唐安西都护的权威,虽然心里就是在质疑这位的脑残……

他瞅了赤木海牙一眼。

赤木海牙便接过话头,笑呵呵说道:“大总管是西州最高长官,代表着大唐的威武,您的话语,吾等岂敢不听?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非但是我们两家,这西域的商贾大多与房俊有着生意往来,尤其是葡萄酿和羊毛的生意,牵涉太广。我们两个不过是大家推举出来的,只是跑腿的劳碌命,怎能替大家做主?大总管想要吾等不在于房俊合作,总要告知原因,也好让吾等与大家有一个交待不是?”

他与鞠文斗不同。

鞠文斗虽然声望显著,但是本身有一个前高昌国大丞相的身份,这相当于“罪犯”,只不过判了个缓刑而已。这种身份若是被郭孝恪随意安插一个罪名,不死都得脱层皮,所以他不能也不敢在郭孝恪面前表现得太过强硬。

赤木海牙乃是畏兀儿族人,家族势力在高昌国这一片非常雄厚。只要郭孝恪不是猪油蒙了心想要西域打乱,就绝对不敢对赤木海牙不客气。

再者说,赤木海牙都七十多岁了,有在郭孝恪面前倚老卖老的资格……

郭孝恪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赤木海牙,也知道这个老头不好对付。畏兀儿人非常抱团,这赤木海牙在族中的威望颇高,若是对他不客气,等同与得罪了整个畏兀儿族。

就算郭孝恪再是自负,这种傻事也绝对不会干……

“非是要尔等放弃葡萄酿的生意,只不过是换一个合作对象而已。”

赤木海牙一愣,试探着问道:“大总管的意思……您想要参与进来?”

“非是本官参与,而是由本官来主导。”

郭孝恪说的信心十足,气魄万千!

房俊凭什么能够整合西域的胡商,将葡萄酿的生意做遍大唐各个州府?还不就是因为当初灭亡高昌国之后,房俊驻留此地,用武力将各家胡商压制!

他房俊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将领便能做到此事,现如今自己统领西域,难道还不如那时候的房俊不成?

房俊有关系将葡萄酿卖到大唐的各个角落,他郭孝恪难道就比房俊差了?况且现如今葡萄酿已经在大唐境内打开销路,商路早已铺设完成,自己接手过来,毋须多费心思,便能得到滚滚财源,岂能放弃这么一个既能报复房俊、又能捞取钱财的机会?

大不了将利益多多分给关中的各大门阀和朝中的盟友,大家伙对于葡萄酿的的利润可是早就眼馋得很了……

鞠文斗和赤木海牙互视一眼,心里哭笑不得。

感情这位只是认为房俊是以武力令大家屈服,所以才不得不跟着房俊一起搞葡萄酿的生意。

这位大总管连其中的关窍都未能搞明白,就急赤白咧的想要扑上来咬一口……

赤木海牙苦笑道:“大总管想必有一件时尚且不知吧?这葡萄酿虽是由吾等和房俊共同经营,但是其中最关键的酿酒环节,却是一直掌握在房俊手中。”

郭孝恪一愣,疑问道:“你们不会酿酒?”

别扯了,难道房俊之前你们西域就没有葡萄酿了?

赤木海牙无奈道:“非是吾等不会,而是品质相差太多。这么说吧,如果说出自房家酒坊的葡萄酿是顶级的酒品,那么以前吾等酿造的葡萄酿,那就是酸涩的渣滓……”

这话真不夸张。

西域的酒商没有祛除葡萄酒中单宁成分的法子,酿出的酒水苦涩难当。以前没有比较,尚且能够饮用,但是在房俊的酒坊酿出全新的葡萄酿之后,西域所有的酒商全都放弃了自家酿造。

没办法,工艺相差太多,品质天差地别。

现在除了房俊的酒坊酿出的葡萄酿,以前的葡萄酿简直难以下咽……

郭孝恪是当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酿酒的秘方?

这个郭孝恪还真就没法子,无论如何,房俊也不可能将这个方子卖给他。

不过郭大总管办事一向简单粗暴,大手一挥说道:“没有房俊的秘方之前,葡萄酿不还是一样的受欢迎?今后将房俊踢出局,葡萄酿就按照以前的方法来酿造,反正没有对比,有什么打紧?想喝,就喝咱们的葡萄酿;不想喝,那就什么也喝不到!有什么问题?”

鞠文斗目瞪口呆。

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

若是世人未曾饮用房俊酿造的葡萄酿也就罢了,可是已经品尝到那种甘冽醇香的滋味,怎么可能忍受之前的苦涩难咽?就算市面上只有苦涩的葡萄酒,也定然有许多顾客宁愿不喝!

如此一来,葡萄酿的销量定然大大减少……

郭孝恪倒是不怕,他本来就插不进手一无所有,得到一文钱也是白来的,可是酒商们不干啊!明明能够财源广进日进斗金,谁特么愿意销量下跌收入锐减?

赤木海牙到底是老狐狸,见到郭孝恪的架势,想必是要一意孤行到底了,劝阻是不行的,便迂回说道:“那羊毛的生意怎么办?”

“羊毛?”

郭孝恪脸上浮现冷笑。

真不知道那房俊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每年十几万贯的钱财都扔在羊毛上面,至今也未有一丁点的产出利润,他到底图个啥?什么以羊毛换粮食,羊吃人人吃羊的……

简直不知所谓!

既然能够被朝廷敕封为西州刺史、安西都护,自然不可能不交代朝廷在西域的战略。而这个战略正是当时房俊所制定,政事堂商议之后确定下来的。

用葡萄酿的利润整合西域各股势力,用羊毛来挤压西域的粮食种植,使得西域的粮食受到大唐的操控,达到在经济、粮食两方面对于西域的控制。

可郭孝恪既不懂、也不管这个!

在他看来,什么经济、什么粮食,有个屁用?

追根究底,还不是得靠着兵卒的横刀弩箭去冲杀却拼命去攻城略地?他麾下万余精兵,足以荡平西域任何一股势力,哪怕突厥人死灰复燃亦有一战之力!

即使如此,还费那些力气干嘛?

正在此时,一个兵卒匆匆入内,禀告道:“启禀大总管,刚刚城外一处农庄失火,火势很大,吾等赶去之时无法挽救……据说,那里乃是华亭侯、驸马房俊的产业。”

“哦?”

郭孝恪故作惊诧:“是房驸马的产业?可曾问明是何处产业,可有人员伤亡?”

鞠文斗和赤木海牙目瞪口呆,只觉得一股凉气由脊椎升起,迅速蔓延全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难不成……你羊毛作坊?

果不其然,那兵卒说道:“是否由人员伤亡,目前还不得而知。只是那处产业,大抵是房驸马的羊毛作坊,期间所储存之羊毛,怕是要焚烧一空……”

鞠文斗和赤木海牙是真的吓到了!

想想先前郭孝恪听到赤木海牙提起羊毛生意之时的神情,两人再无怀疑。

这郭孝恪是要对房俊下手了!

第九百零二章 瀚海迷途【万字求票】

头顶的乌云翻滚凝聚,前一眼还是风平浪静万里碧空,后一眼便已是阴云蔽日天地昏暗。乍起的凉风带动着海浪滔滔而起,风势愈大,海浪愈大,辽阔的海面顷刻间仿佛翻滚的沸水一般开了锅。

大风狠狠的鼓着风帆,庞大的船队借着大风之力速度亦是陡然加快,尖狭的船头破开海面的波水,乘风破浪。

风势越来越大,如此下去定然有战船会被吹散,旗舰的桅杆上传出旗号,命令各船降帆,用锁链连接战船。下锚是没用的,这里是深海,没有那么长的锚绳,铁锚放下去也不能到海底,即便是到了海底,若海底只是一片泥沙,大风照样将船队吹走,铁锚起不到多少效用。连接船只的铁链都足够长,使得船只彼此之间要留出空隙,以免大风吹动船只相互碰撞引起船毁人亡的悲剧。

房俊坐在舵楼里,皱着眉毛看着海面上翻滚的巨浪。

只是过了片刻,豆大的雨点便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的落在海面,海水愈发凶猛澎湃。

天海之间一片苍茫,平素看上去诺大的船队,此际却如同栖落在海面上瑟瑟发抖的一群海鸟,渺小而虚弱。在天地之威面前,人类从来都是卑微的存在……

船帆已然全部降下,尽管如此,船身依旧被海风吹拂海浪簇拥,大幅度的摇晃不已。雨大风大,不时在天际出现的蛇形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震慑着世间一切生灵。

在这样的暴风雨面前,只能祈祷着运气的庇佑,根本无力相抗……

战船如同在簸萁被颠簸摇晃,想要喝杯茶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往往茶水未等进嘴,便被忽如起来的一下子晃得洒了半杯,若是热茶,那可就悲剧了。

幸好房俊根据前世知道的一些航海常识,早已命令所有的战船之上都尽可能减少活动的物件,餐厅里的桌子都是死的,桌腿钉在地上不会因为船舶的摇晃而移动,减少不必要的损伤。碗盘这些易碎且容易伤人的物品更是必须放置在有盖子的木槽中……

摸了摸油滋滋已经擀毡的头发,房俊哀叹一声。

到底是忘记了要剪头发,漫漫远航,动不动就是离开陆地十几二十天,淡水消耗太大往往不敷使用,不可能浪费在洗头洗澡这样的琐事上。就像现在这样一旦遭遇风暴船队迷航,船队不知道要被吹倒哪里,想要回到以往的航线就要费一番功夫。

虽然每一刻钟都会有专门的书吏记录船队的航向、风速等等情况,加上指南针的存在不会迷失方向,但是这场暴风雨一旦持续的时间达到一整晚,等到风停之后想要回到原先航线的时间还是要加倍的,如此一来淡水的使用量就会不足。

若是没有被暴风雨掀翻船只淹死在海里,反而是喝死了,那可就悲催了……

等到风停雨消,到达下一片陆地之前,必须给所有的兵卒统统剪头发。长期不洗头会滋生虱子等寄生虫,会使得船上的卫生状况大大下降,这样不行。

风太大,船晃得太厉害,晚饭也没法做,房俊干脆回到船舱蒙头大睡。

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总是担忧船队不要偏离航线太远,迷迷糊糊之间,已经过了一夜……

船舱外想起敲门声,将房俊惊醒。

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叹了口气,起身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舵楼里已经有刘仁轨在等着,房俊问道:“那些阿拉伯人如何?”

“侯爷放心,都好着呐。”

窗外的天已放晴,暴风雨已然消停了,只是天空还是阴翳一片,见不到半点阳光。

“什么时辰了?”

“回侯爷,已经是辰时了。”

“昨晚可有船只损毁或者失踪?”

这等天威面前,再是如何严密的防范手法都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

刘仁轨拱手道:“侯爷放心,除了有两艘战船的船舷受到轻度损坏之外,没有船只失踪。”

房俊稍稍放心。

都是袍泽兄弟,在大海之上失踪就意味着船只倾覆,哪怕是被吹散了找不到大部队,也很难回到陆地。既然将大家带出来,自然也要好好的带回去,不然房俊的心理过不去。

和刘仁轨一起站到墙壁上的海图前:“可否计算航向偏离了多少?”

昨夜那么强的热带风暴,偏离航向是肯定的。十几级的台风吹着船队在海上一夜能飘出多远?倒霉一些,三五百里是很可能的。

舟船在海里的速度不比陆地的奔马,即便大风满帆,十节的速度也足足可以跑上十几二十个小时,那就是整整一天。

刘仁轨苦笑一下,颓然道:“计算过了,船上的海员根据昨晚的风俗和时间,推算大概偏离了航向四百多里。”

房俊并没有将海里的概念引用过来,大家说的里,跟陆地上一样。

“不仅如此,航向更是偏得离谱。”

刘仁轨用一直木炭削成的细笔在海图上画出一个三角形。

“侯爷请看,这条直线是我们原先的航线,可以穿过琉球海峡直抵林邑,但是现在我们的航向被大风吹的偏向,已经在琉球的东南,若是返回原先的航线,按现在的风俗大抵需要两天的时间,依旧要穿越琉球海峡。可若是我们这样走……”

他指着那条斜斜穿过琉球南面海域的斜线:“若是绕过琉球直接向西,两天之后照样可以抵达原先的航线,这样一来就节约了大概五天的时间。只不过这片海域是从未有人走过的,即便是阿拉伯人的海图上也是一片空白。万一有暗礁的存在,那就实在太过凶险。”

为何航海的先驱被称为伟大?

在这片茫茫而又富饶的大海上,实在是处处都藏匿着凶险。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或许就淹没着距离海面仅仅几米的暗礁,一旦船只触礁,那就只有沉默一途,船毁人亡……

房俊摸着下巴沉吟。

他可不想触礁沉没成为太平洋的一道冤魂。

搜索着上一世的记忆,在琉球到海南岛之间,是否有暗礁浅滩的存在?想了半天,一点印象也没有。现在的船舶吃水很浅,远远比不得后世的万吨巨轮,稍微深一些的暗礁也不会发生触礁这种事。而若是太浅的暗礁,后世南海的争端几乎达到寸土必争的地步,没道理地图之上没有标注。

既然没有什么危险,那么探索一片从未有人踏足的海域,就成了一件很是令人兴奋的事情,很有成就感。

房俊果断决定:“就从琉球的南面直接过去,我们不返航。”

“诺!”

刘仁轨应了一声,反身出去传令。

船队并未在第一时间就出发,而是稍坐整理之后,生火造饭,吃了一顿早饭,养足了精神,这才断开船只之间相互连接的锁链,扬帆起航。

天很阴,风不大,船速也不快。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上的乌云渐渐淡去,一道道明媚的阳光终于透过云层倾洒下来,令人心情一松。蔚蓝的大海没有了昨夜的狂暴凶戾,仿佛又变成了温婉的淑女,浪花泛起朵朵洁白的泡沫,一大群海豚追逐着船队不时欢快的跃出水面,流线形的身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然后一头扎进海水里。刚刚落水,后面又有伙伴跃起,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兵卒们没人祸害海豚。

满海都是鱼虾,随随便便一网下去就能让全船人都吃个饱,又不像鲸鱼鲛鲨那样有价值,何必去祸害这种跟人类很是亲近的小东西?

房俊斜倚在船头,惬意的吹着海风,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然后惊叫声此起彼伏,最终响成一片。

房俊讶然,回头看去,一座被绿色覆盖的海岛陡然出现在前方……

第九百零三章 房俊立碑,先到先得!

旗舰打出旗号,率先向海岛驶去,后面的船队全体跟上,浩浩荡荡冲了过去。从天空俯瞰,百余条战船风帆洁白,在海面上齐齐的划出一个弯弯的弧线,留下一条条洁白的尾迹,蜂涌向这座突兀的出现在海中的岛屿。

长久的飘荡在大海上,对于兵卒的心理是一种极大的磨砺,尤其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原本生活在关中一代的“旱鸭子”,是很难承受这种压抑的。

既然有岛屿,那就不如让兵卒们释放一下,上岛搜寻补充一些淡水也好。只不过岛上情形不明,自然不能贸贸然全部下船登陆,率先乘坐小船登陆的就是“冲锋队”……

房俊也不甘寂寞,亲自率领“冲锋队”登陆。刘仁轨自然不敢拦阻房俊,却也不敢如此放任,赶紧让薛仁贵在后边跟上,随时保护。

“冲锋舟”都是平素捆绑在甲板上的小船,没有帆。可是怀着对于陆地的热情,兵卒们船桨齐飞,数十条“冲锋舟”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陆地。

距离海滩还有很远,兵卒便已经按耐不住纷纷跳下齐腰深的温暖海水里。房俊也如同普通的兵卒一般,自船头一跃而下,双脚踏上海底的细沙,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令他浑身一颤,一股兴奋的情绪随即涌起,大吼一声:“冲啊!”

率先冲向岸边。

其余兵卒被房俊的情绪感染,纷纷怪叫着紧随其后,不时有人因为脚步急促丧失平衡跌倒在海水里,惹起一阵阵爽朗的大笑。

海水被太阳晒得温热,远远看去宛如碧蓝的宝石,近处观察却是清澈见底,带着淡淡的绿色。沙滩洁白而柔软,时不时的散步着奇形怪状的贝壳。

海水温柔的舔舐着沙滩,岛上森林密布,风景优美如画。

终于来到岸上,房俊吩咐道:“先不要疯,四处查探附近的情形,若有异常立即示警,然后搜索淡水。”

陌生的地方就得时刻保持警惕,一刻也不能疏忽大意。

“诺!”

“冲锋队”的兵卒轰然应诺,当即四散开奔向岛上的密林。

薛仁贵寸步不离的跟在房俊身后,放眼四顾,感叹道:“真美啊!这座小岛就好像镶嵌在大海之上的珍珠一般,俨然犹如世外桃源。只是不知有没有人?”

房俊干脆脱掉身上的衣服,就这么光着膀子,将裤腿高高挽起,鞋子也脱下来拎在手中,赤着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笑道:“森林这般茂盛,想来岛上是有淡水的。只不过此地距离琉球太远,森林一点砍伐的迹象都没有,应该不会有人居住,琉球的渔民到不了这么远,此岛又不在海图的航线之内,说不得,吾等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批踏上这片土地的人类。”

这么一说,薛仁贵也兴奋起来。

无论做什么事情,第一次总是有着特别的意义,也总是让人难以忘怀……

两人信步走着,不一会儿就来到森林的边缘。

薛仁贵摸了摸黑褐色的树皮,看了看通直而下滑的树干,以及顶端冠盖的树叶,说道:“这片森林很大,想必其中定有野兽出没。待会儿让兵卒们四下搜索一番,这一连将近月余每日都是鱼虾蟹蚌入腹,身上都带着腥味儿了,要弄点兽肉打打牙祭才行……”

说了半天,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一回头,薛仁贵吓了一跳:“侯爷,咋了?”

房俊看着眼前这棵大树两眼发直。

薛仁贵以为房俊发现了什么毒蛇之类,赶紧四下张望,却是什么也没发现,奇道:“侯爷,您看什么呢?”

侯爷那眼神,就好似见到了绝世美女一般发直……

“卧槽!特么的不会是赤血树吧?”

房俊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哆嗦。

薛仁贵不解:“赤血树是个啥?”

“刀,刀呢?”

薛仁贵赶紧将手里的横刀递了过去。

房俊接过横刀抽刀出鞘,选了一颗细一些的大树,一刀砍在其根部。树皮分裂,露出里边淡红色木质。房俊眼睛都红了,发疯也似的一刀接着一刀要把大树砍倒。

薛仁贵吓了一跳,不知这位侯爷又发什么疯,不过这么砍树倒是第一次见,砍不砍得倒且不说,就算是砍倒了,保不齐这棵大树也能向他们这边倒过来,将两人砸成肉饼……

“那啥……侯爷,末将来吧。”

薛仁贵情商不错,没有直言天底下就没您这么砍树的,给房俊留了一些薄面。可房俊根本顾不上这个,砍了十几刀木屑纷飞,却没砍进去多少,只好将刀子交给薛仁贵:“砍倒它!”

“行咧,您瞧好吧!”

薛仁贵也褪去上衣光着膀子,接过横刀,照着房俊刚才砍出的缺口由上而下斜着砍下去。看似没用多大力气,但是每一刀下去都会有一块木片被削下来,没几下就是一个大大的缺口。在一侧砍了有二十多刀,将整棵树砍去三分之二,然后转到另一侧继续。

树体沉重,重力会向着缺口大的那一边倾斜。

等到薛仁贵一刀将最后的连接处砍断,整棵大树就吱吱咯咯的倒向了无人的一侧,轰然倒地。

房俊急不可耐的俯身上前。

断口处流出淡淡的带着紫色的树液,树心处的木质呈红褐色,木质纹理细密几乎看不出纹路,鼻子凑上去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房俊仰天大笑!

“发财了!发财了!”

薛仁贵一脸懵逼,看着状若疯狂的房俊,不知如何是好。

“侯爷……那啥,这树很值钱?”不然为啥说发财了?

房俊兴奋道:“值钱,不是一般的值钱,关键是有钱你也没得买啊!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赤血树,这木头就是紫檀,而且是紫檀之中的极品,小叶紫檀!”

檀,梵语是布施的意思,在各种硬木中质地最坚、份量最重,香气芬芳永恒,色彩绚丽多变且百毒不侵,万古不朽,又能避邪,故又称圣檀。

古代最早关于“檀”的记载,始见于《诗经·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汉朝以降,即认为紫檀是最名贵的木材之一,多用它作为车舆、乐器、高级家具及其它精巧器物的材料。到了明代,由于皇家及王公贵族的喜爱,明代紫檀木家具,做工似粗,却雕琢有神,神志轩昂。

十檀九空,越大的树就越是空心,所以紫檀少有超过二十公分的大料,这亦是起价值超高的原因之一。而且这种树生长最是缓慢,五年增添一道年轮,要八百年才能成材!等到了清朝后期和民国的时候,早就没有大料的紫檀木材,愈发珍贵。

物以稀为贵啊!

可是眼前呢?

特么整整一大片森林,全都是赤血树!

这可都是钱!

这要是都砍回去,打制成家具之后卖出去,顶得上十座盐田毫不费劲!

“将这座岛给本侯详详细细的标注在海图上,以后这里建起一座小型的码头,驻军守备,以防盗采盗伐。记住了,这就是咱们皇家水师的聚宝盆,谁特么把这里的地点给泄露出去,老子就砍他的脑袋!”

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一个人是吞不下的。

再说房俊从来也没有吃独食的习惯,麾下的兵卒跟着你冲锋陷阵图个啥?还不是升官发财!况且这样的财富必然引起无数人的觊觎,只有将这座岛划为皇家水师的财产,才能阻止那些眼红的人下黑手!

“真主在上,这难道是紫檀?”

一个奇声怪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房俊猛然回头。

居然忘记了船上的这些阿拉伯人!

房俊瞪着两只眼珠子都快鼓出来的盖迪尔,玛德阿拉伯人也喜好紫檀么?

这帮家伙最擅航海,说不得就记住了这地方,以后偷偷摸摸的来盗采盗伐!

房俊眨眨眼,回头对薛仁贵说道,:“立刻,马上,给本侯找块打石头打制成石碑,埋在海边!当年马援铸柱,今日本侯立碑,此地即为大唐之领土!”

而后又对着盖迪尔豪气冲天的说道:“此地自今而始,即为大唐之领土!吾水师之信仰——脚踏之地,即为我土!谁敢盗采盗伐,休怪本侯无情。犯吾大唐者,虽远必诛!”

别管后世如何,是不是会像一些岛屿那样最终也沦落到别人的手里,就算将来丢了这里,也能给那些不成器的子孙留下一个法理上的依据!

老子先跑马圈地,占了再说!.

第九百零四章 娇妻美妾

密云笼罩关中,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飘飘洒洒,洗去了烦躁的酷热,涤净了远山和城墙,山如青黛,城墙巍峨,令人神清气爽悠闲惬意。

一辆陈设精美的四轮马车沿着城南的明德门进入长安城,平稳的驶在京城平整的石板路上。车辙碾过雨水汇聚的涓涓细流,马蹄踏上一汪汪浅显的积水,水滴四溅,如珠似玉。

几个身形彪悍的部曲带着斗笠骑着骏马,护卫在马车前后,一路径直驶入房府。

到了院内,早有侍女丫鬟打着雨伞迎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扶持马车内的美人儿下车。

武媚娘穿着杏色的绣花锦绣长裙,伸出一只雪白如玉的纤手打在侍女的手上,轻轻跳下车来。美人儿身姿挺拔,虽然略显娇小,但有着一双美丽的长腿,身段比例极佳。

白腻的鹅蛋脸,大而明亮的凤眼,挺直的鼻梁,容颜精致无暇,大气而明丽。明眸皓齿,靓丽可人。眼眸流转之间,会给人一种惊艳之感。

那种少女的灵动和少妇的风致糅合,有着倾国倾城的娇媚。

脚上的绣花鞋轻盈的躲过地上一汪浅浅的积水,在侍女的簇拥下,脚步摇曳的进入正堂。

“殿下呢?”

武媚娘眼波明亮,见到秀烟和俏儿齐齐出来迎她,略感以外。平素秀烟都是会在高阳公主身边服侍的,公主殿下小性子多,认生,除了从宫里陪嫁来的秀玉秀烟以及原本房俊的贴身侍女郑秀儿和俏儿之外,等闲不用别的侍女丫鬟侍候。

秀烟白腻的俏脸,如美玉般,晶莹剔透,秀丽难言。递上干净的手帕给武媚娘擦手,杏眼如水,温婉一笑:“刚刚二郎遣人从江南捎来书信,殿下正在书房里细看,却不知为何将我们赶了出来。”

俏儿这两年随着年岁的增加,十五六岁正是花儿绽放一般的岁数,身段儿像是抽条的留芽儿一般纤巧,俏丽的脸蛋儿傻瓜有几朵小小的雀斑,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更显得俏皮秀美。

调皮的浅笑道:“我们出来的时候,还听见殿下再嘟囔二郎只顾自己在外风流快活,不顾家里的娇妻美妾独守空帷,嘻嘻……”

娇俏的少女明眸善睐。

武媚娘佯嗔着深处一根白玉也似的手指点了点了俏儿的额头:“你呀,净瞎说!若是被殿下知道,看看收不收拾你?”

俏儿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尖,一点也不怕。

高阳公主虽然是殿下之尊金枝玉叶,但脾气性格确实直爽大气。若是谁惹了她,当即就是一顿炮仗也似的爆发,不过有口无心,发泄过后是从不记仇的……

武媚娘擦了手,便转身向书房走去。

郎君的书信,她也心里热热的牵挂着啊……

房俊的书房中,秋日里明媚的阳光自玻璃窗户透射而来,洒落在墙边梨花木的书架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各类书籍堆满在书格,经史子集,应有尽有,尽是孤本珍本,寻常文人想要求一本而不得。

右侧则是一张红木书桌,一把木椅。正前往放置着精美的折叠曲式屏风,上面是书圣王羲之的名作《兰亭集序》拓本。

高阳公主正坐在椅子上,一手执笔,另一手低着雪润的下颌,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搧合,凝神静思。阳光斜斜的照在她刀削一样的肩膀,雪白精致的脸颊微微反射出淡淡的荧光。

身上是一件粉色宫装,盘的整整齐齐的秀发上插着一直凤舞九天的金步摇。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丽质天生,秀美无双。

武媚娘眼眸一转,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内,揶揄道:“殿下莫不是诗兴大发,想要雕琢构思一首诗词出来,以慰相思之苦?”

“哎呀!”

高阳公主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纤手一抖,笔尖的墨汁滴落在书案上的宣纸上。

“吓死人哩!你这丫头属猫的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高阳公主微嗔。

武媚娘娇笑着上前,伏在高阳公主的肩头,贴着她巴掌大洁白如玉的脸颊,看着桌上的信纸。

这是房俊临出海之前写下的家书,信中述说了此番被世家门阀群起弹劾所承受的压力,以及出海暂避风头的原因,自然也少不了对于娇妻美妾的相思成灾……

“这是郎君的信啊,可是殿下您拿着笔做什么呢?”

武媚娘不解,信纸上还有刚刚笔尖滴落的一块墨渍呢,在房俊华美秀丽的文字之间甚是突兀。

高阳公主被武媚娘亲昵的动作弄得脸蛋儿有一点痒,不过并未排斥这样的亲密行为,只是咬了咬嘴唇,恨恨的说道:“本宫要送他一个王八,等那登徒子回来的时候给他看!”

送个王八……

武媚娘差点咬到舌头:“殿下您疯了,千万别干傻事啊!”

天呐!

难道是殿下耐不住寂寞,想要红杏出墙?虽然很突兀,但是武媚娘想想大唐皇室那些公主的靡乱情史和放荡作风,就觉得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话说,房二郎南下江南,她和公主殿下已经好久鱼水之欢了。对于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来说,这却是算是很困难的煎熬……

高阳公主微微侧头,眨巴眨巴大眼睛,奇道:“怎么就傻事了?他房二郎再能耐,还管的着本宫不成?”

武媚娘脸儿有些红,洁白的脸蛋儿飞起两朵红霞,又气又急:“真是疯了!不过是时间久了一些,你你你……居然就……就忍不了啦?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干,不然没得回头!郎君什么样的人,能受得住这个?姦夫淫婦统统杀了都有可能……”

高阳公主将头向后仰了仰,水汪汪的眸子迷茫的看着武媚娘,半晌,忽然“噗嗤”一笑,犹如荷花绽放一般清丽无双,愈笑愈大声,直至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依偎在椅子上,捂着肚子喘不过气来。

“咯咯咯……笑死我了,哎呀我不行了……哈哈哈……”

武媚娘一头黑线,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高阳公主柔软的腰肢,气道:“有什么好笑,你敢偷……敢做对不起他的事,会出人命的知道不?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行!”

这丫头可真是,以为自己是公主就能胡来么?

别的驸马或许这种事能忍,房俊能忍?

高阳公主兀自笑得生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出来了,喘息着说道:“哎呀笑死我了……媚娘啊,你想什么呢?本宫只是要在信纸上画一个王八而已,咯咯咯,你想到哪里去了?”

武媚娘以手抚额。

你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么?

武媚娘赌气不理高阳公主,冷着脸站到一边,自顾自的拿起房俊的家信,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品读,感受着字里行间那浓浓的相思情意。

见字如面……

高阳公主笑了好一阵才慢慢止歇,擦了擦眼泪,起身站到武媚娘的身后,伸手从后面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清脆的语音依旧充盈着慢慢的笑意:“傻丫头,本宫怎会干那种不要脸的蠢事?即便是说说都难以启齿。哼哼,你这丫头倒是对你家男人忠心耿耿,老实招来,是不是你家男人临走的时候有吩咐,让你当一个小细作监视本宫?”

武媚娘无奈的翻个白眼:“哪里有?”

想了想,又问:“殿下,您说孤身一人在江南,却为何迟迟不将秀玉和秀儿收入房中?”

高阳公主搂着武媚娘,感受着怀中的温软甜香,哼哼一声,说道:“还能为啥?看不上眼罢了,那家伙心气儿高着呢。你没见他盯着长乐姐姐的目光么?眼珠子简直闪闪发光,恨不得一口将长乐姐姐吞下肚去!”

微微有些吃味。

别看登徒子迟迟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侍女不下手,可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觊觎长乐姐姐的心思,真当本宫看不出来么?

武媚娘欲言又止,话到嘴边,最后只是低叹一声。

对你的姐姐大概只是有觊觎的心思,可是对我的姐姐何尝不是如此呢?而且,大概已经不仅仅只是觊觎的阶段了,只怕早就已经吞下肚去了吧……

第九百零五章 封言道

窗外的秋阳暖暖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个姿容绝美的少女身上,仿佛带着淡淡的光晕,安宁静谧,岁月静好。

高阳公主放开搂着武媚娘纤腰的手臂,转而牵着她的手,轻叹道:“昨日去三姐姐家中,听王驸马说起朝中动向,那些世家门阀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看来是一定要治郎君的罪。这帮家伙真可恶,郎君只是因顾氏谋逆而出兵剿灭,关他们什么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口中的三姐姐,是南平公主,嫁给王珪的长子王敬直。

现如今长安暗流涌动,各大世家门阀全都行动起来,每天都有无数的弹劾奏章送往昆明池那边,全都请皇帝将房俊重重治罪。

高阳公主很是不忿,顾家藏匿前朝帝胄又心怀谋逆豢养死士,自然是死有余辜,跟那些世家门阀有什么关系?非得一个两个被疯狗咬了一般的窜得老高,真是讨厌!

武媚娘却是莞尔一笑。

论起政治天赋,她可以甩出去高阳公主几条街啊……

“殿下不必担忧,那些世家门阀也就是叫唤得厉害,其实谁都知道不会拿二郎怎么样的。”

武媚娘说得笃定。

对于朝局的揣度和人心的摸索,高阳公主也知道自己比起武媚娘来拍马难及,这个丫头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儿,便是那些自诩精英的男儿也多有不及……

便疑惑问道:“何以见得?”

武媚娘反握住高阳公主的纤手,笑道:“您看啊,都弹劾了那么久,陛下是不是一直未曾表态?府里的大人是不是一点愁容都不见?”

歪着头想了想,高阳公主明媚的眼眸亮晶晶的:“确实。”

武媚娘轻笑了一下,俏脸上满是爱慕:“所以啊,郎君行事虽然看似鲁莽不计后果,实则心中有数着呢。顾家谋反的证据确凿,就算下手狠了一些,又有什么错?那些世家门阀心里也清楚拿郎君没辙,只不过如此群情汹汹的活跃,是想向陛下表达自己的担忧,使得陛下心中有所顾忌不要将所有的世家门阀都当作顾家那般想杀就杀而已……”

若是任由顾家灰飞烟灭无动于衷,是不是会让皇帝心中有一种“门阀不过如此,可以任由宰割”的感觉?以后想对世家门阀如何,都不必有所顾忌。

这是世家门阀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高阳公主似懂非懂,她本就对这些龌蹉的勾心斗角无感。

公主殿下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恨了,她会咬牙切齿不屑一顾,爱了,她会情感炽热不顾一切……

*****

雨丝缠绵。

淅淅沥沥的雨滴在屋檐滴落,空气清新凉爽,将关中的酷热驱散一空。

赵国公府的树木花草被雨水洗涤一新,葱绿簇新姹紫嫣红。

书房内的摆设极尽奢华,屏风前陈设着红木大书案,上面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另有缅玉镇纸,邢窑出品的白瓷鸳鸯形砚滴,紫檀棱口镶座湘竹制作的笔筒,精美的童子奉茶造型的小口笔洗,乌木制作的镶有玉带图纹的墨匣,以及笔架、笔屏、印色池、压尺、秘阁等文玩。

富贵奢华之处,不足细述。

字画、古琴、棋枰等置于一侧,透着文雅、闲适,令人身处其中,怡然自得。

赵国公长孙无忌与一名年青文士对坐,茶香漫漫,水雾袅袅。

“晚辈明日即将南下,不知赵国公有何赐教?”

年青文士二十余岁年纪,剑眉星目面容白皙,坐在那里腰背挺直气质淡然,很是俊朗倜傥,即便面对当朝最有权势的赵国公长孙无忌,亦是面带浅笑应对得体,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紧张。

世家子弟的卓然傲骨尽显……

长孙无忌淡淡一笑,亲手为他斟茶,和蔼道:“吾与尔父多年至交,情同手足。尔父驾鹤西游,算是得脱清静,吾又怎能不记挂着你这故人之后?”

言辞亲切,态度亲厚,言语之间不胜唏嘘,仿若照顾自家子侄。

年青文士嘴角微微一扯,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赵国公厚爱,言道此生不忘。”

长孙无忌呵呵笑道:“切莫如此拘谨,你我世交,与自家人无异。只是言道你此次南下赴任沧海道行军长史,老夫怕你一时未能窥得其中玄妙,行差踏错,非但无功反而有错,是以才将你唤来嘱托一二。”

笑容可掬,态度和蔼,一股浓浓的长辈爱护后辈的关切之情。

年青文士却心中哂然……

忽悠谁呢?

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不过长孙无忌现在虽然不管事务,然则地位崇高影响力惊人,在满朝文武当中妥妥的排名前三,年青文士惹不起,也没必要去惹,倒是要看看长孙无忌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世叔厚爱,小侄感激不尽,恭听世叔教诲。”

窗外细雨淅沥,雨滴打在树叶上,滴答作响。

长孙无忌拈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一脸憨厚的笑容:“即使如此,老夫也不隐瞒。此时江南不靖,想必贤侄亦有耳闻,所谓的沧海道更是早已被房俊架空,兵不过千,船不过几十,甚至连一个全权掌握的驻扎之地都没有,尚要借住在房俊的封地之内。兵员操练、船只维护、后勤补给,统统要经由房俊之手,否则便是寸步难行……”

年青文士微微一愣,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封言道,前尚书右仆射封德彝之子,高祖武德八年,封德彝去世,年仅九岁的封言道袭父爵密国公,贞观四年以门荫授左牵牛备身,充任禁宫侍卫。贞观十年,二十岁的封言道授承议郎、行通事舍人,正式踏入仕途。

标准的世家子弟的升迁途径……

而且封言道形容俊美、气质倜傥,很是受到李二陛下的赞赏宠爱。

就在去年,封言道与高祖李渊第十二女淮南长公主李澄霞订亲,授驸马都尉、通事舍人,后又改授尚书司门郎中。

背靠祖荫,封言道一路顺风顺水,前途无量。

不久之前,房俊被夺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务,封言道被敕封为沧海道行军长史之职。年轻气盛,身居高位,出身世家,皇亲贵胄,这样的封言道怎能不满怀壮志,热血沸腾的想要在天下瞩目的江南干出一番事业,奠定自己官场新星的仕途基础?

但是长孙无忌这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令封言道在满满的自信和无边的憧憬当中清醒过来。

果然砸在脑袋上的苹果,大多是烂的……

这样的沧海道,处处受制于房俊,还能有什么作为?

真不知道那张亮到底是怎么搞的,岂不是任凭房俊搓圆揉扁?

长孙无忌自是看出封言道的颓丧,这亦是他想要的效果。

对一个有志于仕途的年青官员来说,现如今的江南的确不是一个做出成绩的好地方……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安抚道:“不过贤侄亦不必颓丧,那房俊虽然在沧海道一手遮天,可你也不是孤身作战。所谓名正则言顺,房俊现在已经被免去沧海道大总管的职务,虽然尚未交接,但已成事实,已然无力掌控,况且张亮又岂是易于之辈?最重要的,是你天下世家门阀都站在你们的身后。”

房俊屠杀顾氏满门,与世家门阀针锋相对,此事早已天下震荡,封言道自然不可能不知。以封言道的出身,自然看得出世家门阀虽然沸沸扬扬喊打喊杀,实际上想要在朝中取得对房俊的处罚其实并不现实。

毕竟顾家谋逆证据确凿,这是大义,谁也不能无视。

那么,世家门阀真正动手的地方,就只能在江南,只能是釜底抽薪……

封言道恭恭敬敬的问道:“世叔何以教我?”

第九百零六章 收房租【求票】

“世叔何以教我?”

听到这句话,长孙无忌开心的笑起来。

与之前的客套疏离以及暗自警惕相比,这时候的封言道才算是真心实意的低头讨教。

只要封言道能够站在他的战线上,那么他对封言道的南下寄予厚望。

封家的底蕴,绝对深厚而不可测……

封德彝其人,的确算得上一个异数。

此人出身于渤海封氏,乃北齐太子太保封隆之之孙,隋朝通州刺史封子绣之子。早年曾为杨素幕僚,后负责督建仁寿宫,升任内史舍人,受到虞世基倚重。江都之变后,又投靠宇文化及,任内史令。宇文化及兵败后,封德彝投降唐朝,逐渐获得唐高祖的信任,官至中书令,封密国公,后来成为当时的秦王李二麾下天策府属官。

而且与太子建成的党羽尽皆相熟……

如果说吕布乃是“三姓家奴”的话,封德彝不差分毫,甚至犹有过之。然而与吕布走一家换一姓最后人人喊打终至惨死于白门楼连个说情人都没有不同,封德彝却是处事圆滑人缘极佳,几乎每一任“领导”都对其大加赞赏信任有加。

可以说满朝文武,都与封德彝渊源深厚。

而封言道本身亦是天资聪慧,很有仕途天赋……

“贤侄切莫慌乱,更毋须颓丧。沧海道形势严峻,被房俊一手掌控处处压制,看似前途渺茫毫无机会,但何尝又不是一种契机?形势谁都心中有数,毫无作为也不会有人诧异,更不会有人指摘,然而若是能于无声处响惊雷,定然能让贤侄一飞冲天,名动天下。”

长孙无忌笑容满满,予以鼓励。

这话没错。

现在的沧海道就像是后娘养的,被房俊压制得死死,张亮这样的百战功勋不也是束手无策任凭欺压?没作为是正常的,可是若能在这种情况之下硬生生杀出一片曙光来,谁敢不赞一声了得?

“江南世家也好,山東士族也罢,更别提咱们关中门阀,都会站在贤侄的背后,全力支持。贤侄尽可以与那房俊周旋,毋须有任何顾忌,但是唯有一点要切记,盐场与市舶司,万万不可轻动!”

封言道满脸振奋:“贤侄晓得!”

开玩笑,他又不是傻子。房俊因何被陛下这般信任维护?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货能捞钱!陛下心心念念都是东征大计,这一点连高句丽人都清清楚楚,封言道怎会不知?可以说谁能为李二陛下筹集钱粮,在这个阶段就必然是大红大紫青云直上!

李二陛下可以无视世家门阀针对房俊的打击,但是这要有一个限度,那就是绝对不能破坏盐场和市舶司!

这可是李二陛下的钱袋子,谁碰了,保准李二陛下跟谁急!

长孙无忌挺直背脊,对封言道拱手,正色道:“想必贤侄亦知道吾长孙家与房俊的恩怨,老夫碍于身份,不好对那厮直接下手,可是心中郁愤却无处发泄。贤侄此行,虽然是为你自己的前途打拼,老夫却也在其中收益。在此,老夫预祝贤侄青云直上官路亨通,若是当真能让房俊损兵折将深受打击,将来老夫亲自为贤侄斟酒!”

封言道连忙起身避开,不肯受这一礼:“小侄定然全力以赴,不负世叔之厚爱!”

明摆着,长孙无忌就是那他封言道当枪使,用他来对付房俊,以泄心头之恨。

可是封言道丝毫不觉被人利用。

人家长孙无忌这是阳谋,招数、话语都在明处,让你清清楚楚的明白我在利用你,却也让你无法拒绝,毕竟对封言道的好处不言而喻。

都说长孙无忌是个“阴人”,可是玩起阳谋来,照样炉火纯青,让人心甘情愿的入毂,被利用了还心情愉快感恩戴德……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华亭镇公署不远处的一处院落内,传来一声声咆哮……

此处乃是沧海道的办公之地,是一处两层小楼和几间厢房组成的院落。原本房俊担任沧海道大总管之时,由于其掌握着皇家水师以及华亭镇的事务,从来不在此地办公,而是将所有的事务都放在镇公署处理。

现如今张亮接掌了大总管一职,与华亭镇、皇家水师自然泾渭分明,不得不将沧海道的衙门设置在此地。也算房俊厚道,事先为沧海道准备了办公之地,否则在华亭镇全境皆是房俊封地的情况下,张亮将不得不面临“无家可归”的窘境……

可张亮却一点都不感激房俊。

他甚至认为房俊之所以给他留出了办公之处,就是要将沧海道继续留在他的视线之中,时时刻刻保持着对于沧海道的掌控和压制。

至于好心什么的,房俊有那玩意么?

而现在,张亮确认自己的猜测一点都没错……

他恼火的瞪着面前的一个书吏,恨不得拔出横刀将其一刀两断!

“你特么是不是找死,居然敢跟本官要房租?”

张亮双目喷火。

堂堂一朝国公、一道总管,居然被人追着缴纳房租,你让张亮情何以堪?

可面前这位书吏不管,对然张亮的暴怒令其有些胆战心惊,却还是口齿清晰的说道:“大总管息怒,非是小的找死,而是咱们华亭镇就是这样的规矩啊!整个华亭镇都是咱们侯爷的封地,所有的房子都是侯爷盖的,直至现在,华亭镇没有一间房屋、一块地皮出售,所有的产业都是侯爷的,包括您住的这座院子……当初沧海道一无所有,侯爷为了分清彼此权责,以大总管的名义跟华亭镇租赁了这个院子,写明了每月租金一千贯。现在您是大总管,租赁契约自然要承担过去……您是明白人,这天底下哪里有租人家的房子不给钱的道理?”

这事儿其实在理。

虽然当初都是房俊说了算,但沧海道是沧海道,华亭镇是华亭镇,不能混为一谈。沧海道没有直属的管辖地域,也就没有办公之地,连个屯兵之处都没有,既然落脚在华亭镇的地界上,向华亭镇缴纳房租是理所应当。

甚至人家房俊没有跟沧海道要战船的停住费用,都以及够得上高风亮节了……

可问题是这么肤浅的么?

当然不是!

当初房俊跟李二陛下要得这个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务,拍着胸脯夸下海口,不用朝廷出一分钱,他就能将沧海道拉起来,等到东征之时定然冲锋在前,为李二陛下冲锋陷阵!

所以,与天下所有的州府行军道都不同的是,沧海道没有朝廷的拨款,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力更生。

那么问题来了,当初房俊即是大总管,华亭镇又是他的封地,所谓的“房租”不过是个形式,左手转到右手而已。可现在张亮继任为大总管,那就必须真金白银的拿出钱来。

可是你看过连官署的房子都要缴纳房租的衙门么?!

张亮不是拿不出这个钱,哪怕沧海道一分钱的财政拨款都没有,他自掏腰包也不是不行。但他丢不起这个人!

辛辛苦苦谋求了沧海道大总管的职务,结果却连官署的房子都要缴房租?

他张亮的脸面往哪儿搁!

张亮一张脸黑似锅底,眼神冒火的瞪着面前的书吏:“你跟本官说不上话,想收房租,让你家侯爷亲自来跟本官说!”

房俊这个王八蛋,真特么不是个东西!

他差这点钱么?

就是为了恶心人……

那书吏倒也不苦苦相逼,闻言道:“那行,可是小的职责在身,要不您看看给签个字画个押?”

张亮再也忍耐不住,戟指怒道:“再敢聒噪,信不信老子一刀剁了你?”

开什么玩笑,堂堂一朝国公,因为房租给人写欠条?

简直岂有此理!

张亮也是冲锋陷阵尸山血海里打过滚的,这一下怒发冲冠,气势骇人,那书吏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跑了……

张亮兀自恼怒,一回身,“砰”的一脚将一把椅子踹飞出去。

吃饭要钱、喝水要钱、住房子要钱……

特么的房俊你也太过分了!

第九百零七章 檀香岛

无名海岛上欢呼雷动,士气爆棚!

再是没见识的人,也知道紫檀木值钱,而但凡读过书的人,更清楚这种稀有木料的珍贵和价值,市面上向来都有“寸檀寸金”的说法,贵族门阀对于这种珍贵木料可谓趋之若鹜,将之视为地位与身份的象征。

可是现在,整整一座岛,整整一片森林,全都是成材的紫檀木!

这得值多少钱?

水师里负责维修船舶的工匠本身就是最优秀的木匠,看着被房俊和薛仁贵放倒的赤血树连嘴皮子都哆嗦了,尤其是那些胡乱砍下来的树枝,更是痛心疾首。

“这可都是钱啊!怎能就这么胡乱砍下来丢弃?糟蹋好东西啊!侯爷,紫檀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很难成材,生长缓慢,一棵紫檀木要几百年才能成材,而且有‘十檀九空’的说法,成年的紫檀愈发难得。所以别小看这些树枝末梢,照样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随随便便打磨出来一些佛珠筷子小摆件什么的,都能卖个大价钱!”

随随便便被砍伐下来丢弃得乱七八糟的树枝末梢,让木匠们觉得侯爷这绝对算是“暴殄天物”,只有土老帽才会干这种暴发户的事情!

房俊现在没心思管这个,先是吩咐了赶紧立个石碑先把名分大义先给占了,然后对行军書记说道:“在航海日志里给本侯详细的记载这座海岛的发现经过,言明此岛乃是无主之地,吾等水师官兵是第一批踏上此岛的部队,并且树碑立传。记住,无主之地,先占先得,从今而后,这就是大唐的领土!”

他想起釣魚島的前车之鉴,这个岛屿不一定能始终都在大唐的统治之下,或许也有一天会被别人抢去。但是将法理上的手续准备齐全,别国就算抢去,那也是侵略,想要向小鬼子那样假模假式的“打官司”、论证据,门儿都没有!

若是重活一次,自己还会留下这样愚蠢的破绽,给子孙后代留下麻烦,那才真真是白活了……

書記官呼吸有些急促,这特么一不小心就开疆拓土了?虽然这座岛小了点儿,但是岛上这么多的紫檀木,妥妥的一座发财岛,往后肯定名闻天下!

“侯爷,卑职马上就写,可是此岛无名,是否应当取个名字,一则便于书写记载,树碑立传也得有个名字,二则彰显主权,从此便是咱大唐国土!您是侯爷,是最高长官,这个名字只能您来取。”

道理是真的不错,不过周围的兵卒尽皆对这位平素不苟言笑的書記官报以鄙视的眼神。

瞅你平素一本正经的,原来拍马溜须的本事也这么溜……

为此岛命名,房俊的名字将会随着岛名彪炳史册,万世流传,后世只要提到此岛,便会想起大唐贞观十四年华亭侯房俊率领水师兵卒踏上此岛,将此岛划为大唐领土之内,这是何等的荣誉?

这比直接送钱送美女的效果可高得多!

命名这种事是一定要的,不过房俊没打算将这个荣誉独自揽下:“稍后咱们来一个公投,由校尉以上的军官各自取一个名字,全体兵卒有一个算一个投票决定,得票最多的那个即为岛名!”

所有的兵卒欢声雷动,激动不已!

对于绝大多数的兵卒来说,能够为一座海盗命名,哪怕只是参与其中也绝对是这辈子都难以抹灭的回忆和荣耀!

而房俊的这个提议对于提升兵卒的集体荣誉感更是大有裨益。若不是水师兵卒数量太多,他都想将所有人的名字都直接刻在石碑上…

继而,房俊看着小侯赛因和盖迪尔等阿拉伯人,冷着脸威胁道:“记住了,此地乃是大唐国土,尔等休要心怀觊觎之心,否则就是同大唐宣战!还是那句话,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阿拉伯人虽然眼红岛上的紫檀木,就算哈希姆家族再有钱,也不能无视这样一笔庞大的财富。但是与大唐掌握的震天雷相比,孰轻孰重他们也分得清,毕竟再多的财富也不可能换取战争的胜利……

盖迪尔给小侯赛因翻译了,小侯赛因这个时候倒是没有犯中二病,很痛快的表示:“完全拥护房俊的决定,承认此岛乃是大唐的国土,并且愿意作为见证人,予以佐证。”

房俊很满意阿拉伯人的知情识趣。

接下来,兴奋不已的水师兵卒便召开了一次会议,商讨此岛命名的问题。

不过这也这是一个过程而已,大多数人都认为房俊其实就是在胡闹。您是长官,叫什么名字还不就是您说了算?

最后的结果自然也是以房俊的提议为准——檀香岛。

其实房俊是想恶趣味的直接去一个“檀香山”的,又或者“通吃岛”也行……

名字确定,水师分出了十几条在风暴中不同程度破损的战舰负责砍伐、运输紫檀木,并且回到华亭镇之后招募石匠,前来檀香岛雕刻石碑。

其余的战船稍作休整之后,继续出发踏上茫茫大海,前往林邑。

战船上,闲极无聊的房俊命工匠拿出几根先前随意砍伐的赤血树树枝,打磨成一个个小木块,做成了一副麻将。这种“国粹”先前房俊在礼部的时候已经“发明”出来,很快就风靡关中,深受欢迎。

大海之上航行是非常单调苦闷的,整天对着茫茫大海对于人的精神是一种残酷的磨砺,神经脆弱一些的人都有可能被憋得发疯……

房俊将小侯赛因和盖迪尔都拉到他的旗舰上,传授这种“国粹”的玩法。

“国粹”之所以能被称之为“国粹”,就在于它老少咸宜的魅力,无人可以抵抗,尤其是在寂寞的大海之上。于是,水师旗舰之上便整天整天的响起稀里哗啦的麻将声……

半月之后,船队抵达儋州以东海域。

儋州,即为后世的海南島。

又十日之后,船队已经遥遥望见大海西面的大陆。

*****

此时的南越,北部在大唐交州总管府的管辖之内,南部则是林邑国。

船队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南,期间靠岸抓了十几个当地的渔民充当向导,然后房俊又根据自己的记忆在海图上划了一片区域,仔细搜寻。

终于在七八天后,找到了一处天然的良港。

即为后世的岘港……

船队驶入港内,稍作休整,然后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此处构建一些简易的设施,以供船队的修整补给,另一部分则由田运来及两名水师军官率领,继续南下由马六甲进入印度洋,一路前往阿拉伯麦地那……

“不要急,别管那些阿拉伯人如何催促,记住你这次的任务最主要的并不是通商,而是锻炼出一支能够适应远洋航海的船队。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学,要向阿拉伯人多多请教,论起船只的先进技术,他们不如我们,可论起远洋航行的经验,我们不如他们,不要抹不开面子,要虚心请教,学到身上方是艺!”

临行前,田运来听着房俊不厌其烦的叮嘱和教诲,心内感动。

“侯爷放心,小的知道侯爷的志向,定然走一路学一路,以后成为侯爷的爪牙,为侯爷探索这片茫茫的大海,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田运来表忠心,却被房俊一巴掌扇到后脑勺。

“什么叫爪牙?老子是大魔王啊!努力吧,未来的史书之上,定然有你的一席之地!记住了,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人是最重要的,无论遭遇什么情况,把这些兵卒和船员务必给本侯活着都带回来!”

“诺!”

田运来大声应是,满腔豪情壮志!

半年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卒,谁能想到现在却成为一支船队的总管,将踏上汉人从未到达过的远方?

第九百零八章 岘港

田运来满腔豪情,自己,必将青史留名!

也定然不负侯爷之重托!

他清楚的知道房俊的野心在哪里,侯爷已经当着他的面不知多少次的勾画着由大唐出海一路向东的那条航线,那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洋!

但是侯爷也说了,那里有着无数的凶险,踏足那里,便是九死一生。可是在凶险的背后,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前所未见的土地。

那里,有汉人一千年的国运……

国运?!

田运来就算是做梦的时候,都从来未曾梦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国运”这两个字扯上关系。一千年的国运,将会掌握在自己手上?

那便是死在那片浩瀚的大洋里,又有何妨?

我田运来,是为了汉人的前年国运而将生死置于度外,用侯爷的话来说,无论成败,都将是这个民族的英雄……

田运来毅然登船,开始他这一趟为了将来横渡大洋做准备的远航。

房俊站在岸边,凝视着远方洁白的船帆渐渐消失在天海之间,心底亦有豪情万丈!

只要将来能够到达美洲,只要能有玉米、地瓜这些高产粮食,只要能够获得占城稻,那么汉人的人口将会迎来一个超级爆发,汉人的国度将会成为让全世界称目结舌的超级大国!

别说什么五胡亂華、别说什么蒙人南下、别说什么八旗入关,汉民族每一次近乎于灭种的灾难,都有着独特的历史背景,绝非史书上那寥寥的几笔……

貪官任何时代都有,天灾从来都不会断,这不是一个个王朝覆灭的终极理由。

中华民族被儒家的思想束缚在那块土地上太久太久,久到早已忘了锐意进取,忘了开疆拓土,只知道守着脚下那一亩三分地过着必思进取的小日子,统治阶级将所有的聪明才智全都用来对付自己的子民,却不去想如何应对来自异族的威胁……

“宁与友邦,不予家奴”其实并不单单只是大清的昏聩,任何一个朝代的统治者都有这种固执的思想,“攘外必先安内”,对内疯狂的压榨民众,对外则只守不攻,安于现状。

至于什么农耕民族先天的比较与游牧民族的弱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诚然,这样的弱势的确事实上存在,但是每一任统治者都是欣喜与游牧民族的衰落,然后在国内歌舞升平穷奢极欲,这难道不是事实?

必须得将这种思维扭转,让大唐的精英阶层抬起头,睁开眼,去看看这个繁华的世界有太多的东西值得他们去争,去抢,他们脚下那搂着护着的一亩三分地其实太微不足道,外面的天地很宽,人很傻,钱也很多……

必须将这种贪婪的慾望欲望释放出来,将血红的眼珠子盯向这广阔的世界,不要面对异族外邦的时候嘴上挂着仁义道德以和为贵,背地里恨不得将自己同胞的骨髓都给榨干!

有能耐,你特么出去争、出去抢,整个大唐给你做后盾,而不是一门心思的窝里斗!

别扯什么礼仪之邦,也别扯什么和平相处,只有弱者才会用这种道德层面的理由去标榜自己、去指摘敌人,当国家足够强大的时候,不需要和平!

*****

对于港湾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一支庞大的船队,林邑居民的表现很有意思。

最开始的时候是惊慌失措,可以看得到港湾里仅有的几条渔船疯了也似的的拼命摇橹向岸边逃窜,然后奔上岸呼朋引伴就要逃亡。

不跑不行啊,这支船队实在是太庞大了,瞅瞅那遮天蔽日的船帆和林立的桅杆,太吓人了!

可是等到有人认出这是汉人的船队,恐慌就消失了。

那些先前狼狈逃窜的渔船纷纷在此下海,就这么摇着橹划着桨大摇大摆的下海捕鱼,经过水师战船的时候还会打着招呼,说的居然是汉话!

更有甚者,跑回家去拿来大大小小的竹制筐筐篓篓,摇着小船向兵卒兜售……

这哪里是进入别的国家?

简直和回家没有什么分别了!

房俊问身边的刘仁轨:“不是说自打林邑立国之后,跟汉人打打杀杀几百年了么?怎么瞅着不像啊!”

刘仁轨挠挠头,他也一头雾水。

便将抓来的向导当中揪出一个看上去聪明伶俐的,问之。

那林邑人也没怎么害怕,笑道:“这有何奇怪?打仗是国王的事情,与吾等小民何干。前隋的时候汉人大军直接开到僧伽补罗,国王范梵志吓得连夜逃跑,后来遣使给大隋皇帝上贡送钱赔礼道歉,大军才撤回北边的交州。现在的国王范头黎是范梵志的儿子,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使向大隋进贡,结果大隋亡了,变成了大唐……咱们林邑人学汉字,说汉话,跟汉人其实没什么区别,就算两国打仗,打来打去的也很少会祸害老百姓。而且咱们林邑只会种地,不会经商,来这里经商的全都是汉人,就在据此往北五十里的僧伽补罗,被你们汉人称为大占海口,也有叫林邑浦的,您去瞧瞧,海湾里的商船一大半都是汉人。汉人做买卖最是讲道理,价高价低都是当面谈妥之后便再无遍数,吃亏占便宜大家都认可,从来也不强买强卖仗势欺人,可是那些胡商就不行了,占了便宜还想占,吃了亏就更是耍赖放浑不认账,最是讨厌!”

呦呵!房俊长见识了,原来这个时候的林邑跟中原的汉人王朝是这样一种关系,比后世那个大米白面供养出来的白眼狼简直天壤之别。

此人说话条理清晰,口齿分明,很是不一般。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人姓阮,叫做阮向汉,很有附属国气息的一个名字……

阮家世代经商,家族庞大,在林邑很有名气。只不过这个阮向汉只是家中庶子,平素不受待见,也掌管不到家族的核心产业,只能读书识字帮衬一些不重要的事务。

“很好。”

房俊对这个人很满意,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回去帮本侯联络当地的商贾,就说本侯乃是奉了大唐皇帝之命前来林邑购买粮食,有多少要多少,一律按照市价,现钱支付!”

阮向汉一听就兴奋了,林邑啥都没有,就是粮食多!稻田里的稻子一年三熟,堆在仓里吃不掉都发霉了,每年都得清理一下仓低以免烂掉。

“若是唐钱支付,小的保证粮食价格低于市价一成!”

开元通宝成色足、做工好,最是受欢迎,比之林邑本地发行的钱币都要受到商贾和百姓的欢迎。就算是低于市价一成,若是按照唐钱和本地钱币的价值来比较,依旧高得多!

房俊大喜.

他想到了唐钱在这个时候对于周边国家的影响力,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受欢迎!经济侵略,比之领土侵略丝毫不差!只要能够控制一国的经济,就等于变相的控制了这个国家。美帝为何满世界的要求美元作为结算货币?

就是要通过美元来掌控各国的经济。

只要美元能够成为全世界的结算货币,就能轻松的通过各种金融手段榨取全世界的财富,换言之,等同于全世界都在为美帝打工。他们创造出来的财富,会被“剪羊毛”一样轻轻松松的攫取。

八十年代的“广场协议”便是最好的案例,一举将经济飞速发展的鬼子摁进深渊里,十几二十年积累的财富强行掳走,致使鬼子几十年缓不过劲儿来……

所以美帝不需要发展什么经济,他只要研发武器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就行了。

没钱了就可以出去抢,抢鬼子,抢中东,抢石油……

这对于房俊的“金融战争”理念是一个绝好的形势,当然,真正的金融他绝对是个门外汉,还需要潜下心来好生琢磨。

水师靠在岸边,所需食物器具自有当地百姓拿来交易,倒也是方便的很。

第二天的傍晚,阮向汉没回来,倒是来了一个绝对出乎房俊预料的人……

第九百零九章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十月份的林邑已然酷热,即便是晚霞落幕依旧湿热苦闷,徐徐的晚风带来的不是凉爽舒适,而是黏稠压抑,似乎随手抓一把空气都能攥出水来……

房俊洗了个热水澡,热茶是不能喝了,命随从用硝石制了冰块,将葡萄酿放在其中镇了一会儿,便有兵卒前来禀报,林邑国王的世子求见。

房俊听得一愣,林邑国王的世子?消息还真够快的,水师这才刚刚到地方便追上来。不过想到林邑国的都城僧伽补罗即汉人口中的占城便在岘港之北三五十里之处,也便释然。

若是放在大唐,一支莫名其妙的部队忽然到了长安三十里的地方,李二陛下估计炸毛了……

岘港之北有海港大占海口,大占海口向西便是占城,这三个地方相当于一个等边三角形,相距各三十里左右。

到了人家的地头,怎么可能不见人家的世子?

“来了多少人马?”房俊问道。

这若是放在大唐,面对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定然要全军压上,要么统统歼灭,要么收编俘虏……林邑国不可能那么强势,想必对方也知道来的是大唐的水师,必定不敢造次。

可这里到底是人家的地盘,小心一切总是要的。

“只有十几名随从,方圆二十里之内并无军队的踪迹。”

水师当中由席君买调教的斥候是绝对可以信赖的,房俊稍稍放心,便让人将这个林邑国的世子请来,他自己则安坐不动,天朝上国的谱是一定要摆一摆的。若是亲自出迎,说不定人家感受到的不是尊重,而是这个官员没霸气……

想要房俊出迎,必须的事林邑国王亲至才行。

没到片刻,便有一个身材瘦小浓眉大眼的中年来到船上,大步进入船舱。

此人四十上下年纪,身材瘦小,目测不过一米六,头发卷曲,面色黝黑,一双眼目却是明亮灵动,精光四射。身上一袭深色的常服,有些褶皱狼狈,款式却是与大唐习俗完全相似。

“林邑国世子范镇龙,见过侯爵阁下。”

这位一出口,房俊便知道那个阮向汉定然与这位世子有过接触,否则不可能这么快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房俊并不在意,那阮向汉毕竟是林邑的国民,向国王禀告是应当应分,只要他能将房俊交待的事情做好,这些都无所谓。

房俊这才站起身,笑呵呵的抱拳施礼:“此来林邑有些唐突,本应先去占城拜访国王陛下,只是远航疲惫,待修整几日之后再行觐见,却不曾想世子居然亲自前来,本侯受宠若惊啊。”

客气话都会说,他根本就没有去见林邑国王的打算。此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稻种,顺带收购一些粮食,皆是他自己的私人行为,又非是两国正常的邦交,见那个国王干什么?

不过人家的世子上门,自然要给点面子。

范镇龙微微一愣,说道:“侯爵阁下难不成不是受到交州总管府的指派,前来救援林邑?”

房俊比他还愣:“此言何意?”

范镇龙一看房俊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怕是误会了。

可是你这上百艘的战船气势汹汹的跑到林邑来干嘛?

心中藏了疑问,范镇龙微微踌躇,组织着话语。

房俊便虚引一下:“来来来,范兄请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范镇龙躬身致谢,在房俊的下首坐了。

房俊将盆子里被冰块满起来的酒瓶子扒拉出来,打开盖子,在高脚杯里给范镇龙慢慢的斟上一杯:“范兄尝尝,此乃西域葡萄佳酿,冰镇之后,最是消暑解渴。”

让了一下,却发觉范镇龙没动静,房俊诧异抬头,见到范镇龙的眼睛都直了……

范镇龙是真的傻眼了!

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玻璃高脚杯,如此的奢华优美,还有那圆滚滚的玻璃酒瓶子,这是怎么做出来的?林邑人不擅经商,但是来自各国的商贾却是不少,这等近年在大唐兴起的玻璃制品甚是受到贵族的欢迎,范镇龙亦曾有过几套碗碟,视若珍宝。

这种玻璃制品剔透明亮有若水晶,但是有一个缺点,品质极其脆弱,稍有不慎便会破裂。这样脆硬的东西,是如何制成如此优美的造型?

简直巧夺天工!

然而这毕竟是奢侈品,想来必是有什么秘法,方能如此,虽然新奇,却也可以接受。

但是那盆子里哗啦啦一块块的泛着淡淡冷气的晶莹剔透的东西,却实在是范镇龙理解不能,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冰块?

范镇龙没离开过林邑的国土,也从来未曾见过真正的冰是上门样子,只是在汉人传来的史书典籍当中略窥一二,在脑海当中想象过这种神奇的东西。

他知道水要在很冷的天气下才会凝结成冰,然而林邑常年湿热,稻谷一年三熟,从未下雪,更不会结冰!

这冰块儿是哪里来的?

房俊看着范镇龙的神情,便知道这小子大抵是被冰块给镇住了,倒也不能怨他见识浅薄,毕竟当年西域的那些爷们儿不也是一样被夏天的冰块震惊得不要不要的?

他将盆子端到二人面前的桌上,笑道:“可以尝尝,都是用干净的井水冻的。”

说着,自己先捏起一块,放到高脚杯中,斟满葡萄酒,微微晃了晃,冰块撞击玻璃杯发出“当啷啷”的声响,然后浅浅的抿了一口。

冰凉透爽,沁入心脾。

范镇龙咽了口口水,颤巍巍的伸出手将一个冰块温柔的抓在手中,感受着冰凉彻骨的寒意,犹如捧着稀世奇珍一般虔诚而珍视,然后闭上眼睛,将冰块儿放入口中。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里头会不会有上门毒药之类的玩意……

冰块入口,一股森寒的凉气在口中翻腾,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所有的暑气消散一空,精神为之振奋。

这就是冰啊……

范镇龙差点热泪盈眶。

跟冰块相比,那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也不显得那么珍贵了。他脑袋里全都是震撼和不可置信,这冰块遇到热量就开始融化,这位侯爵是如何将它从遥远的大唐穿越大洋之后保存到这里的?

这简直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

一刹那间,房俊的形象在范镇龙的心目中无比的高大神秘起来,这位来自于遥远而繁华的大唐的侯爵阁下,实在是有着太多的神秘感个高贵的气质,林邑的贵族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乡间老农一般无知而低贱。

人家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啊……

房俊看范镇龙如此震惊沉迷于冰块之中,不得不提醒他道:“范兄,未知您亲自前来,可是有何见教?”

范镇龙这才醒过神,心中暗暗后悔,怎能忘记如今身处之险境,在范氏基业存亡危机面前沉迷于享乐之中?

口中的冰块尚未完全融化,范镇龙舍不得吐掉,也不知道这东西可以嚼碎,只好一使劲儿……咽下去了。

“会侯爵阁下的话,在下此来,乃是求援……”

听着范镇龙的话语,房俊一脸震惊。

这也太巧了吧?

六七月间,大将陈景硕阴谋叛乱,被阖族斩首。其人却只身逃走,投奔真腊国,引真腊国大军攻入林邑国境内。陈景硕乃是林邑国大将,对于国内的兵力部署山川水道都了如指掌,真腊国大军在他的带领下避实就虚如无无人之境,只两个月便攻打到国都城下。

国王范梵志无奈,不肯坐视林邑国亡国自己成为亡国之君,带上珍宝亲自前往北边的交州总管府,请求大唐军队出兵帮助林邑国抵御外敌。

恰好房俊与此时赶至,范镇龙以为是父亲范梵志求来的援军,是以才在得到消息之后快马赶来。

房俊就呵呵笑起来,这才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他心思开始转动起来,琢磨着如何捞取一些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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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章 没好处的事情谁干?【万字,可求票否?】

大唐兵威之盛,天下莫可抵御。

房俊从未想过若是参与到林邑国的战争当中会不会敌得过真腊军队,这不是自负,而是自信。若说西北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或许对抗大唐府兵尚有一战之力,那么东南亚的这些沐浴着汉民族文化成长起来的国度,从古至今都是渣渣一般的存在。

其实不仅仅是大唐,历史上任何一个大一统的中原王朝,在军事实力上对这些东南小国都是碾压的态势,随时随地教他们做人!

自己麾下的水师现在就算是精锐亦有不下于三千人,且装备了重甲、震天雷,这样的实力在东南亚这些小国面前足以灭一国而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打仗就是要死人的,军人马革裹尸算不得什么,但每一个士卒的生命都要死得有价值,能够为国家带来利益,亦能够为其家中父母妻儿带来足够的补偿。

那么,房俊就要衡量帮助林邑国抵抗敌国入侵从而有可能承受的损失,是否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若是能够承受这样的损失,并且能够在林邑国身上得到可以令自己满意的补偿,那么这一仗就可以打。

反之,房俊甚至可以毫不犹豫的自己先灭了林邑国!

别说什么仁义道德,国与国之间,一切的作为都是利益的权衡……

范镇龙看到房俊陷入深思,顿时紧张起来。

隋朝立国未久,因林邑久未至长安朝贡,隋文帝即派遣大将军刘方南征林邑国。刘方率领大军一路长驱直入打到林邑国都,掳走神庙之中祭祀天地的金神十一个.之后退兵。隋炀帝大亚元年,炀帝再次派军南征,那一次覆灭林邑国,分林邑国领土为三郡.幸好后来大隋国内不靖,大军不得不返回。

林邑国在范梵志的带领下经过浴血苦战,方才复国。

之后就是唐朝建立,林邑王摄于国威以及被大隋两次灭国,再也不敢造次,每年朝贡不绝,力图修复之前破损的关系……

然而林邑与汉人打打和和,双方的关系也始终僵硬冷淡,反倒是民间来往日渐增多,商贾联系不断。

这一次真腊大军压境直扑都城,以林邑国的军力绝对无可抵御,眼看又一次亡国在即。范梵志走投无路,不得不远赴交州总管府,以重金请求唐军南下,帮助林邑国抵御真腊的进攻。

谁知道交州总管府会不会派兵前来?

房俊的到来简直就像是天神的指引,或许这就意味着林邑国命不该绝!

范镇龙去能让这等机会在自己的指缝间溜走?

若是当真因为自己没能劝服房俊,而交州总管府那边亦不能出兵从而导致林邑国灭亡,那范镇龙也只能以死谢罪,否则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汉人虽然屡次覆灭林邑国,大多数的原因只是林邑国时而膨胀认为自己无需去看汉人的脸色,但是每一次都被现实狠狠的打脸,在汉人的军队面前,无论林邑国的占族子民如何英勇敢于牺牲,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灰飞烟灭……

幸好林邑国距离汉人的中原实在太远,使得汉人看不上这块狭小的土地,每一次都是在占领之后便即撤军,占族子民才能每一次都复国成功。

但若是被近在咫尺的真腊灭亡,那么所有的占族子民都必须逃亡四海了,真腊人必将所有的占族人统统杀死,达到长久霸占这片土地的慾望……

“侯爷,林邑国与大唐一衣带水,同源同宗,一向仰慕中原文化,从来都与中原亲近。汉人在林邑国内行商,所受到的待遇与占族人无有不同,往上数五百年,我们也都是汉人的子孙啊!您不能眼睁睁的瞅着林邑被真腊覆灭,吉蔑部落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啊!”

范镇龙忍不住悲呼,情真意切,七情上面。

其实他这纯粹是胡说八道……

林邑国者本是汉朝日南郡象林县,伏波将军马援开汉南境,置此县。汉末大乱,功曹区连杀县令自立为王,自此立国。传数世,其后王无嗣,立外甥范熊为王。

可以说,林邑国境内多有汉民后裔,但是林邑国王室与汉人却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

房俊呵呵一笑,当哥哥是历史小白么?

既然你小子忽悠哥哥,那就别怪哥哥下手太狠……

“范兄明鉴,非是本侯不愿出手相助,奈何本侯麾下兵卒乃是大唐皇帝私人禁卫所属之皇家水师,本侯有号令之权,却无擅开边衅之权。若是帮助林邑国抵御外辱,则难免有兵卒死伤,本侯如何向皇帝陛下交待?况且林邑与真腊距离大唐千里之遥,尔等争斗,实在与大唐无关,大唐又怎能厚此薄彼?”

范镇龙愣了一愣,咬了咬牙。

他是个聪明人,父王范梵志一向对其寄予厚望,皆因在平素处理政务当中显示出来的睿智和果决。

兵卒有死伤,无法向大唐皇帝交待,那就是要林邑国来承担战后的抚恤;林邑与真腊之间的战争与大唐无关,那么大唐出不出手,帮谁出手,就要看谁更加识时务……

范镇龙毫不犹豫的说道:“请侯爷放心,若是有大唐兵卒伤亡,林邑国愿意以大唐规定之抚恤十倍赔偿之。大唐若是能够帮助林邑国抵御外敌,则林邑国愿意拿出十万贯当作大唐军队的军费,所有的粮草兵械皆由林邑国提供。同时,本人另外赠送侯爷五万贯当作谢礼。”

抚恤金算我的,粮草兵械也算我的,你拿回去十万贯对朝廷有交待,而五万贯就是你答应出兵的报酬,是你的净收入……

不得不说,范镇龙这人办事当真是面面俱到。

只是可惜,他太小看了房俊的胃口……

房俊哑然失笑。

五万贯就想哥哥给你卖命?

呵呵,哥哥只要愿意,分分钟就能赚个几百万……

他摇头道:“范兄误会了,在下乃是大唐的臣子,对陛下忠心耿耿,岂能为了一点私利,便擅自参与到两国的战争当中?这不符合大唐的利益。而且,本侯此次之所以率领船队来到林邑国,是带着任务来的,主要是求购一万石一年三熟的稻种,还有一百万石稻米……”

稻种和稻米可不一样,完整的稻种可以种到地里长出稻子,稻米是脱壳处理之后的大米,只能吃,种到地里可是啥也长不出来……

范镇龙惊愕道:“敝国也是近些年方才发现了一年三熟、极其高产的稻种,连大唐都有所传闻了么?”

房俊心里一跳,卧槽!

现在真的有占城稻了!

终于到了自己所熟悉的领域了,对于农业上的事情,房俊可以秒杀这个时代的所有农夫!占城稻如此大名鼎鼎的品种,他怎会不知道其中详情?

占城稻虽然以占城为名,但实际上却是原产于印度半岛,后来传播到马来半岛,然后在唐朝末年才传进中國,在宋朝得以大规模的推广。

别看占城稻的品种优良,但是其实林邑、真腊、暹罗等国的粮食并不高,为啥?这帮子“野人”很懒,根本不会而且也不屑于去精耕细作,反正人家这地方水量充沛气候适宜,随便怎么鼓捣都能收到粮食,挨那个累干啥?

耕作粗放又无灌溉措施,稻米都是直接种到地里便任其自然生长,想想都知道,产量能高才怪了……

房俊自然不能在范镇龙面前露出迫切的情绪,故作镇定的说道:“只是听闻一个阿拉伯的胡商说起过此事,是以这次本侯便接着训练水师之际,前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的有啊?”

范镇龙场子都悔青了。

他倒不是舍不得稻种,而是这种稻种林邑国也很少啊,一下子就一万石……

不过与国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范镇龙打定主意,既然要让这位手握兵权的侯爷满意,那就别抠抠搜搜的人家挤一点自己答应一点,干脆一步到位,将这位镇住!

当下咬咬牙,范镇龙大气说道:“没问题,一万石稻种,算是在下交侯爷这个朋友,白送给你!至于一百万石稻米,待到真腊军队退兵之后,侯爷只需支付半价即可!”

第九百一十一章 敲你一竹杠!

范镇龙这人是真的大气,而且有魄力。既然有求于你,那就随你开价。父王范梵志前往交州总管府请求援军一直到现在都杳无音讯,谁知道你能不能成?

他不敢赌。

房俊的到来就好像是上苍的指引,范镇龙认为这是诸天神佛给他们范氏王族的一个救赎的机会,他绝对不能任由这个机会溜走。

反正只要林邑国还存在,他范氏王族还是这片土地的王者,多少代价都不过是转嫁在百姓的头上而已。反之,若是范氏王族一朝覆灭,这些东西不还照样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

与其被真腊国覆灭之后一无所有身死族灭,还不如送给大唐搬来救兵,还能趁机跟强盛的大唐结下一份善缘,何乐而不为?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眼前这位大唐侯爵的无耻……

这件事的性质其实就跟做买卖一样,房俊手里有兵,可以帮助林邑国渡过灭国的危机,那么他自然有底气漫天要价。而范镇龙有求于人,还价的底气自然不足。

但是他这般敞快的答应了房俊的条件,让房俊意识到林邑国是当真富有,那么自然就要坐地起价……

“呵呵,范兄没明白本侯的意思啊,本侯此次来到林邑国,是奉了陛下的皇命,求购粮食和稻种只是分内之事,范兄允诺所购粮食半价,本侯承您的情,可是说到底,咱们大唐仁义为本、礼仪之邦,一定是要付钱的。如此一来,本侯也只是完成了本职任务,不褒不贬,无功无过,如此而已。但若是参与到贵国与真腊的战争当中,这就严重违背了大唐的国策,损害了大唐的利益,所以……你懂得。”

房俊唉声叹气,一脸为难,为范镇龙解释自己的“为难之处”。

其实违背屁的大唐国策,大唐对于周边国家的国策只有一个,那就是“乖乖的我就不打你,敢挑事儿就打得你妈妈都不认识你”……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才不管什么林邑打真腊还是真腊打林邑,林邑亡国与真腊亡国跟大唐有个毛的关系?反正都是天高地远鞭长莫及,管也管不过来的地界儿,人脑子打出狗脑子又与大唐何干?

爱咋咋地吧。

说到底,大唐的对外政策,其实就是没政策……

可范镇龙哪里知道这些?

他以为房俊说的是真的,毕竟林邑国前往大唐朝贡了,谁知道真腊去没去?若是各自都朝贡称臣,那么大唐还真就没理由厚此薄彼。

他恼火的是房俊的贪得无厌!

条件这不是都谈好了么?这个可恶的家伙居然临时起价!

听明白了,一万石赠送的稻种和百万石半价的稻米,这是房俊拿来交差的,是公账,有了这些可以保证大唐朝廷不会追究房俊擅自出兵的责任。

然而想要房俊出兵,单单让他对朝廷有交待还不行,还得让他对自己有交待……

意思很明显——老子自己没好处,闲得蛋疼啊掺和你们这些破事儿?

范镇龙毕竟是有气量的,只要房俊愿意出兵,那条件就随你开。想来也不过是一些黄白之物,刚才允诺五万贯人家看不上,那就翻一倍?

“小的明白侯爷的难处,这样,条件侯爷您开出来,小的的斟酌着办,定然不会让侯爷对上对下无法交待,吾林邑国也世代感念您的恩德,您看如何?”

说着漂亮话,其实范镇龙心里也有些打鼓。

瞅着这位如此奢华的生活品质,得多少钱才能看得入眼?

谁知房俊一脸不悦,正容说道:“范兄想必是误会了。你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本侯定然交了你这个朋友,况且林邑国与大唐一衣带水渊源深厚,本侯怎能为了区区私利,在如此紧要关头要挟范兄?这种事,本侯绝不为之!”

范镇龙愈发忐忑了。

这话听着当真舒爽,但是也表明了现在房俊的心里绝对不是打着要钱的主意。

“但凡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句话范镇龙是肯定没听过的,但是不代表他不明白这个道理。若只是要钱,范镇龙可以任凭房俊开口,大不了就是搬空僧伽补罗的库房,又有什么打紧?

反正若是大唐不出兵,早晚库房里的那些宝贝都得给真腊国掳掠一空……

深吸口气,范镇龙坦然道:“是小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深感抱歉。侯爷有何要求,但说无妨,只要小的能够做主的,绝不吝啬。”

“好!”

房俊一拍巴掌,赞许道:“范兄当真有魄力,林邑国后续有人,未来在范兄的领导之下,定然繁荣昌盛!吾大唐愿意世世代代与林邑国结成盟友,不离不弃,友谊长存!”

范镇龙张张嘴巴,震惊不已。

这是要跟林邑国结盟的节奏?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若是放在以往,范镇龙定然嗤之以鼻。大唐虽强,可是天高地远,你能奈我林邑何?当年大隋不是照样兵强马壮,打得我林邑国军队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可是结果呢?不还是得乖乖的撤军!

强龙不压地头蛇!

你来我逃,你走我追,林邑距离中原太远了,后勤辎重补给完全跟不上,兵势再强也徒唤奈何!

但是现在不同了。

汉人王朝拿林邑国没辙,可是周边这些真腊啊暹罗啊这些国家却个个都比林邑国强大,三天两头的烧杀劫掠,动不动就大军入境直奔国都,谁受得了?

而汉人之所以拿林邑没辙,就是因为路途太远,无法长期驻扎大军。可偶尔派一支军队来帮助林邑国大败入侵者,后勤辎重由林邑国负责供给,那就完全没问题!

范镇龙激动得满脸通红:“父王临行之前,授予在下玉玺金印,全权代理国事,因此在下完全可以做主答应侯爷的要求,林邑国与大唐结盟,永不背叛!”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范镇龙得有多傻才会拒绝?

房俊呵呵一笑,摇头道:“范兄此言差矣,若只是单单一份结盟文书,你认为大唐朝廷的衮衮诸公能看得入眼?那其实就跟废纸没什么两样。”

范镇龙奇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你得拿出点实际的东西来给朝廷上的那些宰辅啊大臣啊王爷们看看,让他们认为与林邑国结盟是有好处的,否则每一次林邑国受到侵略都要大唐派兵,可大唐凭啥呀?说句实在的,无论做生意还是做朋友,谁都不能一味索取而从不付出,这样的友谊岂能长久?”

范镇龙一想,还真有道理!

这位侯爷看着年岁不大,但是说出的话却饱含哲理,不能小觑啊!

“那侯爷您说,此时该当如何?”

房俊坐直腰板,肃容道:“其一,林邑国开放一处港口以供大唐驻军,毕竟大唐距离林邑太远,若是林邑遭受侵略之后向大唐求援,而大唐再派兵前来,怕是未等到地方,林邑国已经完蛋了……”

范镇龙当即点头:“这没问题,侯爷您看哪一个地方合适?”

说的在理,无法拒绝。

房俊指了指脚下:“本侯看这个地方就不错,虽然贫瘠了一点,但是港口的地形挺合适。另外,依本侯之见,不若将此地作价出售给大唐,成为大唐的永久领土。如此一来,大唐就可在此处加以经略,再无后顾之忧。”

范镇龙顿时就黑了脸……

永久领土?

这已经涉及到主权的问题,你这么搞,跟真腊国有什么区别?

是可忍孰不可忍,范镇龙当即就怒了!

第九百一十二章 治外法权

范镇龙刚想拒绝,便见到房俊摇了摇手指,说道:“范兄先别急着拒绝,本侯知道你心里不愿意,认为这跟那真腊国有何区别?且听本侯给你说说,这区别大了去了!”

范镇龙忍着气拱手道:“愿闻其详!”

区别?

区别就是真腊国是明刀明枪的来抢,你是趁人之危让人不得不送上门!

你比真腊国无耻多了……

房俊展开三寸不烂之舌,给他摆事实讲道理。

“你看啊,此地若是成为大唐的永久领土,那么大唐定然再次大兴土木建设海港,既能军用亦能民用,投入的钱财大抵不下于百万贯。大唐是不可能将本国的工匠和劳工远渡重洋的运来的,还不是依靠本地的百姓?如此巨大的财力最终都会被林邑国的百姓和商贾赚取,这得富裕多少人?再则,只要大唐在此地驻军,距离贵国的都城只有三五十里,一个时辰的时间保证军队可以抵达,自此之后,林邑国再无覆灭之忧!”

范镇龙动心了……

他不用去考虑大唐在此驻军是否会威胁到国都的安全问题,因为凭借大唐无敌的兵锋,只要想,随时随地都能将林邑国都夷为平地。

在大唐面前,林邑国的国度从来都不安全……

也就是山高海远的大唐无法长期驻扎大量军队,否则史书上还有林邑国什么事儿?不仅仅是林邑国,真腊、暹罗等等国家在大唐军队面前统统都是渣,早就灭亡了不知道多少回!

范镇龙也明白,大唐对于林邑国的土地是看不上的,占了也守不住,徒耗军费,要之何用?

如此一来,驻军好像还真就没什么问题。

至于主权……

都特么要亡国了,还要个屁的主权?

范镇龙纠结良久,狠狠一点头:“这一条可以!侯爷可是还有条件?”

刚刚房俊可是说了这只是“其一”,那就一定有“其二”,搞不好“其三”“其四”也有可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亡国在即,大唐军队就是唯一的救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挨宰吧……

房俊不吝褒奖:“范兄果然是个明白人,林邑国未来可期!那咱就继续商讨……”

“其二,此地既然是大唐的领土,那么所有在此经商的商贾,无论大唐商人还是林邑商人亦或是胡商,都只需对大唐交税,与林邑国无关,林邑国不得横加干涉,亦不得阻挠贵国商贾前来交易。”

对于这一点,范镇龙倒是答应得很是干脆:“没问题!”

在他想来,此地本是一片荒滩,人烟稀少。人家大唐的商人来此贸易那是理所应当,没有这个港口,也就没有随之而来的那么多大唐商贾,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利益,放弃了自然毫不可惜。

“爽快!”

房俊再次赞了一句,一脸笑容的亲自给范镇龙斟上美酒:“还有最后一个小小的附带条件,大唐商贾若是来此地经商,难免会进入贵国领地,与贵国商人之间自然免不了相互摩擦矛盾争执,若是有此类事情发生,大唐商贾不接受贵国的审判,一概由常设与此地的大唐衙门按照大唐律法审判,贵国不得干涉……”

既然玩起大航海,那怎么能不殖民?

而想要殖民,又怎么能不搞“治外法权”?

范镇龙刚刚一口酒喝进嘴里,还在体味着西域葡萄酿的甘醇甜爽,闻言,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不行!”

范镇龙满脸涨红:“如此一来,汉人在林邑国岂不是高人一等?这一点绝对不行!哪怕再给大唐一个同样的港口,这一点也万万不敢答应!”

开玩笑,他范氏王族能够世世代代的稳坐林邑国国王的宝座,依靠的是什么?

是无数的占族人的支持!

若是像房俊这么一搞,不仅仅是唐人在林邑国的横行无忌,就连本国的汉人也定然水涨船高,这就直接影响了占族人的地位,损害了占族人对于范氏王族的支持程度,那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房俊倒是诧异于范镇龙的思维如此敏锐,一下子就看透这里头隐藏的玄机。要知道这个时候全世界也没有“治外法权”的概念,而此人的能力可见一斑。

不过房俊一点都不担心范镇龙的拒绝……

自斟自饮,房俊微笑道:“范兄,凡事三思而后行。本侯与范兄一见如故,心里当您是朋友,对于林邑国也很有认同感,毕竟曾经亦是汉人的国度,当年马援将军买下的铜柱不知还在不在?若是本侯只认利益不讲情分,那么范兄认为本侯现在派人去跟真腊人谈谈,会得到什么样的许诺?”

真把你自己当根葱啊?

要不是林邑国这么大老子吃不下,会特么坐在这里跟你墨迹?

今天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照样还是的答应,吃定你了!

范镇龙满脸惊骇,不可思议的瞪着优哉游哉喝着小酒的房俊。半晌,忽然泄气一般说道:“就依照侯爷的意思吧,在下无有不从……”

就像房俊所说的那样,若是他去跟真腊人接触,真腊人会许诺给房俊什么条件?

答应是明摆着,任何条件,真腊人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只要大唐出兵,真腊人必定铩羽而归,真腊人又不是傻,只要大唐不帮助林邑国,要什么条件就答应什么条件!

还是那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什么办法?

范镇龙满嘴苦涩,自己这算不算是前门驱虎后门迎狼?

房俊却是大喜,放下手中酒杯,招呼道:“来人,笔墨侍候,请范世子签署一份备忘录,等到击退真腊入侵之后,咱们再正式签署条约,范兄意下如何?”

范镇龙嘴角一抽,我有个屁的意下如何!

还不是你说什么就什么?

颓然道:“一切全凭侯爷做主。”

房俊哈哈大笑:“来来来,今晚你我共谋一醉,明日天亮,水师便整装出发,让我大唐虎贲,为盟友而战!”

范镇龙满嘴苦涩:“在下敢不从命?”

“哇哈哈……来来来,本侯给你介绍一番军中的各位武将!”

*****

东方透出鱼肚白,山林间雾气环绕,兵卒的革甲之上满是水珠,树枝草叶上亦尽是晶莹的露水。

魁梧的大象站在林外的空地上,长长的鼻子卷来卷去,没有一刻停闲,悠然自得的玩耍……大象背上安装着稳固的树藤编制的筐篓,士兵坐在上边,将长长的铁矛放在身边,闭着眼睛打着盹儿。

利刹满坐在四人抬起的滑竿上,华美的衣袍亦是湿漉漉的难受,心情却是不可遏止的热血沸腾……

三百象兵便足以扫荡林邑,再加上密林中的七千真腊精兵,恐怕就算是大唐的军队赶来,亦有一战之力了吧?利刹家族自从执掌真腊以来,还从未有过这般雄厚的实力!而自己即将率领这些真腊勇士吞并林邑国,将会使得真腊的实力突飞猛进,哪怕是面对宗主扶南国,也毫不逊色!

在滑竿一侧,叛逃的林邑国大将陈景硕正张望这远处隐隐约约在雾气当中显出身形的僧伽补罗城,有些紧张的说道:“丞相,兵卒们奔袭几百里,已是人困象乏,何不稍坐修整再发动进攻?”

他认为利刹满的决定殊为不智。

这些真腊兵卒从两国的国境开始便是全力突袭,一路碾压攻打到林邑国都城下,若是不做修整,林邑国的兵将以逸待劳,恐怕胜负难料。

利刹满哼了一声,不屑的瞥了一眼陈景硕。

背叛祖宗的人,即便是有真本事,依然到了哪里都被人看不起……

第九百一十三章 象兵,冲锋!

利刹满不屑的瞥了陈景硕一眼,傲然道:“汉人的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范梵志现如今正在交州总管府那边祈求汉人出兵相助,僧伽补罗城内只有他的儿子范镇龙镇守,那小子也定然以为我们长途奔袭定然精疲力尽,会在休整之后才会发动进攻。本成相就偏偏不如他所愿,精疲力尽又如何?两军相争,以正合以奇胜,出其不意才是王道!”

陈景硕闭口不言,眼中却难掩担忧。

这位真腊国的大丞相,实在是刚愎自用的有些过分!你只是学会了汉人的出其不意,可是也不能忽略以逸待劳的优势啊?汉人的兵法博大精深,你以为你读过几天就能成为孙武白起那等名将了?

可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劝服这位在真腊国大权在握的大丞相的……

问题是真腊国王答应了自己,一旦攻陷僧伽补罗城就认命自己为林邑总督,可若是铩羽而归大败亏输,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就是头等大事了……

利刹满自觉已然将汉人的兵法融汇贯通,什么《孙子兵法》《尉缭子》自己都已经看过,甚得汉人用兵之精髓,若是对阵汉人或许胜败皆由天定,但是对阵林邑国,那还不是稳胜不败?

这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的长途奔袭,便已经说明了林邑国的军队不堪一击!

瞅了瞅天色,利刹满在滑竿上跺跺脚,命令仆从将滑竿放下,。仆从们赶紧放下滑竿,都暗暗的松了口气,这位大丞相实在是太胖了……

利刹满挺着肥大的肚腩,大步走到象兵阵前,双臂一挥,脸上的肥肉都颤了几颤,大声说道:“儿郎们,林邑国都就在眼前,尔等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冲进僧伽补罗,金银美女随意掳掠,冲吧!”

“嗷嗷嗷”

兵卒们被刺激得士气高涨,大呼着开始发起冲锋!

林邑国可是最富庶的国度,僧伽补罗城内金银无数、美女如云,只要攻破城池,就可随意享受!这些个子矮小、发拳肤黑、身体单薄的真腊兵卒光着脚丫子,手里拎着杂七杂八的刀枪剑戟木棍钩叉,红着眼珠子跃出密林。

象兵则素质高得多,不紧不慢的集合在一处,驱使着大象缓缓的前进。

话说,象兵这种神奇的兵种,冲锋的速度倒是真的有,可是大象很懒,就算是再训练有素,也是跑几步就打死也不跑了……

无数兵卒漫山遍野的发起冲锋,直扑向不远处浓雾之中的僧伽补罗城!

感受着千军万马的雄浑气势,利刹满志得意满:“只是可惜我真腊国的人口太少,不然凭借如此悍勇的兵卒,汉人的军队又哪里是我们的对手?说不得,我们亦可挥军北上,一路打到长安去汉人皇帝的皇宫里坐一坐!汉人女子肤白貌美气质绝佳,想来皇宫之**皇帝享用的妃子更是万里挑一的绝色,若是能将之收入房中,啧啧啧……”

陈景硕鄙夷的看着挺着肥硕的大肚腩不停意淫的利刹满,差点吐出来!

就凭你这点人马,还要跟汉人决一雌雄?

还一路打到长安……

你特么知道长安在哪儿么?

陈景硕对于这个靠着谄媚阿谀深受真腊国王信赖的死胖子极度蔑视,却也不得不甘于人下。谁叫自己当初谋反不成,反而全家被杀不得不只身逃亡,寄人篱下呢……

只能寄希望于象兵攻破僧伽补罗城,覆灭林邑国,否则自己不但林邑国不能待,真腊国也回不去,就得流亡四海了。

漫山遍野的真腊军队很快冲锋到僧伽补罗的城墙前,缓缓慢下步子,等着身后的象兵赶来。各国都有象兵,但是唯有暹罗的象兵可以与真腊的象兵相媲美,余者不足为惧。而真腊军队在长期的战争当中早已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步兵和象兵结合的阵法战术。

象兵终于慢悠悠的赶上来,很快集结在一处。

而大雾之中的僧伽补罗方面也派出军队迎战,影影绰绰的林邑**队隐藏在大雾的后面只看得见漫长的队列以及高声呼喝。

利刹满也骑在一头大象的背上,手里提着超长的铁矛,指挥军队列阵。

象兵居前,步卒在后。

象兵虽然推进速度缓慢,但是大象体型庞大,皮糙肉厚,可以无视林邑**队的弓箭,而且这些大象训练有素,即便是受伤可只是激发出更狂暴的战力,轻易不会因为恐惧而溃散。

大象背上的兵卒只需提防敌人的弓箭,居高临下的用长矛捅刺就好了。步卒则跟在后面,等象兵冲垮了敌人的阵列,便一拥而上结束战斗……

战术很简单,但是很有效。

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的象兵就是驰骋疆场的无敌存在,从两国的交界一路狂飚突进,击碎了一个个林邑国组织起来的防线,攻无不克!

兵卒驱使着大象一直向前!

双方迅速接近,僧伽补罗城就在身后,林邑**队早已退无可退,这里就是决一死战的地方。要么击退侵略者保护家园,要么血洒疆场以死报国!

大雾之中,双方兵卒都看到了敌人的身影!

“杀!”

“杀!”

“杀!”

惊天动地的呼喊在大雾之中陡然响起,就仿佛天上降下的一道道闷雷,刺破了阴暗的天空!

象兵操纵着大象,慢慢的提速,提升冲击力!

大象庞大的身形慢跑起来,四蹄踏在松软的地面一下子就是一个深坑,数百头象兵发起冲锋的阵势惊天动地,就连脚下的大地也隆隆作响不停颤抖!

“轰!”

双方短兵相接!

气势汹汹的两股军队火星撞地球一般撞在一起,然而在下一刻,却是令人称目结舌的场面……

林邑**队奋力前冲悍不畏死,可他们的刀枪剑戟攻击到大象身上却没有说明效果,也能刺破皮肤,也能划出伤口,但仅此而已。

皮糙肉厚的象兵不停的前冲,奋起的四蹄只一下子就能将林邑**卒的身体踩成肉酱,真腊士兵就坐在高高的大象背上,手里的长毛不停的捅刺,捅刺……

就像是海浪撞击在岸边的礁石上,溅起一片血的浪花。

象兵巍然不动,林邑**队死伤一片。

这仗怎么打?

所有的林邑**队都有些发懵,也不知是谁发一声喊:“跑吧……”

军心动摇,兵败如山倒!

几乎只是一瞬间,林邑**队便抛弃了手中的兵器,撒开双腿扭头就跑。不过他们大抵也知道临阵溃逃是要受到军纪处罚的,也不敢回城,绕了一个圈向着僧伽补罗城的南边跑去。

坐在大象背上的利刹满意气风发,着实没料到林邑国最后的一点军队如此不堪一击,当即长矛一指,厉喝道:“追追追,追上去统统杀掉!”

身边的兵卒当即狂追而去。

陈景硕拎着刀砍了几个林邑国兵卒,闻言大叫道:“大丞相,万万不可,速速进城方是上策!”

怎奈利刹满根本听不进去,喝叱道:“休要多言乱我军心,僧伽补罗城只有这不足五千的兵卒,全都在这里了,只要将之杀光,林邑国诺大的国土还不是任由吾等纵横驰骋?若是让其逃走,不知何时再次集结起来还是一个麻烦!你若再敢多言,老子就以细作之罪砍你的脑袋!”

林邑国最后的军队就在这里了,趁机将之彻底消灭,林邑国就如同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少女一样予取予求,如此良机怎能放过?

利刹满双目凶光毕露,狠狠的瞪着陈景硕!

这叛徒,着实可恶!

第九百一十四章 从天而降的唐军!【求月票】

利刹满打定主意,不断的催促部队追击!

陈景硕差点气个倒仰,大叫道:“大丞相,敌军一触即溃,这不合常理啊!今日大雾视线不好,说不定敌人就在哪里隐藏着埋伏,一时大意就要中了陷阱,那就是一场打败……啊!”

话未说完,陈景硕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截儿矛尖从前胸贯入,直接将他钉在地上!

利刹满坐在象兵背上,上身微微前倾,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手里的长矛将陈景硕捅了个对穿,狠狠骂道:“不知廉耻的叛徒,叽叽呱呱聒噪个没完,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呸!今日你能背叛林邑国,明日就定能背叛真腊!接纳你不过是利用你熟悉林邑国的兵力部署,现在大军已经来到僧伽补罗城下,还要你何用?去死吧!”

言罢,狠狠将长矛抽回。

雪亮的毛尖带起一蓬血水,陈景硕双目睁大,死不瞑目。

可他也不想想,自从他背叛自己的族人开始,还有谁会对他报以信任?一个连自己的祖宗都能抛弃的人,没有资格去跟别人讨要信任……

杀了陈景硕,利刹满带领部队继续追杀林邑国溃兵。

那些溃兵大抵是因为不敢回到城下,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南跑。可是跑了半天,一回头发现身后的真腊象兵穷追不舍,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又一扭头一拐弯,不得不跑到僧伽补罗城下寻求救兵。

如此一来,双方就等于在僧伽补罗城下饶了一个弯子……

此时大雾稍微散去,高大的城墙出现在眼前,攻城灭国的宏图伟业使得利刹满热血沸腾。在大象背上挥舞着长矛大声呼喝,命令军队再快一些,就在城下将这些林邑国的溃兵杀掉,然后立即攻城,一鼓作气将林邑国覆灭!

林邑国的溃兵就猬集在城门附近,可城门却紧紧关闭,不放这些溃兵进城。

这是明智之举。

一旦城门开启,溃兵固然可以退回城内,可紧随而来的真腊军队亦能趁势突进城中,那时可就连一星半点的抵抗能力都没有了!

利刹满双目血红,似乎城中无数的金银财宝玉器美女已经在向他招手,大叫道:“杀上去!杀上去!”

真腊士兵面对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也个个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强大的林邑国原来如此不堪一击,看来这次不仅能够立下大功,城中的财富更可以肆意的劫掠一番,发一笔大财!

“杀上去,杀上去!”

真腊军队嗷嗷叫着再一次发起冲锋!

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到林邑国兵卒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犹如末日降临的脸庞!

抢劫和屠杀最是能刺激人类的神经,真蜡军队兴奋莫名,敌人于是害怕、越是惊慌,他们就越是兴奋!最喜欢看着敌人走投无路之前的恐惧崩溃!

眼前这些林邑国军队就是僧伽补罗城最后的军队,只要将之歼灭,诺大的城池就任由掠夺!

大象沉重的脚步发出隆隆的震响,数千军队发起的冲锋令大地为之震颤,接下来的,将会是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

利刹满脸上的肥肉堆起狰狞笑意,手里的长矛随意的拎着,他不喜欢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自从当上大丞相以来已经有很多年未曾杀人。他是贵族,是大丞相,是真腊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杀人在他看来是一件很没有层次的事情,是他这种贵族应当要避免的。

刚刚杀了陈景硕,已经让利刹满觉得心中很是不爽,这个时候面对羔羊一样等待屠宰的林邑国军队,他只要在后边看看就很满足了……

可是就在这时,城门却陡然洞开!

利刹满脸上的狞笑尚未消退,便见到洞开的城门之中“隆隆”的脚步声响,一队队兵卒快速跑出来。

铮亮的盔甲,整齐的步伐,高大的身材,以及头盔顶上那晃动的如同火焰一般的红缨……

这支军队只是甫一亮相,那一股冲天的杀气就迅速弥漫整个战场!

与之相比,无论是林邑国军队,亦或是真蜡军队,都不过是孩童嬉戏一般的存在……

大唐军队!

利刹满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小腹升起,沿着脊椎迅速蔓延全身,激灵灵的打个冷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唐军队怎么可能出现在僧伽补罗城?

范梵志前往交州总管府求援兵,利刹满早已掌握其行踪。在他看来,林邑国与北边的汉人打打杀杀从来都不消停,虽然汉人从隋朝变成了唐朝,却已然不见得能帮林邑国。

为防万一,利刹满在林邑国北方几条必经之路上布满了探马哨兵,只要大唐出兵,消息就会第一时间传递过来。他之所以敢于如此肆无忌惮的对僧伽补罗城悍然发动进攻,就是因为交州总管府按兵不动,一丝半点帮助林邑国的意思都没有!

可眼前这支唐军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僧伽补罗城,难道是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不成?

没等他想明白大唐为何会帮助林邑国,这支唐军如何出现在这里,眼前的形势陡然逆转!

奔出城门的唐军人数不多,也就是五百左右,前中后分作三排,前排持盾,中排弓弩,后排抱着革制的箭囊。然后前排半蹲,以盾牌掩护,后排递上箭矢,中排引弓搭箭……

“放!”

随着一声呼喝,几百张弓弩的弓弦发出“蓬”的一声震动心神的闷响,一蓬箭矢犹如乌云一般在唐军的阵列上空升起。锋锐的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响声,呈现一个弧形的抛物线,一头扎进尚保持着冲锋阵势的真蜡军队。

“噗噗噗”

锋锐的箭簇刺入身体,发出一声声轻微的闷响,紧接着便是真腊士兵惊天动地的惨呼与悲叫!冲锋的阵列就像是风吹稻田一般一下子就倒下一大片!

“放!”

“放!”

“放!”

训练有素的唐军面无表情,机械一般引弓、搭箭、发射……

刚刚还杀气腾腾将林邑国军队视为鱼肉的真蜡军队,就像是争先恐后送到鲛鲨口中的鱼群,鲜血飞溅惨叫连连,一片连着一片的倒下!

利刹满目眦欲裂!

眼瞅着胜利在望,谁能想到居然有这么一支唐军神兵天降,挡住了真蜡军队的去路!这帮子唐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死死的压制住对于汉人军队的恐惧,利刹满疯狂的敦促象兵发起冲锋!唯有所向无敌的象兵,才有可能击败人数不占优势的唐军!否则若是依靠自己这些连革甲都没几件、兵器五花八门的军队,一点胜算都没有!

似乎无论如何改朝换代,汉人的军队都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啊……

幸好唐军的人数不多,否则今日自己怕是要葬身此地了!

利刹满咬着牙,挥舞着手里的长矛,跟身边的象兵一起发动决死冲锋!现在唯一的胜算,就是依靠象兵的冲击力和防护力,冲垮唐军的阵列!

利刹满已然顾不得去想若是歼灭了这股唐军会不会遭到大唐的报复,他红着眼珠子,只想驱使象兵将这些唐军和林邑国军队统统踏碎,踩成肉酱,将僧伽补罗城占领!

否则非但城中的无数财富与自己无缘,就连能否活着回到真腊都是问题!被这么一直精良装备的杀戮机器缀在身后衔尾追杀,哪里还有活路?

利刹满低着头,根本不管身边溃逃的步卒,只是一个劲儿的驱使大象向前向前!唐军的弓弩的确优良,力道十足的射进大象的身体,却更加刺激了大象的凶性,嗷嗷惨叫着放开四蹄狂奔!

近了!

又近了!

啊哈哈,唐军也不过如此,他们的弓弩射不死大象!

受死吧!

距离唐军的阵列只有不足十丈,刚刚放完一轮箭矢的唐军显然以及来不及装箭发动下一轮的齐射,利刹满在大象背上直起腰,大呼道:“杀杀杀杀杀!”

“杀杀杀!”

身边冲锋的象兵以怒吼回应,气势滔天!

可令利刹满感到诡异的是,眼看着就要被奔驰的大象踩成肉泥的唐军……为何各个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样子?

有古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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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五章 雷神之威

利刹满觉得唐军的反应有些不妥……

面对象兵气势汹汹的冲击,不是应该仓惶躲避四散奔逃的么?就算你是悍勇无双战力无敌的唐军,也不会愚蠢到可以凭借血肉之躯就能抵挡大象的冲锋吧?

一股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在利刹满心头升起,下意识的减缓了身下大象的冲锋速度,身后的象兵则如同的涨潮的潮水一般从两侧冲上去。

危机感愈发浓烈了……

不过两军交战,战机稍纵即逝,利刹满也来不及多想,唐军不跑算是好事,大象一通乱踩都踩成肉泥就省事儿多了!

步卒借着象兵的掩护跟在后面猫着腰躲避着唐军射出的箭矢,如此一来伤亡大大降低,迅速向着城门处靠近。唐军虽然勇武,但是人数不多,利刹满相信自己这几千兵卒冲上去就算是一人一口也能将唐军咬死!

稍稍放下心里的担忧,利刹满等着象兵冲进唐军阵列那令人热血澎湃的一刻!汉人的勇武早已被当成神话一般在各国之间流传,不用于大西北的突厥人敢于跟唐军硬碰硬的交战,林邑、扶南、真腊、暹罗等国都视汉人如虎豹,那是发自心底的敬畏!

可是现在,自己眼看就要歼灭一支数百人的唐军了么?

利刹满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兴奋于汉人无敌的神话就要在自己手中终结,自己的名字定然成为真腊人心目中的战神;恐惧则在于害怕唐军的报复。

若是激怒了唐军进而集合兵力进犯真腊,别看两国之间隔着林邑,利刹满毫不怀疑唐军能长驱直入攻入真腊境内。唐军的确无法长期在真腊驻扎,但只要攻破真腊国都,四周群狼环伺的邻国分分钟就会跟在唐军的后头将真腊撕成碎片……

就在利刹满患得患失无比纠结的时候,唐军阵中终于做出了反应!

这数百弓弩手和刀盾手并未改变阵势,而是在其身后的城门之内又奔出百余名红缨唐军,一部分手持火把……

没错,就是火把。

利刹满疑惑不解,他读过几本兵书,知道汉人的兵法当中“火攻”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无数历史上的经典战例都是火攻取胜。可这里是林邑国,植被茂盛水分充足,再加上这漫天的大雾,火攻有个屁用啊?

然后,他就见到了令他心胆俱裂魂飞魄散的一幕……

手持火把的唐军站在弓箭手的身后,另一部分唐军则在随身的一个褡裢之中掏出一个黑黝黝的球状物,凑在火把的火焰上,似乎想要点燃。

利刹满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个个球状物转眼就冒出淡淡的烟雾,被唐军奋力的投掷在象兵冲锋的阵前。

下一刻……

“轰轰轰!”

一声声爆响仿佛天上的雷神发怒,脚下的大地犹如地龙翻身一般剧烈的震颤,耳中被巨大的轰鸣震得嗡嗡作响,眼睛里充斥着如同来自地狱的火光和浓烟。

无数破碎的残影在爆炸当中四散飞射,就像是一支支箭矢一般毫不费力的钻进大象厚实的皮肉!

“嗷——嗷——嗷——”

冲在最前的大象发出尖利的吼叫,身上无数的伤口喷涌着鲜血,又惊又吓又是疼痛,动物的本能敏锐的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它们再也不顾身上兵卒的驱策,掉头就跑。

后面的象兵往前冲,前边的象兵往后跑,结果数百象兵就这么陡然的冲撞在一起,相互冲撞彼此践踏,无数头大象惨叫连连,那叫声凄厉、凄凉、悲惨、悲壮……

利刹满完全傻掉了!

这是什么武器?!

居然有如神雷降世一般威震天地,就连大象都经受不住那狂猛的爆炸,这让士兵的血肉之躯如何抵挡?

唐军动作整齐,一丝不乱,一枚又一枚的震天雷连续在象兵的面前的爆炸,将它们向后驱赶。绝不敢将震天雷投掷到象兵的阵列正中,否则受惊的大象可不管什么东南西北,狂暴的体型和力量若是发狂的冲入自己这边的阵中,那可就悲剧了……

只是眨眼之间,刚刚还气势汹汹犹如排山倒海一般的象兵冲锋便溃不成军,动物天生就害怕火光和剧烈的声响,在震天雷的轰鸣之下,数百象兵彻底乱了套,几乎就在一瞬间彻底崩溃。狂暴的大象因为恐惧扭头奔逃,爆发出不下于奔马的速度,庞大的体型更成为跟在后面的真腊步卒的灾难,几乎是贴着就死挨着就亡,倒在地上更是随即便被踩成肉泥……

整个部队哭声震天乱成一团。

利刹满悲哀的发现,刚刚还让自己踌躇满志的军队已经彻底崩溃,就算是神佛降世,也不可能转败为胜。

幸亏他刚刚迟疑了一下没有冲在最先反而落在后边,因此才没有被发狂的大象踩成肉饼。

既然败局已定,利刹满当机立断,调转身下的大象,回头就跑!

没有了象兵的威胁,唐军的弓弩手开始在刀盾手的掩护之下缓缓的前进,一边前进一边用弓弩射杀没有象兵掩护的真腊步卒。

真腊军队的防护力极其低下,全军连革甲都没有几件,更遑论可以抵挡弓箭的铁甲。一支支狼牙箭腾空而起,尾端的白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轨迹,然后就一头扎进真腊兵卒的身体。

一片哀嚎!

利刹满差点咬碎了一口牙,悔恨得想要吐血!

怎么就不听陈景硕的,稍稍整顿一下,探清僧伽补罗城的虚实再发起进攻呢?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支唐军帮助林邑国守城,打死他也不敢去攻城啊!

可现在悔之晚矣,身后传来的一声声凄厉的惨嚎令他心胆具丧,只知道不断的驱策身下的大象快快逃离此地,然后一刻不停的返回真腊!

受到惊吓的大象速度极快,利刹满稍稍安心。东南各国统统缺马,速度提升起来的大象就是最快的交通工具,人肯定是追不上的!

心中稍安的利刹满突然觉得身子一晃,刚刚眼前还是远方起伏的山林,下一刻就突然变成了松软的土地,接着,自己就一头撞在地上……

摔了个七晕八素的利刹满被数声凄厉的大象悲鸣惊得清醒过来,才发现身下的大象一条象腿陷入了一个深深的陷坑,奔跑的速度加上大象本身的庞大重量,使得整条象腿一下子就掰断,鲜血喷泉一样从断腿处喷涌出来。

剧痛之下,大象满地打滚,凄厉尖锐的悲鸣震得利刹满耳鼓都差点破掉。

放眼四周,无数的陷坑被奔逃的大象踩中,满地都是打滚哀嚎的大象,不少象兵直接被摔在地上,然后被大象庞大的身体砸成肉饼。

凄惨之景象宛如地狱!

利刹满魂飞魄散,这才想起刚刚的林邑国军队为何在逃跑的时候拐了一个弯……

就是为了躲避这事先挖掘好的陷坑!

象兵追击的时候可以跟在林邑国军队的身后绕圈子,可是逃跑的时候自然要走最近的路线。什么路线最近?当然是直线最近!

所以,不出意外的误入陷坑……

利刹满想要站起来继续逃跑,他可不想死在这里!可是刚刚动了一下,大腿就一阵剧烈的疼痛!利刹满疼得浑身大汗,奋力挣扎一下,绝望的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全都摔断了。

仰首望天,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太阳,淡淡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耳中充斥着士兵的惨叫和大象的悲鸣,预想之中的大获全胜并为来到,反而在刹那之间战局逆转,变成了一场兵败如山倒。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穿透了利刹满断掉的大腿,将他狠狠的钉在地上,半点都挪动不得。

忽然想起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声:“快来快来,抓到大鱼啦,这是真腊国的大丞相……”

利刹满欲哭无泪,心中一片悲凉……

第九百一十六章 顿悟

城墙之上,房俊一身甲胄,气定神闲。

哪怕就是象兵发起冲锋那种惊天动地的威势之下,房俊亦是稳如泰山,连脸色都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淡定从容犹如正欣赏着庭院中的花开花落……

范镇龙却淡定不了。

唐军的确悍勇,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弓箭攒射简直就如同索命的风暴,不可一世的真蜡军队就像是暴雨中的稻田一样一片一片倒伏下去,惨叫声即便是在城墙之上都震耳欲聋。

唐军显然不知道真腊象兵的厉害之处,这种被誉为“神兽”的大象一旦发起冲锋,凭借起强悍的力量和庞大的体型以及不俗的速度,往往无坚不摧,简直不可抵御!

东南各国皆有象兵,但是唯有真腊和暹罗的象兵更加出色,他们训练大象的方法被视为绝密,对于驯象师的见惯和保护简直比国王还要更严密!

唐军就算再强,难道还能以血肉之躯抵抗象兵的冲锋?

弓弩显然对皮糙肉厚的大象形不成致命的杀伤……

等到真腊象兵兵临城下,范镇龙心中满满的全是失望。

唐军太骄傲、太托大了!

若是此刻退回城内据险而守,凭借唐军强大的弓弩定然能将真蜡军队阻于城下,虽然不能退敌最终难免被团团围困,可万一父王能够从交州总管府那边借来救兵,亦可立即解围。

但是现在……

范镇龙忍不住闭上眼睛,心里对这位临死还要装逼的侯爷无限怨念。是不是要给你配备一个羽毛扇,让你在城头装一回诸葛亮?

然而就在他刚刚闭上眼睛不忍去看唐军对象兵踩成肉泥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紧接着,这种爆炸声响成一片,放佛九天雷神降下的惩罚,震耳欲聋,就连脚下的城墙都瑟瑟发抖,似乎在下一刻就能坍塌崩溃!

范镇龙骇然睁开眼睛,就见到无数黑乎乎的球状物被唐军凑在火把上点燃之后投掷到阵前。一朵朵黑色的烟雾比最洁白的云朵还要漂亮,一团团闪光比最强烈的太阳还要耀眼!

真腊的象兵只是在一刹那间,就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没有什么比绝望之中陡然看到希望更加令人震撼!范镇龙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城墙下陷入崩溃的真腊军队!象兵完全溃散,唐军有条不紊不紧不慢的缓缓前进,刀盾兵在前掩护,弓弩手在手攒射,一支支白羽狼牙箭就像是夺命的符咒,飞向毫无抵挡能力的真腊步卒!

在即将被屠杀的一刻,却陡然逆转,上演了一幕反屠杀的好戏!

城墙之上的林邑国军将大臣各个激动不已,范镇龙压抑着心中的狂喜,他知道今日的城下将会成为真腊军队的葬身之地,那些象兵一个都逃不了,因为他亲眼看着那些象兵争先恐后的奔向房俊事先挖掘的陷坑……

范镇龙精神大振,大手一挥:“随本世子杀敌!”

当先奔下城墙,无数林邑国士兵追随着他冲出城门,对着溃不成军的真蜡军队衔尾追杀,一时间城墙之下旷阔的空地上成了修罗地狱,鲜血、残肢、尸体……

杀人盈野!

刘仁轨和薛仁贵一左一右护在房俊两侧,刘仁愿和席君买正在城下率领水师兵卒杀敌,战斗异常轻松,直至此刻,还未见到任何一名唐军阵亡。

刘仁轨略有不解:“林邑国虽然与汉人渊源颇深,可是历来有反抗的传统,并不服从于汉人的管辖,自立国以来,多次与汉人征战。真腊也好,林邑也罢,都不可能成为大唐的领土,侯爷若是想要大赚一笔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购买一处海港?”

他的想法跟这时候所有的汉人几乎一样,对于林邑国的土地并没有太强烈的吞并慾望,就像是描述鸡肋那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毕竟大唐距离这里太远,打下来容易,若是想长期占领实在太难。

房俊呵呵一笑,手扶着城墙垛口上的青砖,望着城下追杀与逃跑的混乱战场,扭头见到林邑国的官员都远远的站着,不虞听到自己的话语,便轻声说道:“若汉人能抬起头将目光看向星辰大海而不是继续故步自封抱残守缺,若我们的子孙世世代代能在自由与富足中生活,那我今日之所为,便已见证不朽。”

刘仁轨和薛仁贵相顾愕然。

……不朽?!

他们实在无法理解,房俊居然会用这样一个词语来描述他今日之所作所为!

何谓不朽?

刘仁轨、薛仁贵都是饱读诗书之辈,自然这个答案。

鲁昭公二十四年春季,叔孙豹到了晋国,范宣子迎接他,询问他,说:“古人有话说,‘死而不朽’,这是说的什么?”叔孙豹没有回答。范宣子说:“从前匄的祖先,从虞舜以上是陶唐氏,在夏朝是御龙氏,在商朝是豕韦氏,在周朝是唐杜氏,晋国主持中原的盟会的时候是范氏,恐怕所说的不朽就是这个吧!”叔孙豹说:“据豹所听到的,这叫做世禄,不是不朽。像这样保存姓、接受氏,用业守住宗庙,世世代代不断绝祭祀。没有一个国家没有这种情况。这只是官禄中的大的,不能说是不朽。鲁国有一位先大夫叫臧文仲,死了以后,他的话世代不废,所谓不朽,说的就是这个吧!豹听说:‘最高的是树立德行,其次是树立功业,再其次是树立言论。’能做到这样,虽然死了也久久不会废弃,才能叫做不朽。”

何谓不朽?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房俊的意思,就是说他现在所做的事,其功绩可以称之谓不休么?

刘仁轨和薛仁贵皆不能理解。

不过是在林邑国要来一块永久的领土而已,就敢说自己的作为已然不朽?

领土这东西,从来没有所谓的“永久”!

现如今大唐繁荣昌盛,林邑国也还,真腊国也罢,就算是西域漠北的突厥也要避其锋芒远遁天涯,自然无人敢掠其锋芒!这块地,林邑国就算心中再是不满,也不敢贸然收回。

可是正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大唐不可能一直这么强盛下去,等到有一天衰弱下来,林邑国不还是照样轻轻松松的收回去?

根本没什么用啊……

刘仁轨是个实诚人,从来不会不懂装懂,更不会阿谀奉承,他拱手坦然道:“恕末将愚笨,请侯爷解惑。”

房俊挠头……

这怎么解释?

不是解释不了,而是此乃世间最大的学问,若非自后世穿越而来者,几乎无人可以透过重重迷雾看到这世间王朝兴替朝代更迭的最本源因素。

这涉及到人民对于土地的态度、整个社会的风俗、国家政策的导向、还有儒家学说对于思想的禁锢……

论文都不足以清晰的表达,让房俊怎么说得清楚?

看着刘仁轨和薛仁贵迷茫的表情,房俊的脑中忽然闪现出一道光亮!

他陡然发现,自己的路走的不对!

想要扭转人们对于土地的执念从而解放生产力,改变社会对于商业的鄙视,甚至改善儒家学说当中的价值观,这是多大的一个工程?

就算房俊是一代圣贤,也绝对不可能达成这样的目标!

更不是区区十几年、几十年就能成功的!

这需要无数志同道合的开明之辈贡献出自己的聪明才智甚至是热血生命,一代一代的坚持不懈,才最终能够使得这个民族摆脱掉土地的束缚,焕发出惊人的创造力,拥有着锐意进取、制霸天下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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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七章 范梵志

当然,成立政党是绝对不行的,李二陛下分分钟剁了他喂狗……

但是可以将自己的政见、思想抛出来,让那些认同他的人走到一起,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这才是正途啊!

岂不是比自己瞎胡搞有有用的多?

至于用何种手段传播自己的观点,容易啊,写书呗!

“三不朽”之中的“立德”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达不到那种境界,可是立功、立言,却未尝不能尝试!

《国富论》、《资本论》、《海军战略论》、《地缘政治论》……虽然不可能通篇默背,但是阐述其中的观点绝对没有问题!

麻蛋,这可比抄抄诗词当文豪牛逼多了,搞不好哥们儿有可能成为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绝代思想家?

简单的话语是没法解释如此宏大的系统问题的,房俊只好说道:“等闲暇之时,本侯再为尔等详细解说,或许稍后本侯写本书出来,再相互探讨吧。”

房俊著书这种事情,刘仁轨和薛仁贵是半点都不怀疑的。

此时尚未有八股文,科举策论亦刚刚兴起,文才何以彰显?便唯有诗词一途。诗词做得好,便说明文采高,至于儒家学派内部的学术讨论,那个局限性太大,寻常文人是搞不懂的……

而天下诗才最彰者为谁?

毫不夸张的说,房俊若称第二,无人敢为第一。

城下的战斗已然接近尾声,先前真腊国军队的零星抵抗已经全部消失,战斗变成了追逐战,大批大批的真腊军队或是投降或是斩杀,胜局已定。

房俊抹了把脸上黏糊糊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水,叹气道:“这破地方的气候真是要命,以后负责再次驻扎的部队有的罪受咯!”

刘仁轨笑道:“也不尽然,西北方面大规模的战争越来越少,除了吐蕃和土谷浑之外,余者皆不敢轻易掠大唐之锋芒。武将功勋只能在战场之上获得,天下太平了,武将哪里去捞取功勋?可以预见,若是再此地驻军,主官的位置必然抢手,毕竟是深入别国的一个据点,时刻危险环伺,一任主官坐下来,升个一级半级还是容易的。”

天下太平了自然皆大欢喜,但武将就郁闷了,不打仗哪来的功勋?所以自古以来,所有的武将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鹰派”,这是本身的利益所决定,与政见无关。

*****

自交州总管府前往僧伽补罗城的海路上,范梵志心焦如焚。

他从律陀罗跋摩一世手中接过林邑国王的王位,三十几年来兢兢业业无有一时懈怠,力求将林邑国经营成强盛一时的王朝,能够独霸天南,制霸一方!

所幸,他干的还算不错……

尤其是在与汉人王朝的博弈之中屡次获胜,更是让范梵志的声望在林邑国人当中不可一世!不管是汉人王朝无暇难顾,亦或是当真腐朽不堪,总之范梵志亦曾在多年前率领大军攻入过交州腹地,攻城略地打得汉人狼奔豕突!

那个时候的汉人王朝,叫做陈朝……

可惜啊,汉人总是能在最危险的时候站出来以为盖世英雄,收拾河山,统一天下,建立一个睥睨四海的强盛王朝!那一次,是一个叫做杨坚的武将,建立一个叫做大隋的国家……

汉人大业元年,杨坚的儿子隋炀帝杨广派遣大将刘方率军南征,一路长驱直入攻无不克,志得意满的林邑国遭受到毁灭性打击,没有几天,国都被攻克,土地被占领,林邑国覆灭。

范梵志见机不妙先行掏出僧伽补罗城,这才幸免被俘的厄运。随后派遣使者前往长安,贡献了无数的奇珍异宝,这才使得无心占领林邑国的隋军撤兵,林邑得以复国。

自那以后,范梵志被汉人打得出了心里阴影,再也不敢对汉人有一丝一毫的不恭。哪怕是在大隋即将覆灭的时候,他也不敢向北哪怕派遣一兵一卒去攻掠汉人的土地。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绝对正确的……

大隋虽然灭亡,新建的大唐则以一种令人称目结舌的速度崛起,而且更强悍,更伟大!

即便是北方那号称三十万控弦之士的突厥,也被大唐军队打得丢盔弃甲狼奔豕突,仓惶见远遁到大漠的最深处,悲哀的舔舐着伤口,再也不敢南下一兵一卒。

范梵志用最快的速度向大唐皇帝进献了贡品,表达了臣服。

大唐也接受了他的臣服之心,至此,林邑国与大唐之间,维持了将近二十几年的和平。

汉人军队的强勇剽悍,一直如同梦魇一般隐藏在范梵志心里的最深处。大隋军队已然覆灭林邑国不费吹灰之力,而击败大隋的大唐军队,又会强悍到何等模样?

所以当真腊国悍然入侵,林邑国军队节节败退被直捣国都的紧要关头,范梵志第一个想起来的念头就是向大唐请求援兵!大唐的交州就在林邑国的北边,交州总管府所在的宋平縣距离僧伽补罗城大概一千五百里,所幸若是由僧伽补罗城前往大占海口,然后由大占海口出海乘船前往北方在海防附近顺着红河溯流而上直抵宋平縣,也就是四五天的时间。范梵志知道依靠林邑国的军队无法抵抗真腊象兵的冲击,果断启程北上,将国内诸事交由儿子范镇龙处置,自己亲自前往交州总管府请求援兵!

可令他绝望的是……

唐军拒绝出兵!

范梵志现在耳边还回响着那位总管府长史的刻薄的话语:“你们林邑国不是能征善战么,不是独霸天南么,不是不服汉人王化么,何以居然前来大唐求援?抱歉,我们的士兵正忙着换防调动,没空搭理你们这些蕞尔小国之间过家家一般的闹腾!”

幸灾乐祸啊!

范梵志完全绝望了,他连交州总管的面都未见到,便被一个长史冷嘲热讽的无情拒绝。

无奈,范梵志只得心灰意冷的踏上归程。

他知道,自己率领林邑国三番五次的趁着汉人虚弱之时反戈一击,早已使得所有汉人都对林邑国没有半分好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作孽,不可活……

罢了罢了,就让这一条命随着林邑国的覆灭而死去吧,最艰难的时刻,怎么也要跟林邑国的军队和百姓站在一起拼死相抗,这才不负头上这一座王冠!

只是不知僧伽补罗城是否能抵挡得住真腊国这么多天的攻击?

到了大占海口,看着港口内忙碌的汉商、胡商,范梵志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杀掉!这些人对于林邑国毫无一丝忠诚可言,他们只是做生意,才不管跟林邑国做还是跟真腊国做,若有必要,这些商贾会摇身一变成为强悍的匪寇,甚至帮助真腊国攻打林邑国的城池……

换乘了马车,范梵志虚弱疲惫的赶往僧伽补罗城。超长距离的旅行,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体力,坐在马车上的范梵志只是微微摇晃几下,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睡梦之中,他梦到僧伽补罗城在真蜡军队的象兵冲击下城墙坍塌,军队溃败,一群群真蜡军队犹如涨潮的海水一般蜂涌冲进城内,烧杀劫掠,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他是被一阵阵冲天的欢呼声所惊醒了。

脸色苍白虚弱之极的国王陛下差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酸涩痛楚散了架一般。

车帘撩开,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父王!您可终于回来了,儿臣率领大军在唐军的帮助下击退了真腊人,就连他们的大丞相都被儿臣与战场之上俘虏,僧伽补罗城保住了,林邑国保住了,父王!”

范镇龙激动的热泪盈眶!

范梵志彻底愣住了……

交州总管府拒绝了他的请求,不会派兵前来援助,他都以为自己赶回来的时候国都之内已经尽是真腊军队,他的林邑国早已彻底败亡覆灭。可谁又能想得到,就在山穷水尽亡国在即的时候,会有一支神兵从天而降,帮助林邑国守住了国祚,击退了敌人?

天无绝人之路!

范梵志激动得打起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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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 老东西耍无赖?【万字求票】

房俊走进僧伽补罗城的王宫,就好像时光穿梭回到了长安的太极宫……

只是规制上小了很多,但是无论风格亦或是模式,一水儿的仿制汉人的宫殿。房俊知道后世无论安南、琉球、倭国还是高丽等国都仰慕中华文化,各国的都城简直就是将汉人的宫殿按照比例尺缩小数倍之后完全仿造,却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林邑国便开创了山寨的先驱……

林邑国是没有自己的文字的,所以宫殿之内处处都是汉字,汉字的匾额,汉字的字画,汉字的雕刻……

汉话和汉字,是林邑国最高贵的语言和文字。

这一点,在二十世纪之前的所有东亚、东南亚国家几乎全都一样,所有人都仰慕着“天朝上国”,所有的国家都崇拜着儒家文化,汉人的地位就是最高贵的那一种!

天色依旧阴沉,林邑国这地方多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连下了几天都不停歇,空气中饱含着水分,刚刚沐浴过后更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衫,一转眼又是汗津津的难受。

房俊打横坐在下首,须发皆白的林邑国王范梵志端坐在主位,尽力想要摆出一国之王的威仪,可颓丧的精神和灰败的脸色却使得他看上去形容疲惫,了无生气。

反倒是范镇龙神采奕奕,神完气足。

“此次多亏了侯爷仗义援手、鼎力相助,否则吾林邑国此刻已被真腊狗贼覆灭,民众惨遭荼毒,本王死后亦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大唐之高义、侯爷之恩情,吾林邑国世代铭记,永不或忘!”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范梵志有些气虚,急喘了几下,苍白的面容掠过一抹不健康的酡红。

房俊哂然一笑,听过就算。

自古以来,政客的话语听听也就算了,说得天花乱坠感天动地有个屁用?该捅你刀子的时候一点都不会含糊,比谁都狠!

范镇龙倒是挺孝顺,赶紧起身来到范梵志身后,伸手轻抚他的背脊为他顺气,一边歉然的对房俊说道:“父王年迈,此次又千里奔波前往交州总管府,一来一回舟车劳累,再加上心中焦急煎熬,是以多有不支,还望侯爷谅解。”

“国王和世子毋须客气,既然国王陛下身体不适,大可在宫中静养,无论何事,交由世子殿下与本侯接洽即可。本侯与世子殿下一见如故,岂能坐视林邑国被真腊覆灭?仗义援手,自然是义不容辞!”

场面话房俊从来不怵,无论前世今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份技能从未丢失……

范梵志摆摆手,示意儿子回去坐好。

儿子的孝心的确令他很是欣慰,但是在房俊面前如此这般,却显得他这位国王过于软弱,这可不是他想要的。之所以抱病也要接见房俊,一则是为了答谢房俊的仗义援手,毕竟在求**州总管府无果的情况下,房俊的出手简直就是神佛的恩赐;二则,便是为了儿子与房俊达成的那一份协议……

“侯爷,本王久慕天朝上国之威仪,虽然独处于化外之地,心中却时时刻刻都保存着对于天朝的崇敬与神往。今次得助于大唐虎贲鼎力相助,林邑国方能保存国祚,不至于国破家亡生灵涂炭,自今而后,林邑国愿意奉大唐为宗主,年年朝贡,岁岁敬服,只是这驻军……以本王看来,就不必了吧?”

范梵志大抵是真的油尽灯枯了,说了这几句,就一个劲儿的喘个不停,嗓子里风箱一般急剧的喘气,让人担忧会不会下一口气就喘不上来,从而挂掉……

房俊脸色当即就阴沉下来,笑容消失不见。

呵呵,帮你们打退了真腊人回头就毁约,卸磨就杀驴么?

他看向范镇龙。

毕竟范梵志都快老死了,就算撑得过眼前这一回,也没有几天活头,往后林邑国当家说了算的还得是范镇龙。

范镇龙一脸尴尬,瞅了瞅父亲,只得对房俊说道:“非是我父子想要毁约,实在是驻兵之事太过严重,已然涉及到主权,朝中群臣多有反对。林邑国虽然是我父子当家,可是与大唐的体制不同,朝中的重臣俱是各地大家族的权势人物,有些时候,我父子也不得让步一二……”

让别人背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想得美!

房俊也不动怒,淡淡说道:“本侯率领麾下兵卒前来帮助贵国抗击真腊军队的时候,这些人为何不站出来说林邑国不允许大唐驻军?现在真腊人走了,就蹦出来叫嚣着主权了?殊不知若是本侯不曾援手,麾下的儿郎不曾浴血苦战,尔等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本侯说说明主权?不过本侯与范兄一见如故,自然知道范兄不是言而无信、背信弃义之辈!这个好办,都有谁反对大唐,范兄您给本侯列出一个名单,本侯挨个找他们去谈,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大唐的赫赫武功加诸于身是个什么滋味!”

范镇龙满头大汗。

别说有没有这份名单,就算真的有,他敢拿出来么?

瞧房俊这架势,这是打算只要有人反对,就用武力让他闭嘴!

别怀疑,范镇龙深信房俊有这个能力!

他麾下兵卒那悍勇的战斗力,以及那个神奇的雷神降世一般的铁疙瘩,足以将林邑国的国都夷为平地,将范氏王族斩杀殆尽!

更何况一旦惹怒了这位大唐的权势人物,一封书信送到交州总管府,下一刻就是上万大军气势汹汹的直接南下!就算是最鼎盛的时候,林邑国的军队也不可能与强盛的汉人军队抗衡,更何况现在整个国家满目苍夷军队被真腊国打得七零八落的时候?

范镇龙有魄力、有担待,但是却拙于言辞。被房俊这一番恐吓,讷讷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主位之上的范梵志……

范梵志心焦如焚。

范镇龙碍于见识,看不出林邑国承诺大唐驻军的隐患,活了七十几年一生都在斗争之中的范梵志如何看不出?说的好听,只要林邑国遭受侵略可以快速的调兵帮助抵抗,可同样也是一枚刺入林邑国身体里的钉子!

以前之所以林邑国不怕汉人王朝,是因为林邑国太过偏远,汉人的每一任统治者都将心神放在中原的辽阔土地上,毕竟那里才是王朝生存与否的根基,林邑国就算占下来亦不过是锦上添花,还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来维系统治,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是一旦林邑国允许大唐在境内驻军,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要知道按照范镇龙与房俊商定的协议,这支驻军是要由林邑国来承担粮草辎重的!

只要有粮草,一支五千人的唐军足以不费吹灰之力的覆灭林邑国!

而若是掐断粮草供给,唐军可以在距离僧伽补罗城不足五十里的岘港一个长途奔袭就打过来了……

只要唐军在岘港驻军,自此以后,林邑国就世世代代的处于大唐控制之下!

这是范梵志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现在这位年青得不像话的大唐侯爵口口声声威胁恐吓,若是继续搪塞,说不得立马就能翻脸!

现在僧伽补罗城内的林邑国军队可以抵抗唐军的反扑么?

范梵志一点底气都没有……

拒绝,说不得林邑国就能覆灭在即,范氏王族也会被屠戮一空。

答应,就等于给林邑国招来一头猛虎,迟早要将林邑国连皮带肉的吞下!

还不能怪范镇龙自作主张,须知若是没有唐军的援助,现在他范梵志连烦恼的机会都没有,林邑国以及被真腊给灭亡了!

怎么办?

范梵志心急火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范镇龙大骇,连忙大呼着扑过去,大声招呼医官前来救治。

房俊却是暗暗骂娘!

尼玛!

老东西太无耻了吧?

真以为老子不敢将你这个破城杀光烧光抢光是吧?

真要是耍无赖,老子就给你来个“三光”!

第九百一十九章 在南海画个圈

林邑王宫乱成一团。

无数宫女、医官出出进进,各个神情焦灼慌乱不堪。

范梵志执掌林邑国三十年,不说有多大的成就,最起码的善待子民做得还是不错的。城内城外无数百姓都在为这位老国王祈祷,希望他能够逢凶化吉,挨过这次难关,

似乎是感受到子民的期盼,也或者是神佛不想他这么快的升天,整整昏迷了一日之后,范梵志终于醒转过来。恢复神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走了所有的侍女和医官以及亲眷族人,只留下范镇龙一个人侍奉榻前。

“那房俊现在何处?”

刚刚喝过药,范梵志身骨酸软力气全无,但精神看上还挺不错。

“儿臣将他安置在城中的别院,等父王病症痊愈,再与他商谈协议之事。”

范镇龙神情亦是憔悴。

既要担忧父王的身体,有要面临房俊的恐吓,更要安抚国中的大臣,范镇龙一天一夜未合眼,下巴的胡茬子蹭蹭的往外冒,看上去一夜之间放佛年老了十岁。

“唉……”

范梵志喟然一叹,慢慢合上眼睛,虚弱的说道:“还有说明可商议的?那房俊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刚刚遭受了真腊人的进攻,全国军队损失超过半数,余者亦是士气大跌,一旦唐军当真发起进攻,如何抵抗?更别说房俊那数千虎贲此刻就在城内,只要惹恼了他,说不定不管不顾就大开杀戒,城中的王族重臣怕是就得被屠戮一空,家国倾覆啊……”

许是这番话说的有点多,范梵志急喘几下,面上浮现潮红,额头渗出虚汗,精神愈发萎靡。

范镇龙跪在榻前,赶紧说道:“父王切勿担忧,身体要紧。其实就算大唐在岘港驻军又能如何?他们占不了我们林邑国,若是可能,现在也不会有林邑国的存在了。不过是强占一个荒芜贫瘠的港口而已,说是建设,没有个十几二十年如何能建成一座繁荣的港口?以儿臣看来,房俊此举不过是想要用一个开疆拓土的由头,来向大唐朝廷邀功罢了。”

他心里真就不认为岘港给了房俊,又让房俊在此驻军有什么大不了的。

汉人朝廷对于林邑国是没有什么野心的,毕竟太远,又算不上富庶。几百年前林邑国就是汉人的领地,最终不还是将大军远远的撤走,只守着宋平縣那一块繁华的地域,余者全都放弃不要,这才让林邑国崛起?

房俊背景深厚,父亲是大唐的宰相,岳父是大唐的皇帝,本身又是侯爵。只要有一个“开疆拓土”的名义,想必定然能够使其爵升一级,或者得到更多的好处……

范梵志虚弱的摇头,无奈道:“你呀……看的还是不够远。以大唐的武力,只要在岘港屯驻超过五千兵卒,就足以使得林邑国受其控制,若敢反抗,转眼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这样吧,你去和房俊谈谈,若是不超过三千之数,咱们就答应他的条件,否则,那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咳咳咳……”

心情激荡之下,范梵志一阵猛烈的咳嗽,居然呕出一口血来,吓得范镇龙魂飞魄散,赶紧将医官统统叫进来救治。一顿手忙脚乱,总算是将范梵志的病情安稳下来,可老国王大抵是劳神太多,再一次昏迷过去。

*****

“三千?开什么玩笑呢,三千人能受得住诺大的岘港?”

听闻范镇龙的条件,房俊还未说话,刘仁愿当即就怒了。站起身,魁梧的身材全副甲胄,居高临下的瞪着范镇龙,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范镇龙心虚,他这小身板儿在刘仁愿面前完全不够看,只得仰起头苦笑道:“非是在下不肯让唐军多驻扎一些部队,实在是国内千疮百孔,没有充足的粮食来供应更多人。”

刘仁愿大怒:“当初求我家侯爷帮你们林邑国打仗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地,现在真腊人退了,你们就想自食其言反口不认账?信不信就算只凭着我们这几千人马,也足以荡平林邑国,将尔等背信弃义之辈斩尽杀绝?”

范镇龙一张黑脸涨成了猪肝色!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一国之储君被人如此威胁,怎能不火冒三丈?

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地头!

可范镇龙也只能自己生闷气,却一句话也不看反驳。

刘仁愿说的没错,以唐军在击溃真腊象兵之时所表现出来的强横战力,覆灭林邑国还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他范镇龙有“背信弃义”之嫌,底气又弱了三分,哪里敢跟刘仁愿硬杠?

只得看向房俊,貌似唐军之中也只有这一位讲理的……

“侯爷,您看……要不从别的地方找补一下?驻军数量,是父王亲口提出的,在下着实为难,还望侯爷理解。”

范镇龙当真是为难。

他不认为约束唐军的驻军数量有何用处,岘港距离僧伽补罗城不足五十里,哪怕只有两千全副武装的唐军装备上那种点燃之后能发出雷鸣嘶吼山崩地裂的铁疙瘩,也足以强攻僧伽补罗而大获全胜。

可是他老爹坚持不许唐军的驻军数量超过三千,他能如何?

若是放在平时或许还会跟老爹争执一番,但现在老爹都仅剩下半条命,再起争执,搞不好就把老爹给气死了……

房俊差点笑出声来。

这位未来的林邑国国王,大气是真的大气,气魄也有,只是不大会谈生意。你就这么把自己的底线暴露出来,换了谁也得狮子大开口啊?

想了想,房俊故作为难道:“非是本侯为难范兄,只是若驻军数量太少,如何能保证本国商人的安全和利益?更别说一旦有外地入侵林邑国,这点军队也不能替林邑国消灾解难啊!”

范镇龙苦笑不已,抱拳恳求道:“侯爷,父王现如今的状况您也知晓,在下委实不敢为你父王的命令。您多多担待,从别处找补一些,在下无有不从。”

感觉架势已经摆足,房俊便说道:“即使如此,本侯若是一意孤行,未免施了朋友情分。这样吧,本侯就随意提两点,第一,将金兰如同岘港一样卖给大唐,价钱随你开,本侯打算将那里建成往来阿拉伯的一处中转港口。第二,金兰以东海上的一些小岛啊、岛礁啊,林邑国承认皆是大唐之领土。本侯总得给朝廷一个交代吧?驻军人数就这么点儿,总得从别处找补找补,这么点地方说起来也没多少,你我都不在乎,可是到底有个交代不是?若是范兄同意,咱们就定下了。”

范镇龙当机立断:“一切听从侯爷吩咐。”

距离国都几十里的岘港都卖了,还差一个金兰?金兰所处地域最是贫瘠,人口也少,林邑国根本没那个精力去经营南方的土地,更别说是沿海的港口了。

林邑国别的没有,就是优良的港口多……

至于金兰以东海面上的岛礁?

范镇龙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来有什么岛屿的名字。既然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想必就是一些针尖大的岛礁,大抵是大唐海商或者水师航行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停靠点。大海之上,唐军水师的战斗力比之陆地还要剽悍十倍,想占领哪里就占领哪里,人家拿出来放在明面上说,那就是给自己面子。

范镇龙更确定了房俊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圈地,只不过是为了向大唐朝廷表功……

唯有房俊自己忍不住心神荡漾。

安南鬼子,一千年后看你特么还敢不敢叫嚣南海是你的地盘?

至少从法理上来说,从今而后,南沙和西沙就是中國的领土了!老子一千五百年前就把整个南海的地契弄到手里!

房俊想起后世在南海的各种争端,着实无限感慨。老子能做的就这么多,若是千百年后的子孙后辈依旧无能,那可别怪你的祖宗不干正事儿,是特么你们败家无能……

第九百二十章 《唐林庚子条约》

穿越是一种福利,但有时也是一种责任。

房俊不是个有雄心壮志、远大志向的人,但是在穿越之后,也会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应该做一点什么,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奇妙人生。

最起码,万一后世有人根据种种考证推断出自己是个穿越人士,然后看看自己的人生轨迹,该做的做了,那就行了。可若是只知贪图享乐骄奢淫逸,岂不是要被网络上那些喷子给喷死?

没有照相、没有记者……

就在林邑国一个阴雨缠绵的天气里,在其国都僧伽补罗城的宫殿内,进行了一场简单、短促、却有意义非凡的签约仪式。林邑国世子范镇龙看着面前这一式两份的协议,有些苦笑不得。

“侯爷,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吧?一份协议而已,双方备案,各自认同,永不反悔,足矣。您这个……”

再次低头,看着协议书上的文字,心里很是古怪。

《唐林庚子条约》……

今年是大唐贞观十四年,农历庚子年。不仅仅是大唐采用天干地支纪年,但凡深受华夏文化影响的周边国家,也都一律采用这种纪年方式。

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中华民族最古老的文明也是最先传播向世界,深受华夏文化圈接受的一种文化。反过来说,也正是这些先进的文化,使得华夏在文化方面始终引领着周边国家,构成了所谓的大中华文化圈……

对于这份协议的名称,房俊是很有些执念的。

几乎每一个后世的国人,但凡见到《xx条约》这样的字样,几乎下意识的都知道这必然是一份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卖国协议,正是这些形形色色几乎毫无下限的协议,构成了华夏民族的血泪史……

所以,房俊要开一个先河。

就算自己今后再无作为,大唐终究会烟消云散,中华民族依旧按照原有的轨迹一步一步沉沦苦海,可是当人们回首往昔的岁月,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之中,还有那么一份当初宣示这汉人强悍伟大的条约,在默默的绽放着光华……

聊以**吧。

范镇龙只是吐槽一番而已,协议的内容已经双方议定,至于名称根本就无所谓。

签字,画押,盖章,用印……

一整条流程走完,签约仪式结束。

林邑国会安排专门的大臣跟随水师船队前往大唐,将这两份条约呈递给大唐皇帝陛下,加盖玉玺之后,方才正式生效。

房俊嘴角裂开,差点露出后槽牙,出人意料的对范镇龙使用了一个握手礼……

开心呐!

岘港,金兰湾,南沙,西沙,驻军,通商,治外法权……

想必后世的历史书上定然会有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吧?

或许给自己封一个“历史上最伟大的外交家”也说不定……

范镇龙被房俊握手,一脸懵逼。

他不认为这是某种礼节,而是复杂的认为这是房俊在向自己展示好感。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如此热情亲密,又怎么能不让人怀疑呢?

范镇龙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抽了一下,没抽动……

房俊丝毫没有觉察到范镇龙脸上的尴尬和眼中的惊慌,哈哈大笑道:“以后闲暇之时,多往大唐走走,看看大唐的物阜民丰,也看看大唐的盛世繁华。你我两国一衣带水,今后就是兄弟之邦,不仅要互通有无,更要相互扶持。”

范镇龙倒是真想去大唐见识见识,看看那个遥远的北方无比强盛的国都到底与林邑国有哪些不同。可惜他老爹范梵志限入昏迷多日,医官说是已经油尽灯枯,醒不醒得过来都是问题,这样的情况下,他哪里敢离开国都半步?

说不得前脚走了,后脚就有人造反。

他心里很清楚,大唐在乎的是林邑国的地理位置可以给远洋阿拉伯的船队提供中途的补给,在乎的是大唐商贾在林邑国的利益,至于到底由谁来当这个国王,大抵是没所谓的……

国与国之间,没有谈论感情的余地,只有赤裸裸的利益!

*****

细雨之中的岘港椰树婆娑,海浪阵阵。

两条山脉的余脉一南一北延伸到海里,形成两道天然的防波提,将一汪港湾紧紧环抱。港湾内诺大的海面只有缓缓的波浪,不惧狂风的侵袭,最是天然的良港。

房俊从僧伽补罗回到岘港,就把自己关在船舱里,闭门研究岘港的规划。

在他的构想里,这里将来不仅是皇家水师的一处海外基地,更是大唐在东南诸国的商贸中心。只要皇家水师保持这装备、兵员素质上的领先,那么此地就永远都不会失去。

哪怕有朝一日大唐覆灭,这里也会依然是汉人的领土。

只要自己将这里打造成财赋重地,没有任何一个王朝可以轻忽视之。而只要汉人的王朝保持重视,至少在一千年之间,就没有人能从汉人手上将这颗明珠夺走……

所以,现阶段的重中之重,就是建设!

“侯爷,这恐怕不妥吧?”

刘仁轨被房俊叫到船舱里,看了看房俊起草的策划书,皱起眉毛。

按照房俊的构想,整个岘港的建设将交由“东大唐商号”来承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指望朝廷拨款拨钱到海外建设港口?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怕是没这份见识,包括房俊的老爹房玄龄在内……

刘仁轨苦笑道:“侯爷,您虽然执掌皇家水师,有专断之权,可以先斩后奏,可毕竟在海外接受别国领土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影响巨大,朝中必有非议。现在更是想要用商号的钱财来营建港口,此事大大不妥。”

此时商人地位虽然不比明清两朝那般低贱,到底也算是贱业,地位低下。擅自与国外通商都算是大罪,更何况用商贾之银钱营建朝廷之军港?

说严重点,此乃抬升商贾地位,祸乱天下之举措!

《管子·小匡》:“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

《淮南子·齐俗训》:“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

自春秋之时起,士农工商四个等级便是历朝历代的基础。

而这个顺序是古人按着为社会贡献来排列的……

士为何第一?

这个傻子都知道……

农为何排第二?

“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以食为天”“家有余粮、心里不慌”,尤其在农业为主的国家,“无农不稳”,农民的地位无需赘述。

工为何排第三?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借助工具可以提高效率。

商为何排第四?

商是互通有无的,却也投机取巧的,是不劳而获的,比起辛辛苦苦老老实实种田的农民,自然被人瞧不起。更何况商人走南闯北消息灵通,被视为导致社会不安定的反面因素……最重要的是,都跑去经商了,官僚家中的土地谁来种?

所以,商人必须被鄙视……

房俊想要用“东大唐商号”的银钱来修建军港,这是万万不行的。别看“东大唐商号”的背后站着都是朝堂大佬,可商贾就是商贾,没看到各位大佬都只是派出家中不受重视的子弟参与进来么?

“重农抑商”是国策,是政治正确。

提升商贾的地位,那就是祸乱朝纲!

房俊愣了半天,也愁了……

这可咋整?

现在的岘港完全是原始风貌,周边连人家都少得很,想要建设,人力物力财力都是非常可观的规模。

当然,此地建成之后将成为大唐在东南的商贸中心,单单只是收税都能收到手软……

可朝堂上那些大爷会在乎这个?

第九百二十一章 曲线救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是一种无奈。

有媳妇有米也有锅,却偏偏没柴火,这是一种悲哀……

房俊看着自己殚精竭虑写出来的这一份策划,很是烦躁的叹口气。

要用什么样的渠道来修筑岘港呢?

正郁闷着,优哉游哉的聿明少爷走了进来……

这位仁兄自打船队到了林邑国,便到处走走看看欣赏林邑风光领略异域风俗,整天抓不到人影。就连房俊率领水师在僧伽补罗与真腊象兵大战的时候,这位都不知道在哪儿浪呢……

“呦呵,聿明少爷,多日不见,小弟思念的心情好比度日如年呐……”

房俊明显有怨气。

你是高手啊,平素你想到哪儿去浪随你的便,可是咱们真刀真枪的上战场的时候,好歹你也应该站在咱身边充当一个合格的保镖吧?

聿明雷似乎没听懂房俊的抱怨,毫不在意的做到椅子上,自顾自斟了一杯温茶饮下,长吁了一口气。

“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前久居中原之地,谁能想过万里之外的大海之滨,居然还有如此风俗迥异之国度?”

房俊好奇问道:“这些天你都跑哪儿去了?”

聿明雷道:“走了几处地方,侯爷大抵尚不知道,这林邑国崇拜梵天,无限制的举行祭祀。认为透过祭祀,使人和神可以直接沟通。子民崇尚自然、歌咏自然,尤其崇拜神格化的自然神——梵天、毗湿奴和湿婆神。之所以崇拜他们,是因为三大主神各司其职,共同主宰宇宙的一切,梵天创造宇宙,主宰人类的命运;毗湿奴维护宇宙间的和平,展现赏善罚恶的大无畏精神,故最得人们敬仰;湿婆神不但能毁坏宇宙,同时能降伏妖魔,繁衍生殖……所以人们只能服从神的权力,崇拜主神赐给人们的生活,而严格遵循既有之不平等的种姓制度……嗯,纯粹扯蛋。”

一脸不屑。

房俊愈发好奇了:“你们聿明氏不就是自称神的侍者么?怎么到了这里你反而不信神明了?”

聿明雷翻白眼道:“何者为神?神乃超脱五行之外,无形无质,无所不能。林邑国所谓的婆罗门教连中原盛行的佛教都不如,佛教之诸天神佛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存在,单单只是劝人向善便只得褒奖一番。可这婆罗门不过是披着神明的外衣行奴役剥削之猥琐行径,与神明何干?”

房俊嘴角扯了扯:“呵呵……”

难道天底下所有的宗教最本源的奥义,不就是人为的制造不平等的阶级达到剥削的目的么?

你所信奉的那个神,也特么是扯蛋……

不过说到这个婆罗门,房俊倒是心中一动。

或许一次做做文章?

刘仁轨神情凝重:“侯爷,以末将看,应当在驻军之中严谨信奉林邑人之宗教,若是有人被这个婆罗门腐蚀,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房俊深以为然。

别说什么宗教信仰自由,既然是军队,是国家的暴力机器,那就只能有一个声音,一种信仰——精忠报国!

若是士兵信奉了宗教,难免会对同一种宗教的信众抱以同情,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不过现在倒不用如此紧张,房俊刚刚想起了一个方法或许可以曲线救国也说不定。

“本侯若是以尊重婆罗门的名义,向婆罗门捐赠一大笔钱,然后林邑国王室为了表示回报,承担岘港的建设,你们以为如何?”

聿明雷对这种事情听都不愿听:“挺不错的……”

他只对纯技术方面的事情感兴趣。

刘仁轨则精神一震:“挂羊头卖狗肉?”

房俊干咳一声,不悦道:“其实你可以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刘仁轨嘿嘿一笑:“那还不都是一个意思?”

让商贾承担岘港的修建会导致国内那些腐儒的反对,那用商贾的钱来捐赠给本地的宗教已达到关系融洽的目的,这个你不能反对吧?而林邑国王室为了感谢水师对其所信奉之神祗的尊敬,从而承担起岘港的建设,这个你也不能反对吧?

虽然说到底都是同一笔钱,但是这么转一下,就好似后世的洗钱似的,变成合理合法的了。

至于林邑国王室会不会甘心拿出这笔钱,一点都不用怀疑。所谓的婆罗门,根本就是林邑国国家机器之下的玩物,换句话说,房俊前脚捐赠给婆罗门的银钱,后脚就进了范梵志父子的腰包……

“既然如此,咱们就立刻前往僧伽补罗一趟,与范镇龙商议一番。”

刘仁轨应了一声,就待上岸准备马车。

“咱们坐船去!”

房俊说道。

刘仁轨不解,岘港距离僧伽补罗城也就不足五十里,可若是走水路那就饶了远。

房俊道:“去大占海口看一看,不是说那里乃是林邑国最繁华的港口么?看看与大唐的海港有多大的差距,也看看大唐的商贾有多少,日后这些人可都是要来到咱们岘港经商的!”

将岘港建设成为大唐与林邑国贸易的中心,这是必须要干的事情。否则单单只是驻军又有什么意思?商贸所带来的可是无比庞大的税收……

*****

岘港被大唐皇家水师购买,自今以后成为大唐领土的事情,几乎是随着海风在大占海口的汉人之间传播!

大占海口的大唐商贾就像是一群三十好几岁的老光杆子陡然听到有人上门说亲,那叫一个欣喜若狂!

怎么可能不欣喜?

客居异乡本就不易,所从事的又是低贱的商贾之事,平素可没少受欺负!林邑国这帮兔崽子并不怎么太将大唐商贾当回事儿,毕竟跟汉人硬碰硬的干了很多灰,虽然负多胜少,但骨子里的敬畏之心并不是太严重。

更何况汉人虽然强悍,但那是指的军队,与商贾何干?

汉人歧视商人,全天下都知道,不少国家有样学样也看不起商人。就算是商人在别国受到侮辱欺压,汉人的朝廷也大多是不管的。

如此一来,自然助长了各国压迫汉人商贾的风气。

为了赚钱,汉人商贾也只能饮气吞声,谁叫老祖宗闲得没事干弄出一个“士农工商”的低等阶级,将商人归于下贱之列上千年?在林邑国经商的确受气,这帮兔崽子做生意的时候是真的傻,随便汉商们大把大把的赚钱。可是不讲理的时候也是真的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虽说交州总管府就在北边不远处的宋平縣,可那帮官老爷根本就不管事儿,自己优哉游哉的做着小买卖,至于别的汉商都死光了他们才高兴……

现在好了!

岘港成了咱们的地盘,就连驻军都是咱们汉家男儿,还有谁敢欺负咱?就算挨欺负,那也是受自家人的欺负,咱心里舒坦……

再者说,花钱购买了岘港的乃是华亭侯房俊,房俊何许人?

那是有着“财神”名号的男人,可以说是大唐最富有的商人!前来林邑国经商的商贾,时常往来于林邑国与大唐之间,对房俊的名声自然是如雷贯耳。现如今的大唐商界,房俊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早已成为关中商业集散地的房家湾码头有谁没听过?

在那里,所有的交易都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从没有什么以权谋私、以势压人的丑闻出现!所有的商人都一视同仁,不管你是家资万贯的豪商巨贾,亦或是零零散散针头线脑的小家小户,从来不会区别对待!

这简直就是所有汉商的福音!

若是能够得到皇家水师的庇佑,诺大的南海还有何处是大唐商贾去不得的地方?

是以,当十几艘皇家水师的战船驶入大占海口港湾的时候,无数的商船就像是沙丁鱼一般涌了过去。

谁不想跟这位“财神爷”混个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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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二章 王师!

海面上白矾如云,桅杆如林。

几百条商船蜂拥而至,都为了向这位在海外为大唐开疆辟土的华亭侯致敬,若是顺带着能都打好关系受了“财神爷”青睐,那自然再好不过……

战船上的兵卒被陡然而至的商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不开眼的当地势力想要对侯爷不利,纷纷全副甲胄的奔上甲板,刀出鞘弓上弦,甚至那四艘新式战船上的火炮都掀开了炮衣,将火药和铁弹塞进炮膛,就等着形势不妙便轰他滴娘!

船舱里的房俊也有些懵,透过舷窗看着四周云集而来的商船,有些冒汗。

这是中了埋伏?

幸好刘仁轨冷静,稍微观察,便提醒房俊道:“侯爷,应当是大唐的商贾慕名前来,您听……”

房俊凝神倾听。

“吾等参见华亭侯……”

“侯爷扬威域外,彰显汉人雄风,吾等敬服参拜!”

“参见华亭侯!”

“侯爷威武!”

……

原来是此地经商的商人知道自己前来,所以特意赶到迎接!

房俊稍稍松了口气。

刘仁轨哼了一声,不悦道:“瞎胡闹!侯爷乃千金之体,怎可冒险与海上接见?末将这就将其尽数驱逐!”

房俊赶紧摆手道:“且慢,本侯出去见见。”

刘仁轨大骇:“侯爷,万万不可!外边乱成一团,谁知有没有待人混迹其中,伺机对侯爷不利?安全为上,侯爷切不可露面!”

房俊不答,扭头看向聿明雷:“聿明少爷可否为本侯护法?”

“护法”一词乃是多种宗教之中都曾见过的用语,林邑国本地的婆罗门教亦有此称呼。据说佛陀为顾虑末世会有诽谤正法、破坏寺塔者,就派请四大声闻、十六阿罗汉等护持佛法。梵天、帝释天、四天王、十二神将、二十八部众等听闻佛陀说法后,都誓愿护持正法,这些拥护佛法的众神被称为护法善神……

当然,房俊此时说出这个词语,多是调侃取消之意,显然未将在林邑国极为势大的婆罗门教放在眼中。

聿明雷就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小生便为佛爷护法一次,保准让那些魑魅魍魉近不得身!”

房俊哈哈一笑,对一脸无奈的刘仁轨说道:“给本侯升起龙旗!”

刘仁轨没奈何,再者他也对聿明雷的身手奉若神明,有他在房俊身边就算有贼子不开眼想要从远处偷袭也无妨,若是近战,这十条战舰之上的一千水师精锐,保管让任何人都来得去不得!

当下,急忙出舱吩咐兵卒将各条战船上的龙旗升起来!

一般情况,战船上的龙旗是不会轻易升起的。要么与敌人接战,要么接受上级巡视,其余时间都是不会升起龙旗的。毕竟龙旗的质地与风范不同,往往一场远洋航行下来,龙旗的布料便被海风侵蚀,破败不堪,有辱国体不说,也起不到提升士气的作用。

海面上聚拢而来的商船越来越多,大多数的商贾都站在船头以示恭敬。陡然间见到那一条条大唐战船最高达的桅杆上缓缓升起三角形状的明黄龙旗,顿觉一股热血在心底涌起,一瞬间便蔓延全身。

满腔热血,豪气盈胸!

没有比远离故土远赴海外异乡的人们更能感受到一个强盛祖国的重要性!然而林邑国的国人对于汉人并无多少敬畏,哪怕现如今的大唐兵强马壮繁荣昌盛,毕竟离的太远,锋芒毕露的威势难以远及这番邦异域……

可是现在不同了!

眼前这支舰队,就是大唐皇帝陛下的私人舰队,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而这样一支舰队在面对他们这些商贾的时候升起龙旗,就是告诉他们哪怕天再高、海再远,大唐皇帝亦未曾忘却他们这些汉人子民!

龙旗与尔等同在!

一时之间,商船上的所有人都有一种“孩子在外面被欺负,家里人赶来撑腰”的感动,他们纷纷整理仪容,就站在船头甲板上,对着那一面面迎风飘荡的龙旗长长一揖,深深弯下腰去,口中大呼道:“大唐,万岁!”

“万岁!”

“万岁!”

“万岁!”

顷刻间,海面上众口一词,声势震天!

那股万民一心的威势足以震荡海面,席卷层云!

四周看热闹的林邑国人以及其他各国的番人胡商尽皆震惊得目瞪口呆,浑然不知这些一向温和友善的汉商为何爆发出这样惊人的气势?

等到见到那被上百条商船团团围住的悬挂着龙旗的战船,方才恍然大悟。大唐购买了林邑国两处港口成为永久国土这件事,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远近皆知。

所有汉商之外的商贾,只能用羡慕嫉妒恨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有领土,有驻军,就意味着自此之后,这一片辽阔的海洋就是汉人的后院,就意味着那些亲善和睦的汉商从此再也无人敢于轻易折辱敲诈!

可羡慕嫉妒恨又能如何?

谁叫人家的背后有一个强横一时、睥睨天下的大唐!

房俊走出船舱,迎面而来的就是那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之声!

那一声声齐心协力、气势恢弘的的“万岁”之呼,让房俊心底的一种民族自豪感陡然升起。

就是这个感觉!

咱们汉人生于世间,就是要有这般睥睨天下的豪情壮志!

咱们有盛世汉唐,有四海来朝,有国大民骄!

房俊要做的,就是将这股民族自豪感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让汉人的子子孙孙都能够这样挺直脊梁、勇敢无畏的大声喊出来大唐,万岁!

房俊高高举起手臂,朗声道:“本侯此来林邑,乃是代天巡狩!自此之后,岘港、金兰两处港口,皆为大唐之领地,而岘港亦为大唐市舶司于海外的第一处分司所在之地,所有往来大唐、林邑国之间的商贸,皆有此地中转!若无岘港所出具的税票,则一律视为走私,不许进入大唐交易,一经查获,严惩不贷!”

他的声音清朗激昂,在海面之上悠然远播。

所有前来参见的汉商都有些傻眼……

咱们一腔热血的赶来觐见王师,结果您一照面就给咱谈钱?

虽然做生意就得交税,交给林邑国还是交给大唐都是一个样,但是您这样直接真的好么……

房俊自然不会干出这般煞风景的事情,所以他接着语气铿锵的大声喊道:“但是!在各位文明行商、合理交税的同时,大唐皇家水师舰队,将会保证各位在大海之上以及林邑国本地的安全!巍巍大唐,战功赫赫,吾辈军人,不紧要守土安邦,亦要维护大唐子民之利益!犯吾大唐者,虽远必诛!”

“轰!”

海面之上不啻于引爆了数百枚震天雷!

所有的汉商也好胡人也罢,只要能听懂汉话的全都失声尖叫!

帝国水师,会保护商贾的安全?!

我滴天!

咱们商贾不是下贱之人么,何时受到朝廷如此重视?

“侯爷,您这话可当真?”

不知那一条船上响起一声质问。

房俊肃然道:“本侯执掌皇家水师,本侯说的话,毋须质疑!今日念尔等无知,不予怪责,日后若是有谁胆敢质疑本侯的话语、质疑水师之权威,定不轻饶!”

“哈哈哈,吾等草民漂泊异乡,本就是用命挣一口饭吃!自古以来飘荡在海路之上的商贾有多少是被海盗匪寇杀死,有多少是被番邦的胡人欺压残害?就连那近在咫尺的高州总管越国公亦对吾等不加理会,任由胡人欺凌!却从未想到,侯爷能够率领水师于万里之遥的番邦异域开疆拓土,更承诺护佑吾等之生命安全,实乃吾等商贾之再生父母,请受吾等一拜!”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立在一条船上,语气慷慨。

四周商贾受他言语激励,当即再次对房俊施礼。

房俊笑呵呵的站在船头还礼,笑问那位老者:“不知老丈名讳,可否见告?”

那老者呵呵一笑,捻须道:“在下张仲坚。”

房俊微笑抱拳,心里却略感诧异。

这名字……

怎地有点耳熟呢?

第九百二十三章 好奇宝宝

房俊是过来办事的,与一众商贾攀谈片刻,给了承诺,阐述了岘港对于这些海外商贾的重要性,又展示了龙旗给予这些商贾无比的信心,婉言谢绝了商贾们请他赴宴的提议。

等到商贾们渐渐散去,房俊却独独挽留了那位老者。

船舱里,房俊命兵卒奉上香茗,与老者对坐。

看着老者清癯的脸庞,总觉得在他那平和浅淡的目光中隐藏着某些神韵,而且高瘦的身材看似单薄,却予人一种渊渟岳峙一般的沉稳厚重。

这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请恕本侯愚钝,阁下的名讳好似在哪里听过,却有一时想不起来,不知阁下可否见告?”

“呵呵……”

老者淡然一笑,没有回答房俊的问话,拈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闭目品味着极品龙井那悠长馨香的回味,良久,方才轻叹道:“自从大唐传出这等饮茶之法,老朽便被其中这看似清淡实则醇香的滋味吸引,不可自拔。只是无福享受这等茶中极品,以往所饮之茶水,与之相比虽说不上天差地别,却也是逊色太多。今日细细品味,当真称得上是茶中极品。”

房俊无奈,这老家伙耍花枪呢?

他也不答老者的茬,只是细品着茶水,心中反复回忆。

张仲坚……

真特么的耳熟啊!

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房俊皱着眉毛,下意识的一口一口的喝茶。

老者含着淡笑,似乎认定就算房俊偶尔听闻过自己的名字,但是以他的年纪绝对不会对自己有深刻的印象。想想自己的名字在中原消失了多少年?

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更何况就算是当初,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名动天下之辈。学成一身本事想要在乱世当中揭竿而起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彪炳千秋的事业,却谁料英雄难过美人关,一场孽情,肝肠寸断,一腔豪情自此尽付东流。

心灰意冷之下乘舟南渡,自此天涯漂泊,孤独终老……

“砰!”

房俊猛然一拍桌子,将老者吓了一跳,刚刚喝进嘴里的滚热茶汤差一点将喉咙都烫破了,皱眉不悦道:“身为侯爵,一方总制,便是如此毛毛躁躁,全无深沉么?”

想当年自己也是霹雳火爆的脾气,若非这么多年修身养性火气磨灭了不少,只是房俊这一下的失礼便足以令他火冒三丈,好生教训这个后生一番!

侯爵又如何?

在张某人的眼中,便是太极殿里的李二,也不过是一仗着家世背景捡便宜得了天下的纨绔子弟而已!或许天下间,也唯有自己那多年未见的结义兄弟能让自己以礼相待。

当然,还有那个令他魂牵梦让却又肝肠寸断的女子……

房俊却没有理会老者的话语,手指着老者的鼻子,满眼的不可思议、不敢置信:“你是虬髯客!”

这下轮到老者愣住了。

这小娃子不简单呐,居然真的知道老夫的字号?

老者狐疑的大量了房俊一番:“呵呵,倒是有些见识,居然知道老夫当年的匪号。你与李靖熟识?”

房俊的身份,早已在林邑国传得沸沸扬扬,大唐宰辅房玄龄的二公子,不是什么秘闻。以看的年纪,应当是在自己那位结义兄弟那里听闻过自己的名字吧?

算起辈分,房俊是李靖的小辈,房家与李家大概交情不错。

或许,是在红拂那里听说的也不一定……

张仲坚心里陡然热切起来。

若当真是从红拂那里听说过我的名字,是不是代表着这么多年来,红拂一直未曾忘却过我呢?

知道此时,张仲坚方才赫然发现,自己逃避了几十年,隐世了几十年,修身养性了几十年,却已然没有忘却心中那一份执念。只是刻意的将其掩埋心底,一旦被轻轻挑动,便立刻跃然而出……

可惜房俊的回答令他失望。

房俊兴奋道:“哪里用得着卫公来说起?风尘三侠的名号本侯可是如雷贯耳!话说前辈您当年不知所踪,天下皆传言您乃是因情所伤、为情所困,因此生无可恋,不知是不是真的?还有,当年您真的中意于李夫人,却不愿伤害与卫公的兄弟情分,是以才黯然退出,成全了兄弟与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可是千古谜案!

房俊这一刻似乎化身狗仔,对这一桩流传在民间的故事极为感兴趣,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真相。

却完全没见到张仲坚已经彻底黑了脸……

这个混蛋小子,不是在戳自己的伤疤么?

等到房俊见张仲坚神色异常,这才醒悟自己刚刚已经涉及到这位大佬的隱私,赶紧尴尬的笑笑:“呵呵,只是好奇而已,前辈勿怪,勿怪……”

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前辈自从离开中原之后,便一直呆在林邑国?”

虬髯客一直是隋末唐初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

民间传说他渡海南下,招兵买马,“有海船千艘,甲兵十万,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李靖在长安听说东南扶馀国被灭了,就知道他的好兄弟虬髯客实现了他的抱负,成为了岛国的国主,痛饮三杯,遥为祝贺。

难不成就是在林邑国附近的海面上占岛为王?

张仲坚哼了一声,还为刚刚附近冒失的问题颇为不悦,淡淡说道:“非也,此来林邑乃是为了贸易,偶见侯爷,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某所占之岛屿,在琉球以南千里之处,气候湿润物产丰饶,只是缺少铁器,是以前来收购一些生铁。而且附近大岛之上的他加禄人屡次进犯,不得不打造一些兵刃,以御强敌。”

琉球以南?

岂不是水师来时被暴风雨带去的那座“檀香岛”还要往南?

房俊心里大致对比一下地理位置,想必张仲坚所占之岛大抵是在吕宋岛一带了。不过那边岛屿密集星罗棋布,具体是哪一座却是不能肯定。

“前辈因何前来林邑国贸易?若是按照路程计算,似乎番禺更近一些吧?”

房俊颇为奇怪张仲坚舍近求远的行为。

由吕宋岛来到林邑国,几乎是横穿整个南海,其中之风险巨大。若是前往番禺,则只需一路向北绕过琉球即可抵达,这一条航线上多有岛屿沙礁,安全得多。

张仲坚似乎对房俊好奇宝宝一般层出不穷的问题甚为不爽,没好气道:“某当年与冯盎不和,番禺现如今是冯盎的地盘,岂能与那背信弃义胆小如鼠之辈贸易?”

呦呵!

这中间还有故事呢?

冯盎那可是李二陛下敕封的高州总管、越国公,妥妥的天南一霸!在岭南之地自治程度极高,隐隐有割地称王的架势,深受朝廷重臣猜忌。

不过张仲坚乃是扬州人,冯盎可是土生土长的高州人,封爵亦在高州,这两人怎会有瓜葛?

张仲坚看到房俊两眼灼灼放光,顿时后悔提及此事。

眼前这个小家伙虽然爵位不低、官职显赫,却分明是个好奇宝宝,一肚子的究根问底,着实讨厌!

“休要问某与那冯盎之间的龌蹉纠葛,问了某也不会说。这次之所以冒昧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张仲坚果断掐灭了房俊的好奇。

房俊一愣,嘿嘿笑了起来……

能让这位隐姓埋名几十年的大佬级别的人物不惜自报身份前来,且名言有事相求,那就必定不是一般的事情,想来定然难办至极。

可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房俊直起腰板,靠在椅背上,客气的谦让道:“前辈说得哪里话?切莫言及求不求的,晚辈受不起……那啥,这可是极品的龙井茶,放眼天下,除了皇宫和我爹哪里,也就在这里能够品尝,您好好尝尝,待会儿走的时候给您带上二两,也算是晚辈的一份心意。”

张仲坚顿时气结。

这小子忒无耻……

不就是没回答你这些刨根问底的问题么,这就拿起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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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四章 资助装备

张仲坚极为恼火。

若是依着他以前的脾气,这小王八蛋敢在自己面前耍花枪装大尾巴狼,保准一顿暴揍,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行走江湖,要尊重前辈!

可毕竟十几年的隐忍,早已磨平了当年的棱角,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年纪也早就过去。况且这次前来林邑国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支持,或许此行的目的只有在房俊身上才能落实,也不得不再让三分……

深吸口气,张仲坚皱眉道:“现如今大唐的官员都是你这等做派?哼哼,朝堂之上无耻之辈窃据高位,依我看,这大唐也有多长久。”

房俊就笑,您就这么一点讥笑嘲讽的功力?

大概是这几十年的隐居生涯使得您跟社会脱轨了……

“脸厚,心黑,此乃官场纵横之不二法门。大唐也好,大隋也罢,甚至上溯秦汉,莫不如此。前辈您此言着实令晚辈受宠若惊,家父就曾多次批评晚辈脸皮太薄,恐怕在官场之上无所作为……”

张仲坚闻言,顿时气笑了。

老子这是夸奖你?

这脸皮当真无敌了!

那李二以往看着也是个英明睿智的人物,怎地将这等无耻之徒召集到朝堂之上,还要加以重用?

简直昏聩!

船舱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即,舱门被人推开,一人大步走进来。

能够进入房俊的舱室而无需通禀的,整个水师之内,唯有刘仁轨与刘仁愿两人。刘仁轨是出去苏定方、房俊之外的水师第三人,深受房俊信赖重用,地位毋庸置疑,房俊准许他有这个特权。刘仁愿则是大大咧咧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房俊也懒得理他,余者皆严守规矩,虽然房俊并不曾严令入内通报,却皆是不敢轻易出入。

来者正是刘仁轨。

瞅了张仲坚一眼,刘仁轨走到房俊身边,低声道:“范镇龙亲自来了港口迎接侯爷,已经到了码头,侯爷您看……”

此来与范镇龙商议岘港修建,乃是头等大事。至于这个看上去武功不弱的老者,不值当房俊耽误正事。

房俊很遗憾,现在有求于范镇龙,自然不能慢待,若是让其在码头久等,说不定心里就生了嫌隙,对大局不利。可是他还想拿捏张仲坚一番,从他口中听到诸多秘闻,现在只得放弃。

“前辈既然看得上房某人,别说什么求不求的话,有事您但说无妨,只要在房某人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绝不推迟。”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与李靖虽然并不熟稔,但是对于这位大唐军神却是一向仰慕崇拜,况且李靖的弟子苏定方是自己麾下大将,这点情面总是要卖给张仲坚的。

张仲坚面容稍霁:“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天大的事,对于侯爷你却是不难。某之海岛上聚集了不少前隋移民,却深受附近大岛上的土著他加禄人侵扰,苦不堪言,是以某想要求购一批兵器甲胄,却苦无门路,希望侯爷能够成全。”

若非是为了那些孤苦无依漂洋过海想要寻求一方净土安稳生活的苦命之人,他张仲坚堂堂七尺男儿,焉能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人?

只可惜自己空有屠龙之术,却奈何不得他加禄人人多势众,不得不为了岛上的子民低下骄傲的头颅。

而且还不一定能成。

眼前这位侯爷看似年青,实则狡猾如狐又脸厚心黑,擅自出售兵刃甲胄这种形同于谋逆的大事,哪怕自己报出名号想必也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

可令他颇为意外的是,房俊居然一口答应下来……

“完全没问题,只是不能太多,否则本侯也不好交代,须知军中兵械都是由严格记录的,送给您多少,本侯就得从自家的铁匠铺里填补多少。少来少去的来可以填补,若是太多,本侯也力有未逮,还望前辈体谅。”

张仲坚惊了一下:“这么痛快?”

房俊慨然道:“不论大唐子民也好,前隋遗民也罢,都是我华夏一脉、汉家血裔!我们关起门来争斗不休那是家事,可到了外头,那就只有一个名字——汉人!岂容那等茹毛饮血的野人土著在我汉家儿郎头上撒野?此事,本侯责无旁贷!”

张仲坚一直观察着房俊的眼睛,在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中神采湛然、神情正气肃穆。以张仲坚久历人世的阅历来看,完全是发自肺腑的诚恳直言。

这小子,有点意思……

张仲坚当即站起,抱拳肃容道:“如此,多谢侯爷深情厚谊!某先行离去,稍后自会有人前往岘港与侯爷交接,若是异日有缘,不妨到某那小岛上盘桓几日,也让某略尽地主之谊。顺带给某那兄弟带个好……唉!”

他口中的兄弟,自然是李靖了。

结义一场,肝胆相照,却差点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虽然他珍惜这份兄弟之情从而毅然离开成全他们二人,可说到底亦是分道扬镳,从此天涯陌路……

怎能不深感唏嘘?

房俊大喜:“固所愿也!既然前辈邀请,晚辈怎么拒绝呢?定会携带美酒前往前辈处叨扰几日,尚有许多话语未曾与前辈细谈,实在是心痒难挠啊!”

“这个……告辞!”

张仲坚脸色一黑,后悔说出这番谦让的话语。这小子是个刨根问底的,自己怎地忘了?

说罢,急匆匆便走向舱门。

到了门口处,忽地站定,转身一脸淡然的对房俊说道:“差点忘记,你将那茶叶给某带上二斤。”

房俊眼角一抽。

卧槽,二斤……

你怎么不去抢?

*****

“此事包在在下身上,侯爷勿忧。”

见到范镇龙,房俊说明来意,前者一口应下。

地皮也卖了,驻军也驻了,还差这最后一步么?好人做到底吧!反正现下真腊人刚刚退去,林邑国军备空虚满目苍夷,正是需要大唐给予保护的时候,万万不能得罪。

房俊顿时松了口气。

这般绕个大圈子曲线救国,房俊也着实是无奈之举,不过只要能有一个拿到明面上说道的借口,想来国内那帮腐儒也不会欺人太甚。

万事俱备,房俊打算返航。

岘港和金兰两地的港口策划他早已做好,只需遵照执行即可,不必他在此常驻。林邑国比不得大唐,如此庞大的港口计划等到修建完成,起码要两年以上,他不可能待这么久……

驻军将领的人选,房俊选择了刘仁轨。

刘仁轨性格沉稳,遇事有静气,且无论兵法韬略还是商贾之事都颇为精通,实在是“驻外军官”的不二人选。能够担任这个职务亦是一种资历,稳稳的待上两年,只要不出岔子,那就妥妥的官升一级。

刘仁愿性格冲动,私心太重,实在不适合担任这种掌控一方的职务。薛仁贵能力超强,但毕竟入伍时间尚短,欠缺磨砺,还要稍加雕琢才行。

至于席君买,人家不愿意……

用席君买的话说:“咱只要跟着侯爷就行了,常驻于此整天都要为了一堆破事儿头痛,那得有多傻?”

房俊无言以对……

这就是一个胸无大志、小富即安的家伙,妥妥的鹰犬爪牙人选。

回到岘港,给张仲坚留下的人拨出两百人的全副甲胄兵刃。

清一水儿的房家铁厂出产的钢质横刀,水力锻锤打造的全套铠甲,乐得那张仲坚的手下牙都快飞出来了,千恩万谢之后方才登船返回,去跟什么他加禄人火拼……

有了这两百精良装备,想必那些土著必然会遭逢一场惨烈的屠杀吧?

对于这一点,房俊便是喜闻乐见。

都特娘的杀光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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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五章 冯盎

吕宋也好,印尼也罢,那地方的土著都特么不是好东西!古往今来,无数汉人漂洋过海下南洋谋生路,辛勤劳作开荒耕田,将一个个荒芜的岛屿耕种得稻谷飘香、物阜民丰。

而那些土著在干嘛?

偷奸耍滑、好吃懒做、不事生产……

然后等着汉人富裕起来,便眼红于汉人所掌握的财富,这些禽兽一般的土著纠集起来对汉人大肆屠杀抢夺财富,烧杀淫掠丧尽天良!

一次又一次,永无休止!

哪怕是在吹嘘人类文明无比闪耀的二十世纪,各种各样针对汉人的屠杀照样接二连三,惨无人道……

没有了身后强大祖国的庇佑,那些背井离乡的华夏子孙便是待宰的猪猡,任人鱼肉,扒皮喝血!

若是有可能,房俊当真想率领麾下水师对那些南洋岛国来一次浩浩荡荡的屠杀,将那些畜生都不如的土著统统杀光,让他们从此绝种!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

皇家水师扬帆启程,踏上返回大唐的征途,留下担任岘港总管的刘仁轨。岘港总管这个职务是房俊随口捏造出来的,但是这个编制归于皇家水师之内,即便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不爽,也完全没有理由阻拦。

至于李二陛下,是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而购买岘港这件事,也必然会得到李二陛下的支持。毕竟只要开通岘港的商路,以前的零散商贾自此之后将会成为有组织的商业行为,“海上丝绸之路”将会第一次成为大唐的一条重要商贸通道,与“陆上丝绸之路”齐头并进,为大唐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也更能让大唐的赫赫天威传遍天下。

而促成这条“海上丝绸之路”愈发繁荣的,便是“东大唐商号”……

皇家水师其实就是“东大唐商号”供养的私家舰队,李二陛下现在处于“貔貅”状态,银钱也好粮秣也罢都是只进不出,一切都在为东征高句丽做好准备。他只管皇家水师能不能带来利益进项,至于费用,别来烦朕!

李二陛下又不傻,还跟朕要钱?

“皇家”两个字就很值钱了好吧……

以“东大唐商号”繁荣“海上丝绸之路”,以“皇家水师”来保障“海上丝绸之路”的安定,又以“东大唐商号”来滋养、壮大“皇家水师”。

三只之间相辅相成,构筑了大唐的海上威慑力,以及遍布东西方的商路航道。

可以想见,当李二陛下东征高句丽,想要完成一统大陆的千秋伟业之时,这条沟通南北、连接东西的海上通道,将会对那场大战产生怎样的决定性作用。不说其他,单单只是来自海外的粮食辎重,就足以令国内负担大减,令李二陛下喜笑颜开。

行至廣州都督府只是,船队靠岸一次,补充补给。

留在岘港的兵船超过一百艘,兵卒一千左右,而檀香岛那边更是船多兵少,毕竟距离大陆的路程太远,承担运输紫檀木的船只要多……

如此一来,现在船队所搭载的兵员便远远超过了额定数量,对于食物、淡水的消耗极其严重。既然非是战时,房俊自然不愿意让麾下的兵卒飘在大海上吃苦,林邑国距离华亭镇的海陆可不近,中途靠岸一次给兵卒放放风补充一下食物和淡水,是很有必要的。

此时廣州分内港外港,外港名叫扶胥港,北面隱隱可見丘陵台地,南面的黄埔港湾这时候叫做溺谷湾,扶胥港位于溺谷湾北缘,珠江前后航道在溺谷湾汇合后向南沿狮子洋直通虎门入南海。

扶胥港附近的江面阔达一公里以上,舟楫如云帆桅林立,出出进进的各国商船数不胜数,一派繁荣昌盛之景象。此处乃是中外船舶进出廣州的必经之地,而且能为远航船只提供淡水、食品及日用品,既是中外商船的停泊场所,也是进出口商船的检查站……

两晋一来,廣州都是声名远扬的天下第一大港。

房俊也想见识见识这个一千多年前便已经誉满神州的海港,谁料未等下船,便有几名一身甲胄的武官赶来求见……

“越国公召见?”

房俊微微一愣。

说实话,他对于“岭南王”冯盎可没什么好感。这位虽然名义上响应大唐统一,也确实未曾有谋反自立之迹象,然则牢牢把持岭南财政军权只是岭南始终未曾融入大唐的真正体系之内却是不争之事实,而此举也导致岭南之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游离于中原政权之外,在冯盎死后,屡次三番的搞事情……

在房俊看来,要么你就老老实实的投诚大唐交出权力做一个富家翁,将爵位世代传承下去也算是对子子孙孙有个交待。要么你就魄力大一点干脆竖杆子搞獨立,是死是活也算一条好汉。

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抻着,算怎么回事儿?

不过好歹人家是为国公,他也的确对这位历史上褒贬不一却威名赫赫的“岭南王”颇为好奇,自然不会拒绝见上一面……

南海神庙紧临珠江,距离扶胥港仅有几步之隔。

冯盎显然对于房俊很是重视,早已安排了华丽的马车等候在港口,大抵是第一时间接收到房俊到来的消息之后,便安排了这次会面。

然而他们所认为象征着身份地位的豪华马车,在房俊眼里却是不屑一顾。无他,这玩意既没有橡胶轮胎又没有减震器,实在是颠簸得厉害。

婉拒了几名武官的乘车邀请,翻身跨上一匹战马,请武官在前带路。孰料他的举动反倒是赢得了廣州都督府几名武官的好感,是汉字就应当策马疾驰,像个娘们儿也似的坐马车算怎么回事儿?

席君买与薛仁贵自然不会放心房俊孤身赴会,点齐五十名兵卒在后面跟随,刘仁愿则留下来看顾船队……

南海神庙建于开皇十四年,是廣州百姓祭祀海神的所在。

神庙主体建筑是一座五进的殿堂,中轴线上由南而北分别有牌坊、头门、仪门及复廊、礼亭、大殿、后殿昭灵宫,中轴两侧有廊庑、碑亭等。

院内树木参天,虽然已经入秋,但岭南气候湿润温暖,数目依旧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此时庙内并无香客旅人,想来是冯盎事先封锁了入庙的门路之故。正中的大殿面阔为三间,进深二间,分心墙用两柱,梁加雕刻鳌鱼等纹饰,前后两侧均设垫台,硬山顶,二龙争珠陶塑瓦脊。仪门面宽三间、进深四间,硬山顶、两侧与复廊相通。

庙里供奉的南海神据说是民间东南西北死海神之一……

在庙里上了一炷香,便在武官的带领下退出大殿绕过一道影壁,来到东边的一处跨院。

院落内树影婆娑,一栋房屋轩窗洞开,一个身影正坐在宽敞明亮的地板上。

武官弯腰示意,房俊微微点头,信步入内。

房屋轩窗洞开,八面来风,加之院内树影婆娑,甚是凉爽,浑不见岭南之地特有的潮湿闷热。

一位身着宽袖大袍的八旬老者正跪坐于光滑的地板上,聚精会神的守着面前一尊火炉上的铜壶。听到脚步声响,老者微微抬头,雪白的美貌轻轻一抖,混浊的老眼淡淡的扫了房俊一眼,便又垂下头去,淡淡说道:“来啦。”

似乎他刻意从高州老家赶来相见的房俊不值一顾……

房俊倒没有在意,在这个年头活上八十岁就是人瑞之中的人瑞了,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位执掌岭南半辈子的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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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六章 头泡茶要倒掉【求票啦!】

人家冯盎有这个资格在他面前摆谱。

房俊微微鞠躬,抱拳施礼:“晚辈房俊,见过越国公。”

冯盎挺直腰板,这次客气多了,伸手示意道:“坐吧,毋须多礼。”

房俊笑道:“礼不可废,礼多人也不怪。”

冯盎身材高大,肩膀宽厚,即便是跪坐在那里,亦是有若渊渟岳峙,透着一股子雄浑霸道的气概。

闻言,冯盎一脸淡漠,只是伸手捋了一下颌下雪白整齐的胡须:“礼之于人,多有虚伪。焉知嘴上客气恭敬,肚子里不是在骂着别人倚老卖老?”

这老头蛮有意思。

房俊跪坐到冯盎面前。

嗯,最特么讨厌跪坐了……

心里吐槽,脸上却带着恭谨的微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人老了,大抵是见过世面的,知进退,懂取舍,却非是吾等毛头小子所能比拟。”

冯盎闻言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眼角先是微微耷拉下去,鼻翼两端出现两道浅浅的法令纹,非但令人感受不到丝毫笑意,反而有一些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就像是面对一头饥饿的孤狼……

“可是还有一句话,老而不死是为贼!”冯盎看着房俊,说道。

孔子的故人原壤叉开双腿坐着等待孔子,孔子就骂他说:“年幼的时候,你不讲孝悌,长大了又没有什么可说的成就,老而不死,真是害人虫。”说着,用手杖敲他的小腿,责怪他的失礼,老而无德。

为何叉开双腿就被孔子教训呢?

古人两膝着地而坐于足,与跪相似,但跪者直身,臀不着踝。若足底着地,臀后垂,竖膝在前,则曰踞,亦曰蹲。臀坐地,前伸两脚,形如箕,则谓箕踞。汉人跪坐,夷则蹲踞。

所以孔子看不上原壤,骂他无德行……

房俊闲时也会看看四书五经这些时代流行的典籍,毕竟自己背着一个“文豪”的名头,若是旁人引经据典的骂自己,自己反而笑嘻嘻的听不懂,岂不是贻笑大方、丢脸丢到家?

是以这句话的意思他还是懂得。

便笑道:“富以能施为德,贫以无求为德,贵以不人为德,贱以忘势为德。?有德无德,心内自知,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又其在乎世人之褒扬诽谤?”

这是明代吕坤的名句。

有钱的人应把乐善好施当作美德,贫穷的人应把无所欲求当作美德;尊贵的人应把礼贤下士当作美德,地位低微的人应把藐视权贵当作美德。

一个人有德无德,不是别人说出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清楚楚……

冯盎长眉微动,颇为诧异的凝视房俊。

自从房俊进屋以来,冯盎就在气势上完全压制,他想要为自己即将展开的谈话占的一个先机。孰料这位年纪未及而立的年青权贵却一直一副云淡风轻毫不介怀的样子,更是一直隐晦的反驳着冯盎的话语,尤其是最后这一句颇有些警世恒言的意味,令冯盎如何不惊异?

最重要的还是那句“知进退,懂取舍”,他不认为这是房俊无意之间说出来的,或者是陛下或者房玄龄偶然泄露出来的态度?若是当真如此,那可就严重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当今陛下的第一宠臣啊……

稍微试探,冯盎便知道房俊不可小觑,态度自然要转变。

铜壶里的开水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冯盎伸手将铜壶提起,谢绝了房俊想要代劳的动作,笑道:“从老友那边新得了一点极品的龙井,老夫迫不及待的想要尝尝,只好在二郎面前班门弄斧了。”

龙井乃是房俊所创,在他面前和龙井,当真就是“班门弄斧”……

不过房俊惊奇的不是这个,而是冯盎的话语。

刚从老友那边得了极品的龙井?

如同冯盎这种地位的人,就像是后世的省部级高官一样,他们牵扯了太多的利益,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无限放大,因此在面对下属或者同僚的时候,没有一句话是废话,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特殊的寓意。

冯盎这句话肯定不是随便说说的,因为极品龙井的产量是非常稀少的,一方面是制法繁复得来不易,一方面也是房俊搞出的提高龙井档次的手段。

而房俊刚刚送给张仲坚两斤茶叶可是没几天……

可张仲坚不是说他与冯盎素有嫌隙么?宁愿跑到林邑国却求购兵器甲胄都不求冯盎,怎地一转身又将从房俊那里“讹诈”来的龙井茶转手送给冯盎?

这其中有故事啊……

冯盎显然平素是喜好饮茶的,沏茶的手法很娴熟,只不过大抵是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饮用绿茶的方法,还是跟以往喝“茶汤”的程序差不多。

看着冯盎将头泡茶直接倒进两个晶莹剔透的白玉茶杯,房俊眉毛挑了挑,欲言又止。

因为冯盎已经轻轻呷了一口,一边回味,一边赞叹道:“如此饮茶,仿若品尝人生百味,平淡之中馨香隽永,回味无穷,二郎的确是上天赐予大唐的礼物。”

你总不会是叫我来喝茶的吧?

从一进门老冯的言语就云山雾罩的一个劲儿的试探,房俊不想这么试探下去了,他开门见山:“越国公召见晚辈,若是有何事需要晚辈去做,但请吩咐便是,切勿见外。”

冯盎呵呵一笑:“哪里有事?只是前些时日重逢了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心底感叹于人生苦短有若白驹过隙,一晃眼就已是昨日黄花青丝成雪……听闻二郎在那林邑国购买了两处海港,更得到林邑国的允诺可以驻军、收取商税,着实感叹一代新人换旧人呐!想当年,老夫可是对于林邑国垂涎三尺,却最终未曾派出一兵一卒,引为平生憾事。是以,听到家奴禀告二郎率领船队抵达此处,便想要见一见你这位少年英雄!”

房俊咧开嘴巴,腼腆的一笑:“呵呵,倒是叫越国公见笑了,想必是见面不如闻名吧?”

老头儿,你特么跟我逗闷子呢?

堂堂执掌岭南的“岭南王”冯盎,闲着没事儿把我叫来瞅瞅长得啥样儿?

冯盎开怀大笑:“非也,是见面远胜闻名啊!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开疆于域外,比老夫强胜百倍!若是年青个三十年,老夫必定不会让二郎你专美于前,定要与你争上一争!可惜啊,岁月无情雄心已泯,再不复当年之豪情矣……”

说到后来,已是不胜唏嘘,充满了英雄迟暮、垂垂老矣的感伤和无奈。想当年,这位也是金戈铁马,盘踞岭南如虎啸龙吟的一方豪雄!

可惜现如今年老体衰,怕是已经上不得马、提不起槊、拉不开弓,一腔壮志早已被流逝的岁月洗淘一空,惟剩下这老弱残躯,品味着清茶缅怀着昔日的壮烈……

房俊肃容道:“越国公何出此言?您之一生,正是吾等后辈崇敬向往之榜样!能够以一己之力镇守岭南,使得岭南无数百姓免受与战火荼毒,家家安居,户户乐业,如此功勋岂不胜过开疆拓土数倍?”

这话确实发自内心。

且不论冯盎的心里到底有多少割据称王的慾望,可他至始至终也没有走出那一步,使得岭南之地在岁末的动荡岁月之中得以偏安一隅,未曾受到太大的波及,这便是无上之功勋!

话又说回来,慾望这东西谁没有呢?

一个手握岭南数州十几万兵将的一方豪雄,若是在隋末那等群雄并起遍地狼烟的年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野心,那才叫不正常!

而冯盎也仅仅是依附于林士弘数年光景,便立刻看清形势拨乱反正,接受李靖的檄文,归顺唐朝,自此之后,岭南愈发安定繁荣,冯盎功不可没。

“哈哈哈……能够得到当今士林之骄子、文坛之豪杰的房二郎如此赞誉,老夫这一生当可盖棺定论,死有何憾?来来来,饮茶!”

不只是真高兴疑惑假高兴,冯盎表现得甚为愉悦,还给房俊送了一顶高帽。

他冯盎之一生功过,哪里轮得到房俊来评说?

房俊瞅着冯盎亲手推到眼前的茶杯,神情纠结。

冯盎微微一愣:“为何不饮?”

房俊沉吟了一下,盯着那晶莹剔透的白玉茶杯:“再好的茶叶,也是经由人手炒制出来的,期间难免有杂物尘埃沾染,所以只要是炒制出来的茶叶,第一泡都是要倒掉的……”

他说的有些纠结,实在是不愿给冯盎添堵,更不忍看着一个热爱茶道的老者心灵受到伤害。毕竟一直都喝头泡茶,这真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

直到房俊走了好久,冯盎依旧一脸阴晴不定的跪坐在那里。

一个仆人模样的老者弓着腰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将一个小巧的瓷罐放在冯盎面前的茶几上,低声道:“家主,华亭侯已然登船,临走之时,说是此次出海携带的茶叶已然用尽,唯有这一点剩余,赠送给家主。等回到华亭镇之后,会安排人稍一些好茶请家主品尝。”

说完便垂首立于一旁,等待家主的吩咐。

然则冯盎却一直默然不语,有些失神。

他还在耿耿于怀自己喝了两年头泡茶这件事……

第九百二十七章 猜测

船队启航之后,房俊坐在船舱里琢磨着冯盎此次见他的用意。仔细回忆冯盎的态度以及每一句话语,房俊觉得这老家伙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所有的话语中,似乎都透着一股“暮为田舍翁”的悠然与恬淡。更重要的是冯盎的态度,一个执掌岭南几十年、可以脱下头盔站到阵前求能令叛军阵前反戈的超级大佬,却表现得犹如乡村匹夫一般和蔼、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霸气侧漏!

房俊有点明白了。

这冯盎该不会是……怕了吧?

在岭南,冯家就是不折不扣的坐地虎!

说起来,冯家也是一等一的世家豪族,祖上本是十六国时期北燕君主冯弘的后裔。冯弘因不能忍受投降北魏,便逃往高句丽,派其子冯业带领三百人渡海归顺东晋。北燕灭亡后,冯业留在高州。冯业的孙子冯融时,曾担任南朝梁罗州刺史。冯融的儿子冯宝,娶岭南高凉的越族大姓洗家的女儿冼夫人为妻,因而成为高凉地区越族的首领,南梁朝廷任命他为高凉太守。冯宝与冼夫人生子冯仆官至石龙太守,生子便是冯盎……

义宁二年,隋朝灭亡,冯盎赶回岭南,集聚民众,自任首领,统率部众五万人。不久,以苍梧、高凉、珠崖、番禺地区依附割据岭南的林士弘。

当时,有人劝冯盎说:“隋朝已是末世,分崩离析、时局动荡,国内大乱;唐王虽然应运而生,但他的影响、教化尚未使人信服,岭南、百越之地尚无所归属。明公攻克平定二十个州,占地方圆数千里,岂是汉代赵佗的九郡能相比?现今名份还未确定,请加‘南越王’名号。”冯盎说:“我家居留百越之地已经五代,州郡长官所辖之地仅我一姓,子女玉帛我已有,人世间的富贵,像我这样的都少有。常常怕承担不起重担,使先人蒙受耻辱,怎么敢效法赵佗自己称王一方呢?”

贞观元年,冯盎将自己的长子冯智戴派遣入长安侍奉在皇帝身侧,实则既是“入朝为质”……

由此可见,冯盎此人有家世、有背景、有能力,但是难免魄力稍稍不足。当然,亦可称其为眼光长远。

现如今大唐日渐昌盛,李二陛下对于天下各地的掌控力越来越强,如此,由冯家掌控的岭南之地便愈发显得突兀。朝廷任命冯盎为上柱国、高州总管,封越国公,极尽荣宠,可是反过来说,也正反应出朝廷对于冯盎的忌惮之意……

一旦朝廷当真要对付冯家,冯家怎么办?

若是放在以前,冯盎或许仍可高枕无忧,毕竟岭南与中原之间山川天堑相隔,就算朝廷想要对冯家如何,也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动作。然而现在房俊所掌控的皇家水师异军突起,在极短的时间内横扫大洋,甚至能远赴林邑国开疆辟土,将真腊象兵打得落花流水。

冯盎必然没有自信手底的水军可以抗衡皇家水师。

如果朝廷占据水路优势,大军经由水路源源不断的开来,冯家能否挡得住大唐府兵的登陆?能否抵御震天雷的轰鸣?能否避免冯家数代人的家底一朝覆灭,最终落得个乱臣贼子的下场?

所以,冯盎综合考量之后,这才有了与房俊相见之意……

为的就是希望借助于房俊之口,向李二陛下阐述冯盎当前的状态,已然是“垂垂老矣,老骥伏枥”,绝无占据岭南要挟朝廷,甚至是野心勃勃自立为王的可能。

甚至于,此刻的冯盎心里大抵都会有任凭朝廷收编岭南,冯家只保留爵位财富从而急流勇退的心思……

真是聪明人啊!

房俊感叹于冯盎对时势把握之精准,如今大唐兵强马壮,自立为王的心思想都别想,只要你这边揭竿而起,那边立刻就几十万大军南下,定将岭南踏平,绝无幸至。

而李二陛下此人你说他装模作样也好、当真大气优容也罢,他对于手下是真的很讲究,哪怕是叛将、降将,只要乖乖的听话不造反,从来不会赶尽杀绝。

冯盎或许正是看上此点,才敢放心的将岭南和盘托出,安安稳稳的做个富家翁,与国同休。

人精啊……

房俊感叹,对于冯盎此举自然是乐见其成,一个安稳繁荣的大唐正是他所希望的。

船入长江口,迎来了一场秋雨。

岸上一片一片尚未来得及收割的芦苇已然枝叶枯黄,在瑟瑟的秋雨中满目凄凉。湿凉的水汽被秋风迎面吹来,一股阴冷的气息在骨子里引起战栗。

这就是初冬的江南,阳光明媚时美景处处妩媚嫣然,冷风乍起阴雨绵绵的时候,却有着比之北方冷冽如刀不遑多让的阴冷……

天黑得很快,在长江口的时候尚能见到两岸的瑟瑟秋景,等进了吴淞口,已然一片昏暗,天地茫茫。

船队就在阴冷的秋雨中悄然驶入吴淞军港,几乎未曾吸引任何注意。

房俊刚刚登上码头,一身甲胄的苏定方早已等在那里,上前军礼参拜:“末将见过侯爷。”

房俊感慨的望望四周夜色中熟悉的景致,感慨道:“总算是回家了,以后本侯绝对再不出海去那么远的地方,谁特么爱去谁去!”

这年头交通落后,信息不畅,出一趟远门当真如同一场跨国旅行,而房俊这一次一直开着帆船跑了一趟林邑国,算起来,比得上后世的一场星际航行了……

苏定方恭敬道:“侯爷此行扬威域外,振我国威,正是吾辈军人之无上荣耀。后世史册之上,定有侯爷之名讳彪炳千秋,以供万世敬仰!”

这是发自肺腑的赞誉。

军人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安邦定国,开疆拓土!

林邑国更是一等的富庶之地,与汉人几百年的争斗毫不相让,彼此攻伐世代不休。可房俊却能在其国都城之侧得到两个优良的港口,等到这消息在国内扩散开,大唐军中谁敢不对房俊毕恭毕敬?

房俊就笑道:“呦呵,几日不见,苏大都督有长进呐,溜须拍马逢迎上官的本事都学会了,有前途!”

刘仁轨、薛仁贵等将官簇拥着房俊,听到打趣苏定方的话语,都哈哈大笑起来。漂泊半年,一朝脚踏国土,心里无比踏实,情绪都莫名的放松起来。

苏定方也笑道:“这要多谢侯爷教诲,您的言传身教,末将受益匪浅呐!”

相互打趣一番,房俊伸了个懒腰,看了身后神色疲惫的一众兵将一眼,便说道:“都回去好生歇息一晚,这船上就特么不是人呆的地方,骨头都快散架了!有什么事情明早再说,让船上的兵卒也都放松一下。”

“诺!”

众将领命,苏定方亲自护送房俊登上小舟,横渡吴淞江来到华亭镇码头登岸,并且一路将房俊送到住处,见到房俊的亲兵已然在卫鹰的指使下布置好守卫,这才放心离去。

华亭镇固然是房俊的地盘,却硬生生被朝廷安插了张亮这颗钉子,陡生变化,又有顾烛和乌朵海刺杀的前车之鉴,半点也不敢大意。

卫鹰笑嘻嘻的迎上前,施礼道:“见过二郎!二郎,海外有意思不?听别人说南洋那边很是有些奇珍异宝,甚至有的地方男女都不穿裤子之用树叶遮挡羞处,可否真有此事?”

“小小年纪不学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若是当真有兴趣,就好好的学本事,再过个两年,派你出海。”

“当真?”

卫鹰当即喜不自禁。

第九百二十八章 家有俏婢

这些时日以来,华亭镇的军民张嘴闭嘴都是海外的见闻,有的真有的假,不过总体来说很是令人向往。尤其是军港那边隔三差五的便有一船一船的紫檀木运来,更令大家伙眼角发红。

南洋金银遍地,财宝无数啊!

尤其是那些各地的风俗见闻,更令卫鹰感兴趣。

房俊信步走进院内,吩咐道:“这有何难?只是出了海别给本侯丢人便是。”

“那不能!”

卫鹰当即拍着胸脯指天划地的打保证。

院内,两个漂亮得小仙女也似的侍女听闻到房俊的语声,立即脚步轻快的跑出来。

半年未见,一股温馨瞬间就弥漫开来。

卫鹰识趣的退出院子。

两个小侍女脚步轻快的迎上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未语泪先流。

“侯爷……”

半年之间,房俊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较之以往愈发的从容有度,身子似乎愈加结实,脸上的肌肤似乎也更黑了一些……

船行海上,狂风恶浪危险处处,又听闻在林邑国那边打了一仗得了两座城池,其中的凶险不必赘言。看着房俊似乎有些消瘦的脸颊,两个小侍女心疼得不行。

房俊笑眯眯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丫头,心底也是感慨。

半年未见,两个丫头似乎也愈发的长成了,该圆的地方圆,该翘的地方翘,容颜之间虽然难掩青涩的稚气,但雪腻的肌肤清淡的风韵都已表明,已然是可口的果实……

*****

硕大的浴桶,烫人的热水,一身浸入骨髓的疲惫都随着汗水被蒸发出来。再配上两个如花似玉巧笑嫣然的侍女一前一后的共浴,肌肤相贴耳鬓厮磨,那一股惬意令得房俊差一点呻吟出声。

怪不得卢照邻那厮能作的出“只羡鸳鸯不羡仙”这等诗句来,不愧是同道中人……

房俊微微合着双眼,头枕在柔软的双峰中间,形状、软硬都无比契合,鼻息之中充满了少女清幽的体香,几根柔软的玉指在头顶轻柔的按摩着穴道,令房俊神智有些悠然。

另一个则跪在水中用肥皂清洗着自己的身体,柔软的玉手配上肥皂的滑腻,那感觉几乎没治了……

里里外外的清洗一番,放佛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三两。

走出浴桶,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任由两个小侍女用雪白干净的帕子擦干身上的水渍,房俊直觉身体彻底的放松下来,昏昏欲睡。

身体却在两双芊芊玉手的抚弄之下忠实的做出强壮男人所应有的反应,及至身体里那只亟待挣破牢笼行凶作恶的怪兽被一阵温暖湿润所包裹,房俊才猛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窘迫的发现自己居然没出息的爆发出来。

两个小侍女掩着嘴巴吃吃的笑,房中昏暗的灯烛映着两张如花似玉的俏脸,红云密布。

房俊细窄的蜂腰猛地一挺,在两声惊呼之中伸出猿臂,便将两个温软的身子揽入强壮的臂弯,然后猱身而上,两只大手分别捏住了一只柔软……

夜漏更深,窗外秋雨潺潺,房内春意融融。

*****

翌日清晨,房俊早早醒来。

窗外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嘀嘀嗒嗒的泛着寒意,秋雨仍未停。

房俊神清气爽,只是觉得一股尿意不可遏止的在凝聚,膀胱涨得生疼。

动了一下手臂,方才发觉一左一右两个白玉也似的小侍女紧紧的贴着自己,华容恬淡,淡淡的呼吸带着香气喷洒在自己的颈间,细细暖暖。

不知是哪个的一条白皙纤细的小腿正蜷缩起来,压在他的小腹处,难耐的尿意便来源于此。

软玉温香,细腻的肌肤丝绸一般滑腻,可是这份温存也不能让房俊淡定的享受,咬着牙,轻轻将手臂从温软的胸膛处抽出来,想要起来放水。

“嘤咛……”

几乎是同时发出的两声轻吟,两个侍女同时被他惊醒。

两双剪水双瞳定定的望着房俊,乍醒之后的迷茫尚未消散,而后便同时有两朵红晕在雪腻的脸颊上升起,两个小侍女娇羞无限的将头埋在房俊胸口,温软的身子贴得愈发紧密。

房俊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因为尿意愈发的急迫了……

拒绝了两个侍女的侍候,将她们塞回被子里,自己起身放了水,穿好衣服。两个小姑娘处经人事,有所损伤在所难免,房俊可知知道自己有多强壮,又憋了这么久,昨晚可是没轻折腾。让两个丫头忍着疼痛侍候自己,房俊做不出来。

穿好衣服,回头看着床榻上并排躺在一起的两张如花似玉的俏脸,恰似并蒂莲花儿一般青春秀美,两双剪水双瞳温柔无限情意绵绵……

房俊心中一片温热柔软,笑道:“好生歇息,离开时间太长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晚上等我回来。”

而后,在两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他的住处与镇公署只有几步之遥,晃晃悠悠便来到镇公署。

裴行俭一向早起,被房俊委以重任之后更是一时一刻不敢懈怠,每日都是早早的来到镇公署处理公务。好在市舶司的规制、经营方略房俊都已经有书面的策划,裴行俭只需照章办事、执行就好,省却了大量精力。否则就算他有宰辅之才,此刻毕竟缺少历练,对于市舶司这种古之未有的新鲜事物也必然两眼一抹黑。

见到房俊走进大堂,裴行俭赶紧放下手中公务,站起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的施礼道:“见过侯爷!”

房俊于林邑国一战击溃真腊象兵并且购买两处海港之事,早已被往来的兵船传至华亭镇,裴行俭敬佩不已。

房俊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市舶司筹备如何?”

说着话,便自然的走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并未有占据主位的书案。

这是既是向裴行俭表明对于这半年间对于他工作的认可,亦是表达今后的华亭镇还是由你当家。

裴行俭心中温暖,展颜笑道:“千头万绪,属下如履薄冰啊,不过好在侯爷所制定的策划详细完备,属下只需按图索骥照章办事即可,一切都按计划施行,幸不辱命。”

房俊欣慰点头:“好好干,等到将来廣州那边设立市舶司,本侯会举荐你前去担任市舶使。华亭镇市舶司虽然是从无到有,开天下之先河,但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地头,身后有着强力支持。到了廣州,哪里是冯盎的地盘,方能显示出你的手段能力。”

不出意外,华亭镇市舶司将会带来大量的税收,满朝上下无人可以轻视,必将成为未来商税的重点。而华亭镇市舶司的成功,就意味着廣州市舶司的设立势在必行。

眼下由于道路阻碍,岭南相当于孤悬在外的飞地,朝廷的掌控极其薄弱。故此,就商业一途来说全国可分为南北两块。华亭镇市舶司紧扼长江出海口,溯江而上可通过长江水道以及运河直抵关中、巴蜀、涿郡等等繁华地区,而廣州则掌控着岭南的商业。

一南一北,两处市舶司,即可控制全国大部分地区的商业。

而一旦裴行俭能够成功在廣州将市舶司创办起来,不仅使得其能力有所锻炼,更会使得李二陛下的青睐,得到朝廷的重用。

大唐两处市舶司的创办人,这可是一个无比重要的资历……

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乃是正经的官宦世家,如何能不懂得这其中的玄机?

当即感激道:“多谢侯爷栽培,属下定然不负侯爷之期望,兢兢业业,用心办事!”

这话算是表明心迹了,不管到哪儿,咱都是你的人!

房俊哈哈一笑,尚未说话,忽地院子里传来一声大喝:“房俊,给老子出来!”

第九百二十九章 苦逼的张亮

紧接着,便有人喝叱道:“张大总管,请您客气一点!这里是华亭镇,不是您的沧海道,您若是这般放肆,别怪末将对您不客气!”

“反了,反了!你这厮什么身份?虾兵蟹将一样的小角色,也敢在本帅面前叫嚣,真以为本帅的横刀不利?”

“哼哼,末将官职虽然微不足道,但末将的长官是华亭侯,不是你张大总管,你敢动我试试?”

“哇呀呀,真真是欺人太甚,来人,将这混账给本帅拿下!”

“谁敢擅闯镇公署,统统给我拿下!”

一阵脚步吵杂,双方喝叱叫骂,乱成一团。

正堂内的房俊皱眉:“这位国公爷撒什么疯,谁招惹他了?”

按说一位堂堂的国公爷怎地也得矜持一些吧?整个华亭镇张亮的爵位、官职最高,哪怕对房俊这边的人再是不爽,也应当顾忌一些体面。房俊刚刚从海外返回你便这般嚣张跋扈的冲上门来,岂不有失体面?

再者说了,那次雨中刺杀的事件张亮在其中可是扮演了龌蹉的角色,就算房俊没有证据,可你自己心里难道就没有点逼数?

裴行俭“嘿嘿”一笑,得意道:“那位最近过得相当不顺心啊,当初侯爷您可是跟陛下面前打了包票,说是沧海道不用民部和陛下的内帑拨发一文钱,您自力更生,给陛下拉出来一支纵横无敌的水师。可以说这沧海道总管府就是您一手支撑起来,现在张亮摘了桃子坐享其成,怎么好意思开口跟朝廷要拨款?他又没有侯爷你点石成金的本事,口袋空空日子过得艰难,可人吃马嚼的哪天不得花钱?张亮以往跟阳羡周氏有些交情,阳羡周氏大抵也是碍不过情面,偷偷捐赠了一些辎重钱粮,总数大抵在五千贯上下。可惜被苏大都督给查获扣押下来,张亮去寻了几次苏大都督的晦气,却连苏大都督的面都没见到,这不见到您回来了,想必是来要个说法。”

房俊心中了然。

张亮鸠占鹊巢将自己一手创建的沧海道抢了过去,朝中还是有不少非议的。他自然要干出一些成绩才能在李二陛下面前挺直腰板,让那些非议的文臣武将们闭嘴。既然如此,最低的限度也不能比房俊担任大总管的时候差劲。房俊在此不仅不要朝廷的一文钱拨款,反而创出“盐田”这个一本万利的生财之道,整个沧海道虽然实力有限,但是房俊名下的江南船厂、华亭镇码头、制造局等等部门都可以无限度的支持沧海道。

然而现在张亮成为沧海道的大总管之后,房俊名下的所有产业自然尽数剥离出去,沧海道名存实亡,只剩下几十艘破破烂烂房俊看都不愿看一眼的破船,以及几百老弱残兵……

这种情况下,张亮如何有颜面去跟朝廷要钱?

只要他张嘴了,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就是承认自己不如房俊。

既然当初是世家门阀支持他坐上这个大总管的位置,那么现在张亮的破局之法,自然是要寻求世家门阀的支持。

房俊问道:“那阳羡周氏亦是江东豪族,以什么借口扣了人家的船货钱粮?周氏就没要个说法?”

裴行俭傲然道:“要什么借口?这江南现在就是咱们的地盘,想扣就扣,哪个敢说话?即便是苏州刺史都闭嘴不言,谁活腻歪了敢叽叽歪歪!周氏一直沉默,看情形是不打算发言,反正捐赠这些东西是碍不过情面,既然捐了,就算还了人情,被水师扣押又关他们什么事?”

房俊心说你这不废话么,那苏州刺史早就被绑着上了咱们的船,怎么可能帮周氏和张亮说话?

而且裴行俭好像有点膨胀……

只是不知这是他自己骄傲了,还是整个华亭镇上下都是这种心态?

便训斥道:“胡闹!那阳羡周氏好歹也是盐田的大股东,那也算是合作伙伴,扣了人家的船货钱粮怎能连个交待都没有?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要讲规矩。”

裴行俭有些尴尬,也有些忐忑,意识到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房俊说的没错,规矩是要遵守的,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否则大家都不按规矩来,岂不是乱了套?

连忙说道:“属下知错了,稍后便与苏都督商议,定然叫周氏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房俊点点头:“想好了用什么借口没有?”

裴行俭道:“这个……还未想好。”

房俊想了想,说道:“就说周氏的货船涉嫌走私,想要将船上的货物钱粮运往高句丽,随便往船舱里塞几柄横刀或者几套甲胄……”

裴行俭目瞪口呆。

“这个……侯爷,太狠了吧?”

走私钱粮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是抄没罚款,可走私兵器甲胄,那可是资敌的大罪,可以抄家了都!

房俊瞪眼道:“周氏明知道咱们与张亮之间的龌蹉,却还要资助捐赠张亮,那就是未将本侯放在眼里。既然如此,就得不仅仅是让他无话可说,而且要给他足够的威慑!否则今日碍不过情面从而资助钱粮,明日是否就能资助兵刃,甚至派出族中战兵襄助?”

裴行俭明白了,房俊这是要敲山震虎。

既然周氏敢偷偷摸摸的资助张亮,老子就把你往死里折腾!往后谁还敢帮张亮,就得做好被房俊收拾的准备。

“属下立即就办,只是这位……您见不见?”裴行俭指了指外面,张亮还在院子里大叫大嚷的呵斥呢。到底是一路总管,又是国公身份,镇公署里的兵卒说得倒是挺狠,却也不敢当真动手。

房俊翻个白眼:“他相见我就得见?他以为他是谁!出去告诉他,本侯旅途匹配尚未起床,要么就先回去,要么就等着本侯醒了再说。”

裴行俭嘴角扯了扯,心里腹诽。

刚刚是谁大义凛然的教训我办事要守规矩来着?一转眼您就不守规矩了。那位好歹也是位国公啊,您却让他等着你睡觉醒了再说……

官场之上最基本的规则在您眼里就是儿戏。

“那行,属下这就出去打发了这位……”

裴行俭站起身走了出去。

房俊优哉游哉的喝茶,听着外面的动静。

自然是张亮暴跳如雷的怒骂吼叫……

房俊顿时心情舒畅。

上一次差点被这老小子害死,如今折辱他一番,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不过只要张亮还继续呆在华亭镇,总有一天给你挖个大坑,让你掉进去就爬不出来!

对于张亮这种阴险的家伙,根本没必要讲究什么官场的规则,若是有机会让这家伙脱层皮,房俊绝对乐见其成,毫不犹豫的推一把……

好半晌,裴行俭才笑嘻嘻的回来。

“属下这就给江南的士族和商贾发去公函,召集他们十日之后市舶司正是运营。”

房俊点头,说道:“今日林邑国那边的行商亦会赶到一批,你要安排人做好接待,并且正式知会所有的商贾,从市舶司开始运营起,所有未经市舶司而开战的贸易,统统按照走私处理,水师即日起开始沿着海路航线巡逻,北至山東萊州,南至明州,此区域之内一经查获有海贸行为,严惩不贷!”

“诺!”

裴行俭大声应是,心中豪气顿生。

华亭镇市舶司的运营,算是开自古未有之先河,从此之后,商贸将愈加规范,自古以来都不受重视的商贾之事将会搬上台面,受到严格管制,再不复以往随意经商、肆意打压商贾之境况。

而且裴行俭知道,运营市舶司只是房俊宏大计划的冰山一角,从市舶司的设立规范商业行为,然后在全国范围内征收商税,这才是房俊的最终目的!

只要商税开始征收,必将给国库带来充沛的收入,届时钱粮充足,大唐的虎贲劲旅再无粮草辎重之忧,试问天下间还有谁能是敌手?

前所未有之浩然盛世,已然拉开大幕!

如此风云激荡、古之未有的大变局,岂不正是吾辈男儿大展身手的千古良机?

这一刻,裴行俭雄心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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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章 吓破胆的周氏

房俊回到华亭镇以及市舶司即将运营的两个消息随着瑟瑟的秋风秋雨传遍江南。

所有的江南士族都有些不知所措——皇帝不是已经下了诏书命房俊返回京城述职么?之前你躲到海外也就罢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现在回到华亭镇你不第一时间回长安,这可是等于公然违抗皇命,你是要找死么?

当然,大家担忧的不是房俊死不死,而是即将运营的市舶司!

傻子都知道只要市舶司一旦运营,就等于在世家豪族和富商巨贾的身上割肉,以往丰厚的海贸利润就不得不剜下一块填补给朝廷,就好比吃到嘴里的肥肉还得吐出一半,谁能愿意?

本以为世家门阀的联手压制已经使得皇帝退让,因此将房俊召回长安,市舶司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可谁知道这个棒槌居然罔顾皇命,抗旨不尊……

这年头的君权远未及上明清两朝的巅峰,即便是抗旨也不会二话不说就来个罢官下狱,可到底也是违抗皇命啊,这棒槌怎能就这么不当一回事儿?

江南士族集体懵逼,不知怎么办才好。

房俊的公函已经下达,召集所有经营海贸的商贾前往华亭镇参加市舶司的运营开幕,并且签署《市舶司管理条例》。只有签署了这个条例,证明你坚决拥护市舶司的制度,才能拥有海贸的资格,否则私底下经营海贸就是走私,要严厉打击……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去了,那就是站在房俊的船上,得到海贸经营权的同时也意味着心甘情愿被朝廷砍上一刀,夺走一部分利益。

不去,那就是跟房俊对着干,几百条战船组成的皇家水师依旧有新式战船每天都在铺设龙骨、下水试航,这样一股横扫海洋的力量就将成为绞在脖子上的绞索,一旦私底下经营海贸被查获,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江南士族彻底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寄希望于关中门阀与房俊的博弈。

虽然大家分属不同阵营,但是大唐立国以来这么多年,在商业上的合作越来越多,尤其是利润巨大的海贸交易,关中门阀以及山東世家在其中都分一杯羹,谁也不想撇清。

而且大家都敏锐的察觉到房俊的真实意图,一旦市舶司运营良好,就会上书朝廷请立工商税……

如果说市舶司的税收大家还能忍受,大不了就相当于给李二陛下一个面子支持一下皇帝陛下的东征大业,那么商税的设立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自古以来,有关津之税、有杂派之税、有徭役之税,各个税种五花八门,却从来未曾有过正式的工商税!

房俊在政事堂里提出的商税改革方案早已流出外界,要将所有的关津之税取消,改为由商铺按照贸易额度按比例交税!

难道大唐要开历代未有之先河?

一旦新式商税设立,全天地下的世家门阀都将遭受到残酷的打击,简直相当于遭到一万点暴击,每年的收入至少将会损失一到两成,这谁受得了?

所以,现在必须是所有的士族门阀联合起来,严厉抵制房俊!

*****

别的士族门阀尚在考虑要不要参加房俊的邀请,阳羡周氏则完全乱了方寸。

魏晋南北朝时的江东地区,以武力见长的江东两大豪族,是周、沈两大家族。周家出自三国鄱阳太守周鲂,四世显贵,一门五侯,沈家出自三国丹阳太守沈莹,皆是世代簪缨,公卿满门。

因此时人称:江东之豪,莫强周沈。

然而,东晋末年江东动荡,两大家族相继偃旗息鼓,南渡的北方士族渐渐站稳脚跟。从晋室南渡之后,江东文化开始由彪悍转为文治,实为北方文化代替原有江东文化的原因。

周、沈两大士族渐渐摒弃了以往的武力,转而在商业和学术上取得杰出成就。

贞观十四年冬月初九,太湖西畔阳羡县城。

阳羡地处幽幽太湖之西濒,坐观天目群山之起伏,山清水秀之居所,世外桃源之福地,集天地灵气孕育,聚日月精华洗礼,自古以来便是膏腴丰美的鱼米之乡。

阴雨霏霏,天色晦暗。

尚未入夜,已是天地朦胧,淅沥的小雨透着清冷的寒意,被太湖吹来的凉风裹挟着,穿过院落里幽美的紫竹林,灌入周氏祖宅的正堂。

身段窈窕的侍女取下支着窗户的叉竿,将窗户关好,把细密的雨丝和阴冷的空气挡在外面。

光滑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软垫,四个人各据一桌,气氛沉闷。

摇曳的烛光轻轻摇晃,时不时的爆出一点灯花,映照着四张紧张又带着愤懑的脸庞……

上首居中的老者六旬左右年纪,一张方脸清瘦,眼眸映着烛光精光闪烁,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威严气势。

正是阳羡周氏的家主周伯显。

青衣窈窕、姿容秀美的侍女奉上香茗,微微垂着头,纤纤素手将茶器放置于周伯显面前的桌案上,轻手轻脚的躬身退出正堂,轻轻的带上房门。

周伯显提起紫砂壶,缓缓的斟了一杯茶。

这是阳羡所特产的红茶,外形条索紧结,色泽乌润显毫,弥香悠然即若岸芷汀兰,较之现如今声名大噪誉满海内外的龙井别有一番温润醇厚的幽香风韵。

轻轻呷了一口,周伯显淡然说道:“说说吧,此事要如何处理。”

坐在他右手边的一位中年文士愤然道:“那房俊欺人太甚,简直岂有此理!某就不信,这大唐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他对面的一位年纪相若的中年嗤笑一声:“王法?人家房俊就是王法!江东这一亩三分地,那就是人家的后花园,苏州刺史在他面前跟一条摇头摆尾的狗崽子一样,就算你现在状告到苏州刺史府,信不信那姓穆的甚至能反咬你一口诬告朝廷命官?”

中年文士乃是周伯显的亲弟,周叔显。

此人精通儒家典籍,文名在江东一代甚是显著,只是为人有些迂腐,什么事都要讲一讲道理。

此时闻言,瞪着对面的幺弟周季显,怒道:“某就不信他房俊能一手遮天?天子英明,定能秉公执法明察秋毫,明日一早某就启程前往长安,就算是血溅朱雀门,也要给咱周家要一个公道!”

周季显反驳道:“公道?公道个屁!当初那张亮派人送信过来,按着我的意思干脆就不搭理他,偏偏你说什么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那张亮什么货色,你心里没数儿?且不说当年你口中所谓的恩情也不过是张亮顺口一句话的事儿,就说现如今他一个朝廷任命的大总管却被房俊一个黄口孺子挟制得毫无办法,又有什么只得我们周家支持他?现在好了,房俊那厮扣着我们的人和货,给我们按了一个资敌走私贩卖兵器的罪名,这可是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

周季显很是激动,言语之间对于这位迂腐的兄长难免多有不敬。倒也不怪他失了礼数,任谁被这么大一个罪名按到头上都禁不住心慌意乱抱怨几句。

周叔显愈发恼怒,瞪目喝叱道:“君子受人之恩,自当衔草接环以报,若是落井下石背信弃义,与禽兽何异?某不屑为之!”

周季显讥讽道:“行啊,你愿意当君子你自去当,可是现在将整个周家都拐带进来,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周叔显噎得不轻,也说不出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样的话。家族血脉,唇齿相依,可不是你说割舍就能割舍得开的,你做错了事情,那就得全族跟着遭殃……

可他心里不忿,兀自说道:“那房俊不过是吓唬人罢了,某就不信他真敢对我们周家怎样!阳羡周氏乃是百年豪族,他还能凭着一面之词就诬陷吾等,当真抄家灭族了?”

旁边一直优哉游哉似乎神游物外的老二周仲显悠悠的插了一句:“想当初,那顾家大抵也是如你这般想的……”

周叔显说不出话来了。

顾家殷鉴不远,谁敢说房俊就不敢当真下死手,谁敢说今日的周家就不会成为第二个顾家?

那棒槌发起疯来,天都敢给捅个窟窿……

周季显得到二哥支援,顿时硬气起来,冲着周叔显嚷嚷道:“那房俊打压张亮,就是给所有的江南士族看,让大伙看清楚谁才是江南的话事人!现在咱们周家明目张胆的支持张亮,那就是摆明了跟房俊作对,就是让房俊难堪,你认为那厮会不会当真对咱们下死手,来一个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周叔显脸色铁青,闭嘴不言。

当初周氏受过张亮的恩惠,今日张亮有难,周氏自然要投桃报李,这是周叔显的为人原则,哪怕是死,也不能让他为之低头。可现在是整个家族都面临着威胁,房俊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只要落实了资敌和贩卖兵器的罪名,那就是一场祸及全族的巨大灾难。

这种情况下,周叔显也不敢坚持自己的原则了。

周家百年豪族、世代簪缨,难道就要灭亡在有恩必报的君子风度之下?

到底是要坚持原则,保持住周氏有恩必报的清誉名声然后被恶魔的屠杀斩尽杀绝,还是放弃所谓的仁义道德,保全家族的血脉辉煌?

周叔显不知道怎么办。

一直沉默着倾听兄弟们争论的周伯显轻轻叹了口气,婆娑着手里的茶杯,感受着茶水透过茶杯传递到手心的温热,叹息着说道:“老三,为兄只问你一件事,自从华亭镇的公函送抵周家之后,张亮可曾有何表示?”

周叔显嘴角抽搐,无言以对。

周家因为帮助张亮摆脱困境,这才被房俊盯上决定打击报复,可是张亮都干了什么?将周家拉下水,他只是在华亭镇闹了一回,然后偃旗息鼓,毫无动静……

周季显一拍大腿,怒道:“这个混蛋,被房俊吓得胆子都破啦!将我们周家推下水承受房俊的怒火,他自己反倒跟个没事人似的稳坐钓鱼台,这特么是人干的事儿?三哥你还口口声声有恩必报、仁义道德,你跟人家讲仁义,人家却拿你当傻瓜!这种人连个乌龟都不如,你还搭理他作甚?”

话糙理不糙。

周叔显欲言又止,终究耷拉下脑袋,无奈叹息。

张亮这事儿确实办的不地道,可是他张亮无义,吾等怎能无德呢?

但是面对阖族存亡之危机,他也说不出这样的话语。

志诚君子,本就是只应当躲在小楼里做学问,在这龌蹉污浊的世道上,绝对吃不开……

第九百三十一章 破鼓万人捶

镇公署向西至吴淞江之间,沿江有一座军营,大校场占地不少,地上铺着从吴淞江西畔建设水师学堂挖掘出来的山皮,都是大粒的铁板沙,压得平平整整,不惧雨水。房舍皆是水泥红砖砌成,冬暖夏凉,干净整洁,放眼天下亦是一等一的军营驻地。

然而张亮站在营房的窗前,心情却犹如这阴冷的雨水一般晦暗,压抑得喘不上气来。

诺大的校场此刻杳无人踪,边缘地带已经生出一尺高的蒿草,被秋风吹得瑟瑟发黄,再被雨水一淋愈发显得破败萧条,毫无生气。

事实上自从来到华亭镇之后,张亮就从来都未操练过麾下兵卒。不是他不想操练,到底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名将,岂能不知日常操练兵卒的重要性?

可惜,整个沧海道所管辖的士兵除了他从关中带来的亲信部曲以及数百假子,就只有几百老弱残兵,使得统领过千军万马的张大国公完全提不起操练的兴趣,甚至每当看到这些吊歪歪的兵卒,心底都会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和羞恼……

堂堂开国大将,居然手底下只有这小猫三两只?

狗头军师程公颖来到张亮身后,小心翼翼说道:“大帅,卑职奉您的命令前往水师联络,水师统领尉迟宝琪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表示一则要有朝廷的军令,二则要善待麾下兵卒……”

张亮转过身来,皱眉看着程公颖:“想要让长江水师并入沧海道,的确需要朝廷的军令,这个不难,本帅已然派人前往长安与赵国公联系,军令定然不日就会下达。可是善待麾下兵卒是个什么意思?”

大唐施行府兵制,何谓府兵制?简单一点来说,就是无偿服兵役。天下各地州府的丁壮,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农隙训练,战时从军打仗。府兵参战武器和马匹自备,全国都有负责府兵选拔训练的折冲府。

府兵制起源于北魏,兴盛于隋唐。

到了现在,大唐军队已经不仅仅只有府兵制一种制度。与府兵相对应的,就是承担保卫宫廷、屯驻北门的禁军,是募兵制的部队,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北衙禁军”!

扯得有些远了……

再说回府兵制,府兵加入军队,国家只提供粮草辎重,就连武器和马匹都要自备,军饷自然更是无从谈起。府兵唯一的福利,就是一人当兵,可以全家免除一定的赋税。

而房俊的皇家水师则完全是募兵制,三年一届,每月有军饷发放。

原本拱卫长江水道的水师自然是普通的府兵,张亮不想当光杆司令,就相处吞并长江水师这个法子,也得到了背后势力的力挺。

既然都是府兵,那就只需要管饭就行了,何来善待一说?

那尉迟宝琪总不会担心自己不给士兵吃饱饭吧?

想到此处,张亮心里咯噔一下。

搞不好,自己还真就不见得能管的起三五千人的口粮……

果不其然,程公颖面色难堪,吞吞吐吐道:“那尉迟宝琪说,大帅位高爵显,不知底层兵卒的疾苦,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兵不就是图每天两顿饱饭?他说……他说……”

张亮瞪眼道:“吱吱唔唔干什么?有什么话就说!那尉迟宝琪跟他老子一个德行,难道还会有什么好话不成?”

他有心理准备,尉迟恭看似憨厚木讷,实则最是心明眼亮,偏偏他的几个儿子只继承他的憨厚,却是半分心机都未曾遗传,个顶个的棒槌……

程公颖只好说道:“那尉迟宝琪说了,除非大帅能拿出一个月的粮食让他看看,才能答应将整个水师并入沧海道,否则……他宁愿进京告御状,也不同意大帅的合并之策,说大帅这是为了一己私欲枉顾长江水师几千人的性命,斗不过房俊,就像让这几千人给您垫背……”

“咣!”

程公颖话音未落,张亮便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案几。

白皙的脸颊因为羞愤而赤红,两只眼睛瞪圆了好似要吃人,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娘咧!都特么一群混蛋,看老子好欺负是吧?一个小小的水师副将也敢在本帅面前拿腔作调,不将本帅放在眼里,都要翻天还是怎地?”

张亮快要气疯了。

这分明就是羞辱啊!

赤果果的羞辱!

尉迟家的小崽子也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简直岂有此理!

一边大骂尉迟宝琪混账,一边在心里又将房俊狠狠的戳了无数刀!若非房俊一再的打压自己,那尉迟宝琪吃了豹子胆敢如此羞辱自己?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张亮万万想不到志得意满的来到江南抢了房俊的大总管之位,等来的不是一呼百诺地位骤升,反而是陷入蓝泥潭一般纠缠不清不可自拔……

发泄一阵,张亮急喘了几口气,问道:“阳羡周氏有何动作?”

他心底对于周氏是极其感激的,能够在所有的江南士族都畏惧房俊如虎的时候支持自己,这份恩情比天还要大!可是对于周氏也被自己牵扯背上一个“贩卖兵器”罪名这件事,他却是在稍稍的愧疚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房俊这个傻瓜到底是个棒槌,为了彰显自己在江南说一不二的地位将周氏按了这个大一个罪名,这岂不是逼着周氏站到反对房俊的对立面?

张亮一直认为江南士族都是迫于房俊的淫威不得不俯首称臣甘于驱策,内心处对房俊是极其不满的,只要有人能够表明态度站出来反对房俊,就一定会有人立即跟进。

届时自己再打着大义名分的旗号站出来,自然一呼百应,成为江南士族的领袖!

程公颖一脸苦笑,看着张亮一脸期待,不得不狠心打破这位的美好期待:“周氏……已然派了人前来华亭镇。”

张亮双目一亮:“何曾与房俊摊牌?”

程公颖心说摊个蛋啊……

“倒是不曾听说,只是听闻周氏与房俊共同出资开设了一个作坊,销售阳羡当地的特产红茶,股份一人一半……”程公颖已经尽量将话语说的委婉,可还是刺痛了张亮那可脆弱的心……

老子等着你站出来跟房俊对抗呢,你特么却二话不说就怂了?

合资卖红茶?

我卖你的娘咧!

张亮又是愤怒又是灰心,连阳羡周氏这样的江东豪族都得在房俊的面前乖得像只兔子一样么?

这个时候,张亮才意识到房俊辣手剿灭顾家所带来的深远影响。

江南士族都被这个棒槌的心狠手辣吓得胆寒了啊……

张亮脸色阴晴不定,一口怒气憋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就那么憋着……

眼前他所能做的就是等,等着朝廷的军令下达,就立即吞并长江水师,使得自己麾下不至于无人可用,好歹也得拉起一支人马给陛下瞅瞅,咱不是啥事都干不成……

至于尉迟宝琪的态度,张亮未放在眼里。

他还就不信了,几千人马到手,还能被吃饭的事情憋死?

大不了他也学房俊那样出海剿灭海盗去……

*****

镇公署的偏厅内,房俊正与周伯显对坐。

面前的茶几上泡了一壶阳羡红茶,窗外阴郁绵绵,室内茶香四溢,驱散了阴寒,平添几分温润的暖意。不得不说,这个时节喝上一杯暖胃的红茶,的确应景。

周伯显正说起陆家的造纸作坊,一脸艳羡:“老朽与陆家几位族老都是多年的交情,也曾见过那竹纸,当真是薄如蝉翼莹润如玉,韧性也是极佳,最关键的还是成本实在是太便宜!可以想见,这等竹纸一经上市,必然成为天下读书人的首选,想不发财都不行!陆家遭受大难,却又得了意外之喜,想来只需沉下心好生经营,不出十年,陆氏的兴旺必然更胜往昔,可喜可贺啊!”

第九百三十二章 万家生佛华亭侯

第九百三十二章万家生佛华亭侯

房俊点头道:“市舶司运营的当日,新式竹纸就将正式上市。这种竹纸的成本极低,质量极佳,陆氏有长远的眼光,不打算太高价格很捞一笔,而是走薄利多销的路线,首先将竹纸的小路铺遍大唐,然后远销海外。”

“如此甚好,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此举定然使得陆氏受到天下读书人的推崇。而民声有了,财富自然水到渠成源源而来,这才是一个家族所应该走的正路。”

周伯显赞叹道。

二人绝口不提所谓的“贩卖兵器”之事……

事实上两人心里都清楚对方的意思。

周氏忌惮房俊,所以方才偷偷摸摸的给张亮支持,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表态作对。房俊的罪名扣得着实狠,不过也是吓唬人的成分居多,不可能刚刚将顾氏剿灭,回头再将周氏抄家。

那样一来,整个江南都会乱成一团,人人自危。

房俊要的是周氏的一个态度,而今天周伯显亲自登门商谈阳羡红茶的合作经营之事,便是来送这个态度……

都是聪明人,多余的话不必说。

“周兄既然来了,何不随本侯一起前往市舶司衙门,见证一番大唐古之未有的新制度?”

房俊发出邀请。

今日正是市舶司运营的日子,整个江南以及中原、关中的商贾汇聚,都等着看看这个前所未见的新衙门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市舶司的成立等同于在海商的身上割肉,这是大家的共识了,只是这个肉到底割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能够让人忍受得了,那就一无所知了……

整个天下都很好奇。

周伯显苦笑一声,摇头叹气道:“侯爷还是没打算放过老朽啊……”

整个江南的士族商贾都在,这时候房俊拉着他一同出现,意味着什么不言自喻。从今而后,阳羡周氏算是彻底上了房俊的船,想下都下不来。

当然,周伯显尚未意识到的是这条船上去了,可就没人想下来,赶都赶不走……

房俊哈哈大笑,揶揄道:“周兄何出此言?素闻江东水润气候宜美,沈周两族美人辈出,若非本侯已被陛下招为驸马,说不得这会儿早就请媒人前往周氏求得一位美人以为良配,何来放不放过一说呢?”

沈周两族出美女,这可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评价。

房俊只是开个玩笑,说者无心,周伯显却是心里一动,听者有意了。眼前这位前途不可限量那是肯定的,出将入相几乎毋须怀疑,现在民间就有“二十年后的朝堂必将由房俊掌控”这样的传说,很多人都承认这一点。

与房俊作对是不行的,那么搞好关系就是必然。

这位已经是皇帝的驸马,那么周氏若是从族中选出一位女子给他做妾,也不算是辱没了周氏的家门,毕竟正妻大妇乃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

两人各有心思,刚刚起身,便见到如東縣令孙承恩从外面走进来。

这位老兄一贯衣着寒酸,因外面下着雨,所以一手打伞一手提起了官袍的衣角,露出一双满是补丁的管靴……

孙承恩一进门,便见到两个人的目光都一起聚焦到自己的脚上,诧异的地头一瞅,便咧嘴笑道:“下着雨呢,没舍得穿新鞋,旧鞋脏了也不心疼,还跟脚。”

神态自若,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拘谨。

房俊算是彻底服了这位,客客气气的抱拳道:“半年未见,孙兄风采依旧,本侯心中甚慰。”

孙承恩哈哈一笑,抱拳回礼道:“怎么,侯爷生怕下官吃不起饭会饿死?那您可就得发发善心了,您是天下数得着的大富豪,接济接济咱这个穷光蛋正好显示一下助人为乐的高尚品德。”

每次见到这位穷官,房俊总是意外的心神舒畅,如此既做事又紧守本分的官员,放眼天下能有几个?

他是真的敬佩!

“听闻孙兄家有高堂,已然八十高龄?”

“正是。家严去世很早,孙某如今都已不记得他的容貌了,自懂事以来,便是家慈孜孜不倦的教诲,方才有了孙某的今日,所幸孙某虽然并无大才,却能谨守本心,为民谋福祉,未曾辜负家慈的教导。前些时日某还曾与家慈言及侯爷之仁政惠及如東縣父老,家慈听了很开心,说是会在菩萨面前多烧几柱香,祈祷侯爷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说起自己的老母亲,孙承恩一脸严肃,眼眸中闪烁着温厚亲情,可见其对母亲的尊敬孺慕。

房俊抱拳还礼道:“老人家过誉了……听闻孙兄最近正在翻盖新房?”

孙承恩惊诧道:“侯爷这也知道?”

房俊笑呵呵道:“江南江北方圆三百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过本侯的耳目!最是清廉守正的孙大县令盖新房,简直就是江左奇闻,本侯怎会不知?”

孙承恩清廉那是出了名的,当官几年依旧两袖清风,冷不丁的盖新房甚至引起极大的反响。民间都在猜测是不是清官也同流合污了,不然哪里来的钱呢?而官场之上则是一片赞扬,大哥你终于舍得花钱了,你总是这么清廉,我们这些官员出门都不意思跟人打招呼啊……

孙承恩以为房俊是开玩笑,没当回事儿。

周伯显听了房俊否话语,却是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自家偷偷摸摸资助张亮的事情。恐怕房俊此言未必是说笑,否则周家如此隐秘的行为,怎地船在吴淞江上的时候就被水师一举扣押、“人赃俱获”?

看起来,房俊在江南的掌控力度,比所有的江南士族想象中都要大得多……

房俊拍了拍孙承恩的肩膀,亲切道:“本侯这次出海,得了一批紫檀木,既然孙兄盖新房,那就赠送给孙兄几根打一套家具,迎来送往的脸面上也好看一些。清廉是最好的品德,但是也别把自己搞的隔绝于官场之外,否则想要做点事情都举步维艰,那可就得不偿失。另外,本侯着人再挑选几根上好的檀木,留着给伯母做寿材。”

孙承恩就想拒绝。

他本就是低调朴实的性格,该新房也只是在老宅的基础上翻新,总共也没有几件,摆上紫檀木的家具算是怎么回事?名贵是名贵,可是以后恐怕睡觉的时候都得睁着眼,唯恐小贼半夜给偷了去……

但是听到房俊送给母亲做寿材,他拒绝不了。

这年代的人对于这类事情并不忌讳,老人们甚至早早的就将自己去世之后的穿戴陪葬都挑自己喜欢的一律备齐,免得去世的时候手忙脚乱出差错,而且儿女们选的东西未必就是自己喜欢的。到了下面发现穿戴用品都不是自己惯常喜欢的,那得多郁闷?免不了天天给儿女托梦,骂骂这帮不肖子……

寿材更是要早早的备好。

寿材最好的材料就是檀香木和楠木,只是这两样木料极其珍贵,不仅价格贵,而且非常难得,不是有钱就买得到的。孙承恩是个大孝子,他可以拒绝自己享受,但是无法拒绝老母亲去世之后能有一口檀木的棺材。

深吸口气,孙承恩整理了一下衣袍,郑重的一揖到地:“如此,下官就愧受了。”

数次面对房俊,他施礼从未这般严肃过……

房俊坦然受之,哈哈一笑:“孙兄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孙承恩直起腰,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递给房俊,说道:“承蒙侯爷仁德,县中大多数渔民皆从皇家钱庄贷得钱款购置渔船,入秋这几个月正是海鱼长膘的时节,家家户户收获颇丰。尤其是侯爷您设计的这个拔网机,简直不要太好用!现在县中的百姓十家有八家都给您立了生祠,三时五节供奉香火,都说您是万家生佛!”

房俊得意得不行,也不矜持了,笑道:“关中都说咱是呼风唤雨房遗爱,现在江东又说咱是万家生佛华亭侯!照这么说,是不是哪一天本侯也能位列仙班,成仙成佛?”

心里这个舒坦,比当初升了官发了财都要舒坦十倍!

没有什么是帮助那些穷苦人家过上好日子更能让人感受到成就感的事情了……

第九百三十三章 市舶司运营

周伯显觉得自己以前当真是脑子灌了水,才会允许三弟周叔显暗地里资助张亮的举动。他认为哪怕房俊再强势,也不会罔顾江南稳定而对周氏大动干戈。只要事后赔上一些利益取得房俊的原谅,既能报了张亮昔日的恩情使得周家的名声更好,使得张亮感恩戴德,亦能趁机搭上房俊这条线,毕竟以往哪怕是在盐田股份的拍卖上付出了大价钱,周家依旧游离于房俊的核心圈子之外。

事实证明,周伯显的算计一点差多有没有。

现在外界提起周家,谁不挑起大拇指赞一句仁义不忘本?宁愿冒着得罪房俊的危险亦要回报张亮的些许恩惠,人品无敌。而现在即便是面对房俊奉上利益俯首认错,又有谁能黑周家?

识时务者为俊杰,周家小胳膊小腿的难道非得跟房俊拧着来才叫英雄?

没有非议,只有同情。

所以周伯显觉得自己算计得不错,一举两得。

然而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这么周旋在房俊与张亮之间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以前他只是忌惮于房俊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和掌握的权利,对于伏低做小颇有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无奈感,心里想着但凡有朝一日房俊式弱了,都会立即划清界限,甚至完全不抵触干一些落井下石的勾当。

但是现在他方才真正看清房俊的能量。

少年得志,家世显赫,简在帝心,能力超群……最重要的是这人有一个好名声!别以为官场之上充斥着各大世家门阀的子弟,便不将民间的呼喊放在眼里。这个时代的官僚与文人近乎于病态的在意自己的名声,哪怕一世清贫落魄潦倒,也不愿在史书之上留下一丝半点的瑕疵……

仁义爱民的名声,使得房俊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

这样的一个大臣,就算是在朝中犯了错不得皇帝的欢心,想要处置他都得顾虑一下民间的反应,否则很可能遭受到隋炀帝那般不堪的名声,扣上一个“昏君”或者“奸佞”的罪名,受到万民唾骂,百世唾弃!

这就是房俊的资本!

拥有这样的资本,房俊的前途可不仅仅是“前程似锦”四个字就能囊括。

不出意外,这将是大唐未来的一代名相!

只要能够获得房俊的友谊和认可,阳羡周氏必将得到无与伦比的资源,家族复兴指日可待!可是现在呢?自己居然自作聪明的耍了小把戏想要左右逢源,一旦被房俊看穿这其中的伎俩……

看着房俊与孙承恩走出去的背影,周伯显暗自担忧,赶紧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大腿,周家说什么也得牢牢抱住,哪怕是将族中最出类拔萃的女子送给他当玩物,也在所不惜……

*****

小雨已然淅淅沥沥的下个不休,天色阴沉晦暗。

整个华亭镇却放佛一锅烧开的沸水,不时有商船、画舫等等船只停靠在码头上,一个个锦衣华服的人士在仆婢簇拥之下登岸,前往市舶司衙门。

一些早早来到此地的小商人目不暇给,看着一个一个只能在传说当中听闻的大文物纷纷前来,兴奋莫名。

萧家、王家、陆家、谢家、袁家、沈家、朱家……这些江南最顶级的世家没有一家的名下有庞大的商铺产业,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整个江南超过九成九的商业都间接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这些人手执江南商业之牛耳,在华亭镇汇聚一堂,必然会对之后的江南商业版图形成难以估测的影响!

市舶司衙门的建筑特色可以说超越了华夏自古以来的形式,钢筋水泥所构筑起来的颇有些罗马建筑风格的大厅宽敞明亮,没有锦绣华彩,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富贵堂皇,就只有两个字大气!

数百人济济一堂,四周高达三米的玻璃窗使得整个宽敞高大的大厅即便是在雨天也没有丝毫阴仄的感觉,人们说话所产生的回音嗡嗡作响。

随着以房俊为首的一众市舶司官员由后面的侧门步入,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房俊坐在正中主位,一众署官分左右坐定。

面带笑容环视一周,房俊微笑道:“诸位,今日之盛会,必将成为史书之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吾等汇聚于此,将会创立前所未有之商业格局!若干年后,今日与会者,必将被世世代代所铭记,铭记吾等今日所做的变革,铭记吾等对大唐之繁荣昌盛所做出的贡献,吾等之名,光耀千古!”

台下先是一阵目瞪口呆,紧接着,“轰”的一声响起了一片议论。

这高调起的,谁都不服,就服房二你!

尼玛,收税也能这般正义堂皇,死房二还能要点脸不?

是呀,你的名字肯定是流传千古了,自古以来朝廷就没有管制商业的先例,可是到了你这里就不得不多缴纳一笔赋税出来,国库将会因为你而充盈,你这功劳大了去了!

……

这种各样的心思千奇百怪,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都默默的问候了一遍房家的祖宗十八代……

所有的海贸都必须通过市舶司走转,否则就是走私,这简直就是史上最蛮横无理的政策!吾家作生意,只要各种关津之税缴纳也就行了,你管我的货物是从哪里下海,又是从哪里上岸?

简直就是暴政啊!

可惜的是,房俊的这个税收政策得到了皇帝陛下和政事堂诸位相公的同意,要在华亭镇施行。这已经上升到国策的程度,再多的不满也得照章执行,否则就是大罪。

只要还不想造反,就得老老实实的认宰……

“扣扣扣”

房俊敲了敲桌子,所有的议论戛然而止,大厅里再一次肃静下来。

“裴市舶使,给大家公布一下章程吧。”房俊向后靠在椅背上,对裴行俭摆了摆手。

裴行俭直了直腰,环视一眼台下的众位江南富商巨贾,其实都是各大世家的子弟或者代言人。

“但凡想要经营海贸的商人,都必须在华亭镇注册一个商铺,标明经营范围以及出资数额,同时按照经营范围缴纳一笔保证金,得到市舶司的许可之后颁发营业执照,便可拥有海贸之权利。否则,一律视为走私,朝廷必将严厉打击,从严惩处……”

“轰!”

低下又议论开了。

吸收了上次拍卖盐田股权之时的教训,低下瞬间举起无数的手臂,这是有问题想要咨询的。

裴行俭挥了挥手,朗声道:“肃静!”

台下的议论声稍稍一滞,他才用手一指最前排的周伯显,笑问道:“周世伯可是有何疑问?”

这位送给房俊一个不小的利益,显然已经跟房俊站在一处,那就是自己人,这样的机会自然要给自己人露脸,顺带着提升一下影响力。

裴行俭一张帅脸笑容可掬,又年青得不像话,此刻台下不少世家子弟都心死活泛,是不是应该向家族建议一下,将这位河东裴氏的杰出子弟网罗到自己这边的阵营呢?

这可是一位官场之上的明日之星啊,既是房俊的绝对心腹,又受到房俊的重用先是担当华亭镇的长史现在又是市舶使,在皇帝陛下面前也是挂了号的!

只要市舶司的业务不至于太差,那就妥妥的受到皇帝的青睐,这么年青家世又这么好,未来的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周伯显站了起来,先是冲房俊抱拳施礼,然后方才问裴行俭道:“刚刚裴市舶使言中,需要有意经营海贸的商家办理登记,不知这是为何?还有,您提及的缴纳保证金,不知是何故?这个保证金的数量,又是多少?还请裴市舶使为老朽解惑。”

第九百三十四章 变革由今而始【大章,求票】

这几乎就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现在被周伯显问出来,不由齐齐点头。姜还是老的辣,能够执掌周家在偏向张亮而得罪房俊之后却依旧能成为市舶使开业的座上客,的确是不简单。

至于裴行俭言中的“都必须在华亭镇注册商铺”反而无人提及……

按理说,既然是市舶司下属的商铺,为何要在华亭镇注册?市舶司的地址虽然就在华亭镇,但是两个衙门可井水不犯河水,华亭镇是房俊的私人封地,市舶司那可是朝廷衙门!

但是大家都知道,既然牵扯到后面的一个“保证金”,很明显房俊是在其中假公济私,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只不过这是属于官场之上的一些隐性规则,只要不伤害到商家的利益,谁闲的去管?

现在的问题是保证金到底为何物,该不该交,至于交给谁一点都不重要……

裴行俭依旧满面春风,向周伯显颔首道:“周世伯请坐,本官自会为您分说。”

等到周伯显坐下,裴行俭目视满场人等,朗声说道:“所谓的保证金,全称为‘合法经营保证金’,保证金的收取规则,是按照每一家商铺的全年营业额度的百分之五收取。这笔保证金会自动流入皇家钱庄,若是商铺违规经营甚至参与走私,那么在朝廷依法处置的同时,这笔保证金将会被没收,商铺的海贸资格永久取缔。若是商铺奉公守法合理经营,每一年的年末,会有百分之十的利息返还。如果商铺打算取消海贸生意,只需上报申请,在取消海贸资格的同时,保证金全数返还。”

在场的都是人精,裴行俭这么一说,就全都明白了。

搞了半天,就是想要大家先行交一笔抵押金,以此作为牵制不老老实实的合法经营,这笔数额巨大的保证金就没了!

谁家若是门路宽,能够在被取缔之后再次申请到一个商铺名额,那也行,再交一笔保证金……

可是仅仅如此么?

都是手里流动的银钱至少每年数万甚至是数百万贯的大人物,对于这么庞大的一笔银钱自然极为敏感,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这笔保证金的另一个绝大用途。

充实皇家钱庄的钱库!

虽然这么做对于商家来说有一点不公平,可是房俊毕竟保证了每年有百分之十的利息返还,再者说这可是给皇帝陛下的钱庄背书,谁敢说一句不行?

不想混了吧你……

这是又有人站起来问道:“敢问裴市舶使,既然保证金的数额是一年的营业额度的百分之五,若是要求吾等现在就缴纳这笔保证金,却要如何计算?毕竟现在市舶司刚刚运营,吾等自己也不知销售额会有多少。”

“很简单,各位可以自行估算,先行缴纳,若是日后交易额度超过现在估算的数额,必须从超出之日起就依次补交,每一万贯为一个单位,若是隐瞒不报,严惩不贷!同样,若是所缴纳的保证金数量多于全年交易额度的比例,年底之时会返还。”

见到再无问题,裴行俭开始往下说。

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的税率问题!

“经由政事堂诸位相公商议,市舶司的税率为逢十抽二……”

“轰!”

这下子不是议论纷纷了,而是全场哗然!

逢十抽二?

亡秦暴政也没有这么离谱!

当即就有人愤然起身道:“荒谬!逢十抽二,千古未闻之重税也!尔等高居庙堂,不谙商贾之事,不识民间疾苦,居然提出此等荒谬之税率,简直千古笑谈!尔等莫不是要吸干吾等的血肉乎?如此,不妨拿走某的项上人头,就算是死,某也绝不向如此苛政低头!”

言辞之激烈,令大厅里陡然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此人,心里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特么脑子有病啊?

市舶司的运营已然是不可阻挡,反抗是没用的,朝中那么多的大佬博弈都未曾令皇帝陛下更改心思,大家就都得咬着牙认了!

觉得税率高,你可以好好的表达出来,虽然房俊那棒槌肯定不会在意你说什么……但是也不能这样说话啊!

房俊那是谁?

天下第一号的大棒槌!

你以为你言辞激烈视死如归了,那房俊就会害怕了?大错特错!你特么信不信房俊不仅不会调低税率,甚至敢将逢十抽二变成逢时抽四?

那厮是顺毛驴啊,你就得顺毛捋,这么呛着来不是逼着他犯倔吗!

裴行俭大怒,刚想开口,却被房俊制止。

房俊面无表情,看着那位慷慨激昂的人士,淡淡问道:“上次盐田拍卖股份的时候,阁下就曾到场吧?”

所有人都一惊,包括说话那位,都没想到房俊的记性居然这么好,半年多前的这里混居的人数也不比今天少多少,房俊还能记得住与会的每一个人?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想想房俊那堪称“大唐文豪”的名声,也就释然了。若是没有这份过目不忘的本事,怕是也不能达到如此之高的文学造诣吧?

那人有些有些心虚,语气恭敬不少:“侯爷好记性,在下确实在场。”

房俊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当知道本侯的规矩。”

那人一愣:“什么规矩?”

房俊道:“所有人提问或者回答之前,都要先举手,得到允许之后方才能够继续,而且要自报家门。”

有这个规矩么?

大家想了想,想不起来。

那人却是不忿:“刚刚阳羡周家的周世兄并未曾自报家门。”

周伯显怒视,尼玛!

有事说事儿,你特么拖我下水干什么?

无耻!

孰料房俊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本侯与周世兄相熟,可谁认识你是谁啊?”

众人无语,你这不明摆着耍人玩么?

那人无奈,只好说道:“在下乌程虞氏家主……”

房俊不耐烦的打断:“谁有时间听你自报家门?刚刚你不报,现在没必要报,不按着我的规矩来,那就请你出去。当日顾家两兄弟是如此,今日你也不能例外。来人,扔出去!”

“诺!”

两个如狼似虎的兵卒快速上前,扯着那人的两条胳膊就往外拖。那人想要说话,却被一个兵卒死死的捂住嘴巴,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厅中诸人却并不意外,这很“房俊”……

这是厅外传来一声惨叫,那乌程虞氏的家主被两个兵卒拎着手脚四肢,就从这市舶司衙门前面几十阶的台阶上扔了下去。

要知道下面的广场可都是青砖铺地,硬得很……

房俊身后一个署官凑上来,低声在房俊身边耳语道:“那人乃是乌程虞氏的家主虞云祥,他的妹妹以前是门下省给事郎许敬宗原配的婢女,许敬宗原配去世,这位婢女成为继室……”

房俊微微一愣,这位还是许敬宗的大舅子?

贞观十年,长孙皇后去世。百官为长孙皇后服丧期间,许敬宗看见率更令欧阳询样貌丑而大笑,被御史揭发,李二陛下大怒,将其贬为洪州都督府担任司马。

不过到底是在李二陛下龙潜之时便跟随左右的老臣子,后来还是调回长安担任门下省给事中,兼修国史。

门下省置给事郎,地位仅次于黄门侍郎,共有四人,掌省读奏案,权力极大。

房俊与许敬宗的关系可并不融洽,那老货一肚子坏水儿,没少给房俊找麻烦,两人是相看两相厌,很是不对付……

想了想,房俊对那署官说道:“拿着本侯的名帖前往苏州刺史府,请穆明府遣人查一查这个虞氏,若是没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也就罢了,若有,定要从严查处!”

那署官一愣,赶紧应诺,弓着身子快速从侧门走掉。

大厅里的人都有些傻眼。

房俊刚刚吩咐署官的话语声音不少,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一阵狂汗,这房俊是当真得罪不得啊!

就没有他这么狂的人,就算你要收拾虞氏,背后偷偷的搞就行了,犯得着如此大庭广众的说出来?分明就是杀鸡儆猴!再者说了,一州刺史若是想要收拾谁还用查什么作奸犯科之事?

不仅是虞氏,在座有一位算一位,若是当真清查起来,哪个敢说自己清清白白奉公守法,一点错误都没有?

虞氏死定了!

这是大家的共识,哪怕他们家有一个在朝中担任门下省给事郎。话说那位许敬宗资历深厚,乃是跟着当今陛下从秦王府打出来的元老,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当年的秦王府“十八学士”那个不是高官显爵,偏偏就他还是一个小小的给事郎,可见此人有多么不受陛下待见,要知道陛下可是最重旧情的一位!

这样一个不受待见的给事郎,能斗得过简在帝心的房俊?

裴行俭敲了敲桌案,待到安静下来,继续说道:“诸位可能对于这样一个税率有所不满,认为税率太重,致使大家无利可图。侯爷向陛下提议建立市舶司,主旨是增加朝廷税收,却并不像加重大家的负担。农民也好,商人也罢,都是凭辛苦吃饭、凭本事赚钱,无可厚非,因此,在将税率保持在逢十抽二的基础上,侯爷已然向陛下谏言,所有手持市舶司完税凭证的商家,所缴税的这一批货物,将会畅行大江南北,一批货,一种税,路途之中的关津之税一律毋须缴纳!”

“轰!”

这一次大厅中既不是议论,亦不是惊呼,而是彻底炸开了锅!

一批货,一种税,所有的关津之税一律取消?

老天爷!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在座的所有商贾都快疯了!

有史以来,商税是从未完善的一个税种,却是天下第一等的重税!这是为何?就是因为关津之税太重!

何谓关津之税?

各地州府会在水路必经之途设立关卡,凡国境之商火必须缴纳税费,甚至有的时候连行人也要交税,不让不让过!更有甚者,每到一地,在进城的时候就会有当地官府在城门出按照货物的价值收取税费。

如此层层叠加,导致商税虽然从未有明文规定的税率,却常常使得税费达到货物的等值甚至远超货物的价值!

商贾们反对房俊征税的原因正是于此,这一路山神鬼怪过关过卡的要缴纳无数的税费已经导致货物的价值居高不下,利润越来越低,虽然可以将成本加诸于消费者的身上,但是货物的价格高了必然导致销量的减少,谁都会算这个帐啊!

你这里再扒一层皮,谁特么受得了?

可是现在自己听到了什么?

除去这逢十抽二的税费之外,毋须再缴纳一分钱的税费?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大厅中乱作一团。

其实在场之人也不乏有识之士,一眼便看出这其中的奥妙。

以往的税费达到货物的一倍,可是这些钱都流到了哪里?都被货物运输的沿途官府所截留,钱进了口袋再往外掏也就谁都难受了,因此最后进入朝廷民部钱库的税钱,百不存一。

而房俊的这种新式税率出现,看似税率大大降低,实则给朝廷的税收增加了十几倍!

朝廷税收增加,商人税收反而减小,正所谓一举两得。

唯独苦了那些沿途官府,白白设立的无数的关卡,却要少收取很大一笔收税。若是当真将这种新式税法施行天下,必然使得商业大幅度的繁荣起来,各地互通有无,亦能使得国家税收狠狠的跃上几个台阶。

当然,有人欢喜就会有人发愁。

各地官府截留的税钱一向是各地污腐的源泉,被一举掐灭,房俊恐怕就要成为朝廷的替罪羔羊,承受天下无数官吏的愤怒之火了……

可是房俊会怕这个么?

显然不会!

人家的志向,就是要成为彪炳史册、名垂千古的一代名臣呐!

些许谩骂抱怨与这千秋以来绝无仅有之功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主位之上的房俊淡然自若,看着台下喧嚣的人群,有一股浓浓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国不强,民又如何富的起来呢?

没有大量的税收支撑,一个国家是不可能快速发展起来的。或许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眼中,现如今的大唐已然是繁华锦绣富丽堂皇,可是对于房俊来说,差的太远!

城市的基础设施,农民的医疗卫生,人们的受教育程度,科学技术的重视,等等等等。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

第九百三十五章 秋雨

江南的秋雨比之梅雨时节毫不逊色,一场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湿气颇重阴寒透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可即便是这样的雨天,华亭镇码头上照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冷清,处处热火朝天。一艘艘货船不停的进港离港,内地各州府的特产货物一船一船的运抵,然后被码头安装了铁质吊杆的装置卸到岸上,脚夫们驱赶着马车将这些货物运送到商家制定的仓库内储存。

有进就有出,这边忙着卸货,别的船却在忙着装货。或是将南洋运抵的木料、稻米、香料等货物装上船顺着水路和运河运抵关中等处,或是胡商的货船装了满满一船丝绸亦或瓷器顺江而下驶出长江,漂洋过海的运到番邦异域。

忙忙碌碌,欣欣向荣。

房俊、孔颖达、聿明老头三人各自撑着一把油纸伞,信步走在码头的水泥路上。

孔颖达指着江边那一座座铁质的龙门吊,赞叹道:“此物穷极格物至理,能够以一人之区区之力,便可将船上几百上千斤的货物轻松的装卸挪移,实在是巧妙。”

房俊呵呵一笑:“怎么,您老不骂这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自古以来都已遍地工匠为乐,在读书眼中,所有的人只要独好四书五经晓得圣贤之道就行了,那样的天下无争无斗,必将垂拱而治天下大同。

最美好的人生就是耕读为乐,下地种种粮食用以裹腹,然后读者圣人的书本,这就是最最完美的世界。

工匠是最最无用的人,人只要能吃白饭,能懂得圣人之道就行了,制造那么多的享乐之物有什么用?

孔颖达哼了一声,瞪了房俊一眼:“真当老夫与那些腐儒一般毫无见识?”

聿明老头却是深思飘忽,瞅着那龙门吊问道:“小子,为何这区区一根铁梁只是支点的位置不同,便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支点跃进,想要吊起货物所需要的力量就越大,反之支点越是距离货物近一些,所需要的力气就越小……老夫最近昼夜苦思,却百思不得其解,小子何以教我?”

老头是个疯狂的科学家,跟他的孙子聿明雷一样,遇上这等不懂的问题,非得琢磨个究竟出来不可,不然茶不思饭不想辗转难眠。

自从龙门吊在码头上立起来,老头就对此产生看浓厚的兴趣。

杠杆的现象他懂,以前却从未在意过。自从见到这个龙门吊,他就开始琢磨其中的道理。在他看来,这定然是属于天地之间最不可思议的道理,只要弄懂其中的原理,定然对得窥无上天道有着极大的好处……

房俊苦笑。

这要如何解释?

杠杆的定律就放在那里,他已经无数次的跟这位科学狂人说过。但是老头非要究根问底的弄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现象,那就牵扯到深奥的力学问题,甚至涉及到原子的运动方式……

嗯,反正是以聿明老头所掌握的这个时代的科学道理,是无论无何也解释不明白的。

老头还只是追问原理,聿明雷则更疯狂。

房俊跟聿明雷说几百年前在西方有个老头说了一句话在宇宙中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地球……

然而聿明雷就疯了。

首先,房俊已经说过很多次脚下的大地很可能是一个圆球,这一点聿明雷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但是好歹是可以见证的。他可以乘船远航按着房俊所说一直向着一个方向前进,若是能够回到原点,那么脚下的大地就是圆球,反之则不然。

但是就算脚下的地球是圆的,那得有多大?

怎么可能一个人用根棍子就把这个地球翘起来?

于是房俊让他做了一个实验。

制造局最近试制了一尊重达两千斤的超级火炮,房俊准备了一根坚硬的木棍,在火炮的底部垫了一块砧木,然后让一个工匠家的孩子双手用力的一撬,将火炮撬动了……

既然一个孩子可以撬得起一尊两千斤的火炮,那么用一个十倍长的棍子自然就能撬动两万斤的东西,那么无数倍长的杠杆,是不是就能撬起无数倍重量的东西,包括脚下的地球?

聿明雷的世界观瞬间崩溃……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体验,就像“宇宙之外有着什么东西”一样,是一个常识所无法解释也无法理解的现象。

房俊对于聿明雷的发疯表示很遗憾,这孩子只能自己慢慢的从臼巢中解脱出来,接受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们的认知所无法解释的事情这个现实,谁都帮不了他。

孔颖达对于这些东西只是好奇,他真正关心的不再这个上面。

吴淞江上烟雨,对岸的山丘隐隐约约,宛如虎踞龙盘。

老夫子叹着气说道:“京城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有意将水师学堂搬迁到长安,不允许设立在华亭镇这边。”

房俊心中一震,失声道:“当真?”

孔颖达扫了他一眼,没言语。

论起对于朝中消息的掌握程度,房俊自然是不可能跟历经三朝的孔颖达相比。老夫子人虽然老了,影响力大大下降,但是徒子徒孙遍布朝堂,探听点消息自然无比轻松。

房俊沉默。

其实这一直都是他在担心的事情,只是他认为这样的情况会发生在水师学堂成立后,影响力越来越大的时候才会出现。

李二陛下不放心了啊……

按照房俊的设想,水师学堂几乎相当于大唐的水师军校,以后所有的水师军官都将会出自这里。掌握着这所学校的负责人必然会在这些水师军官当中拥有者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对于每一个帝王来说,这都是极大的威胁。

不是李二陛下信不过房俊,而是他谁也不能信……

房俊失望道:“是要打算取消了么?”

在聿明家的主持之下,水师学堂的整体建筑基本已经竣工,再修建一些配套的建筑增添一些软件,明年开春就可以开学授课了……

孔颖达站住身形,先是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然后回头看着一脸失落的房俊,问道:“为何如此失望?难道你想凭借这所学堂干点什么?”

房俊随口说道:“当然要干点什么,那啥,不是您想的那样……”

话说出口,他才醒悟孔颖达话语里的含义。

房俊不由苦笑道:“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咱家虽然辈分差异、年龄悬殊,但也算得上忘年之交了。晚辈这性子您还不了解?骨子里其实最是懒惰,但凡能够偷懒推给别人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去争去抢,又怎么会有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晚辈对那个位置可半点野心都不曾有过,分明是自己找罪受么……”

孔颖达点点头,认可了房俊的说法。

这样一座培养水师军官的学堂,将会对于学堂的掌控者提供无与伦比的威望,若是心有异志者,定然可以从中受益。房俊的失落毫不遮掩,孔颖达还以为这小子是有什么想法……

若是当真如此,说不得要好生的劝导一番。

不过房俊的解释他完全接受,这小子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让他去当皇帝,绝对是最难受的折磨……

不过如此一来,孔颖达愈发好奇了。

“那你为何如此执着的要修建这么一座学堂呢?”

如此宏大的学堂,所需要的人力物力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而且还要面对以后无数年的投入,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的投入,一分钱的利润都看不见!

如此没有回报的事情,图个啥?

第九百三十六章 我无意天下,却心有猛虎

图个啥?

房俊望着走向龙门吊渐渐远去的聿明老头,轻声对孔颖达说道:“我所图者,千秋之大业!”

孔颖达眼珠子都瞪圆了:“何谓千秋之大业?”

既然无意于谋逆篡位,又何来千秋之大业?

房俊呵呵一笑,揶揄道:“老夫子,您狭隘了!难不成在您的心目中,唯有制霸天下位登九五方能算得千秋之大业?”

孔颖达最是不喜房俊这等嬉皮笑脸故作高深的模样,不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话一出口,自己也是无奈。

不知为何,跟房俊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愈久,就越有一种打破了礼教规矩的感觉。孔颖达是文化人,是天下有名的大儒,讲究的君子如玉、恭谦知礼,活这么多念头何时与人说过这般“污秽”的言语?

老头一脸不爽,都是被这个棒槌传染了,近墨者黑啊……

房俊却是对这种谈话风格极为欣喜,若是一板一眼的说教模式,岂不是无趣之极?

“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语,在晚辈心中从来都未曾将一家一姓的王朝霸业放在眼中。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更迭帝王兴灭,放在这滔滔史书上亦不过是寥寥几笔,待到星移斗转时过境迁,谁又记得今日之帝王几何?”

这话说的,何止大逆不道?

简直可以诛灭九族了……

不过孔颖达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纵观历史,世家豪族宛如恒河沙数,此起彼伏兴旺交替,却总有那么一家凭借着祖宗所创造的不世功业,能够安然一隅,地位超然。

那就是山孔家……

无论任何朝代,无论谁是帝王,孔家都是天底下最最安静的那一个,也是最最安全的那一个。孔家从来不曾参与到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做一个美人,享受着天下无数儒家子弟的敬仰尊敬。

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一个牛得不行的老祖宗呢?

所以在孔家人的眼中,从来都不会在乎王朝的兴灭、帝王的更迭,因为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无论龙椅之上坐得是谁,都得对孔家礼遇有加。

因为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孔家振臂一呼,任何一个强盛的帝国都会在瞬间烟消陨灭,分崩离析!

别怀疑,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徒子徒孙的孔家就是有这样的能耐!

孔颖达来兴趣了,欣然道:“说说你的想法。”

房俊站定,左侧是滔滔的吴淞江水,天上是绵绵不绝的雨丝,他的脸上浮现着笑容,语气云淡风轻:“晚辈想要改革帝国的教育制度。”

他像是说着家常,但是在孔颖达心中却不啻于一个惊雷劈到头顶!

搞个教育制度?

孔颖达目瞪口呆:“你个熊玩意,你是要造反啊?”

房俊眉毛一挑:“父子,骂人不好!”

孔颖达气笑了,瞪眼道:“骂你咋滴?别说你个熊犊子,你老子站在这儿,老夫照骂不误!”

“得,您牛……”

房俊一脸无奈,老家伙辈分太高,想骂就骂吧。

孔颖达看着房俊,以为这孩子是不是脑子犯病了,问道:“说说,你是怎想的,居然想要改革教育制度,还有,现在的教育制度怎么了?”

其实孔颖达心里还有一句没问出来,那就是现在的教育制度……是个什么制度?

你又想改革成什么样?

不过怕丢人,没好意思问。好歹也是大唐第一流的教育工作者,门徒无数桃李满天下,却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现行的教育制度是个什么样的制度,又有何利弊之处……

但是孔颖达知道,正是现在的这种教育方式使得世家门阀能够始终站在社会的巅峰,这是绝对不能改的。不管改革成什么样,只要改了,就是与天下为敌。

不过这个棒槌与天下为敌的事情干了也不是一两回……

房俊呵呵一笑,心中思虑多时的计划也没什么避讳,和盘托出。

“现在的教育制度,我且将之命名为精英教育。顾名思义,这是将人才培养成精英的教育制度,每一个学生,都有可能是最顶尖的学者,最有学问的人。可惜的是,现在大唐所需要的并不是这些所谓的精英,而是更多的普通读书人……”

教育制度的优劣,在后世就是一个社会上最为重要的争论话题。

而应试教育更是饱受诟病,被喷得一无是处……

中国孩子没自由,这是全世界公认的事实。

家长更喜欢让孩子们课余时间参加补习班,或者练书法、学国画、玩乐器、背古诗等等。虽然现实生活根本用不到这些,但家长们普遍认为文采风流是很有必要的,万一穿越到古代就可以当王爷、做恶汉、差点都能当个超级书童、极品家丁什么的……?如果家长会起名字,给孩子取一个刘邦、李世民之类的名字,到了古代分分钟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一切皆有可能,谁知道呢……

但是作为一个前世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小官僚来说,那样的应试教育其实也是一种无奈之举。一直到七十年代之前,国内的受教育程度还是一个低到让人发指的程度,谁都知道国家想强大、经济要腾飞就需要无数的人才,可是念书的人都没有几个,又哪里有人才?

所以,国内的教育制度就必须反映国庆的需要,那个时候我们需要的不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不是外星殖民的高科技理论,我们要的是大批大批的知识分子来填补无数的岗位。

原子弹有一颗就足够了,我们需要更多的是有学历的普通人,充斥到改革大潮中的各个岗位。

正是这种特殊的国情,国内的高校成为将知识分子当作流水线产品从而生产的工厂……

那不是落后,而是面对现状的一种无奈的妥协,更是社会发展的需要。社会发展的规律就决定了那样的一种教育制度,哪怕有人强硬的将其扭转为欧美一般的精英教育制度,最终照样还是得被社会的潮流强势逆转。

某种程度来说,教育制度也是一种社会需求,有市场才会有产品,这是历史的必然。

现在的大唐,跟后世建国之初的社会形势非常相似。

最重要的一个共同点识字率太低!

一个国家如何才能长盛不衰?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国民素质!

日本和德国挑战全世界,被大伙联合起来围殴,又是拆光工厂又是扔原子弹,搞得一清二白身无分文。结果呢?人家分分钟强国兴邦,gdp坐火箭一样雄起,照样还是世界强国!

凭借的是什么?

不是卖稀土不是卖市场,人家凭借的是国民素质!

只要老百姓的素质在,就永远都是世界强国!

这就是教育的重要!

而大唐现如今施行的教育制度,就极度相似于后世欧美的精英教育,培养出来的都是优秀的高端人才,是各大世家门阀今后的顶梁柱!

但是这样的人才,对于大唐的强盛其实并没有帮助。

想要让大唐真正强大起来、哪怕明日大唐亡了另立一国照样世世代代领先全世界,就必须推行全民教育!

而“水师学堂”的设立初衷,就是这样一个面对全民招生的理想。学子从民间来,然后回到民间去,不指望他们对世家门阀构成什么威胁,只要民间的有识之士一点一点的躲起来,终有一天会量变引发质变。

世家门阀是阻碍社会进步的毒瘤,但是这颗毒瘤却是寄生在动脉之上,轰轰烈烈的下刀子割去,后果必然是两败俱伤,甚至是不可承受之痛。

房俊对于世家门阀的态度是坚决取缔打击,他心中有猛虎,但是他理智的明白这个过程要相对温和。

所以他搞字典,搞活字印刷,现在又高全民教育……

潜移默化之中,世家门阀必将渐渐的消亡。这是社会发展的大势,更是历史的必然,无可阻挡。

孔颖达听着房俊娓娓道来,震惊得目瞪口呆,就连手中的雨伞歪了雨水打湿了肩膀都浑然不觉。

太震撼了!

这小王八蛋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难道这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者,一出世便是宰辅之才?

第九百三十七章 长孙无忌的釜底抽薪

江南秋雨缠绵,关中已然是草木萧萧,寒风瑟瑟。

在昆明池浪了一个夏天的李二陛下终于在入秋之后回到长安,闲置了几个月的太极宫再一次热闹起来。

神龙殿内,地龙烧的滚热,窗外的寒风掠过落尽树叶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尖锐声。

刚刚完成冬至日祭天大典,李二陛下将几位大臣留下,有要事相商。

殿内温暖如春,李二陛下坐在主位,命宫女给面前的数位大臣奉上香茗,君臣齐齐的喘了一阵气,冻僵的身体方才缓和过来。

“冬至”在古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

周秦时代以冬十一月为正月,以冬至为岁首过新年,把冬至作为节日来过源于汉代,盛于唐宋,相沿至今。

汉代以冬至为“冬节”,官府要举行祝贺仪式称为“贺冬”,官方例行放假,官场流行互贺的“拜冬”礼俗。《后汉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所以这天朝廷上下要放假休息,军队待命,边塞闭关,商旅停业,亲朋各以美食相赠,相互拜访,欢乐地过一个“安身静体”的节日。魏晋六朝时,冬至称为“亚岁”,民众要向父母长辈拜节;宋朝以后,冬至逐渐成为祭祀祖先和神灵的节庆活动。

及至隋唐两朝,冬至是祭天祀祖的日子,皇帝在这天要到郊外举行祭天大典,百姓在这一天要向父母尊长祭拜……

李二陛下饮了一口热茶,活动一下手脚,问道:“北边最近可有紧急军报?”

每年到了气候寒冷之时,塞外蛮夷皆会入寇劫掠一番,抢夺物资粮草以备过冬。

前些时日吐谷浑几个靠近大唐边境的部落先后有牧民入境烧杀劫掠,很是惊扰了百姓军民,河州、岷州两地军镇齐齐奏报,请朝中调拨军兵前往支援,以防吐谷浑寇边。

李绩肃容道:“回禀陛下,目前境况尚可。不过吐谷浑和吐蕃两地今年大旱,谷物不丰水草凋敝,若是遇上一个严冬怕是难以挨过,是以微臣已然协调秦州、岐州、兴州、利州、绵州共五州兵马,各自抽调一部精兵前往边界,谨防蛮夷无衣无食之下破釜沉舟大规模入寇劫掠,以报边境万无一失。”

李二陛下欣然颔首。

自从李靖担任兵部尚书以来,朝中军事皆井井有条,有关边界安危皆能做到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不至于蛮夷入寇方才紧急调兵,从而手忙脚乱。

李二陛下点点头,话题一转,又问道:“华亭镇市舶司可有奏报呈上?”

市舶司的运营是当下第一等的大事,说是举国瞩目亦不为过。

刚刚迁任民部尚书的唐俭恭声答道:“回陛下,昨日有呈文送达。华亭侯在呈文中言及一切顺利,已有两百一十九家商铺申请了海贸资格,其中有两百零八家获得了市舶司核准之后颁发了营业执照。共收取保证金三百七十六万贯,第一个月的税收尚在统计之中,预计有二十万贯左右,待到审核之后,即会押解进京,缴纳进入民部钱库。”

唐俭本来在工部尚书任上退下来之后就打算致仕告老,不过却被李二陛下制定为民部尚书。起初唐俭是不大愿意干的,谁都知道东征在即,朝廷各处皆要节衣缩食,作为掌控帝国财政大权的民部最是责任重大。

他早已功成名就,子孙亦都安稳入仕,政治上再无述求,更没有再进一步执掌政事堂的野心,因此很是抵触。

不过李二陛下执意如此,他亦不敢推迟……

谁料到刚刚上任便有好消息,华亭镇市舶司的运营就好比一个重开了一处铸钱司,开始运营便有每月几十万贯的银钱收入,大大缓解了民部钱库的空虚紧迫。

这民部尚书当起来自然有滋有味,各个衙门谁不得小意恭维?

他报出这个数字,便听闻耳边响起一片吸气声……

这房俊简直就是神人,捞钱的法子层出不穷,难不成当真是“财神”转世?

不约而同的,大家都下意识的看向皇帝左下首的房玄龄。

房玄龄正襟危坐,眼睑低垂,面上纹丝不动。

心却是忍不住吐槽:这混账小子怎地这么能折腾?这也不随我啊……

房俊递交给政事堂的《市舶司策划》当中,是没有“保证金”一说的,这是房俊异想天开临时弄出来的把戏,就算不经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按说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妥的,甭管好事坏事,谁也不能无组织无纪律吧?

可是这一手无疑是投皇帝陛下之所好,皇帝最闹心的就是钱……

房玄龄瞅了瞅李二陛下的颜色,想了想,开口说道:“陛下,这个所谓的‘保证金’既未向民部申报,更未等到政事堂的批准,房俊在华亭镇之行为属于擅自妄为,臣恳请陛下处置。”

一句话,就将几名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的大臣噎得不轻,乖乖的闭上嘴。

“保证金”虽然得到数百万贯,但是究其根本,这毕竟是超出房俊职权范围的决定,相当于视朝廷法度于不顾。试想,若是全天下各州府县的长官都可以擅自巧立名目收刮钱财将会是何等后果?

哪怕这笔钱最终如数流入国家财政,也是万万不开开此先例。这本是一个弹劾房俊的绝佳时机,哪怕皇帝心里爽快,也不得不按照朝廷法度严惩房俊。

但问题是房玄龄站出来亲自指责房俊,请求处置,别人就不好插嘴了。这明显是房玄龄以退为进的招数,既然他都开口说自己的儿子应该处置,那么皇帝顺水推舟的小小惩罚,旁人就绝对不适合再出言加重这个处罚。

除非你想跟房玄龄撕破脸,还要被皇帝陛下嫉恨……

李二陛下刚刚甚是开心,尚未想到这其中的关窍,见到房玄龄如此“大义灭亲”还有些诧异,不过转瞬便明白了房玄龄的用意。

只是皇帝心中却是大不以为然。

想明白了房玄龄如此“自伤八百”的缘由,便引申的想到房俊为何要如此做?

如此绝妙的主意,只要事先给朝廷上一道奏折言明其中的运作和好处,无论民部亦或是政事堂甚至是他李二陛下,都绝对没有阻止的理由。

可房俊为何偏偏就要不声不响的私下搞这么一出,送出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李二陛下沉默不语,心里琢磨起来。

大臣们也都不出声,神龙殿里显得有些安静,只有某一位大臣拿起茶杯饮水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吸溜吸溜”声。

沉默良久,李二陛下面上方才显现一抹苦笑,他想明白了房俊这么做的用意。

小王八蛋这是有情绪了……

“陛下,臣有话说。”长孙无忌开口说道。

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笑道:“辅机,你也要参房俊一本,让朕好生惩罚他一番?”

面上带笑,心里却有些腻歪。

好歹你也是位国公,功勋无数,怎地总是跟一个小辈过不去,但凡逮着个机会都要落井下石一番?当初长孙冲的事件究根到底跟房俊其实没什么关系,都是长孙冲自己心术不正方才导致最后的结果,就因为这事儿便念念不忘时时作对么?

气量太窄了啊!

长孙无忌仿佛看不懂李二陛下笑容之中的含义,轻松说道:“老臣怎会有此想法?此时严格说来,房俊却是有失稳重,乱了朝廷法度,应当惩罚。不过说到底这件事也是一件好事,如此一笔钱财定可充盈国库,亦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老臣的意思,便不奖不罚了吧?不过由此事亦可看出房俊之才华卓越,实在是后生可畏,当得起年青一辈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人才。现如今沧海道正副大总管皆已有人担任,市舶司也已正式运营,前景喜人,江南的局面取得前所未有之稳定,这些亦是房俊不可抹煞之功劳。老臣以为,既然江南局面已然打开,房俊继续留在江南已无太多用处,陛下赏罚分明,何不将房俊召回京城,委以重任加以培养,以酬其功?”

此言一出,殿内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长孙家与房俊的恩怨,整个关中谁不是心知肚明?所说事情的起因其实与房俊并无多大瓜葛,但是长孙家对于房俊的恨意却实实在在从未隐瞒。

怎地现在却有帮房俊说起好话来了?

那房俊现在已然是华亭侯,上一个官职乃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若是将其召回长安“委以重任”,那得是什么样一个官职?

估计最低也得是六部尚书的正职了!

还未到二十岁的六部尚书……

大家都觉得心里怪怪的,虽说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美玉在前,可是甘罗也只是被秦王敕封为“上卿”,地位相当于丞相,实则就是个名誉头衔,并无实权。

现在大唐就要迎来一位未满二十的实权六部尚书了么?

正疑惑之间,忽闻一人朗声道:“陛下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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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八章 御前争论

当然,在座诸公皆是久历世事宦海浮沉的人精,一眼便看出长孙无忌实则并没有按好心。

房俊为何毛遂自荐前往江南担任沧海道大总管?

就是看中的不久的将来开始的东征!沧海道作为东征之时的海路主力这是毫无疑问的,谁能掌控沧海道,谁就能在东征之时立下赫赫功勋!

而将房俊调回长安担任高官看似升职加薪,实则相当于釜底抽薪,断了房俊在沧海道的前途……

这一招委实有些缺德。

俗话说阻人前程犹如杀人父母,那是死仇,可长孙无忌的提议却是让房俊得到重用,未及弱冠的正三品部堂级别高官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光耀无限,这是擢升,谁也说不出毛病来。

可是谁都知道京官难做,就算是部堂级别的高官又怎比得上天空海阔肆意妄为又能立下赫赫战功的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呢?

殿内一时沉默,无人发声。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附和一声,就等用于得罪了房玄龄;反驳一句,又惹毛了长孙无忌……

最关键的是尚不知皇帝陛下的心意如何。

大臣们的目光都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拈着茶杯,心里有些纠结。

按其本意来说,是不希望房俊回京的。房俊的功劳别人或许可以无视,作为皇帝的他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且不说别的,就是这几百万几百万的银钱充盈了国库和内帑,为日后东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就是天大的功劳!更何况市舶司的制度一旦证实可以施行,以后再增加明州、廣州两处市舶司,将大唐所有的海贸都管控在朝廷的监管之下,不仅仅是规范了贸易,更能为帝国财政提供源源不断的财源……

可以称得上是功在千秋!

而且自己可是亲口让房俊担任沧海道大总管的职位,现在不仅将人家的官职给撤了,将其费劲心血筹建的水师学堂搬迁到关中来,还要让其远离江南致使所有的努力成为泡影为别人做嫁衣……

更别说人家出海一趟就为帝国购得了两处海港,使得大唐之天威震荡四方四海敬服!

李二陛下觉得有些愧疚。

不过从房俊不经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保证金”这件事来看,怕是这小子也知道江南现在已然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香饽饽,明白怕是难以继续留在江南,却又怕皇帝为难,故而以这种方式留下把柄自断留任江南的后路。

真是善解人意啊……

李二陛下心生感慨,对房俊愈发喜爱。

一个有能力、有志气、又懂得体恤上意甘愿吃亏的臣子,哪个皇帝会不喜欢呢?

当然,李二陛下也能从“保证金”这件事当中看出房俊的委屈,否则只需一封密奏言明自己的态度即可,用不着这般画蛇添足故作姿态。

李二陛下一点气都生不出。

谁受了委屈还不准哭两声?

李二陛下沉默良久,开口说道:“即使如此,就将房俊召回京师吧。房爱卿身为父亲,自应避嫌,岑文本、孙伏伽、李绩你三人商讨对房俊之处罚如何,照章办事、依律施行,定要公平公正。至于房俊后续如何任用,朕自有主张。”

殿内大臣默然不语,心中却纷纷吐槽。

什么叫“后续任用,朕自有主张”?那就是明白的告诉殿内的大臣,今日我顺着你们将房俊调回京师把沧海道让了出来,但是等到房俊回来之后我如何任用,你们也就别哔哔了!

你都说出这话来了,还怎么照章办事、依律施行?

若是岑文本、孙伏伽、李绩三人当真严惩房俊,怕是您分分钟就翻脸……

孙伏伽以前是大理寺少卿,年中刚刚履任大理寺卿的职位,在大理寺混了大半辈子,最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等闲绝对不会参与到世家勋贵的争斗之中。岑文本一向欣赏房俊,屡次称其为年青一辈中的麒麟儿。李绩与房玄龄关系极好,两家更是世交,这三人商量如何惩处房俊,能商量出个啥来?

明目张胆的袒护啊!

一众大臣又羡慕又嫉妒,却也不得不赞叹人家房俊的确有让皇帝陛下袒护的理由。

长孙无忌保持沉默。

陛下已然让步,他就不能穷追不舍。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去惹怒陛下?他深知现如今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有所动摇,再不是往日那般毫无保留的信任,不由得暗自叹息,有些悔意……

李绩瞄了一眼四周,说道:“皇家水师于林邑国购得两处海港之事,还请陛下给个章程。”

众大臣楞了一下,纷纷暗叹,又是房俊那小子折腾出来的事儿……

攻城略地倾覆他国,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多了去了,可是如房俊这般花钱从别国购买土地,却是千古未有之奇观。你说他开疆拓土吧,这不是两军阵上打出来的,而且这两处海港的土地也委实太少,地方又着实偏远不易掌控,有些入不得眼。可到底也是开辟了国土,理当赏赐。

事实上自从这件事传回长安的时候,满朝文武民间上下就已经一片喧嚣,争执不下。

有人认为这是开疆拓土的绝世功勋,给房俊敕封一个国公亦不为过;有人则说不过是海外弹丸之地深处蛮夷之国土,且远隔万里迟早也是蛮夷的囊中之物,取之无用,派兵驻扎更是空耗钱粮,实乃祸国之根源……

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刚刚由尚书左丞晋升为黄门侍郎的刘泪开口说道:“陛下,微臣以为些许化外之地毋须多费心神,那林邑国虽然以往屡次与中原征战,实则国中却皆是我汉家遗民,心幕天朝圣威,正该施以恩德怀柔其国,何故却占人领土、掠人港口,致使其国身怀怨恨,有损我大唐天威?故此,微臣弹劾房俊擅自掠人国土,挑衅邻国,请陛下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众位大臣都吸了口气,这刘泪可真够无耻的,分明是一件好事,却被他说得似乎无恶不赦一般……

看来当初房俊的那几拳着实让这位心中记恨,怕是至死都忘不掉。

不过鄙夷归鄙夷,该支持的时候还是要支持。大臣中或许没有几个跟一向小气为人鄙薄的刘泪交好,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他牵头弹劾房俊,自然会有人跟上。

“微臣赞同,房俊有辱国体,不仅强占林邑国之土地,更擅自出兵杀伤真腊国之军队,致使我大唐威名在真腊国中深受玷污,南洋百姓莫不深怀戒惧。若是长此以往,我大唐之仁德礼仪如何教化万民,如何睦邻友邦?”

另一位黄门侍郎褚遂良紧紧跟上。

尉迟恭瞪眼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敢问二位,那林邑国何时心幕天朝圣威,那真腊国又何时成为大唐之睦邻友邦?请二位教我!”

一般来说,这等商议国事的时候武将虽然在场,却轻易不会发言。大家各司其职,不过是走个过场,这等事任由文官去决定便好,武将们懒得管。

但是两二人的言辞却显然碰触到了武将的底线。

都特么是睦邻友邦了,我们这些厮杀汉是不是要集体回家种地?军队是不是要解散了?军中二郎又当从何处拼杀功勋,加官进爵?

褚遂良淡淡说道:“大唐乃礼仪之邦、天朝上国,域外蛮夷未曾受到王教感化,这才野蛮无礼,不知纲礼伦常。吾等自应以怀柔之策感化其心、安抚其民,岂能强加武力,倒行逆施?”

尉迟恭气得脸色愈发黑如锅底,感化你娘咧!

一旁的李道宗神色不屑,对李二陛下说道:“现如今吐蕃卧薪尝胆,吐谷浑蠢蠢欲动,薛延陀虎视眈眈,塞外蛮夷皆视我大唐为糕点美食,欲将我大唐分割蚕食以壮其势。数十万汉家儿郎卧冰饮雪枕戈待旦陈兵边境一方蛮夷入寇杀我子民,微臣奏请褚遂良与刘泪二位圣贤子弟出使薛延陀、吐谷浑,以王教礼数感化其心,安抚其民,若是能使得蛮夷心幕天朝威仪甘愿依附于内,当得起古之未有之功勋!”

别特么在家里唱高调,军人抛头颅洒热血保境安民开疆拓土,怎地到了你们嘴里反而有过无功?

文人无耻!

你也别在这太极宫里叫唤,有能耐用你那张嘴去把蛮子都给说服了,咱就敬你是条汉子!

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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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九章 李二陛下的以退为进

文武对立,这是历史以来的规则,究其根本并不是谁看不上谁,而是基本的利益决定的。

文臣希望天下太平,就算是生灵涂炭饿殍遍地,他们也会粉饰太平歌功颂德,以此来彰显出一幅盛世画卷使得文官集团能够主导朝政。

武将则恰恰相反,天下太平河清海晏的世道拿什么来博取功名加官进爵?只有不断的战争,武将才能掌控更多的话语权,博取更多的利益。

穷兵黩武固然是天下祸乱的根由,文人掌权也必然导致军备废弛,一旦强敌入寇就是家国动荡丢城失地,甚至如同宋朝那般遭受千古未有之耻辱,进而神州陆沉,华夏绝嗣……

严格说起来,文人掌权排挤武将的危害还要更大一些。毕竟武将掌权的最坏结果就是内政废弛民不聊生,帝国湮灭大厦倾覆,而文官掌权的后果,往往则是导致蛮夷壮大军备废弛,后果必是异族入寇,生灵涂炭。

宋朝明朝这两个朝代是古代的典型,文臣与武将完全对立,文臣为了把持朝政以及自身集团利益不断打压武将,宋朝将军带兵打仗身边都得跟着一个文官“监军”、明朝武将上阵要接受太监“建军”的奇葩制度,结果就是两次导致中原农耕民族被游牧民族奴役。

就算到了抗战时期,依然有大批文人在民族即将灭亡的时候和武将对立,上有一个姓胡的搞了个低调俱乐部宣扬抗战必败论,甚至有文人在文章中称日军屠杀反抗者的枪声“很美妙”,而抗日名将自忠也是被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放嘴炮的学生们给逼死的……

说实话,大唐的文人其实是很有风骨的。这个时候远不是宋朝开始的文贵武贱风气,许多文臣上了战场拔剑杀敌就跟玩儿一样,但是文武天生的利益对立性,使得双方便要处在对立的姿态中。

褚遂良被李道宗一番话激得满脸血红,怒道:“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若是家国危亡,褚某何惧一死?更遑论出使番邦这等小事!”

李二陛下心中不悦。

他心中有着伟大的理想,要立下不世之功勋,开创万代之伟业!内政经营得再好,也不过是史书上又一个太平盛世,只需官员廉洁、皇权集中,反手之间不会吹灰之力,何足道哉?唯有开疆拓土成就不世霸业,方能超越古之帝王,成就千古一帝之美名!

所以他屯兵于外,远击突厥于漠北,向西拓地万里将整个西域置于大唐之版图,所以他要征服古之帝王皆未征服过的高句丽,使得自己的武功超越所有的帝王!

而要达到这个目标,不仅仅需要文官在内政上励精图治使得帝国繁荣兵精粮足,更要武将时刻保持着一往无前的进取之心!

没有了野心的军队,如何扫荡群伦,成就霸业?

在他看来,文武对立不是大事,文武制衡是需要的,但是文臣想要压制武将,这绝对不行!

李二陛下瞄了一眼另一位宗室李孝恭。

李孝恭收到皇帝陛下的颜色,心里稍一琢磨,便开口说道:“陛下,房俊所占之林邑国海港,可不仅仅是化外不毛之地那么简单。岘港所处之位置就在林邑国都城三十里之外,于此驻扎一支强军,便可控制林邑国王室,使之投鼠忌器,以后万不敢再与大唐为敌。况且此地乃是优良的海港,当地的婆罗门教畏惧大唐天威愿意赠送一笔钱财用以修筑港口,不出意外,此地日后将会成为大唐商贾往来东西的中转站,战略意义十分重要,故此,房俊此举可说是莫大的功勋,微臣提议,敕封房俊从二品开国县公之爵位,柱国之勋位,以彰其功!”

嚯!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开国县公啊!

知道你李孝恭跟房俊的关系好,可是也不能提出这般没谱的建议吧?那小子就算有些许功劳,可是照比一个开国县公的爵位也相差太远了吧?

大唐立国未久,所有的国公皆是在立国之始便立下汗马功劳的文臣武将,他房俊凭什么?

他老爹为李二陛下鞍前马后几十年,也才混了一个梁国公,这么一下子房俊也混上来了?一门两国公啊!房家这是要上天还是怎的?

当即便有大臣急言申饬,纷纷反对。

李孝恭说完,也不管旁人说什么,眼观鼻鼻观心,放佛刚刚的话语就不是他说的,默默无语不置一词。

呵呵,陛下想要褒奖房俊,你们能反对得了?

文臣群起反对,哪怕是跟房玄龄关系甚好的岑文本、魏徵、唐俭等人,亦纷纷谏言此事万万不可。武将这边则全体沉默,皆目光幽幽的看向李二陛下,等着李二陛下表态。

李二陛下的态度,将是一个风向标。

是重用文臣稳定内政,还是倾向军方开拓进取,这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帝国的方略,所有的政策亦会在这个方略的基础上策划、实施。

这将决定文武两方在以后的地位……

李二陛下举起手,制止了殿内的议论纷纭,沉声说道:“既然大家都反对,那此事就作罢。房俊虽然功勋显著,但到底年青,难免有失稳重,尚需委以重任加以磨砺方能成大器。等朕好生琢磨琢磨将其召回京师之后要委以何任可以更好的彰显其能力再说吧。”

文臣们这才消停下来,不过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皇帝的话语谁还听不明白?

所谓的晋升为开国县公不过就是一个幌子,故意让李孝恭提出来引起大家的反对,实则乃是以退为进,等到以后委以房俊重任的时候,谁还能再说出反对的话语?

一个开国县公的爵位都被你们给谏言弄没了,再阻挡房俊担任高官,那可就是反目成仇了,而且不仅仅是得罪了头号大棒槌房俊,亦是得罪了李二陛下……

君权至上,身为皇帝想要重用臣子难道都不行?人家房俊的成绩功劳实打实的放在那里,就算皇帝重用也是理所应当,可绝对不是幸进!

*****

这次议政草草收场,本也不是正式的朝会,李二陛下命宫中内侍将事先准备的一些皇家御用之物赐予文武群臣,便将大伙统统赶走。

文武大臣看着李二陛下不豫之神色,皆心中惴惴。

说到底,这次也是文臣们伤了陛下之颜面。陛下想要重用房俊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却偏偏不得不顾忌大臣们的反对,一而再再而三的“亏待”房俊,心中能舒坦那才叫怪了。

稍后不久,东宫那边便收到了这次议政的详细内容。

太子李承乾坐在偏殿的火炕上,对面前的老臣苏世长说道:“此刻父皇定然极为恼怒,那些大臣啊,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父皇留,有些过分了。”

火炕烧的滚热,桌上的茶盏冒着香气,锦绣的垫子铺在炕上,柔软温暖。

他所说自然是李二陛下不得不将房俊召回长安,甚至连加官进爵都遭到反对这件事。

苏世长乃北周官宦世家出身,十一岁的时候便曾上书北周武帝谏言,武帝甚为惊异,特召见他。隋朝建立之后世袭父爵,为长安令。大唐开国,历任陕州长史,天策府军谘祭洒,乃是李二陛下的心腹谋臣,更是李二陛下智囊团“十八学士”之一……

苏世长机辩博学,敢于直言,多次劝说太祖李渊,以隋为鉴,惩其奢淫,不忘俭约,拜谏议大夫。此人在天策府中与杜如晦、房玄龄等齐名,只是为人低调,名声不显,不为外人所知。

现官职为谏议大夫,乃是李承乾之启蒙恩师,关系极其亲厚。

苏世长年老资格也老,所以在太子殿下面前并不需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他跪坐在李承乾面前,低头看着桌上的棋盘,心中盘算着棋局走势,一边随意说道:“殿下仁厚,焉知如此情形就不是陛下一手策划呢?依老臣看,这满朝文武不过都是陛下手里的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尔!”

李承乾大吃一惊:“苏大夫何出此言?”

第九百四十章 西域的消息

苏世长微笑不语,揣摩上意可以,诽议君王可就要了命了……

不过他与太子殿下向来亲厚,以往愤懑与太子执意妄为亲近杜荷、李安俨等近臣故此一怒之下足不出户失望至极,但是在太子一反常态的勤于任事并且对张玄素、于志宁等帝师表示恭敬听从之后,这才欣然再入东宫。

故此,总是要提点太子一些,莫要被陛下展示出来的“无奈”姿态所迷惑。

“陛下乃九五至尊,千古少有的圣明天子,一言一行皆有深意,一举一动皆有布局,焉能于朝堂之上束手无策,被那帮自以为是的世家门阀所左右?”

苏世长微微一笑,低声说道。

若是论起对于陛下性情之了解,普天之下莫过于他们这帮自陛下还是秦王之时便侍奉左右出谋划策的“秦王府十八学士”。当今陛下看似性情中人,实则权谋之术早已登峰造极,他不愿意的事情,谁能逼着他做?

最典型的一件事便是当年的“玄武门之变”,满天下都知道是因为陛下被隐太子李建成与巢王李元吉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愤然反击,这才杀兄弑弟反戈一击。虽然此举不仁不孝,可天下人都对此表示理解,毕竟谁也不能说当兄弟的就得任着兄长肆意屠戮还不能还手吧?

故此,一件堪称大逆不道的行为,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宽容。

然而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呢?

李建成与李元吉固然步步相逼想要将李二陛下斩草除根永除后患,难道李二陛下就没有步步为营以退为进不断的向世人展示自己的委屈忍让,最终的反击只是迫于无奈的印象?

李二陛下做得固然没错,当时的形势便是不是你死就死我亡,没得退也没得让。但是李二陛下一直示敌以弱一直委曲求全,却正说明了其权谋之术的精深。

这可不是身边的智囊出的主意,完全是李二陛下自己一手操作。

李承乾固然有些不善计算筹划,却也不是傻子,苏世长这么一说,他也感觉到其中的蹊跷,稍稍思索一下,便猜到李二陛下的目的。

说到底,世家门阀的群起反对固然迫使李二陛下不得不稍作退让,但是李二陛下顺水推舟的成分还是占据了大多数……

想到这里,李承乾眉梢一挑,低声道:“水师学堂?”

苏世长欣然一笑,满意的颔首点头,太子殿下能有这般敏锐的思维,他是极为欣慰的。既思维敏锐通晓政务,有性情仁厚待人以宽,此乃大唐之福也!

“老臣不知这水师学堂具体是个什么章程,但是陛下在召房俊回京的同时勒令水师学堂亦要从江南搬迁至关中开办,便可知陛下的重视。陛下之所以顺水推舟的召回房俊,以老臣看来其实大部分原因便是为了这个水师学堂。”

水师学堂是个新鲜事物,外界流传的信息很少,却算不得什么机密之事,李承乾便解释道:“这是房俊提出的一个策划,水师当中的每一个军官都要接受严格的水战教育,学制为两年,考试未通过者不得毕业,更不得担任水师当中的任何职务。”

苏世长略一沉思,便赞叹道:“房俊此子之思维,当真有若天马行空,奇才也!此举不仅可以提升整个水师的战斗力,尤为重要的是对水师当中的军官增强凝聚力提升忠诚度,将整支水师拧成一股绳。厉害呀!”

怪不得李二陛下要勒令水师学堂搬迁回关中,若是等到水师学堂一批一批的毕业生掌握了水师的全部职权,那么这支水师是听陛下的还是听房俊的?

事情很明白了,李二陛下宁愿不用房俊在江南替他捞钱,也要将水师学堂置于他自己的掌控之下。当然,李二陛下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了房俊,所以才会做出房俊的前程由他安排的态度,这是一种补偿。

不出意外,房俊回京之后的官职必然是超过所有人的预料,高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而且别人还不能反对,谁反对李二陛下就会跟谁急。

你们逼着我把房俊召回京师,我听你们的了,怎么我想要升官补偿一下我的臣子也不行?

李承乾笑道:“房俊确实厉害!不说别的,但就这份捞钱的本事就堪称古之未有,休说正处处等钱的父皇,又有哪一个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臣子呢?毋须盘剥百姓,毋须施行苛政,钱财却总是能大把大把的弄来,最厉害的是所有的捞钱手段都是长久的开源之策,玻璃也好,盐田也罢,现在又是一个市舶司,都能够源源不断的给民部国库、父皇内帑提供海量的钱财,如此能臣,说一句千古未有也不夸张吧?”

他与房俊关系很好,两个人闲暇独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君臣之间的避讳,很是能谈到一起去,因此房俊越是展现出高人一等的才华,他越是高兴。

只是现在父皇废黜了分封制度,就藩在外的皇子陆陆续续都返回长安,朝中已然熄灭的争储话题渐渐兴起,恐怕又是一波暗流涌动。房俊这样年青有为的大臣,想必又会成为各方角力争取的对象……

苏世长问道:“听说房俊自关中离开的时候,征调了不少世家勋贵家中的家将部曲前往水师?”

说道这里,李承乾心情越发美妙,笑道:“不错,而且这些世家勋贵之间曾有一个私下的约定,送出去的这些家将部曲在水师当中所缴获的钱粮会按照一定的比例给世家勋贵分发,孤在其中占了大头。而且前些时日房俊曾有书信送来,因为水师曾连续两次剿灭东海的大股海盗,缴获颇丰。能让房俊说出‘缴获颇丰’这样的话语,想必定是极大的一笔钱财。”

心中甚是鼓舞。

别看李承乾位居东宫,吃穿用度皆有国库支付取用,但是私下里难免置办一些奢侈新奇之物,以及打赏近臣心腹,这笔花用的数目颇为巨大,太子殿下也捉禁见肘。

有了这笔缴获的钱财,定然能够大大的宽松。

苏世长微微皱眉。

按照李承乾所言,这次拨出家将部曲的皆是东宫亲厚的勋贵世家,若是将这笔缴获的钱财分润下去,岂不是给予一种拉帮结派、培植党羽的错觉?

身为太子,这可是大忌啊!

*****

另一边的神龙殿内,李二陛下刚刚将一众大臣撵走,宫女侍候着洗了脚,尚未舒舒服服的享用午膳,便收到一个让他错愕至极的消息。

兵部尚书李绩去而复返,手里递上一封奏报。

“房家羊毛作坊遭遇火灾焚为灰烬,酿酒作坊里的工匠聚众煽动谣言,已被西州刺史府尽数捉拿下狱?”

李二陛下眼珠子都瞪圆了,一目十行的看着手中的奏报。

这是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郭孝恪呈上的奏报,说是房家在高昌城的羊毛作坊被一场忽如起来的大火烧成灰烬,工匠死伤无数,价值十几万贯的羊毛化作飞灰。而与羊毛作坊紧邻的酿酒作坊在刺史府的兵卒前往救火的时候与酿酒作坊的工匠发生冲突,工匠不准兵卒进入作坊,并且声称这场大火是有人蓄谋为之,兵卒们为了避免酿酒作坊被大火波及,不得不将工匠们尽数擒拿,这才能全力救火……

李二陛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会有这等事?”

前脚让房俊受尽委屈不得不放弃江南的局面回到长安,后脚房俊在西域的产业又遭受到灭顶之灾,就连李二陛下都觉得这厮这次吃亏吃得太大了。

然而他再一细想,却又想出了诸多蹊跷之处……

第九百四十一章 贪婪的郭孝恪

既是羊毛工坊起火,何以一墙之隔的酿酒作坊却要组止刺史府的兵卒救火?

既是羊毛工坊起火,何以刺史府的兵卒偏偏要去隔壁的酿酒作坊救火?

两个作坊皆是房俊的产业,既然酿酒作坊的工匠不怕被大火波及造成损失,何以刺史府的兵卒反倒比工匠还要上心?宁愿被统统捉拿下狱都要阻止兵卒救火?

这一切都不符合逻辑。

李二陛下沉思半晌,问道:“郭孝恪可还有何动作?”

李绩心想陛下果然不是好欺瞒的,一眼便看出这其中的蹊跷之处,便说道:“兵部的细作亦有密信送回,言及在大火之后,西域一众胡商前往刺史府商议,因羊毛作坊毁于一旦,酿酒作坊也破败不堪且工匠已然被关入大狱,所以胡商提请西州刺史成立新的作坊。郭刺史在胡商的邀请之下牵头成立了新的酿酒作坊,继续葡萄酿的生产,只不过羊毛作坊却置之不理。西域现在正是深秋,刚好是牛羊牲畜褪毛之际,不少豢养牲畜出售羊毛的商人和百姓已经渐渐有了惶恐之意,生怕羊毛作坊从此倒闭,他们的羊毛将卖不出去。”

“呵呵,好一个郭孝恪!”

李二陛下咬着牙冷笑两声,脸色黑如锅底,怒气盈胸:“葡萄酿和羊毛乃是政事堂议定的稳定西域拉拢胡人的国策,他居然敢暗地策划将之占为己有,当真是见钱眼开的混账!没有房俊,他以为他就能玩得转这两样触及西域民生的商品?尤为可恶的是,他只看到葡萄酿赚钱,却将羊毛作坊弃之不顾,简直该死!”

羊毛作坊的成立,房俊一直都在不停的投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利润产出。羊毛的纺织之法太过困难,房俊前前后后调往西域几十名工匠,夜以继日的研究却尚未曾有何效果。即便如此,为了安抚西域的牧民,使得更得的百姓能够“退田还牧”让朝廷达到以粮食控制西域的目的,房俊海量金钱的投入眼都不眨一下,更从未在他面前说过一句抱怨的话语。

郭孝恪见到葡萄酿销往大江南北利润丰厚,将之占为己有;羊毛作坊只投入不产出无利可图,将之弃若敝履、弃之不顾……

如此自私自利罔顾国家利益的行为,愈发映衬得房俊忠君爱国、甘于奉献的光芒。

李绩也鄙视郭孝恪的为人。

此人一直都在李绩的麾下效命,却总是投机钻营,不肯实心任事,李绩甚为不齿,一向都是若即若离,极为疏远。

“陛下,微臣还有一事奏报。郭孝恪的次子郭待封之前在皇家水师之中效命,因与同袍口角辱及家人,触犯军规,被房俊杖责革除遣返回京。”

李绩最是精明的一个人,从来都不曾搬弄是非,郭待封之事他只是据实以报,一字片语都不增加删改,更没有一个字是他的主观意见。

可是这个时候说出这件事,那还用得着表达什么态度么?

李二陛下愈发恼怒,拍了拍桌案怒道:“好一个郭孝恪!真当朕是老了聋了傻了不成?居然为了一己私怨打击报复,简直混账透顶!尔明朝将此事上报政事堂,请几位宰辅即刻下令,命郭孝恪返回长安述职,其职务由副官暂代。朕倒是要看看,这混账有何话可说!”

“诺!”

李绩应了一声,却并为离去,担忧的说道:“陛下,郭孝恪此举极有可能使得西域的牧民心生惶恐从而引起动荡。辛辛苦苦一年豢养牲畜,到了最后羊毛却无法卖出去,一年努力化为乌有,这严寒的冬季要如何度过?微臣恳请陛下早作绸缪,以免西域局势发生动荡却措手不及。”

李二陛下气得不轻,真想一道圣旨将郭孝恪的脑袋砍了,方才消解心头之恨!

可是想想郭孝恪的功绩,到底狠不下心来。

当年他出征洛阳剿灭王世充之时,于虎牢关遭到王世充与窦建德联军的抵抗。正是郭孝恪献策“固守虎牢,军临汜水,随机应变”,这才使得唐军大胜王世充、窦建德联军,有了青史彪炳的“三千破十万”赫赫战功。

因此,李二陛下虽然对郭孝恪的贪婪愚蠢怒不可遏,却实在不忍杀之,只是令其返回长安述职,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

可稳定的西域因此而陷入动荡,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李二陛下又怎能忍得住怒火?

“娘咧!”

李二陛下爆了句粗口,“你顺带着将这个隐患报之政事堂吧,让几位宰辅好生商议,定要拿出举措来稳定西域牧民,切不可发生动荡,坏了长久大计!”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房家的羊毛作坊立即重新开业,收购牧民的羊毛。但是现如今的形势,房俊已然接二连三的遭受委屈,李二陛下如何好意思张的开这个嘴?

*****

身处江南的房俊收到朝廷命其回京述职的公函之时,亦同时收到了西域的变故。

镇公署的大堂内,房俊差点气笑了。

“这郭孝恪脑子有病还是怎地?羊毛、葡萄这两样乃是政事堂议定的西域战略,他郭孝恪既然能担任西州刺史、安西都护,能不知道这是绝对不能违背的?居然敢为了报复某公然焚烧羊毛作坊,将酿酒作坊占为己有,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

裴行俭看着一脸怒气的房俊,笑道:“侯爷家资百万贯,哪里在乎那一点小钱?随他郭孝恪怎么折腾,既然坏了朝廷的大事,自有陛下收拾他!”

在他看来这不是正好么?

损失了一点钱财,却使得郭孝恪惹恼了陛下以及政事堂的诸位宰辅,一撸到底都是轻的,说不得再给按加一个什么罪名连爵位都给削了!

房俊摇头叹气道:“某恨不得将这个棒槌千刀万剐,可是从大局来说,却着实不愿意他这么做。现如今西域必然已经开始动荡,正是大量收购葡萄、羊毛的时节,牧民和百姓却不得不将这些一年的产出烂在手里,不乱才怪!”

那郭孝恪当真是天真,以为砸了酿酒作坊,他就能将西域的葡萄酿占为己有老了?

没有房家的“甘油”为葡萄酿过滤,原浆的西域葡萄酿口感回复到原来的口味,谁还愿意喝?没有享受过清凉甘醇的经过甘油处理的葡萄酿也就罢了,享受了好的再去尝试坏的,傻子才会喝!

不出意外,葡萄酿的销量必然大大降低,将会直接导致葡萄的收购规模下降,更别说已经彻底停止的羊毛生意……

恐怕现在的西域就已经动荡不安了。

这个郭孝恪当真是愚蠢啊!

自己殚精竭虑的想出这么一个控制西域的妙策,就被这个贪婪的家伙全都毁了……

大堂之中的苏定方、裴行俭等人却对房俊肃然起敬。

不在乎一己私怨,不在乎损失钱财,却再为帝国的西域政策忧心忡忡,俨然有国士之风!

裴行俭愤然道:“侯爷忠君爱国,天日昭昭!在江南所立下的功勋更是威服天下,何故却要遭受奸佞谗言的攻歼,不得不放弃这大好局面返回长安?”

一众手下都对皇帝急召房俊回京之事心怀不忿。

房俊沉声对裴行俭道:“守约,慎言!有些话放在心里就行,有些事只能在脑子里想,可是有些话有些事,连想都不能想!吾等兢兢业业所为何来?兴国安邦、开创千秋之盛世!岂能因一时之挫折便怨天尤人,自乱阵脚?现如今市舶司运营喜人,华亭镇日新月异,皇家水师更是固若金汤,那些世家门阀即便将我视为眼中钉又能如何?尔等只需牢牢掌控水师,好生经营华亭镇,便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我在长安与那些世家门阀周旋的时候,才能有底气!”

第九百四十二章 我回来时,千帆竞秀!

苏定方肃容道:“侯爷放心,你走之后,末将定然按照您的嘱托坚持在近海巡逻,但凡有走私的商船,无论是谁家的货物,悉数缴获,绝不留情!”

他现在已然被皇帝正式敕封为从三品皇家水师都督,在军中厮混了半生,终于能够独当一面得到大显身手的机会,因此对于房俊极为感激。

配合市舶司查缴海贸走私,就是之后苏定方最主要的任务。

只有严厉打击走私,方才能够使得市舶司的地位稳固并且渐渐壮大。

裴行俭也表态道:“下官亦会好生监管市舶司和华亭镇,侯爷毋须担忧。”

这二人算是房俊麾下的文物两大首领,都对房俊死心塌地,甘附骥尾。

房俊放松了郁闷的心情,笑道:“诸位也请放心,最迟在陛下誓军东征的时候,某必然再回到大总管这个位置上!咱辛辛苦苦的创立的局面,岂能任由那张亮等人摘了桃子?”

说到这里,刘仁愿哈哈笑道:“那张亮最近更不好过了,朝廷派了一位行军长史,整天跟张亮唱反调。张大国公现如今算得上是内忧外患、反复煎熬啊,哇哈哈哈!”

众人一阵幸灾乐祸。

房俊奇道:“哪里来的副总管,谁呀?”

裴行俭笑道:“封德彝的儿子,封言道。”

房俊恍然。

封家乃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世家,祖辈皆身居高位。封言道此人年岁不大,但是与房俊并未有过接触。按照辈分来说,此君娶了高祖李渊的闺女,算是房俊的长辈。

不过皇族的关系实在太过紊乱,辈分这东西根本就弄不明白……

不过房俊也有些好奇:“这封言道本侯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此人乃是翩翩君子,满腹经纶温润如玉,怎地一上任就与长官不睦?”

张亮的背后逃不过以长孙无忌等世家门阀的暗地支持,封家更是门高显贵,与世家门阀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若没有世家门阀的支持他也不可能前来江南赴任。

按说这两位应当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才对,怎地居然相互抗衡起来?

裴行俭奇道:“侯爷莫非不知其中缘故?”

房俊愕然道:“本侯应该知道么?”

裴行俭哈哈大笑:“说起来其中确实与侯爷关系很大,淮南长公主温婉贤淑,张亮曾向陛下为其子张慎微求亲,当时陛下尚在考虑,就爆出了侯爷大闹张府将张慎几断去一臂的丑闻,张亮名声大跌。那张慎几也怕其兄娶了皇家公主之后声望大涨,断了其侵吞家产之路,因此数次诋毁淮南长公主,陛下恼张亮家风不严故而拒绝了这门婚事,转而将淮南长公主下嫁于封言道。您说封言道面对数次诋毁其妻的张家怎能有好脸色?”

房俊莞尔失笑,却不知这其中居然还有这等缘故。

众人说笑一阵,房俊慨然道:“吾等兢兢业业,终至开创眼下这等大好局面,要鼎力维持。市舶司也好,盐田也罢,哪怕这两样都万劫不复,亦要全力保证制造局的运作研发,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绝对不许别人动一根手指!另外,岘港那边的建设要多支持刘仁轨,在不远的将来,由大唐至岘港、由岘港至阿拉伯,将会是一条黄金水道,所带来的财富将会使得大唐国库充盈,提升整个帝国的力量!”

对于房俊来说,制造局方才是展示他身为穿越者金手指的最佳平台。只有保证制造局源源不断的研发,才能使得热兵器时代早早的出现,才能使得大唐在天下各国当中一骑绝尘,长久的保持着绝对的压制!

岘港更是不用多说,实际上那就是皇家水师的产业,怎么可能不上心呢?

众人肃容领命。

他们也都见识了火炮的神威,知道这个神秘的制造局是房俊所有心血的凝结,故而都清楚制造局的重要性,没人敢疏忽大意。

交情了一番,房俊笑道:“明日一早,本侯便启程返回长安,华亭镇便交托于各位。记住了,只要华亭镇蒸蒸日上,诸位的前程便会一片光明。那些世家门阀眼馋咱们创下的产业,都蠢蠢欲动想要分一本羹,那就让本侯回到长安与他们斗一斗,让他们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好大棒槌的战斗力!”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

说起来这次房俊返回长安,的确是被世家门阀逼得迫于无奈不得不忍气吞声,可是实际上未尝没有房俊制造冲突转移目光的小心思……

大家想到房俊以往在关中的赫赫战绩,不由得都替那些世家门阀默哀。

*****

潼关守备程名振无精打采的坐在码头边的值房内,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饮了一口烫得滚热的黄酒,这才稍稍暖和了一些。

关中天寒,若是冬天还好,毕竟每日都是严寒刺骨也就习惯了,这种入冬之时陡然寒意侵袭的天气最是难耐。抬眼看了看窗外河面上等待过闸的商船,程名振恹恹的叹了口气,心思不由自主的飘向了遥远的南方……

这种日复一日的无聊日子程大守备着实是过够了,本来想着能够到江南开创一番局面活出一个精彩,孰料自家老爹却严厉叮嘱自己不可前往江南投奔房俊。老爹的话不敢不听,可程名振每当听到南方的消息,都忍不住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牛渚矶大战、出海剿匪、远渡重洋歼灭真腊象兵……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威震天下、震动朝野?

明明这其中应该有自己一份的,现在却不得不日复一日的守着这个破关卡,程名振如何不愈发郁闷?

正自苦闷之时,外边的河面上忽然一阵骚动。

一支上百条战船组成的船队从下游溯流而上,阵型整齐横冲直撞,不顾前面等候过闸的商船如何喝骂,径自直插入船闸之前。洁白的船帆一瞬间变充斥着整个河面,颇有一种桅杆林立船帆如墙遮天蔽日的感觉。

整个河面瞬间就乱作一团。

程名振大怒,裹着身上的战袍站起,一脚踹开了值房的房门走了出去,指着河面喝道:“何方船队胆敢扰乱关卡秩序,真当程某不敢将尔等统统踹到河里去?”

话音未落,船队当中被紧紧簇拥着的一条战船上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程将军久未相见,这火爆的脾气非但丝毫未减,反倒更有扬鞭跃马的威风了!”

程名振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位身着锦袍肤色略黑的少年贵人,当即大喜道:“哈哈哈,我道是谁这般煞气,原来是华亭侯当面,老程我可是想见侯爷久矣!”

如此嚣张跋扈的将所有的商船挤到一边,不是房俊还有谁?

程名振暗自感叹,男人就应当这样率性而为,想咋样就咋样,假惺惺的玩什么温良恭俭让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这才是我程名振的偶像啊……

房俊在船上笑道:“程将军倒是还在此地逍遥,莫非忘了吾等当初的约定不成?”

他甚是看好程名振的勇武,当初还曾憧憬着凑齐“七大名将”召唤龙珠,孰料这程名振却放了自己鸽子,迟迟未曾前往华亭镇相聚,令房俊好生遗憾。

程名振苦笑道:“侯爷以为末将不想么?末将做梦都想跟着侯爷跃马扬鞭驰骋域外扬为大唐虎贲之天威啊!只可惜事与愿违,这其中之曲折,闲暇时再向侯爷唠叨吧。总之一句话,非某不愿也……”

房俊点点头,说道:“好事多磨,异日吾等照样有机会冲锋陷阵创出一番功名。今次本侯回京,定然要逗留一番时日,程将军若是有闲,不妨来找本侯喝一杯,多多亲近亲近。”

程名振大喜:“如此,末将恭敬不如从命了!”

能够跟这位当朝红人结下交情,那可是千载难逢的际遇!至于老爹所说的什么房俊与世家门阀对立迟早没有好下场之类的话语,早就被程名振丢到九霄云外。

他巴结房俊只有有个目的,能够带着他上阵杀敌,扬威异域!

大丈夫马革裹尸,整天守着一个破关卡盘剥过往商贾,算是怎么回事儿?

说了几句话,程名振大声吆喝守关的兵卒:“速速开闸,让侯爷先行!”

一听这话,当即就有商船上的商贾不满,如此明目张胆的坏了规矩,也太嚣张了吧?过闸总是要有个秩序的,若是来一位贵人就要先行,他们这些商船岂非一天都过不去这河闸?

程名振嘿嘿大笑,大手一挥,嚣张道:“这里是某的地头,某说了算!要么乖乖的在一边等着,要么就给某滚远!”

娘咧!

老子这是为你们好呢知不知道?

想当初这位侯爷出关中的时候,窦家的船拦在前面都被撞翻了,你们特么还敢叽叽歪歪,不想活了?

房俊站在船上向程名振抱拳示意,然后指挥船队过闸。

上白天战船浩浩荡荡充斥整个河面,那份千帆竞秀的威势使得两边满腹抱怨的商船屁都不敢放一个。

房俊立在船头,看着渭河宽阔的河面,以及远处巍峨宏大的长安城,心中唏嘘感慨。

我离开时,百舸争流;

我归来时,千帆竞秀!

长安,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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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三章 窦德威

房家湾码头迎来河道冰封之前最后一波繁忙的日子。

每年腊月至翌年二月初的三个月时间内,关中所有的河道都会结冰。没有顺畅轻便的水路运输,货物的往来贸易不得不依赖陆路,这不仅仅使得运输的速度慢下来、数量较少,更使得成本成倍增加。因此,少有规模的商铺都会在河面冰封之前的这一段时间存上足够的货物,成本节约下来,就是额外的收入。

庞大的房家湾码头几乎承担了整个关中的货物转运,南来北往的商品货物在这里进出中转,好似整个关中的商业心脏,所带来的庞大利润自然被各方觊觎。

然而,没有谁会没眼力的跑到这里来分一杯羹……

且不说码头背后站着房玄龄这尊大神,平素温润如玉和和气气的模样一旦恼火起来一半人也承受不住那等威压,尤为重要的是房俊那个棒槌的赫赫威名可是关中无人不晓,谁活腻歪了敢对他的产业伸手?

如果说对于房家湾码头日进斗金的兴隆还能够忍得住心中的觊觎,那么那位房二郎的侍妾武娘子,却早已凭借美艳的容貌和出色的能力将关中一干纨绔的魂儿彻底勾走。平素这些纨绔们最喜欢的地方不是平康坊,而是房家湾码头,只为了能够有幸远远的瞅一眼那位国色天香端庄贤淑的武娘子……

只不过武娘子虽然掌管着码头所有事物大权,但毕竟身为女子,抛头露面的时候到底不多。

然而今日一大早,有好事的商贾便远远见到武娘子那辆奢华的四轮马车早早的停驻在码头边的空地上。有几个负责家中商铺的纨绔子弟见状,边舔着脸凑上去,想要在美人面前调笑一番,若是运气好或许能一亲芳泽也说不定,毕竟房二郎是个出了名的大棒槌,哪里及得上自家这般风流俊俏不是?

可惜,想要凑到跟前的纨绔们一个个笑容满面的凑上前去,却无一例外的黑着脸铩羽而归。

四轮马车周围的房家家将一个个凶神恶煞,对着嬉皮笑脸的纨绔们就抽刀子……

“呸!”

于家的嫡子于胜不得不勒马回转,恨恨的吐口唾沫,恼火道:“这房家也太霸道了!不过就是说笑几句,至于就要拔刀子吓唬人?”

于家是洛阳豪族,祖上乃是后周大宗伯燕国公于谨,“后周八柱国”之一,家族乃是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只是自从大唐建国之后,于家渐渐衰落,声势早已不复往昔之盛。

于胜身侧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望着远处被家将重重保卫的四轮马车,笑呵呵说道:“你得庆幸那房二郎不在关中,否则你这般上前调戏人家的妾侍,就不是吓唬你这么简单,当真拔刀子宰了你都有可能!”

于胜闻言一滞。

房二郎的名头当真是响彻关中,他家虽然世居洛阳,却也素有耳闻。对于那个棒槌的所作所为,于胜既是嫉妒又是佩服,都是纨绔子弟,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魁梧青年见到于胜面露忐忑,不屑道:“怎地,听了那房二的名声,便吓得尿了裤子不成?”

于胜羞恼道:“放屁!我会怕他?只不过是我于家与房家素来并无隔阂,不至于因小事弄得两家反目成仇罢了。我于胜在洛阳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也不见得就比房俊差了多少!”

话说的硬气,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洛阳同长安能比么?

他在洛阳固然可以横着走,但是到了长安,那就得乖乖的将尾巴藏起来,否则容易给家里招祸……

魁梧青年嗤笑一声,说道:“打个赌如何?”

于胜一愣:“赌什么?”

魁梧青年微微眯眼,看着远处那辆奢华的马车,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窈窕婉约姿容秀美的绝代佳丽,心中一片火热,说道:“就赌某窦德威能掠获美人芳心,一亲芳泽!”

言罢,一夹马腹,胯下良驹缓缓向前行去。

于胜想要阻拦,不过转瞬便放弃这个打算,还是好生看热闹吧。

窦德威乃是太穆皇后的侄孙,其父窦孝宣要称呼太祖李渊一声姑父,与李二陛下乃是姑表弟,纯正的皇亲国戚,可不是于家这等落魄贵族可以相提并论。

况且于胜也知道,窦德威虽然一向钦慕武娘子想要将其收入房中,其中却也不能排除为其弟出口恶气的想法。

窦家的爵位并不是由窦德威的父亲窦孝宣承袭,而是其叔父窦绍宣袭爵。窦绍宣无子,便将其兄的次子过继到名下,以为后嗣,便是窦德藏。

窦德威与窦德藏乃是亲兄弟。

春天的时候窦德藏在潼关之外的河道上被房俊指示五牙战舰撞碎了座船,差一点就成了渭河里的水鬼。窦德藏受到惊吓,返家之后大病一场,小命都差点交待。

窦德威与兄弟感情颇深,早就对房俊心怀怨恨。他惦记着武娘子,未尝没有以此来折辱房俊的心思,回报其弟的一箭之仇……

窦德威策马来到马车前,几名房家家将上前拦住。

一名家将客气说道:“车内乃是府内女眷,请公子稍退,莫要惊扰。”

窦德威骑在马上微微一笑,彬彬有礼的抱拳道:“请几位通禀一声,扶风窦家窦德威有商贾之事与武娘子洽谈,还望武娘子拨冗一见。”

不得不说,这个窦德威的卖相很是不错。

高大魁梧的身材端坐马背之上愈发显得英姿挺拔,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眼眸明亮煜煜,白皙的面容俊朗清瘦,再配上世家子弟的雍容华贵,的确有着令不少深闺怨妇寤寐思服的本钱。

他对自己非常有自信,难道凭借自己这副皮囊还比不得房家那个黑棒槌?扶风窦家更是世家之中的代表,比之出身山東的房家高贵得不是一点半点。

只要能与武娘子攀谈几句,必然被自己的风姿所折服,哪怕不能使其离开房俊转投自己怀抱,能够一亲芳泽结下一段露水姻缘亦是一大快事……

房家的几个家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窦家子弟像一只孔雀一样卖弄色相,谁还看不出来打着什么主意?

“吾家娘子今日有要务在身,不会接见外客,窦公子请回。”

家将的语气已然不客气,不过总算是忌惮窦家的威名,没有如同面对于胜那般当即拔刀相向。

远处的于胜却已经替窦德威暗暗担忧……

窦德威面容微沉,端坐马上俯视着几个家将,冷声说道:“尔等不过是一介仆役,何以敢替主人做主?速速前去通禀,见与不见,自有武娘子定夺!”

那耍起世家子弟威风,若是放在别家或许会惧怕一二,可是房家的这些家将哪里会怕?以往都是跟着自家二郎欺负别人的主儿,今日居然被别人欺负到头上,简直笑话!

“窦公子世家子弟,何以连最起码的礼数都不懂得?吾等好言相劝,窦公子自去便罢,否则休怪吾等不客气!”

几个家将面容凛然,手已经搭在刀柄上。

窦德威气极而笑,戟指叱道:“大胆!不过是几个狗奴才,也敢跟本公子狂吠?”骂了一句,他举起右手招了招。

远处人群当中自有窦家的部曲呼啦啦跑过来一大群,与房家的家将对峙,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的架势。

旁边自有看热闹的人替窦德威捏了把汗,当初张亮的儿子调戏房俊的大嫂便被剁掉一条手臂成了废人,现如今你是吃了豹子胆还是怎的,居然敢找房俊小妾的麻烦?

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过大家还是喜欢看热闹,若是窦德威这时候怂了反而没意思。

房家的家将却是怡然不惧,“锵锵锵”纷纷拔刀在手!

杀气腾腾!

正在这时,围观的人群忽地一阵骚动。

自长安方向一队骑士纵马驰骋,马蹄扬起一路烟尘,不一会儿便奔至近前。

为首一人眉目疏朗,看着窦家的部曲时眼中寒光迸射,勒住马头,凝视着窦德威冷笑道:“大白豆,你特么是不是活腻歪了?”

第九百四十四章 码头风云

十几骑疾驰至码头边,为首的骑士看着窦德威张口说道:“大白豆,你特么是不是活腻歪了?”

窦德威白皙的面容瞬间涨红!

他身材高大英武,但是浑身皮肤白皙犹如女子,幼时便被玩伴嘲笑讥讽,取了一个“大白豆”的绰号,就连年纪相仿的豪门贵女都常常拿来打趣,使得窦德威深以为耻!

窦德威怒道:“刘仁景,休要卖弄口舌,莫非以为窦某好欺负?”

来者正是夔国公、官拜卫尉卿的刘弘基亲侄刘仁景。

刘仁景与房家并不熟稔,但他与李绩之子李思文相交莫逆。现如今李思文、长孙涣、程处弼等一干房俊的交好之人皆未在长安,便轮到刘仁景纠集了一帮纨绔前来迎接房俊回京。

总不能让房二哥冷冷清清的回到长安连点动静都没有吧?

刘仁景坐在马上,不屑的瞪着窦德威:“你们窦家也就这点出息了,你欺负别人的时候就理所应当,别人欺负你就是以势压人,要不要脸?再者说了,我刘家相对于你们窦家来说算得了什么呢?论等级论实力,你们窦家都是高高在上,怎地,反而装起委屈来了?呸!没卵子的货色,真是丢进你家祖宗的颜面!”

窦德威气得面如充血,差点炸了!

这刘仁景读书不成,却是酷爱刀棒,尤其这一张毒蛇可谓享誉关中,最是不留情面言辞犀利!

窦德威怎么也没料到此人能够出现,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当真是晦气!而且怎地这般巧合,自己想要跟武娘子亲近一番,就碰巧遇到刘仁景这厮?

不过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打不过也得打,否则明日他被刘仁景奚落侮辱却不敢还手之事定然传遍长安,还怎么出去见人?

窦德威咬了咬牙,狠狠一挥手:“都给我上,打死打伤,算本公子的!”

身后的部曲勒马护在他周围,就待要冲向刘仁景。

“且慢!”

马车内忽然想起一声娇脆的女音,清甜动人宛若天籁。

窦德威心里一跳,就觉得哪怕此女丑比无盐,只是这一把嗓子就能让人魂牵梦绕爱到骨子里!那房俊当真是走了狗屎运,怎地就能拥有此等才色兼备的绝世妖娆?

脑子里想象着把这动人的娇躯压在身下,听着着宛如萧管一般的嗓音发出婉转轻吟……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只听马车中的女声清声说道:“多谢仁景兄弟仗义,奴家感激不尽。只是此乃我房家与窦家之事,奴家不想仁景兄弟牵涉其中,夫君稍后便至,一切便等夫君处置吧!”

刘仁景自是依从,大笑道:“武娘子何须客气?小弟与二郎相交,自应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又岂能坐视无耻之徒纠缠二郎家眷却无动于衷?不过既然二郎稍后便至,小弟自然无不遵从。”

窦德威脸色又是一变。

怎么回事,这武娘子等在这里,刘仁景前来,难道俱是迎接房二的回归?

他心里一突,知道大事不妙。

之所以上前唐突佳人,固然是钦慕武娘子的姿色人品,想要凭借自己的容貌气质试试看能否打动芳心。若是当真能够得获佳人芳心,便来个金屋藏娇搂着佳人在府中快活一段时日,想必那房俊的怒气也变过去了。

到底只是一个侍妾而已,难不成那房俊还能因此使得窦家房家大动干戈,两败俱伤?

但是他从来都不想直面房俊。

或者说是不敢……

房俊的棒槌性子天下皆知,若是让其时候冷静一下,定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但是现在直面相对,那厮冲动之下会干出什么?

想想窦德威都觉得胆寒。

若是早知道房俊今日就将回京,打死他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招惹武娘子!

心中惊惧,窦德威就怂了……

色厉内荏的瞪了刘仁景一眼,窦德威撂下狠话:“窦某无意唐突佳人,今日便先行回避。不过刘仁景你给窦某等着,我俩之间的恩怨迟早要一一清算!”

言罢,一挥手招呼着身边部曲就要离开。

这时候已经不是顾不顾及颜面的时候了,等到房俊回来,那就不是颜面的事儿,说不得自己身上就会少了哪个部件儿……

刘仁景哂然一笑尚未说话,马车当中的武媚娘已然冷声道:“窦公子何必急着离去?吾家郎君稍后便至,还请窦公子稍候片刻,与吾家郎君见上一见,论一论是非曲直。”

窦德威哪里敢留下?

“武娘子说笑了,既是房二郎今日回京,你们夫妻自应团聚恩爱,吾等外人留在一旁岂不是大煞风景?改日,改日窦某定当亲自登门,拜会房二郎,今日先行告辞……”

也顾不得四周传来的讥笑,窦德威调转马头。

武媚娘声音清脆冷冽:“这可由不得窦公子,来人,将窦公子留下!”

“诺!”

几名家将上前,冷笑道:“窦公子,吾家娘子有令,您还是乖乖的留在这里吧!”

窦德威大怒:“就凭尔等几人,也敢拦我?”

家将傲然道:“想必窦公子尚不知道这里是谁家的地盘吧?”

在窦德威惊异的眼神之中,那家将振臂一呼:“武娘子要将此人留下,来人给我堵住了,切莫让其溜走!”

“诺!”

“娘咧,早就看这个小白脸不是东西,招惹了武娘子还想跑?”

“咋滴欺负我们人少?你可真是长了一双狗眼!来来来,兄弟们,武娘子有令,留下此人!”

“娘咧,等着二郎回来扒你的皮吧,怂瓜!”

……

呼呼啦啦,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刚刚还围拢在外围看热闹的码头的杂役、工匠、劳工,猛地一下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将对峙的三方全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刚没有得到命令,大家虽然心中冒火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毕竟都看得出这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世家公子身份不简单,不能凭白的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有了武娘子的命令可就不同了!

武媚娘在码头之上所有的房家仆役、劳工当中拥有者无与伦比的威望!胆敢调戏武娘子之后还想从容离开?

想得美!

二郎马上就要回来,依着二郎的脾性,这个小白脸怕是要完……

窦德威都吓傻了,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房家湾码头,是人家房家的地头!

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人群使得窦德威头皮发麻两股战战,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回头想要跟几个好友求救,却发现一直待在一旁的于胜等人早已不知去向……

真特么没义气!

窦德威忿忿骂了一声,就听到忽地有人大叫道:“回来了!”

“快看快看,二郎回来了!”

窦德威心底一沉,抬头看去,只见河道远处数艘战船乘风破浪风驰电掣而来,河面上的商船见状纷纷躲避在一旁。等到越来越近,方才发现无数的战船早已充斥着整个河道,遮天蔽日一般来到码头近前。

岸上的民众全部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这里的所有人都直接受惠于码头,更别说近两年关中大旱正是房俊主持的灌溉水利使得粮食产量保持着正常水平,以及长安城内的排水沟渠建设,处处都彰显着房俊“一心为民”的高尚品德。

尤其是从江南传来房二郎“万家生佛”的事迹,更是让房俊在关中寻常百姓之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声望!

现如今,这位在外力之外的番邦异域都创下赫赫威名的房二郎重回长安,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窦德威脸色苍白如纸。

之前他是看不起房俊的,一直认为房俊就是依靠着老爹和陛下的支持,是个“幸进”的佞臣,根本没有真本事,不过是运气使然罢了。

但是现在看着河道之上遮天蔽日的战船,听着码头之上惊天动地的欢呼,他才陡然发现,原来人家房俊与自己简直就是天地之差,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第九百四十五章 一言不合,就敢拔刀!【万字求月票!】

庞大的船队在河道里密密麻麻的排列,林立的桅杆雪白的风帆构筑成一副宏大的画卷,震撼着所有人的心灵!

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自豪、敬畏的心情,这就是大唐战无不胜、可以远航万里之外开疆拓土的无敌水师!

旗舰缓缓靠岸,房俊一身甲胄英姿勃发,在一众亲兵簇拥之下踩着跳板登上码头。

码头上所有的仆役劳工都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二郎威武!”

房俊略感意外,目光从密密麻麻的仆役劳工身上掠过,投注到被家将和仆役们团团围住的四轮马车,浓眉微微皱起。他自然看得出来在这些欢呼的人群当中,明显在马车附近有两股人马对峙。

这辆马车是房府三两四轮马车之一,一辆是老爹房玄龄的,不过老爹一贯低调,即便出行也是轻车简从轻易不会乘坐如此奢华的马车。一辆是高阳公主的,毕竟是房俊的正室夫人又是金枝玉叶,应当有这样的待遇。

最后的一辆则是房俊的座驾,只不过房俊甚少乘坐,一直都是武媚娘在使用。

房俊自然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刘仁景和窦德威,刘仁景自是熟识的,窦德威却并不认识。

笑呵呵的对着附近的仆役劳工挥挥手,吩咐立刻组织人手将战船之上装载的财货卸下来暂时放入仓库。这些都是给予派出家将部曲的世家贵戚的分利,当初有言在先,房俊自然不会吝啬。

安排好了一切,房俊抬脚向马车这边走来,远远的对刘仁景抱拳笑道:“好久不见,刘二哥风采依旧啊!”

刘仁景哈哈一笑,抱拳回礼道:“跟你房二郎相比,哪里算得上风采?不过混吃等死的蠹虫一只,你可莫要笑话哥哥。听闻二郎今日返京,愚兄特来迎接,今后你我兄弟可要好生亲近,有什么好乐子,莫要忘了咱兄弟!”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给我面子,我自然会给你面子。虽然平素这两人并不熟稔,但是此刻相互客气,倒也显得亲近。

房俊笑道:“好说,好说。”

两人相互客气谈笑风生,房俊至始至终连眼尾都未看窦德威一眼。

真不是故意给谁难堪,是真的不认识……

一个房家的家将来到近前,小声将刚刚发生之事详细诉说一遍。

房俊的眉毛便扬了起来,略带诧异的扫了窦德威一眼。

窦德威被这一眼看得心里一跳,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没办法,房二郎的威名实在太盛,尤其河道上这密密麻麻的战船实在是威压太大!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刚刚虽说举止有些轻狂,非要与人家女眷对话着实有些无礼,但也并没有太过分的言谈与举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武娘子只是房俊的妾侍又非是正室夫人,自己心中仰慕想要亲近有何不妥?

侍妾,那是等同于财物一般的存在!

放在诗书传家的世家门阀之中,相互赠与侍妾简直就是家常便饭,甚至被视为一种风流高端的雅事。

你房俊就算不愿意将侍妾赠予给我,也不能就说我犯了天条十恶不赦吧?

这么一想,窦德威又有些硬气起来……

至始至终,马车内的武媚娘即为发声,亦未露面。毕竟此事因她而起,若是她再参与其中,难免有损清誉。

房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他踱步来到窦德威面前,问道:“你是窦德威?”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手里的马鞭指了指马背上的窦德威:“你先下来!”

对方本就魁梧,又坐在马背上,自己跟他说话得仰望,这让房俊甚是不爽。

窦德威却不答应,眼珠子扫视着四周清形,发现周围的仆役劳工已经渐渐散去开始在码头管事的主持之下搬运战船上的货物,或许可以策马加鞭的逃掉……

心里坐着准备,嘴里哼了一声:“某自骑马,与你何干?”

房俊气乐了,王八蛋,调戏老子的女人,还在老子面前嚣张?

那就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房俊手一挥:“将他给本侯下马!”

“诺!”

身后两个亲兵应了一声,矫健的身形猎豹一般窜出,两柄精钢横刀纷纷出鞘,刀芒闪烁,直奔窦德威冲去!

窦德威魂儿都快吓飞了,大叫道:“房俊,你敢杀我……”

话音未落,两柄横刀已然齐齐斩出,将窦德威胯下良驹的前腿一齐斩断。

两股鲜血标射而出,健马发出“希律律”一声惨嘶,一头栽倒在地,剧烈的疼痛使得健马翻滚哀嚎,凄厉的叫声响彻整个码头。

窦德威猝不及防,随着马匹倒下,倒霉的是一只脚在马凳里未来得及抽出,一下子整条腿都被健马压在身下,顿时被沉重的马身压断。幸好他身后带来的部曲反应快速,急忙将他从马匹身下拽出来,否则剧痛的马屁在地上翻滚哀嚎,几个滚儿就得把窦德威压得全身骨头都断掉……

围观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房二棒槌,出手真是狠呐……

刘仁景更是彻底服气,房二就是房二,管你什么窦家不窦家,惹到头上就是干!

窦德威倒也有种,断了一条腿却死死的咬着嘴唇闷不吭声,疼得一张小白脸愈发惨白,满头都是冷汗,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房俊,恨不得一口将房俊咬死。

房俊微微一哂,向前两步。

窦德威的部曲急忙上前挡住,刚刚是猝不及防被对方伤了马腿将窦德威摔在地上,这时候若是还让房俊伤了窦德威,他们这些部曲还要不要命了?

主辱臣死,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房俊一瞪眼:“都给本侯推开!”

身后的兵卒哗啦一下上来一群,个个手按刀柄虎视眈眈的瞪着几个窦家部曲。

刘仁景看得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言不合就拔刀,真特娘的霸气啊!

窦家部曲蔫了,犹犹豫豫的退了几步。地上满是马血,带给人强烈的刺激和震撼,没人敢不把房俊的话当回事儿。

喝退了窦家部曲,房俊站在窦德威面前,这回是居高临下的看着窦德威,语气轻蔑:“不要以为那些老不死的站在后面给你们撑腰,你们就能为所欲为!本侯眼里一向不揉沙子,谁招惹了本侯,谁就得付出代价。一个人可以做任何事情,只是要能够承担所带来的后果。只是本侯想要给你一个忠告,别说是你,就算是那些老不死的惹了本侯,那后果也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房俊就不信,若不是得到了什么承诺,这个窦德威就敢站出来明目张胆的跟自己作对?

现在的窦家可不是二十年前,李二陛下一直在打压外戚的影响力,他可不想恢复前隋孤独家在朝堂之上的庞大势力,那是乱政之根由。

窦德威脸色阵青阵白,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在房俊的威势面前,他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这就是文臣与武将的差别,文臣想要搞你,会一连串的阴谋诡计在朝堂之上将你孤立然后彻底打击,而武将则直接得多,这些手掌兵权的家伙根本懒得跟你废话,直接动用武力碾压!

窦德威知道自己若是敢再说半句硬气的话,房俊真的敢将自己这条已经断掉的腿直接剁掉……

看着房俊的黑脸上那满不在乎的神情,窦德威咬紧了牙,悔的肠子都青了!

平素行走于各家门阀之间,耳濡目染那些掌控着世家资源高高在上就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的耋老们抱怨着房俊的恣意妄为,口口声声要将房俊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狱,自己便认为房俊的倒台不过是迟早之事,心中更因此没了顾忌。

可他现在才明白,皇帝之所以任由房俊一手组建起皇家水师这样一支游离于兵部管辖之外的部队,就是要倚靠这支武力来保障房俊的未来。

只要有兵权在手,谁能动得了房俊?

窦德威垂头丧气,默然不语。

这一回,他所有的名声都毁于一旦,在房俊陡然回京之时,用他窦德威成就了房俊关中第一纨绔的威名,真特娘的悔不当初啊……

第九百四十六章 房二归来,强势碾压!

窦德威悔不当初,可以事已至此,又哪里有后悔药吃?

他只能努力的展示强硬来维持自己必将跌落尘埃的颜面,反正腿都断了,就算自己强硬一些难道房二还能当真宰了自己不成?

他咬着牙忍着疼,额头的冷汗涔涔滴落,梗着脖子说道:“休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今日落在你手里,窦某自认倒霉,想要如何处置随你便是,哪怕是要杀要剐,皱一皱眉头就是个娘儿们!只是房二你记着了,今日窦某所受之屈辱,来日必将十倍报之!”

他不得不如此说,否则传扬出去自己被房二弄断了腿还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日后还要不要混了?

这番强硬也的确有效果,最起码与他同来的几个早已远远的退到一旁的纨绔脸色变幻起来,显然也都是人为窦德威果然算是个人物。

先前躲得远远的于胜面有愧色,分开包围的房家家将和一些仆役走了进来,奓着胆子冲着房俊抱拳说道:“在下洛阳于家于胜,今日之事,怕是二郎有些误会。吾等同来正好遇到武娘子的车架,想要商谈一些商业上的事物,是以……”

话说一半,房俊冷冷打断:“滚开!”

于胜一愣,旋即满脸涨红,怒气盈胸!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另有一人实在看不过,怒声道:“在下贺若连城,房二郎是否有些过分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此苦苦相逼岂非有损阁下威名,令人所不齿!”

现场气氛陡然一滞!

自从房二的威名渐渐兴起之后,还当真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更何况这个贺若连城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细皮嫩肉的俊俏似女儿家……

看着这位义愤填膺“粉脸怒红”的模样,与房俊的黑脸一比当真犹如小白兔一般。世人皆同情弱者,眼看这位就要遭受房二大魔王的彻底打击,不由得都替他捏了把汗。

房俊手里的马鞭花哨的玩着花样,抬眼看着这位“仗义执言”的俊美少年,冷笑道:“贺若家的少主?很好,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看来都凑一块儿了,当年北周的时候你们就抱成团却被弘农杨家占了大便宜,现如今是不是又看着陇西李氏得了天下,有些眼热了?”

这话说得诛心!

无论是脸色惨白的窦德威亦或是脸色涨红的贺若连城都吓了一跳!

特么房二你想害死人啊,这话能说么?

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当年北周皇帝宇文泰效仿鲜卑的八部制度,立八柱国。

除宇文泰自己曾由西魏文帝任命为柱国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为西魏军队的实际统帅外,又任命西魏宗室广陵王元欣为柱国大将军,但仅挂虚名,并无实权,另任命赵贵、李虎、李弼、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六人为柱国大将军,实际统率六军。

每个柱国大将军下有两个大将军,共十二大将军;每个大将军下有两个开府,共二十四开府;每个开府下有两个仪同,共四十八仪同;一个仪同领兵约千人,一个开府领兵两千,一个大将军领兵四千,一个柱国大将军领兵八千,六柱国合计有兵四万八千人左右。

这支军队,就是历史上“府兵”之雏形……

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掌控了北周朝廷全部军队,权势赫赫,相互之间同气连枝互为进退,构成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关陇集团”。几乎北周和隋朝的所有实力派皆出自这个集团之内。

然而最后却是十二大将军之一的杨忠之子杨坚当上了北周丞相,并最终逼迫北周静帝禅位,篡位登基,开创大隋盛世!

关陇集团内部对此极其不满,尉迟迥甚至率部反抗,却被杨坚击败,从此不得不认同杨坚登基之事实。

然而他们的霉运尚未完结。他们全力支持的太子杨勇却在与杨广争斗中彻底失败……

可是这帮利益至上的贵族们怎能甘心如此?

他们搞风搞雨,终于使得辉煌一时的大隋王朝二世而亡!

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以前被杨坚趁势而起建立了大隋,现在又被李渊攫取了胜利果实建立大唐……

他们还是不甘心!

于是,他们又暗中支持秦王李世民与江南士族、山東门阀支持的太子李建成争皇位,这一次他们赢了。

可令整个关陇集团都始料未及的是,这个李二陛下登基称帝没几年,调转枪头就要收拾全天下的世家门阀……

杨坚雄才大略,但是对于权谋之术却并不擅长,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威望和才华来治国。李二陛下却是精擅权谋诡变,同时亦不缺英明果断,关陇集团也曾想故伎重施支持魏王李泰来达到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可惜李二陛下看得透彻,直接就断了关陇集团的念想,将太子之外的所有王子都赶出京师,玩了一个“封建天下”!

为何魏王李泰是最后一个赶赴封地的王子?真是李二陛下担心关陇集团的这些老家伙会暗中支持唆使魏王李泰割地称王分裂天下!

现在房俊声称以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为首的关陇集团不堪寂寞要出来搞风搞雨,岂不是正好戳中皇帝的痛处?

就担心你们抱团儿搞事情,你们还真就抱起团来了?

贺若连城疾辩道:“这与吾等之家世有何关联?窦公子虽有错处,然不过是心幕武娘子美貌故而言语轻佻了一些,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雅事一桩,房二你何故如此歹毒?简直是心胸狭隘,不可理喻!”

必须将这件事从家族上掰扯开,只能认同是个人所为,与家族绝对无关。若是当真按着房俊的说法这一切都有各家在背后支持,默认他们挑衅房俊借机打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房俊脸上似笑非笑,想撇清?

没那么容易!

“呵呵,看见人家女眷美貌就上前调戏,还要美其名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就是你们的道理?那行,贺若少主不妨回家将你的妻妾女眷还有家中姊妹全都送到本侯府上,本侯也玩一玩雅事,如何?”

房俊冷笑说道。

贺若连城面孔愈发涨红,窦德威怒道:“房俊,做人留一线,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呸!”

房俊一口唾沫啐在窦德威脸上,骂道:“去你媽的!你们调戏我老婆就是雅事一桩,我要睡睡你们的妻妾姊妹就是咄咄逼人?谁特么给你的勇气让你双重标准?”

窦德威羞愤若死,大怒道:“房俊,你娘咧!老子与你势不两立……哎呀!”

话音未落,房俊手里的马鞭已经劈头盖脸的朝着窦德威猛抽下去,嘴里骂道:“叫你骂人,叫你骂人,没教养的东西,老子抽死你……”

马鞭“啪啪”的落在窦德威头上身上,疼得窦德威嗷嗷惨叫,偏生腿断了一条不仅跑不掉连躲闪都做不到。身边的部曲刚要上前阻拦救援,那边房俊的亲兵家将早已“呛啷”拔出横刀,一片雪亮的刀光有着无穷的杀气,这帮跟着房俊在海外历经大战的亲兵部曲早已见惯战阵厮杀,只是气势汹汹的这么往前逼迫,窦家的部曲就个个吓得忙不迭的后退。

于胜、贺若连城等人都看傻了,好歹窦德威也是皇亲国戚啊,房俊你居然就这么当着万众瞩目的场合如何羞辱殴打?

房俊打得兴起,心中畅快。

皇亲国戚又怎么样?

老子也是皇亲国戚!

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老子就是要将事情闹大!

让满朝文武和关中百姓都看一看,这些关陇集团的子弟都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前脚被你们逼迫得不得不返回京师,后脚还要欺上门来调戏家中女眷,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做的太过分了吧?

日后自己展开反击的时候,也必然能够得到民间的拥护和支持。

老子就以这种强势的姿态告诉那些世家门阀,老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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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七章 情烈似火

别说什么封建社会没民主,任何社会都没有真正的民主……

但是任何一个时代,都必须关注民意的影响。

李二陛下看得最清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言道破一个帝国是否能够长治久安是否能够世代绵延的最重要基础。当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拥戴你,帝国便会坚如磐石,即便一二跳梁小丑,也成不了大器;反之,则天下处处烽烟,无论朝中有多少能臣义士,家国难安。

没有谁能比穿越而来的房俊更明白舆论的重要性。

他现在的反击手段的确过于激烈,可愈是如此,愈会予人一种“忍无可忍”的错觉。他房俊再是简在帝心,再是背景深厚,能比得过百年绵延的那些世家门阀么?这一次,房俊站在弱者的地位,可以博取同情。

与此同时也会令那些站在幕后的世家门阀们投鼠忌器,房俊就是个棒槌啊,想要招惹他就得做好被疯狂反击的准备……

房俊的身手岂是那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能比的?手里的马鞭挟带着风声不停的往窦德威身上招呼,抽得窦德威鬼哭狼嚎涕泗横流,偏偏又无法躲闪,身后的部曲也只是傻呆呆心惊肉跳的看着,没人敢上前劝阻。

面前那一对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兵卒犹如择人而噬的猛虎,所有人都不怀疑只要敢稍动半分就能扑上来一顿乱刀……

十几鞭子下去,窦德威哭嚎得嗓子都哑了,也不挣扎了,只是双手抱头护住脸面,任由鞭子火辣辣的落在后背上。身上的锦袍早就被鞭梢抽得破开,身上一道一道全是骇人的鞭痕。

刘仁景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又是佩服又是担忧。

好歹这也是窦家的子弟啊,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鞭挞折辱,真的好么?

他却是不知,有没有这码事那些世家门阀也不可能放过房俊,双方自打房俊剿灭顾家之时便站在完全对立的位置,而华亭镇市舶司的运营,使得双方彻底的针锋相对。

哪怕关陇集团世居关中,在江南也有庞大的海贸生意。海贸这块大蛋糕,使得天底下所有的门阀都趋之若鹜,房俊一个市舶司弄出来,将世家门阀的利润拦腰而斩,如何不怒?

抽了一顿,心里解了气,想要向外界表达的态度也表达出来,房俊心满意足的收手,鞭梢点着窦德威,傲然道:“赶紧把这厮弄走,免得坏了本侯的心情!往后记住了,在本侯面前绕着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赶紧滚蛋!”

窦家的部曲如蒙大赦,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将浑身伤痕还断了腿的窦德威搀扶起来。贺若连城以及于胜倒还算是义气,没有趁乱逃走,此时也上前帮忙。

房俊又指着那匹前腿尽断血流不止却还未死透的健马:“一起弄走,免得污了我家的地方!”

贺若连城等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赶紧收拾残局,灰溜溜的退走……

房俊对着刘仁景等人抱拳道:“多谢刘二哥前来相迎,只是离家日久,心念双亲,此刻要先行回家相双亲请安,然后还要入宫相陛下述职。等过上几日小弟闲下来,定然请刘二哥以及诸位好生乐呵乐呵,不醉不归!”

刘仁景抱拳笑道:“自家兄弟,何须客套?那行,你先忙着,吾等就先回去了,等改日有闲,定要招呼愚兄一声,咱们弟兄好生亲近亲近!”

房俊连忙道:“且慢!”

吩咐亲兵将这次在海岛那边缴获的财物之中随便取来一个箱子,赠送给刘仁景道:“都是小弟在南海所得,不值几个钱,却胜在稀罕少有,刘二哥拿回去把玩也好,赏人也罢,算是兄弟的一点见面礼。”

刘仁景身边有手快的,便将箱子稍稍掀开一道缝,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箱子不大,但是里头满登登的堆满了稀罕玩意,晶莹玉润的珍珠像龙眼那么大,五颜六色的宝石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甚至还有几块暗褐色与乳黄色繁杂花纹的玳瑁……

刘仁景没想到房俊如此大方,连忙推迟道:“二郎,太贵重了……”

“刘二哥说哪里话?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兄弟赠送二哥这些礼物乃是觉得挺稀罕的玩意儿,与价值何干?你只管收下边是。”

“既是如此,愚兄也不矫情,日后但有所用,绝不推迟!”

“哈哈,这才是好兄弟!二哥你也就是腼腆,若是李思文那厮在这里,信不信能跑到小弟的库房里去可着劲儿的挑?”

“咱可没李思文那么厚的面皮……即使如此,愚兄暂且告辞。”

“刘二哥请!”

刘仁景跟房俊告辞,带着一帮人呼呼啦啦的离开码头。心里却琢磨着这个房二的确豪气干云,如此珍贵的一箱稀罕货,怕不是得价值万贯?就这么随手就送人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当真是不愧有着“财神爷”称号的男人!

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忧,自己算是牵扯到那些世家门阀与房俊的纠葛之中了,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房俊这边送走了刘仁景,安排了兵卒严守码头不许外人靠近,船上的货物卸完之后亦要安排足够的人手看守仓库,在自己将其分配出去之前确保安全。

众人一一领命。

房俊这才扔掉手里的马鞭,转身踏上四轮马车。

刚刚钻进车厢,一个温暖香软的娇躯便扑进怀里,耳畔响起一声娇呼:“二郎!”

紧接着,两片火热柔软的香唇便雨点般落在房俊的脸上。

房俊一抬手,便捏住了两团鼓鼓的丰盈。

“嘤咛……”一声娇媚入骨的轻吟宛如一颗掉入柴堆的火星,顷刻之间便引起熊熊大火,席卷一切……

(麻蛋,必须省略一万字……)

良久,房俊才喘着粗气歪倒在锦榻上。

钗横鬓乱玉面潮红的武媚娘蛇一样紧紧贴在房俊胸膛,樱桃也似的小嘴儿微微张开急促的呼吸着,像是离了水的鱼儿……

“哎呀,为夫当真罪过,居然使得娇妻久旷难耐,如饥似渴到这种程度……哎呀!”房俊嘿嘿笑着,出言调笑,话未说完,便被娇羞不胜的武媚娘狠狠在胸膛上抓了一把。

武美眉羞得俏脸好似滴出血来,将脸蛋埋在房俊的胸前,辩解道:“人家才没有……只是想亲吻郎君而已,谁料到郎君居然如此无礼……都是你的错!”

“哈哈,行行行,都是为父的错还不行?”

房俊哈哈大笑,难得见到性子刚强的武媚娘如此娇羞无限的美态,微微侧过身子将香软的娇躯搂在怀里,低头捉住那两片娇嫩的红唇。

武媚娘丁香暗吐,热烈回应。

浓浓的相思在这一刻化作无限的柔情,像是清亮的蜜水一般滋润了武媚娘的心田。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一切,只要能够将他雄壮的身躯搂在身边,那就是一个女人最最幸福的一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相随……

年青男女耳鬓厮磨相濡以沫,不可避免的情火再次高燃,房俊如狼似虎,武媚娘婉转相就,诺大的四轮马车内情潮涌动,一发不可收拾。

“郎君,饶了媚娘吧,不行了……”

武媚娘八爪鱼一般紧紧缠住房俊雄壮的身躯,不停的哀求。

房俊心生怜惜,却依旧忍不住调笑道:“刚刚还如狼似虎,怎地这么一会儿便丢盔弃甲?娘子,战斗力有待提升啊!以后再想挑衅本郎君,可要事先做好承受反击的准备!”

武媚娘轻啐一声,羞得不行:“谁如狼似虎了?奴家只是检查郎君有没有在江南偷嘴,据说江南女子温婉如水,最是得男子欢心……”

房俊低笑:“那检查出什么没有?”

武媚娘纤手紧了一紧,眉眼如水,语气娇憨:“随便啦,只要这跟坏东西还记得回家就好……”

第九百四十八章 家中温情

马车回到房府,车上的武媚娘早已成了一滩香喷喷的软泥。府里中门大开,所有男丁女眷仆役侍女尽数出来迎接,武媚娘这般模样自然无法见人。房俊在门前下车,吩咐车夫将马车从侧门径自驶入后宅。

卢氏在儿媳杜氏和高阳公主搀扶下在门口相迎,一见到心头肉一般的二儿子,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

房俊心中一暖,赶紧上前两步跪在卢氏脚前,低声道:“孩儿远行归来,给母亲请安。母亲身体可好?”

卢氏抹着眼泪将房俊拽起来,婆娑着儿子的脸颊,痛惜说道:“怎地又瘦了?不是说你是主官么?管别人就好了,自己该吃吃该喝喝,要难受也得别人上,你自己得会享福啊!”

嘴里埋怨着,又有些不高兴的添了一句:“看上去更黑了……”

房俊嘴角一抽,您可真是亲娘啊!

今儿教儿子好吃懒做,明儿大抵就得教儿子贪赃枉法了……

“没事儿,都是海风吹的,娘我跟您说,现在儿子这身子骨打熬得那叫一个铜皮铁骨,等闲三五壮汉都近不了身!整个水师当中有一个算一个,儿子从头到尾将他们全部撂倒,哪个敢不服?”

身后的几个亲兵闻言一呲牙。

您就吹吧,的确九成兵卒都不是您的对手,可是从头到尾全部撂倒这话就过分了,且不说别人,那薛仁贵就分分钟秒杀您好吧……

卢氏高兴啊,那个母亲不想看到儿子有出息呢?

自己这个二儿子小时候木讷憨厚,曾把她愁的不行,这样的性子以后怎么吃得开呢?但是现在所有的担忧都没了,儿子就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不仅身居高位独掌一军,而且麾下将士各个心悦诚服威望极高,这才是房家的好男儿!

骄傲了一会儿,又开始心疼,连连询问在江南吃得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侍女服侍得好不好……

儿行千里母担忧,与出人头地相比,母亲更在乎儿子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吃苦。

房俊心头暖暖,头一次觉得卢氏叨叨叨的也是那么亲切,一边应付着母亲的话语,一边去看高阳公主。

这位殿下穿了一身绛红色的宫装,一头秀发乌云也似的盘了一个发髻,露出修长洁白的一截儿脖颈,金钗玉簪满头珠翠,高贵华丽气质绰约。

两人目光交汇,高阳公主抿了抿嘴唇,眼眸一瞬间就红了,水雾萦绕,惹人心怜。

刚刚成婚的一对儿新人,最是如胶似漆恩爱缠绵的时候,却不得不天各一方两地分居,心中怎能没有怨念呢?

卢氏也发觉了高阳公主的异样,赶紧说道:“看我,就在这里叨叨的没完,赶紧进屋去拜见你父亲,然后好生洗个澡准备开饭。”

“诺。”

房俊答应一声,给高阳公主偷偷使个眼色,在一众仆役侍女簇拥当中走进府门。

“娘,老三老四呢?秀珠怎么也不在?”

从南方带回来好多稀罕好玩的东西想要送给弟弟妹妹,结果房俊发觉几个小的都不在,心中有些不爽,好歹咱也是二哥啊,都不来迎接么?

杜氏轻声细语道:“王妃前些时日去华山紫云寺进香还愿,说是要在哪里住上一段时间,弟弟妹妹在家中待着无趣,便都被王妃带去了。因并不知二郎突然返回,故此没来得及回来。”

房家人口中的王妃,只能是韩王妃房氏。

房俊了然点头,对杜氏笑道:“南方物华天宝,这次带回来许多稀罕玩意,待会儿让公主陪着大嫂去库房里挑挑,看看喜欢什么酒拿回去把玩。呃,对了,大哥怎地也不在?”

闻听有礼物,杜氏心里欢喜,房二郎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哪里差的了?好么就是价值连城,就是天下难寻,肯定都是好东西。可是听到房俊提起房遗直,杜氏顿时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卢氏骂道:“别提那个混账东西!老娘恨不得亲手掐死他,你不是刚刚在码头那边打了窦家的小子么?那小子与你大哥一贯交好,这不得了信儿,就上赶着探视去了。真真气死老娘!跟你弟弟作对的王八蛋,你反倒那么亲热,当真是里外不分!”

杜氏尴尬的赔笑,小心翼翼的瞅了房俊一眼,见他脸上并没有恼怒的神色,这才稍稍放心。不过心里也暗自埋怨,不怪婆婆骂他,哪里有这样当大哥的?你弟弟前脚将人家揍了,后脚你就巴巴的跑去示好,这叫外人怎么看,怎么说?

当真是迂腐至极啊……

杜氏头痛的想。

房俊却未曾在意。

重生以来,他越发清楚的见识到这位兄长的“奇葩”之处,早已见怪不怪。

中堂内,房玄龄端坐太师椅上。

房俊上前跪倒在父亲面前,磕了个头,口中说道:“孩儿归来,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

房玄龄点点头:“做得不错。”

然后罕见的拍拍房俊的肩头,温声道:“起来吧,坐着说话。”

房俊被这一下弄得心中暖意融融,语气甚至有些哽咽:“是。”

起身坐好。

房玄龄是那种典型的家长风格,抱孙不抱子,对孙辈慈爱和蔼,对于儿子却不苟言笑严厉相对。能够让他一反常态的亲热的拍拍儿子的肩膀,可见心中对于这个儿子定然是无比满意,甚至是以子为荣。

这种肯定,对于房俊来说比之占了整个林邑国都要来得更欣喜!

侍女奉上香茗,然后转身退出,中堂内只留下父子两个说话,一众女眷也都到了花厅。

房玄龄看着儿子英朗黝黑的脸庞似乎又添了几分威严气度,心中着实欣慰不已。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谁家的孩子能有咱家这般出息?

“生子当如房遗爱”!

每当听到坊间这句话语,房玄龄脸上一本正经,心里却每每乐开了花。

天大的功勋,也比不得“后继有人”这四个字来得让人心情愉快!

心里高兴,语气自然愈发和蔼。

“你在江南以及南海做的那些事,都很好。这次陛下召你回京乃是形势所迫,不要心存怨尤。你当知道,陛下对你之喜爱信任早已胜过朝中所有臣子,你要心存敬畏,且不要因为一点点的委屈便使得陛下两相为难。”

房俊恭声道:“儿子晓得,不会任性妄为。”

他心里怎会没数呢?

虽说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个职位是他通过自己无数功劳换来的,但也就是李二陛下信任他,否则换做任何一个皇帝,亦不可能将一路总管这样赫赫高位授予一个未及弱冠的勋贵子弟。

而李二陛下这次召他回京,他也知道其中的隐情。

一则是世家门阀的压力太大,二则,未曾没有李二陛下想要趁机调他回京与世家门阀开战的因素……

房玄龄见到儿子能够看得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愈发满意了。

不过随后却挑挑眉毛,问道:“这个‘保证金’之事,你作何解释?”

不通过政事堂的批准,那就是擅自增派杂赋,是大罪!

房俊笑道:“父亲不必担心,儿子心里有数。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所有的‘保证金’已然全数进入国库,陛下必然不会追究。而且,陛下也能从中看出儿子的些许不满,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给予补偿也说不定。”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父亲应当知道,作为皇帝,可以用奸臣,可以用贪官,却唯独不喜欢用圣人……儿子若是无欲无求,吃亏了依旧甘之如饴,您说皇帝会放心的用我么?”

第九百四十九章 入宫进谏

作为皇帝,他不怕你爱财,不怕你爱官,不怕你爱美女,只要你有所求,他才能有所赏赐,才能将你为他所用。相反,你若是一个无欲无求品德高尚到可以当圣人的地步,他拿什么来控制你?

既然控制不住你,他又怎么敢用你?

翻一翻历史你就会知道,皇帝都是喜欢奸佞的,反倒对那些清正廉洁的清官不太感冒,就是这个道理……

房玄龄愕然无语。

自己这个儿子当真是妖孽啊,小小年纪居然能悟出这等官场之上最高等级的心术?

房玄龄啧啧嘴,发现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可教给儿子的了,最后问道:“你将从海盗那里缴获来的财货运回长安,可是要分配给那些当初派遣了家将部曲的贵戚世家?”

房俊点头道:“不错,要言而有信嘛。”

房玄龄摇头道:“此事不妥。现在各路藩王已然尽数回京,不出所料争储之事只怕又会暗起波澜,那些派遣家将部曲的世家勋贵皆是与太子亲厚之辈,你这样做,岂不是让外人以为是帮助太子笼络人心?吾等身为臣子,对于储位之争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置身事外,眼里、心中只有陛下,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否则很易站错阵营,得不偿失。而且现在储君的名分已然定下,吾等身为臣子,自当遵从王命。”

这确实是忠告之言——不管谁争储,咱都一边站着看就好,既然皇帝已然定下储君之名分,那么咱就站在太子一边,却不可无限度的表达支持!

房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一直以来都在储位之争上态度鲜明——皇帝你立谁是太子,那谁就是太子,你若是不立,那就是没有太子,咱一视同仁!

房俊便笑道:“父亲误会了,其实儿臣是打算将太子殿下的那一份捐赠给陛下以充作未来东征的军费……”

房玄龄何许人也?

脑中只是稍稍转了个弯,便恍然大悟,忍不住大拇指一翘:“反间计啊!若是太子异日当真能够君临天下,应当记你一功!”

房俊眨眨眼:“咱这可不是为了太子殿下,是为了让陛下心中舒坦……”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房玄龄老怀大慰,自己致仕之后,房家也会有人能顶门立户,如何不喜?

老房大手一挥:“开饭!”

*****

房府后宅。

高阳公主叉着腰儿,一双美眸忿忿的瞪着容光焕发娇艳欲滴的武媚娘。

“好啊,本宫让你去接二郎,你可倒好,居然偷吃了?不对劲啊,二郎回来便被老爷叫道中堂里去说话,你哪里来的功夫偷吃?哎呀,难道是马车上……”

高阳公主瞪大了一双美眸,不可思议道:“武媚娘,你胆子可真大,在马车上就……那啥了?”

武媚娘羞不可抑,差点想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不出来……

垂着头看着脚尖,不说话。

说什么呢?

怎么说都是偷吃了啊……

高阳公主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不忿武媚娘居然“奉旨偷吃”,我才是正室大妇好不好,这种事情哪怕轮着来也得是先轮到我吧?

小美女新婚燕尔正食髓知味的时候,男人忽然离家,如何能不度日如年心痒难挠?现在好了,男人终于回来了,可自己还没亲亲我我的恩爱一番,便被小妾给偷吃了……

高阳公主不知说什么好,骂人的话她也不会,只是翻来覆去的说着:“恬不知耻,水性杨花!你个骚蹄子见到男人就犯花痴了是吧?”

武媚娘眼珠儿转转,小声说道:“大不了……今晚妾身将郎君都让给殿下就是了。”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本宫是大妇,还要你让?”

说完,上上下下瞄了武媚娘一眼,心中有了惩罚的法子。

公主殿下说道:“你不是馋得慌么?那今夜你就侍寝吧,侍候本宫跟驸马!”

武媚娘顿时苦了脸,她懂高阳公主的意思,让自己看得着吃不着……太狠毒了,那不是折磨人吗?

不过论起智商来,武媚娘的确能够碾压高阳公主,心念一转,便故作委屈的说道:“依从殿下便是……”

心里却在想,郎君刚刚在车上那如狼似虎的劲头儿,殿下您一个人能受得住么?说不得到了最后还得求我顶上呢……

*****

一家人用过一顿午膳,房家回到后宅在妻妾哀怨的眼神中更换了一套新衣,准备前往皇宫觐见李二陛下。既然是回京述职,那自然要第一时间去见皇帝,耽搁不得。

一套蜀绣锦袍穿在山上,愈发显得身姿挺拔。

妻妾眼中的爱火毫不掩饰,房俊也是心潮起伏恨不得当即鸳帐缠绵一番,不过觐见皇帝耽搁不得,只好手口并用将两个娇娃弄得钗横鬓乱娇喘细细,豪言道:“等我回来收拾你们!”

出了府门,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带着一众亲兵骑着骏马招摇过市,直奔皇宫。

路上百姓见到这一群气势汹汹的骑士都吓得赶紧靠边,待到人马远去这才窃窃私语相互议论。

“唉,我咋看着那马上的骑士像是房二郎呢?”

“老兄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吧?真是房二郎啊,如假包换!”

“嘿嘿,你们可知,上午的时候房二郎刚刚返京,就将窦家的子弟狠狠的抽了一顿鞭子,还打断了一条腿?”

“哪个窦家?”

“还有哪个窦家,自然是太穆皇后的窦家!”

“哦!”

“那窦家的子弟是不是傻?你闲着没事干招惹房二干嘛,那不是找死么?”

“谁说不是呢?这窦家想必是嚣张惯了,这次惹了房二受了报应,活该!”

老百姓交口议论,几乎没有人问问房二因何事揍了窦家子弟,更没有替窦家子弟报一句冤屈,众口一词全都是“窦家子弟活该”、“自作自受”、“闲着没事儿你惹房二干嘛”这样的话语。

房俊在民间名声好,而且他的棒槌之名虽然传遍关中,但是他每一次出手祸害的都是世家子弟,平常百姓哪怕一时不慎得罪了房俊,也大多是一笑了之,并不计较。

正因为如此,只要是房俊出手收拾哪一个世家子弟,那就必然有其挨收拾的理由……

不知窦德威是否听过民间的议论,若是听到,怕不是要呕血三升?

咱只是跟你的侍妾说了两句话而已,至于就十恶不赦了?

到了朱雀门前,房俊下马见到守门的禁军,递上文书公文,请求觐见。

那禁军毕恭毕敬的请房俊稍后,然后一溜烟的快步入内通禀。

不一会儿,内侍头子王德亲自出来。

房俊赶紧抱拳道:“怎敢劳烦王总管?您老随意派个徒子徒孙来就行了,您老大驾,本侯受宠若惊啊!”

王德笑道:“您寒碜老奴呐?咱家这个总管能管得了谁,您才是正儿八经的总管,管着一路军兵、威震域外!说起您房二郎,满朝文武谁不翘一下大拇指?”

房俊苦笑道:“得了吧,屁的总管,都让人给撸了……”

王德笑眯眯道:“撸了就撸了呗,天高地远的有什么稀罕?要我说啊,还是得待在陛下跟前,有陛下护着您,谁敢对您明刀暗箭的找不自在?”

房俊听出味儿来了。

这老太监乃是李二陛下最信任之人,虽然没有后世那些太监的滔天权势,但是李二陛下的想法他最是清楚。

这么一说,李二陛下是有意在朝中给自己安排个职位?

房俊低声道:“这趟在海外得了一些紫檀木了,都是上等的好料,回头打发人给王总管送一些到府上。多了也没有,但是留着做寿材还是足够的……”

没办法,这年头的人最是看重身后之事,你送他一栋豪宅,远不如送他一套极品紫檀的寿材更能打动人。所以房俊现在就养成了见人送棺材的臭毛病……

不过物以稀为贵,檀香岛上的紫檀木料规模很大,却要运回来进行高端销售。这玩意大唐奇缺,轻轻松松炒个天价,拿来送人也够档次。

若是搞得满大街都是,也就不值钱了……

第九百五十章 杞国公

不过物以稀为贵,檀香岛上的紫檀木料规模很大,却要运回来进行高端销售。这玩意大唐奇缺,轻轻松松炒个天价,拿来送人也够档次。

若是搞得满大街都是,也就不值钱了……

王德双眼一亮,顿时激动道:“这个……老奴就不客气了?”

房俊佯怒道:“这说的什么话?您口口声声自称老奴,可是本侯可曾有过将您当作奴才看待?送您东西,那是咱们情分在这儿,又不是想要从您这里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您就甭客气,回头打发人给您送去。”

“唉,那行,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德心里慰贴,也就坦然受之。

他对房俊的观感极好。

正如房俊所说那样,每一次见面,房俊都很是谈笑自如,并不拿他这个李二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管太过恭敬,反倒是显得亲切得多。

太监身有残疾,最是在于别人的态度。

房俊这边随意结交,比之别人的恭恭敬敬更让王德自在。

“那一会儿老奴打发人回家等着,咱这就去见陛下吧?”

“您前头带路。”

两人并肩向宫内走去,边走边低声谈笑。房俊说一些在海外遭遇的趣事,王德听得津津有味。太监受到的限制太多,以他的地位平素也就出宫透透风,就连长安城都不能出去半步,对于那些域外之事甚感兴趣。

说着话儿,就来到神龙殿。

殿前的雨廊下隐约跪着一个人。

房俊奇道:“这谁呀,被陛下训斥了?”

王德低声道:“杞国公窦绍宣……您上午不是揍了人家儿子么?这会儿跑陛下这边告状来了。不过刚说了两句,陛下就把他轰走。只是这位心中不忿,故而跪在这里想要陛下主持公道。待会儿进去见陛下,二郎要小心应对,琢磨好了再说话。”

若是换做旁人,是不可能得到王德如此尽心的提点的。

房俊感激道:“多谢王总管提点,本侯省得。”

王德满意点头。

满朝勋贵之家的后辈当中,就数房俊最是灵性,一点就透……

到了殿前,房俊等在这里,王德入内通禀。

房俊百无聊赖,仰首望天。

天色阴沉,似乎距离关中今年的第一场雪不远了,空气中都带着深邃的寒意。殿前一角栽植着几颗巨大的杨树,叶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身后传来一句沉闷的语音。

“你就是房俊?”

房俊回头扫了一眼依旧跪在殿前雨廊下的这位身着蟒袍的中年人,抿抿嘴,没吱声,又将目光转移到杨树枝桠上的那个高高的乌鸦窝。

杞国公窦绍宣肺都快气炸了!

自己虽然并无多少实权,可到底也是堂堂国公,皇亲国戚,你一个毛头小子居然敢无视我?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却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跪的时间太长,双腿有些血脉不通……

稳住身形,窦绍宣怒叱道:“房俊,你也是堂堂勋贵子弟,皇家驸马,怎地心地如此歹毒,出手如此狠辣,与市井之间的屠夫莽汉何异?”

刚刚在家中见到被部曲抬回来的窦德威,窦绍宣差点心疼坏了!

他生不出儿子,便将兄长的幼子过继到名下,作为自己爵位的继承人。可是于此同时,对于兄长的长子也是视若己出,爱护有加。

见到窦德威被打成那副惨状,大哥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大嫂哭天抢地伤心欲绝,窦绍宣一股火气直冲发冠,径自入宫来找皇帝讨个公道!

他也知道房俊是出了名的棒槌,他自己亲自上门,那混蛋估计不会给自己面子……

此刻见了房俊如此嚣张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窦绍宣愈发愤恨,恨不得当场掏出刀子狠狠的给这个混蛋来几刀!

他张口喝骂,孰料那房俊一脸浑不在意,甚至轻松的耸耸肩膀说道:“是啊,有时候在下还真就不如市井之间的屠夫游侠,屠夫游侠身无长物,可以快意恩仇,说不得当场就能宰了令公子!杞国公,您别在我这儿教我做人,有这功夫不如回家好生教教你家那个窝囊废,以后稳着点儿别干那些偷鸡摸狗下流龌蹉的事儿,否则哪天遇上一个脾气暴的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您可莫怪我言之不预!”

窦绍宣脸色猛地涨红,气怒攻心,戟指怒道:“好胆!居然敢威胁本国公,房玄龄就是在家这么教儿子的?”

房俊也不客气的拉下脸:“警告你,再若提及家父名讳且语气不敬,休怪某对你不客气!”

窦绍宣几乎气疯了,哪里见过这等浑不吝的东西?

他怒瞪双眼,青筋暴跳:“怎地,你还敢打我不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天子架前,尔就敢肆意妄为?我今日到要试试,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房俊寸步不让:“只要你再对家父不敬,就算是在太极殿上,照样大耳刮子抽你!”

窦绍宣暴怒,指着房俊鼻子发飙,却到底也不敢提及房玄龄的名讳。

房俊毫不相让,也不敢真的就在李二陛下的寝宫门外将这位皇亲国戚当真揍一顿。

于是,两人斗鸡一般相互怒视,颇有一种“你敢看我?看我就揍你!”“我就看了,你能怎样”的意味……

王德跟李二陛下通禀了房俊前来觐见,得了皇帝召见的话语反身出来,就听到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气儿!

王德吓了一跳,赶紧小跑过来,劝阻道:“二位这是干嘛?窃听老奴一句,快快消消气儿吧,若是惊扰了陛下,两位可都得不了好儿!也不看看这是地方,能由着你们泼妇一样骂街?”

两人这才忿忿不平的闭嘴,只是四目相对,谁也不服谁。

王德对房俊说道:“华亭侯,陛下召您入内觐见,赶紧快去吧。”

“诺!”

房俊瞪了窦绍宣一眼,哼了一声,转身步入神龙殿。

王德又对窦绍宣说道:“杞国公,您一把年纪,跟这个棒槌置什么气呐?听老奴一句劝,您还是先回去吧。”

窦绍宣却不走,说道:“不行,某就不信了,这天日昭昭还没有王法了?将人重伤却依旧招摇过市逍遥法外,没这个道理!某去找陛下理论!”

抬脚就往殿内走。

王德急道:“杞国公,您咋就不听劝呢?”

窦绍宣一翻白眼,冷笑道:“真当某不知道?你与那房俊蛇鼠一窝,定然向着他说话,想哄骗某大事化小不了了之?告诉你,没门儿!”

一甩袍袖,进殿去了。

王德被噎得说不出话,也没啥好说的了。好心当做驴肝肺,陛下刚刚将你赶走已经算是顾念情分了,你却仍要不依不饶,那就等着自找苦吃吧……

老太监心中暗恨,暗自腹诽。

大殿内,李二陛下身穿一身宝蓝色常服,薄底布鞋,精神抖擞手捧书卷,宛如博学多才的儒者。只是神色有些不豫,许是殿外房俊与窦绍宣的争吵惊扰了皇帝陛下读书的兴致,隐隐有些恼火。

房俊入内,大礼参拜,口中说道:“微臣房俊,见过陛下。陛下龙虎之姿,神采奕奕,威猛更胜往昔,微臣敬佩莫名,犹如高山仰止……”

“闭嘴!”

李二陛下叱道:“满嘴胡说八道,真当朕是喜好谗言的昏君不成?”

房俊当即闭嘴,心中却道:你是昏君,我也不是奸臣啊!嘴上说不喜,可你也照镜子瞅瞅自己眼角那掩不住的笑容,真是虚伪的家伙……

李二陛下骂了一句,神色之间果然没有什么生气的成分,显然房俊这几句话甚是受用。将书中书卷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张口欲言,却发现窦绍宣不告而入。

当即便沉下脸。

心中隐隐发怒,你还没完没了了?

第九百五十一章 偏心的李二

“百骑司”密切关注长安城内的动态,码头那边房俊暴打窦德威刚一结束,这边的密探便将详细资料汇总成文送到了宫里。

李二陛下看了看,很是有些腻歪……

帝王心术早已炉火纯青如李二陛下,怎会看不出窦德威背后某些人给予支持?否则就算是给他个天做胆子,敢去撩拨房俊的女人?

不过也可能是窦德威得了某些好处答应了某些事,不得不去找房俊的茬,却又不敢明火执仗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只是用調戲房俊妾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展示立场。反正房俊不在京中,就算事后房俊归来大不了窦德威躲在家里不露面,房俊能拿他如何?

可倒霉催的房俊偏偏就在这时候回来了……

悲剧就这样发生。

李二陛下愈发肯定这就是事情真相,同时心中对窦家极其不满,先有窦德藏在渭河之上被房俊撞碎了座船差点淹死,现有窦德威众目睽睽之下被房俊鞭挞折辱,窦绍宣居然还为了这么点事跑到宫里来告状,一家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啊……

李二陛下闭上嘴巴,双眼看向窦绍宣,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窦绍宣心里颤了颤,他知道房俊简在帝心甚得陛下宠爱,可这一次却不得不跑到陛下面前告房俊一状。

论实力论手腕,窦绍宣知道奈何不得房家。

可是窦家遭受此等奇耻大辱,不扳回颜面以后只怕要沦为笑柄。若想扳回颜面,那就只能希望陛下支持。房俊虽然是宠臣,是帝婿,可窦家也不差啊?咱可是正儿八经的外戚啊!当年你们李家夺得江山的时候咱们窦家可是没少出钱出力,论起功劳来不见得就比房家差吧?

这么一想,窦绍宣心里有了点底气。

他上前一步,“噗通”就跪在李二陛下脚前,鼻涕眼泪几乎就在一瞬间便一齐流了出来,悲号道:“陛下!我窦家一贯奉公守法安守本分,从不因外戚身份肆意妄为,皆因深知今日之富贵皆乃天恩浩荡,不敢有一丝一毫得意忘形。可房俊这厮简直心肠歹毒,前有渭河之上差点淹死微臣的侄子窦德藏,现在又将微臣的儿子打断了腿当众鞭挞,简直丧心病狂无法无天!陛下,微臣恳求您主持正义,严惩房俊,给我窦家一个公道!”

房俊撇撇嘴。

这个窦绍宣还挺会说,全是他们自家的理儿,错都是房俊的。若是按照他的说法,房俊妥妥就是唐朝版本的高衙内,毒瘤一枚,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李二陛下面冷如霜,眼皮都未抬一下,说道:“房俊,可有何自辩,杞国公所说是否属实?”

房俊不慌不忙,先恭恭敬敬的向李二陛下施礼,然后说道:“回禀陛下,公道自在人心,不是谁用嘴说就行的。窦德威众目睽睽之下調戲微臣家眷,言语轻佻姿态恣意,宛如市井泼皮一般低劣卑贱!微臣一时气不过上前理论,窦德威居然想要纵马踩踏微臣,幸而微臣身边的水师兵卒护卫心切,将其健马前腿斩断,窦德威被马匹压断腿,实乃意外,非臣之本意,臣深表遗憾。至于鞭挞窦德威之举,实在是此人出言无状满嘴喷粪,辱及臣之妾侍。武媚娘乃是陛下御赐给臣的宫女,代表着陛下的威严,房家满门皆对其礼敬有加,绝不敢因为身为妾侍而轻慢待之。窦德威胆敢当众辱及武媚娘,定然是心无对陛下之敬畏,微臣自然要替杞国公教训他一番。否则若是市井之间皆传言窦家依仗天恩不思报效朝廷,岂不是损了窦家之清誉?微臣此举,实在是为窦家着想。”

娘咧!

窦绍宣脑袋都差点气冒烟儿,你特么居然还是为了我窦家着想?这张嘴巧舌如簧,不仅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反而将屎盆子全都推到窦家脑袋上,真真是无耻之尤!

不过恼怒之余,窦绍宣也心惊胆跳的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那个侍妾居然是陛下御赐给房俊的宫女?

窦绍宣想不起来,之前他根本就没怎么在乎过房俊这个人,一直都认为不过是仗着父亲房玄龄的名声以及皇帝的宠爱胡作非为的一个纨绔子弟,迟早要泯然众人……

若是当真如此,那可就坏事了!

皇帝御赐的妾侍,窦德威却口出恶言,这不是打皇帝的脸么?这件事搞不好非但找不回面子,还会使得陛下心中厌恶,窦家本就不多的圣眷还要再次削弱三分……

窦德威慌了,连忙说道:“陛下,此乃房俊一面之辞,陛下不可轻信!”

李二陛下瞪了房俊一眼,心想小王八蛋可真够胡扯的,那窦德威何曾出言辱及武媚娘了?不过他心中早有定计先入为主,认为就算排除窦德威身后那些人的支持,单单窦德威使出的这等手段就让人不齿。

李二陛下并不讨厌纨绔子弟,他自己也是纨绔出身,想当年在长安城那也是横行霸道的主儿。若是如同房俊这般谁欺我就打回去,而且谁实力硬就跟谁干不是专挑软柿子捏,李二陛下或许会高看一眼。你跑去調戲一个妾侍以此来撩拨房俊,那就太上不得台面了。

微微沉思,李二陛下沉声道:“杞国公既然要严惩房俊,那就报官吧,命藍田縣受理此案,务必不得偏袒任何一方。房俊打人之事若是属实,就依律严惩;同样,若是事情的起源在于窦德威,而且窦德威有轻佻侮辱之言在先,藍田縣依律惩治之余,让宗正寺过问,对二人严加惩处。”

窦家是外戚,房俊是驸马,这两人若是触犯例律,宗正寺是管得到的。

可窦德威却直接傻眼。

藍田縣敢管一位国公和一位宰辅家的公子打架的事情?若是出了人命或许硬着头皮不办不行,现在只是打打闹闹,藍田縣傻了才会愿意多管闲事,准定是和稀泥两边不得罪。

至于宗正寺……

宗正寺正卿根本不管事,管事的是宗正少卿韩王李元嘉,韩王李元嘉是房俊的亲姐夫,而且当初韩王与王妃房氏闹别扭回了娘家房俊替姐出头马踏韩王府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那韩王李元嘉敢严惩房俊?

这分明就是偏心眼啊!

若是按着陛下这个看似公正的流程走完,房俊有没有事不好说,窦德威说不准还得被宗正寺打上几十板子……

窦绍宣顿时就蔫了。

事情明摆着,陛下就是偏心袒护房俊,他还能怎么办?

眼下窦家需要关注的事情已经不是能否找回颜面了,而是要怎么想办法挽回陛下对窦家的冷落。那些关陇世家虽说与窦家同气连枝,可是没了陛下的信任谁还会搭理窦家?

又或者……正是因为窦家与关陇世家走得太近,这才遭致陛下的反感?

窦绍宣心慌意乱,一点底气都没有了,垂头丧气道:“或许……是微臣教导不严,这才导致此事发生。微臣想过了,与其纠缠不休,还不如回去好好教训家中后辈。”

李二陛下满意点头:“这才对嘛,小辈之间打打闹闹,咱们身为长辈也不要太过参与,说不得明日这些小王八蛋就把臂痛饮寻欢作乐了呢?你呀,把心思都放在办正事上,只要你能忠于朕,忠于帝国,朕定然信赖有加,何吝于赏赐?”

意有所指。

窦绍宣心里咯噔一下,自然听得出陛下的弦外之音,这是极其不满窦家和一众关陇世家联合!

顾不得擦拭额头的冷汗,窦绍宣赶紧说道:“微臣知错了,以后定然勤于任事,持身守正,不负陛下之信任!”

得咧,赶紧表态吧,以后跟关陇世家划清界限,否则说不准明天陛下就先拿窦家开刀……

大家抱团尚且能够使得陛下投鼠忌器,若是窦家直面陛下的活力,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二陛下微微一笑,看上去很满意,挥了挥手:“那行,你且先回去吧,朕稍后打发人给你府上送去一些药材,叮嘱你那儿子好生养伤,以后切莫惹是生非。”

窦绍宣施礼道:“多谢陛下厚爱,微臣告退。”

回身瞄了房俊一眼,见到这厮一张黑脸毫无表情的站在那儿,窦绍宣不由得心中一叹。

窦家以后就得乖乖的低调做人了,圣眷不在,身为外戚还有何可以依持?

第九百五十二章 房俊的隆中对

窦绍宣退走。

殿内又回复清静。

李二陛下伸了个懒腰,瞪了房俊一眼,没好气道:“你个混账就不能消停两天?成天到晚总是惹事,不当人子的东西,你若是朕的儿子,皮都不知道给你罢了几层!”

骂归骂,却看不见多少恼火。

这其中本就是那些关陇世家故意找茬,没有这档子事,一定还会有别的事。房俊既然是李二陛下竖在人前的急先锋,想安安生生的也不可能……

房俊嬉皮笑脸道:“多谢陛下爱护,微臣感动不已,当以身报国……”

“得了得了,油腔滑调!”

李二陛下不耐烦的挥手打断,然后指了指身侧的座位,让房俊坐了,开始详细询问江南事务。

房俊思绪清明,回答得条理清晰,简明扼要。

李二陛下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间或发出询问。

听到牛渚矶一战之时的凶险,李二陛下握拳忿忿骂了一声:“豚犬之辈,死不足惜!”整个江南都进都在坐山观虎斗看着山越人用人海将房俊淹没,甚至亲自派出战兵辅助,这一点已经上升到形同谋逆的罪名!

若非担忧江南动荡坏了东征大计,一向好战的李二陛下老早就指使大军南下,誓要将这些簪缨世家连根拔起!

当房俊说到与聿明氏暗中定计,在海虞城外福山码头上演了一出“义释刺客”的戏码,吓得江南士族魂不附体,李二陛下开怀大笑,赞道:“论起这等见不得人的小手段,满朝文武没几个人及得上你!”

房俊猛翻白眼,您这是夸奖的话么?

而后房俊在偷盗木料之事上设计坑了江南世家一回,使得报货萧氏在内的诸多江南士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得不乖乖的将银钱奉上,李二陛下更是乐不可支。

等到说起房俊让如東縣用县财政担保替全县百姓贷款购船,李二陛下颇为满意:“不拘泥于臼巢,能够另辟蹊径造福子民,这件事办的尤其好。那孙承恩亦是一员能吏,朕会叮嘱吏部多加培养,要委以重任才是。”

最后说到率兵击溃真腊国象兵,在林邑国购得两处海港之事,李二陛下皱皱眉头,说道:“当初你的奏折呈上之时,朕并未表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不是刚愎自用之人,理解事态瞬息万变的道理,现在你给朕解释解释,若是单单只为了购粮,完全可以与林邑国签署一份协议即可,何必要占领两处海港,浪费人力物力去维护保卫?林邑国远隔大唐万里,就算大唐虎贲再是如何纵横天下,亦难免鞭长莫及力有未逮,一旦事态有变,这两处飞地不还是林邑国的囊中之物?”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不向往更辽阔的领土,这能够使得青史之上留下赫赫美名,受到后世子孙的顶礼膜拜。

李二陛下自然不能免俗,否则也不会心心念念的征服高句丽,来达成古之帝王从未有过的宏伟功绩。

但是李二陛下明显理智得多……

高句丽与大唐接壤,无论陆路、海路皆可对其直接干预,将其占领之后可以保持长久的统治。但是岘港与金兰港远隔重洋万里之外,即便是占领下来也很难达到长久统治的目的,要之何用呢?

房俊便解释道:“陛下,您还是对皇家水师的战力没有更清楚的了解。这么说吧,十年之后,当火炮、火枪和新式战船大发展趋于成熟,皇家水师就是大海之上无敌的存在,单单这一支部队,就完全可以达到纵横海洋的地步。天下,莫可与之相敌!在这种情形下,古之以来的治国策略将必须与之发生相应的更改,海洋连接的是一片片更广阔的土地,是无穷无尽的财富!现在朝廷看不上眼的犄角旮旯、番邦异域,很有可能在海贸的繁荣之下成为财富汇聚的地方!”

交州之地为何在宋朝之时獨立出去?

一方面是统治者狭隘的政治思想所导致,认为其化外之地不服王教,留之无益;另一方面,则是距离偏远,难以管辖,劳军伤财……

但是现在在房俊的主持之下,大唐的航海技术一举跨越千年,自然能够通过水路掌控南海、甚至南洋之地。哪怕是由于中原王朝的衰落式微导致这些领土纷纷獨立,因为保持着水路的畅通,照样可以掌握在汉人手中。

故此,随着海贸的兴起、航海技术的发展,整个帝国的战略亦要作出相应的改变,要更加重视沿海以及海外的战略布局。

岘港,就是为了支持海贸而建立的一个据点,当无数个这样的据点练成一片,大唐就达到了控制全球海贸的地步。那将是何等的影响力,会带来何等的财富?

“海贸的繁荣,海外的据点,会给大唐带来超过土地赋税几十上百倍的收益,大唐国库将永远不会有枯竭的那一天。说句狂妄一点的话,陛下完全可以坐在太极宫里,指挥着大唐的虎贲想打谁就打谁!最为重要的是,大唐文化将会随着畅通四海的商船蔓延到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整个世界都会被大唐的灿烂文化所侵略,大唐的影响力将会冠绝世界,这是哪怕陛下拥有百万雄师也做不到的……”

房俊语气铿锵,给李二陛下阐述着自己的信念,随手就画下了一个足以彪炳千秋的大饼……

李二陛下目瞪口呆。

他从来都未想到房俊这个棒槌的心中,居然有着如此宏大的理想!

让大唐的虎贲征服四邻,让大唐的文化侵略世界?!

压制住心底翻腾的思绪,李二陛下沉声问道:“说的比唱的好听,反正都是未来不可预见之事,还不是随你胡扯?若是当真心有锦绣,那就给朕说说如何才能达到这种冠绝四海、笑傲天下的地步?”

可是考我咯?

房俊胸有成竹,牛皮哄哄的伸出三根手指:“若是陛下以及朝中诸位宰辅支持,想要大唐笑傲天下简直反掌之间尔!只需三点做好即可。”

李二陛下差点气笑了:“你当自己是诸葛亮啊?有屁快放!”

被打击了一下,房俊依旧信心十足:“第一,人口。第二,教育。第三,军制。”

李二陛下沉默一下,道:“详细说来听听。”

房俊坐正身体,缓缓说道:“大唐想要壮大,最根本的条件就是要有足够的人口,否则就算占领全世界,哪里来的人口去守护呢?南北朝百年混战,隋末三十六股反王肆虐天下,人口已然锐减到一个极其低下的程度,大唐的国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休养生息繁衍人口。”

闻言,李二陛下有些不悦。

休养生息是首要之事,这不就是说朕的东征大计其实是与整个国家的发展相违背?

房俊这些话早已在心中反复推敲了无数遍,自然知道说出来之后李二陛下会有什么反应,继续说道:“陛下不必担忧高句丽之事,事实上,征讨高句丽与休养生息并不违背。修养生息亦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四邻安稳,边境无战事。现下突厥未灭,西域不靖,吐蕃野心不熄,吐谷浑蠢蠢欲动……没有一个安定的大环境,谈何休养生息?高句丽一贯狂妄,其国人及其无耻,一旦大唐在西域展开大规模的兵事,难保其不会趁机发难落井下石,唯有先行将其剿灭,方能全力西顾。”

李二陛下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高句丽此国国小民寡且狂妄自大性格坚韧,历朝历代都对其极为头痛,若是不能将之彻底消灭,难保有一天会成为心腹大患。

第九百五十四章 姐夫带你看金鱼【求票】

从神龙殿出来,天色已经昏暗,临近傍晚。

冷风萧萧,光秃秃的树枝摇晃着发出呜呜的低吟。

两个相貌秀丽的宫女侯在门口,见到房俊赶紧一齐上前敛裾施礼。

“奴婢参见侯爷。”

“嗯,公主殿下派你们来的?”

房俊瞅着两个宫女眼熟,依稀记得应是晋阳公主身边的侍女。

果然,其中一个圆脸的侍女说道:“是,殿下派我们来请侯爷。”

很久没有见到晋阳公主了,房俊心中也甚是想念,便欣然说道:“前头带路吧。”

“诺,侯爷这边请。”

两个宫女规规矩矩的在前面引路。

房俊跟在后面,看着两个宫女春葱一般纤细的身段儿,感叹着大唐皇宫里的“工作服”的确挺养眼。

从神龙殿西侧的长廊转过去不久,就是晋阳公主和晋王李治居住的立政殿。自从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李二陛下一直带着李治与兕子住在此处。只不过去年开始李治要去弘文馆读书,便搬出了丽正殿,而兕子年岁渐长,李二陛下也常常宿在神龙殿,致使诺大的丽正殿中,唯有虚岁刚刚十岁的晋阳公主,难免孤单寂寞,惹人生怜。

殿前早有宫女等候,见到房俊,急忙引入内殿。

殿内已经燃了烛火,灯火明亮,只是皇家内苑规矩极严,少有宫女内侍四处走动,诺大的立政殿又只有晋阳公主一人居住,难免显得冷清了些。

房俊心中怜意顿生……

正殿之旁的一间绣阁内,两个女孩儿正坐在锦榻之上说话,手里用红绳编着络子。

“咦,姐姐,你这的平安符的花式好漂亮,是宫里的嬷嬷教会的么?”

说话的是一个与晋阳公主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圆圆的脸蛋儿带着点婴儿肥,大大的眼睛清澄明亮,与晋阳公主一般笑起来的时候在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甜美秀丽,甚是可爱。

晋阳公主坐在她的对面,穿着一件粉底碎花的襦裙,外面套着一件绿色仙鹤祥云图案的半臂,下身是一件红色牡丹花裙,整个人秀丽清雅,漂亮得不像话。

只见晋阳公主春葱一般的纤纤十指灵巧的打着络子,轻声回道:“是呀,是跟宫里的费嬷嬷学的,费嬷嬷说这是江南那边的花式,在民间很受欢迎,据说姑娘家定亲之后,都要送给未婚夫君一个这样的络子,图一个平安吉祥。”

对面的女孩子大眼睛眨啊眨,萌萌的问道:“那姐姐打这个络子,是要送给夫君么?哎呀,姐姐定亲了么?姐夫是谁呀?我怎么不知道呀?”

晋阳公主脸儿红了,十岁的女孩子也知道了娇羞,气鼓鼓娇嗔道:“小幺闭嘴!我哪里定亲了?胡说八道!”

小幺嘟着嘴不满:“干嘛生气呀?那姐姐打这个络子是要送给谁呢?”

“送给……”

晋阳公主摇了摇嘴唇,哼了一声:“干嘛告诉你?你个大嘴巴,若是知道了定然到处胡说。”

小幺急了:“我哪有大嘴巴?”

晋阳公主翻个白眼儿:“就有!”

“没有!”

“就有!”

站在门口的房俊无语,这两姐妹是要打起来么?

旁边的宫女也感到好笑,这时才出生禀告道:“二位殿下,华亭侯来了。”

“哎呀!”

两个小丫头齐齐捂嘴,一齐扭过头来看着笑吟吟走进厅中的房俊,都露出娇羞的脸色。

小幺愁眉苦脸:“都怪姐姐,别人看了笑话……”

晋阳公主随口说道:“姐夫又不是外人……”

然后明亮的眸子瞅着房俊,露出一个甜得能融化人心的笑容,娇声唤道:“姐夫!”

小幺也跟着喊了一声“姐夫”,不过神情有些羞恼,显然对于一个端庄贤淑的皇家公主来说,刚刚那斗嘴的一幕显得有些调皮了,嗔怪道:“姐夫为什么像耗子一样,走路都没声音的么?”

房俊不以为意,晋阳公主却不满了,伸手打了小幺一下:“说什么呢?没礼貌。”

小幺哼了一声,不敢说话了,只是瞅着房俊的眼神明显不善。

这是李二陛下最小的女儿,生于贞观八年,未满两岁的时候母亲长孙皇后病逝。李二陛下对其如同晋阳公主一般宠爱,只是年岁太幼,不得不将其安排在别处由乳母照顾,未能一起住在立政殿里。

今年刚刚敕封为衡山公主。

《唐六典》中有言:“凡名山、大川及畿内县皆不得以封。”可见唐代名山大川不得作为封号。然而,衡山却成了公主的封号,可知太宗对女儿的钟爱之心,比之晋阳公主丝毫不差。

晋阳公主笑吟吟的站起来,明亮的眼眸波光盈盈:“姐夫,江南好玩吗?”

房俊上前下意识的给了晋阳公主一个“摸头杀”,宠溺的笑道:“还行吧,风景比关中漂亮,只是太潮湿了,还不如关中冷一点来得舒服。”

晋阳公主明显对于房俊这个亲昵的举动很是受用,笑得露出两个小虎牙:“那有没有礼物呢?”

房俊点头:“怎么会没有?就算不给陛下送礼物,也得给我的小公主送礼物啊。”

晋阳公主乐坏了,拍手道:“是什么好玩的呢?”

一旁的衡山公主眼睛也亮起来,跑过来扯着房俊的衣袖:“姐夫,有没有小幺的份啊?”

房俊蹲下来,微微侧过脸,故意说道:“这个……就得看小幺的表现咯?”

衡山公主嘻嘻一笑,捧着房俊的头凑过小嘴儿,就在房俊的脸上使劲儿的亲了一口。

“啵儿!”

一声轻响。

房俊做出一个快要晕倒的表情:“哎呀殿下干嘛这么大力气呀,微臣脖子快断掉了!”

衡山公主咯咯娇笑,开心不已。

房俊又将另一侧脸庞转向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笑嘻嘻的摇头:“不要!”

小丫头知道害羞了?

不能够吧,这才多大点儿岁数?

房俊做出伤心的表情:“兕子不喜欢姐夫了么?”

晋阳公主笑着摇头,然后将手伸了出来,鲜红的络子握在纤白的手掌心,是个平安符。

“这个送给姐夫,保佑你平平安安,以后带兵打仗也能百战百胜,逢凶化吉!”

房俊接过来,心中暖意融融,还是小姨子最贴心啊……

另一个小姨子也不管这个,衡山公主扯着房俊的袖子急吼吼道:“姐夫,都有什么礼物啊?你带来了吗?乖点给我跟姐姐看看啊!”

房俊傲然道:“姐夫从南方带回来的宝贝可多了,家里的库房都快装不下了。跟你们讲,姐夫在南方带回来一种鱼,身上的鱼鳞都是红色的,还有黄色的,见了你们准定喜欢!”

没错,房俊说的就是金鱼。

金鱼在晋代就已经出现,但特别稀少,只是在书籍典册之中有过记载,亲眼见过的人没几个。一直到了隋唐时期也不多,只在嘉興、錢塘一带有人饲养。这次在江南,湖州周家送了房俊十几尾,是金鱼品种当中几位稀少的鳅鳖,房俊视若珍宝,特意定制了玻璃鱼缸养起来。

当时他就想着送给晋阳公主,小姑娘一定很喜欢。

晋阳公主眼眸瞪得大大:“还有黄色和金色的鱼啊?”

房俊拍胸脯保证:“难道姐夫会骗兕子么?明早姐夫就打发人将金鱼送到宫里来,你们小姐妹两个分开养也行,一起养也行,可好看了!”

还要过一晚上么?

衡山公主等不及了,抱住房俊的胳膊开始撒娇:“不行,姐夫现在就带我们去看吧,好不好?一晚上很难熬诶,小幺和兕子姐姐都要睡不着觉了……”

房俊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带她们去家里看完金鱼,晚上就让两个小公主住在家里呗,反正家里还有一位公主呢,也不算失礼。

可是为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第九百五十五章 天下第一挡箭牌

莫名其妙的想起怪蜀黍这个词……

带两位殿下回家是没问题的,却不能答应得这么痛快,故意板起脸说道:“听说有人最近不喜欢吃饭呀,这个有点为难……”

衡山公主便看向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微微垂首,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脖颈,有些羞赧,细声细气道:“只是最近有些气闷呢,不喜欢吃东西……”

房俊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都变了:“那现在好些没有?可让御医看过?”

问完了才想起来也是白问,皇宫里的御医当初没治好长孙皇后,现在怕是对晋阳公主的病症亦是束手无策。

根据房俊知道的历史,长孙皇后大抵也是这种气闷的病症去世的,后世大多猜想是心血管一类的疾病,极有可能是冠心病。而晋阳公主年纪这么小,不太可能是后天发病,遗传的可能性极大。

晋阳公主瞄了房俊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心里甜丝丝的。

姐夫在关心我呢……

在小丫头心里,姐夫对自己的爱护跟九哥李治是不一样的。九哥也爱护自己,可是大概年龄相近的缘故吧,总是觉得有些自己傻里傻气的,还要自己让着他。可是姐夫不同啊,姐夫懂的学问很多,写出来的诗词都能传唱天下,天下士人交口称赞,而且会给自己讲故事,会带着自己玩,会把自己宠得不行……

这是一种有别于哥哥也有别于父亲的感情。

衡山公主插话道:“御医诊治过的,只是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说要少运动,静养为宜……”

“放屁!都是庸医!”

房俊大怒。

如果晋阳公主当真是心血管疾病的话,那就更不能整天趴着不动,这种病最好好适量运动,坚持慢跑或者打打羽毛球练练太极拳……呃,好吧,这些运动这个年代还没有。

可是冠心病算不上绝症,只要注意饮食合理调养,并无大碍,只有非常严重的情况才会致命。

说起注意饮食,好像这种病人常吃海鱼是有好处的吧?

嗯,回头就叮嘱华亭镇那边,用快船运送海鱼,常年不断!

他这边想的多了一些,衡山公主却小嘴一扁,泫然若泣:“你凶什么凶,是御医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欺负人,呜呜……”

房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重了一些被衡山公主误会是在凶他,赶紧搂住小丫头婆娑着她的小脑袋,哄道:“对不起,是姐夫不对,姐夫不是说小幺,是骂那些庸医呢!”

衡山公主不信:“可是御医说的难道不对么?”

对个屁啊!

房俊胡说八道:“肯定不对啊!你不知道,姐夫以前遇到一个神医,说起气闷这种病的时候就是不要总是待在屋子里,要适当运动才好,而且要多吃海鱼。”

衡山公主疑惑道:“什么神医呀,比宫里的御医还要厉害么?”

房俊扶额,臭丫头你是好奇宝宝么,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撒了一个谎,就要无数个慌来圆。

房俊只好说道:“那是一定的,这位神医……叫做孙思邈,听过没?过了两百多岁了都,老神仙一样的神医!”

为何又提起孙思邈了呢?

还有,我之前是不是就用孙思邈的名头来做过挡箭牌?

不管了,反正那老道云游四海居无定所,这辈子咱算是无缘相见了,借你名头一用也算是看得起你,咱堂堂穿越人士,你以为谁的名头都会拿来用么?

衡山公主眼看亮晶晶的:“真当么?若是老神仙在的话,是不是也能够救活母后呢?”

“呃……”

房俊不知说什么好了,心里也有些酸楚。

两个没妈的可怜孩子……

房俊叹了口气:“走咯,姐夫带你们看金鱼!”

嗯,为何感觉这句话这么别扭呢?

衡山公主欢呼一声:“太好啦!兕子姐姐快一点,我们这就出发。”

晋阳公主也很高兴,她不怎么喜欢金鱼,宫里以前也有只是不太好养都来都死了,红的黄的也没什么稀罕,只是她喜欢跟姐夫在一起啊,只要有姐夫在就很开心。

“嗯。”

晋阳公主欢快的应了一声,小姐妹两个手牵着手,蹦蹦跳跳的跑向门口。

自然不能就这么随意的将两位公主殿下拐跑了,还得跟李二陛下汇报,得到许可才行。

两位公主在前边蹦蹦跳跳的走着,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不时发出一串银铃一般欢乐的笑声,草木萧萧的皇宫里似乎都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两个闺女要到房俊家里去,李二陛下有些不太愿意。

“兕子,小幺,明天再去不行么?天色已晚,马上就要晚膳的时辰了,你们这一来一回的折腾,晚上怕是回不来啊。”

李二陛下尽量展现自己温柔的父爱,对长孙皇后留下的这几个子女,他总是要厚待一些,以此弥补对于亡妻的思念和歉疚。

衡山公主嘟着嘴儿不乐意:“父皇你让我们去吧,姐夫要带我们看金鱼呢!”

房俊有些冒汗,这会儿终于想起这句“叔叔带你看金鱼”为啥这么熟悉了。幸好这是在唐朝,若是放在后世,跑到人家面前说我要带你闺女去看金鱼……

大耳刮子削不死你!

晋阳公主也一脸希翼:“父皇,我们可以跟十七姐一起睡。”

李二陛下本想说堂堂金枝玉叶怎能轻易留宿在宫外?不过看到两个闺女亮闪闪满是祈求的目光,李二陛下那一颗铁石一般的心肠瞬间软化……

“行吧。不过不要太过胡闹,见了房伯伯,替父皇问好。”

“诺!我们记住啦!”

晋阳公主笑得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父皇万岁!”

衡山公主欢呼一声,回头扯住房俊的衣袖,雀跃道:“姐夫我们快走吧!”

面对房俊,李二陛下就没有好脸色了,一张方脸黑下来,哼了一声:“要照顾好两位殿下,尤其是兕子,她身子娇弱你是知道的,若是有何差错,朕唯你是问!”

房俊腹诽:摆不平自己的闺女,那我撒气呢这是?

面上却恭恭敬敬的说道:“陛下尽管放心,微臣省得。还有,微臣刚刚听晋阳殿下说起她的气闷之症,言及宫中御医不许其运动,要多在屋内静养。可是微臣在江南有幸见过神医孙思邈一次,谈及这种气闷之症,孙神医却说这种病要适当运动保持身体机能的状态,而且多吃海鱼能够有效预防发病的几率。”

李二陛下霍然动容,惊问道:“你见过孙思邈?”

房俊心虚了一下,不过想到孙思邈那老道行踪不定,不会这么倒霉到长安来拆穿自己的谎言吧?便淡定说道:“的确见过。”

李二陛下一拍大腿,怒道:“混账!那孙思邈乃是天下第一神医,多少人欲见之而不得,你却白白放过?当年长孙皇后病重,朕发动天下州府官吏满天下的寻找,方才知道那孙思邈正在秦岭伸出采药炼丹,若是当初有孙思邈在,长孙皇后或许就不会……”

不得不说,李二陛下对于长孙皇后的确是伉俪情深,哪怕去世好几年,他依然心怀痛楚魂牵梦绕,时不时的便会登上太极宫里那座专门搭建的高台遥望九嵕山昭陵方向,怀念亡妻,潸然泪下。

见到李二陛下这个反应,房俊有点冒汗。

这要是以后孙思邈那个老道当真来到长安见了李二陛下,说及今日之事拆穿了自己的谎言,他都不敢想象李二陛下会是也和的暴跳如雷,扒了自己的皮都有可能……

第九百五十六章 房俊,你死定了!

李二陛下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对房俊是信任的,也知道房俊对兕子宠溺得不行,根本没想过房俊居然敢再兕子这件事上骗他。

而孙思邈的名声更是天下皆知,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

既然是孙思邈所说,那自然比宫中这些当初对长孙皇后发病之时束手无策的庸医强上百倍。

“罢了罢了!或许这就是天意?要常吃海鱼么?”

李二陛下蹙起眉头:“长安距离大海何止千里?虽然水运方便,可毕竟路途遥远,海鱼运到长安难免就不新鲜了,这倒是个问题……”

房俊道:“陛下不必担忧,回去之后,微臣便叮嘱水师那边专门调拨出十条新式快船,海鱼捕上来之后第一时间放入船舱水槽,用冰块降低水槽温度可保海鱼能够尽量活的时间长一些,这样快船抵达长安的时候,海鱼应当还是新鲜的。”

李二陛下点点头,只是这个法子奢侈了一些。

以前的冰块都要在冬季储存起来,数量有限,这般长年累月的由江南华亭镇往长安运输海鱼得消耗多少冰块?就算是皇帝也用不起!

不过想起房俊的制冰之法,也就释然了。

不过李二陛下旋即又问道:“夏日如此运输尚可,可是冬季黄河、渭河皆会冰封,岂非耽搁了时间?”

房俊也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倒是忽略了。

想了想,房俊说道:“那就修一条路呗,官道现在可直抵潼关,由潼关沿着渭河修筑一条便道直达长安,也费不了多少事儿。”

李二陛下差点气笑了:“这么长一条路至少百余里,沿途多是河滩山岩,没有个三五年休想修成,不说动用多少民工,耗资就得十几万贯,你居然说费不了多少事儿?”

房俊不屑道:“您指着工部那帮官老爷,可不得修到猴年马月?来年开春,微臣出资来修,不用朝廷出一文钱。”

开玩笑,有了火药之后修路还是难事么?

朝廷里这帮尸位素餐的官老爷脑子一点也不灵醒,火药能炸毁城墙,难道就不能开山碎石?

李二陛下沉默了一下。

说实话,他有些嫉妒。

娘咧,老子身为帝王,也没有奢侈到顿顿吃海鱼吃海鲜的地步啊!房俊这个小王八蛋是不是要将晋阳公主宠上天了?为了晋阳公主吃到新鲜的海鱼愿意特意修一条路?

这不是花多少钱的事情,修一条路要过水搭桥要封山开道,耗费的心血才是最重要的!

难不成这个小王八蛋对朕的兕子有什么企图?

看了看兕子,清秀的脸蛋儿已经有了一些美人胚子的模样,可是脸颊上那点婴儿肥显示着年纪也太小了点儿!而且房俊在这方面的名声一向很好,除了家中的妻妾之外绝不沾花惹草,哪怕是是不是的逛逛青楼也是以打架为主……

房俊这方面的人品是有保证的,李二陛下这才舒了口气。

或许只不过是对于没娘的孩子更多的恋爱吧?

想到此,李二陛下心中又勾起了愁绪……

颓然叹气,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切记照顾好兕子,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回来吧。修路的事情,来年开春再说。”

“诺!那微臣这就告退了?”

“去吧。”

李二陛下挥手撵人。

房俊领着两位小公主告退。

公主出行,哪怕是一切从简也得有一套规矩,折腾了半天,一辆马车才在禁卫的护送至下前呼后拥的驶出朱雀门。房俊则骑在马上跟着马车,时不时的跟两个小丫头说说笑笑,一盏茶之后回到房府。

府中早已接到报信,说是两位公主驾临,自然是中门大开,房玄龄和卢氏以及家眷都穿戴整齐在门前迎候。

这是规矩,哪怕两个公主那么大一点儿,哪怕房玄龄贵为宰辅,阶级的天然差距放在那里,礼数一点都不能轻忽。

“臣房玄龄,恭候两位殿下。”

房玄龄长揖施礼。

车帘掀开,晋阳公主扯着衡山公主的手儿,笑盈盈的下车,对着房玄龄微微一福,乖巧的说道:“房伯伯免礼,本宫和妹妹唐突造访,还望伯伯不要嫌弃。临出宫的时候,父皇还叮嘱兕子给伯伯问好呢。”

房俊诧异的瞅瞅一本正经颇有些端庄贤淑模样的晋阳公主,真没看出来小丫头一板一眼的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高阳公主上前扯住两个妹妹的手,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她是姐姐,按理用不着来迎接妹妹。可是房玄龄、卢氏都出来了,她不来好像自认身份比房玄龄高一等,有些不妥。

衡山公主嘴快,嚷嚷道:“姐夫要带我们看金鱼,十七姐,金鱼在哪儿呢?我要看!”

高阳公主俏脸似笑非笑,瞥了房俊一眼,扯着两个妹妹笑道:“那行,跟姐姐来。”

带着俩位小公主向府内走去。

晋阳公主还回头招呼房俊:“姐夫快来呀!”

“唉!”

房俊答应一声,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了上去。

路过武媚娘身前,这妮子拉了房俊一下,低声问道:“两位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待一会儿宫里岂不是要落钥?”

房俊随口道:“就没打算回去,两个丫头听说家里有南方的稀罕玩意就吵着要来,晚了就住下呗。”

武媚娘眼珠儿一转,似笑非笑道:“住下来……怎么住呢?”

房俊没反应过来:“自然是跟着高阳住咯,难道跟我住啊?”

武媚娘咬了咬嘴唇,翻了个白眼,露出个“您自求多福”的神情。

可惜房俊以及颠儿颠儿的跟着三位公主往花厅那边看金鱼去了,浑没在意……

花厅正中摆放了一个大鱼缸,玻璃所制,晶莹通透,十几尾红的黄的金鱼正欢快的游动。鱼缸很大,水却很浅,这年代没有氧泵没法解决鱼缸缺氧的问题,就只能尽可能的增大水面与空气接触的面积,而且鱼缸里的水要浅一些,使得空气中的氧气能够最大限度的溶解到水里。

“哇,好漂亮!”

“是呀是呀,姐姐你快看,这条是金色的呢!”

两个小公主围着鱼缸一惊一乍不停的惊叹,女孩儿总是无法拒绝对于这种光鲜亮丽的事物的喜爱。

趁着两个小丫头看金鱼的当口,高阳公主将房俊扯到一旁,低声问道:“这么晚你将她们带出来,待会儿回宫怎么办?”

“不回去了,陛下答应让她们住在家里。”

“那得安排人将客房好生收拾一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了。”

高阳公主皱皱眉,觉得不太妥当。客房虽然干净宽敞,但是让两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去睡客房其实有些施礼。

晋阳公主正围着鱼缸欢喜,听到了高阳公主的话语,便接口道:“我不要去客房!十七姐,晚上我和小幺要跟你睡!”

衡山公主小脑袋小鸡吃米一样点得飞快:“就是就是,好久没有和十七姐一起睡了呢。十七姐,你不是有了姐夫就不要我们了吧?”

高阳公主俏脸一黑,尴尬道:“怎么会?姐姐最喜欢你们了,晚上就跟姐姐一起睡吧!”

“哦!太好了!”

衡山公主欢呼一声,又跟晋阳公主看金鱼,她不老实,用一根叉竿去捅水里的金鱼,看到金鱼受惊慌张逃窜,乐得咯咯娇笑。

高阳公主回头瞪着房俊:“你成心的是不是?”

房俊一愣:“成心什么?”

高阳公主看向家中的四个侍女,被她灼灼的目光注视,侍女们都慌忙垂下头。

高阳公主愈发恼怒,自认为摸清了房俊的诡计,恨恨道:“怎么,有了如花似玉的侍女,本宫入不得侯爷您的眼了?”

房俊一头雾水:“你都说的啥啊?听不懂啊。”

高阳公主俏脸含煞柳眉倒竖,老娘都洗白白熏香香了,结果你给我带回来两个拖油瓶?好哇,你个黑面神白天偷了媚娘,晚上这是惦记着几个如花似玉的小侍女所以故意躲开本宫咯?

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语气带着一股子寒风般的凛冽,高阳公主伸出纤手,狠狠的捏住房俊肋下的软肉,咬牙切齿的骂道:“房俊,你死定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和尚多了没水喝

两用过晚膳,房俊又带着两个小公主去了库房。

库房中都是房俊这次从江南和林邑国“收刮”回来的奇珍异宝,本来都是准备给几家派出了家将部曲以及太子李承乾“分赃”的,不过既然两位小公主来了,房俊自然是让她们可着喜欢的挑,挑中了回头就给送去宫里。

衡山公主搂着一根长达一米跟她个头差不多的象牙,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嚷嚷道:“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房俊看着另一边欣喜的挑选各种颜色的宝石、玳瑁、珍珠的晋阳公主,心里颇为惊异,这个衡山公主真的是女孩子么?好看的她不要,专挑值钱的……

库房里的奇珍异宝都快堆满了,两个小公主就像是花丛中勤劳的小蜜蜂,钻来钻去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银铃般的笑声充盈着整个库房。

高阳公主自然要陪着两个妹妹,不敢有一丝懈怠。

论起父皇的宠爱,她照比这两个长孙皇后亲生的公主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万一疏于照料出了差错,那可就大事不妙。至于这些价值千金的奇珍异宝,高阳公主却丝毫不上心。

出身皇家的公主殿下什么也不缺,嫁到房家来更是生活奢侈富贵荣华,脑袋里根本就没有“钱”的概念。只要她们喜欢,随着她们挑呗……

房俊凑到高阳公主面前,摸了摸鼻子,尴尬的低声道:“那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怎么会躲着你呢?你都不知道为夫有多想你,做梦都是跟你共赴巫山,琴瑟和鸣……”

无奈高阳公主怨气甚深,全程黑脸,一点笑容都欠奉,语气冷冷道:“说完了?说完就离本宫远点!”

花言巧语完全无效……

房俊有些尴尬,却也不恼。

毕竟新婚燕尔之时分别大半年,憋得太久难免影响内分泌,连带着心情不好是可以原谅的……

两个小公主疯累了,宝贝挑了一大堆,各自划分清楚交待房俊明日派人送到宫里去,而且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弄混了,这才心满意足的跟着高阳公主去沐浴更衣,然后乖乖的睡觉。

高阳公主房里有两个小灯泡,房俊自然是去不得了。便来到郑秀儿房中。

四个小侍女正坐在屋子里低声说笑,更多的时候是俏儿和秀烟听郑秀儿和秀玉说起江南的见闻趣事,这时候房俊进来了。

正室夫人的房间睡不得,难道本侯也就没地方睡了么?

咱可是三妻四妾的男人!

谁料刚刚进门,郑秀儿就红着脸将他推了出去。

房俊老脸挂不住,恼道:“哎呀,翻天了啊?居然敢将本侯往外推?”

郑秀儿脸红如血,又羞又急,垂头小声说道:“不是不是……奴婢自然是愿意侍候侯爷的,只是……只是……侯爷,改天好不好?改天随侯爷您怎么样……”

说到后来,声若蚊子哼哼。

她又怎会不愿得到房俊的宠幸呢?

不仅仅是她和在江南将身子给了房俊的秀玉,俏儿和秀烟现在都羡慕她们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爬上房俊的床……

可是谁看不出公主殿下的恼火?

房俊带回来两个小殿下坏了公主的“好事”,结果公主没得到享受,反被她们这些奴婢尝了甜头,那还要不要活了?

几个小侍女对于侍寝都是千肯万肯,但是今天绝对不敢……

房俊也明白了,只能无奈转去武媚娘的房间。

孰料武媚娘更狠,直接将门给闩上了……

房俊在门外怒道:“给脸了是吧,一个两个都快翻天了,本侯连个睡觉的地方没有?”

武媚娘在屋内哀求:“好儿郎,您可饶了我吧,白天那事儿被殿下发现了,心里正火者呢,若是晚上您还睡我房里,明天她不得将我绑了沉到渭河里?”

就算武媚娘再是狡猾精明,也不能公然挑衅世间礼法纲常。

这年头的正室大妇在妾侍面前有着绝对的权威,甚至是掌握着生死大权,更别说高阳公主还是金枝玉叶的帝国公主,若是真想弄死武媚娘,那完全是合理合法的一件事……

房俊站在门外,无语望苍天,默默泪两行!

特么的哥们儿居然能混到这么一天,难道正如那句真理说的那样——和尚多了没水喝?

真是悲哀啊……

万般无奈,房俊只得跑到书房里,幸好下人们有眼力见儿早早的将书房的火炕烧热了。胡乱洗了个澡,脱衣服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被窝被人掀开,一股冷气窜进来令房俊一个激灵,紧接着一个丝滑温热的娇躯便钻进怀里,两片湿漉漉的小嘴儿也亲了上来……

房俊浑身燥热想要翻身却惨被压制,身上的人儿已经掀开被子跨坐在自己身上,昏暗的月光只能映得出两条瓷白细嫩的纤纤秀腿。

“唔……”

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吟,房俊便被卷入汹涌的海浪之中。

……

房俊神情气爽的测过身,用被子将纤秀瓷白的娇躯紧紧的搂在怀里,亲吻着光洁的额头,轻怜蜜爱。

好半晌,那股颤动才渐渐平息,两片红唇微启,缓缓的吐出一口如兰似麝的香气。

房俊忍着笑,咬着晶莹如玉的耳廓,低声道:“很爽?”

“嗯……”

高阳公主像条没骨头的蛇一样,极致的潮水尚未完全消退,闭着眼品味着动人的余韵,没有说话的力气。

房俊故意取笑:“哎呀,堂堂高阳公主殿下居然急成这样,啧啧啧……哎呦!”

瘫软在房俊怀里的高阳公主勉力伸手在房俊胸前抓了一把,嗔道:“都怪你,害得本宫连脸面都不要了,偷着跑来……”

高阳公主又羞又气。

房俊不敢再取笑,这丫头若是恼羞成怒发起疯来不好哄,便闭上嘴巴,温柔的安抚怀中玲珑有致的娇躯。

被他搓搓揉揉登山涉水,刚刚耗尽了力气的高阳公主哪里受得了?

嗔道:“你老实点行不行?受不了啦!”

房俊吻着她洁白细腻的脖颈,闷声道:“再来一次呗……”

高阳公主花容失色吓了一跳:“你是驴子啊?回复得这么快……哎呀,你把手拿开……我不行了,求求你了好郎君,放过奴家吧,唔……”

花瓣一样的嘴唇被噙住了,软软的丁香小舌都勾了出去。

高阳公主迷失了一下,赶紧用力将房俊推开,哀求道:“真的不行啦……放过人家好不好?”

说着,坐起身一件件的穿衣服。

房俊奇道:“不要就不要呗,干嘛穿衣服?来,让相公搂着睡觉。”

感受着纤细的腰肢被粗壮的胳膊紧紧搂住,高阳公主身子又软了,挣扎着俯身在房俊胸口狠狠的咬了一口。

“哎呀!你疯啦?干嘛咬我?如果想要你可以换个地方,比如……嘿嘿!”

“想得美!”

高阳公主嗔怪的打了他一下,恼怒道:“不回去怎么行?那两个小祖宗还在睡觉呢,万一醒来发现我不在,又该大哭大闹了,弄得阖府都不安生!都怪你,干嘛把她们带回来呀?”

房俊无语,不知怎么解释了,干脆不说话。

窸窸窣窣,高阳公主终于穿好衣服,俯身吻了房俊一下,“乖乖睡觉吧,我得回去看着那两个小祖宗。”

房俊嗯了一声。

高阳公主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站在炕前俯身瞅着房俊,两只漂亮的眸子晶亮。

“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对兕子打什么鬼主意?”

犹豫了一下,高阳公主还是问了出来。她总觉得房俊对于兕子的宠溺有点过头,这像是姐夫对小姨子的宠爱么?嗯,也对,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对自己的小姨子有着莫名的好感……

房俊哭笑不得:“想哪儿去了?我就算再是禽兽,也不能够对那么点的孩子下手吧?”

高阳公主狐疑的瞅了房俊一眼,选择了相信。

毕竟兕子的确是太小了一点……

又俯身亲了房俊一口,这才转身出去,带好了房门。

房俊打个哈欠,紧了紧被子,不一会儿酣然入睡。

第九百五十八章 姐夫的小棉袄

码几乎一夜之间,房俊在码头鞭挞窦德威致使其断腿之事在关中疯传。曾将的那位被称为“关中第一号纨绔”的房二郎以一种剽悍到极致的姿态强势回归长安,宣告了“纨绔届霸主”的地位任何人都难以撼动。

坊市之间的好事者对此津津乐道,四处传播着房俊如何将窦家的少爷狠狠的蹂躏。而那些躲在背后的各大世家门阀的家主们,看问题的方向显然与市井小民大大不同。

他们不在乎窦德威挨不挨鞭子,断不断腿,甚至不在乎他死不死,他们在乎的是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窦家偃旗息鼓息事宁人的姿态!

对于窦德威主动站出来挑衅房俊的举措大家是乐见其成的,可是被人如此羞辱之后却一声不吭,这是在太反常了。稍后,各大世家门阀就得到窦绍宣入宫告状,然后不了了之的环节……

家主们全都郁闷了,难道连窦家都改弦更张背叛了大家?

这也太打击士气了!

这些家主们却不想想,他们这些关陇世家凭借的是多年留下的底蕴,那都是如假包换的硬实力,窦家凭借的却是圣眷!

没有了皇帝的眷顾,窦家算得了什么?

分分钟被这些世家门阀吞得渣子都不剩!

家主们郁闷的同时,也在琢磨着想出法子整治房俊,最好是能将他一举击溃,将其打落凡尘万劫不复!

但他们在算计房俊的同时,却未想到房俊将会对他们展开怎样势若奔雷的反击!

*****

暖暖的被窝睡得正香,鼻孔传来一阵痒痒使得房俊耸耸鼻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白皙秀丽的小脸蛋儿,带着点婴儿肥,可爱得一塌糊涂,让房俊有种搂到怀里怜爱的冲动……

晃了晃头,幸好反应的快抑制住了这股冲动,人也精神了一些。

晋阳公主脱掉鞋子上炕,跪坐在房俊面前,低头俯视着房俊,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房俊的脸庞。

房俊打个哈欠,奇道:“干嘛盯着我?”

晋阳公主蹙了蹙细细的眉毛:“姐夫,你好黑啊!”

“……!”

房俊无语。

丫头,你姐夫我又不是姑娘,黑不黑的有啥关系?

“兕子这是嫌弃姐夫咯?”

“怎么会呢?”晋阳公主小手杵着下巴,给房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姐夫是大英雄,比三哥四哥都厉害,虽然没有他们长得好,但是很有气魄!”

小丫头很会说话,但是房俊依旧不爽:“说来说去,就是比不得你两位哥哥长得好呗?不过你说姐夫长得不如吴王殿下姐夫认了,不至于连魏王那个肥佬都不如吧?”

“咯咯咯!都说了您很有气魄啦!”晋阳公主眉花眼笑,跟姐夫斗嘴很有意思。

房俊撇撇嘴,当我是傻的么?一般夸人家“很有气质”的时候,潜台词就是您长得不咋地……其实他长得挺不错,只不过是晋阳公主故意逗他玩罢了。

忽然觉得有点冷,房俊支起上身往外头瞅了一眼,天色有些阴看不出时辰,入目一片白茫茫的。

“下雪了?”

“是呀,不过不太大。”

“你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的?”房俊皱眉。

“是呀,十七姐和小幺还没醒呢,她们都是大懒虫!”晋阳公主有些得意。

“你可真是……也不怕冻坏了?”

房俊有些怜惜。外面温度一定很低,书房的卧室里温度也不高,幸好火炕还热乎着,显然最晚仆役们添了火。看着晋阳公主小小的身子只是披了一件外套,房俊很想将她搂进被窝,不过理智告诉他这么做肯定不行,哪怕他没有一丝半点龌蹉心思。到底是个姑娘家,岁数再小也是小姨子。

“会不会很冷?”房俊关心的问。

“一点点。”晋阳公主俏皮的缩了一下肩膀。

房俊咬了咬牙,似乎这个小丫头受一点苦他都心疼:“把脚伸进来,姐夫给你暖暖。”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举动的不妥,虽然穿越过来的时间不短,但是骨子里仍然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为人处世就算是再如何模仿这个时代,也总会显得格格不入,被人看来就是离经叛道。

对于一个古代的女子来说,脚是一个非常隱私的部位,除了自己的丈夫,若是被别人看到碰触到几乎等同于“失贞”。

不过房俊显然忽略了这一点,天地良心,他是真的喜爱、怜惜这个注定了命运多舛、将会在最绚烂的季节里凋谢的女孩儿。晋阳公主聪颖贤惠、善解人意,拥有着最最美好的品德,他愿意像亲妹子一样会守护着她,尽可能的让她快乐、开心,让她哪怕有一天香消玉殒,也会心怀着对于人生最美好的回忆,而不是悲苦凄凉的哀怨……

晋阳公主脸儿有些红,宫里的教导嬷嬷自然会教授一些女孩儿应当注意的规矩,她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太好。偏着头想了想,这是她的姐夫啊,是自己的家人,应该没关系的吧?

便微微羞红着脸,改变了坐姿,将两只小脚丫伸进房俊的被窝里。

她喜欢跟姐夫亲近……

房俊没有禽兽到对一个十岁的女孩子起什么龌蹉心思的地步,况且这是自己的小姨子,亲近一些不正是应当么?

两只大手包住了小脚丫,虽然穿着罗袜,已然可以感受到两只柔若无骨的小脚丫一片冰凉。

给晋阳公主焐着脚,房俊问道:“干嘛这么早跑过来?”

晋阳公主感受着自己的脚丫被温热的大手捂着,很暖,很舒服,微微偏头,问道:“昨天送姐夫的络子还在么?”

“当然在啊,兕子送给姐夫的东西,姐夫宝贝着呢,怎么会丢掉?”房俊扭头看到自己的衣服都放在一旁,伸出一只手拽过来,将那个红色线绳编织的平安符络子拿出来。

晋阳公主微微起身,将衣服和络子都拿过来,然后仔仔细细的将络子系在房俊的腰带上,想了想,又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鱼形的白玉佩,跟络子系在一起。系完之后端详一番,满意的点点头。

“这块玉佩是父皇送给兕子的,说是能够保平安,和这个平安符是一个寓意。姐夫上战场打仗的时候一定要戴着,会保佑姐夫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的叮嘱着。

姐夫对我这么好,老天爷要保佑姐夫长命百岁一直宠着我才对啊……

房俊心里温暖得都快融化了,心想这可真是姐夫的小棉袄啊……

就笑:“行,姐夫会一直戴着,谢谢兕子殿下赏赐!”

晋阳公主还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脚丫被大手捂着有些痒,可是又不舍得挣脱,晋阳公主只好转移注意力。

“姐夫,给兕子讲个故事吧?像是白雪公主那样的,你都不知道,兕子将那个故事讲给小幺听,小幺可喜欢了!就连九哥也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他嘴里不承认,嘻嘻……”

感受着晋阳公主欢快的心情,房俊说道:“那这次给殿下将一个《睡美人》的故事吧……”

房间里,房俊低沉的嗓音想起,晋阳公主两只眸子亮晶晶的,完全被故事吸引进去。

高阳公主来到书房外的时候,并听到屋内房俊的声音和兕子时不时的笑声、询问声,公主殿下面色不豫,皱了皱眉,回头吩咐侍女和衡山公主:“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侯爷大概没起呢。”

“诺。”

侍女们垂头站到一旁。

衡山公主不干,扯着高阳公主的手:“十七姐,我也要进去!”

高阳公主心中纠结,那个黑面神不会对兕子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吧?若真是那样,被小幺撞见了再说出去,父皇肯定能砍了黑面神的脑袋……

只要柔声劝道:“姐夫没起呢,你一个姑娘家贸贸然进去,有些失礼呢。”

衡山公主可不傻,反应可快了,嚷嚷道:“那为何兕子姐姐可以在里边?哎呀,姐夫一定是背着我给兕子姐姐好玩的东西呢,不行,我要进去!”

言罢,挣脱高阳公主的手,急吼吼的冲了进去。

高阳公主以手抚额,只能希望房俊这个王八蛋不要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禽兽勾当……

第九百五十九章 矜持的太子殿下

进到屋里,高阳公主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见到晋阳公主将两只小脚丫伸进房俊的被窝里取暖,还是忍不住狠狠的剜了房俊一眼。

即便是这样也很亲密啊……

虽然兕子还未满十岁,可是自己的妹妹跟自己的相公这般亲密,高阳公主还是浑身不得劲儿。

衡山公主已经学着兕子的模样踢掉鞋子蹦到炕上,也将脚丫伸进房俊的被窝。不过她没有兕子乖,觉得这样很好玩儿,就用肉肉的小脚丫在房俊的肚子上使劲儿的踹,房俊捉住他的脚丫挠她的脚心,衡山公主痒得不行,咯咯笑着歪倒在晋阳公主身上,喘着气呼救:“兕子姐姐救救我……哎呀,好痒,姐夫我受不了啦,姐夫饶命……”

晋阳公主笑着上前想要掰开房俊的手指,将小幺从“魔爪”之中解救出来。

听着好奇怪……高阳公主一头黑线!

咬着牙上前打了衡山公主一下,嗔道:“像什么样子?老实一点!”

然后杏眼瞪着房俊:“这么大人了还赖被窝,可真有出息!快点起来,太子哥哥打发人来叫你过去呢。”

房俊捉住衡山公主的脚丫又挠了几下,小丫头浑身都软了,笑得没力气。房俊恶狠狠的说道:“还敢不敢踹姐夫的肚子?”

“哎呀不敢啦,姐夫饶命……”

房俊这才松开她的脚,翻身想要起床,却冷不防被偷袭的衡山公主一脚踹在鼻子上,又酸又痛,眼泪都流了出来。

衡山公主一击得手,敏捷的从炕上蹦下地,大叫道:“兕子姐姐,快跑呀!”

晋阳公主也蹦下地,瞅了房俊一眼,穿上鞋子跟衡山公主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

高阳公主一阵头大,赶紧追在后边喊了一声:“外头下雪呢,当心着凉!秀玉秀烟,赶紧给殿下披上斗篷,带她们去花厅待着,不许乱跑!”

“诺!”

几个侍女赶紧追了出去。

高阳公主揉揉额头,很头痛,转回来埋怨房俊:“你把这两个祖宗带回来干嘛呀?愁死人了。”

见房俊已经坐了起来,便将准备的好的干净衣服拿过来,上前服侍他穿衣。衣服换了新的,腰带没换。然后高阳公主就看到了腰带上系着的红色络子,柳眉就竖了起来。

“这是哪个狐狸精给你编的?”

这络子精致漂亮,编织的手法极为细腻,一看就是出自姑娘家的巧手,而且定然是极其用心的。

语气凝霜,秀眸含煞,只待房俊说出一个名字,公主殿下就带着人前去抄家!

房俊瞄了一眼,随口道:“哦,是昨天兕子送给我的,是个平安符呢。”

高阳公主面容一僵,然后低头又见到了那块鱼形的玉佩,使劲儿抿了抿嘴,没言语。

她开始有些真的担心了……

*****

用过早膳,房俊安排人将从江南带回的“战利品”平均分配,然后指着最大的那一份:“这一份是太子殿下的,跟两位小公主昨天挑出来的东西一起送到皇宫里去。”

一旁的高阳公主愕然:“既然是太子哥哥的,为何要送到皇宫里去?太子哥哥现在正缺钱呢,你不怕他跟你急啊?”

自己的父皇现在就是个属貔貅的,只进不出,这些钱财到了嘴里怎么可能吐出来?就算是太子的也不行!

房俊笑道:“你别管那么多啦,我这是为了太子殿下好,回头他得谢我。”

高阳公主翻个白眼,娇哼道:“谢你?不要打上门来就好了,你都不知道太子哥哥现在缺钱愁成什么样子了,就指着你这些钱财救急呢,结果你送给父皇了……”

武媚娘听他们谈及太子殿下,不敢插嘴,乖巧的替房俊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房俊站起身,淡淡说道:“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既然是国之储君,难道陛下还能缺了他的吃喝用度不成?”

高阳公主有些不高兴:“太子哥哥很多事情要作的,哪样不得花钱?他又没有你弄钱的本事,自然捉禁见肘啦。”

房俊看了高阳公主一眼,沉吟一下,说道:“他只是太子,又不是皇帝,做那么多事干嘛?”

言罢,推门走了出去。

家将已经侯在院中,准备了马车,要去东宫觐见太子殿下。

高阳公主颇为不爽,小手拍了一下茶几,怒道:“这人说的什么浑话?真是气人!”

武媚娘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二郎的话有道理,既然是太子,那就老老实实的当好太子就行了,何必抢着在陛下面前表现呢?做多才会错多。”

比起武媚娘,高阳公主在政治敏感性上完全就是个渣,闻言柳眉微蹙,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很信任武媚娘,也知道在这方面武媚娘比自己强的多,既然武媚娘都这么说,那就值得深思了。

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高阳公主才惊讶道:“那太子哥哥岂不是会引起父皇不满?”

武媚娘笑道:“所以二郎才要帮太子殿下啊。”

高阳公主终于想明白了。

她只是敏感性不够,也不关心这些事,并不是傻……

房俊前脚出了府门,便有房府的家将部曲和仆役将财物搬上一辆辆马车,按着名单挨家挨户的送去,只有太子李承乾的那一份被直接送到了太极宫,而不是东宫。

天上的小雪纷纷扬扬,雪粉落到地上便即融化,气温并不寒冷,远未到酷九严霜的时节,雪花倒是给这座巍峨的古城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房俊到了东宫重明门外,早有内侍侯在这里。房俊下了马车,在内侍的引领下入内。

那内侍不停的瞅着房俊的身后,似乎很是奇怪这位侯爷为何是孤身前来,不是应该带着点什么么?

房俊对他的神情视而不见。

丽正殿外有一片梅林,此时梅花尚未盛开,光秃秃的树枝上一串串小小的芽苞,在飞扬的清雪里颤巍巍的抖动。殿前的青石台阶上雪花融化,湿漉漉一片,整座东宫静谧端庄,空气清新而湿润。

房俊刚刚步入正殿,李承乾便亲自迎了上来。

“好样的二郎,这一趟江南之行,你可是大出风头,父皇多次当着吾等皇子面前夸赞于你,要吾等好生想你学习。唉,你说你表现得那么优秀做什么,这不是将我们兄弟几个架在火上烤?”

李承乾口中抱怨,手却在房俊肩头使劲拍了几下,显示出对房俊的表现甚为满意,上唇刚刚蓄了短髭,笑容看起来比之以往少了几分钱轻佻,多了几分温厚。

房俊表现得好,他自然会满意。虽然房俊对于争储之事并不热衷甚至屡次表示置身事外,但是暗中对自己也多有提点,只要自己储君之位坐得稳当,房俊就是自己未来的肱骨之臣,就如同房玄龄置于父皇那般。

房俊却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自己也成为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了?

“有赖陛下洪福,此行尚算顺利,微臣不敢居功。”

房俊虚伪的客气了一下,这是应有之义,否则难道太子殿下夸你两句,你就说这都是咱的本事,你们父子跟着借光?

你让领导怎么看你?

那不是诚实,那是脑子有病……

李承乾显然情绪极好,亲热的拉着房俊的手回到锦榻上坐好,询问了一番江南的景物风情以及江南士族的格局应对,然后便欲言又止。

呵呵……

房俊暗笑,这是面皮太薄拉不下脸来问及钱货之事么?

殿下,做人也还,做官也罢,做太子亦是一样,您的脸厚心黑啊,您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在这方面可是比您强出百倍。不过也正是李承乾这一点不同于无情天家的矜持,使得房俊心中颇为舒坦。

辅佐这样一个帝王,起码不会翻脸无情、卸磨就杀驴吧?

第九百六十章 钱?替殿下送人了

俊存心逗一逗李承乾,房俊装糊涂:“殿下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李承乾瞥了他一眼,心说我有什么难言之隐?只不过堂堂太子如此急吼吼的谈及钱财俗物有些自降身份而已。不过想到房俊也不是外人,稍微纠结了一下,便问道:“听闻二郎此次回京,战船全都满载,运回不少钱货?”

房俊点头道:“嗯,是不少。”

“有多少?”李承乾追问。

“大抵在两百万贯左右,不过不是准确数字,两次剿灭海盗以及在林邑国的收获,大多都是奇珍异宝象牙珍珠还有香料这些东西,市价随时变动,或许高一点,或许低一点。”

南洋的奇珍以及香料在大唐的售价很高,很受贵族阶层的欢迎。但是这么多的货物若是一起流入市场,短时间内价格跳水是必然的。

若是能够守住手大家保持默契一点一点的出售,则远远不止两百万贯。

李承乾大喜,兴奋得满脸通红,搓搓手:“那啥……当初可是有言在先,那些世家勋贵派出的家将部曲构架了水师的骨架,所以水师的战斗力才会这么快的爆发出来,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否则孤就没法做人了。”

说着,两眼希翼的望着房俊。

房俊摆了一下手:“微臣怎会让殿下失信于人?放心,刚刚微臣已然吩咐府里的家将部曲和仆役将这次在江南缴获的财货挨家挨户的送过去了。”

李承乾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殿门口的内侍,眼神询问了一下:咱收到了货物了没?

内侍苦着脸摇头:毛都没有一根……

李承乾眨眨眼,看向房俊。

房俊已然闭嘴,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的饮茶,“吸溜吸溜”,那声音无比讨厌。

李承乾等了一会儿,见房俊还在喝茶,有些懵。

这就完啦?

别人的都送去了,孤的那份儿呢?

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忍住,李承乾问道:“二郎,是不是……忘了什么?”

“啊?”房俊抬头,一脸茫然:“没有啊,忘了什么?”

李承乾顾不得矜持了,急道:“孤的那份儿呢?”

房俊眨眨眼,好像很是诧异的问道:“殿下要钱干什么?”

李承乾张张嘴,愣住了。

混蛋,什么叫孤要钱干什么?

天底下还有人不喜欢钱的吗?

娘咧!你个棒槌拿太子不当回事儿是吧?难不成我的那份被这小子给吞了?

李承乾有些急眼了,气急败坏的瞪着房俊道:“当初说好了每人一份,此事由孤召集,为何到了最后人人有份,却唯独孤没有?房老二,你今儿不把话说明白了,孤跟你没完!”

太子殿下是真的火了!

你知不知道做一个太子是很费钱的?

面对示好的大臣,总要赏赐一二以安其心吧?

面对自己这边的手下,办完事总要给点甜头吧?

为了彰显储君的人脉风度,时不时的要筹办一些诗会啊酒宴啊这些活动吧?

就凭国库每个月那么点银钱,整个东宫还不得喝西北风啊!

房俊好整以暇,放佛一点都没感受到李承乾的怒气,随意道:“自然是有殿下一份的,微臣岂能不记着殿下?”

李承乾喜道:“钱在哪儿呢?”

房俊淡然说道:“替殿下送人了。”

送人了……

李承乾目瞪口呆。

殿门口的内侍都傻眼了。

太子殿下就等着这点米下锅呢,您却自作主张把殿下应得的那份给送人了?

那内侍这个气啊,恨不得代替太子殿下冲上来狠狠给这个棒槌一顿老拳,简直岂有此理啊,欺负人么这不是?

李承乾一张白脸由白转黑,又由黑转红,一瞬间变换了数种神色,终于忍不住了,老实人也有三分火气啊!

“砰!”

李承乾一拍茶几,吹胡子瞪眼怒道:“休要胡说八道哄骗于孤,天底下还有人敢收我李承乾的钱?”

娘咧!

我是太子啊!虽然威严差了点镇不住多少人,可至少大义名分在这里摆着呢,睡找死还是怎地敢拿我的钱?

房俊瞅了暴怒的李承乾一眼,叹口气道:“还是有的……”

李承乾更怒了:“谁?你跟我说是哪个,孤这就亲自上门去,看看是何方神圣敢拿孤的钱?”

房俊一手捧着茶盏,一手你这盖子,幽幽说道:“是陛下……”

李承乾大声道:“我……”

幸好反应得快及时收住了嘴没有把整句话都说出来,可是这一口气憋在气管,差点把肺给憋炸了!

太子殿下满脸赤红,怒不可遏,指着房俊咬牙道:“好哇你个房俊,和着闹了半天,你把孤应得的那份你自己送人情了?”

房俊纠正道:“非也,微臣岂是那么没品的人?殿下放心,微臣特意言明,是殿下孝敬陛下的,跟微臣无关。”

李承乾都快气疯了,恼火道:“那也不行!既然是孤的东西,何须你多此一举,要送的话孤不会自己送啊?”

房俊叹气道:“微臣怕殿下舍不得。”

李承乾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是真的舍不得……

昨日传来房俊一船一船往码头卸货的消息,可把李承乾乐得够呛。最近手头实在太紧,好不容易能得到一笔意外的钱财缓解一番,终于能松口气。太子这个名分看着很风光,但也是个紧箍咒,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想要做点生意赚钱都会被御史弹劾一个“与民争利”……

可谁曾想到,这个该死的房二棒槌居然自作主张将这笔钱给父皇了?

房俊放下茶盏,瞅着李承乾问道:“夔国公家的二公子待会儿请微臣在松鹤楼吃酒,殿下若是左右无事,何妨微服随微臣出去聚一聚?”

末了,瞅着李承乾的眼睛,又添了一句:“年青一辈在一起多走动走动,既联络感情又热闹,岂不比跟那些精的跟鬼似的老狐狸玩心眼自在得多?”

李承乾有些愕然,这句话的语气明显不对,这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算了,孤有些累,二郎自去便是。”

李承乾摇头拒绝,心里正郁闷呢,哪有心情吃酒?

房俊暗自一叹。

您私下里跟那些门阀勋贵的老狐狸眉来眼去,我在江南都收到风声了,像只大蜘蛛一样坐镇太极宫将关中所有风吹草动全都至于眼底的李二陛下会不知道?

有些事不能劝,要当事人自己想明白才行。

否则极有可能里外不是人,房俊不愿做这样的傻事。自己的本分已经尽到了,能不能参悟那就是李承乾自己的事情。这人心地仁厚不假,可是换个说法就是优柔寡断,难怪前世的历史上要遭受那般波折,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性格决定命运,古人诚不我欺!

房俊也不逗留,站起身躬身施礼:“那微臣就暂且告退。”

“去吧!”

李承乾心气儿不顺,自然没有好腔调。

房俊转身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说了一句:“估计现在殿下孝敬陛下大笔钱财之事已然传遍长安,殿下这孝道之名,必然天下传颂,呵呵,微臣为殿下贺!”

我贺你个脑袋!

李承乾忿忿的瞪着房俊优哉游哉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气得又拍了一下桌子,郁闷的直叹气。

这个混账,气死我了……

太子妃苏氏从内殿走出,一袭绛红色的宫装,满头珠翠相貌端庄明丽,瞅着气鼓鼓的太子殿下,忍不住“噗呲”一笑。李承乾一贯都是规行矩步,哪怕不在人前亦是谨守身份,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里,何曾有过这般情绪流露又有些天真的神态?

李承乾回头,见到太子妃明眸皓齿面若春花,顿时气道:“刚刚被那棒槌戏耍,连爱妃也嘲笑于孤么?”

太子妃苏氏抿着唇儿,嘴角含笑,莲步轻易款款的来到李承乾身边坐下,笑着说道:“殿下何不想想,房二郎平素虽然胡闹惯了,可是何时做过蠢事?”

刚刚太子与房俊的谈话,她再后殿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不明白房俊此举的动机,但是聪慧的太子妃殿下依旧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关窍……

第九百六十二章 太子背锅

小雪稀稀落落的飘洒,在庭院里缓缓飘落,没有多少刺骨的严寒,倒是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李安俨端坐上首,温挺、贺兰楚石、杜荷等人赫然在座。

堂下的侍女垂首而立,一个个噤若寒蝉。

大堂正中的地板上,一个上等越窑花瓶摔得粉碎,残骸飞溅得到处都是……

李安俨面沉似水,挥了挥手:“快点收拾。”

几个侍女这才偷偷舒了口气,赶紧手脚麻利的将花瓶的碎片扫走,跪在地上用帕子将地板擦拭得光亮如镜,这才蹑手蹑脚的躬着身子告退。

驸马温挺劝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何必发这么大火?”

李安俨哼了一声,怒道:“某对殿下忠心耿耿,一向言听计从,便是以前魏王殿下声势正隆之际亦不曾有一丝动摇,死心塌地的尽心辅佐。结果呢?换来的就是反戈一击,将吾等当傻子一样耍了,用吾等的利益来换取他的孝心,实在过分!”

驸马温挺吓了一跳,赶紧低声道:“李将军,慎言!”

对君王心怀怨恕,这话若是传扬出去你还想不想混了?不止是你,今天在场的一个都别想好!

李安俨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住嘴。

他本是隐太子李建成的署官,当年玄武门事变只是他年纪尚幼血气方刚,力保李建成拼死搏斗死战不退。时候被收押入监,本是一刀了断的下场,但李二陛下认为他忠诚悍勇,是以格外开恩饶其不死。

这些年他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终于官至左屯卫中郎将,负责宿卫宫禁,颇得李二陛下信任。

一旦刚刚的话传到李二陛下耳朵里,别人或许无妨,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贺兰楚石垂头丧气,叹息道:“这事儿弄得……到手的鸭子飞了不说,咱们甚至还会成为长安的笑柄。”

一直非曾做声的杜荷淡淡说道:“经此一事,吾等怕是都要与殿下保持关系了。吾等死心塌地相待,却受到如此戏耍羞辱,谁知日后危难之时会不会将吾等丢出去垫背?”

闻言,众人全部缄默不语。

这些人当中,若是论起与太子殿下的关系远近自然是以杜荷为首。现在连杜荷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语,可以想见大家心里的怨气是何等深重。

到手的巨款飞了本就让人割肉一般的难受,甚至还得被人嘲笑是被太子殿下“逼着”献给陛下的,连个人情都捞不到,这么多钱还不如丢进水里听个响……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这事儿办的确实不地道。

沉默了一会儿,温挺忽然说道;“你们说……这其中会不会有房俊搞事情?”

杜荷冷笑一声:“这还用问?太子仁厚没主见,想不出这等歹毒奸诈的手段,必然是房俊那厮在背后唆使太子,是以太子才要以这种手段故意疏远吾等。”

不得不说,李承乾的名声实在是好到爆炸,哪怕吃了这么大的亏,这几位都会主动将“锅”甩给房俊,一致认为是房俊教唆太子这么干……

“娘咧!”

李安俨忿忿的拍了下桌子,怒道:“这小贼着实讨厌,若是哪天落到某的手中,定要他好看!”

在座这几位都对房俊没好感,可对于李安俨的话语却并不认同。

贺兰楚石阴阳怪气说道:“给人家好看?呵呵,那小子现在是华亭侯,刚刚交卸的差事是正三品职司,身上还背着一个卫将军的官职,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

李安俨脸色涨红,怒道:“贺兰楚石,你诚心跟某过不去是不是?”

贺兰楚石嗤笑一声:“懒得理你!”

径自起身离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房俊的崛起已然不可阻挡,现在不仅在陛下面前是简在帝心,连太子都对其言听计从。自家与房俊兜兜转转也能靠的上关系,不若回家求求嫂嫂多往房府走几次,有机会的时候多替自己美言几句。一旦靠上了房俊,岂不比跟着这几个自私自利的龌蹉小人强上百倍?

想起娇媚温婉的嫂嫂,贺兰楚石心中又是一片火热。

娘咧!老子若是求嫂嫂在房俊面前替我说话,不会被那厮趁机给生吞活剥了吧?

*****

太极宫淑景殿内,李二陛下手捧着奏折细细阅读,长乐公主跪坐在案旁,卷起衣袖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的皓腕,正聚精会神的为李二陛下研墨,秀美清丽的玉容恬淡安然,自有一股清新出尘的气质。

内侍总管王德束手立于一侧。

今日无风,窗子被推开,清冷的空气使得人精神振奋,思虑清晰。

点点飞雪悠然飘落,落到殿外的湖面瞬即融化,升腾起一股淡淡的雾霭,湖畔的千步廊曲折回环朱漆玉栏,远处的巍峨山脉深邃幽远,精致优美,恍若仙境。

半晌,李二陛下将手中的奏折置于案头,问王德道:“各家的财货,都已入了内库?”

王德恭声道:“是。”

“大约有多少钱?”

“皆是南洋的奇货异珍,不好估算具体价值,但大抵两百万贯是不会少的。”

“嗯。”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然后嗟然一叹,感慨道:“房俊这小子……真是了得,难为他有这份心思。”

长乐公主修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略带诧异的瞅了父皇一眼,然后迅即低下头去,专心致志的研墨,似乎刚刚的神情只是旁人眼花……

李二陛下轻笑一声:“丽质是否在奇怪,明明是太子与世家勋贵们捐献的钱货,为父为何反而要夸赞房俊?”

长乐公主抿了抿嘴,抬起的秀眸亮晶晶的,带着好奇。

看着秀美绝伦却日益清减的嫡长女,李二陛下心中满满的全是怜惜。自从与长孙冲“和离”之后,长乐公主便寄居于终南山的道观之中,衣食简朴洗尽铅华,过着清冷孤寂的日子,与青灯古松为伴,仿若心成死灰,再无笑容。

李二陛下如何舍得?

便将爱女召回宫中,将这位于皇宫一角的淑景殿空出来给其居住。这里位置偏僻环境优美静谧,最是适合安心独处,又不至于离开自己的视线从而牵肠挂肚。

他也会时不时的在此处理公事,与爱女为伴。

见到清冷恬淡仿佛一切都不萦于怀的爱女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李二陛下颇为高兴,便耐心的说道:“你那位太子哥哥啊,平素没有气魄也就罢了,偏偏还喜欢自作聪明。最近他频繁与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些门阀世家走动,得了不少阿谀奉承之言,很是有些膨胀,连几位老师的劝诫都听不进去。”

长乐公主一惊,连忙说道:“父皇,太子哥哥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定然是被人哄骗,一时未曾察觉这才被人利用……”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摆摆手:“不要担心,父皇岂是古之毫无气量的昏君?那些家伙不过是想要通过太子搞风搞雨以此来对抗父皇削弱门阀势力的决心罢了,父皇怎会看不出?再者,你那太子哥哥虽然优柔寡断了一些,但是还没糊涂到家。只是如此一来,毕竟被动了一些。太子既然想要团结世家勋贵,又怎会主动将财货献于父皇呢?要知道如此一来,后果必然是逼着世家勋贵不得不跟着将所得财货也都献出来,谁不献谁就是无视太子的孝心、无视帝王的威严,就得背负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长乐公主眨眨眼,秀美的脸庞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那太子哥哥岂不是将这些世家勋贵都得罪了?”

到了嘴里的肉被逼得不得不吐出去,谁心中能没有怨忿?

而且此举定然被那些世家勋贵视为太子主动与他们划清关系的举措……

第九百六十三章 闺女,离房二远点!

李二陛下欣然道:“所以说,太子是不可能主动这么做的。而那几位太师、太傅们又做不得太子的主,故此,这笔钱财定然是房俊自作主张进献于父皇,以此来逼迫太子不得不与那些走得很近的世家勋贵分道扬镳,相互猜忌,以安父皇之心。”

长乐公主微微一愣便即恍然,展颜笑道:“那岂不是说房俊将太子哥哥的钱送人了,太子哥哥反而要感激他?”

李二陛下畅然大笑:“谁说不是呢?估计此刻你那太子哥哥杀了房俊的心都有,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捏着鼻子认下了,呵呵!”

长乐公主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太子哥哥郁闷至极却不得发泄的模样,然后又是房俊一副小人得志“把你的钱送人你也得感谢我”的痞子样,以手掩唇,“噗呲”笑出声来。

李二陛下看着爱女明丽绝美宛若清荷绽放的笑容,心神微微恍惚。

有多长时间没见到长乐这般开怀的笑出来了?

心中怜惜更盛,便试探道:“丽质……父皇给你再说一门亲事吧?”

长乐公主娇嗔的白了父皇一眼,轻垂臻首,缓缓摇头。

本是全心付出的人生,到最终却曲未终人已散,什么执子之手,什么与子偕老,都不过是浮云障眼转瞬即空。自己有天下至尊的父亲,有相亲相爱的兄长,有活泼可爱的姐妹,就这么清闲恬淡的度过一生,看着云卷云舒花开花谢,不也挺好么?

至于投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男人的怀抱……

长乐公主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排斥。

李二陛下见长乐公主摇头,却有些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是怕她自己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连忙安慰道:“放心,这一次父皇才不管什么笼络大臣、安抚人心,就只为了你开心。这大唐天下所有的年青俊彦,只要你看得入眼,父皇亲自登门为你求亲,如何?”

长乐公主神色黯然,睫毛轻颤,秀美的脸庞浮现一个凄然的笑容,软语哀求:“父皇,算了吧……就让女儿陪着父皇,在这皇宫里安闲度日好不好?”

对于开启一段崭新的婚姻,长乐公主感到害怕。

李二陛下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若非他当年应允长孙无忌的求亲,如何会使得自己的掌上明珠落入如今的境地?若非自己识人不明被虚伪狡诈的长孙冲所欺骗认为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又如何会将自己最钟爱的女人托付终身?若非自己想要拉拢以长孙氏为首的关陇世家,又怎会害得自己的闺女凄苦悲凉,整日愁绪万千,笑颜不展……

时也,命也?

李二陛下伸出手,轻轻婆娑着长乐公主丝缎一般柔顺的发丝,勉强笑道:“女人终究要守着男人过日子,那样才会幸福啊。父皇宠着你,兄弟爱护你,姐妹爱戴你,这可一切不过是眼前的虚幻。父皇终有一天会舍你而去,兄弟姐妹也终将有自己的生活,你难道想要父皇在归天的时候还要看着你孑然一身,孤苦无依?”

有感于玄武门下的鲜血,兄弟手足之情在那一刻尽数断绝,每每太上皇在大兴城里都会望着明月潸然泪下,承受着儿子手足相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蚀骨之痛。

故此,李二陛下对于自己的儿子愈发教导要亲厚友爱,互敬互重,维系手足血脉之情。正因为用心良苦,是以用子女之间的感情绝非古之天家淡漠凉薄之情可比。

眼见自己的嫡长女凄然孤苦,怎能不心痛难忍?

长乐公主芳心刺痛,紧紧的握住父皇宽厚的大手,感受着温暖,紧紧的抿着嘴唇,两行清泪在羊脂白玉也似的脸蛋儿上悄然滑落。

旁人眼中最是娇贵的金枝玉叶,本该是得尽天下荣宠,受尽世人艳羡,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些年她在长孙家受到的委屈和苦楚?

回首前尘,这些年的过往好似一副副梦魇一般啃噬着她的心,她忍受着委屈、承受着凄苦,却最终换来了长孙冲谋逆造反,要将她最敬爱的父皇赶下皇位……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相比于委屈和凄苦,她更有一种得脱樊笼的自在与惬意。

抹去泪珠,长乐公主露齿一笑,调皮的对李二陛下笑了笑:“可惜您女儿我天生丽质聪颖贤惠,这世间能配得上的男子实在太少啊!”

李二陛下看着女儿的笑容,心中一畅,呵呵笑道:“朕的女儿自然是天下最最优秀的女孩子,不过天下之大,年青俊彦层出不穷,想必总会有丽质你所钟情的男子。你最近不是酷爱文学典籍么?那就找一个文采飞扬才思敏捷的世家子弟……”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顿。

文采飞扬、才思敏捷?

这话怎地好像专门形容房俊那厮的?这满天下的年青俊彦之中,还有谁敢在房俊面前称一句文采飞扬、才思敏捷?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赶紧说道:“当然,房俊那棒槌决计不行……”

长乐公主红唇一撇,娇俏的翻个白眼无奈道:“父皇啊,那是漱儿的驸马好吧?”

就算我没有男人要了,难道还会下贱的跑去跟妹妹抢男人?

李二陛下瞪眼道:“休要大意,依父皇看来,房俊那厮对你绝对有企图!你看看那篇《爱莲说》,通篇都是对你的赞美夸誉,足以说明那厮狼子野心,你要提高警惕!”

长乐公主大窘,气道:“父皇说什么呐?那只是人家歌颂莲花的名篇好吧?跟女儿一点关系都没有,您怎也跟外人一般牵强附会?”

李二陛下煞有介事:“怎么没关系?在父皇眼里,你就是最美的那朵白莲花!总之,离房二那个棒槌远点!”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羞红着脸蛋儿无奈叹气……

李二陛下则心情大好,女儿开心,就是他最开心的事情。

*****

“阿嚏!”

刚刚跟刘仁景等一干纨绔吃完酒回到房府的房俊毫无预兆的打个喷嚏。

“谁说我坏话么?千万别被我捉到,不然你就惨了!”

房俊揉了揉鼻子,闷闷的说了一句。

皇宫里,李二陛下大大的打了两个喷嚏,吓得宫女内侍连忙去找御医,一阵鸡飞狗跳……

武媚娘正将一大碗浓浓的醒酒汤端进来放到桌上,关切的问道:“是着凉了么?妾身却让厨房煮一碗姜汤来发发汗。”

房俊摆摆手:“没事儿,用不着大惊小怪。”

武媚娘这才作罢。

正给他用温水擦脸的高阳公主嫌弃的说道:“闻闻你这一身酒气,这是掉进酒缸里了吗?果然是臭男人,难闻死了!”

房俊嘿嘿一笑:“臭男人怎么了?臭男人也有人爱!公主殿下你眼光高看不上没关系,照样有女人半夜往本郎君的被窝里钻你信不信?”

高阳公主愣了一愣,一张雪白如玉的小脸儿瞬间红霞密布羞得不行,咬着银牙恼羞成怒道:“去死吧你!”

一抬手,沾了热水的帕子结结实实甩在房俊脸上,然后纤腰一扭,气呼呼的跑回卧房。

其实哪里是气的?

分明就是羞得不行……

武媚娘奇怪的看看高阳公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得意的房俊,忍不住“噗嗤”一笑,上前接过房俊手里的帕子,温柔的替他擦拭脸颊,低笑道:“真想不到,殿下好主动啊……那个……”

武美眉咬了咬红唇,媚眼如丝:“是不是很刺激啊?”

房俊吞了口口水,嘿嘿笑道:“要不晚上你也试一次?”

武媚娘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要……”

嘴里说着不要,可看那勾魂的小眼神儿,房俊一颗心霍霍跳动起来,腆着脸凑上去在光滑的脸蛋儿亲了一下,搂住盈盈一握的纤腰,谄媚的道:“那啥,要不咱试试新花样?”

武美眉俏脸通红,将帕子甩在房俊脸上,“美不死你!”

扭着纤腰,风情万种的跑掉了……

第九百六十四章 撤州立府

翌日,政事堂。

“吐谷浑最近蠢蠢欲动,已然有不少小股骑兵侵扰边界,几个庄子遭了殃,都洗掠一空。”

岑文本忧心忡忡。

每年一入冬,蛮夷必定要寇边劫掠一番,抢夺钱粮物资储备越冬。没到这个时候,都是各处边关吃紧之时,若是小股骑兵犯境还好,一旦被大股骑兵突入边界侵入腹地,将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惨重损失。

房玄龄捏了捏额头,叹气道:“英国公那边可有公文送达?”

贞观九年,李二陛下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帅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侯君集、刑部尚书任城王、鄯善道行军总管李道宗、凉州都督、且末道行军总管李大亮、岷州都督、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利州刺史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和归唐的突厥及契何力等军进击吐谷浑。次年闰四月初八,李道宗在库山击败吐谷浑军。

吐谷浑王伏允的儿子伏顺率全国投降于唐军,伏允自缢而死,吐谷浑归附于唐朝。伏允之子伏顺被封为可汗、西平郡王,吐谷浑成为大唐属国。

贞观十一年,李绩被改封为英国公,世袭蕲州刺史。当时,朝廷所封的世袭刺史都只是挂名,不到州郡就任,于是他又以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官职遥领太子左卫率,一年当中倒是有半年时间以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身份,在并州替被敕封为并州大都督的晋王李治处理当地军政事宜。

眼下李绩正在长安,但是并州皆是其部署,且吐谷浑一直受到并州大都督府的监管,是以吐谷浑的所有事物都应当由李绩主管。

岑文本道:“英国公尚在收集情报,想要确定这只是一些零散部落的私自行为,还是吐谷浑的王室亦有参与,伏顺那厮本应入冬之后入境朝觐陛下,可是却迟迟未至,事情有些蹊跷。”

几位宰辅一时有些默然。

真不知道那些吐谷浑人是怎么想到,心心念念都要脱离大唐自立,难道就不知道若非大唐的力挺,他们老早就被身后虎视眈眈的吐蕃的吞了?

蛮夷就是蛮夷,行事总是不遵循道理,令人头痛。

门口脚步声响,内侍总管王德走了进来,对几位宰辅施礼,恭声道:“陛下有请几位宰辅前去神龙殿,有要事商议。”

李二陛下有时也会来政事堂听听几位宰辅议事,但是夏天的时候被缠绵病榻多时的魏徵给喷了一顿。魏徵言道:“既是设立政事堂,自是要宰辅们聚众商议,博采众家之长集思广益,方能得到最为妥善的思政要略,陛下您在这儿一坐,随便插一句话,宰辅们如何能驳了您的言语?”

李二陛下说我就听听,我不说话。

结果魏徵言道:“既然不发表意见,那您听了有什么用呢?”

李二陛下无奈,看着魏徵颤颤巍巍不知道几时就蹬腿咽气了的状态,有火都发不出来,只得悻悻然甩袖离去,再也不来政事堂了……

几位大佬互视一眼,一齐起身,随着王德前往神龙殿。

到了神龙殿先行施礼,然后在正殿内坐好,房玄龄问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李二陛下没急着谈事情,先让宫女奉上热茶又端来几样精致的糕点,让几位宰辅享用。

几位宰辅就都吃了几块糕点,饮了茶水。

李二陛下这才说道:“朕欲将个别上州改设为‘府’,加强朝廷对于天下各处的管控。另外,由雍州之内增设京兆府,管辖安、年、田、新丰、渭南、华阴六县。”

在此之前,行政区划之中是没有“府”这个机构的。

但是现在大唐疆域越来越大,中枢对于地方的掌控必然要渐渐削弱。按照李二陛下的构想,创设“府”制,“府”设于行宫重地,在天下除京兆府之外再行设置河南府(东都、洛阳)、凤翔府(西都)、太原府(北都)、江陵府(南都)、河中府(中都),均由中枢直接管辖,以此加强朝廷中枢对于天下各处的掌控力度。

而新增设的京兆府,既是大唐帝国的“直隶”属地。

几位宰辅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何以如此突兀的提出这般重大的计划。

不过既然皇帝提出来了,那么作为宰辅就必须商议其可行性。

房玄龄第一个表示赞同:“如此一来,则必然大大加强中枢权利的统一,除开京兆府之外,其余五府军政事权可以最大限度的受到中枢直接管辖,而非是以往权利尽归于各地,往往因为一点小事夹杂不清,较低效率。老臣同意。”

任何能够加强中枢集权的变革都应当受到肯定和支持,这是身为宰辅的原则立场。

长孙无忌略作沉吟,说道:“老臣原则上同意,但是这五府皆要从所在各州分裂出来,是要另行增派官吏,还是由以往各州的官吏兼任?”

不得不说,但凡牵扯到人事的问题都是大问题。

另行增派官吏,则必然导致官僚架构臃肿不堪,增加朝廷财政负担;由以往各州官吏兼任,是否会出现消极怠工、含糊其事的现象?

李二陛下也挠头了,他只是脑子一热就打算这么搞,以此来加强中枢集权,增强皇权,却没有想这么多。

岑文本沉吟不语,尚未发表意见。

他在琢磨皇帝此举的用意,出去增强皇权之外,会不会还有什么题外之意呢?

房玄龄瞄了李二陛下一眼,见其神色有些尴尬,毕竟酝酿了好几天方才想出这样一个制度,刚一开始就显得到处是漏洞,面子上难免有点过不去。

想了想,房玄龄说道:“依老臣看,何不采取市舶司的章程?”

李二陛下微愣:“市舶司?”

这跟市舶司有什么关系?

岑文本一拍大腿,赞道:“这个办法好!”

“搞得朕一头雾水,玄龄啊,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朕不太明白。”

李二陛下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耻下问,自己弄不明白的事情绝对不会装糊涂,面前几位都是帝国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请教他们不丢人。

房玄龄道:“还是让景仁来说吧。”

“景仁”是岑文本的字。

市舶司是房俊搞出来的,房玄龄在这里肯定市舶司的章程,难免予人“自吹自擂”之嫌。

李二陛下无奈道:“这有什么好谦虚的?房俊那小子确实搞得不错,犯错的时候咱要狠狠敲打,但是干出成绩了,咱们身为长辈也要予以肯定。行吧,岑文本,你来说。”

岑文本笑道:“房相何须避嫌?孩子有出息那是长脸面的事情,现在关中人总是在嘴上挂着‘生子当如房遗爱’这句话,这可不是玩笑话,不知道多少人心里羡慕您呢?”

他本是无心之言,一旁的长孙无忌却黑了脸……

娘咧,你们都有好儿子,就我儿子走入歧途身败名裂是吧?

岑文本说完,亦醒悟自己失言,有些尴尬,赶紧干咳了一声说道:“市舶司乃是新制度新衙门,古之未有,没有任何经验以供参考。故此,华亭侯当初在呈给政事堂的文案当中提出一个‘试行’的观点,即择一地试运行,在运行的过程当中寻找不足、积累经验。此办法能够完美的避免盲目在天下运营市舶司所带来的不可测的风险,是以,臣以为陛下提出的这个改州立府想法,亦可以以此来操作。从陛下所提及的几处地方择取其中一地‘试行’,哪怕最后证明效果并非如预想那般,亦只是在可控的范围内出现问题,不至于闹得举国慌乱,影响深远。”

第九百六十五章 提议通过

行李二陛下嘀咕道:“试行?”

用“试行”的方式将改革局限于一地,即便有什么严重后果亦能够约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进退自如。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既然如此,那就以京兆府为试点,如何?”

李二陛下提议。

“陛下,万万不可!”

长孙无忌心中一惊,急忙出言阻拦。

他终于想明白为何陛下要弄出这么一个“改州立府”的法子,加强中枢集权或许是真,但是最真实的目的,就在于这个京兆府!陛下是打算对生存在关中的关陇集团下手了!

或许陛下并不会决议将关陇集团连根拔起,那样必会导致关中动荡影响帝国根基,但是狠狠的打压关陇集团一番,那几乎是必然的!

谁叫关陇集团总是不肯消停,一直在背后搞小动作?

李二陛下面色不豫:“辅机,有何不妥?”

长孙无忌脑筋飞速转动,一定要阻止陛下设立京兆府!

长安所属乃是雍州,而雍州即为大唐之直隶属地,雍州最高的长官雍州牧,既是由陛下亲自兼任!但是身为帝王,怎么会有闲暇与精力去处理一州之地的军政杂务?故此,雍州的治理权其实都在下属的官吏手中。

而这些官吏当中,绝大部分都是出身自关陇世家……

历经隋末唐初几十年的政局动荡风云变幻,现在不仅仅是关中的家族依旧根植在关中,就连原本陇西的几家也都在关中拥有着庞大家业。

陛下这是想要将雍州的权利牢牢的抓在手里,这就等同于掐住了关陇世家的脖子!

长孙无忌偷偷咽了口唾沫,出言道:“陛下明鉴,关中乃大唐龙兴之地,八百里秦川更是天下根本,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动荡不安。关中不靖,则天下不靖!请陛下三思。”

这个理由绝不牵强,相反很强大。

历朝历代,谁敢不重视国都所在的京畿之地?

自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历朝历代的首都与陪都基本上都是中枢直辖的行政区域,以此加强管理与掌控。秦始皇把全国分为三十六郡,其都城咸阳及位于都城周边的“内史郡”,均为直接隶属中枢的直辖区。

西汉定都长安,部分郡县恢复分封制,部分郡县直属中枢,如都城附近设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的三个郡别称“三辅”,直接由朝廷管辖。东汉定都雒阳,增设了河南尹,与“三辅”同由中枢直辖,三国两晋南北朝至隋也沿袭了以前的制度。

到了唐朝,则将原本的“三辅”划归雍州,由皇帝亲自担任雍州牧。

一旦改革引发关中动荡,后果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沉默。

他心中极其不爽,不认为这是长孙无忌在为朝廷、为他李二设想,而是处心积虑的替整个关陇集团谋福祉。谁都看得出他设立的这个“京兆府”就是为了将雍州的权力紧紧握在手中,此消彼长,相对应的便是关陇集团在关中地区的控制力度必将大大下降。

长孙无忌,就是整个关陇集团的代言人!

可朕是皇帝啊,当皇权与你们手里的私利冲突的时候,难道你长孙无忌不应当义无反顾的站在朕这边吗?

他胸中气闷,脸色阴沉,一股郁结的火气苦苦憋着。

他是朕自小的玩伴,是朕的亲密战友,亦是皇后的哥哥!朕曾在皇后的病榻前立下誓言,允诺会善待长孙家,朕怎么能对皇后食言呢?

所以,长孙家的铁厂曾经垄断了整个大唐的生铁市场,他听之任之;长孙冲谋反篡逆,他连追究都不愿追究,哪怕害得自己最心爱的女儿一生孤苦,他都任其躲在某一处继续风流快活享受着荣华富贵。

所以,哪怕今天长孙无忌依旧在替关陇集团争权夺利,他也不打算撕破脸,将长孙无忌也整个长孙家族打落尘埃。

毕竟,那是皇后的家族,是皇后的亲人……

微微闭目,李二陛下长长的吁了口气,然后睁开眼,扫了岑文本一眼。

岑文本便说道:“赵国公之言,请恕在下不敢苟同。”

长孙无忌不悦:“难道某说的不对?”

他没有注意到李二陛下扫了岑文本的那一眼,想当然的以为岑文本是要跟自己作对。这老货是河南人,跟关陇世家毫不沾边,想必是要打压关陇世家来讨好陛下……

岑文本笑道:“赵国公说得对,但是也不对。”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愿闻其详。”

岑文本悠然道:“正如赵国公所言,关中三辅之地乃是帝国根基之所在,决不可人心动荡,社会不靖,否则便是帝国祸乱之根源,大唐飘摇之先兆。但是眼下的关中诸县府兵靡费、治安堪忧,全天下的游侠儿都汇聚到长安城,啸众斗殴、拐卖人口、歼淫婦女,触目惊心!”

长孙无忌琢磨如何反驳……

这还真就不是岑文本瞎掰,作为当今世界上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的超级大都市,长安城每年都会吸引数以万计的各方人士前来讨生活。

这些人有的求学、有的经商、有的置业,自然就有为非作歹、歼淫掳掠的贼寇盗匪。这些人常常以游侠儿的身份寄居在权贵家中,帮助其经营产业、看家护院之余,多行不法之事。

故此,随着长安城的人口越来越多,社会治安自然越来越差。

岑文本续道:“长安乃是天子脚下,国之脸面,尚且如此腌臜污秽,咸阳城内如何?三原如何?泾阳如何?蓝田如何?不用问,情况必然更糟。既是帝国首善之地,自然要有帝国文明之气象,然现如今的关中已然病入膏肓,重病需猛药,不破不立,何不趁此机会改革机构增设京兆府,从根源上来一次彻底的清除?故此,老臣赞同增设京兆府。非但赞同,还恳请陛下要尽快立下章程,宜早不宜迟。”

长孙无忌暗道不好!

这老货怎地扯到治安上去了?

须知长安城中几乎所有的赌坊、妓馆、青樓、酒肆,全都是关陇世家的产业。而这些产业,更是藏污纳垢之所,祸乱社会治安之根源。

揪着关陇世家的小辫子挑毛病,长孙无忌不知自己还应不应该反驳下去?毕竟他自己就是关陇集团的一员,还是最大的那一家……

李二陛下缓缓点头,显然对于岑文本的说辞甚为满意,他看向房玄龄:“玄龄以为如何?”

房玄龄干脆道:“景仁见微知著,所言句句切中时弊,吾等不可忽视。实则关中不仅仅是治安形势每况愈下,便是长安周边诸县的粮赋税收近年亦年年下降,多有权贵肆意圈地,只是百姓无敌可种,要么沦为佃户,要么流离失所,不但愈发增加社会治安的治理难度,更影响到帝国税收。老臣赞同增设京兆府,将这些顽疾一一根除。”

皇帝增设京兆府的心意已决,况且也确实是一件好事,房玄龄傻了才会反对!

至于权贵强行圈占土地,这是历朝历代都难以避免之事,权贵之家有勋爵在身毋须纳税缴粮,自然会影响到国家税收。只是这个问题房玄龄曾经在家中同房俊深入讨论过,想要彻底解决绝对不是增设一个京兆府就行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朝廷大力兴办商业,将权贵地主的目光从土地上挪开,同时也让新兴的商业吸纳更多的失地农民,达到双向调节的目的。

李二陛下淡淡的瞥了长孙无忌一眼,开口道:“既是如此,此事就定下来。”

长孙无忌心中一片悲凉,转瞬被一股深深的惶恐所取代。

第九百六十六章 房府尹

政事堂现在只剩下四位宰辅,到场三位,魏徵病重在家缠绵病榻估计没几天好活。按照政事堂的规矩,一人反对,两人赞同,这件事的确就这么通过了。

但他是长孙无忌啊!

曾经跟随陛下并肩战斗、出谋划策的长孙无忌!

身为皇帝的大舅子,信任有加、荣宠备至的长孙无忌!

现在只是通过最基本的规则商定此事,却连问一问他的意见、宽慰一下他的耐心都没有了吗?

长孙无忌充满沮丧,默然不语。

李二陛下没再看他,说道:“既然已经通过此事,那就在这里商议一个京兆府尹的人选出来吧,也好将此事尽快上马,快速执行。”

提一个京兆府尹的人选?

这种很容易得罪人的事情房玄龄是从来落在后面的,除去招惹到他底线的时候会爆发一下,大多数时间里房玄龄都老老实实的扮演一个君子,从不为利益争斗。

而且这个京兆府尹的品级绝对低不了。

唐朝的州县全都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州的刺史乃是从三品。陛下既然有意增设京兆府、改设五府,只有品级超过上州刺史方才能够得到天下人的重视。如此一来,最低就要正三品起步。

同时考虑到长安与洛阳、太原、凤翔、江陵等地繁华程度不同、政治地位不同、军事影响不同,京兆府尹和洛阳府尹、太原府尹必然要高出其余三府,那就必须是从二品。

推举谁不推举谁,太容易得罪人了,还是装糊涂的好……

长孙无忌心神还有些恍惚,一时未曾发言。

岑文本嘴巴刚刚张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赶紧闭上嘴巴。

既然皇帝已经在心中将此事推敲了很久,有怎会没有属意之人呢?

得,您爱用谁用谁,只要不是太离谱咱就不反对,反正我是捞不着……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见几人都不应声,便说道:“既然诸位一时并无合适的人选,那朕就推举一人吧,诸位宰辅商议一下可否适合。”

房玄龄问道:“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李二陛下淡淡道:“房俊。”

房玄龄:“……”

我儿子?

老子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侍候陛下鞍前马后,至今若是不算那个国公的爵位,尚书左仆射的品级也才从二品!那混蛋要跟自己同级?

难不成日后上朝之时,自己要跟那孽子相互施礼,然后自己称呼一声:“房府尹……”

房玄龄老脸一阵纠结,欲言又止。

说啥?

陛下这么整不行,以后老臣见了那孽子没法打招呼啊……

还是说陛下您这个人选好,千挑万选只有房俊最恰当?

说啥都不合适,所以房玄龄闭上嘴,一言不发。

岑文本捋着胡子,悠然道:“房二郎担任京兆尹,臣以为大善!房二郎乃是国朝最负盛誉的诗词圣手,文采斐然天下敬服,于士林之中名誉正隆,如此年青俊彦,正是帝国未来之柱石,应当重点培养。更何况房俊一手操持江南市舶司,从无到有制度完善,事无巨细亲历亲为,对于这种构架新衙门的任务极有心得,定然能够不负陛下之信任。”

隋唐以来,皆有“不经州县,无以入台阁”的规矩。

房俊想要在未来能够成为宰辅进入政事堂议事,就必须主政一方。但是以房俊目前的品级,担任县令是不可能的,即便是京畿之地的長安、萬年两县也远远配不上房俊分品级,若是让其担任这两县的县令,不啻于贬谪。

若为一州刺史,恐怕陛下对于房俊肆意妄为的性情又有些担忧。而这个京兆尹简直就是为房俊量身定做一般,品级足够高,一任过后积攒了资历,又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不虞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状况。

岑文本叹了口气,陛下对房俊之宠爱信任,何止于一句“简在帝心”便能形容?简直可说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房俊也确实办事地道,这几年一桩桩一件件到了最后获益最大的全都是陛下。

这样的臣子谁又会不喜欢呢?

长孙无忌只觉得一股凉气沿着脊椎一路上升,一瞬间便全身寒意凛凛。

他意识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谁不知道房俊与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都是对头,谁不知道房俊返回长安的第一天就跟关陇集团闹得横眉立目,谁不知道这小子就是陛下手里的刀,以打压世家门阀为己任?

将房俊推上京兆尹的位置,明摆着就是要让他跟关陇集团对着干啊!关中是关陇集团的地盘,房俊这头猛虎来了,岂能不上演一场龙争虎斗?

长孙无忌并没有继续反驳,而是默然不语,面色灰败。

陛下对自己已然失去信任,自己就算反驳又能如何呢?

这一刻,长孙无忌心中充满了挫败和沮丧。

一直以来,他都是朝中最得陛下信任的大臣,现如今圣眷不在,这种失落感令长孙无忌惊慌、失落、茫然,种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颇有些心灰意冷。

李二陛下见到无人反对,一锤定音:“此事就这么定下了,稍后诸位宰辅还要与房俊一同商议具体设立京兆府的细节,望诸君同心戮力,使得关中不负大唐帝都之美誉,百姓安居,各行安业,物阜民丰,繁荣昌盛。”

“诺!”

几位宰辅一齐起身,躬身领命。

*****

吴王府。

花厅里盘了火炕,炕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花纹瑰丽奢华尽显。一张朱漆雕花的茶桌,一壶红茶,几碟点心,吴王李恪与房俊对坐聊天。

“幸好父皇下旨令吾等亲王尽皆返京,否则王妃之病情怕是凶多吉少。”李恪感叹道。

谁能料到在风物宜人的江南已然病入膏肓连后事都已备好的吴王妃,拖着病体折腾回到寒冷的长安之后反而一日好过一日,最近已然接近痊愈?

宫中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含糊的拿“水土不服”掩饰自己的无能……

房俊捏着一块茯苓糕放入嘴里咀嚼,未等食物咽下便奇道:“殿下被撤销封国,不是应当垂头丧气、一蹶不振的吗?”

李恪比他还奇怪:“为何这么说?”

房俊道:“你有满腹才华,在封国可以一展身手经国安邦,回到长安那就是笼子里圈禁着的金丝雀,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更注定要被投闲置散。郁郁不得志,不正应当长吁短叹以酒消愁,一副落魄王孙的模样么?”

说句实在话,他真的替李恪叫屈。

李二陛下诸子皆是出类拔萃的人杰,即便是太子李承乾处理起政事亦是有模有样,甚少犯错,更别提魏王李泰、吴王李恪、未来的高宗皇帝李治,就连荒诞不经性情暴戾的齐王李佑,认真做事的时候照样能力出众。

而这其中,却要数李恪的才华最显!

身在封国虽然永无问鼎九五之位的可能,但是好歹独掌一国,能够尽情的发挥自己的才能,获得世人的认可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是现如今回到长安,想要获得长久一点,那就只能随波逐流自甘堕落做一个“富贵闲王”吧……

李恪瞪着眼:“谁跟你说回到长安就的被圈禁起来当金丝雀?”

房俊讶然:“难道不是?”

李恪呷了口茶水,笑道:“没那么严重,父皇对吾等王子皆有安排,大家都要进衙门听政做事。对了,本王的职司是工部左侍郎,是本王跟父皇要来的。张亮已然调离,现在的工部尚书是萧琢,原贝州刺史。”

房俊楞了一下,便笑道:“殿下好算计,工部可说是臣的地盘啊,改日给您介绍几位昔日同僚,以后在工部您就横着走,谁跟您耍横您就跟臣说,臣去揍他!”

李恪以手抚额,无语叹气。

第九百六十七章 房二有才无德

李恪哭笑不得:“我是去做官还是去占山为王?二郎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过毋须二郎操心,工部尚书萧琢乃是南梁皇室出身,南梁明帝萧岿之子,惠帝萧琮之弟。”

房俊眨了眨眼,方才明白过来。

那这个萧琢岂不是萧皇后的弟弟?

萧皇后的丈夫是隋炀帝杨广,李恪的母亲是隋炀帝的公主,虽然不是萧皇后亲生,但是论起来都是亲戚。前隋帝室零落凋谢,相互之间定然会显得亲近一些,相互照料也是必然。

哪里用得着自己出头?以后的工部简直就是李恪的天下!

而且工部没权没势,就算李恪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招致皇帝的猜忌、太子的疑心,就算是有朝一日担任了工部尚书,也不过是打酱油的,在朝中的影响力得倒着数。

偏偏这个衙门杂事繁多,若是想要干点事儿,还真就是个好去处。

房俊抱了抱拳:“那就恭喜殿下了。”

的确应当恭喜,几乎没有比这个职位更适合李恪的了。

李恪坦然道:“本王多次得你指点迷津,现在全然明白那个位子轮到谁也轮不到本王,早就放下啦!与其去争那一个不可能的妄想,何妨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闲暇与三五好友游山玩水纵论诗词,玩够了就本本分分的干点事替朝廷分忧。劳逸结合,心舒神畅,岂不妙哉?”

他是真的看来了,也放下来。

正如房俊以往对他所言,前隋皇帝的血脉使得他能够轻易得到朝中大部分前隋遗臣的好感和支持,但也正是这份前隋血脉,彻底断绝了他问鼎九五之位的可能。

若是当真让他日后当了皇帝,任用的必是前隋遗臣一脉,那这天下是李家的,还是杨家的延续?

况且朝中大臣有多少是靠着反隋起家?最起码在最顶级的那些大臣当中,尽数与大隋乃是死敌,在推翻大隋的过程当中轰轰烈烈。若是他李恪坐了皇帝,在一干前隋遗臣的支持之下,谁晓得他会不会来个反攻倒算?

这种风险是存在的,所以李恪的帝王之路必然断绝。

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只差一步会让人执着、疯狂,但是当你知道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的时候,不仅没有了执念,反而多了一份释然。

能够轻松面对……

没有了沉重的话题,气氛自然轻松惬意起来。

歪着身子靠在一个抱枕上,李恪笑道:“说起来,你比我冤呐。辛辛苦苦在华亭镇支撑起那么大的家业,市舶司亦是蒸蒸日上日进斗金,怕是来年开春沿海多处地方都要增设市舶司,可是你这位功臣却不得不灰溜溜的返回长安,所有功绩都被别人摘了桃子,心中可有不忿?”

闻言,房俊恨恨的将一块核桃酥咬下一半:“有!”

李恪吓了一跳,连忙道:“慎言!本王不过玩笑之语,说说而已,你怎能对父皇心怀怨恕?”

房俊翻个白眼:“你耳朵有病啊?我几时说怨陛下了?冤有头债有主,陛下不过是被那些世家门阀逼得没法子而已,我这个小蚂蚱就不得不当成牺牲品咯。”

李恪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以你的脾气,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吧?”

喝口茶水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房俊哼了一声,狠狠道:“这帮老不死的求神拜佛不要被我抓到机会,否则定然闹他个鸡犬不宁,让他们知道我房二棒槌可不是浪得虚名!”

李恪无语:“你就不能稳重一点?好歹也是侯爵了啊,说话办事得注意身份!”

他性情端方,最是看不得放浪形骸之辈。

虽然与房俊知心相交,却对他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浑不吝气质不敢恭维……

房俊不以为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正是因为我不讲规矩谁惹了我就揍谁,所以才没有那么多的张三李四自讨苦吃欺上门来。不然殿下以为我这些赚钱的产业没有人盯着眼红?江南的那些簪缨世族被我收拾一顿老实了,最起码心有所惧不敢轻易伸爪子,山東世家离得有点远暂时挨不上,现在我就得把关陇集团这些老家伙收拾服帖了,不然这帮家伙准定没完没了。”

他名下赚钱的产业太多,码头也好盐田也罢甚至还有铁厂,谁瞅着不眼红?这是因为他一贯积累下来的“棒槌威力”,使得眼红之人也心有顾忌,不敢轻易伸手。

明面上有房玄龄杵在那儿,或许那些贪得无厌无法无天的家伙不敢如何,但是暗地里的手脚谁晓得会有多少?

李恪想了想,觉得房俊说的有道理,不过以他的心性品格,是绝对不会赞同就是了……

两人闲聊一阵,李恪问道:“兕子和小幺还住在你家府上呢?”

房俊点点头:“宫里对于小孩子来说有些闷,还是在我家能自在一些。孩子嘛,总要释放天性嬉笑玩闹才好,你们皇家讲究所谓的皇室威仪看看把孩子都闷成什么样了?兕子的病有大半都是给闷的,出来玩一玩放松一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身心都有益处。”

李恪苦笑道:“全天下都想生在帝王家,羡慕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生活,到你嘴里怎么反而成了遭罪?”

“本来就是遭罪,不说别的,就说说咱俩,你认为谁活得更自在一些?况且兕子跟小幺是女孩子,皇家威仪不需要女孩子来替你们撑起吧?读书娱乐,有张有弛,这才是教育之道。若是将晋王殿下也放到我府里,保准比在弘文馆学得多,你信不信?”

房俊其实真想将李治那个小正太弄到家里,从小就好好的教他“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道理,不要去惦记着那个皇位。

李恪摇头道:“怎么可能?正如你所说,因为兕子和小幺是女孩子,所以父皇才会放心去到你家。但稚奴乃是王子,自有朝中德高望重才华横溢的大臣教导,怎能跟你成天玩闹?那岂不是要将稚奴教成一个纨绔王爷?”

纨绔王爷有什么不好?

皇位只有一个,让太子来当就好了。李承乾那家伙虽然缺点一箩筐,但是唯有一样被房俊欣赏——宅心仁厚!

这个世界的李承乾没有遭受另一个世界的种种打击,虽然腿还是瘸的,但是精神状态良好,并有达到被刺激得走向极端想要干翻李二陛下的地步。

房俊相信只要李承乾当了皇帝,大唐一定会安然过渡皇权,不至于如同历史上那般兄弟相残、父子相忌。李承乾、李泰、李恪、甚至李佑都能好好的活着,父慈子孝,多好啊?

李恪的话语房俊有些不爱听,反驳道:“什么叫才华横溢?难道咱房某人就不是才华横溢?你将那些所谓的才华横溢的老家伙都叫来,咱们斗一斗诗词,看看谁厉害。”

李恪服了他的厚脸皮,矜持你懂不懂?

便说道:“房二郎,本王承认你诗才天授、才高八斗,可是你难道没听到本王在‘才华横溢’这个形容词前面还有一句‘德高望重’?小子,你有才是肯定的,但是有才无德可不行。”

房俊大怒:“殿下这不是拐着弯儿的骂我缺德么?”

李恪哈哈大笑:“你自己说的,我没说。”

房俊瞪着他:“可你就是这个意思!”

谈笑无忌,气氛很好。

“呦呵,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恪笑得在炕上歪着,房俊盘腿大坐,两人往门口一看,全都傻了眼。

第九百六十八章 君臣,父子(上)

李二陛下一身宝蓝色锦袍,方脸带着温煦的笑容负手入内,只是在见到李恪与房俊毫无仪态的姿势之时,脚步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李恪与房俊楞了一下,回过神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手忙脚乱的下地穿好鞋子,一齐施礼:“儿臣(微臣)见过父皇(陛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脸色不豫,愠怒道:“一位亲王,一位侯爵,就这么毫无形象全无教养,简直不成体统!若是被外人撞见,岂不是贻笑大方?”

他倒不是特别在意规矩,私下里在自己家中还要规行矩步,累不累?他只是见到房俊这副懒散的样子就来气,自己这个三儿子李恪那可是出类拔萃的人中之杰,性格沉稳魄力十足,现在这样毫无形象的歪在炕上大笑,必然是受了房俊的拐带,这才走上歪路……

房俊并不知道自己“躺着中枪”,还嬉皮笑脸的说道:“陛下您又不是外人,想必您不会到处褒贬臣子吧?”

结果李二陛下伸腿就是一脚。

李恪眼皮跳了跳,心说房俊你个棒槌真是什么都敢说,你不知本王一见到父皇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吗?

随性而来的宫女内侍都留在门外,李二陛下背着手施施然坐到炕上。

李恪自然不会埋怨府里的仆役为何不通报一声,想来是被父皇阻止了。赶紧命侍女奉茶,又添了几份精致的点心。

李二陛下坐下,问道:“刚刚朕在门外听你们哈哈大笑,不知在说什么呢?”

李恪刚欲回话,房俊已然抢着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弹劾吴王殿下。”

李恪一脸茫然,这小子居然要告自己的状?

李二陛下奇道:“弹劾他什么?”

房俊一本正经道:“弹劾吴王殿下信口雌黄,刚刚说微臣‘有才无德’,这已经极大的败坏了微臣的名誉,使得微臣的声望深受打击,请陛下追究其诽谤之罪,并且赔偿微臣的名誉损失。”

李恪像是见了鬼一样,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只拳头。

你个王八蛋,刚才还你好我好哥俩好,转过身就给本王上眼药?

李二陛下有些愕然,顿了一下,大笑道:“那岂不就是骂你缺德?”

房俊愤然道:“正是!堂堂亲王,怎能随意骂人呢?微臣再弹劾吴王有损皇家威仪。”

李恪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将这货踹死!

孰料李二陛下哈哈大笑,冲着李恪伸出大拇指:“恪儿说得好,正合朕意,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看着李二陛下温和的脸庞促狭的笑容,李恪有些失神,心中却有一股暖意渐渐升起。

父皇……多久没有和自己这般亲热的说话了?

他也明白了房俊胡说八道的用意,正是用这种看似胡闹的方式,来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笑一笑闹一闹,君臣之间、父子之间的诸多隔阂似乎一瞬间便消失了。

李恪眼眶有些发热,涩笑道:“此人大言不惭,往往自诩德才兼备,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李二陛下笑了笑,冲房俊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朕有话跟吴王说。”

“诺。”

房俊没有什么不满,知道人家父子这是要谈心了,偷偷给李恪一个“放心”的眼神,退了出去。

花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李二陛下招招手:“过来坐。”

待李恪坐到对面,李二陛下笑道:“府中可有美酒?”

李恪有些忐忑,不知父皇今日要说什么,回道:“有西域的葡萄酿,亦有房俊送给儿臣的上等好酒,不知父皇喜欢哪一种?”

“房府佳酿?”这可是市面上一等一的好酒,李二陛下喝过,很烈,也很醇。

“不是,是房俊用大豆、稻米、糯米、荞子、粟米五种粮**心酿制出来的一种杂粮酒,叫做‘五粮玉液’。”

李恪恭敬说道。

“哦?没听过啊,拿来尝尝。”李二陛下吩咐一声,接着恼火道:“这个棒槌!有好东西都不知道孝敬朕吗?亏得朕将女儿嫁他,真真是白眼狼!”

“父皇息怒,非是房俊不知孝道,这酒是房俊在江南的时候偶然想出来的酿造之方,命家里的工匠酿造的。房俊全程都未插手,怎敢贸然拿给父皇饮用?”

李恪是个厚道人,虽然刚刚房俊“告了他一状”,还是主动替房俊辩解。

李二陛下依然不爽:“那就敢给你喝?你也是个亲王,除了问题他照样跑不了。”

李恪无语。

亲王和皇帝,等级不一样,性质也完全不一样啊好不好?

就算这酒有什么毛病,只要李恪不死掉就没啥大问题,可是皇帝哪怕因为喝了这酒坏几天肚子,都得是大罪一桩,一顿大板子都是轻的,万一有找茬的给安插个罪名……

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房俊脑子得有多大毛病敢拿下人们酿造的新酒给您喝?

不一会儿,侍女便捧着一个瓷坛快步走来,身后还跟随着几名吴王府的内侍,准备了几样现成的下酒小菜。将茶桌上的茶具撤走,小菜摆上,将酒坛里的晶莹透亮的白酒注入一个银质的酒壶。

侍女纤手执壶,给父子两个斟满酒杯。

李二陛下拈起酒杯,放到鼻端嗅了嗅,轻轻呷了一口,啧啧嘴,满口酒香馥郁,回味悠长。

不由赞道:“房俊那厮搞这些歪门邪道的确是天下无出其右,怕是那些累世酿酒的老酒匠酿一辈子酒也酿不出这等口感的酒水来。”

李恪觉得这话不好接,因为他搞不懂父皇这话是夸房俊有才呢,还是损房俊不务正业,又或者兼而有之……

一时间有些冷场。

父子之间似乎有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隔膜,谈不上疏远,也不好亲近。

良久,李二陛下抿了一口酒水,叹气道:“恪儿,心中可还埋怨着父皇?”

李恪默然,手拈着酒杯,有些恍惚。

怨吗?

怎么可能不怨!

但是……

沉默片刻,李恪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辛辣的酒水犹如钢刀一般割喉穿肠,所到之处火辣辣如同火烧刀刮。那股难言的火辣过后,便是浑身轻松的舒畅!

李恪坦言道:“怨过。”

不是“怨”,是“怨过”,意义绝不相同。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夹了一口爽口的笋丝,咀嚼着,缓缓道:“说来听听。”

烈酒似乎燃烧了李恪的血液,赋予他前所未有的勇气,在一向敬重、爱戴、畏惧的父皇面前,抛开了所有的胆怯和懦弱,将一腔苦水尽情倾述,畅所欲言。

“一直以来,儿臣对于太子、对于青雀、对于所有的兄弟都不服气,至始至终,儿臣认为自己是最酷肖父皇的那一个!论起才华能力治国方略,儿臣认为是父皇诸多儿子当中最出色的那一个!不知父皇认为如何?”

李二陛下沉默着,缓缓点头。

的确,太子懦弱、优柔寡断,青雀骄纵、心高气傲,余子更是不成气候,唯有三子李恪样样拔尖出类拔萃,冠绝诸王。所以当年李二陛下才会对李恪做出“英果类己”的评语。

这一点,李二陛下不能否认,也不想否认。

李恪精神一震,俊美的脸膛被酒精渲染得多了些红晕:“所以儿臣不服,难道就因为儿臣不是嫡子,难道就因为儿臣身上有前隋的血脉,所以不但要远离皇位,甚至要远离京城,去安州那等烟瘴肆虐的贫寒之地终老,此生不得再见父皇,不得再见母妃,不得再见兄弟姊妹亲朋好友了么?这不公平!”

说到后来,语气渐渐激越,情绪亢奋。

第九百六十九章 君臣,父子(下)

李二陛下没有丝毫不悦,一直静静的听着,听着这个最优秀的儿子向他这个父亲倾述着从未透露过的心声。

然后他问道:“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想?”

李恪心中那股郁郁不得志的怨气随着这一番话语尽数倾吐出来,就好似压在胸口多年的一块大石陡然搬走了,神清气爽,心神愉悦!

亮晶晶的双眼跟李二陛下直视,李恪嘴角不自禁的露出一个笑容:“现在,不怨了,一点也不怨了。”

李二陛下眉梢一挑:“为何就不怨了?是因为感受到父皇不会易储的决心,所以绝望了,释然了?”

“不是。”

李恪摇摇头,摆手将侍女赶走,亲自执壶给李二陛下斟酒。

他心地仁厚,不想这个侍女听得太多,最终只能落得个“意外身死”的下场,给她家一点银钱补偿,赐给一口棺材。

李二陛下瞄了一眼侍女消失在门口的窈窕背影,心底一哂,这个儿子不仅才华能力与他这个父亲相似,就连这风流性情也是一般无二。

不得不说,他明白了李恪想要保全这个侍女的心思,却显然误会了李恪想要保全她的动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将兄嫂弟媳统统纳入後宮的龌蹉思想……

待侍女走远,李恪才续道:“是因为儿臣听到了一句话。”

李二陛下问道:“什么话?”

李恪道:“以前一直觉得父皇对待儿臣并不公平,不是嫡子难道是我的错?身有前隋血脉,难道是我的错?凭什么我就不能得到一个公平的机会,去跟太子、跟青雀公平竞争?直到有个人跟儿臣说,‘这个世间,从来都不存在过真正的公平!’所以儿臣忽然就想开了。”

“这个世间,从来都不存在过真正的公平?”

李二陛下喃喃复述一遍,叹息道:“这话说的真好。当年大隋末路穷途,天下处处烽烟,十八路反王七六十四股烟尘,纠缠不休以命相搏誓要逐鹿天下登基大宝。结果呢?窦建德、刘黑闼、宇文化及、白玉王高谈圣、宋义王孟海公、沙陀罗王罗铁汉、槐安王铁木平、明州王张德金、南阳王朱粲、北汉王萧铣……一个接着一个的战败身死,最后是咱李家得了这江山。论声势,李家不如宇文化及,论实力,李家不如窦建德……隋失其鹿,公平么?李家得了江山,公平么?这世间,当真是从来都不曾公平过!若非久经磨砺、看透世情的鸿学大儒,焉能道出这般人世至理?恪儿,能说出此等精辟之言论者,必是国之圣贤,此人究竟是谁?”

李恪张着嘴巴,一脸便秘似的表情……

李二陛下不悦:“问你话呢,发什么愣?”

李恪心说我这不是发愣啊,爹,我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久经磨砺、看透世情?

还鸿学大儒、国之圣贤?

李恪有些冒汗,见到父皇灼灼的眼神,只好说道:“那啥,这话是房俊跟儿臣说的。”

“啊……哈?”

李二陛下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这回父子俩的神情颠倒过来,轮到李二陛下一脸便秘……

那个小王八蛋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语?

不过想到那厮随随便便就能做得出千古传唱的诗词经典,也就释然了。

不过想想自己刚刚夸赞的语气、用词,李二陛下就像是吞了翔一样恶心……

“为何以前不曾和朕这样敞开心扉的说话呢?”

李二陛下果断转换话题。

李恪有些局促:“因为……儿臣有些害怕父皇。”

李二陛下有些意外:“这是为何?父皇有时虽然严厉一些,但从未责罚与你们……李佑那个混账除外,有什么怕的呢?”

他一向都注意父子之间的关系,尽可能的显示自己慈祥的一面,绝对不会轻易苛责自己的儿子。况且李恪一贯的表现都深得自己满意,有时甚至再想若李恪是自己的嫡子,那皇储之位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所以他对于李恪害怕自己有些意外。

然而李恪的回答更让他意外。

李恪俊朗的面容酷肖李二陛下,连笑起来的时候鼻翼两侧浅浅的法令纹都非常神似,他笑着说道:“因为想得到,所以怕失去,患得患失,自然害怕。”

李二陛下愕然:“现在为何不怕了?”

李恪的表情很轻松,殷勤的为李二陛下斟酒,然后居然双手举杯平伸,想要与李二陛下碰杯,甚是轻松愉悦。

“因为当儿臣心中那份不敢有的妄念彻底断绝之后,忽然发现父皇还是那个父皇,既是皇帝,也是父亲,儿臣与父皇之间既是君臣,也还是父子啊……”

李二陛下也笑了出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他单手举起酒杯,狠狠的跟儿子碰了一下,酒杯内的酒水都溅了出来。父子两个相视而笑,举杯痛饮。

“痛快,痛快!十五年来,父皇都从未这般痛快过!”

李二陛下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状甚欢畅。

李恪斟酒,心神却一阵触动。

十五年?

十五年前,正是玄武门那刀光剑影手足相残的一天吧?

看来,哪怕是那一天奠定了父皇君临天下的宏图伟业,世间的骂名和内心的煎熬亦使得父皇如临深渊,心内极度压抑。

李恪还清晰的记得玄武门之后翌日清晨,父皇一身甲胄浑身浴血,回到秦王府中当着兄弟姊妹的面前与母后抱头痛哭,那情形,无论如何都没有得胜归来的畅快,更没有逆尔为皇的喜悦,有的,只是浓浓的无奈和深切的悲凉……

不知不觉,李恪的脸上沾满了泪水。

他笑脸带泪,看着鬓角已然冒出霜雪的父皇,轻声道:“以往儿臣不懂事,总是抱怨命运不公,父皇不公,空有才华横溢经纶满腹却不得施展之余地。现在儿臣总算想明白了,非但不能怨,还要感谢父皇。”

李二陛下今天与儿子揭开心结,甚是畅快,问道:“为何要感谢为父?”

李恪与李二陛下目光对视,轻轻说道:“若非父皇,世间哪有李恪其人?若非父皇,何来这才华横溢经纶满腹?若非父皇,吾兄弟姊妹何来这富贵荣华,儿臣又何来那觊觎皇位的资格?”

若非李二陛下当年玄武门下一战功成,他们兄弟现如今哪里有机会争夺皇位?

想想大伯家和三叔家的几个兄弟的下场吧。

李恪知道,若是没有当年的玄武门,功高震主的秦王殿下必然是悲惨的下场。

这就是权力的代价……

李二陛下浑身一震,捏着酒杯的大手青筋浮凸,酒杯都差点捏碎!

十五年来,玄武门就是一个死穴,是天下所有人的忌讳,没有人敢在李二陛下面前提及,因为那是李二陛下心头一颗永世也不会消除的刺,谁撩拨一下,都会痛得他痛不欲生!

谁敢让他不痛快,他就能让谁痛一辈子!

可是每每午夜梦回,他又岂能不嗟叹世事变幻、权力无情?

那毕竟是他的大哥,是他的兄弟,血脉相连,怎么会如猪狗一般漠视?

可是事情走到那一步,手足相残的结局已然注定。

太子不将秦王除掉,则必然被秦王反噬;

秦王不将太子除掉,则必然被太子铲除。

在平定天下攻城略地的过程中,秦王的实力不断膨胀,早已达到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地步。到了这个时候,立场已经不会因为统帅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身为统帅,他必须顾及部属的前程和安危。

况且,李二陛下不是一个人,他死,则妻妾子女无一活路。

若只是一条命,或许李二陛下当真会自戕与兄长面前,以全兄弟之义手足之情。

可是若是连妻妾子女的命都要搭上,李二陛下不干!

他当然要争!

为自己争天下!

为妻妾子女争一条命!

他争赢了,位登九五子孙昌盛。

李建成争输了,身死当场阖家灭门……

就是这么残酷!

李二陛下争了一次,虽然赢了,但是他不想自己的儿子还要走上自己的老路,相互之间再争一次。

揉了揉发红酸涩的眼眶,李二陛下举起杯,与儿子相碰,叫道:“饮圣!”

一饮而尽。

李恪卸下包袱,身心欢畅,亦大叫道:“饮圣!”

同样一饮而尽。

父子两个一会儿低声交谈,一会儿高声欢笑,一杯杯烈酒入喉,俱都喝得酩酊大醉。

君与臣,父与子,谁说天家无恩情?

第九百七十章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求票】

房俊不知道李二陛下跑去吴王府说什么,但是看情形应当是谈谈心说说家常,无甚大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应当是什么样子的,相互沟通相互了解,才能相互体谅增进情谊。朋友之间如此,兄弟之间如此,君臣父子之间亦是如此。

所谓的“一见钟情”只能存在于童话故事也言情当中,现实中的“一见钟情”其实是最不可靠的一种感情。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具有欺骗性,“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交流的深入变得“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不是谁对谁错。

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的将自己的缺点隐藏起来,这无所谓虚伪与否,是人的本性。而相互之间的交流会让一个人的缺点无所遁形,当缺点超过优点,美好也会变得丑陋。

房俊乐得李二陛下和李恪父子之间有一场敞开心扉的交流,他深信凭借李恪的智慧,能够消弭掉李二陛下心中的阴影,从而不再对李恪多加防备。

历史上的李恪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他被自己的父皇夸赞为“英果类己”,这本是一句极高的评价,却导致李恪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导致旁人对其身怀戒心,最终被长孙阴人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诬告谋反,缢杀于长安宫禁之内。其时李恪有子四人皆未成年,全部流放岭表,有女亦四人,被罚看守李家陵寝。

嗯,被长孙无忌诱供从而诬告李恪之人,便是房遗爱……

房俊出了吴王府,仰首望天,难道真有天道循环之说?

*****

回到府里,刚想到后院看看晋阳和衡山两位小公主,便被奉了房玄龄命令侯在门口的家仆截个正着,带去正堂说是有要事相商。

到了正堂,给父亲施礼问安:“见过父亲,父亲有事?”

房玄龄放下手中书册,眼神复杂的看着房俊。

房俊被老爹看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心里颇有些忐忑,仔细琢磨一番,自己这两天好像没犯错啊?就是吃酒会友,既没打架又没骂人……

盯着儿子瞅了好一会儿,直到房俊心里都快发毛了,房玄龄才喟然一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有事和你说。”

“诺。”

房俊应了一声,规规矩矩的正襟危坐。

虽然不记得闯了什么祸,但是老实一点总是必要的……

“今日早朝过后,陛下将吾等宰辅叫去神龙殿议事,陛下有意改州设府,从雍州之内划出京兆府,下辖长安周边诸县,另外在天下各处重要之地增设五府,由中枢直辖。”

房玄龄缓缓说道。

他心里总是不得劲儿,往昔这个率学无诞、木讷愚笨的次子就要跟自己平级了?

娘咧!

这什么世道?

老子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一辈子方才坐到这个位置,这小王八蛋都干什么了?若非自己还有一个国公的爵位,都有些无颜见人了!

房俊哪里知道其中详情?

心说您跟我说这个干嘛,我管得着么?

想了想,说道:“如此甚好。”

这就大抵跟后世的直辖市差不多,出于调节区域平衡、增强中枢权力等等原因考虑,将某些规模特别大的城市与所在的省级行政机构区别出来。

而且京兆府这个名称很熟悉,原来是唐朝才出现的么?

房玄龄看惯了房俊懒懒散散的模样,现在这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看不惯,叱道:“你懂什么?稀里糊涂就说好,依我看你将来就是一个佞臣,没有原则,没有立场,只知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孺子不可教也!”

房俊眨眨眼,一脸懵逼。

你这是跟谁置气了,回家拿儿子发邪火?

当然,就算是被当了出气筒,聪明人也不会跟自己的老子去掰扯孰是孰非的问题。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房俊瞄了一眼窗外,长安的冬天没有雨,雪也停了……

好吧,晴天骂儿子,也算是消遣。

嘴巴闭得紧紧的,只听,不说话。

房玄龄一拳打在空气上,心中的郁闷非但未曾发泄出来,反而愈演愈烈。不过幸好他是个理智的人,也知道自己这股子邪火来得实在不应该,儿子有出息,当老子的不是应该高兴才对么?每一个父母都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啊……

忍了火气,房玄龄不打算绕圈子,直接说道:“京兆府尹的位置,陛下属意由你担任,已经定下了,若无太大意外不至于更改。”

房俊下意识道:“哦……”

然后才反应过来:“啥?”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房玄龄哼了一声,骂道:“小小年纪,是耳聋,还是耳背?”

房俊都快乐傻了,嘴巴裂开,傻呵呵道:“也有可能是耳鸣……”

“正经点!”房玄龄吹胡子瞪眼,“这个位置看上去显赫尊荣,实则就是个火山口,危机四伏!对于上任之后如何作为,你心中可有计较?”

计较?

计较个蛋啊!

房俊现在只想大吼一声——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当然有计较,儿子这次要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京兆尹这个官职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关陇世家的根基这回都在儿子的地盘里,定要将其搓圆捏扁,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房俊兴奋极了!

哥们儿被你们这些家伙从江南灰溜溜的赶回长安,一定很得意吧?

这回哥们儿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不折腾得你们鸡飞狗跳慾仙慾死,哥们儿跟你们的姓!

房玄龄以手抚额,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棒槌?

就知道这小子一旦上任京兆尹必然会跟关陇世家当面锣对面鼓的来硬的,一点政治智慧都没有!

老爷子气道:“给我消停点!还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说你是佞臣你还不乐意,正直忠义之人能说得出这样的话?简直不当人子!回头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莫要搞风搞雨,否则朝堂之上那些有着关陇世家背景的大臣群起弹劾,你这个位置也坐不了几天!”

房俊却不以为然:“父亲您说是那些大臣们的看法重要,还是陛下的看法重要?”

房玄龄随口道:“自然是陛下的看法重要!”

房俊一拍巴掌说道:“那就对了!儿子是个性情,陛下岂会不知?儿子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呐!谁惹了我,我就得找补回去,所以陛下才让我来担任这个京兆尹,就是让我放开手脚去跟关陇世家对着干!我若是讨好关陇世家那些老不死的把他们哄高兴了,陛下就该不高兴了!所以,儿子这个京兆尹若想坐得安稳,首先就得让陛下高兴,别人是哭是笑,完全不重要!”

房玄龄楞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儿子的看法是正确的。

这一次市舶司的设立触动了全天下世家门阀的利益,江南士族被房俊打击得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不敢冒头反对,唯恐遭到房俊的致命打击。山東世家自打隋末争霸天下与李家生死拼争,李二陛下登基之后对其严厉打压,这次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唯有一直站在李二陛下背后的关陇集团按耐不住,仗着与皇族盘根错节的关系强势出头,虽然未曾撤销市舶司,却成功的将房俊撤回长安,算是名义上胜出一筹。

而陛下早已对关陇集团的日益做大和骄纵狂妄深怀不满,这一次迫于压力将房俊调回长安,等同于低了一次头。皇帝为了大局隐忍,可以低下高贵的头颅,但是必然有更加猛烈的手段等着对付关陇集团!

而房俊就是陛下将要挥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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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一章 给你儿子施礼

归根究底,京兆尹这个职位大抵就是陛下为了对付关陇集团而琢磨出来的。所以如果想要坐稳京兆尹这个位置,成功的使其成为房俊官场之上最为显赫的一段履历,就必须得到陛下的支持,按着陛下的想法来办。

而这也正合房俊之本意!

房玄龄无奈,看来这场风雨是注定要猛烈的到来,自家儿子犯起浑来是个什么德行他这个当爹的岂能不知?

那些关陇集团的家伙们,自求多福吧。

想到这里,房玄龄又猛地回过神。

为了坐稳京兆尹这个官职,皇帝说啥你就干啥,这不还是佞臣么?

说不好听的,这就是皇帝的鹰犬走狗啊……

房玄龄心里不舒服,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就是个鹰犬爪牙的命,老夫以你为耻!”

房俊无语,呆了一呆,问道:“那父亲您是不打算让我当这个京兆尹?”

房玄龄道:“怎会不愿意?将来的官场,不经州县无以入台阁,京兆尹主政一方,陛下兼任着幽州牧,京兆尹乃是陛下的直属下官,如此显赫的职位,老子怎会不愿意让你担任?”

房俊两手一摊:“这不就得了?想当这个官儿就得听陛下的,否则陛下为何让我当?想当这个官儿的人多了去了!”

房玄龄被噎得不轻,骂道:“甘为鹰犬,自甘堕落,不当人子!”

房俊这回是彻底无语了。

和着您就是想骂我,怎么说都是您的理?

他不敢回嘴,有人敢。

卢氏自门外风风火火的进来,刚到门口,就听到房玄龄骂儿子,顿时怒道:“鹰犬怎么啦?那皇帝的鹰犬是什么人想当就当得了的?咱儿子有出息才能当鹰犬!”

房玄龄气得胡子乱颤,指着卢氏气道:“你个不识字的妇人,你以为鹰犬是褒义词么?”

卢氏气势比他还盛:“你当我傻啊?就算不是好话又怎么了?皇帝看得上我儿子,那就证明我儿子比别人强!话说你们爷俩在这儿说什么呢,儿子你怎的就成了皇帝的鹰犬?”

房俊心说您别总是鹰犬鹰犬的行不行?这个词儿当真不好听啊!

“陛下要敕封儿子担任京兆尹。”

卢氏一脸茫然:“京兆尹?没听过啊,那是个什么官儿?儿子,这是几品?”

几品?

房俊挠挠头,他也不知道,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沉着脸不说话,心里正为这个膈应着呢。

卢氏冲着房玄龄大声道:“问你呢,几品?”

房玄龄哼了一声,闷声道:“从二品。”

“从二品?”

卢氏楞了一下,忽地指着房玄龄的黑脸笑弯了腰,喘着气说道:“房玄龄啊房玄龄,我说怎么儿子得了差事你反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原来你是嫉妒了!”

房玄龄脸色黑得都快跟房俊有的一拼了,怒道:“老子嫉妒他?没那回事儿!”

卢氏笑得不行:“好好好,你没嫉妒,你房玄龄心胸宽阔行不行?”

不理黑着脸的房玄龄,回头重重的拍拍儿子的肩膀,眼睛里满满的全都是骄傲,赞道:“儿子果然好样的!争取早日再进一步,让这个老东西每天见面都得给你请安问好,看他还敢不敢无缘无故的训你。以后他再以老子的身份训你,你就以上官的身份训他!”

这话说的……

我敢么?

房俊嘴角一抽,说道:“娘啊,朝廷的制度,实职从二品就到头了,没可能比我爹的品级更高了。再往上正二品的官职只有一个尚书令,以前那是陛下兼任的,陛下卸任之后便一直空置。若想训我爹……”

房玄龄眼睛一竖,房俊慌忙改口:“……不是,若想超越从二品的品级,那就只能等儿子蒙陛下恩赐一个太师、太傅、太尉这等虚衔了。”

其实要说起来,李二陛下对待长孙无忌还是比旁人更加信重一些,毕竟长孙无忌现在就有一个太尉的头衔,而自家老爹得到死了之后才会追赠一个太尉……

房玄龄神色变幻,心想以这小子的升官速度,恐怕在自己临死之前,还真就有可能得到一个正一品的虚衔。就算没有正一品,像是太子太师、太子太保这样从一品的虚衔基本板上钉钉。

娘咧,难道真有一天自己要对这浑小子施礼,口称“上官”?

只要想想那场景,房玄龄就觉得闹心得不行。

好心塞……

*****

长寿坊一座豪宅之内,关陇集团的几大核心家族的家主尽皆在座。

此处乃是令狐家的祖宅,令狐德棻忝为主人,居于正中。

元家家主元拯、长孙家家主长孙无忌、洛阳于家于志宁、贺兰家贺兰朔,各在其座,汇聚一堂。

令狐德棻将近六旬,但保养得宜,须发略见灰白,长髯修剪得齐齐整整,看上去甚是年轻。

此人乃北周大将军令狐整之后,自幼便才华出众学贯古今,博涉文史早有文名,乃是一等一的大儒。

抬眼看了看四周,令狐德棻微微叹气:“现如今,咱们关陇世家是越来越衰落了。”

他没有长孙无忌的官大,但是辈分比长孙无忌高,因此说话并无顾忌。

“先贺喜令狐兄晋升礼部尚书之职,正三品的部堂高官,令狐兄实至名归。”

说话的贺兰朔是一位年逾五旬的老者,形容消瘦,精神矍铄。贺兰氏崛起于代郡,乃是鲜卑豪族,祖上为“鲜卑六镇”之一。

令狐德棻苦笑摇头,摆手道:“何喜之有?老夫年近花甲,在朝中奔波多年亦不过一个正三品的官职,那房俊未及弱冠便已是从二品的高官,往后老夫见了那房二郎的面,还得行下官之礼呢,想想就别扭。”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肃然,各人脸色钧不好看。

长孙无忌面色阴郁,他怎会听不出令狐德棻言语之中的埋怨之意?即埋怨他身为关陇集团的领军人物未曾在令狐德棻晋升之路上多加阻力,更埋怨他坐视房俊担任京兆尹而毫无阻挠反对之作用。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现在长孙无忌心里考虑的根本就不是如何阻挠房俊的上任,而是要如何挽回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得到过,才会害怕失去……

以前的长孙无忌何等风光惬意?

身为外戚却备受李二陛下信赖,朝中文武如房玄龄、李绩、李靖等人赫赫之功勋绝不再他长孙无忌之下,结果却至始至终都被他长孙无忌死死压制,靠得不就是圣眷么?

以往陛下荣宠备至之时,长孙无忌尚不觉如何,等到现在忽然之间失宠,他方才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面白无须、体型肥硕的元拯冲长孙无忌拱拱手,笑道:“关陇世家百年来一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吾等现如今皆以辅机你马首是瞻,如何应对房俊之上任,辅机你给个章程吧,大家无不遵从。”

元氏祖上乃是北魏皇族,乃是鲜卑后裔。

别看大家都对长孙无忌毫无作为不满,但是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得听长孙无忌的。这不仅是因为现如今长孙家在关陇世家当中的超然地位,更因为长孙无忌此人想来都是阴谋诡计迭出,算计人最是有一套……

房俊的横空出世,给关陇世家带来太大的打击。

曾经垄断天下的铁厂也不仅仅是长孙家所独占,实际上乃是关陇世家的利益综合体,大家都在其中出钱出力,也享受无穷无尽的收益。

现如今却被房家的铁厂狠狠打压,损失惨重。

尤为可恶者,是海贸生意被市舶司这么一掺和利润大大下降,如何能不恨房俊入骨?

第九百七十二章 分崩离析

而现如今房俊即将出任京兆尹,关陇世家的绝大部分产业都在长安周边,尽数置于房俊的权力覆盖之下,未来将会遭到怎么样的打击报复简直不敢想……

所以大家才会聚集在这里商议对策。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挪了挪胖胖的身躯,叹气道:“某能有什么章程?攘外必先安内,咱们内部尚且不能坐到一致对外,又如何对抗房俊?要知道,房俊背后站着的,可是陛下!”

不怪他说出这样的话语。

关陇世家的根本是以北周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为根基所组成的利益集团,百年来虽然期间多次因为自身利益、政治述求的矛盾时不时的也有集团内部的纷争,但是到了隋朝后期,因为他们支持的太子杨勇争夺皇位落败身死,残酷的政治环境使得大家不得不抛开成见,统一阵线共同进退。

然后便在支持陇西李氏的过程中享受到了丰厚的红利……

陇西李氏在关陇集团的支持之下问鼎天下,关陇集团亦一跃成为天下最庞大的政治力量,牢牢的压制江南士族和山東世家。

但是现在,分裂的苗头又一次出现。

窦家被皇帝的打压吓得龟缩,侯莫陈家势力衰弱无关大局,宇文家已然彻底成为皇帝的走狗,独孤家一向地位超然,自然不肯搅合这一潭浑水……

想当初强大无匹的关陇集团,现如今却有分崩离析之感。

当然,导致现在进退惟谷之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房俊此人太过棘手。以利诱之,人家号称“财神”,家里的铜钱怕是得车载斗量;以势压之,人家身后有陛下撑腰,前脚被调离的市舶司甚至连大总管都被取而代之,可是一转眼就要上任京兆尹,这可是堂堂从二品的高官,几乎已经达到了官员的巅峰……

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棒槌,怎么搞?

令狐德棻很是头痛,他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于志宁:“仲谧兄忝为太子左庶子、太子詹事,既是太子之师又是东宫近臣,何以对太子将江南所得之财货尽数献于陛下事先毫不知情,致使吾等各家陷于被动,舍了钱财未得到陛下欢悦不说,甚至还惹得市井之间耻笑?”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但是这的确是于志宁的原因。

连这个大的事情都事先不知,你在太子身边干什么呢?

于志宁老脸微沉,抬了抬眼皮睨了令狐德棻一眼,淡淡说道:“此事太过突然,非但是某事先不知,便是其他几位东宫署官亦是全不知情,非是某之疏忽。”

怎么可能有人知情呢?

事实是连太子殿下自己都不知情,完全是被房俊给裹挟了……

令狐德棻自认为自己的地位比于志宁高得多,当即就不悦道:“吾等关陇集团同气连枝,自当相互照应,何以仲谧兄这般推诿?如此,非是合作之道。”

于志宁心里腻歪。

他对令狐德棻从来都没有好感,这个人才华绝对有,只是敏于清谈、拙于实务。

曾经有一次高祖皇帝召集群臣商谈国事,问道:“做什么可以称王?假如称霸呢?又应当把哪个摆在首位?”

令狐德棻回答道:“称王重视德化,称霸专任刑名。夏、殷、周全用仁德而称王,秦朝专任刑名而称霸,到了汉朝杂用王霸之道,魏、晋以来,王霸之道都丧失了。若用王霸之道,王道为先,而没有比这个更难的了。”

高祖皇帝听后很愉悦……

其实在于志宁看来,令狐德棻就是在扯蛋。

何谓王道?何谓霸道?

自春秋以降,历朝历代皆是王霸并举,若单单宽于仁德而不量刑名,则天下盗寇丛生,社会动荡;反之,则民怨四起,烽烟处处。尧舜之时垂拱而治,照样改朝换代;先秦之际徒重刑名,结果二世而亡。汉晋隋吸取教训,哪一朝不是王霸并举?可该亡国照样还是亡国!

于志宁甚至敢说若是让令狐德棻褪去文学之名这层外衣将其任命一任县令,他都未必做得好。

这就是一个倚老卖老、自以为是的书呆子!

于志宁听了令狐德棻的话语,看了看周围的几人,见并无人替他说话转圜,彻底心灰意冷。

便直接站起身,淡淡道:“老夫年事已高,最近打算致仕告老颐养天年,实在是没有精力产于诸位的大事,尔等自行决定,不必在意于家便是,老夫告辞了。”

言罢,甩袖离去。

堂中诸人一时愕然。

大家心里都对于志宁在这件事上的表现不满,故此令狐德棻敲打他的时候大家都未予支持,可是谁能想到这老货居然如此火爆脾气,直接踹桌子不玩了?

最难堪的自然就是令狐德棻,脸被于志宁打得啪啪作响!

令狐德棻火冒三丈,啪的一拍面前案几,怒道:“岂有此理,这是给谁脸色呢?难道连话都不能说了吗?此人着实可恶,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他于家的产业尽数在洛阳,反正房俊这个京兆尹也管不到,所以就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么?”

可惜于志宁早已走远,哪里听得到他的话语?

在场几人尽皆鄙夷,有难耐您咋不在于志宁面前这般咆哮,非要等着人家走远才发作?不过鄙夷归鄙夷,令狐德棻最后这句话说的倒是在理,于家的根基在洛阳,亦是此次改州设府的一个重要地点,房俊这个京兆尹完全管不到。

何必跟着淌浑水?

贺兰朔一声长叹,苦笑道:“人之短视至此,吾当奈何?”

自私自利、各怀机心,昔年笑傲风云一手缔造出西魏、北周、大隋、大唐四个朝代的关陇集团,已然渐渐的由盛转衰,分崩离析亦是不远了……

*****

朝廷增设京兆府管理京畿、改设五府由中枢直辖的消息一经传出,顿时便在长安官场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动荡!

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是有数的,以前为了抢坑往往争得头破血流。现在陡然之间多出来无数个坑,萝卜们自然要使尽浑身解数,把脑袋削尖了往坑里钻……

唐初之前,人们所说的“山東”并非单指齐鲁之地,而是指崤山或华山以东的广大地区,故此,“山東豪杰”也就並非是说山東大汉……

其实在这个时期,所谓的“山東士族”也并不是单指仍旧位于这一地区的世家大族。西晋末年,统治阶级上层为争夺帝位而陷于混乱,匈奴、鲜卑、羯、氐、羌等少数民族乘机进入中原,长安、洛阳残破荒废,包括齐鲁在内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成为各族混战的战场。在这一历史背景下,司马睿立国江东,以琅琊王氏为首的齐鲁世族追随南渡,并成为东晋开国的政治支柱,这就是“衣冠南渡”。

而渡江之后的山東士族,被称为“侨姓”……

所以,山東士族与江南士族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

而在初唐,由于隋末天下争霸带来的后果,导致山东士族遭受朝廷不留余地的打压,朝堂之中出身山东士族的官员寥寥无几,政治权力降到历史最低点。

申国公高士廉府中,朝堂之上山东士族的旗帜人物张行成前来拜会。

张行成今年刚过五十岁,官至门下省给事中。

他出身于中山张氏,与崔氏、卢氏、郑氏等大姓相比家门不显,但也正因为如此,方能得到李二陛下的青睐担任这个职务,否则老早就被打压得回家种地了。

山东士族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给予李唐皇室极大的压力,甚至差一点支持窦建德、刘黑闼等人将李唐皇室给干掉,面对如此敌人,李唐皇室又怎会留情?

第九百七十三章 你掺和不起!【求票】

张行成清瘦俊朗,虽然年过五十,已然风度翩翩,有着世家大族累世沉淀所凝聚的底蕴气质。

二人对坐,张行成将侍女斥退,亲自给高士廉斟茶,笑道:“申国公当真是享福之人,天下风云聚散不萦于怀,寓居豪舍琴瑟相和,晚辈真真是艳羡无比啊!”

高士廉似笑非笑:“怎么,德立见这风云激荡波涛汹涌,想要站上潮头当一回弄潮儿?”

德立,是张行成的字。

高士廉乃是北齐皇族一脉,祖父是北齐清河王高岳,祖籍渤海蓨县,故此与山东士族关系亲密。而他的妹妹嫁给长孙晟为续弦之妻,又与关陇集团纠缠不清,造就了高士廉能够在两大对立的政治集团之间游刃有余的独特身份。

张行成默然稍倾,斟酌着语句,而后才说道:“不知申国公何以教我?”

这就是承认了高士廉的话语。

高士廉点点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放着眼前诺大的利益谁能不心动,谁能不去全力争取呢?

“德立想要谋求一府之长官?”高士廉问道。

张行成哑然失笑:“申国公笑话晚辈不成?晚辈有自知之明,非但京兆尹是房俊的囊中之物,就连其余五府也不是山东士族能够觊觎的。晚辈只想谋求一介副官,心愿已足。”

高士廉叹气道:“是看中了京兆府吧?”

张行成亦不遮掩,点头道:“房家出身山东,但是今年却与山东士族渐行渐远。房相至诚君子,吾等自然不敢前去攀扯,可房俊现如今水涨船高,吾等自是不愿放弃此等良机。”

仔细论起来,房玄龄其实算得上山东士族的领军人物。只是房玄龄此人性格清淡,轻易绝对不愿牵扯到派系争斗集团倾轧之中,对于山东士族来说,对房玄龄其实是非常失望的,有这么个人等于没有……

不能给大家争取利益又怎么能算得上领军人物?

高士廉早就活成了人精,山东士族的想法他清清楚楚的看得透彻。这是耐不住寂寞了,想要在风卷云动的朝堂上锐意进取,于关陇集团牢牢把持的局面中撬动一条缝隙。

山东士族憋屈得太久了……

高士廉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说道:“德立肯否信老夫一言?”

张行成赶紧说道:“申国公请赐教,若非衷心敬服你老的品性和智慧,晚辈又怎敢贸然前来?”

高士廉点点头,淡然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便给你一个忠告。安安稳稳的做你的给事中,为后辈在朝中尽心尽力的铺路,朝局变换,何必亲身犯险?现如今是关陇集团与皇权争斗,智者当抽身事外尽管其变。你要始终相信,底蕴和实力才是左右前程最重要的条件,只要山东士族能够保持千百年流传的底蕴,终有一日能在朝堂之上获得一个光明正大的位置,厚积方能薄发。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

高士廉位置超然无欲无求,更能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朝局问题,理解得更为透彻。今日说这番话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只是念着心中那一份乡土情。

毕竟渤海高氏的祖坟尚在原籍,日后自己落叶归根魂归故土,总要有几个家乡人念着自己的好……

张行成悚然动容。

自己当真是当局者迷!

山东士族的确底蕴深厚,但是入唐以来遭受百般打压,于朝堂之上的势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即便有有些出身山东士族的子弟入朝为官,也大多是闲散职位,因此自己这个门下身给事中正五品上的芝麻官儿才能成为“代表”,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和讽刺。

在这种情况下,却要贸贸然的掺和进关陇集团与皇权的争斗之中,岂不是自寻死路的做法?任何一方随意的动动手指,自己都能被碾压成渣滓……

正如高士廉所言,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

凭借山东士族的底蕴,总有一日会再次显赫于朝堂!

一句隐藏的话语是:现在的你,根本掺和不起!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份底蕴继续沉淀下去,然后默默的在朝中为了后进铺路。

张行成起身离席,一揖及地,喟然感激道:“多谢申国公指点迷津,晚辈不自量力,险些误入歧途矣!”

高士廉见张行成听劝,甚是欣慰,呵呵笑道:“坐坐坐,某一个经将就木的老头子,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素闻德立你师从河间名士宣德先生,不知得了你老师的几分精髓?宣德先生乃经学大家,所编撰的《尚书述义》老夫亦曾拜读,实是获益良多啊!”

宣德先生名叫刘炫,乃是隋末经学大家。

此人是个奇人,自幼聪明机巧,具有多种特异功能。据说他的眼睛特明亮,可以直观日头而不眩晕,读书一览十行,过目不忘。他还可以“左画方,右画圆,口诵,目数,耳听,五事同举,无有遗失”……

这人学问深厚,名噪一时,只可惜晚景凄凉。

当时正值隋末天下大乱,刘炫从长安离开孤身返回家乡河间。河间郡早已烽烟处处,城外到处都是义军战乱不已,他困顿城中,与在景城老家的妻子仅隔百里,但无法通音讯。

刘炫的许多门人已经参加了义军。他们体恤老师的困境,到河间郡城去把刘炫索要了出来。后来,起义军失败,刘炫孤苦无所依,踉踉跄跄奔回老家景城。景城的官员知道刘炫“与贼相知”,怕受牵连,哪里敢接纳他?于是将城门紧闭。

当时正是严冬季节,已经是将近古稀之年的老人腹中饥饿衣履褴褛,在那冰冷的寒夜里,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满腹经纶的一代巨儒冻馁至极,最终惨死城下……

他生前名声就很大,死后更是名噪一时。

张行成闻言,想起老师的惨死,神情有些黯然,强笑道:“老师学究天人身怀异禀,岂是我这等愚笨之徒可以得其精髓?不过是在老师教导之下,知晓为人之道,不曾误入歧途罢了。”

高士廉叹道:“人谁无死?能在死后被学生铭记、被天下传颂,亦算死得其所了。”

张行成默然。

两人又闲聊几句之后,起身告辞。

张行成走后,一个圆脸短身的男子自后堂走出,正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随意的坐到刚刚张行成的位置,有些不悦的看着高士廉:“舅父为何要劝退张行成?山东士族虽然备受打压,但是起根基深厚未伤筋骨,一旦参与进来定然可给予吾等可趁之机。难道舅父在关中生活了一辈子,与关陇集团同气连枝,却依旧念念不忘乡梓之情?”

关陇集团与皇权的对抗,如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关陇集团处在极为不利的下风。这时如果有山东士族的参与,就会搅乱局势,增加变数,这对关陇集团有利。

可高士廉却让张行成退出,长孙无忌如何不埋怨?

高士廉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这位极其优秀的外甥,语气郑重:“你只见到陛下要如同当年打压山东士族一般打压关陇集团,可你为何就没有见到陛下处处克制?将局势局限于皇权与关陇集团之间,这是争夺利益,事态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所以这是陛下默许的。但若是将山东士族牵涉其中,无疑会将规模扩大到整个中原腹地,山东河北你知道还有多少窦建德的余孽刘黑闼的党羽?一旦局势大乱这些人就会兴风作浪,到那个时候,你认为陛下会怎么做?”

长孙无忌愣住了。

高士廉所言很有道理,一旦山东士族加入其中,这种后果是极有可能出现的!

那么陛下会怎么做?

若说起对于陛下的了解,长孙无忌自认不必任何人差。

答案只有一个,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内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掉关陇集团,哪怕自断一臂、哪怕杀得人头滚滚亦要稳定关中,然后再全力攻掠中原。

到那时,不仅山东士族要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亦是关陇集团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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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四章 这才是生活!

一天上阳光普照,整座骊山都披着一层白雪,在阳光照耀下耀目生花。

难得的好天气。

由山脚直上骊山的道路铺了一层厚厚的水泥,平坦宽阔。这年头没有重车没有超载,只要施工的时候夯实路基不偷工减料不使得路面裂开,这条路保持三五十年不成问题。

四轮马车缓缓上山前往农庄,路面平坦,弹簧对于钢质的要求太高尚未研制出来,不过车身加装了钢质弓片照样大大起到减震效果,车内安稳毫不颠簸,连杯子里的茶水都不会晃荡出来。

房俊想要将两位小公主送回皇宫,结果两个小公主不干,晋阳公主更是想要到房家的农庄里玩,房俊只得照办。

对于晋阳公主的要求,房俊几乎从来都是无条件的依从……

增设京兆府的具体章程要等到朔日大朝会的时候在政事堂正是商议,具体步骤议定之后起草一份奏章请李二陛下过目,然后由门下省颁布施行。

整个流程走完,大抵要到明年开春了。

不过在房俊看来这是好事,政令经由一整套严格的流程施行虽说效率低了一点,但是总比皇帝一拍脑袋想干啥就干啥强得多。任何权力都要受到制约,这是一个帝国能够保持稳定、整个社会保持积极进取的重要条件。

皇帝想要让房俊担任京兆尹尚需与诸位宰辅商议,这就是制度的重要性。虽然宰辅基本不可能封驳皇帝的意愿,但是最起码李二陛下愿意遵从这套程序,这就是“民主”的体现。

尽管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房俊明白无论任何一种政体之下,“民主”都不过是“专制”所披上的一层外衣,但是这件衣服非穿不可,不然就是耍流氓。

当一个皇帝和他所代表的皇权开始耍流氓,还有天下百姓的活路么?

农庄现在已经发展得颇有规模,不仅仅是当初安置在此的灾民都已经安居乐业,长安附近的贫苦百姓也都被吸纳过来不少。房俊的背景很强大,而且农庄接受灾民被李二陛下视为重点关注对象,没人敢阻拦骊山农庄的移民。只要百姓户籍在长安附近的各县皆可向官府递交申请,经审核之后确定其家无恒产,且三代之内无作奸犯科之人,便可在农庄落籍,每一户可分到大约五亩的土地。

土地不多,但是农庄这边鼓励百姓种植温棚蔬菜,亦是冬季亦可有一笔不菲的收入,再加上农庄里所有的粮食作物都采取与外界不同的种植方法,水利又极为发达,是以家家户户都能有个好收成。

骊山农庄俨然已经成为远近驰名的富裕之地……

路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堆在路边,太阳照耀下正缓缓的融化,清冷的空气中透着清新,山高云淡,使人心神畅快。

随着农庄的人口越来越多,自然会吸引附近的商家再次设立店铺,甚至有脑筋活泛的人家就将房子盖在路边,前面铺面后面居住,粥棚、茶社、杂货店、成衣店……越是靠近房家庄园的核心区域,人口越是稠密,店铺也越发增多。

已经形成一个以房家庄园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小型城镇。

马车走到半路,房俊来了兴致,干脆下车步行。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早就在宫里憋闷得不行,此刻见到房俊下车,都嚷嚷着要跟姐夫一起步行。武媚娘留在码头处理河道冰封之前的最后一批商家货物,并未随行。

高阳公主阻拦不得,只要头痛的听之任之,她是不能下车的,否则会引起围观……

房俊一手扯着一个,在街边溜达,高阳公主则自行前往农庄。

路上行人不少,两侧的店铺虽然照比长安城内简陋得多,但是生意红红火火,人气很旺。

卖糖葫芦的、捏糖人的、卖山蘑菇的……甚至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在路边放置了半片已经打理干净的野猪,围了一大圈人。

各种各样的小贩沿街叫卖,当然绝大多数都是本地的村民,只是在冬季闲暇的时候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算不得商贩。

房俊心里欢喜,这才是生活啊!

两位公主看着什么都新鲜,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嚷嚷着要买。房俊不在乎什么皇家礼仪,只要她们要,他就只管付钱。走出去百十米远,两位公主殿下已经一手糖葫芦一手糖人吃得小嘴儿鼓鼓囊囊像两只小仓鼠,身后的仆役更是怀中抱满了各种吃食……

两位公主都快要乐疯了,蹦蹦跳跳的像两只漂亮的蝴蝶一会儿在前面一会儿都跑到后面,一串串的银铃一般的笑声就没有停过,所到之处都被两个小姑娘的漂亮活泼所吸引。

“哎呦,这不是二郎么?”

“嘿!还真是,二郎,您啥时候回来的?”

“二郎,可是有多半年没见了啊,您身子骨还硬朗着?”

路边的行人都认出房俊,欣喜的打着招呼。没有房二郎,就没有这处农庄,哪里会有现如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是以所有的居民都爱戴房俊,纷纷打着招呼。

房俊一脚将一个流里流气的少年踹远,骂道:“老子七老八十了还是怎地?还身子骨硬朗,像你这样的一个打你十个你信不信?”

一家卖首饰的店铺门口围着几个女人,见到房俊走过来,一位身材肥硕的老板娘,闻言笑道:“论打架,这关中就没人是房二郎的敌手!可是二郎啊,婶子咋瞅你又黑了呢?”

房俊不以为杵,笑道:“又不劳您给做媒,您管我黑不黑?您呐还是顾着自家吧,瞅着这买卖越做越大,赚了不少钱吧?跟你说,男人有钱就学坏,您可得看着你家刘大哥,别啥时候偷偷摸摸在外边养了一房妾侍学着有钱人金屋藏娇,您可就哭都来不及啦!”

“呸!”

老板娘啐了一口,叉起腰板气势十足,傲然道:“他敢?!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老娘一剪子把他那没用的家伙事儿给咔嚓了,看看那个娘们儿能跟着没那话儿的废物?”

身边的几个女人掩嘴笑得弯下腰,附近的爷们儿也都哈哈大笑。

房俊大汗,挑起大拇指道:“你牛!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剪掉了您自己用啥?”

老板娘剽悍的一摆手:“两条腿的驴子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多得是?这满大街的爷们儿老娘招招手,哪个不屁颠儿屁颠儿的往老娘窝里钻?”

房俊大笑,彻底服气。

农家这些没文化的婦女扯起来没羞没臊,大老爷们儿的脸都能给你说红了!

不过房俊很喜欢这种人与人之间不讲究多少虚伪礼仪的气氛,农庄人没读过什么书,却质朴纯真。

两位小公主看周围的人都在大笑,很开心的样子,可她俩一头雾水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

衡山公主就吞掉了最后一颗糖葫芦将竹签子一丢,扯着房俊的手好奇的问:“姐夫,你们在笑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房俊大汗,你个黄毛丫头不懂就对了!

老板娘看到房俊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娃,眼睛都直了,夸张的道:“哎呦哎呦,这是天上的小仙女儿下凡了么?瞧瞧这小模样,真是俊得让人心都化了!”

刚刚的话两个小公主听不懂,但是夸她们长得好看却明白,便齐齐的万福施礼,甜甜的说道:“谢谢婶子夸奖。”

既然是姐夫的婶子,她们也跟着叫就是了。

良好的皇家礼仪展现出来,顿时给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愈发加分无数,顿时就成了无数视线的中心。

第九百七十五章 千古人镜

一老板娘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两个小丫头问房俊:“我说二郎啊,这是谁家的孩子,许了婆家没有?”

旁边成衣店的老板便哂笑一声说道:“你可拉倒吧!瞅见人家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没有?那可是最上等的蜀绣,这一套就能抵得你家半个铺子!能跟在二郎身边的必然是哪家贵人的孩子,你高攀得起么?”

老板娘一看,也泄了气,不过有些羞恼,反唇相讥道:“攀不起就攀不起,想想还不行啊?”

房俊还未接口,衡山公主已经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说道:“本宫尚未说亲呢,父皇说要再等两年,婶子你要给本宫说亲么?那要问问父皇才行咯!”

一言既出,全场寂静。

本宫?

父皇?

和着这是位公主殿下啊!

都在长安周边生活,宫中的一些事情还是听说过不少,看两个小丫头的年纪就知道定然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幼女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了。

跟房俊大家可以随意说笑,毕竟房俊虽然位高爵显,但是一贯平易近人,况且大家都在房家的农庄讨生活,严格来说都算是房家的奴仆庄客,是自家人。

但是面对公主就不行了,必须得依从礼数。

当即街上的所有人便都齐齐的弯腰施礼,大声呼道:“见过公主殿下……”

人数不少,声势很大。

两位小公主毕竟很少经历这么多人一齐施礼的场景,有些紧张,便一左一右紧紧握着房俊的手,不知怎么办才好。

房俊无奈道:“都免礼吧。”

“诺!”

行人商贾应了一声,顿时做鸟兽散。

这可是公主殿下,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岂不是要倒大霉?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老板娘吓得脸都白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刚刚说啥来着?要给公主殿下说亲?哎呦我滴个天,要死了这是……

瞅着房俊目光满是祈求。

房俊摆手道:“没事没事儿,忙你的去吧。”

老板娘这才千恩万谢的一溜烟儿钻回铺子里去了,不敢露头。

衡山公主很失望,刚刚还有那么多人有说有笑夸赞自己漂亮,怎么一转眼就都没影儿了?

晋阳公主懂事一些,扯了扯房俊的手,仰起小脸儿说道:“咱们回庄子里吧?”

房俊点点头,既然公主身份暴露,逛起来也没意思,别看现在街上没几个人了,准定都躲在门口围观呢……

扯着两个小公主的小手沿街向着农庄那边走,路过一家包子铺的时候,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带着皇家贵胄招摇过市,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房俊你担得起责任么?”

房俊心头火起,谁呀这是?

四下一望,就见到包子铺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几个仆役模样的人守在门口。

顺着敞开的店门看进去,就见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向着他怒目而视。

我去!

怎地碰到这个老东西?

房俊一脸晦气,松开两位公主的手,抱拳施礼道:“原来是郑国公,晚辈有礼了。”

居然是魏徵这个“千古人境”……

自己领着两位公主招摇过市,说起来的确有失体统,被这个老顽固逮个正着,怕是跑不过一顿说教。

不过魏徵年岁地位摆着呢,总不好太过失礼,便领着两位公主进了包子铺。

店主活计老早就吓得跑远了……

两位公主自然是认得魏徵的,晋阳公主扯了扯妹妹的衣袖,两姊妹一齐向魏徵施礼:“见过魏伯伯。”

李二陛下所有的儿女见到朝中大臣都称呼其官职以示尊重,唯有这两位小公主,在李二陛下的纵容之下从来都是“叔叔伯伯”的称呼。

这也是一种皇家与大臣亲近的体现,即便是顽固不化的魏徵亦是喜闻乐见,并不曾有半句诽议。

此刻见到两位小公主有模有样的施礼,尽显皇家端庄气质,老脸便笑成了菊花,颤颤巍巍的起身还礼,欣然道:“老臣也见过两位殿下,两位殿下钟灵毓秀,气色红润,老臣甚是欣慰。”

衡山公主年纪小得多,跟魏徵不熟。晋阳公主则经常陪着李二陛下在御书房玩耍,跟魏徵非常熟悉,便上前关切的眨着大眼睛问道:“魏伯伯不是病了么?为何还要到处走动呢,要当心身体才是,父皇好几次都在宫里叹气,担忧您的身体呢。”

那萌萌的小脸儿透着真诚的关切,即便是顽固如魏徵,心里也暖暖的甚是开心,捋着胡子哈哈笑道:“人老了,身体的零件都已经坏掉,总是会时不时的生病,不当大事。倒是殿下你身子弱,要当心受了寒气才是。”

晋阳公主乖巧说道:“兕子省得的,魏伯伯你看,穿得衣服很厚呢!”

魏徵笑眯眯的点头,然后转向房俊的时候瞬间变脸:“简直胡闹!晋阳殿下身子弱你难道不知?这么冷的天还要带着她在大街上逛,实在是过分!”

房俊叹了口气,掏了掏耳朵,坐到魏徵面前的座位上,无奈道:“您老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都快咽气的人了,还要操不尽的闲心管不完的闲事。”

魏徵身边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顿时怒叱道:“房俊,居然对家父如此无礼,简直混账!”

房俊斜睨他一眼,认识,魏徵的长子魏叔玉。

这小子就是蔫葫芦,跟杜荷长孙冲年纪仿佛,平素都窝在府中不知道干什么。读书不成做事也不成,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一无是处。

哪里有他老子魏徵半分气魄?

房俊冷冷道:“魏叔玉,别以为你老子在这里,本侯就不敢打你!”

魏叔玉噎得面红耳赤,刚要还嘴,魏徵皱着眉冲他挥挥手:“去门外待会儿吧,这小子就是个棒槌,你惹他干嘛?”

魏叔玉差点气哭,爹啊,我这是给您出头好不好?

不过老爹的话语他连半句都不敢反驳,更何况他对房俊真的怵头,若非当着老爹的面不得不硬气一下,打死他也不敢跟房俊怼上!

闻言,乖乖的转身出去。

瞅着儿子的背影,魏徵叹道:“后继无人啊……”

一脸失落。

房俊让两位小公主也坐下了,吩咐店主将拿手的糕点都摆上一些。衡山公主咬了一口包子又吐掉,小眉毛蹙起来,嫌弃道:“不好吃。”

废话,能跟你家的御厨相比么?

房俊也不理她,对魏徵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阴阳互补,刚柔并济。您老刚硬了一辈子,若是后辈继续刚硬下去,难免就有些过犹不及,依晚辈看,软一点更好。”

何止下辈子继续如您一般刚硬会过犹不及?

你这辈子就有些过头了!

您活着的时候跟李二陛下硬杠,无论李二陛下是真当您是“千古人镜”以明自己得失给自己树立一个监督,还是利用您向天下人显示他“胸襟伟岸”的气度,李二陛下都可以容忍。

但是您临死还要生前的进谏李二陛下的言辞记录下来……

这就是搞事情了。

魏徵这一辈子为何能有如此高的地位?因为他一直孜孜不倦、锲而不舍、无视生死的干一件事情——进谏。

进谏这个词如何解释?

最简单的来说,那就是“劝阻”。正是因为李二陛下有错,所以魏徵才会直言进谏。更为无语的是,魏徵临死竟然把自己说的话记录下来,交给起居郎褚遂良,这种举动你让李二陛下怎么想?

如此一来,那些对话肯定会原原本本地出现在史书中。

用李二陛下的名声来成全你自己“千古人镜”的声誉,你这不是自己作死么?

第九百七十六章 孔方兄有绝交书

一魏徵如此做法,导致的后果就是若干年后人们读了唐书史籍,肯定会称赞魏征是个足智多谋、犯颜敢谏的良臣;至于李二陛下的形象便没有魏征那么光辉了,人们在肯定他善于纳谏的同时,也会对他的执政能力、道德水准提出质疑……

你如果不总是犯错,人家魏徵何以总是进谏?

魏徵死的时候李二陛下并不知道他的这个想法,魏徵死后,褚遂良拿出魏徵给他的资料,请示李二陛下怎么办?李二陛下顿时就怒了,特么老子在你活着的时候百般忍耐,在你死后又给你这么高的待遇,还要将闺女给你当儿媳保你魏家永世富贵,结果你就拿老子的名声来抬高你自己的清誉?

李二陛下暴怒之下,砸了魏徵的墓碑,取消了衡山公主跟魏叔玉的婚事。

这不就是魏徵自己作死么?

房俊觉得魏徵不错,便特意提醒了他一句,正如李二陛下曾经答允对魏徵“善始善终”那般,你就不要临死还要搞事情,恶心别人和恶心自己……

魏徵有些怔忡,似乎在琢磨着房俊这句话。

良久,才喟然一叹,继而转换话题:“二郎的确有才华,不仅将这数千灾民尽数安置,更能令其丰衣足食,不愧陛下夸赞你有宰辅之才,老夫亦是佩服。”

房俊赶紧一抱拳:“哎呀呀,能够得到您老的一句褒扬之词,晚辈实在是受宠若惊,若是陛下在此,定然对晚辈羡慕嫉妒,他想要听您的依据夸赞,怕是等了好几十年吧?”

晋阳公主听房俊说的趣怪,脑海里想象一下父皇每次被魏徵顶撞恼火不已的样子,掩嘴“噗嗤”一声笑出来。

衡山公主则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魏徵顿时黑了脸,半晌才哼了一声:“好话有你这样的佞臣说就行了,哪里需要老夫凑趣?”

房俊无语。

我怎么就是佞臣了?

不过跟魏徵这样的人不能讨论这个话题,否则定然被他喷死,错误能挑出一箩筐,这一点李二陛下怕是早就“深受其害”……

房俊便问道:“您老正病着呢,何以大冬天跑到骊山来?难不成您心中敬佩晚辈将这农庄经营得红红火火,是以按捺不住心中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崇敬之意,特意前来领略一番,以示尊敬?”

晋阳公主笑弯了腰,两只大眼睛弯成月牙,又是吃惊又是崇拜的看着房俊:这天底下大抵也就姐夫能够在魏伯伯面前如此不着调的说话吧?

连父皇都不敢呢,姐夫真厉害……

魏徵也给气笑了,指着房俊笑道:“这天下论起面皮厚度来,你房二自称第二,无人敢居第一。”

房俊全当这是夸奖,咧嘴笑道:“不敢不敢,咱一向低调。”

魏徵失笑摇头,精神似乎很不错。

“要说敬意,老夫对你还有一些。不说别的,就说你这敛财之术,当真是冠绝古今。古之以来敛财者数不胜数,比你有钱的也有不少,但是别人敛财都是盘剥百姓、貪污国家,危害甚大。可是你不同,你的一件件一桩桩老夫都有所了解,不仅不会危害国家、苛待百姓,反而能造福苍生、有益国家,但从这一点来说,你比古往今来的富豪都强得多。老夫就不行了,读书可以,做事可以,唯独这个钱财与我无缘,到了如今依旧家无长物两袖清风,说出去好听,可是日子当真难过。今次是到山上的一处庙宇还愿,捐了十贯香油钱,搞得老夫好生心疼……”

魏徵是真的清廉。

据说魏徵死后,家中连一辆运载棺椁的大车都没有,李世民下诏厚葬魏徵,魏徵的妻子裴氏以魏徵生平生活简朴朴素,豪华的葬礼不是亡者之志为由拒绝。最后到底只有一辆小车装载魏徵灵柩,前往目的安葬。

不说别的,只是这一点上就让房俊敬服,堂堂一朝宰辅死后连辆运棺材的大车都没有,放在后世你敢信?

房俊脑中想起一个故事,就笑着说道:“管城子无肉食相,孔方兄有绝交书。文章功用不经世,何异丝窠缀露珠。校书著作频诏除,犹能上车问何如。忽忆僧床同野饭,梦随秋雁到东湖。”

魏徵一愣,怎地作起诗来?

略一思索,问道:“老夫寡闻,管城子是谁?”

房俊也一愣,意识到出了口误。

“管城子”是毛笔的代称,但是这个典故出自韩愈的《毛颖传》,但是大文豪韩愈现如今连单细胞都不是,又何来《毛颖传》呢?

房俊摸摸鼻子,只好说道:“那是晚辈闲暇之时写的一篇杂文,代指毛笔。”

魏徵点点头。

孔方兄他是知道的,这首诗开篇就将毛笔称为管城子,将铜钱称为孔方兄,极尽诙谐之能事。然而细细咀嚼品味,却自有一股清新通透之率性,通过一种自嘲的手法尽抒胸中块垒!

你看,这位管城子根本就没有封侯的相貌,那位孔方兄又早就对我发出了绝交的文书……所以我才会这么穷啊!

房俊家财万贯,自然说不上“孔方兄有绝交书”,这就是给他魏徵的自嘲之诗。

魏徵哈哈大笑,赞道:“起雄整,接跌宕,俱入妙,收远韵。房二郎不愧是诗才天授,这首小诗送给老夫,当真是入情入景,妙不可言!”

虽然诗中有诸多之处与实情不符,但房俊作诗一向天马行空,从来都不是心有所感方能下笔成诗,人家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偏偏就是那么字字珠玑、句句经典!

房俊害怕魏徵问他“管城子”的由来,他读过《毛颖传》,可是哪里记得全?

赶紧起身道:“时辰不早,晚辈带两位殿下进庄子歇息,郑国公也早早归家,保重身体吧。”

魏徵摆摆手,“去吧去吧。”

然后又想起一事,问道:“听闻二郎再次在南洋得了一批紫檀木料?”

“正是。”

“那正好,老夫余日无多,记得给老夫挑一块上等的木料送到家中,这可比老夫以往准备的寿材强多了。不过说好了,没钱买,你得白送。”

魏徵一脸坦然,张嘴要东西没有一丝半点的窘迫不好意思。

房俊就笑道:“晚辈知道了,您穷嘛!送您一块就是了。”

这才领着两位小公主告辞离去。

待到房俊一走,魏叔玉方才进屋,忿忿不平道:“真是过分,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吗?送就送,不送就拉倒,何必特意说一句咱们穷?”

魏徵深深的注视儿子,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房俊最后的这句“您穷”,潜藏的话语是——因为您穷,所以我敬佩您,这才送您一块您买不起的上等紫檀木了当作寿材。

没错,正是因为他穷,所以房俊才敬佩他。

堂堂一朝宰辅买不起一块上等的紫檀木料,怎么会不让人心生敬佩呢?

可惜自家儿子却不懂房俊的意思,认为房俊是在羞辱他……

到了房俊那样的层次,还会因为一个人钱多钱少而尊重谁瞧不起谁么?反正整个大唐九成九的人都不如他有钱!正如官职到了魏徵这个地步,绝对不会因为别人的官大官小而区别对待一样。反正大唐九成九的人都没他官大……

这就是差距,是由天赋所造成的差距,谁也无力更改。

魏徵开始沉思房俊一开始说的那两句话。

他已经刚硬了一辈子,是不是临死了还要再刚硬一次?

默然良久,魏徵叹息道:“回家之后,你去褚遂良那里,将为父交给他的那些文稿要回来,统统都烧掉吧……”

第九百七十七章 猫崽子

回到农庄,房俊直接给自己的亲兵部曲全都放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些亲兵部曲一直都跟随在身边,牛渚矶之战、林邑国之战、两次剿灭海盗全都护卫在自己身边,俱是忠心耿耿不惧生死。是以房俊特意给大家多加赏赐,使其回家骨肉团聚,三日之后再来报道。

房俊回归,庄子里顿时欢天喜地。

相比房玄龄,他才是这里的主人、精神支柱!

卢成一旦都不显老,笑呵呵的上前施礼:“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小老儿日盼夜盼,都快望穿秋水了……”

忠厚的卢成难得如此诙谐的一面,房俊哈哈大笑:“您只要别变成望夫石就行。”

卢成大汗:“那就对不能!”

说笑一番,房俊问道:“棉花收成如何?”

卢成答道:“今年关中雨水不多,但是咱家的水车沟渠灌溉便利,是以收成甚好,老奴特意空出一间库房安放棉花。只是请恕老奴多嘴,这东西看着洁白似雪柔软轻巧,但是棉籽被棉絮紧紧包裹,极难取出,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没用处?”

房俊底气十足的拍拍卢成肩膀:“跟你说个秘密,这是能够改变世界的重要法宝!”

卢成哭笑不得……

房俊带着他去了书房,按照记忆画出了一辆轧花机。

在桌上固定一个木架,架上部横安一木轴,一铁轴。铁轴在上,木轴在下。木轴右边装有曲柄。铁轴左边安装具有飞轮作用的十字形木架。工作时右手转动曲柄,与曲柄相联的碾轴随之转动,左脚踏动踏杆,使碾轴与下轴作等速运动,方向相反。二轴相轧,左手将籽棉添入轴间,则棉花被带出车前,棉籽落于车后。

这玩意简单的要死,后世的一些山区和少数民族地区仍然有人使用。但是正所谓会则不难难则不会,在轧花机出现之前非常悠久的岁月里,因为不能轻易脱出棉花中的棉籽而使得更为保暖的棉花一直得到不要使用。

卢成捧着图纸,有些懵:“就这个东西就能去除棉籽?”

房俊一边继续画图纸,一边随口说道:“自然,大道至简这句话没听过?其实很多东西的原理都非常简单,就看你用不用心去钻研。”

卢成撇嘴:“老奴钻研一辈子也弄不出来这东西啊!”

正说着,房俊又画完了一幅图纸。

卢成拿起来一看,更懵了:“侯爷,您让我制弓啊?”

图纸上赫然是一张超大号的弓……

房俊无语,自己画得不好?

不过弹棉花的吊弓和弓箭相比的确是差不多,有了这个东西才会使得一缕一缕的棉花变得飘然若絮,棉花纤维才能够一丝一丝的紧紧插在一起。

“找两个木匠尽快连夜打制出来,明天早晨试一试。”

“诺!”

卢成去过一个小匣子,将两张图纸视若珍宝一般放入其中,然后收入怀中抱着,这才出门去寻找木匠。在他看来,自家二郎的每一份图纸和配方都是无价之宝,若是传播出去那就是大大的损失。

房俊则回到后宅。

今天天气好,侍女们都在院子里浆洗衣物,见到房俊进来,都起身施礼。秀玉和郑秀儿还好,俏儿和秀烟望着房俊的眼神却都是水灵灵的满含幽怨……

房俊有些尴尬。

既然是侍候自己和公主的侍女,那自然是不能嫁出去的,自己以前许诺俏儿可以自己找婆家实在是有些无知。既然不能嫁出去,那他房俊就得负责。

房俊心想这不算自己花心,是形势所迫,自己这是好人做好事,若是不收了她们反而是害了她们。为了人家小姑娘的终生幸福,自己还是勉为其难吧……

进了屋内,秀玉取过一套常服给他换上,步入里屋。

火炕烧的正暖,炕上一片狼藉……

不知从何处得来一窝个猫崽子,一只正被衡山公主小手揪着后背的毛发弄得“喵喵”直叫,另一只则被晋阳公主追着满炕跑,装着瓜果的果盘也被打翻,乱糟糟一片。

坐在角落里的高阳公主不时发出惊恐的尖叫,瑟瑟发抖的将靠近自己的猫崽子踹远,然后猫崽子以为她在跟它玩闹,便又死皮赖脸的扑上来,高阳公主花容失色,继续尖叫,踹远。

然后又重复一遍。

房俊瞠目结舌,这是闹哪样?

高阳公主一见到房俊,顿时保持这防备的架势哭叫道:“房俊,快点将这些猫崽子拿走,太吓人了……”

房俊大汗:“猫崽子而已,你不至于胆子这么小连猫都怕吧?”

高阳公主快要疯了:“谁知道它们这么小也会掉毛啊?我现在全身都是毛啊,恶心死了,快点弄走,求求你。”

衡山公主热得满头大汗,红扑扑的小脸满是兴奋,一伸手又拎起来一只,不顾小猫“喵喵”的哀叫,大叫道:“不要!小猫太好玩了,姐夫不能拿走!”

高阳公主怒道:“必须拿走,不然连你一起送走!”

衡山公主抗议:“为什么要那我送走?我又不是猫!”

这小丫头见到猫崽子,就完全不怕高阳公主这个姐姐了……

高阳公主拿她没法,只好冲着房俊嚷嚷:“房俊你听见没?快点弄走,统统弄走!”

她快气疯了!

两个小丫头来家里当灯泡就算了,现在居然敢不听话了?

哼,治不了你们,还治不了你们的姐夫么?

房俊一看确实不像样子,便虎着脸道:“都把猫放开,小猫身上都有虫子的,钻到你们身上会得病,赶紧都给我洗澡去!”

这句话比高阳公主吼一万遍都好使,衡山公主麻利的松开猫,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多细细的猫毛,顿时害怕了,带着哭腔道:“姐夫救救我,我要生病了,呜呜……”

“没事没事,快去洗澡就好了。”

房俊连忙吩咐侍女带着两位公主去洗澡,庄子里有现成的温泉,走几步路就是了。

晋阳公主笑眯眯的看着姐夫说瞎话,却不揭穿,乖乖的去洗澡。

炕上的高阳公主这才松口气,命侍女将猫崽子全都抓走,丢得越远越好。

“这些猫哪儿来的?”

坐在窗前的桌旁,喝着茶水房俊问道。

大唐的猫很少。

这个时期的猫大多是野猫,不能放在家里养。

《礼记·郊特牲》有提到猫的文本:“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

可见那个时候的猫是放在田里吃田鼠的,不是家猫。唐朝之前的家猫都是由西域胡商带来,自宋代以后经过大规模驯养,家猫才渐渐增多。

这一窝猫崽子毛色雪白,显然不是大唐的野猫品种。

高阳公主忿忿道:“刚刚你没回来,韩王妃听闻你到了庄子上便使人送来这一窝猫崽子,说是一个胡商送的。兕子和小幺喜欢得不行,我也瞅着软绵绵乖乖的挺可爱,就放到屋里。谁知道兕子和小幺这么疯,那猫崽子小小的居然会掉毛?”

一说到掉毛,有轻微洁癖的公主殿下又受不了了,觉得浑身都痒痒,扯着房俊的手说道:“快点,我也要去洗澡!”

你洗澡就洗澡,拽着我干嘛?

房俊疑惑的看向高阳公主,高阳公主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

房俊秒懂……

看来在府里这位因为有两位小殿下睡在隔壁,这位始终放不开未免有些不过瘾。现在到了庄子里,既没有老人又能甩开两个小的,就有些春心蠢动了……

房俊霍然起身:“没错,应当赶紧洗澡,不如就由微臣侍候殿下沐浴吧。”

高阳公主脸儿有些红,嘴里却说道:“算你机灵吧,给你个机会。大把人等着侍候本殿下呢。”

房俊大汗,臭丫头你要是敢找和尚侍候你,信不信哥们儿弄死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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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八章 你还是继续当禽兽吧

一“郎君,不玩了行不行?”

“求求你放过我……”

“驸马爷,饶了本宫好不好?”

“死房俊,你是成心弄死本宫吧?”

高阳公主勃然大怒,耍赖摔了棋盘!

在温泉里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又亲热一番,公主殿下心神舒畅,便在温泉池外的暖房里拉着房俊下围棋。围棋这个东西下得好不好,跟人的智商是完全成正比的,高阳公主怎么可能是房俊的对手?

下不过,公主就不想玩了,可房俊来了瘾头,拉着不让走。

高阳公主倒也没有推脱,看在这个黑面神刚刚那么卖力侍候的份上,给他几分面子。可谁知道房俊毫不相让,公主殿下五战五败,谁输多了都会恼羞成怒,何况是傲娇的公主殿下?

装温柔不成,干脆摔棋盘!

房俊这个郁闷:“你也太赖了吧?想玩的也是你,不玩的还是你,霸道!”

“哼!”

高阳公主扬了扬尖俏的下颌,一脸傲娇:“本宫一向就是这么霸道,你能如何?”

“呦呵!你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放眼长安城敢这么跟我房二说话的有几个?赶紧道歉,本侯尚能原谅你年幼无知,否则等到本侯发火,后果自负!”

房俊也来了脾气。

高阳公主岂会怕他?

停直了纤细的腰肢,娇俏的鼻子皱了皱,俏脸满是不屑的说道:“本宫还就不信了,房二郎你敢对本宫如何?”

几个侍女在一旁侍候,见到小夫妻耍花枪都掩着嘴偷笑。

房俊嘿嘿一笑,二话不说,一个饿虎扑食就扑了上去,将高阳公主按在身下,大手撩开锦绣宫装的衣襟就伸了进去。

“哎呀!”

高阳公主惊叫一声,要害已经落入敌手,一阵酥软蔓延全身,却又不肯服输,脸蛋儿嫣红死死咬着嘴唇拼力反抗。只是她小胳膊细腿儿的哪里是房俊的对手?反倒是挣扎之间身上刚刚穿好的宫装掩不住身体,时不时的有莹白泄出,看得房俊心头火热。

本是想要逗一逗她,这是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回头冲着侍女吼道:“都出去!”

虽然三妻四妾是男人最终极的幻想,但他总是不习惯在人前干那事儿……

几个侍女脸儿红得滴血,垂着头蹑手蹑脚的溜掉。

身后的暖房里先是传来公主殿下的喝叱,而后是惊叫,再然后就是猫儿一样的声音撩拨得人心头慌慌的……

云收雨散。

房俊光着膀子靠在抱枕上惬意的喝茶。

这处暖房四周是水泥砌成的墙壁,密不透风隔凉隔热,屋顶镶嵌着宽大的玻璃,满室明媚阳光,温暖宜人。充足的阳光从屋顶的玻璃倾洒下来,照在高阳公主娇小匀称的胴体上,白得耀眼,纤毫毕现。

公主殿下连续被折腾两次,早已浑身乏力慵懒的瘫软在那里,连起身都懒得动一下。

“房俊,你就是个禽兽!”

高阳公主咬着小白牙,恨恨瞪了房俊一眼,刚刚这家伙就是存心使坏,发着狂的用力,谁受得了?

房俊呵呵一笑,痞里痞气的笑道:“那公主殿下是希望夫君我是只禽兽呢,还是禽兽不如?”

高阳公主一愣。

禽兽不如是什么意思?

是不如禽兽呢,还是比禽兽还禽兽?

拧着细眉想了想,好像两样都不太合适。前者自己岂不是守活寡?这事儿虽然羞羞,但是蛮快活的……后者更不行,现在这样自己就受不住了,若是功力翻一倍……

“行吧,就继续当你的禽兽好了……”

公主殿下只好无奈的妥协。

夫妻两个又回到温泉池子里泡了一会儿,房俊温柔小意的替高阳公主清理身体,把高阳公主感动的一塌糊涂。这是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即便是贵为公主,在某些事情上地位也比男人低得多,像是房俊这样的举动在外界看来就是软骨头,是男人的耻辱。

可房俊做起来动作轻柔满脸宠溺,怎能不让高阳公主心里像是灌了蜜一样甜蜜感动?

“干嘛对我这么好?”

昔日的小丫头已为人妇,褪去了青涩,增添了风韵,脸蛋儿却已然青春秀美有着少女一般的清纯。两只美眸宛如一泓秋水,里面的水波荡漾着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房俊忍不住俯下头去,在花瓣一般的粉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微笑道:“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夫妇之间的事请有比描画眉毛还过分的,但这不正是闺房之乐么?

高阳公主羞红着脸,咬着嘴唇,歪着头瞅着房俊菱角分明的俊脸,终于忍不住心底燃起的爱火,伸出两条欺霜赛雪的手臂,用纤纤玉手捧着房俊的脸,奉上自己的香唇……

温泉池里恩爱缠绵,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却使得郎情妾意两相缱绻,水乳交融再无分彼此。

刚刚穿好衣服,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就跑了过来。

衡山公主一进来就开始嚷嚷:“十七姐你和姐夫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侍女守着门口不让我和兕子姐姐进来呀?”

晋阳公主瞅着高阳公主白玉一般的脸蛋儿上染了胭脂一般艳光欲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萌萌的关切道:“十七姐你脸好红诶,是生病了么?”

这两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

房俊偷笑。

高阳公主弄了个大红脸,心说姐姐我何止脸上红?身上比这还红的地方多着呢……

恶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报复说道:“没有啊,姐姐身子好着呢。晚上想好了吃什么没?让你们姐夫亲自下厨给你们做。”

“真哒?”

晋阳公主两眼发亮,口水都快下来了。扭头看着房俊,奶声奶气的问道:“姐夫,真的我们想吃什么你都给什么做么?”

衡山公主可没有吃过房俊做菜,皱着眉毛说道:“姐夫要下厨么?还是不要吧,万一做得很难吃,小幺要吃不饱饭呢……”

房俊还未说话,晋阳公主便轻轻打了她一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傻瓜,姐夫做菜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好,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衡山公主对于晋阳公主无比信任,顿时放下心,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拍手叫道:“我要吃金鱼!姐夫,把那几条金鱼炖了吃好不好?金鱼很漂亮,一定很好吃!”

房俊大汗,这就是个小魔女啊……

他看向晋阳公主,问道:“兕子想吃什么?”

晋阳公主掰了掰手指,想了想,说道:“炖金鱼不好吃……”

房俊点头,还是兕子比较可爱。

孰料晋阳公主接着说道:“兕子要烤着吃!”

房俊:“……”

好吧,李二陛下那条霸王龙生出来的就没有一个不带着魔性!

炖金鱼自然不行,烤金鱼也不可能。

不过两位小公主也没有失望,房俊果真亲自下厨整治了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今天刚好是华亭镇水师第一次送来海鱼,很多黄花鱼、鲈鱼,甚至还有几条三尺长的长江刀鱼,足足三四斤重,放到后世这一条鱼就得五十万起步,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长江刀鱼最好的做法自然是清蒸,上辈子有幸吃过一回,记忆尤深,原因不仅仅是味道鲜美,更因为这玩意实在太贵……

长江刀鱼肉质紧实而不干,细腻而鲜美,清淡的调料使得它的本味得以完整释放,鱼肉爽滑细嫩,细嚼还有丝丝淡甜,鲜美不可方物。黄花鱼和鲈鱼的做法也只能是炖,没有生抽没有蚝油连白糖都不纯,红烧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即便是这样,在房俊妙手整治之下,照样美味可口。

不仅两个小公主吃得小肚子滚圆,就连高阳公主也意外多吃了半碗饭,吃完饭就歪在炕上直哼哼,一边回味着海鲜的美味一边埋怨房俊做得太好吃……

房俊委屈得不行,谁叫你吃那么多来着?

还没等消化食儿,卢成便过来了,说是轧花机已经做好……

第九百七十九章 弹棉花

一棉桃剥开,轧花机的滚轴摇动,丝丝缕缕纤细雪白的棉絮从滚筒中间带过去,棉籽则被剥离出来。非常简单的一个装置,却使得脱籽非常便利。

脱籽之后的棉花都是一缕一缕的,还不能使用。

仆役们将一大箩筐棉桃脱籽之后,放在木槽里,木槽上面就悬挂着那张“大弓”,然后请示房俊应该如何操作。

房俊淡定道:“要有不断创新的意识,自己钻研出来的学问方才更能印象深刻,更要有成为大唐第一批‘弹棉匠’的理想。人没有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一众仆役大汗。

咱就是个奴仆啊,不想当什么“弹棉匠”……

房俊无动于衷,让他们自己试验、自己琢磨,他则袖手旁观。事实是弹棉花他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何曾自己亲自动过手?

他也不会……

不过弹棉花并不困难,只需要明白将棉花纤维打散使其纤维之间愈发紧密的原理就行了,当然想要弹得好是需要一定的天赋和长期的实践作为基础的。

房家发奴仆显然智商在平均线之上,一个叫做赵二牛的少年呜呜喳喳比划半天,终于将棉花弹得似模似样。弹出来的棉花虽然远未到房俊想象中那么密实,但是洁白柔软像是一朵白云,摸上去又软又柔感受得到舒适的温度,早已使得一众仆役震惊不已。

房俊当即拍板,任命这个赵二牛为房家“弹棉匠”的管事。

赵二牛都快乐疯了,谁能想到自己只是一时脑子开了窍摆弄明白了二郎发明的这个器械,就陡然一下子成为管事了?难道是二郎看在大家都排行老二的份儿上才这么照顾?

嗯,一定是这样,大家都“二”,所以亲近呐!

命运真是太奇妙了,升职、加薪、然后做媒的定然家门口排成队,忽然就走上人生巅峰了!

赵二牛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梆梆梆”就磕头,指天划地宣誓效忠。

棉花弹出来了还不行,这样的棉花只能做棉袄、棉被,房俊自然不能满足。还得捻成线,然后纺成纱织成布,才能使得棉花走进千家万户,棉布低廉的成本优良的质量才能造福大众,顺带着给房俊带来海水一样的财富。

当然,想要最大程度的显示棉花的价值,那得等到开发出军事用途之后了。

很遗憾,房俊的化学是语文老师教的,无烟火药他打死也做不出来……

捻线是一门很古老的手艺,民间也有很多原始的织布机,交给卢成来负责就行了,自己只需看看成品就好。工艺虽然原始落后,不过房俊实在不知道那种能够一次性放置几十个纱锭的纺织机是怎么做出来,只是在一张纸上写出来大致的工艺要求之后承诺谁能研发出更先进的纺织机就赏钱百贯,之后便索性不管。

他很信任中华民族的智慧。

大多数的时候他们只是不愿意去想或者懒得去向,缺少创新意识。等到他们有了足够的动力,就能立即开发出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切。

叮嘱庄子里的棉花不能用机器脱籽,种子实在太过珍贵,他怕机器对种子外皮有损伤影响出苗率,必须手工脱籽。

“开春之后,将庄子里所有的旱田全部种植棉花。”

房俊吩咐道。

占城稻属于南方稻种,北方气温低作物的生长周期缓慢,即便是有优良的稻种也达不到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自然条件,只能在南方种植。

房俊已经吩咐苏州刺史穆元佐,来年开春择地种植,看看能否适应长江流域的气候,若是不行,那就只能在闽粤一代推广。现在的闽粤一代局势并不稳定,闽地多蛮夷,粤地是冯家的地盘,随时都可能出现变化,一旦被他们得了先进的稻种无异于助长他们的野心。

卢成吓了一跳,劝道:“二郎,这个要慎重啊。咱家的旱田很多,都种棉花的话,粮食就要少很多。”

“放心,粮食有的是。”

在林邑国购买粮食的船队估计黄河封冻之前就能将粮食运输回来,关中将再无缺粮之忧。棉花可是非常好的经济作物,织布之后卖出去,一亩田地的产出可以抵得上种植五亩粮食,何乐而不为?

反正只要有钱,林邑国的稻米就会源源不断的运来关中。哪怕林邑国有了什么变数导致购不到稻米也没关系,南洋地方大着呢,只要有船队在手,哪怕买不来粮食,抢也能抢得到!

“对了,你去跟媚娘说一声,从南洋带回来的那些紫檀木不要急着发卖,价格往死了要,宁愿让那些贵人买不起,也不能贱卖了!另外,挑两块上等的寿材给郑国公府送去,叮嘱下人客气一些。”

檀香岛的紫檀木铺天盖地多得是,可房俊也没想将檀香木弄到烂大街贱卖的地步。檀香木是奢侈品,无关乎国计民生,从这上面发财一点道德影响都没有。这是整个水师的财源,要保持高额收入。

没有实惠好处,谁给你卖命?

*****

房家仆人赶着大车招摇过市,车上那两根足有一尺粗的紫檀木引得路人纷纷惊叹。

这个年代海运尚不发达,大唐不产紫檀,由海外流入的紫檀木极为有限,物以稀为贵,“寸檀寸金”的说法从汉朝就流传至今。当然路上的行人大抵是不识货的,可是早有一些路过的勋贵眼红的将此事传扬开。

马车到达魏府的时候,魏叔玉得了老爹的吩咐正要前往褚遂良那里。见到由大门驶进来的马车上面这两根一尺粗的紫檀木,魏叔玉眼珠子都直了,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魏家就算再穷,见识总是有的。

这两根紫檀木的价值绝对不下几千贯,刨开来做棺材的话不仅老爹老娘用不完,恐怕自己将来的那份都有着落了……

果然不愧是房二,大唐最大的棒槌败家子,哪有这样子送礼的?一出手就要拿钱把人砸懵!

魏徵的地位非同凡响,这次送礼是卢成亲自来的。在魏家仆役的安排下将紫檀木卸在一间库房里,卢成被叫到正堂。

魏徵脸色有些灰败,精神甚是萎靡,强大精神道:“有劳了,回去跟二郎说,老夫多谢了。”

然后命下人打赏卢成。

卢成拒绝,躬着身子笑道:“怎敢收郑国公的赏?我家二郎说了,郑国公已然与孔方兄绝交,莫让此等俗物污了郑国公的眼睛。”

魏徵呵呵笑道:“有趣,有趣。房家当真是卧虎藏龙啊,一个管事就能有这番雅致,是房家的老人了吧?”

卢成恭敬道:“老奴是妇人的陪嫁,在房家几十年了。”

魏徵恍然点头:“原来是范阳卢氏出身,难怪,难怪。”

作为五姓七宗之一,范阳卢氏的底蕴自然不必多说,能够跟着卢氏小姐陪嫁的管事显然都是读过书的,岂能与一般的乡下财主家的管事相提并论?

交谈了几句,卢成告辞离开。

魏徵冲着魏叔玉摆摆手:“去褚家吧。”

魏叔玉点头,转身离去。

到了褚家,正好赶上褚遂良未曾出门。

魏家和褚家乃是世交,魏叔玉前来言明奉了父亲之命,褚家的门子未经通报便直接将魏叔玉请到书房。

褚遂良穿着一身常服,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到魏叔玉恭敬施礼,便摆摆手随意说道:“自家人何必客气?快坐。”

魏叔玉自然不能失礼,行过礼后落座,褚遂良便问道:“贤侄此来,可是有事?”

魏叔玉为人耿直木讷,没有什么花花肠子,委婉什么的根本不会,遂直言道:“家父有命,让小侄前来取回先前交于褚世叔的书稿。”

第九百八十章 褚遂良算计贪功

一魏叔玉说道:“家父有命,让小侄前来取回先前交于褚世叔的书稿。”

褚遂良一愣,忙问道:“为何?”

魏叔玉迟疑道:“家父……大抵是改主意了吧?”

褚遂良闻言,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老魏你终于醒悟了么?

你可知兄弟这些日子承受了多少煎熬呦!

褚遂良与魏徵交情甚好,简直可以用“相交莫逆”来形容。二人同样酷爱书法,在这一点上亦可称为知音。最重要的是,正是魏徵在李二陛下面前举荐学法颇有造诣的褚遂良担任起居郎一职,时常陪伴君侧,李二陛下爱其书法,致使褚遂良由一个普通文学青年代替刚刚死去的虞世南,一跃而成为李二陛下身边的大红人。

这是知遇之恩!

魏徵能将记录自己一生言论谏言的文稿交付给褚遂良,足见对其之信任。而褚遂良得了这份文稿,却是日夜纠结寝食难安,不知如何是好。

头发都愁白了好多……

这份书稿简直就是烫手的山芋,拿出来记录典册告知天下,魏徵的目的达到了,可李二陛下的形象彻底完蛋。他褚遂良无根无底,凭借的就是圣眷才走到今时今日之地位,惹恼了大领导还能有好下场?

若是不拿出来,或者私下里交给李二陛下,那么他的地位不仅无忧还可以进一步得到李二陛下的信任。但是如此一来就辜负了魏徵,老魏临死之前所托非人,怕是到了阴曹地府都能来找他算账吧?

左右不行,褚遂良都快疯了。

权衡轻重,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褚遂良渐渐倾向辜负魏徵,将书稿私底下交给李二陛下。没办法,友情虽重,可哪里比得上前程重要?

至多等到老魏死后自己多多看顾着点他的家人,来弥补今日之遗憾吧……

他心中想的不错,事实却并非如此。

一个自私自利可以为了前程出卖朋友、恩人的人,他又怎么会为了不相干的奋力一搏呢?

魏徵死后,正是他将这份书稿交给李二陛下,惹得李二陛下勃然大怒,砸了魏徵的墓碑,取消了衡山公主与魏叔玉的婚事。那个时候的褚遂良在干什么?

他什么也没干,就默默的看着……

当然,这是后话。

听闻魏叔玉说魏徵要拿回书稿,褚遂良只觉得心口的大石陡然不见,天也青了,云也白了,一口长气喘出来通体舒泰,欣然笑道:“令尊终于想通了?哎呀呀,这的确是好事。某几次三番的劝阻令尊,却总是不听一意孤行,某虽知将这些书稿公布出去极为不妥,但感念令尊的知遇之恩和彼此的交情,实是不忍拒绝,左右为难。”

魏叔玉哪里知道这些书稿公布与否有什么干系?

只好顺着褚遂良的话语说道:“是啊,家父这些日子精神好了一些,大抵是思虑周详得多,便改了主意。”

他才不会说是房俊相劝才致使父亲改主意,他也不认为那个棒槌有那个能耐。

褚遂良也以为是魏徵自己想明白了,心里高兴,便在书柜最上头那些来一摞用黄麻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书稿,交给魏叔玉道:“都在这里了,这可是令尊一生的心血,一定要好好保存。”

至于这些书稿日后若是再流传出来怎么办,褚遂良完全不管,反正到那个时候都跟他没关系了,怎么也埋怨不到他的身上来……

魏叔玉接过书稿,便告辞离开。

他拙于言辞不善交际,再坐一会儿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褚遂良微微摇头,虎父犬子啊!

魏徵一生刚强言辞如刀,谁知生个儿子居然是个愚笨木讷的闷葫芦?

在书房坐了一会儿,褚遂良觉得现在书稿既然魏徵拿了回去,这件事情就告一段落。自己若是能在李二陛下言及此事,非但不会对魏徵搞成影响,还会显得自己体谅君上……

善于钻营的褚遂良当即换了穿戴,出门乘坐马车直奔皇宫。

他是起居郎,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官员,负责的就是记录皇帝的言行,禁卫自然不会阻拦,由一名内侍带着就直奔皇帝的寝宫神龙殿。

褚遂良进了大殿,方才发现另有大臣正在接受陛下接见。

正是房俊……

李二陛下正与房俊谈着什么,见到褚遂良,略感诧异道:“登善何以入宫?若朕没记错,今日不是你轮值吧。”

登善,是褚遂良的字。

褚遂良施礼道:“微臣见过陛下,实是有一件事想要说与陛下知道。”

说着,眼睛瞄了房俊一眼。

房俊起身道:“那微臣暂且告退……”

“诶,无妨。”

李二陛下摆摆手示意房俊坐下,对褚遂良微笑说道:“有何事登善直言即可,房俊不是外人。”

褚遂良表情不变,心里却是满是羡慕嫉妒恨!

能让皇帝说一句“不是外人”,这是何等的荣宠?

不就是仗着你有个好爹,娶了个好媳妇吗?

压制住心里翻腾的醋意,褚遂良便将魏徵叫记录了平素言论的书稿交付与他一事。

李二陛下顿时就火了!

“他魏徵想要干什么?以朕的形象来映衬他魏徵的清誉?老匹夫,朕跟你没完!来人,将魏徵这个老匹夫给朕缉拿入宫,朕要当面问问他,他那肚子里都是狼心狗肺吗?”

不怪李二陛下如此恼怒。

甭管他与魏徵之间的关系是明面上的“明君贤臣”亦或是暗地里的“相互利用”,也别管李二陛下是树立魏徵的典型来映衬自己善于纳谏的形象,总之李二陛下的气度绝对是有的,他曾当着别人的面给过魏徵承诺——善始善终!

咱们这一场既然戏演了一辈子,那就一直演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话说谁要是将一场戏演了一辈子,假戏也就成了真戏。

到那个时候圣君贤臣,相得益彰,必将是一段千古流传的佳话,两人各得其所,何乐而不为?

可现在魏徵居然不演了,非但不演了,还要自己当导演另外排一出戏!

这叫李二陛下如何能忍?

若是魏徵死后这份文稿流传出来,事情的性质就会发生根本的转变。魏徵仍然还是那个铁骨铮铮的一代诤臣,清正廉明刚烈高尚,而他李二陛下就是那个映衬魏徵伟大的反面典型……

而且李二陛下到时候越是恼怒、越是惩罚魏徵的后人,就越是显得魏徵的伟大!

老匹夫着实阴险!

李二陛下出离愤怒!

褚遂良完全傻眼,这跟他预想得不对啊!

在他想来,魏徵固然有错,但是能够迷途知返知错改过,说明他心里感激这么多年来李二陛下的还厚和善待,毕竟若是换了别的皇帝说不得老早就将魏徵给砍了……

面对一个感念恩情从而悬崖勒马的魏徵,李二陛下应当欣慰才是啊,何以居然这般恼怒?

褚遂良暗暗叫苦,这若是将魏徵弄来当堂对质,自己岂非里外不是人?

赶紧劝阻道:“陛下息怒,郑国公也是一时糊涂……”

“放屁!这是一时糊涂吗?这是要将朕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这是要朕背负千古昏君的骂名!褚遂良,你也不是个东西!魏徵交给你这份文稿,你何以隐瞒不告知于朕?今日魏徵取回文稿你才说出来,若是魏徵没有回心转意,是不是你就偷偷将此记录在案,流传于后世?其心可诛!”

李二陛下勃然大怒,指着褚遂良的鼻子大骂。

褚遂良老脸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被李二陛下的怒态吓得心胆俱裂,慌忙辩解道:“陛下息怒,陛下明鉴,微臣岂敢有这等私心?正是微臣苦苦劝解,郑国公方才回心转意收回文稿,微臣只是不想使得陛下与郑国公君臣失和这才隐瞒未报,陛下明鉴呐!”

褚遂良也算是急中生智,将魏徵回心转意归纳到自己劝解功劳。

事实上他的确是劝了好几次,可问题是魏徵根本没听啊……

第九百八十一章 房遗爱落井下石

一李二陛下怒气未竭,不过并未再冲褚遂良发火。

他脾气刚烈不假,却非是迁怒于人的性格,此事错在魏徵居心不良忘恩负义,罔顾朕这么多年对他的谦让隐忍,居然临死还要恶心朕一回,当真是可恶!

褚遂良未曾将此事告于自己知道,也算情有可原。他记得褚遂良便是以往魏徵举荐于自己,而自己见他书法造诣不下于虞世南这才渐渐重用。

魏徵于褚遂良由知遇之恩,褚遂良肯轻易出卖魏徵而是反复劝阻终至魏徵回心转意,可以功过相抵。

李二陛下一脸怒气,拍着拍着桌案道:“来人!”

自有两名禁卫小跑进大殿,等候皇帝吩咐。

“速速去将魏徵给朕叫来,朕要好好问问他,这些年可曾薄待他半分,何以如此轻辱于朕?”

“诺!”

两个禁卫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褚遂良暗暗吁了口气,陛下总算不追究自己的责任了,叫来魏徵也没什么,依着魏徵那脾气,李二陛下一发火两人绝对正面硬杠谁也不服谁,魏徵非但不会说出他改变主意的原因,甚至会梗着脖子表示还要将书稿流传下去。

如此一来,自己总算是安全上岸……

“且慢!”

一人出言喝止,两名禁卫到了门口,回头望了一眼,犹豫着停下脚步。

褚遂良抬头一看,是一直未曾作声的房俊喝止了禁卫。

正巧房俊也向他看来,两人目光相触,褚遂良陡然发现房俊这张周正的黑脸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心里便是一沉。这个小王八蛋与自己素来不睦,可别是要搞事情吧?

心里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件事与房俊能扯上什么关系,便又稍稍放下心来。

李二陛下不悦的叱责房俊道:“此事与你无关,老实在一边待着,免得朕连你一起收拾!”

褚遂良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陛下这话听着很是严厉毫不客气,但也正显示出非同一般的亲近,这房俊果然是简在帝心,自己这个外人眼中陛下身边的第一红人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房俊倒是毫不害怕,笑吟吟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件事还真就微臣有点关系。”

李二陛下一愣:“与你何干?”

房俊笑道:“昨日微臣回骊山农庄,正巧碰上进香还愿的郑国公,在庄子里的小铺中畅谈一番。郑国公说他穷,跟微臣讨要一块上等的檀香木料做寿材,微臣自然不能拒绝,还顺带着送了郑国公一首诗。”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那老匹夫也配得上有人作诗奉承?”

话说得不客气,但是语气还好。

房俊便说道:“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

将那首诗念了一遍。

果然,李二陛下皱眉道:“孔方兄乃是指铜钱,这管城子又是何物?”

房俊只得将谎话又说了一遍,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好生想想《毛颖传》还记得多少,抽空将其默写出来?不然不好圆谎啊!

褚遂良心中默念一番,暗叹口气,房俊之诗才果然天赋异禀,我不如多矣。感叹一番,随即心中疑惑,这时候你提作诗干什么?显示你的才华么?

到底是足智多谋之辈,只是稍一沉思,便即恍然。

这小子是在给魏徵洗白!

果然,李二陛下沉思半晌,哼了一声:“那老匹夫果真穷得连一副寿材都买不起?”

火气已然消减了甚多。

无论如何,魏徵身在中枢多年,说是权柄赫赫亦不过为,到了暮年居然买不起一副上好的寿材,单单清廉如水这一点就值得让人心生敬佩。

人皆自私,能做到面对金银财帛坚守底线多年,殊为不易。

也罢,既然那老匹夫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所以及时改了主意总算没有造成后果,便放他这一遭吧。反正老匹夫都要死了,自己忍了他半辈子,何必在意这最后一点时间?

房俊感觉到李二陛下心意的转变,说到底,这位皇帝陛下最是在乎自己的名声,现如今这样最好,魏徵没有爆出他的文稿记录,李二陛下形象依旧良好,君臣之间的佳话依旧能流传千古,可谓皆大欢喜。

房俊瞄了褚遂良一眼,对李二陛下说道:“微臣与郑国公相谈甚欢,也说了一句题外话,现在想来,却是有些不太妥当了。”

李二陛下眉毛一挑:“嗯?还说了什么?”

褚遂良却心中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房俊呵呵一笑,说道:“微臣跟郑国公说,‘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是以世人皆爱惜名声,甚至犹过于性命。郑国公爱护身后之名,旁人亦是如此,哪管他贩夫走卒还是帝王将相!’郑国公听后若有所思……”

李二陛下愣住了。

这话什么意思?

这就是在劝阻魏徵,你爱惜身后之名,皇帝同样也爱惜啊!你为了自己身后之名将这些年的谏言记录下来公之于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此一来陛下的身后之名怎么办?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么能为了自己而坑害皇帝呢?

李二陛下瞅了房俊一眼,这小子面带微笑一脸淡定,应当是不会撒谎的,那么……

“褚遂良,你跟朕说说,你是如何劝阻魏徵回心转意的?”

李二陛下脸色阴沉,死死盯着褚遂良。

你不是说魏徵回心转意是你劝的么?

可分明就是因为房俊对魏徵说了这么一番话,魏徵才幡然醒悟回心转意!

敢骗朕?

“噗通!”

褚遂良肝胆俱裂,浑身汗出如浆,大叫道:“陛下明鉴!微臣不敢撒谎,微臣的确劝过郑国公……”

“也就是说你的确劝过,但是魏徵回心转意,并不是你所劝的原因了?”

褚遂良不敢狡辩,以头顿地,颤声道:“陛下恕罪……”

他后悔得差点拿刀子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怎么就乱说话呢?

怎么就贪功呢?

怎么就没想到人家魏徵是因为房俊的劝阻才改了主意呢?

现在好了,功劳没有,反而惹恼了陛下。升官没指望,搞不好还得一撸到底……

房俊太坏了啊!

就算魏徵是你劝的,在这里说出来对你也没啥好处啊?简直就是损人不利己的典范,专门在这儿坑自己!

褚遂良后悔不迭,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房俊劝阻魏徵的呢?

李二陛下脸色变幻,强抑着怒气。

大唐没有因言致死这么一说,亦不会因言获罪,褚遂良虽然欺骗他,但是他也相信褚遂良定然是当真劝阻过魏徵的,只不过他没劝阻得了。现在房俊劝阻魏徵改了主意,褚遂良不知内情,便冒领功劳。

阴差阳错,这就不好处置了。

何况这家伙一笔字写得确实好,有点不忍将之发配出去啊……

房俊瞄了李二陛下的脸色一眼,在一旁幽幽说道:“陛下息怒,此事既然郑国公已然悔过,那就不宜宣扬。至于起居郎……其实也没错,微臣相信,就算郑国公不改主意,他亦会将郑国公的文稿呈交于陛下。起居郎,您说是不是?”

褚遂良真想蹦起来指着房俊的鼻子大骂——

老子干你滴娘!

你小子良心坏透了,就算我有错在先,但是落井下石的这么彻底你至于吗?

你这话问的,让我怎么回答?

我说是,那就是出卖魏徵忘恩负义,当年的知遇之恩多年的莫逆交情全都是狗屁;

我说不是,那就是串通魏徵蒙骗陛下,辜负陛下信任喜爱之厚恩,任凭魏徵抹黑陛下却无动于衷……

褚遂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切错误的根源就在于当初不应当接受魏徵的那份书稿,哪怕那个时候得罪了魏徵,起码能在陛下面下讨个好。

现在特么里外不是人,怎么走都是错……

第九百八十二章 消除威胁

一褚遂良恨不得将房俊捏扁了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去。

这个黑小子太坏了,“落井下石”的手段玩得娴熟无比,被他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一搞,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形象算是要完……

褚遂良不明白房俊为什么要搞死自己,他也顾不得去想,跪在地上将头磕得“梆梆”作响,一会儿功夫脑门儿就乌青一片。

“陛下,微臣确实有错,但是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啊!微臣的确劝过郑国公多次,故此这一次郑国公忽然回心转意,微臣自以为是自己劝阻的功劳,却不曾想到是房驸马的劝导起了作用,请陛下明鉴。”

这人的确是才思敏捷,一转眼珠儿就想到脱身之策。

狡辩是肯定不行的,陛下最是讨厌那种犯错不承认的臣子,认为那是没担当。承认更不行,那不就是欺君罔上么?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搞不好就是流放琼州……

万般无奈,只能混淆视线。

李二陛下果然蹙起眉头,怒气消减了几分,口气却依旧严厉:“你当朕是好糊弄的吗?真是该死!”

褚遂良不知房俊也劝了魏徵,所以认为魏徵的回心转意是他劝阻的结果,这倒也说得过去。至于跑到自己面前邀功,虽然轻浮了一些,却也不当大事……

房俊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这老东西当真狡猾。

褚遂良不知房俊为何针对他,房俊自己却是清清楚楚。

看他不顺眼以及以往的龌蹉不睦算是一方面,但是房俊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去对付一个皇帝近臣。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个褚遂良日后会成为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

历史上李治废后想要册立武媚娘的时候褚遂良坚决反对,并不是他对大唐帝国有多么忠诚,而是站在关陇集团的立场上不得意做出的态度。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集团全力拥护王皇后,因为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是关陇集团的“自己人”,武媚娘则什么都不是……

立场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这原本无可厚非。

但是褚遂良其人毫无风骨可言,在被李治贬黜爱州之时,上疏李治求饶。言道“臣在李承乾与李泰争夺储位之时便已经效忠陛下”,暗示若非有他李二陛下面前说好话,这皇位未必就是李治了。他打了一张感情牌,希望能感动李治念及昔日功绩回心转意。

要说这也算是实话,褚遂良的确在李治登基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然而对于此刻完全被武媚娘的枕头风哄得迷迷糊糊的李治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武媚娘恨极褚遂良,事实证明一个女人的恨意是很有可能“绵绵无绝期”的,甚至在褚遂良死后亦不解恨,将其家人子孙悉数流放安南,此生不得回到长安。

现在历史变了很多,武媚娘成了自己的小妾,李治大抵也很难有机会登上皇位。但是历史有其惯性,褚遂良靠向关陇集团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房俊现如今与关陇集团当面锣对面鼓的硬怼,怎么会任由这样一个关陇集团的心腹留在李二陛下身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自己下了绊子……

所以哪怕此人不能铲除,也必须使其远离李二陛下。

房俊心念电转,知道李二陛下现在处置褚遂良的心意已经很淡,便说道:“陛下,这件事起居郎有错,但是罪不至死……”

李二陛下有些尴尬,我随口说说而已啊,这么点事儿还能就将人砍头了?可他还不能说“我就是随便说说”,他是皇帝啊,皇帝是要威严刚正的,怎么能随口胡说呢?

金口御言,说了就得算,否则威严何在?

褚遂良却差点吓死,陛下虽然嘴上说“该死”,但是任谁都能看出不过是一句气话,不当真。可是你这么郑重其事的说出来是要干嘛?

他心里扑腾扑腾的跳,眼巴巴的瞅着房俊,求神拜佛希望房俊嘴里能说句好话。

然而神仙到底有没有他不知道,但就算有也没听见他的祈祷……

只听房俊慢条斯理的说道:“起居郎能知恩图报,不将郑国公嘱托只是泄露半分,足见乃是一个赤诚君子。但是其隐瞒事实欺瞒陛下却也不可饶恕,死不足惜!”

褚遂良只觉得脑袋像是被棍子敲了一下狠的,这棒槌是致我于死地么?

他刚想要大呼喝骂,就听房俊又说道:“但是陛下仁厚慈爱天下皆知,怎么会不给犯错的臣子一个悔过的机会呢?正好京兆府尚缺少一名书记官,不若便将起居郎调离门下,充任京兆府的书记官如何?”

褚遂良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骂人话语咽了回去,心里居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人就是这样,当陡然发现面临的严重惩罚变轻了,会很容易就接受,哪怕那个严重处罚其实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褚遂良也是随即醒悟过来这个道理,但是他能说什么呢?

在纠缠下去,那可就当真惹恼了陛下,再有房俊在一旁添油加醋落井下石,后果不堪设想……

褚遂良赶紧说道:“微臣有错,微臣请求陛下念在这些年侍候左右的功劳,允许微臣前往京兆府任职,戴罪立功,忠君报国!”

李二陛下斜睨了房俊一眼,有些无语。

这么点事儿,至于么?

他是真的喜欢褚遂良的字,这调到京兆府了,自己身边又少了一个书法大家,闲暇之时欣赏不到那笔走龙蛇的惬意,难免寂寞了一些。

不过房俊的面子他是必然要给的,虽然不知道今日房俊为何处处针对褚遂良……

房俊和褚遂良,在李二陛下的心里地位全然不同,说是天壤之别亦不为过。

“行了,赶紧退出去吧,日后去京兆府任职,切记要勤勉做事、踏实做人!”

李二陛下挥挥手,说道。

“诺!微臣定然不负陛下的厚望……”

褚遂良眼角噙着泪,起身默默告退。

从六品的起居郎就这么没了,京兆府的书记官又是几品?

怕是一品不品吧……

最关键的是起居郎是陛下的近臣,日日得见天颜,不定什么时候将陛下哄开心了展示了自己的能力,那就是平步青云直上云霄!可是京兆府的书记官……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陛下么?

褚遂良郁闷的真的想哭。

自己真是倒霉催的,老老实实的将这件事过去不就完了?

现在到京兆府任职,那就是落入房俊的手中,这日子没发过了……

待到褚遂良退下,李二陛下一脸阴沉,不悦道:“何必如此针对褚遂良?此人虽然轻浮了一些,但是到底是个有才华的,如此打压,殊无容人之量。想要做事就得能收服各种各样的人为你所用,这天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如同你爹一般的赤诚君子?”

支持房俊,并不代表李二陛下心里舒坦。

他总觉得自己被房俊给当枪使了……

房俊一本正经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吾大唐方能千秋万载,陛下方能一统天下!褚遂良固然有才华,然其心术不正性情浮躁,此人虽然不算奸佞,但服侍于陛下身边,难免有所疏漏。”

话里话外,这人人品不行!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将朕当后主刘禅么?褚遂良是不是奸佞姑且不论,依朕看你才是大唐最大的一个奸佞!”

房俊大汗:“谢陛下夸赞。”

李二陛下被他的无耻气笑了:“这是夸你呐?”

第九百八十三章 奸臣的野望

一房俊眨眨眼,卖萌道:“当然是,陛下您想啊,古之奸佞大多能够名留史册,千万之后子孙后辈已然能记得当年大唐有一个奸臣叫房俊,总比默默无闻与草木同朽来得好吧?或许会有人给微臣写首诗讽刺一下,也或许会有人编个话本儿将微臣的事迹千古流传,多带劲儿呀?”

李二陛下差点气死,手指头点点房俊的鼻子,骂道:“有志气!”

房俊嘿嘿一笑:“微臣的志气说不上多大,但是起码比冯盎那个老小子强,那老小子现在都快吓死了……”

李二陛下道:“朕看过你的奏折,现在给朕好好说说冯盎之事,你与他接触,对此人有何看法?”

房俊想了想,说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是夫妻同眠共枕亦难知大难临头之时是否会劳燕分飞,更何况微臣只是与那冯盎见了一面,谈了几句?冯家在岭南世代经营,势力非同小可,微臣岂敢妄言?不过若想要试探冯盎是忠心臣服亦或是心怀叵测,其实也简单。”

历史上冯盎做了顺民,房俊可不敢就此下了结论。

一则他的到来加速了历史的改变,谁也不知道他这只小蝴蝶的翅膀会引来什么样的风暴。二则通过他这几年的感悟,明白到史书上的都不过是前人想要给后人看的东西,那些真正隐藏在幕后的变化早已湮灭在时光之中,谁也不知其究竟。

冯盎在岭南堪称“坐地虎”,一举一动都影响深远,谁也不敢料定他到底会走哪一步,他岂敢在李二陛下面前信口雌黄?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处事智慧。

李二陛下稍作沉吟,便说道:“在番禺设立市舶司?”

房俊立即说道:“陛下英明!”

李二陛下瞪了他一眼:“少拍马屁!”

番禺自古以来便是海商重镇,海贸连接南洋诸国,近年更是与大食等番国联系日益紧密,海贸利润极其丰厚。冯盎盘踞岭南,部署众多,若是其果真心怀异志,必然百般推搪不肯朝廷在番禺设立市舶司以使海贸之利尽归中枢。反之,则表示其最起码对中枢心怀畏惧。

冯盎之心意如何,一试便知。

君臣二人在这件事上心意相通……

房俊略带得意道:“无论冯盎是真心归顺,心甘情愿的支持同意朝廷设立市舶司,亦或是心怀不轨却畏惧中枢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只要市舶司设立,见岭南海贸之利尽归中枢,则冯盎就等于断去一臂,想造反都没本钱!市舶司这个制度不仅仅能够为中枢提供远远不断的财源,更能够使得中枢的掌控力度在边远地方大大加强,堪称治国之良方、济世之佳策!”

说着,他盯着李二陛下的眼睛看。

您难道不应该表扬我吗?

别用口头表扬这种哄孩子的方式,来点实惠的吧,比如将咱这个侯爵往上提一提……

李二陛下怒目回瞪:“你小子听过逊志时敏这个词语没有?”

房俊大汗。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这是在训斥自己骄傲了啊……

君臣两人就南方的事情交谈,气氛很是融洽。

“再过几日,林邑国购买的稻米将会在黄河封冻之前运抵关中,陛下,自今以后关中将再无缺粮之虞。”房俊难免得意,大海的确是蕴藏着无尽的财富,只需要有一支纵横天下的水师,便能解决很多问题。

现阶段关中缺粮,主要的解决方法就是通过运河从南方调拨粮食进入关中,这亦是漕运的雏形。一旦漕运制度成型,将会创造出一个无比庞大的利益集团,最终成长为一只畸形的怪兽。

明清两朝难道不知海运可以更好的缓解京师的物资调运么?

他们知道,但是漕运集团为了自己的利益迫使朝廷放弃海运政策,而皇帝也不得不为了稳定运河两岸天下最富庶的地区以及整个漕运集团,捏着鼻子承担着远远高于海运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损耗,来豢养这群蠹虫。

明清两朝中枢集权最大的隐患是什么?

漕运、盐政!

这是正两大利益集团依附在帝国血脉之上,敲骨吸髓,榨干了全国的利润……

趁着现在漕运尚未形成气候,尽早的将海运开发出来,使得未来的经济中心从运河转移到更加辽阔的沿海,房俊认为这是有利于大唐可持续发展的一个妙策。毕竟运河的规模是有限的,而大海的辽阔是无限的,可以容纳更多的人来分配这近乎于无限的利润。

而盐政更是在房俊的晒盐法之下近乎于崩溃,大唐本就不实行“盐铁专卖”,只要将盐政归纳与朝廷管制之下不至于使其混乱扰乱市场,大唐百姓将永无缺粮之虞。

有可能一手解决掉漕运和盐政两大顽疾,房俊怎能不骄傲?

逊志时敏?

那不适合我!

李二陛下有些不爽,很是看不惯房俊这般洋洋得意气充志骄小人得志的模样,但是开拓海路在海外购粮以填充关中之用度,的确是利在千秋,又着实说不出叱责的话语,便果断转换话题……

“朕想将水师学堂设立在长安,你怎么看?”

李二陛下悠然说道。

房俊无奈,我怎么看?

“回禀陛下,微臣孤陋寡闻,从未听说在河沟之上能操练出一支纵横大洋的水师。”

李二陛下差点给噎到!

这是在讽刺朕么?

“关中可不仅仅是有河沟,那昆明池占地三百二十倾,汉朝之时便再次操练水军。先皇之时更曾经大规模疏浚整修,难道不足以操练水师?”

房俊叹气道:“陛下可曾见过大海?”

李二陛下面色不豫:“未曾见过,不过书上不是都有描述么?朕知道大海辽阔无垠,非是小小的昆明池可以比拟。但是在昆明池上加以操练,然后再使得将士出海稍加熟悉,有何不可?”

房俊道:“陛下既然知道大海之辽阔,可曾知道大海之上无风三尺浪,有风的时候常常浪高五尺,水师常年都在这种水文状况下航行、作战,昆明池里练一辈子,到了海上又有何用?如何训练将士在大浪之下作战?如何训练将士寻找海上的洋流?如何在台风来临的时候自保?”

这一连串的“如何”,将李二陛下问得面红耳赤,很是有些恼羞成怒。

李二陛下不是昏庸之人,他怎能不知昆明池与大海的差距?

可问题是水师学堂放在华亭镇,那就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不放心!

按照房俊拟定的章程,水师学堂里的训练出来的最低都是底层军官,将来就是整支水师的骨架,是水师的精髓,是灵魂!可是这些人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还算是“皇家水师”么?

若是被人撺掇利用,这样的一群高素质将士,披上战甲骑上战马照样是攻城拔寨所向无敌的百战雄师!

自己岂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沉默半晌,李二陛下问道:“若是水师、步兵一同训练,如何?”

房俊一愣。

这不就是正规的军校了么?

“陛下,此事大有可为!可以将卫公、英国公、程伯伯、尉迟伯伯这些个百战名将全都安排进学堂里任教,将他们的经验和兵法全都交给学生!您想,今后步兵、水师当中的将领全都经受过系统的学习,精通各种战术、兵法,大唐雄狮岂能不百战百胜,横扫天下?”

李二陛下也兴奋了,连军队里的火长、伍长都读书识字能够精通兵法战术,想想那将是一支怎样的部队啊……

美滴狠!

“就这么定了!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不能再叫水师学堂了。”

“不如就叫‘讲武堂’?”

另一个时空的“讲武堂”曾经背负着整个民族振兴的希望,结果折戟沉沙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即便如此,却也给中华培育了无数的人才,构筑了牢固的根基。

这一世会否让这个名字大放光彩,构建起大唐帝国铁一般坚不可摧的脊梁?

李二陛下稍作沉吟,大为满意:“甚好!对了,你闲暇之时不妨给聿明氏修书一封,就说朕想要见见他这位世外高人,说实话,朕对这个神秘的家族很有兴趣。”

房俊答应下来,只是对李二陛下这种跳跃的思维有些接受不能……

第九百八十四章 棒槌不讲理

一翌日,魏王李泰请房俊过府赴宴。

房俊清晨起床,任由侍女替自己净面更衣,他现在越来越享受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腐敗生活。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让他在回到后世去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定然浑身不得劲儿……

即便是有人侍候,更衣的时候依然长吁短叹。

高阳公主近上前伸出纤手替郎君整理一下衣领,奇道:“青雀哥哥请你赴宴,你怎的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若是当真不愿去,那就不去好了。”

房俊叹道:“你知我其实最是厌烦这种应酬,偏偏你那个雀哥哥喜好此道,整日里府中朝歌暮宴,有什么意思?最烦人的是他请的都是些腐儒,说起来就天下无敌,做事情就一无是处。可若是不去还不行,前日去了吴王殿下那边,今日他有情就不去了?你那雀哥哥针尖儿大的气量,说不得就恨上我了。”

高阳公主啐了一口:“什么雀哥哥雀哥哥的,难听死了。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呗,父皇又不会听他的收拾你,你怕什么?”

这位殿下近日饱受滋润,嫩白秀美的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艳光流转,就连纤细青涩的娇躯都渐渐丰腴起来,浅嗔薄怒之间,一股微熟的风韵流泻。

房俊就伸手揽住公主纤细柔软的腰肢,凑到她脸蛋儿上香了一口,笑吟吟道:“怎么能是怕呢?想我房二棒槌拳打关中猛虎,脚踢长安蛟龙,怕过谁来?不过他到底是你哥哥,若是我与他生隙,岂不是让我的公主殿下为难?”

被郎君轻薄的揽着腰肢,高阳公主有些娇羞,不过房俊的话语却让她心中满满的甜蜜。这可是脾气暴躁的房二郎呵,当初敢对着李泰抡拳头,现在却为了怕她伤心难做不得不忍着腻烦顺着李泰……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是房俊这样宁折不弯的好儿郎?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高阳公主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浓得化不开,主动伸出玉臂揽住郎君脖颈,奉上香唇,丁香暗吐。

武媚娘在一边看着,脸儿有些红,催促道:“哎呀二位贵人,时辰可不早了,这般如胶似漆还是留待晚上吧……”

高阳公主挣扎着推开房俊,这可恶的家伙虽然被推开,可长长的舌头还依依不舍的最后从两瓣粉唇之中抽离……

*****

马车到了延康坊魏王府邸,自有侯在门前的管事引路,将房俊带到正堂一侧的花厅。

魏王府邸本是前隋尚书令、越国公杨素宅。大业年间,杨素之子杨玄感谋反,阖家诛杀之后抄没入宫。武德年间曾为万春公主宅。贞观年间李二陛下将其赐予魏王李泰,又加以翻修,整座府邸占据差一点占据大半个延康坊,奢华恢弘,尽显李二陛下对李泰之爱宠。

府内重殿楼台,飞惊接汉,金铺藻栋,眩目晖霞,比之太极宫不逊分毫。

花厅之内,围着摆了一圈儿案几,诸人跪坐席上。

见到房俊到来,身材愈发“浑圆”的李泰包子脸笑得都快皱到一起挤得五官都没了位置,亲热的执着房俊的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诸位贤达之士久慕二郎之盛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本王做东,咱们好生聊聊,日后彼此亦要多加亲近。”

房俊极其不适应这种动不动就“拉手”的礼仪,被一个大男人拉着手腻歪不腻歪?可就算是再腻歪你还不能明目张胆的挣脱,那会被视为极其失礼的行为。

嘴角扯了扯,补着痕迹的将手从魏王李泰肥厚的大手中抽出来,抱拳道:“殿下有命,微臣岂敢不从?既然诸位知晓在下酒量横扫长安的虚名,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与诸位尽兴欢饮,不醉不归!”

李泰眨巴眨巴小眼睛,愣住。

娘咧!

我说你有盛名,是你的诗词盛名,谁说你酒量好了?

然后他便醒悟过来,房俊这是不愿意总谈论诗词,可是他魏王李泰的面子又不能驳了,便转移视线。心中虽然不甚爽快,但是也可以接受,房二棒槌的性子谁人不晓?没有干脆的拒绝自己的邀请使得自己在这些文人面前颜面扫地,就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这就是“浑名”的好处。

若是换了一个人说出这番话,魏王李泰保不齐就能当场翻脸。老子让你作诗你却要喝酒,给脸不要脸吗?放在房俊身上非但李泰不生气,反而因为房俊没有拒绝而是前来感到挺有面子……

李泰可以接受,但是别人接受不了。

坐在房俊对面一个中年文士拱拱手,笑吟吟的说道:“华亭侯常常自诩才高九斗,比七步成诗的曹子建还要多出一斗,却为何不愿谈论文学呢?请恕在下唐突的问一句,可否是瞧不起吾等?”

这算是激将法么?

房俊瞅了李泰一眼,见李泰笑眯眯的不予制止,便对那文士点点头,一脸正经的说道:“没错,本侯就是瞧不起你。”

那文士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不应该是这个套路吧?

我这里只是随意说说挤兑你几句,哪有你这么不客气直接就承认了的?

文士脸孔涨得通红,不知说什么好。这种风格套路实乃他生平仅见,实在是没有应对的经验。

旁边一个矮胖脸黑的老者不悦道:“华亭侯何必出口伤人?大家共聚一席,怎地也要保留三分薄面,如你这般不留余地,实在不妥。”

房俊理都不理他,你特么谁呀?

他看着魏王李泰,笑呵呵说道:“殿下给评评理吧,这位仁兄问我是不是瞧不起他,我说是,他们说我出口伤人,不留情面。可我心中就是瞧不起他呀,难道要我撒谎不成?好吧,虽然微臣是个实诚人,不过今日既然是殿下设宴,微臣怎地也要给殿下情面……”

李泰这个尴尬,按着你这话的意思,是本来被打算给本王情面吗?

就见到房俊冲那位文士抱拳赔礼:“抱歉,本侯这人不太会说话,刚刚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其实本侯早就听闻阁下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心悦诚服,久仰,久仰……”

那文士面如滴血,无地自容。

我久仰你个脑袋啊!

特么的咱俩素昧平生,我连名字都没报呢你就如雷贯耳了?

这实在是比刚刚那句“我就是瞧不起你”更要伤人!脸上都有些发痒了,文士起身离席,窘迫无地道:“殿下,在下今日略有不适,先行告退了。”

魏王李泰无奈,拱手道:“谢学士还请自便。”

那谢学士急忙退走,这地方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那矮胖老者脸上也不好看,正欲说话,便见到房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左手边一个高冠博带的老者,问道:“阁下为何一直盯着本侯?”

他从一进屋,就觉得身上犹如针刺一般难受。

坐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一道满含着怨毒冷厉的目光导致的……

问题是这个看上去清瘦矍铄的老者他也不认识啊,怎地却好似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

魏王李泰有些无奈,今日这房俊是犯了什么毛病,怎地一进来就不按常理出牌?

他出言说道:“二郎,其实这正是本王请你来的主题……”

他话说一半,就被那老者打断。

那老者恨恨的回瞪房俊,嘶哑着嗓子一字字道:“老夫顾胤,江东人士。顾璁乃是老夫堂侄,江东顾氏,乃是老夫宗族,如此,侯爷可曾明白?”

第九百八十五章 他不牛,他儿子牛

一房俊恍然大悟,原来江东顾家的族人!

顾家绵延几百年,早已开枝散叶子孙遍布各地,就算是皇帝诛其九族亦不可能一网打尽,何况他当初剿灭顾氏只是针对其宗房那一支?

这位想必是要给宗族出头。

只是你若是拿着刀子冲上来也就罢了,可是这要拿眼神杀死我是几个意思?

房俊摇摇头,说道:“阁下不配为顾氏族人。”

顾胤大怒,喝道:“尔身为皇亲国戚,又是朝廷命官,却草菅人命不顾法度,现如今居然指责老夫不配为顾氏族人?来来来,老夫便与你理论一番!”

“噗!”

房俊当场就笑喷了。

这是个宗族血脉至上的年代,灭其家族是何等大仇?

不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起码也得表示出不共戴天的愤怒吧?结果咧?这位居然要跟仇人理论……

你特么还能说死我啊?

房俊笑得直喘气,鄙夷道:“某说你不配为顾氏族人你还不爱听,咱俩若是换了位置易地而处,仇人居于席间,本侯当提三尺青锋血溅五步!如不能杀之,则当颜面而走,退避三舍,今生不祭祖宗、不进祖坟,不如此枉为人乎!”

顾胤老脸苍白,嘴皮子气得直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提三尺青锋宰了房俊?

他哪儿敢呐!

房俊不仅是当朝大员,更是皇亲国戚,杀了他,顾家剩下的着几支怕是也活不成了!

他今日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魏王李泰向来器重于他,承诺会调解与房俊之间的恩怨。现如今储君之位虽然愈发稳固,可世事难料,谁知道哪一天就会出现变数?

只要储君之位有变,最有可能接任的便是魏王李泰,一旦李泰登基大宝,他顾胤就是从龙之臣!自己正可以凭借这滔天的功绩重新振兴顾氏一族,这才是他身为顾家子孙应当做的!

一怒拔剑固然快意恩仇,可在他看来那只是匹夫之愚蠢行径,自己要走的这天振兴家族之路,方是最为重要!

可是现在……

他尚算是良知未泯,被房俊挤兑得老脸煞白宛如风中残烛,哆嗦着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颜面而走。

魏王李泰两只小眼睛使劲儿的瞪着房俊。

尼玛!

席子还没坐热乎呢,这就被你气走两个了?

你是要闹哪样?

房俊执壶,给魏王李泰斟了一杯酒,一脸歉意道:“对不住了殿下,非是微臣搅局,实在是这两人太不知趣,您也知道微臣性子实在,不就是说了两句大实话么,这也怪罪不得微臣吧?”

不怪你,难道怪我?

李泰没好气的拈起酒杯,跟房俊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有些苦涩啊……

李泰也意识到今日的举动有些欠缺考虑,自古文人相轻,几个饱读诗书却声名不显的老儒面对一个名震天下的黄口孺子,怎么可能愉快相处?

沉吟了一下,李泰说道:“顾胤此人性格懦弱,绝对不会对二郎抱有任何报复之心,这一点本王可以保证。毕竟是饱学鸿儒,朝廷现在求贤若渴,二郎且看在本王面上放他一马如何?”

在座还有三人,闻言皆是心中震惊。

魏王李泰有么多么心高气傲,没人比他们这些魏王党羽更加清楚!可是现在眼高于顶的魏王李泰居然向房俊说出这等近乎于请求的话语,实在是大大出乎预料。

结果房俊的回答更令他们不知说什么好。

房俊淡淡道:“行,微臣答应殿下,只要他不惹我,我就不动他。可他若是惹我,殿下您可就莫怪微臣不给您面子了。”

李泰完全没有觉得任何异样,欣然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若顾胤当真有什么动作,不用你房二动手,本王第一个饶不了他!敢动本王的妹夫,活腻歪啦?”

席间的三人默然。

见识到了房俊在李泰面前的地位,讥讽之语如何还能敢说出口?非但不敢得罪,还得尽力笼络,这位房二郎当真是牛人!

李泰右手边那位五旬左右的青衫文士举杯笑道:“素闻房二郎豪爽霸气,今日一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二郎之风采何止霸气二字能够形容?来来来,杜某敬二郎一杯。”

房俊赶紧双手碰杯,与此人遥遥致意,礼貌说道:“岂敢当杜叔叔敬酒?小侄敬杜叔叔。”

青衫文士略微诧异:“二郎认得杜某?”

房俊道:“家父与克明公相交莫逆,克明公在世之时,家父亦曾携带小侄前往拜访,曾经见过杜叔叔两次,大抵过去多年,杜叔叔没有什么印象了吧。”

克明公,是指杜如晦。

“房谋杜断”,房玄龄与杜如晦齐名,而且两人交情极好,皆是李二陛下的两大肱骨之臣,深受器重,只是可惜杜如晦早死,李二陛下常常因此为止扼腕叹息,深为怀念。

眼前这位文士,便是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

论名气才华,杜楚客远远不及乃兄,但是这并不妨碍房俊对其的尊敬。

此人行事极其方正,素有威严。

杜如晦与杜楚客尚有一位长兄,当年王世充在洛阳自称郑帝,与唐军对战时,杜楚客与长兄皆被被王世充所捕。杜淹当时在王世充帐下,因曾经与杜如晦有过节嫌怨,杜淹为了报怨,便在王世充面前谗言害死了杜如晦与杜楚客的兄长,又囚禁杜楚客,不给饮食,致使杜楚客几将饿死。

杜如晦兄弟因此与叔父杜淹结下深仇大恨。

王世充被平定之后,论罪杜淹当受诛杀,杜楚客请求杜如晦设法营救叔父杜淹,杜如晦因杜淹有杀兄之仇,心中怀有芥蒂,杜楚客再三劝谏说:“从前叔父残害咱家胞兄,而今兄长您又舍弃叔父,不肯相救,我们杜家一门之内,不幸骨肉互相残杀而尽,岂不是令人悲痛的事吗?……”这一席话,深深地感动杜如晦,于是到李二陛下面前,请求赦免杜淹之罪,杜淹因此获得释罪免死。

此事风传关中,杜楚客以德报怨,皆赞他心地仁厚。

杜楚客还真就没有印象了,苦笑一声说道:“这些年杜某忝为魏王府长史,深居简出,多少旧事都已淡忘,二郎莫要见怪才好。”

二人遥敬一杯,举杯痛饮。

酒席间的气氛因此好转……

坐在杜楚客身旁的是一个年青武士,容貌俊朗身姿挺拔,只是面上多是谄媚之气,望之失于圆滑,让人心中不喜。

此人也举起酒杯,向着房俊自我介绍:“在下右骁卫中郎将宋令文,见过华亭侯。”

杜楚客家世资历摆在那里,即便官爵不显,亦可称呼房俊为二郎,非但不识礼,反而显得亲近。可宋令文不行,本是出身寒门,又只是区区一个郎将,岂敢在房俊面前拿大?

房俊随意道:“酒宴之上不必拘礼。”

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不过太过于模糊,他一时想不起是前世所知,还是后世听闻,不过显然不是历史上有能耐的人物,一向跟那些名传千古的大牛们接触得多了,这样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显然勾不起他的兴趣,心里边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这并不代表房俊会慢待,还是举起酒杯。

宋令文很欢喜,还以为房俊骄纵得没边儿不会搭理自己呢,这可是个大粗腿,虽然比不得魏王殿下金贵,可是人家有实权啊!

便欢喜说道:“犬子一岁能言,很是有些天赋,最是喜欢读诵侯爷的诗词,每每茶饭不思,在下还要费尽脑筋劝他吃饭。”

杜楚客欣然道:“你家宋之问可称神童矣,虽然比不得二郎才华横溢,但是较之吾等强上太多,他日必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宋之问?

房俊脑中灵光一闪!

这名字熟悉啊!

他并不知道的是这个宋令文的确没什么大出息,但是这货生了个好儿子叫做宋之问,是唐朝颇有名气的大诗人,曾作出“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名句。正是因为这两句诗中所蕴含的意蕴让房俊甚为喜爱,故此当年才将这个宋之问了解一番。

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吓一跳!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奇葩禽兽!

嗯,没错,就是为了将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占为已有,而将自己的外甥用土袋活活压死的那位奇葩……

第九百八十六章 利通二便(上)

宋令文出身寒门,却矢志成为人上人,故此不仅勤读诗书更习练刀棒,加之其人擅于钻营,终于由一介白衣官职右骁卫中郎将,不得不说实在是无数寒门子弟奋斗的榜样。

然而若论起其最得意之事,却莫过于生了个好儿子……

宋之问一岁能言,聪明伶俐,三岁便可诵读诗词名篇,敏而好学,被称为“神童”。

有子如此,光耀门楣指日可待,宋家亦可由一介寒门跃升为士族,宋令文怎能不得意?

房俊再看向宋令文的时候眼神就变了。

能够培养出那样一个自私、狠毒的儿子,此人的品性看来也不会好到哪儿去。那宋之问虽然才华横溢多有名篇传世,可惜人品卑劣到极点,为人所不齿。

宋之问才是有才无德的典范!

李泰给房俊介绍最后一位宾客:“这位萧德言先生乃兰陵萧氏之后裔,南朝贵胄,与宋国公乃是同族。”

此人亦作文士打扮,不过白面微胖,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倒是更像一个和气生财的商贾,闻言自嘲道:“殿下何必给某贴金镶玉?不过是萧氏旁支而已,与宋国公早已出了五福。当年大隋覆灭南朝,家祖便带着吾等儿孙辗转迁徙来到长安,未回兰陵祖地多年矣。”

言下颇有些唏嘘。

从南北朝混乱战火到大隋兴起再到灭亡,这不足百年之间算得上是中原最动荡的一个年代。这期间多少豪杰崛起,多少士族陨落,多少英雄际会风云,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即便是传承数百年的豪族萧氏,照样顾及不到偏支旁系,同平头百姓一般颠沛流离,艰难度日。

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萧德言举杯向房俊致意。

杜楚客笑着插言道:“吾等熟稔,唯独二郎是第一次相聚,这般客气莫不是要将二郎灌醉?况且酒宴之上这等客套实无必要,不若吾等各讲一个笑话,谁若是不能将大家逗笑便罚酒一杯,如何?”

李泰失笑道:“本王还以为杜长史会提议即兴赋诗、飞花传令那些风雅手段,岂能如此俗气?”

萧德言大笑道:“殿下莫非是要害吾等?二郎诗词才情天下无出其右,若是比即兴赋诗,我等拍马难及。而且此刻已是严冬,可没有鲜花传令,杜长史提议甚好。”

李泰点头称是:“是本王糊涂了,差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就由本王开始吧。”

众人都看向他。

李泰沉吟片刻,说道:“车胤囊荧读书,孙康映雪读书,皆为雅事。一日,孙康往拜车胤,不遇,问何往,门者曰:‘出外捉萤火虫去了。’过几天,车胤回拜孙康,到了孙家见孙康闲立庭中,问:‘何不读书?’孙康叹曰:‘我看今日这天不像个下雪的。’”

众人爆笑。

囊萤读书、映雪读书,本是流传于民间的雅事,此二人亦因为好学而名扬天下。可是到了魏王口中,却是白日里不读书而去捉萤火虫留待晚间再囊萤读书,另一位更甚,非得等到下雪的时候才映雪读书,平常时候居然就站在庭院等着下雪……

大家都笑,所以大家共饮,李泰不喝。

不过李泰擅于笼络人心,自然不会端坐,陪了一杯。

轮到杜楚客。

杜楚客说道:“有怀孕七月即产一婴儿者,其夫恐养不大,遇人即问。一日,与友谈及此事,友曰:‘这个无妨,我家祖亦是七个月出世的。’其人错愕问曰:‘还请相告,令祖后来毕竟养得大否?’”

众人又是大笑,举杯畅饮。

此人何其愚也,友人之祖若是未曾养大,这位友人又从何而来?

接下来是萧德言。

萧德言笑眯眯的寻思片刻,便说道:“一人新育女,有以二岁儿来作媒者,其人怒曰:‘我女一岁,汝儿二岁;若吾女十岁,汝儿二十岁矣。安得许此老婿?’其妻闻之曰:‘汝误矣,吾女今年一岁,明年便与彼儿同庚,如何不许?’”

一家子不识数儿的……

众人再饮。

推杯换盏,席间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众人都没少喝。

房俊酒量好,令他意外的是白白胖胖的萧德言居然与他一般面不改色。宋令文酒品最差,酒量也差,一张脸喝得通红,是不是的污言秽语出口,房俊数次皱眉。

几轮之后,又一次轮到宋令文的时候,这人红着脸喷着酒气,眼神闪烁思虑良久,才说道:“夫妻二人对饮,妻劝夫行令。夫曰:‘无色盆奈何?”妻指腰间曰:‘色盆在此,要你行色令,非行酒令也。’夫曰:‘可。’遂解裤出具就之,但苦其物之不硬。妻大叫曰:‘令官不举,该罚一杯。’哇哈哈哈……”

色盆是一种行酒令的器具,类似于后世的掷色子……

说完,宋令文自己哈哈大笑。

可是满座却无一人笑出来,皆是尴尬不已。

而杜楚客却已是面色铁青,额头的青筋暴起!

房俊鄙夷的瞅了一眼大笑的宋令文,又看了看一脸不豫却终未做声的李泰,心下不喜。

谁都知道杜楚客幼年只是曾经遭受重创导致不能人道,如今年近半百非但无儿无女,身边更是连一个侍妾都没有。之所以甘愿在魏王府中籍籍无名,大抵亦是因为此事所造成的心理缺憾……

那别人的痛处取乐,宋令文的文人着实不耻。

但房俊自然不会如此浅薄的归咎于人品问题。

他看得出来,宋令文是不是瞄向杜楚客的眼神颇为古怪,有着浓浓的鄙夷不屑以及深深的嫉恨。

是嫉妒于杜楚客深受李泰信重,故此借机来打击杜楚客的威信么?

可是不管如何说,李泰此刻都应当叱责宋令文,维护杜楚客的颜面。既然李泰不曾出言,那就说明其实杜楚客在李泰的心中不及宋令文重要,亦或者说宋令文是现在李泰极力笼络的……

宋令文哪里比杜楚客更有利用价值呢?

房俊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唯有一样……

兵权!

宋令文是右骁卫中郎将,平素掌官一军负责皇宫宿卫。

房俊微微叹气,李泰此人性情浮躁不甘寂寞,怕是心中自有谋划。

他已经不愿在此待下去了。

不过临走之前,他得教训教训这个宋令文……

房俊没有饮酒,看着宋令文说道:“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所以阁下罚酒。”

宋令文见到谁也没笑,点头道:“愿赌服输,在下饮酒。”

一口气连喝四杯,心里却甚是爽快。

魏王李泰一直拉拢与他,他也乐得投靠魏王这颗大树。他自认为自己才干出众,之所以到了如今只是一个区区的中郎将不过是因为家世所限制,脚下无根、朝中无人罢了。

自己弓马娴熟、博览群书,那些尸位素餐的顶头上司们哪个能比得自己?不过是一个个仗着有个好家世,又赶上了大唐立国的好时候,这才一个个身居高位。

只要自己能攀得上魏王殿下这颗参天大树,还有谁能压制自己的崛起之路?

卫将军简直就如同囊中取物,大将军亦不是不能争取,即便是十二卫上将军,终有一天也定然能够触及!

可杜楚客却时不时的进谗言说自己性格如何轻浮,品德如何缺陷,偏偏魏王对其甚为信任。娘咧!一个不能人道的废人而已,仗着祖辈和兄长的名声罢了,有何资格说我?

今日就是要在众人面前羞辱与你,看你还有何颜面在老子面前嚣张?魏王殿下文士宿儒数不胜数,你杜楚客算是哪根葱?可是如我一般执掌军权的可不多,即便是我侮辱与你,想必魏王殿下亦不会怪罪。

果然李泰闷声不语……

宋令文面有得色,心下甚爽。

房俊看着宋令文喝完酒,微笑道:“轮到我了……”

第九百八十七章 利通二便(下)

杜楚客满嘴苦涩,心若死灰。

宋令文的“笑话”令他颜面不存,却也并未导致他的心绪有太大的波动。毕竟这么多年以来经受了太多讥笑和嘲讽,早已磨砺了他的神经,虽然尚做不到心若止水,却也能忍受。

令他失望的是,魏王李泰虽然眼神中流露着愤怒,却最终未曾发出一言维护……

自己由蒲州刺史任上自请回调京城,甘愿降职进去魏王府担任长史,就是因为他看中魏王李泰的才学能力,认为这才是真命天子,只有魏王能够带领大唐愈发的繁荣昌盛,威服四海!

太子则不行……

可惜自己忠心耿耿一力为魏王谋划,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魏王此人才学横溢,但是太过理智、太过计较,任何事都要盘桓利弊、计较得失。杜楚客相信在魏王李泰的心目中自己的重要性较之宋令文要高得多,事后李泰也定然百般安抚自己,会说只是在利用宋令文而已。

可是在魏王眼中,谁不是被利用的呢?

既然被利用,那就是棋子;既然是棋子,就要有被舍弃的准备……

杜楚客不奢求魏王能将自己视为心腹不可替代,但是他接受不了这种毫无半分情谊的利用关系。

魏王李泰就是个冰冷无情的政客……

杜楚客神情落寞,仰首一杯烈酒入喉,宛如刀子划破喉管,呛得他想要咳嗽却死死忍住,眼眶泛红。

宋令文悄悄瞥了杜楚客一眼,见他深情颇不自然,心中愈发爽快,便抚掌笑道:“侯爷才思敏捷天下称颂,吾等无比期待,还请侯爷快说!”

房俊呵呵一笑,玩味的看着宋令文,缓缓说道:“从前有一个校尉家的仆人把娃娃撒尿,良久不撒,便吓唬哇哇:‘中郎将来了。’娃娃立刻撒尿。校尉颇为不解问其故,仆人答曰:‘我见校尉您一听中郎将聚将点兵,都吓得尿屎齐出,如此知之。’校尉大乐:‘想不到吾这娃娃能承父志,克绍书香;更想不到这中郎将善利小水,能通二便。’”

魏王李泰以手抚额,心里叹气,就特么知道这房二没好话!

杜楚客那是本王的人啊,就算受了折辱与你又有何关系?

萧德言白脸涨红,哈哈大笑。

杜楚客本是心中郁结气闷,闻听这则笑话,也不禁莞尔。

宋令文则面红耳赤,想要发怒却不敢,只能忍着。

在座除去几位文官,唯有房俊与他有武职在身。人家房俊是皇帝金口敕封的右武卫将军,而自己恰恰就是右骁卫中郎将……

中郎将善利小水,能通二便?

我去你的娘咧!

房二你也太损了!

毫无疑问,此间宴罢,这则笑话定然会被流传出去,自己会成为整个关中的笑柄。偏偏他还不得不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丁点儿的怒气都不敢表露,房俊关中第一纨绔的字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跟他怼上,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问题是老子也没惹你啊?

就因为我折辱了杜楚客?这又不是你爹,魏王殿下都不说话,用得着你管闲事?

房俊挑着眉毛看着宋令文:“中郎将觉得本侯这笑话好不好笑?”

宋令文咧着嘴,脸颊一阵抽搐,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呵呵,呵呵,好笑,好笑……”

房俊笑道:“既然好笑,为何不饮酒?”

宋令文这个憋屈啊,举杯痛饮。

满嘴苦涩……

魏王李泰心下也有一点畅快,毕竟杜楚客是他最信赖的心腹,虽然为了大局李泰能忍,可心里终究不爽。现在看着宋令文一副吃了翔的表情,心说这下你可算是理解当初本王被房俊一首《卖炭翁》沦为笑柄是何等凄惨了吧?

杜楚客别的话不多说,心中感激,冲房俊举杯道:“二郎,某敬你一杯。”

房俊亦举起酒杯,笑道:“杜叔叔耍赖啊这是,你明明有笑,缘何还要拉着本侯饮一杯?”

杜楚客大笑道:“这一杯于酒令无关,杜某心中快慰,拉着二郎喝一杯行不行?”

房俊道:“行!请!”

“请!”

二人一同举杯饮尽。

放下酒杯,房俊对李泰说道:“微臣今日有些过量,若是有何唐突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时辰不早,微臣还有事要处理,这便告辞了,异日有暇,再回请殿下。”

李泰起身道:“本王送你。”

房俊赶紧拦住:“殿下折煞微臣,微臣自去即可,殿下且留下与诸位贤达继续,不必在意微臣。”

言罢,冲着杜楚客于萧德言微微拱手,再向李泰弯腰失礼,从容离开。

房俊一走,酒席间气氛顿时沉闷,诸人一时无言。

李泰沉默一会儿,冲宋令文说道:“令文,向杜长史道歉。”

杜楚客淡然道:“殿下,不必了。”

宋令文使得他颜面扫地,彼此之间仇怨已然不可化解,道一句歉又有何用?

宋令文也不愿意,狡辩道:“殿下,某只是一时口误,今日饮酒颇多,脑子有些不好使,绝非有意为之。”

开什么玩笑,道歉?

这一道歉,岂不是代表自己矮了杜楚客一头?

李泰面容阴沉,冷冷看着宋令文,一字字道:“也好,本王今日有些乏了,宋中郎将请自便吧。”

宋令文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是下了逐客令?

而且另外两人并未提及,单单只是驱逐自己?

就为了杜楚客这么一个文不能封侯拜相武不能上阵杀敌的废物,我就要被魏王殿下驱逐了?

这不能够啊!

咱手掌一军,宿卫宫廷,正是魏王所需的军中将才,能到还比不得杜楚客?

宋令文有些无法理解,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对于魏王的价值在杜楚客之下,当即赶紧站起,急道:“末将这就道歉还不行?今日都是末将的错,末将……”

李泰挥挥手打断他,颇有些意兴阑珊道:“本王说了,不必,宋中郎将,请吧。”

他是真的郁闷了。

房俊这个混账也是奇怪,都是陛下的儿子,为何与李恪那般亲近,与本王就这般疏远?

李泰心中极其羞恼!

如果是与太子相比本王也算服气,可本王明明圣眷比李恪优隆、才华比李恪显著、人脉更非是李恪身边的那些前朝余孽可比,缘何这个房俊总是看本王不入眼?

他就从未想过他凉薄的性情问题……

宋令文脸色惨白,已经明白了魏王殿下的意思。

他被放弃了……

宋令文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魏王府的,到了门口,回首看看这气势恢弘奢华无比的亲王府邸,心中满是悔恨。他花了多少心思才走进李泰的身边,满以为正是李泰所需要的武将,靠紧了这条大腿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封侯拜将更是易如反掌,谁曾料到就因为一个笑话便一切成空。

这可真是一个笑话……

宋令文垂头丧气的从部曲的手中牵过马缰,刚想要翻身上马,便听到身后一人说道:“宋中郎将且等一等!”

宋令文愕然回头,却见到一辆马车从府内驶出,车帘撩开,露出一张黑脸来。

正是房俊。

宋令文赶紧松开缰绳,抱拳道:“末将见过侯爷,不知侯爷唤末将有何吩咐?”

马车停在宋令文面前,房俊居高临下盯着他,问道:“刚刚酒宴之上,你心中可曾极为愤怒,甚至咒骂雨本侯?”

宋令文吓了一跳,连忙道:“末将不敢!”

房俊道:“是不敢,还是没想?”

宋令文随口道:“是不敢……不是,是……”

“呵呵,很好,敢骂本侯的,放眼关中还真就找不出几个来。”

宋令文急的冒汗,辩解道:“侯爷误会……”

话未说完,房俊已然放下车帘,只是冷冷的吩咐一声:“如果他回家的时候他母亲还能认出他,本侯就让你们的母亲认不出你们来!”

言罢,马车驶出。

“诺!”

车后跟着了十几名家将大声应是,然后目光不善的瞄向宋令文……

第九百八十八章 侯爷就是王法!

宋令文吓了一跳,大叫道:“误会,误会!侯爷,您听我说……”

家将卫鹰年纪虽小,却是个头领,闻言狞笑一声:“休要多言,给我揍他!”

身后早已磨拳擦掌的家将们一拥而上。

宋令文气得鼻子都歪了!听说过房俊是个棒槌,可是没真的见过,现在算是涨了见识了!和着不仅别人当面骂你不行,在心里想想也不行?

更何况我就是想了也没敢多说啊!

他身边的部曲都有些懵,这怎么就动手了?

宋令文不想打,打输了丢人,答应了更麻烦,他制止部曲,冲卫鹰说道:“这位小兄弟……哎呀!”

卫鹰一言不发,上来就是一个飞踹正中宋令文心窝,踹得宋令文倒退几步差点坐个屁墩,一口气没喘上来呢,卫鹰身后冲上来一个家将,拎着手里带鞘的横刀劈头盖脸就抽过来。宋令文大骇,急忙一抬手臂,一声闷响手骨都断了,疼得宋令文大叫一声。

他身边的部曲一看这是真打啊,都是军营里的好汉,也不管什么侯爷还是驸马了,难道站着挨打么?纷纷上前与房俊的家将打在一处。

他们自持都是军中壮汉,平素打架斗殴从来就没吃过亏,怕个啥?可惜今日遇到了对手。房俊的这些家将全都是跟随他数次大战当中历练出来的,真正的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动起手来简直就像是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野狼,出手那叫一个狠!

只是几个照面的功夫,宋令文的部曲就哀嚎着倒下一大片。

卫鹰用刀鞘砸断了一名部曲的大腿,回身一脚将正与两名家将缠斗的宋令文踹翻在地,那两名家将扑上去将宋令文摁住,宋令文挣扎不脱,大叫道:“尔等还有王法么?”

那家将乐了:“王法?吾家侯爷就是王法!”

娘咧!跟着侯爷再南边儿转了一大圈,虽然也是欺负人,可是照比这种大街上耍横差得远了,放佛一瞬间就又回到之前横行长安的日子。

爽快!

宋令文差点气死,要不要这么嚣张?

卫鹰冲上来,一脚踩住宋令文的胸口,紧紧攥着拳头,骂道:“咱家侯爷纵横长安的时候,你特么还不知道在哪个鸟窝子里趴着呐,就你这么一个狗屁大的官儿,也敢跟侯爷不敬?老子今日就教教你如何在这长安城里做人!”

“噗”的一拳正打在宋令文鼻子上,顿时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宋令文虽然有几分武力,可是何曾挨过这般毒打?

顿时哇哇大叫着求饶。

卫鹰低头端详这张脸,问左右道:“大家瞅瞅,可还认得出?”

一个家将俯身瞅了瞅,犹豫道:“鼻子歪了一些,可大抵还是能认得出原先模样。”宋令文大骇,叫道:“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对侯爷不敬,饶了我吧!”

卫鹰啐了一口,骂道:“亏你可是昂藏七尺的男儿,怎地娘儿一般没骨气?侯爷说打得你娘都不认得你,还差了一些!”

说着,提起拳头来照着眼眶际眉梢就是一拳,打得眼棱缝裂,眼珠充血,瞬间乌青肿起。

卫鹰还是不满,又反反复复十几个大嘴巴扇得啪啪作响,直打得宋令文口歪眼斜双颊肿起如馒头,嘴角都流出血来,嘴里的牙齿也掉了不少,张着嘴巴呜呜的哀嚎,却是连求饶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又端详了一番,卫鹰才满意的住手,居高临下的一口唾沫啐在宋令文脸上,骂道:“下次记住了,再敢给侯爷面前嚣张,老子就割了你的鸟货,让你一辈子轻省!呸!不知死活的东西!”

直起身来,环视了一眼东倒西歪的宋家部曲,一挥手:“走!”

一行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宋令文羞愤欲死,特么的还说我嚣张?

我就算是嚣张十倍,也比不得你房二郎啊……

躺在地上,眼睛勉力睁开也只有一条细细的缝,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天色,有气无力的道:“走,赶紧走……”

幸好魏王府邸占据了大半个延康坊,是以附近并无多少行人路过,否则自己被打得这般凄惨定然一阵风一般传遍长安,这以后要如何见人?

部曲们急忙吱牙咧嘴的爬起来,七手八脚的将宋令文扶上马背,夹着尾巴一溜烟儿的走掉……

*****

事情就发生在大门口,魏王李泰自然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不过他沉吟半晌,却并未命令王府侍卫出去拉架。

即不耻于宋令文的人品,又不愿与房俊再生隔阂。

酒宴撤去,萧德言与杜楚客告辞,李泰却将二人留下,于后宅一处偏殿之内饮茶。

饮了杯茶,李泰长身而起,躬身对杜楚客一揖到地,语气诚挚道:“本王今日犯下大错,致使长史伤心失望,再次,本王向您道歉,自此之后,本王定然将你二人视为肱骨,富贵荣华,不离不弃!”

杜楚客于萧德言尽皆变色,连忙起身还礼,亲王之尊,这一礼谁受得起?

杜楚客拒之不受,说道:“殿下何必如此?下官愧不敢当。”

心下有些唏嘘,这时候施一百个礼,亦不如刚刚一句话……

李泰坚决施礼,二人只好侧身不受。

待到落座,李泰叹息道:“本王亦知自己性格缺陷,总是忍不住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却忘记有些时候、有些时候岂能总是以是否值得来衡量?正因如此,本王希望二位先生毫无保留的支持,若是有何错处,请不吝赐教!”

这样一番坦诚之言的确使人感动,尤其是以魏王之尊能做出这般近乎于推心置腹的态度,委实难得。

只是可惜,在刚刚酒宴之上那一幕为背景之下,总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自然,有些情绪只能留在心里,傻子才会表露出来。

萧德言感激道:“能的王爷信重,吾等即便肝脑涂地又有何惧?”

杜楚客也表态道:“一切听候王爷吩咐。”

李泰吁了口气,觉得终于将两位心腹的忠心挽了回来,便笑道:“房二这人百般缺憾,唯独仗义这一点本王甚为欣赏。宋令文言语辱及杜长史,房二先是用一个笑话还击,继而在大门外将其揍打一顿。说实话,本王若是能结交这等仗义之人,做梦都会笑醒。只是不知为何,本王虽然几次三番的示好表态,房俊却始终若即若离存在隔阂,真是遗憾呐!”

杜楚客沉默不语,房俊这是在为他出头,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心中却自有计较。

观其言行,房俊乃是颇重情谊之人,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而不计得失。但是魏王李泰却恰恰相反,太聪明太过于看重利益,心中对于任何事情都可以拿来交易。

李泰现在是想要借助于房俊京兆尹的权势来发展自己的实力,可房俊明显表示置身于争储之外,怎么可能愿意掺和进来?性格不同,目的不同,无论李泰做出多少努力,给出多少承诺,怕是也不能将房俊拉拢到魏王一系……

萧德言说道:“殿下请恕下官多嘴,依下官看来,房俊此人其实非是能谋大事之辈。其人行事狂悖不尊礼法,现如今陛下要收拾关陇集团,故而愿意用房俊这柄快刀。但是假以时日,房俊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泰微微蹙眉。

他明白萧德言的意思。

房俊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得罪了太多人,尤其是那些世家门阀,对其更是欲致其死地而后快。这个天下就是世家门阀撑起来的,得罪了这些人,即便是陛下到了紧要关头恐怕也不得不将其舍弃……

一旦陛下不能全力维护,房俊的下场几乎已经注定。

但是房俊当真如此不堪一击么?

李泰表示怀疑……

第九百八十九章 你是驴子么?

在李泰看来,房俊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激烈,未尝没有在觉察出自己仍有争储之意之后的一种劝谏,以一种打击自己最薄弱环节的方式。

自己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军队。

魏王泰才学殊敏,谁人不知?朝中大儒皆夸赞他的学问,再加上当初编撰《括地志》一事,与天下儒者多有联络往来密切,志同道合者极多。

唯有军队是他的软肋。

父皇一声戎马征战,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唯皇命是从,从不参与到争储之事当中,更从未有军中宿将站到他这边来。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宋令文主动来投,李泰正打算将其树立为标杆,以达到千金买马骨之效果,结果房俊就给来了一下狠的。

据侍卫来报,房俊临走的时候下达的命令是“打得他母亲都认不出来”,而那些跟随房俊数次闯刀山下火海的家将们严格执行命令。若不出意外,此举必将使得宋令文的声望和信心都受到极其严重的打击,与他李泰渐行渐远几乎是注定的。

因为李泰不可能因为宋令文与房俊翻脸,所以宋令文也就不可能在留在李泰的阵营当中。

这对于李泰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损失……

萧德言继续说道:“殿下想要成就大事,还是要效法先贤,在军中培植力量方可。”

至于哪一位先贤,大家心知肚明。

若没有军方的全力支持,李二陛下当年如何能赢得玄武门之战?非但不能赢,连走进玄武门的机会都没有。

李泰头痛道:“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他读书做学问是把好手,可是想要拉拢那帮军汉却犹如狗咬刺猬,不知从何下嘴。单单依靠钱财是肯定不行的,上层军官全都是世家门阀出身,谁会为了几个臭钱置家族利益不顾?他们需要的是一种认同感。

可是李泰给不了……

萧德言笑道:“殿下莫非忘了一件事?”

李泰奇道:“何事?”

萧德言道:“华亭侯意欲在江南设立水师学堂,不过却被陛下叫停,移至长安筹办。长安附近的几条河流附和操练水师?唯有昆明池一地,方可略微替代。”

李泰眼睛一亮:“你的意思……让本王去学堂之内谋求一个讲师的职位?”

“正是如此。若某所料不差,这个学堂绝不会单单只用来培养水师将领,全天下的军中高层将官必定都会再次接受培训,试想,能够如此机会跟这些将官近距离接触,岂不是大善?”

祭酒的位置没人敢想,陛下既然将学堂从江南移至关中,祭酒之位必是亲自担任,作为名义以及实际上的统帅归一,增强皇权的威望。

但是以李泰的身份地位,谋求一个讲师的位置应该不难……

李泰苦笑:“可是本王手无缚鸡之力,哪里通晓兵事?大唐对外征战不休,军中将领皆是百战枭雄,本王若是拿着兵法书册照本宣科胡吹大气,岂不是贻笑大方?”

李泰不懂兵事,却不妨碍他明白兵书上写的东西绝大部分都不可能生搬硬套的应用到战场之上,那将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真正的统帅要根据这种各样的变化和可能出现的形式采取一系列的布置,如此方能做到“决胜于千里之外”!

读了几本兵书便在这群骄兵悍将面前充当讲师,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萧德言笑道:“殿下谦逊低调,不逊于古之贤者矣,下官敬佩之至。不过殿下忽略了一事,如此一个学堂必然规模浩大,要接纳天下各处军镇的兵将,后勤管理便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非能力卓越者无法胜任。若是殿下向陛下毛遂自荐,愿意为了此事尽心尽力,想来陛下定然欣然允诺。”

李泰几乎拍案叫绝!

如此一来进入学堂总管后勤几乎是必然之事,能在接近天下兵将的同时又给予父皇一个尽心国事的印象,可谓一举两得,妙不可言!

只是心中喜悦之情刚刚涌起,便又觉得有些不自然。

身边的杜楚客未曾发出一言一句……

李泰心中叹息。

这位能力极强的长史一直都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现在却渐行渐远,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

回到庄子里,房俊也有些郁闷。

武媚娘这几日处理码头那边的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日出出门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府。黄河、渭河等河道眼瞅着就将封冻,码头那边囤积了大量货物,武媚娘必须将其归理起来空出仓库,以待即将从林邑国返回的船队卸粮。

长安附近有多处码头,但是唯有房家湾码头拥有可以一次性停靠大量船舶的泊位,也有足够的人力、仓库来储存卸下来的粮食。

高阳公主命侍女熬了醒酒汤,亲自端到房俊面前服侍他喝下去,这才坐到他身边瞅着他有些难看的脸色,细声问道:“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与青雀哥哥闹起来了?”

自家男人的性子高阳公主自然清楚,别看魏王殿下宠冠诸王,惹毛了房俊照样敢揍他!这万一打起来,她这个妹妹夹在中间便难做了。

虽然她肯定站在自家男人这一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是皇家公主亦是一样。

房俊叹了口气,踢掉鞋子翻身上炕,脚冲里头冲外枕在高阳公主柔软的腿上,闷闷道:“我觉得你那位雀哥哥还是惦记着储君的位置,我就纳闷儿了,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这个位置即便太子坐不住了,也不可能轮得到他啊!”

高阳公主也有些烦恼,太子也好,魏王也罢,都是自家兄长,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几乎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对自己很爱护,这让她很是担忧。

伸出青葱玉手轻轻将房俊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两只小手捧着男人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美眸之中满是爱意,轻声说道:“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于心无愧就行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棵树,有一点阳光雨露就会疯长,有的人会修修剪剪让它开花结果,有的人则任由它枝繁叶茂越长越大,最后树心空空毫无用处。这棵树在人的心里,谁又能帮谁去修剪呢?”

房俊讶然,抬起眼睛颇为惊异的看着高阳公主的俏脸。

高阳公主一愣:“干嘛这种眼神?”

房俊奇道:“这种话可不像是娘子你能说得出来的,太有哲理了,太深邃。”

高阳公主抿了抿嘴唇,秀眸微微眯起,语气淡淡的有些不善:“那在郎君眼里,本宫应当说些什么话呢?”

房俊想了想,说道:“娘子若是说起这件事,语气应当是这样……”

他咳了一声,尖着嗓子学高阳公主说话:“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他们是死是活?老老实实的当你的侯爷,出门多多赚钱供本宫花销,回家多多上炕将本宫侍候舒坦了那才是你的本分!”

高阳公主柳眉倒竖,气得鼻子差点冒烟儿!

怒道:“本宫在你眼里就是泼妇不成?还侍候舒坦了……污言秽语恬不知耻,哪一次不都是你要要要的要个没完,不把人家折腾散架求饶就不肯罢休?”

这人真是,居然倒打一耙,太无耻了!

看着高阳公主气得涨红的小脸儿,房俊也不怕,揶揄道:“得了吧,也不知是谁憋得受不了,晚上偷偷跑到书房里把本郎君给糟蹋了……”

高阳公主再是泼辣也不过是个初为人妇的妙龄女子,哪里经受得住这般疯言疯语?

终于被房俊撩拨得恼羞成怒,俏脸嫣红,咬着两排小白牙眼珠子冒着火,伸手就去扯房俊的嘴巴:“叫你胡说八道,本宫撕烂你的嘴!”

却不妨房俊一张嘴,就将两根葱管一般的纤纤玉指给叼住了,还恶心的用舌头在手指头上直打转儿……

高阳公主只觉得浑身一颤,鸡婆疙瘩起了全身,也说不出是恶心还是什么,头皮都有些发麻,颤声道:“你你你,你给我松开嘴……”

房俊用牙齿咬着两根细嫩的手指,嘴里哼哼:“我不!”

说着,两只大手逆袭而上,紧紧攥住了两只小鸽子……

高阳公主哪里经得起这般挑逗?

一狠心将手指抽回来,看了看上面浅浅的牙印和湿漉漉的口水,俏脸血红,见到房俊已经翻身搂住她的细腰往炕上拖,吓得高阳公主“嘤咛”一声,奋起余力将房俊掀翻,双腿发软的想着门口跑去。

嘴里还在骂着:“臭不要脸,一天到晚就知道想那事儿,你是驴子转世的么?”

这大白天的胡天胡地,若是被侍女们撞见岂不羞死?

拉开房门,高阳公主就愣住了。

一身贵妇装束的婆婆卢氏正在门口,两眼愕然的看着推门欲出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傻眼。

刚刚的话语……定然被婆婆都听去了吧?

好尴尬!

高阳公主以手抚额,然后垂下头去,尖尖的下巴差点戳进胸脯里,不敢看卢氏揶揄的目光。

她想从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一辈子也不出来……

第九百八十九章 你是驴子么?

在李泰看来,房俊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激烈,未尝没有在觉察出自己仍有争储之意之后的一种劝谏,以一种打击自己最薄弱环节的方式。

自己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

军队。

魏王泰才学殊敏,谁人不知?朝中大儒皆夸赞他的学问,再加上当初编撰《括地志》一事,与天下儒者多有联络往来密切,志同道合者极多。

唯有军队是他的软肋。

父皇一声戎马征战,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声望,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唯皇命是从,从不参与到争储之事当中,更从未有军中宿将站到他这边来。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宋令文主动来投,李泰正打算将其树立为标杆,以达到千金买马骨之效果,结果房俊就给来了一下狠的。

据侍卫来报,房俊临走的时候下达的命令是“打得他母亲都认不出来”,而那些跟随房俊数次闯刀山下火海的家将们严格执行命令。若不出意外,此举必将使得宋令文的声望和信心都受到极其严重的打击,与他李泰渐行渐远几乎是注定的。

因为李泰不可能因为宋令文与房俊翻脸,所以宋令文也就不可能在留在李泰的阵营当中。

这对于李泰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其严重的损失……

萧德言继续说道:“殿下想要成就大事,还是要效法先贤,在军中培植力量方可。”

至于哪一位先贤,大家心知肚明。

若没有军方的全力支持,李二陛下当年如何能赢得玄武门之战?非但不能赢,连走进玄武门的机会都没有。

李泰头痛道:“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他读书做学问是把好手,可是想要拉拢那帮军汉却犹如狗咬刺猬,不知从何下嘴。单单依靠钱财是肯定不行的,上层军官全都是世家门阀出身,谁会为了几个臭钱置家族利益不顾?他们需要的是一种认同感。

可是李泰给不了……

萧德言笑道:“殿下莫非忘了一件事?”

李泰奇道:“何事?”

萧德言道:“华亭侯意欲在江南设立水师学堂,不过却被陛下叫停,移至长安筹办。长安附近的几条河流附和操练水师?唯有昆明池一地,方可略微替代。”

李泰眼睛一亮:“你的意思……让本王去学堂之内谋求一个讲师的职位?”

“正是如此。若某所料不差,这个学堂绝不会单单只用来培养水师将领,全天下的军中高层将官必定都会再次接受培训,试想,能够如此机会跟这些将官近距离接触,岂不是大善?”

祭酒的位置没人敢想,陛下既然将学堂从江南移至关中,祭酒之位必是亲自担任,作为名义以及实际上的统帅归一,增强皇权的威望。

但是以李泰的身份地位,谋求一个讲师的位置应该不难……

李泰苦笑:“可是本王手无缚鸡之力,哪里通晓兵事?大唐对外征战不休,军中将领皆是百战枭雄,本王若是拿着兵法书册照本宣科胡吹大气,岂不是贻笑大方?”

李泰不懂兵事,却不妨碍他明白兵书上写的东西绝大部分都不可能生搬硬套的应用到战场之上,那将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真正的统帅要根据这种各样的变化和可能出现的形式采取一系列的布置,如此方能做到“决胜于千里之外”!

读了几本兵书便在这群骄兵悍将面前充当讲师,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萧德言笑道:“殿下谦逊低调,不逊于古之贤者矣,下官敬佩之至。不过殿下忽略了一事,如此一个学堂必然规模浩大,要接纳天下各处军镇的兵将,后勤管理便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非能力卓越者无法胜任。若是殿下向陛下毛遂自荐,愿意为了此事尽心尽力,想来陛下定然欣然允诺。”

李泰几乎拍案叫绝!

如此一来进入学堂总管后勤几乎是必然之事,能在接近天下兵将的同时又给予父皇一个尽心国事的印象,可谓一举两得,妙不可言!

只是心中喜悦之情刚刚涌起,便又觉得有些不自然。

身边的杜楚客未曾发出一言一句……

李泰心中叹息。

这位能力极强的长史一直都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现在却渐行渐远,已经不是一条心了。

*****

回到庄子里,房俊也有些郁闷。

武媚娘这几日处理码头那边的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日出出门要到深更半夜才回府。黄河、渭河等河道眼瞅着就将封冻,码头那边囤积了大量货物,武媚娘必须将其归理起来空出仓库,以待即将从林邑国返回的船队卸粮。

长安附近有多处码头,但是唯有房家湾码头拥有可以一次性停靠大量船舶的泊位,也有足够的人力、仓库来储存卸下来的粮食。

高阳公主命侍女熬了醒酒汤,亲自端到房俊面前服侍他喝下去,这才坐到他身边瞅着他有些难看的脸色,细声问道:“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与青雀哥哥闹起来了?”

自家男人的性子高阳公主自然清楚,别看魏王殿下宠冠诸王,惹毛了房俊照样敢揍他!这万一打起来,她这个妹妹夹在中间便难做了。

虽然她肯定站在自家男人这一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是皇家公主亦是一样。

房俊叹了口气,踢掉鞋子翻身上炕,脚冲里头冲外枕在高阳公主柔软的腿上,闷闷道:“我觉得你那位雀哥哥还是惦记着储君的位置,我就纳闷儿了,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这个位置即便太子坐不住了,也不可能轮得到他啊!”

高阳公主也有些烦恼,太子也好,魏王也罢,都是自家兄长,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几乎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对自己很爱护,这让她很是担忧。

伸出青葱玉手轻轻将房俊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两只小手捧着男人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美眸之中满是爱意,轻声说道:“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于心无愧就行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棵树,有一点阳光雨露就会疯长,有的人会修修剪剪让它开花结果,有的人则任由它枝繁叶茂越长越大,最后树心空空毫无用处。这棵树在人的心里,谁又能帮谁去修剪呢?”

房俊讶然,抬起眼睛颇为惊异的看着高阳公主的俏脸。

高阳公主一愣:“干嘛这种眼神?”

房俊奇道:“这种话可不像是娘子你能说得出来的,太有哲理了,太深邃。”

高阳公主抿了抿嘴唇,秀眸微微眯起,语气淡淡的有些不善:“那在郎君眼里,本宫应当说些什么话呢?”

房俊想了想,说道:“娘子若是说起这件事,语气应当是这样……”

他咳了一声,尖着嗓子学高阳公主说话:“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他们是死是活?老老实实的当你的侯爷,出门多多赚钱供本宫花销,回家多多上炕将本宫侍候舒坦了那才是你的本分!”

高阳公主柳眉倒竖,气得鼻子差点冒烟儿!

怒道:“本宫在你眼里就是泼妇不成?还侍候舒坦了……污言秽语恬不知耻,哪一次不都是你要要要的要个没完,不把人家折腾散架求饶就不肯罢休?”

这人真是,居然倒打一耙,太无耻了!

看着高阳公主气得涨红的小脸儿,房俊也不怕,揶揄道:“得了吧,也不知是谁憋得受不了,晚上偷偷跑到书房里把本郎君给糟蹋了……”

高阳公主再是泼辣也不过是个初为人妇的妙龄女子,哪里经受得住这般疯言疯语?

终于被房俊撩拨得恼羞成怒,俏脸嫣红,咬着两排小白牙眼珠子冒着火,伸手就去扯房俊的嘴巴:“叫你胡说八道,本宫撕烂你的嘴!”

却不妨房俊一张嘴,就将两根葱管一般的纤纤玉指给叼住了,还恶心的用舌头在手指头上直打转儿……

高阳公主只觉得浑身一颤,鸡婆疙瘩起了全身,也说不出是恶心还是什么,头皮都有些发麻,颤声道:“你你你,你给我松开嘴……”

房俊用牙齿咬着两根细嫩的手指,嘴里哼哼:“我不!”

说着,两只大手逆袭而上,紧紧攥住了两只小鸽子……

高阳公主哪里经得起这般挑逗?

一狠心将手指抽回来,看了看上面浅浅的牙印和湿漉漉的口水,俏脸血红,见到房俊已经翻身搂住她的细腰往炕上拖,吓得高阳公主“嘤咛”一声,奋起余力将房俊掀翻,双腿发软的想着门口跑去。

嘴里还在骂着:“臭不要脸,一天到晚就知道想那事儿,你是驴子转世的么?”

这大白天的胡天胡地,若是被侍女们撞见岂不羞死?

拉开房门,高阳公主就愣住了。

一身贵妇装束的婆婆卢氏正在门口,两眼愕然的看着推门欲出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傻眼。

刚刚的话语……定然被婆婆都听去了吧?

好尴尬!

高阳公主以手抚额,然后垂下头去,尖尖的下巴差点戳进胸脯里,不敢看卢氏揶揄的目光。

她想从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一辈子也不出来……

第九百九十章 婆婆的教导

高阳公主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未有如此尴尬之境地,未来也不会有……

不仅夫妻之间的情话儿被婆婆听了去,甚至刚刚自己还骂了房俊是头驴子,结果一回头就被人家老娘赌个正着,岂是一句窘迫可以形容?

高阳公主已经窘迫无地,眼前一阵阵发晕,心想若是这能晕过去倒还好了。

卢氏却没有什么异常,虽然骂作驴子不好听,但小夫妻之间耍花枪逗趣的话语她岂会当真?她在屋里不也是经常骂房玄龄老乌龟,可没想着真让他当乌龟……

扯着高阳公主的手,把她拽到屋里,对着炕上四仰八叉躺着闭目养神的房俊说道:“你,先出去。”

“啥?”

房俊一脸不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进屋就让自己出去,难道这个老娘不是真的?

卢氏有些不悦,叱道:“娘的话也不听?让你出去就出去。”

“凭啥?”

房俊都没搞清楚状况,哪有这样的亲妈?

本来见到老娘从城里来到庄子还挺开心,结果来了就要鸠占鹊巢,这是几个意思?他甚至探头探脑的向老娘身后瞅了瞅,看看有没有尾巴什么的,说不得这个老娘就是狐狸精变的……

高阳公主低着头不吭声,脚尖轻轻的在地上画圈儿。

卢氏眼睛眉毛都一齐竖起来了,不悦道:“就凭我是你老娘!”

“得!这是亲娘!”

出了自家老娘,谁家的妇人有这等气魄?

房俊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子晃晃悠悠的出门。出了门又发愁,武媚娘不在家,他总不能大白天的钻侍女房中吧?气温很低,刚到南方的时候不习惯南方的湿气,现在回到长安反而又不习惯关中的干冷……

无奈,只好去书房待着。

屋内,卢氏脸上的煞气随着房俊出门一瞬间就犹如阳光照白雪一般消融得一点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慈祥和蔼的微笑,拉着高阳公主的手坐到炕沿上,悄声问道:“最近可有什么情况?”

高阳公主不解:“什么什么情况?”

卢氏笑道:“你这孩子,自然是那个情况咯。”

高阳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懵:“那个情况……是哪个情况?”

卢氏无奈,知道单刀直入:“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

高阳公主俏脸血红,心说您问这个干嘛呀,怪难为情的,又垂下头,讷讷说道:“来……来了。”

卢氏以手抚额,无奈叹气。

“怎么就来了呢?”

高阳公主忍着羞涩,奇道:“怎么就不能来呢?”

心说不来才怪呢!

卢氏张张嘴,瞅着高阳公主的一脸茫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哪里是已为人妇的样子?简直就是啥也不懂的小姑娘啊!卢氏心里埋怨宫里的教习嬷嬷,难道就不给公主教导一下人伦之道么?

就算别的不教,这一点常识是一定要教的呀!否则少男少女热情冲动,有孕了还忍不住胡天胡地,岂不是坏了大事?

卢氏忍不住问道:“漱儿,宫里的嬷嬷没有交给你夫妻房中应当避讳什么,如何尽早受孕?”

“啊?”

高阳公主这才明白卢氏的意思原来是这个,赶紧红着小脸点头:“教过的。”

“那就好,”卢氏松了口气,作为婆婆若是去教导儿媳那些细节,着实太尴尬了些,“娘跟你说,一旦觉得身子有什么情况就得请御医查看,且不能疏忽大意,出了事那可就是一辈子遭罪。男人这方面总是兴致大一些,若是你身子不爽利的时候就别惯着二郎,他要你也别给他!”

高阳公主羞得快死了,赶紧点头。

心说疏忽大意什么呀,您儿子说咱们岁数还小,生孩子的话危险很大所以过两年再说,故此,那家伙每一次都是弄在外面的……

再者说了,您那儿子就是属驴的,兴致来了我不想干也不行呀,就我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就算是拒绝还不得被他给强了?

婆媳拉着手在屋里说着悄悄话儿。

卢氏对这个媳妇满意的不得了,便是武媚娘她也喜欢得不行。虽说高阳公主是金枝玉叶,为人处事难免骄纵了一些,但心地善良对二郎又是言听计从死心塌地,嫁过来之后就将嫁妆尽数交给二郎掌管,以明心迹。虽说公主的嫁妆都是内府登记造册过的,不可能成为房家的产业,但是有这样的举动便是一心一意踏实的跟二郎过日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至于武媚娘,那就是个人精儿!

未语先带三分笑,那颗水晶一般玲珑通透的心儿总是能知道你想什么,把你哄得团团转。即便是房玄龄那般严苛的性子,面对武媚娘的时候都是春风和煦满脸喜爱。管着二郎所有的家业从未出现一丝半点的纰漏,阖府上下哪个不服?

我儿当真是命好,妻妾贤惠,优哉游哉!

*****

房俊在书房里百无聊赖,躺在炕上看了会儿书,又起来写了几幅字。俏儿和郑秀儿进来服侍说起老妇人来庄子里之事,房俊方才知道原来去年夏天骊山上修了一座庙宇,名叫天福寺,据说主持是天目山修行的老和尚,庙里香火鼎盛,老夫人是来进香的。

前几日魏徵上山,大抵也是去的天福寺吧?

自家填了一位新邻居自己居然完全不知,说出来也有些搞笑。

俏儿叽叽喳喳的像个播报员,又言及家主也来了,正在前面学堂那边检查字典的编撰情况。

房俊左右闲着无事,总不能青天白日的将两个俏丫鬟剥光了“嘿嘿嘿”吧?便换了一套衣衫,溜溜达达的来到学堂。

现如今学堂的规模可不比以往,庄子里的人口越来越多,学生自然也就多起来。紧挨着原本学堂的地方又起了一溜房舍,俱是红砖水泥玻璃窗子,看上去高端大气上档次。

只要是户籍落在庄子里,适龄儿童都必须接受启蒙教育,最少要读满三年书,这是强制性的规定,谁不遵从就得做好被罚款罚到倾家荡产的准备!

在办公室后身也起了一溜房舍,作为字典编撰的处所。

房俊到来的时候,房舍内三三两两的青年学子,上了年纪的没有几个。房玄龄邀请了大批负有盛名的饱学鸿儒参与编撰,只是此时临近腊月不少路途遥远的学者都启程返乡,待到过完年才能回来继续编撰。

字典的编撰是个磨性子的事情,讲究慢工出细活,非是一时才思泉涌笔走龙蛇就能完成的。每一个字的释义,每一个词的详解,都要反复推敲左右思量,对照古书力求完美。

见到房俊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房玄龄就瞪了他一眼。

房俊见礼,然后奇道:“孩儿可是做错何事惹得父亲不高兴?”

房玄龄哼了一声,冷着脸:“不是你错,是老夫错,老夫最错的是就是有你这么一个惹是生非的儿子!”

“噗!”

几个年轻学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纷纷起身同房俊见礼。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处,大多是房玄龄的故旧至交推荐来的,一则积累资历,一则为春闱做准备,没有比待在房家庄子里编书更好的选择了。

大家也都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当朝大员,京兆尹可相当于一州刺史,妥妥的封疆大吏!如此权柄在握的实权人物,谁敢轻慢?

更别说眼下都是寄人篱下,吃着人家的饭呢……

房俊尴尬的还礼,而后对房玄龄无奈道:“非是儿子惹事,实在是那宋令文过分,便替他老子教育教育他。”

房玄龄瞪眼道:“人家自有老子,何用你操心?况且即便是老子说话也不一定好使,我还是你老子呢,怎不见你听我的话?”

房俊只得点头哈腰:“是是是,您说得对,儿子以后注意,绝不再犯。”

房玄龄哼了一声:“骗鬼呢?你小子就嘴上说的好听,一回身就忘到后脑勺了。赶紧滚蛋,看着你就心烦!”

房俊本想跟老爹聊聊天,结果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灰溜溜的跑了……

第九百九十一章 守门卒

后世的关中一带阴历冬月已然结冰,但是唐朝时期的关中显然比后世温暖湿润。冬月已然过半,唯有凌晨的时候水流平缓的小河河面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凌,太阳出来便即化开。至于黄河渭河泾河等水量丰沛的河道毫无结冰的迹象。

由古到今,华夏的气候大抵是一种由暖便冷再渐渐回暖的曲线。有研究说隋唐时期的气候温暖湿润,到了明朝则降低到最低点,而在清朝又开始渐渐变暖。

对于古代生产力低下的农耕民族来说,气候的变迁就意味着民生的疾苦、朝代的更迭。

腊月初一,寅时初刻。

房家农庄主宅内灯火处处,仆人进进出出准备早点热水朝服官靴,今日是贞观十四年最后一次大朝会,家主父子已经即将上朝。

仆役侍女们随时早早便起床准备,却一个个脚步轻快,神情振奋。

遍数大唐朝堂之上,位高爵显者不计其数,但是能够父子同殿这等殊荣的又能有几人?更别说父亲官拜宰相执掌朝纲、儿子封侯晋爵即将主政一方这种权柄赫赫的家族!

主辱臣死,主荣则一荣俱荣。

在这等既是位高爵显权柄赫赫又是宽厚仁义的人家为奴为婢,岂不是比那些在穷苦中挣扎凄惶的小民更加悠闲自在?要知道在房家,哪怕是仆人奴婢的孩子照样能够念书。不仅能念,你想不念还不行!

这年头,能念书那就是有出息,若是能将四书五经读一遍,基本一个县尉典史没跑了!

故此,房家的仆役奴婢各个心气儿高的很……

正堂里烛火通明,房玄龄穿戴好官袍朝靴端坐在太师椅上喝茶,斜眼睨着房俊,心中不爽更甚。

上个朝而已,难道是成亲?

妻子卢氏、儿媳高阳公主、武媚娘、四个贴身丫鬟……全都围成一圈儿这个整理下衣领那个抻一抻袍角,那小王八蛋就懒洋洋的坐着,一个侍女将茶水喂进嘴里,一个侍女跪在面前穿靴子……

特么的比老子谱还大,架势还足!

房玄龄感到一股浓浓的失落感,难道这家里要变天,自己再也不是一家之主了?

老子还没死呢!

“咳咳!那个,为父先行一步,你稍后再跟来。”

房玄龄冷着脸起身,淡淡的说了一句,背着手走出正堂。到了门口又想起一事,站定回身叮嘱房俊道:“你莫要坐马车,低调一些,现在长安城中对你的风评极其不妙,要尽量不与人口实。嗯,就骑马去吧,显得精神。”

言罢,走出门去。

自有仆役将四轮马车赶过来,房玄龄一撩衣袍上了车,马蹄嘚嘚,径自出了大门。

屋子里房俊莫名其妙……

见鬼了,这大冬天明明有马车你不让我坐,偏得骑马?

就算是玩低调也不是这么个低调法儿!

高阳公主欲言又止,脸色有些不好看。这大冷的天儿,骑马上朝那不是找罪受么?就算是那些正经军伍出身的武将也会坐着马车……

抿了抿嘴唇,却没有吭声。

房玄龄发话,她这个儿媳又能如何?

武媚娘也有些担忧,即便是聪慧过人冰雪凌厉如她,将秀美拧成一团也想不明白骑马和低调有什么联系?

她又怎知房玄龄就只是有点嫉妒,想要给儿子填填堵……

卢氏嘟囔道:“这老头子,莫名其妙的发什么疯?”

不过到底不敢无视房玄龄的话语,一屋子女人赶紧命侍女将毛皮大氅翻找出来,七手八脚的给房俊穿上。房俊活动了一下,臃肿得像是一只棕熊,哭笑不得。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激灵,对于这一身厚实衣服的不满顿时不翼而飞。要风度不要温度那不是他的作风,早已达到忽视外表重视灵魂的层次。

翻身上马,带着几名家将策马出庄,沿着平坦的水泥路直奔下山。山风冰冷,迎面这么一吹,房俊冻得脸上的肌肉都快僵住了,心里难免腹诽。

不一会儿,就追上了房玄龄的马车。

房俊降低马速,凑到车旁大声说道:“父亲,捎儿子一程如何?”

房玄龄撩起车帘,一脸不悦:“为父的话你刚刚没听见?”

房俊实在冻得够呛,便腆着脸说道:“怎么没听见呢?不过这条路鲜有官员经过,父亲何不让儿子坐车,到了长安城外再下车骑马?爹啊,真的很冷……”

他说得可怜兮兮,房玄龄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着脸叱道:“小小年纪便一点苦都吃不得,既无韧性有无隐忍,心浮气躁贪图享乐,何以成大事?”

言罢放下车帘,再也不理房俊。

房俊这个气啊,这爹是真的么?

没奈何,只得策马在清晨黑漆漆的街道上一路狂奔……慢了不行,越慢越冷。

因今日是今年最后一次大朝会,不少居住在城外以及咸阳、蓝田、三原等县的官员悉数进京,故此长安城周边的城门早早打开,但是依旧要对出入人员进行盘查。

春明门外空寂无人,房俊忍着迎面吹来的冷风一路呼啸来至城门前,几个守城的兵卒本来正抖抖索索的窝在一起在城墙下背风处取暖,见到一队骑士呼啸而至,赶紧就要起来拦阻盘查。

年长的老兵眼神格外好使,远远的瞄了一眼,刚刚动了一下的脚步就缩了回去,继续啃着手里的半个馍馍,屁股底下这堆干草窝儿刚刚焐热乎了,一会儿回来又凉了。房俊那厮拦他作甚,没瞅见冻得鼻涕淌出来老长?定然心情极度不爽,这棒槌自己不爽了,就得让别人也不爽。哼哼,那个毛头小子仗着有点家世才刚入伍就像爬到老子头上去,也不瞅瞅自己的德性,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等着挨揍吧……

仗着家中亲戚在县衙做事的年轻兵卒站到城门前,大喝一声:“站住!检查!”

气势十足!

别看城门口儿是个不起眼的地方,当个守门卒也整天被权贵呼来喝去的,可是这差事肥啊!今日大朝会,入城的官员俱是乘坐马车,谁脑子有病啊骑马?一看这伙人不是下贱的商贾就是投亲的外地人,娘咧,这大冷天的折腾爷爷,非得好生勒索一番不可!

站在城门口等待这伙骑士停下接受检查的当口,年轻兵卒还不屑的回头瞄了一眼蹲在墙根的老卒,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就你这样的当个守门卒也是一辈子穷鬼,捞钱都不知道找什么样儿的人去勒索,有什么出息?

耳畔蹄声隆隆,年轻兵卒脸上的表情由傲娇变作惊讶,由惊讶变作恐惧!

整队骑士就这么由远处势若奔雷咆哮而来,铁蹄践踏着地上的严霜和泥土,马口喷着白气,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就宛如驰骋沙场冲锋陷阵!

而他就像是一个渺小的砂砾,即将被碗口大的马蹄碾压而过……

就在骑士毫不减速的奔腾至自己面前,甚至连健马那两只圆瞪的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年轻军卒这才反应过来,“嗷”的一嗓子,一个懒驴打滚儿避往一旁。

健马呼啸着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席卷而过,直奔入城。

风中飘来一声霸道的喝骂:“老子都快冻死了,你特么看不见啊?”

年轻军卒吓得心脏扑腾扑腾跳个不休,大汗涔涔而下,心里一阵阵后怕。太嚣张了啊!若是自己刚刚没躲,自己现在岂不是都成了一具被马蹄踩的稀烂的尸体?

这特么不是草菅人命么?

还是你特么根本没拿我当人?

无论哪一种理由,年轻兵卒表示都不可接受。

第九百九十二章 一个守门卒的野望

他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泥土,整张小白脸儿跟一只小花猫似的,翻身跳起来,指着早已绝尘而去的骑士破口大骂:“你特么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老子让你对我另眼相看,要你恭恭敬敬的给我施礼,要你知道老子不仅仅是个蚂蚁一样的守门卒,老子叫王玄策!哎呀……特么谁打我?”

王玄策捂着脑袋,低头一看地上的半个馍馍还带着牙印,转身怒视那个老卒:“干嘛打我?”

老卒也顾不得屁股下的草窝子会不会凉掉,跳着脚的破口大骂:“打你?老子特么是救你知不知道?那房俊是什么人?敢拳打齐王祐,马踏韩王府,能将一个中郎将在大街上打得回到家老娘都认不出来,能将江东一个世代簪缨的士族一夜之间铲除,你特么还敢跟他叫嚣,你特么以为你是谁?若是这话传到房二耳朵里,信不信他今晚就到你家将你裤裆里的那雀雀剁了喂狗?”

王玄策呆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刚刚一怒之下可是骂的可是关中第一纨绔,威震江南所到之处血雨腥风的房二郎!

娘咧!

刚刚咱骂的的声音可不小,那棒槌不会听到吧?

王玄策缩缩脖子,赶紧脸上陪着笑,回到墙根底下对老卒点头哈腰赔礼道歉。平素虽然不对付,但是这种时候能出言提醒自己殊为难得,这是个人品好的老家伙,值得结交。

坐在城墙根,嘴里说着好话,心思却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自己恼怒房二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可自己这条命又凭什么让人家房二当回事儿呢?

人家房二还没自己岁数大呢,可是瞅瞅人家干得那些事儿,在大唐的地面上如何嚣张跋扈权且不论,人家到了别国照样横行霸道,林邑国得乖乖的将两处港口永久让给房二,真腊国的象兵在东南那一带所向无敌,房二手起刀落就给杀得屁滚尿流!

扬威异域、威震番邦,那是真本事!

而自己现在干什么呢?

守着城门,跟老兵油子斗气,想方设法的盘剥往来商贾,对权贵点头哈腰,不知未来的人生在哪里,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房二就是标杆啊,那就是自己努力的方向!

他家世好又怎么样?

人家恶战牛渚矶、威慑华亭镇、纵兵林邑国,靠得是实实在在的真本事,也不是什么帝王之婿、宰辅之子的身份!这些东西在大唐或许有用处,出了大唐谁特么认识你是谁?

就是要真刀真枪的将那些番邦满意干服气,让他们跪着叫爹!

大丈夫当如是!

*****

房俊哪里知道他一时的嚣张跋扈之举,居然会刺激到一个卑微的守门卒那颗敏感而锐意进取的心?

他在马上冻得直哆嗦,到了朱雀门下马的时候整张脸都冻木了,清鼻涕淌出来老长,用官袍的袖子抹了一把,不一会儿又流出来了……

老爹是吃错药了吧?

房俊满腹怨念。

结果他这“拉风”的大冬天凌晨骑马上朝的出场方式顿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此刻未到上朝的时辰,朱雀门尚未开启,门前等待上朝的官员很多,三五成群的聚拢在一块儿瞎侃。地位低一些的官员早早打发走了仆役车马,就站在宫门前聊天,而那些封侯拜相的老家伙们则窝在温暖的马车内,等到宫门开启才会将车马打发走。

等到房俊出现,几乎所有人的话题主角都是他……

“呦呵,房二郎当真是标新立异,这大冷的天儿您骑着马来上朝,不冷啊?”

有人出言讥讽。

房俊循声望去,正是刘泪。

这老东西……

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刚刚在南方归来,在南面的时候天天厮杀,现在会了关中反而有些不习惯,一天不打人就浑身不自在,这不只好趁着大清早的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压制压制心里暴躁的情绪。怎么,刘御史这般关心某,不若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谈谈心?”

一众官员尽皆无语。

敢在太极宫大门口这般嚣张,放眼大唐大抵也就只有这个棒槌了。而且这般言辞浅白的威胁一位朝廷大员真的合适么?还谈谈心,可别谈完心刘泪就得回家准备后事了……

刘泪气得眼皮直跳,却也不敢跟房俊说硬气话,这货就是属毛驴的,你越是跟他犟,他就越是跟你没完,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刘泪后悔出言讥讽他,果断的扭头不理。

可在旁人看来就是刘泪被房俊吓得退避三舍……

不少看房俊不顺眼的官员本来亦想上前讥讽几句,从而在一群大佬面前显示一下存在感,让大佬们看看咱这副不畏豪勇的正直作风,或许对景儿的时候就能入了那位大佬的眼,平步青云得到重用。

可是瞅瞅刘泪的怂样,一个个都打了退堂鼓。

显示存在感固然是好事,但若是以一种被房俊碾压的姿态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那才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智者所不为也……

就连素来跟房玄龄交好的官员也都暗暗摇头,这棒槌仿佛自带暴戾属性,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他身周丈余之内生人勿进,全都离得远远的。

房俊不以为意,甚至心中哂笑。

现在都跟我人五人六的是吧?你们这些世家门阀的代言人尽管显示自己的高傲,且看十年之后你们当中还有多少人能坐在现在的位置上,甚至还能留在朝堂之上都算你们厉害!

世家门阀是一种在特殊的社会环境当中发展起来的,君弱臣强,这才是他们生存的土壤。现如今大唐繁华锦绣日益昌盛,君权将会在李二陛下以及他的接班人手上达到一个自秦始皇以降从未有过的巅峰!而世家门阀的生存方式与日益集中的君权必然要产生激烈的冲突,必然要以一方的退让甚至是败退而结束。

历史证明,胜利的是皇权,失败的是世家门阀。

而失败的代价,就是兴盛了几百年的世家门阀制度被彻底的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从此一蹶不振,再不复往昔之辉煌……

哥们儿来自后世,早早的就站在胜利者的一方,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你们凭什么跟我斗?

房俊傲然挺立,睥睨四方,身周的官员都仿佛不过是一二跳梁小丑,萤虫岂敢与皓月争辉?

“二郎,过来聊聊。”

一声呼唤,打断了房俊的“遗世而獨立”,這貨回头瞅了瞅,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左侧的一辆豪华马车,擤了一把鼻涕,然后将身上紧裹的大氅丢给仆役,飞快的钻进马车。

车内装饰豪华,镶金嵌玉,地板上铺着一张名贵的波斯地毯,车厢正中摆置着一张雕漆案几,上面摆放着几碟点心,一壶热茶。角落里燃着檀香,幽香扑鼻。

两人端坐在案几两侧,一人身躯伟岸有着李家男人特有的方脸,一人干枯瘦小却精神矍铄,正是河间郡王李孝恭与吐蕃大相禄东赞。

房俊拱拱手算是施礼,看着李孝恭埋怨道:“王爷不讲究,在下这都快冻死了,您咋不早打招呼让在下过来暖和暖和?”

李孝恭笑眯眯道:“本王见到二郎傲然卓立一身正气,将一群屑小妖魔压制得气焰全失胆颤肝裂,实在是雄姿英发正气凛然,怎敢贸然打断?”

房俊扶额道:“得了,您看笑话就看笑话,何必还要这般挖苦下官呢?”

李孝恭哈哈大笑。

禄东赞拿起案几上的一个白瓷瓶子,往一个空杯子里斟满透明稍显混浊的酒液,双手奉给房俊,一张菊花一般褶皱沟壑密布的老脸绽放出喜悦的笑容:“侯爷,这便是按着您的秘方酿制出来的青稞酒,请你品尝一番。”

第九百九十三章 又见弹劾

房俊赶紧接过,这位好歹也是一国之宰相,更是名垂千古的智者,这般恭敬礼遇实在是让房俊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他鼓捣这个青稞酒就没安着什么好心思……

酒水入喉,很淡,有一点小甜味,个人觉得喝起来还算清爽,酒味不是很重,也没有其他白酒浓烈的酒香。但是自有一股甘醇清冽,与中原酒水绝不相同,别具风味。

房俊啧啧嘴,回味一番,赞道:“不错不错,这等品质可算优良了,本侯保证可以畅销大唐,大相您坐在家里数钱就行了。”

李孝恭显然早先已饮用过青稞酒,笑道:“这话说得不错,房二郎素有财神之名,从未做过赔本生意,大相这个合作对象找的好。”

禄东赞苦笑道:“王爷实在讽刺在下么?在下又焉能不知这坏小子打着什么鬼主意?实不相瞒,这青稞酒刚刚酿造成功,吐蕃内部各个部落贵族之间已经因为利益分配的问题开始导致关系紧张,若是弹压不慎,极易造成动荡。可在下明知这是有毒的鸩酒,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喝下去,吐蕃的百姓苦啊!您以为我们不想好好的过日子,天生就喜欢打打杀杀么?实在是因为过不下去啊!吐蕃苦寒,十之八九都是不毛之地,便是那一成土地也因为吐蕃百姓不擅耕种而导致产量稀少,那一点点粮食实在是杯水车薪。不到大唐来抢夺城池,我们又能怎么办?”

这位吐蕃大相真情流露,剖吐心声。

可惜无论是李孝恭亦或是房俊,又岂是毫无主见的货色,能够被一两句话所迷惑?

李孝恭哼了一声,淡淡说道:“如此说来,是我大唐子民占据了天下最富庶的土地,挤占了吐蕃百姓的生存空间,吾等大唐子民应当将最富裕的土地拱手献给吐蕃了?”

禄东赞叹气道:“王爷何必动怒?本相也只是述说缘由,不愿使得大唐对吐蕃深有误解,更不愿王爷和侯爷以为本想乃是穷凶极恶的好战之徒,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子民部族生活的更好而已。正如这青稞酒,本相明知侯爷居心叵测,却还是乖乖的入彀,为何?就是因为只要青稞酒能给吐蕃带来财富,带来安宁,我们自然就欢喜的待在那片浩荡广阔距离上天最接近的地方,虔诚的守护着我们的信仰。”

这话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亦或者真假参半。

房俊暗暗点头,不愧是历史上有名的智者,你明知他在胡说八道,却偏偏有一种感觉愿意去相信,这种“真作假时假亦真”的处事风格值得学习……

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青稞酒,回味着这种独特的味道,恍若隔世。

禄东赞这次前来大唐是与兵部商议边界之事。

现如今西域不靖。

郭孝恪将房家酒坊和羊毛作坊赶出西域,把葡萄酿的利润攥在手里,满以为会赚得盆满钵满,实际上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没有甘油作为滤液,葡萄酿又回归到原本有些生涩的口味,并不是太受欢迎,导致销量锐减。

人们总是这样,以前的葡萄酿就是这个味道,满天下的文人墨客豪富勋贵趋之若鹜,将之奉为极品。可是自从品尝到更胜一筹的房家酒坊出品的葡萄酿之后,再回头品尝原来的味道便有些难以入喉,弃若敝履。

这也从另一方面阐述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真理……

而郭孝恪直接废黜了羊毛作坊,可算是走了一步臭棋。

多少西域部落在羊毛上尝到了甜头,将原本的耕地都荒废了任其长草来放牧羊群,结果你说不要羊毛就不要了?那我们的羊毛卖给谁?

现在郭孝恪头痛万分,一边是陛下暴怒下旨申饬,一边是政事堂诸位相公屡屡施压,令其无论如何无比保持西域的稳定,另一边则是西域各个部落群情汹汹,要他给个交待。

郭孝恪怒不可遏,跟我要交待?

想让我跟房俊以往那般毫无产出却大把大把撒钱购买羊毛,想都别想!

高昌国覆灭之殷鉴不远,西域诸国摄于大唐的强横武力,皆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是这股潜流却一直在表面之下激荡,一旦遭遇诱因便会顿起波澜。

吐谷浑随着伏允身死之后,各个部族之间的联系日渐稀疏。一些小部落渐渐脱离掌控,自行其事,时不时的入寇边关烧杀劫掠一番。大唐迅速调集大量兵力陈兵与吐谷浑的边界,大有一言不和便即荡平吐谷浑的架势。

既然让你内附于大唐成为属国你不乖乖的听话,那就将你彻底铲除,永绝后患!

现如今的大唐就是这么霸道!

吐谷浑、吐蕃、大唐,三国在西部边界犬牙交错,就连当地一些百姓都说不好自己脚下的地方到底属于谁,反正今天大唐来了明天又走,后天吐蕃来了跟吐谷浑干了一仗……

吐蕃现在并无全面与大唐开战的准备,担心大唐借口剿灭吐谷浑陈兵边界,实则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正的意图实在对付屡次攻略大唐州县的吐蕃。

松赞干布坐不住,便派遣禄东赞年前赶来大唐,商议与大唐合兵一处,共同剿灭吐谷浑之后平分其领土。

这在房俊看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李二陛下那条霸王龙对于土地有着异乎于寻常的执着,他早已将吐谷浑视为囊中之物,只是大唐限于国力不能东西方同时开展两场大战,故此才将吐谷浑稳住以待收拾了高句丽之后腾出手来再将吐谷浑吞下。

现在松赞干布异想天开,居然想跟李二陛下分肉吃,而且这肉还是李二陛下认为已经是他的盘中餐的情况下……

结局可想而知。

三人又闲聊一阵,多是询问房俊林邑国那边的风土人情。

而后朱雀门大开,上朝的时辰的到了。

*****

太极殿上庄严肃穆,此刻天色刚刚透亮,大殿四周燃着儿臂粗的牛油大蜡,灯火辉煌,将地上的金砖照得煜煜生辉。

左文右武,房俊的大总管之职被撤掉,华亭侯的爵位与文武无关,但是因他还有一个右武卫将军的职衔,因此归纳到武勋这一边。

身前身后的目光大多集中到房俊身上。

没办法,一大群大胡子菊花脸的大臣当中夹杂着这么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高官,的确是太过瞩目了一些。

房俊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今日不出风头,早上老爹教育的方式虽然有待商榷,但是劝他低调的意思绝对不错,尤其是在京兆尹的位置尚未确定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莫要再生波折。

只要职位到手,诺大的长安城还是由着他撒欢?

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朝会的时辰一到,李二陛下一身黄龙袍在内侍总管王德的引领下由侧门进入大殿,坐到御座之上。

君臣见礼。

礼毕,李二陛下张口说道:“今日是贞观十四年最后一次朝会,下朝之后诸位臣工要将各自衙门的事务安排妥当,且不要因为过年休沐期间出现什么纰漏。”

众臣齐声应诺。

声音刚刚散去,便有一人自文臣的后排手持芴板走出,到了殿中一揖及地,高呼道:“微臣弹劾华亭侯房俊仗势横行、强占女子,更于大街之上殴打朝廷武将,请陛下命有司审理,以正国法!”

房俊正低头观赏脚下整齐明亮的地砖呢,闻言愕然抬头。

老子都打算低调了,你们怎地还要主动撩拨呢,最重要的是这个强占女子是个什么鬼?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则唇角溢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这就要开始了么?

这帮老家伙,还真是急不可耐啊……

第九百九十四章 你先跪一会儿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群臣都屏住呼吸,一边偷瞄着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一边暗暗对这位敢于弹劾房俊的官员便是赞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勇者;敢在老虎嘴上拔毛,是为蠢也……

大理寺少卿王伦,太原王氏长房嫡支出身。此人性情古怪,朝野之中素有盛名,不请客、不赴宴、不送礼、不受賄,其妻乃是自小服侍他的丫鬟,除此之外再无侍妾。虽未王氏长房,却独自居住在城南大通坊一处简陋居所,平素不予同僚应酬,不与同宗走动,特立独行,刚正不阿。

经其手中所断之案狱,从无疏漏、公正严明,绝不因权贵而偏袒,亦不因平民而欺凌。

群臣都心中有数,不得不佩服关陇集团这一次找出来的这位攻击手实在是太过强大!王伦的强大在于他的清廉、在于他的公正,这样的一个堪称道德标兵的人物,几乎在为人处事方面毫无瑕疵。

你房俊不是谁弹劾你你就将弹劾反弹回去吗?

虽然不知房俊到底是用的何种手段查实那些弹劾他的官员的一份份黑材料,但是这到底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宛如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房俊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伤人!

在这种威胁之下,谁敢轻易的去弹劾房俊?

人无完人,何况实在官场这个大染缸当中?迎来送往顺手牵羊那是官员的必备技能,认真追究起来谁也干净不了,而这些都会成为房俊“反弹”的武器。

但是现在有人站出来了,那就是长安官场的奇葩——大理寺少卿王伦!

想要从他身上找到漏洞,难如登天!

这回看你房俊如何胡搅蛮缠!

利益攸关者得意洋洋,等着看到房俊道德沦丧时灰头土脸的挫败;事不关己者兴致盎然,等着看到到底是房俊这一手“反弹”一如以往的攻无不克,还是王伦这个官场奇葩能够做到无懈可击,坚不可摧!

王伦说完,俯身跪倒大殿之上,伸手摘下头顶的乌纱帽,神情坚定,语气铿锵:“房俊此人德兴败坏,嚣张跋扈,乃是祸乱朝政之根源,若是不能将其绳之以法以肃朝纲,微臣只能辞去官职归隐山泉,誓不与此獠同殿为官!”

呵!

这是要以自己的官身来逼迫陛下将房俊交由三法司审理么?

果然是官场奇葩,真够狠的!

这等于将陛下顶在墙上下不来!

且不论房俊有罪无罪,只要经由三法司审理,事后哪怕是无罪释放,流言亦会传说其不过是仗着父亲的权势、皇帝的宠爱,进而无人能治其之罪。

若是不交友三法司审理,就是皇帝袒护房俊,与声誉有损。

取舍之间,左右为难。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面色阴沉,不见喜怒,却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在大殿之上弥漫开来。

没人敢插嘴,都等着陛下定夺。

房俊心里叹息一声,走出班列。这不是他想不想低调的事情,王伦的做法等同于将他与皇帝尽数算计在内,这个时候他得站出来承受火力。

无论结果如何,不能让领导却替你背锅。

能够时时刻刻维护领导的下属才是好下属,你出事的时候领导才会想办法捞你;一遇到事就将领导推出来顶缸,这样的下属那个领导会喜欢?

房俊站到王伦身旁冲李二陛下施礼,说道:“微臣请求与王少卿对质。”

“准!”

李二陛下沉声喝道。

众臣都期待起来,当堂对质是最基本的原则,就算是诛九族的大罪也得给人一个说话的机会,何况此案只是王伦一家之言,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是没人看好房俊对质能够挽回局面。

以王伦此人的性情,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岂会无的放矢?

房俊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王伦,双手负后,居高临下,久久无言。

于是,众臣心中尽皆出现一丝怪异的感觉。

现在两人的情形……是王伦跪在房俊面前,而房俊则背着手一脸倨傲,俯视王伦。

情景好似胶片一样定格……

王伦心里有底,并不惧怕对质,思维快速转动思虑着房俊有可能问出的话语,自己应当如何回答。此事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将房俊的势头狠狠的压制下去。他并不奢望能够以此就治房俊的罪,说起来这两样罪名就算坐实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是能够使得房俊的名声有损而已。

可是现在正是房俊即将出任京兆尹的重要关头,一旦传出房俊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的风声,将是极其严重的打击。试想,这样一个德行有亏的官员,皇帝为何还要不顾朝臣的反对将其扶持到京兆尹的高位?

届时,必然是舆情汹汹。

王伦心中安定,却发现房俊只是站在自己面前,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自己,却久久未发一言,不由硬邦邦说道:“华亭侯有何疑问但问无妨,似尔这等奸佞狠毒之辈,吾誓要将尔绳之以法,维护法度之公正。”

房俊还是不说话,就这么淡淡的看着。

又等了一会儿,王伦有些沉不住气,心想这个棒槌搞什么鬼?便催促道:“莫非华亭侯哑口无言,自己也不知要如何为自己辩护了吗?哼,多行不义必自毙,华亭侯现在年纪尚轻,悬崖勒马改过自新为时未晚,何不坦荡的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请求陛下的原谅,以后持身恭谨,未尝不能成为大唐之栋梁、陛下之肱骨!”

王伦义正辞严,大声叱责。

可房俊依旧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儿,闻言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不急,本侯正在想要怎么说呢,你先跪一会儿……”

你先跪一会儿……

大殿之上愈发寂静,都愣愣的看着房俊。

人,怎么能这般无耻?

王伦瞠目结舌,愕然问道:“你说什么?”

房俊不悦道:“本侯说了还在想,你急什么急?你先跪着吧。”

“噗”

“噗”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房二太缺德了啊!

王伦就算是再傻也明白过来了,特么的房二占我便宜啊!顿时恼羞成怒,从地上一跃而起。谁知他跪的时间有些久,双腿难免血脉不畅,这陡然一下站起,顿时双腿酸麻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狼狈至极。

大殿之上的哄笑声更甚。

王伦人缘很差,平素不与人结交,这个时候除了同为关陇集团的同伴保持沉默之外,余者都乐得看他的笑话。

王伦脸色红如滴血,好不容易站稳身形,怒视房俊戟指大骂道:“竖子何敢欺我?”

真不怪王伦如此火大。

大唐非是明清两朝大臣对皇帝、王室、甚至是长官动辄跪拜,膝盖软得一塌糊涂,毫无气节可言。事实上在元朝之前都不流行大臣对皇帝施跪拜礼节,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刻才会下跪。到了明朝,朱元璋大帝搞出了许许多多的奇葩政策,一步一步的束缚天下人的自由,将原本就被蒙元摧残得差不多的尊严进一步打击到彻底粉碎,整个民族的气节都被一项又一项的繁文缛节阉割殆尽。他本是希望用这种方法将百姓变成没有血性、没有人格的“顺民”,使得朱家江山能够千秋万代。

可惜,历史证明老朱家做得也没比以往的皇帝好到哪里去,当八旗铁蹄冲破山海关踏遍万里河山,除去那几位名标青史的忠烈之士拼死相抗以命相敌之外,绝大多数的朱家臣子都乖乖的剪去头发,从老朱家的“顺民”变成满人的“顺民”。

第九百九十五章 攻敌之必救

酒照喝官照做,只不过是由一个主子换成另一个主子,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民族气节男人尊严汉家国祚这些东西咱就从来都没有过……

明朝高度集中的皇权制度,阉割了天下人的血性、敲碎了读书人的脊梁!

在大唐,只能对自己的父母长辈跪拜。

像是王伦这般对着李二陛下下跪,已经是极限,表达了他心中宁愿与房俊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坚定!

可是你房二占我便宜就不行了啊!

你是我爹啊还是我祖宗,我特么给你下跪?

房俊悠然道:“你愿意跪那是你的膝盖软,干本侯何事?不过既然同殿为臣,大家分属同僚,本侯也不得不劝诫王少卿一句,男人膝下有黄金,气要正,骨要直!”

说到这里,他还摇了摇头,喟然一叹道:“不过似你这般毫无气节卑躬屈膝之辈,怕是也不明白这句话当中蕴含的天地正气,就算本侯对牛弹琴吧!唉,不知者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心忧呐……”

围观众臣眼睛都发直,你可真能颠倒黑白,现在是人家王伦弹劾你欺男霸女德行有亏,怎地倒被你反咬一口,变成人家卑躬屈膝毫无气节?

不过话说回来,这句“男儿膝下有黄金”说的是真的好!只是一句话,便将那股孤高浩然的男儿本色描绘的淋漓尽致!大丈夫当如是!

只是不知这房俊只是偶得这一句,亦或是有一首整诗?

王伦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我这跪皇帝是想要以这种坚定的态度来逼迫皇帝退步,这哪里是卑躬屈膝?

偏偏他说不出来。

怎么说?

难道把心思直说出来,我就是要逼皇帝?

傻子才会这么说!

若是换了旁人,到了此时就会果断话题扭回去,因为房俊明显就是在胡搅蛮缠,已然渐渐偏离了事情的主题。本该是王伦弹劾房俊,房俊当堂对质,可是现在成了房俊攻击王伦的人品气节,歪楼了……

但是王伦不管这个。

人吃五谷杂粮生于天地之间,谁都有慾望。

有人喜好美色,有人贪图金钱,有人恋栈权利,而王伦对这些皆不屑一顾,他唯一在乎的就是名声。他能压制住心里寻常人所共有的慾望,出身名门却孑然独行,身居高位却贫苦度日,所为的便是经营自己清正廉明、刚正不阿的名声。

现在房俊直接将刀子捅到了王伦的要害,若是这个“卑躬屈膝”的名声坐实,那么他这半生的努力都要尽付东流,“软骨头”的名声便传扬出去。

若是那般,王伦生不如死!

故此,什么打击房俊,什么阻止陛下,都特么靠边站!老子必须把下跪这件事情弄明白了,这个黑锅老子绝对不背!

一侧官员的班列里有人不住的咳嗽提醒王伦莫要被房俊带偏,可王伦根本不管不顾,瞪着房俊厉喝道:“无耻小儿,休要血口喷人!本官一生刚正,跪天跪地跪父母,旁人一概不跪!”

房俊无奈道:“可你刚刚明明跪了啊……”

王伦怒道:“本官那是跪陛下!”

房俊眨眨眼:“可陛下即非天又非地更非你的父母,你因何要跪?”

王伦血灌瞳仁,理智尽丧,大喝道:“本官一世清名,举世皆知!刚刚跪陛下只是本官的手段,非是本官诚心实意的卑躬屈膝!”

“哄!”

太极殿上的大臣一阵骚动。

这王伦当真是“好名如命”,为了摘掉“卑躬屈膝”的帽子,甚至不惜自爆刚刚的举动乃是为了逼迫陛下!他不是不明白这种话说出来的后果,但是在维护自己的名声与打倒房俊甚至是自己倒台之间,他根本就不用权衡考量。

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清白名声,在所不惜!

房俊呵呵一笑:“王少卿,好手段!”

大臣们心里纷纷吐槽,好个屁啊,真正好手段的是你房俊吧?如此低劣的招数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只能是个笑话,一点作用都不会有。

但是放在王伦身上,却是效果显著,立刻就让房俊的阴谋达成……

此人太过于爱惜自己的名声,一丝半点的瑕疵都不允许存在!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脸色黑如锅底,双目喷火的瞪着正一脸急迫与房俊顶牛的王伦。

身为皇帝,九五至尊!居然当着满殿大臣的面被一个官员言明用手段逼迫,简直就是藐视皇权!这叫最是好面子的李二陛下如何能够接受?

李二陛下忍了忍,忍住了。

他没有冲着王伦发火,而是将目光直视左侧文官班列里的一位须发皆白的紫袍老者,沉声问道:“王尚书,既然是你王家子弟,那就劳烦领回家去,好生教导一番何为上下尊卑、何为忠君爱国、何为礼义廉耻!”

王伦不过是小卒子而已,便是砍了他的脑袋有什么用?

就是敲打他们的背后的这帮老家伙!

王珪老脸赤红,躬身施礼道:“老臣知错。”

而后直起身子,怒叱道:“王伦!不知尊卑,藐视君上,你可知罪?还不速速给老夫滚回家去闭门思过,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么?”

王伦兀自不服,瞪眼道:“不行,今日非要与这棒槌掰扯清楚,怎能如此血口喷人?”

王珪勃然大怒,戟指道:“孽畜!难道要在此罔顾人伦、咆哮金殿吗?吾太原王氏世代簪缨、诗礼传家,你是要将王氏的名声彻底败坏吗?”

这混蛋,平素特立独行也就罢了,看在你尚有几分才华的份上对你多加忍耐,本想这一次让你立下功劳,哪怕事后被陛下追究不得不辞官归乡,亦要在乡梓之地替你宣扬名声,成为王氏的一杆标杆。

可是在这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纠结于自己的名声却导致整个关陇集团的计划失败,事后就算是王氏鼎力维护于你,也抵不住整个关陇集团的打击报复!

愚昧至极!

况且经此一事,王家连自家后辈都无法约束,还如何在关中立足?

王伦终于闭嘴不言,却依旧忿忿的瞪着房俊。

他特立独行不假,不与族人走动不假,可到底是王氏子弟,平素与同僚关系冷淡却无人对其打压排挤,还不是因为他王氏出身的身份?

王氏就是他的根基,无论他采用哪一种方式来标榜自己的名誉,他都知道家族才是他最后的靠山。如果被家族放弃,那他现在这种朝中惊叹、民间敬服的地位转眼之间就会烟消云散,面临的将是无数的指摘和打击……

王伦终于退了出去,大殿之上一片安静。

房俊悄没声息的退回原本的地方,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再次低调起来。

可是朝中众臣哪一个不惊诧于房俊的战斗力?

几句歪理,就恰恰能够击中王伦“好名如命”的最大弱点,使其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计划转而展开反击以维护自己的名声。这种“攻敌之必救”的政治敏感力,怎能不让人惊叹?

按说,王伦被王珪喝退,弹劾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但是自然有人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因为他们不能任由皇帝在朝堂之上提名房俊担任京兆尹一职,一旦皇帝提名,必将通过,关陇集团现在对朝堂上风向的掌控早已达到历史最低点,他们无力与皇权对抗,就只能暗地里使用这等阴招。

令狐德棻与长孙无忌互视一眼,前者排众而出,躬身抱拳道:“陛下,王伦虽然藐视君上,但是他所要弹劾之事却是千真万确,不能因为王伦自身的原因置若罔闻,是以,还请陛下降旨,由三法司共同审理此案。”

房俊有点心虚了,特么的还没完了?

这种事情一旦被审理调查,那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说也说不清楚!

他刚想开口,便听得一人大声道:“陛下,臣孙伏伽,不同意令狐尚书之提议。”

第九百九十六章 混战!

在令狐德棻开口说话的时候,李二陛下已然面色铁青。

小的不顶用,就蹦出来老的?

他依靠关陇集团取得与李建成斗争的胜利,得以制霸天下荣登九五至尊的宝座,却绝对不代表能够任由关陇集团依仗当年的功绩分薄皇权,作威作福。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在太子李承乾与魏王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的时候,李二陛下便敏锐的察觉到关陇集团的核心力量已然矗立在李承乾的背后。之所以李承乾在与魏王的争斗中屡屡处在下风,深谙政治斗争精髓的李二陛下明白这只是关陇集团的欲擒故纵、欲扬先抑的策略。

太子李承乾若越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越是会急迫的寻找奥援来对抗魏王。到了那个时候,关陇集团才会露出獠牙攫取最大的利益,以风卷残云之势一举荡平魏王一派,拥护太子,鼎定江山。

这个过程当中,关陇集团将会得到与当年在李二陛下手里得到的不相上下的利益,甚至会犹有过之。毕竟在李二陛下看来,自己的儿子远远无法达到自己的权谋境界,关陇集团将会趁势坐大,拥有着左右朝局的能量。

房俊的一个小花招,导致太子与关陇集团貌合神离,也算是无心插柳。然而就在太子与关陇集团渐行渐远的时候,整个关陇集团却非是如同李二陛下猜想的那般偃旗息鼓,而是强势的崛起,甚至敢于向着皇权发起挑战!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李二陛下几乎不敢去想……

若是没有得到什么承诺,关陇集团怎么会舍得甘冒奇险有可能付出数不尽的代价去这么做?

这个承诺,是谁给的呢?

太子?

魏王?

吴王?

亦或是齐王?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次机构增设、官员任免的行为,实则暗中潜伏的水流照样波浪汹涌,形势复杂,局势紧迫!

李二陛下觉得太阳穴霍霍跳动,一股几乎无法遏制的怒气就要彻彻底底的爆发出来!你们这些蠹虫一样的家伙,还想着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的依附于大唐的身上寄生吸血吗?

那朕就让你们看看,一个帝王发起疯来,将会搅动九天风雷,血流漂杵山崩地裂!

就在这时,孙伏伽的这句话使得李二陛下暴戾的怒气稍稍得到遏制。

只见大理寺丞孙伏伽走出班列,站到殿中施礼,然后朗声说道:“大理寺自有审案流程,不能轻忽。华亭侯是否有罪暂且不提,王伦所言将房俊交由三法司审理却是大大不妥。三法司审案,最重要的程序是有苦主申诉且证据确凿,否则天下犯案者何止万千,各个都要三法司共同审理,谁能吃得消?王伦可以弹劾房俊,陛下亦可圣心独裁,但是既无苦主申诉,三法司不能受理此案,大理寺更不会受理。”

令狐德棻怒道:“尔大理寺便是天下有冤屈者申诉之处,世人皆赞你孙伏伽公正廉明断案如神,何以放着房俊如此恶事做尽的凶徒不管?你大理寺的职责何在?”

孙伏伽也火了,就事论事而已,你不同意就说出道理,搞人身攻击算什么?

“某身为大理寺丞,总管天下司法,某说大理寺不能审理房俊,那就是不能审理!令狐尚书若是不服,可以奏请陛下更改《贞观律》!”

孙伏伽吹胡子瞪眼,极其不爽。

平素那王伦在大理寺便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又臭又硬,臭的是他孤僻不近情理的为人,硬的是身为王氏子弟的身份,似孙伏伽这等圆滑之人怎能愿意得罪?结果他一再忍让,王伦依旧我行我素,使得孙伏伽头痛不已。

这种人谁会愿意与他同僚为官?

今天王伦的所作所为更是过分,你特么以为你是谁就能说出由大理寺会同三法司审理房俊的话来?你一个大理寺卿就能代表大理寺么?你让旁人尤其是陛下如何看我孙伏伽?是我对你早有授意,还是说我掌控不了大理寺?

无论哪一种,都等于将孙伏伽推到极其不利的地方,孙伏伽不能忍。

刚刚打倒一个王伦,你令狐德棻又冒出来算怎么回事儿?

故此,孙伏伽的态度极其不悦,语气也很重。

武德五年高祖李渊恢复前隋的科举制度,孙伏伽成为第一届状元,玄武门事变当中他坚定的站在李二陛下一边,事后,在贞观元年一跃而成为大理寺少卿,与名臣戴胄同级。几年之后便成为大理寺卿,可谓资历深厚,简在帝心。

就算令狐德棻德高望重又身为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孙独家照样不给他好脸,他有这个底气!

令狐德棻被掘了面子,愈发恼怒,倚老卖老道:“阁下既然身为大理寺丞,就应当以铲除天下奸恶寇为己任,那房俊凶徒横行不法……”

一直在一旁看风景的房玄龄吃不住劲了,出声不客气的打断令狐德棻:“令狐尚书,慎言!”

令狐德棻正要跟孙伏伽发火,闻言回头怒视,发现房玄龄,这才怒气稍减,语气却依旧不善:“房相何以教我?”

你来教教我,我怎么说错了?

房玄龄也不恼火,淡淡说道:“令狐尚书句句声声凶徒、恶棍,敢问房俊何时被律法审判,又是何时被律法定罪?”

令狐德棻哼了一声,蛮横道:“这不是要审他么?只要经由三法司审理,其罪自现,房相可当记住,您不仅仅是房俊的父亲,更是大唐的宰相,处事当公正,该大义灭亲的时候,不能徇私枉法!”

一直默不作声的房俊见到老爹都出头了,自然不能在“低调”下去,出声说道:“您也说尚未审理呢,既然尚未审理,令狐尚书何以就给本侯定了罪?是您的嘴比律法更有权威,还是说本侯亦可现在弹劾令狐尚书扒灰,然后就能义正辞严的骂您一句老不死的?”

“噗”

“哈哈!”

太极殿上哄堂大笑。

程咬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我滴个娘,令狐老儿莫非还喜好这一口儿?佩服佩服!呜哈哈,您是这个!”

说着,挑起一根大拇指晃了晃,然后猥琐的用另一手的拇指和食指环成一个圈,套在挑起的这根大拇指上,还抽了几抽插了几插。

身边的武将们又是一阵爆笑。

李绩是武将当中的另类,形象无限接近于“儒将”,实在是看不得程咬金这等下流的表现,皱眉说道:“卢国公请收敛一些,这里可是太极殿,怎能如此污言秽语?”

程咬金不忿:“怎么就污言秽语了,他令狐德棻做得,我程咬金就说不得?没那个道理!”

一旁的尉迟敬德便说道:“你别瞎说了,房俊那小子只是打个比方,又没有经由三法司审理,谁知道真假?若是审理过后你自然可说,但是现在哪怕人家真的扒灰,你也不能说。”

程咬金不愧号称“混世魔王”,胡搅蛮缠的功夫绝对一流,闻言怒瞪双眼,喝道:“尉迟黑子,你欺人太甚!那房俊之事亦未审理,缘何令狐老儿就可以口口声声喊房俊为凶徒恶棍,反过来我喊他就不行?难道就是因为没人在陛下面前弹劾他吗?那俺来弹劾他!”

只见程咬金一撩衣袍,“噗通”跪地,先说了一句:“陛下,某这一跪既不是畏惧您的威严,所以不算卑躬屈膝,也不是想要阿谀奉承,所以也不算毫无气节,就只是学着王伦的样子而已,您别在意……”

第九百九十七章 乱套了!

武将班列又是一阵大笑。

一直看戏的武将这一刻也开始表示对于房俊的支持,只是这帮家伙上阵厮杀是把好手,在这种斗争中缺乏战斗力,是以表达的方式也如同武人的性格那般……直爽!

李二陛下也哭笑不得,不过心里慰贴。那些世家子弟都读书读傻了,眼里只知有家而不知有国,更不知有他这个皇帝!还是这帮老杀才贴心啊……

程咬金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那啥,下面说正经的了。微臣弹劾令狐德棻扒灰,请陛下召集三法司审理,如果这人拒不交代,则大刑侍候!定要其交待出作案的时间、地点、以及详细的案发经过……”

“哄!”

大殿上的文武重臣全都笑抽了。

这老货,言语当真龌蹉。交待时间地点已然是过分,还要交代详细的案发经过?如果令狐德棻当真扒灰,那这个作案经过……啧啧啧,不可描述啊,实在是太污了!

令狐德棻差点气疯掉!

这可比问候令狐德棻的母亲来得更加恶毒,就像他们对付房俊的方法一样,无论此事真假,是否曾经发生,只要此间的消息传出去,对于令狐德棻的声望都是灭绝性的打击!

以后只要提起他令狐德棻,别人就会说:“矮油,就是那个扒灰的老家伙吗?他是真的吊!”

他令狐德棻也就别活了!

眼看着好好的大朝会演变成为一场闹剧,李二陛下坐在御座之上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关陇集团全都待不住了。

长孙无忌怒叱程咬金道:“住口!简直岂有此理,怎能拿人清誉如此糟蹋?”

岑文本亦埋怨程咬金:“卢国公简直荒唐,这等话语能随便说吗?君子当守身如玉持身严谨,如此毫无根据的事情您就要奏请陛下三法司会审,且不说根本审不出来什么,因为本不可能有这种事存在,但是您叫令狐尚书如何自处?”

令狐德棻肺叶都快炸掉了,你特么这是劝架?

这分明是指着老夫的鼻子骂老夫冤枉房俊啊!

想想自己堂堂令狐家的家主,一世清名年高德劭,临老居然要背负此等名声,还有何面目见人?

心中悲凉,一时激愤,令狐德棻伸手摘掉头顶的乌纱帽,一扭身,“啊呀”一声就向身后的环抱粗的梁柱撞去。身边的官员吓了一跳,未想到老令狐居然如此暴烈,赶紧上前死死抱住,却是动作稍迟令狐德棻的脑袋已然撞到柱子上。

“砰”一声闷响,令狐德棻一头栽倒在地。

雪白的头发见殷红的鲜血流出,面色惨白,人事不省。

整个大殿顿时就乱了套。

大臣撞柱而死,这是多少年未曾发生过的事情了?想都想不起来,得回去翻翻史书才成……

李二陛下面色黑如锅底,恨不得将令狐德棻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你特么想要寻死你回家去啊,吃毒药喝毒酒跳河上吊怎么都行,可就是不能死在太极殿上!

否则这日后的史书要怎么写?

没人去管程咬金的污言秽语,人们只知道唯有昏君临朝,才会有大臣撞柱而死!

你特么是要用你的命将朕永远的钉在昏君这个耻辱柱上么?

简直该死!

心中怒极,不过却绝对不能让令狐德棻就这么死了,赶紧挥手让内侍去宫里叫来太医。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以令狐德棻这种撞柱的力度不太容易就死掉,虽然岁数大了一些,但是脑袋终归不是西瓜那么易碎……

太医稍后便至,简单的替令狐德棻处理一下,号了号脉,说道:“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加之头部受到撞击昏厥过去而已,稍加针灸,饮下几副汤药略作调理即可。”

众臣不语。

心里都在琢磨令狐德棻大抵是装晕,现在这种形式实在是没有什么比“晕过去”更好的处理方法了。既能摆脱程咬金的胡搅蛮缠,又能以一种极其刚烈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一举两得的妙策!

当真是人老奸马老滑,都得学着点儿……

令狐德棻若是能懂得读心术看清楚这帮道貌岸然的大臣心中已经将他视为榜样,打算好好学习竞相模仿,怕是不得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谁特么用这种方式装晕?

老子是当真心存死志啊,若非几位同僚反应太快,老子真想就这么装死在这里一了百了,那就不用去面对即将风起的谣言!

扒灰啊……

这简直太毒了!

令狐德棻宁愿程咬金说自己谋朝篡位,大不了是个死,也比这种诬赖的说法强上百倍!可是令狐德棻不可能知道大家心中所想,他是真的晕过去了……

李二陛下吩咐内侍将受伤的令狐德棻抬上一顶软榻,将之送回府中,大朝会还得继续。闹了半天,正事儿还一点没干呢。

王伦被驱逐出殿,令狐德棻撞柱晕倒,关陇集团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房玄龄斗争经验丰富,今日也算是被挑起了火气,直言问孙伏伽道:“孙寺丞以为,此事要如何处断?依本官看来,还是将房俊暂时收押,经由三法司审讯为好。若是此人当真为非作歹,本官亦绝不维护,自有律法决断!”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大气,只可惜他说话这对象不对。

孙伏伽是不赞成审讯房俊的,说了岂不是白说?

孙伏伽果然摇头道:“房相稍安勿躁,三法司乃是大唐掌管刑责的最高机构,运行自有制度,既不可能因为某些人的指控便擅开会审之程序,亦不会因为一些阻挠便任由凶徒逍遥法外。房俊之事不过是王伦一面之词,按道理不应启动三司会审的程序,但是先有王伦跪地请愿,后有令狐尚书一怒撞柱,后果非同小可,故此,下官以为不若让华亭侯稍后至大理寺说明情况,倘若能够自圆其说提出有利之证据,大理寺便不启动会审程序。反之,则将其扣押,经由三司会审定罪,不知房相意下如何?”

房玄龄淡然摇头道:“孙寺丞误会,本官在家中是房俊的父亲,但是现在身在朝堂,便是与华亭侯同殿为臣。此事如何决断,自然有法度定论,何人亦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孙寺丞尽管按照法度办事,本官绝无半句非议。”

两人一唱一和,算是彻底堵住了关陇集团的嘴。

大理寺作为帝国最高司法机构,自有起运转程序,孙伏伽说怎么审就怎么审,人家有没有不审,旁人还有何话好说?至于能够审出什么东西来,那就只有天知道……

至此,关陇集团为了阻拦房俊就任京兆尹的谋划彻底失败。非但如此,甚至还折进去了一位大理寺少卿、一位礼部尚书的颜面。尤其是令狐德棻,经此之后怕是无言再留在朝堂,关陇集团将会失去极其清贵的一个官职。

要知道,令狐德棻代替致仕的孔颖达登上这个位置可是没有几天呐……

局势稳定下来,李二陛下环顾四周,朗声问道:“朕拟定在雍州增设京兆府作为试点,若是运行良好,将会推广全国。不知众卿可有异议?”

有异议的多了去了,可是这个时候木已成舟,就算是反对也没用,整个朝堂都是李二陛下的人马,些许跳梁小丑也只能缩回头去一声不吭。

李二陛下见状,便又问道:“朕提名华亭侯房俊担任京兆尹一职,可有人有异议?”

大殿之上依旧一片沉默。

反对也没用,谁闲得出头?

李二陛下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稍后政事堂诸位相公商议出一份名单,由天下各处州县抽调精兵强将,务必将京兆府支撑起来,以为天下楷模!”

“诺!”

众臣齐齐应了一声。

李二陛下缓缓吁出口气,眼睛在臣子的面上意义扫过,继而,微微一笑说道:“谁还有本启奏?”

第九百九十八章 政事堂里心机重

朝堂上乱了一阵,终于回到正轨。

年关将至,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次朝会,半个月之后就将开始漫长的假期直至过了初七之后才会上班,诸多事物都要先行安排,以免出现临时状况耽搁官员“渡假”……

等到诸事完毕,已然日上中天,到了晌午。

绝大多数官员散朝之后纷纷回归各自衙署,将朝会上的政策贯彻落实下去,叮嘱手下的官吏要睁大眼睛站好年前最后一班岗,要确保安全生产,维护社会稳定……

几位宰相则来到政事堂里,继续商议国事。

一般情况下,诸般大事都会在朝会上由宰相奏请陛下,然后集思广益确定路线,之后的具体实施则是宰相的权责范围。简而言之,就是皇帝确定事情的方向,宰相负责具体实施。

政事堂里的氛围显然比太极殿上轻松得多,桌上放置着几盘宫里御赐的精致点心,一壶热茶,墙角的香炉燃起了上等的檀香,地龙将屋子里烘得热乎乎的,放佛坐在这里只是亲朋故旧之间叙旧寒暄而非是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到庞大帝国的走向,甚是悠然自在。

宰辅们来到政事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水……

没办法,谁也不知道大朝会的时间会持续多长,是以所有上朝的官员事先都会尽量不喝水不吃东西,以免朝会上内急,到时候遭罪的可是自己。

痛痛快快的放完水,几位宰辅净了手,坐到桌前吃了几块点心,饮着热茶,舒爽惬意。

房玄龄活动一下肩膀,叹息道:“当真是老了,以往如遇大事常常不眠不休连续几日尚且不觉困乏,现在只是一通大朝会便快要折腾得散了架,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他是基本没有政治述求的人,能够坐在这个位置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从来没有刻意的去谋求过。所幸他性情敦厚处事方正,在其位则谋其职,从来不曾懈怠。

只是如今家产丰厚后继有人,难免心中便存了退下去的心思,安安乐乐的享几年福,著书立说这些一辈子都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好生做一遍,这才不枉此生。

马周作为中书舍人参知政事,亦在政事堂里有了一席之地,只不过“只能看,不能说”……

马周闻言,便笑道:“房相虽然年岁渐长,但处事端方游刃有余,下官可是获益良多。”

“不能说”只是不能在宰相商议的时候发言,并不是说进了政事堂就得把嘴缝上。

房玄龄苦笑摇头:“宾王何必谦虚?老夫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刚刚从青州府离家来到关中投奔到秦王麾下,干的只是些牵马坠蹬查缺补漏的活计。宾王你起点高,起步早,又能虚心向学勤勉任事,最难得的是能够始终秉持公心,假以时日,你的成就绝对不在吾等老朽之下,你才是帝国之未来。”

这番话中的褒扬之意非常浅显,亦房玄龄的性格几乎不可能说得出来,可见他对马周有多么看好。

马周心中感激。

官员升迁凭借的是什么?

有的时候是才华,有的时候是背景,但是在这两者不相伯仲的时候,起到关键作用的就往往会是资历。

何谓资历?

皇帝的信赖、长官的重用、大佬的褒扬,都可称之为资历。

房玄龄的官声好到几乎没有任何瑕疵,他的一句“你才是帝国的未来”就能使得马周的声势凭空增添三分,以后无论是谁在能力这方面都不能质疑马周,因为房玄龄早有定论。

你说房玄龄胡说八道?

呵呵……

就连长孙无忌都不敢说这种话。

房玄龄的功绩谁看不到?几十年的皇帝肱骨之臣、十几年的帝国宰辅,能力出众、威望甚高的同时还能做到度德量力、曲尽其妙,人品、能力、威望早已得到举世公认。这样的一个人一句褒扬的话语,对马周的影响极大。

一旁的长孙无忌一直阴沉着脸,此刻淡淡的扫了马周一眼,发声道:“这些虚伪轻浮的客套话,还是留待下值之后再说吧,大家的时间珍贵,赶紧处理正事要紧。”

房玄龄默然不语,不予理会。

马周闭上嘴巴,想理会也没那个资历……

岑文本放下茶杯,说道:“首要之事,便是西域局势的动荡。郭孝恪全盘推翻之前政事堂的决议,将酿酒作坊另起炉灶,将羊毛作坊彻底废除,此举使得西域胡民怨声载道,导致诸多部族利益受损,大唐的威望受到严重损害。眼下,是否应当重新选任一位西州刺史、安西都护前去接任郭孝恪,令郭孝恪即刻返京述职,再行议定其违背政事堂决议、致使西域舆情汹汹、局势混乱之罪责?”

现在的西域在郭孝恪的倒行逆施之下已然暗流汹涌,西域各个部族之间隐隐皆有不臣之心,只是畏惧与大唐军队强悍的战斗力,才不得不暂时克制。

而郭孝恪所做的也只是驱使大唐府兵对西域各族强势弹压,他信奉“一力降十会”的理念,认为只要大唐能够在西域保持足够的兵力优势,便能镇压西域各族不敢轻举妄动。

却浑然忘记之所以要在西域施行葡萄酿和“羊吃人”的战略,正是要解放冗肿的军力减轻中枢的负担,集中精力已筹备未来的高句丽之战……

长孙无忌反驳道:“景仁此言差矣。郭孝恪将葡萄酿收归手中,以及废黜羊毛作坊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这两处作坊尽皆发生火灾,房家又未能在第一时间安排善后事宜,郭孝恪身为安西都护自然要承担起责任,不能任由此事导致西域产生动荡。至于效果并不理想,只能归咎于郭孝恪是个纯正的武将并不擅长经济之道,有过,但是无罪。”

房玄龄就拉下脸,淡淡的瞥了长孙无忌一眼。

真特么不要脸!

看着我家酿酒作坊眼红便巧取豪夺,夺之不成干脆自立门户将房家踢出局,结果居然变成了这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岑文本笑了笑,并不与长孙无忌争辩,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将此事拟定一份奏折,请陛下处断,二位以为如何?”

房玄龄点头:“如此甚好。”

长孙无忌闭嘴不言,脸色黑如锅底,心中满腹怨念。

好个屁啊!

现如今政事堂的宰辅一共就三个,而政事堂的规矩一向是在相峙不下的时候少数服从多数。岑文本提议,房玄龄附和,三票当中占据两票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了,他长孙无忌的意见还有什么用?真特么郁闷死!

魏徵那个老货该死不死的占着个位置,房玄龄跟岑文本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却时常有着默契,导致现在的政事堂里长孙无忌成为了孤家寡人……

不行,得想办法进谏陛下增添政事堂宰辅的人数才好。

他瞄了一眼一旁负责记录文案的马周,心底一亮,增添宰辅的人数或许很难,但是给一些大臣加上一个“参知政事”的头衔,使其有资格进入政事堂议事,这倒是不难……

议定西域之事,岑文本续道:“吐蕃大相禄东赞携带松赞干布的信函进京,想要协商与大唐共同出兵剿灭吐谷浑,兵部尚书英国公负责接待,来函询问要如何答复,咱们议一议吧。”

这件事无关在座几人各自的利益,而且也没什么好商议的。

长孙无忌直接说道:“他想得到美!吐谷浑本就是我大唐囊中之物,不过是因为现在整个帝国的战略重心都倾斜在东北,故此尚无余力解决掉吐谷浑而已。吐蕃想要分割吐谷浑的领土,无异于虎口夺食,绝对不行。”

房玄龄亦点头道:“这是没得商量,不仅不能跟吐蕃结盟,还要表态支持吐谷浑,不能使吐谷浑一份一寸的土地被吐蕃吞并掉。大唐是虎,吐谷浑是羊,吐蕃是狼,羊肉进了狼嘴,就算老虎也抢不出来!”

这一点上,三位宰辅罕见的意见统一,很快拟定意见。

接下来,岑文本看着房玄龄笑道:“下面这件事可是跟房相有关了,增设京兆府已经朝议通过,那么京兆府的衙门选址在何地?是另起新居,亦或因繁就简、因地制宜?京兆府的各级署官,又要如何抽调?”

这才是利益攸关的大事!

房玄龄瞄了喵咪咪岑文本一眼,暗自喟叹: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第九百九十九章 这是一场时代的碰撞

能够坐在政事堂里的人,怎么可能简单得了?

从万千官吏当中杀出一条血路达到人臣之巅峰,若是没有优秀的机谋权变,简直想都别想,早就成了骨头渣子被人踩在脚下,当作晋级的阶梯!

岑文本刚刚还与房玄龄联合打压长孙无忌,一转眼,就先用言语将房玄龄挤兑到一边了。您儿子是京兆尹,现在谈论京兆府的人员抽调,您是不是要避避嫌,就别掺和了?

房玄龄瞅了岑文本一眼,眼神淡淡的没什么表示。

岑文本就知道这是房玄龄做出让步。

事实上房玄龄是当真不应当掺和到这里边,房俊就任京兆尹,相当于李二陛下一手将以往同关陇集团亲密无间的关系彻底撕裂,虽然双方不至于反目成仇刺刀见红,但是为了彼此的利益围绕这京兆府展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搏斗是已经注定的……

说白了,这是皇帝与关陇集团的较量,房俊是皇帝手中的刀,但是刀子终究还是要攥在皇帝的手里。京兆府是个什么地方?是京畿重地,是帝国心脏,是太极宫所在的地方,无论任何一个官员都别想一手掌控。

如果京兆府全是房俊的人,那么估计房俊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这不是皇帝信不信任谁的问题,而是最根本的原则问题,就如同朝局一般,皇帝可以任由两方甚至是多方势力倾轧攻歼,但是绝对不允许那一方独大。

相互制约才会取得平衡,天下之理。

皇帝想要抓紧皇权加强中枢力量,却也不能将关陇集团一竿子打死。追根究底,皇帝自己就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关陇集团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根基,他可以打压、可以收服,但是绝对不能连根拔除。

那是自毁根基的愚蠢行为……

关陇集团、江南士族、皇权,“三角形最稳定”的定律古人不知道,但是道理他们懂,而且运用娴熟。说起玩政治,咱们的祖宗的确可以甩出西方那些蛮夷十几条街。

可惜黄鼠狼下崽子,一辈儿不如一辈儿……

房玄龄抽身事外是最明智的选择。

当然也不能全然不管不顾,一半个心腹总是要安插的,否则整个衙门都是外人,工作怎么开展?

既然是平衡,那就不能削弱房俊……

房玄龄对于其中的玄机掌握得炉火纯青,是以他一直对岑文本和长孙无忌二人商讨从何处抽调何人,调入京兆府之后担任何职表现得漠不关心。只是在说到司录参军人选之时,长孙无忌提议侯莫陈家一名子弟,房玄龄才出言反对。

“洺州刺史程名振在洺州已然任职十年,整肃吏治、兴修水利,致使洺州一地由原本的民不聊生到现如今的鱼米之乡,可谓德才兼备、堪当大任。其子程务挺少年英豪、敏于任事,可担当司录参军之职。”

早在家中与儿子商讨如何针对京兆府人事的时候,父子二人就已经达成共识——随便他们怎么搞,只要将兵权抓在手中即可。

司录参军主掌一府军兵,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

地方机构最重要的几项权力是什么?

无非兵权、财权、人事权而已。

这其中的兵权是指地方机构的暴力机关,负责刑名侦缉,稳定治安。

房俊不在乎财权,也不在乎人事权,他只要将兵权牢牢的把持在手中,那就谁也翻不出浪花来!有人不服?有人搞事情?没关系,给我背后搞点黑材料,然后抓起来!

这是最无赖的招数,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尤其是在唐朝这样一个相对来说法制不够健全的社会,这种招数是极其好用的……

岑文本当即表态:“本官对于次子亦有耳闻,担任潼关守备期间奉公执法、清正廉明,甚得部署拥戴,百姓商贾交口称赞。如此年青俊彦,应当给予发挥才能的机会。”

他不可能不团结房玄龄。

相比于满肚子阴谋诡计的长孙无忌,谁会不愿意跟房玄龄打好关系呢?

房玄龄的利益述求近乎没有,唯一提出的人选便是这个司录参军,岑文本没理由不支持。别看现在跟长孙无忌“分赃”皆大欢喜,但是谁知道在哪一个任命之上就会僵持不下互不让步?

到时候房玄龄的态度可就太重要了。

少数服从多数,只要房玄龄支持他,立马就是二比一……

长孙无忌有些不爽,他岂会不知道司录参军的重要性?

但是正如岑文本所想那般,如果拒绝房玄龄这个提议将极有可能将房玄龄再一次推到岑文本那一边,现在房玄龄的中立态度对他来说获益匪浅,一旦房玄龄恼火起来不管不顾的只要是他长孙无忌提出的就反对,那可就闹心了。

更何况房玄龄提议,岑文本立即答应,事实上长孙无忌就算反对都无效……

长孙无忌愈发郁闷了,只好无奈点头。

心中劝谏李二陛下增加政事堂席位的心思愈发迫切,不加人不行,他已经完全被孤立了……

*****

为了阻挡房俊就任京兆尹,关陇集团在朝堂上掀起一场风波,简直如同闹剧一般。然而在随后亦非常重要的官员抽调这块“巨大的蛋糕”分割过程当中,由于各方的妥协平衡却显得有些风平浪静。

当然,所谓的“妥协”是为了凝聚更强大的力量展开新一轮的斗争。在可以预见的不远的将来,京兆府作为大唐帝国的心脏必将牵动整个帝国的局势,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

房俊对此颇为期待。

对于他来说,对于大唐来说,这是一场划时代的战争!

这是中枢集权与传统门阀势力的战争!

李二陛下一心想要将皇权全部集中到中枢,而关陇集团怎肯放弃手中掌握着的权力和利益?

这场战争中没有生死仇敌,没有冲锋陷阵,没有刀光剑影,却依然赤膊相斗、凶险莫测!这是一场理念的较量,是旧有的九品中正制余烬在锦绣的大唐想要复燃,再次焕发出祖辈的辉煌;是新生的皇权统治阶级用雷霆万钧的魄力打碎一切桎梏,锐意进取君临天下!

下了朝回到骊山农庄,房俊一身轻松,胡乱吃了几口点心,早晨起得有些早有些乏,问了侍女得知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等都在温泉别院那边,武顺娘更巧也在早晨前来探望武媚娘,晋阳公主、衡山公主都在,另外长乐公主和晋王李治也都过来了。

想起长乐公主那张清丽无暇的俏脸、秀挺如荷的身姿,房俊心里边一阵火热。

每一个人对于美好的食物都会很是期待,同样的道理,每一个男人对于符合自己审美观的女子亦会充满渴望。只是有的人控制不住心中的魔鬼,是以会做出一些伤害别人同时也伤害自己的蠢事,而有的人能够理智的控制自己的慾望。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无穷无尽的慾望,人们总是奢求得到更多、得到更好,甚至于霸占一些美好的事物,这是人的天性,无可厚非。

区别只在于大部分人都能够被世俗礼教和心内良知所束缚,能够控制自己的野心。而有的人则会被慾望蒙蔽双眼,做出害人害己、甚至于荼毒天下的恶事……

房俊作为穿越者,拥有着比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强大得多的资源、能力,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深切的知道“力量越大,责任越大,危害也会越大”的道理。

他很嚣张,很“棒槌”,但是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一个善良的人。

他不会为了私慾去伤害任何一个人。

在他的人生观里,美好的事物更加需要用尽全力的去维护,这样的世界才会更加美好。

心里想着心事,便信步来到农庄之旁的温泉别院。

几位公主王子都在,自己想要在温泉里干些“羞羞”的事情也不太方便,索性没有先去找大家,而是在雨廊前拐了个弯来到左侧的一间位置比较偏僻的汤池,打算先泡一泡睡一会儿,然后再去玻璃屋那边的正堂去找他们。

两个侍女跟在身后,房俊随手推开汤池的房门。

一声尖叫在耳畔响起差一点刺破耳膜,然后房俊就觉得眼前一花。

一片雪亮。

两抹嫩红。

然后一只凝脂白玉一般的手掌携带着一缕香风狠狠的抽在房俊脸上。

“啪”——

第一千章 我顶!

一只纤巧细嫩的巴掌狠狠的甩在房俊脸上,房俊顾不得疼痛,第一反应就是上前一步一手搂住女人的后脑勺,一手捂住了那张微微开启的小嘴儿,将刚刚从喉咙发出的一声惊呼摁了回去。

感受着手心的湿润柔软,房俊无奈的凝视那一双含羞带怯又满是怒气的澄亮双眸。低声道:“你想弄得天下皆知么?”

漂亮的眸子里满是羞恼,狠狠瞪着房俊。

房俊也无奈啊,谁知道你自己偷偷的跑到这里来泡温泉?家中的侍女也是废物,堂堂长乐公主殿下在家里你们不是要步步紧随的侍候么?万一出现双眸疏漏怎么担待得起?

看到手底下的长乐公主在被人闯入惊吓之后稳定了情绪,房俊刚想松开手,手掌边缘便忽然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

“嗷——”

房俊发出一声低吼的惨叫,只觉得对方尖锐的牙齿已经刺进自己手掌的肌肤,只得猛地一挣将手掌挣脱,然后手臂舒展搂着长乐公主修长的脖子往自己怀里一带,另一只手顺势就一拍……

“啪!”

不同于刚刚长乐公主抽他嘴巴那一下,这一下更清脆,显然弹性也更好。那娇嫩挺翘的触感使得房俊爱不释手,嘴里低吼道:“你要咬死我吗?”

长乐公主本就气极,这个登徒子居然在自己沐浴的时候闯进来欲与不轨,这才狠狠的下嘴咬了一口。可是房俊这一下巴掌拍在自己的小臀,火辣辣的疼痛令两只大眼睛里顿时盈满泪水,羞愤交加,挣了一下没有挣脱环住自己脖子的那条铜浇铁铸一般的胳膊,抬起头愤怒的怒视房俊。

房俊低头不满长乐公主咬自己的手,长乐公主羞愤与房俊打了自己的私密之处,如此一来,二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姿势极其暧昧,可谓是耳鬓厮磨、声息可闻。

长乐公主咬牙,白皙如玉一般的脸蛋儿犹如染了胭脂一般通红,压低声音怒道:“松开本宫!”

房俊看着两片花瓣一般的香唇,开启之间有如兰似麝的香气钻入自己的鼻子,顿时不可抑制的硬了……

喉头蠕动一下,吞了口唾沫,下意识的说道:“就不!”

长乐公主怒极,她这会儿还光着呢!

尖尖的指甲狠狠的抓在房俊的肋下,气道:“快松开,不然等下侍女进来了……”

房俊勉力压制着心中的猿马,轻声道:“那你得保证不张扬。”

娘咧,若是这丫头回头一嚷嚷,就李二陛下那护犊子的脾气还不得把自己的皮扒了?

长乐公主眼泪快流下来了,又羞又气又急,怒道:“你这登徒子,凭白闯进来欲图非礼,居然还敢威胁本宫?”

房俊无奈道:“我若说不是有意闯进来的,不知殿下信不信?”

长乐公主两只纤手狠狠的抓着房俊肋下的皮肉,可房俊身上肌肉结实,一较劲肌肉坟起便如铜皮铁骨一般,长乐公主挠了两下,居然无法掐住他的皮肉,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委屈得大哭。

那清理的俏脸梨花带雨,当真是我见犹怜。

可奇怪的是,房俊心里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怜悯爱惜,他只觉得有一团火在心底“腾”的一下就烧起来了,就像狠狠的将怀中这个尤物摁在地上,在她水中清荷一般秀美的娇躯上狠狠的鞑伐,看着她婉转承欢,听着她哀哀求饶……

身后的房门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长乐公主与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猛地一下推开房俊,然后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电光火石之间,一条修长的美腿抬起,光滑圆润的膝盖猛地向上一顶……

就定在一处温暖坚硬的凸起之处。

“嗷呜……”

房俊捂着要害发出一声野兽濒死一般的惨哼,虾米一样弯下腰去,额头青筋暴起,脖筋都凸了起来,甚至都未来得及再欣赏一下面前这副晶莹如玉粉白剔透的秀美娇躯。

因为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自己蛋碎的声音……

门口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长乐公主这才空出手来扯过身边不远处的一件雪白的中衣披上,将如花似玉的娇躯掩盖起来。

侍女的轻声呼唤响起:“殿下,殿下,奴婢刚刚去给殿下取换洗的衣物听说房二郎回来了,可能会到这边来跑温泉。奴婢得给殿下守着门户,否则房二郎不知这边有人,万一误闯进来……哎呀!”

侍女边说边走进来,便见到了披着白色中衣的长乐公主傲然俏立,面前跪着一个男人。侍女顿时花容失色,大呼小叫道:“天呐,这人是谁?想要对殿下不轨么?奴婢这就去喊人,让房二郎将他家里这些混蛋都打杀了!”

“闭嘴!”

长乐公主双手掩着衣襟,忿忿的骂了一句。

喊人?

等着你们这些奴才喊人,本公主怕是都被连皮带骨的吃干抹净了!再者说了,你还要房二郎将他家里的混蛋都打杀了?呵呵,这家里最大的混蛋就是房二郎,而且这个混蛋就在你眼前!

房俊捂着胯下,一动不敢动。

他就算身上再是铜皮铁骨,到底也不是个“终结者”那样的人形机器人,也是有“弱点”的。况且哪怕金丹大成马上就能白日飞升的修道者,这处也是命门吧?

随着脉搏的跳动,那致命的疼痛一抽一抽的摧残着房俊的神经,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就只能保持这么一个姿势,牙都快咬碎了,一坑不吭。

侍女捂着嘴,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殿下为何不让我喊人来呢?

难道说……

这人根本就不是擅闯进来欲图不轨的,而是与殿下再此幽会?

额滴娘咧!

殿下居然有男人?

侍女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不敢发出声音,却滴溜溜的在房俊身上大量。这个人看上去体型很强壮,哪方面的能力应该很强大吧?而且看上去很年轻啊,也有一点眼熟……

长乐公主没心思搭理侍女心里想些什么,就算知道,她也不在意。自从嫁入长孙家的那一刻,自己凄凉的命运便已经注定。嫁长孙冲这些年,早已将一个花季少女心中对于爱情、对于生活、对于美好的所有期盼尽数撕碎,碾落成泥。

她不敢再嫁人了,害怕会再次遭遇到生活之中种种不可测的意外和悲哀。再伤一次,她害怕自己都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或许青灯古庵,便是自己一世的归宿。

眼下,她有些担心房俊的伤势……

从侍女的话中她听得出房俊应当不是处心积虑的擅自闯入对自己欲图不轨,而是侍女离开导致的误会。

既然是误会,那自己刚刚是不是下手……不对,是“下腿”太狠了一点?自己都能够感受到刚刚那一下顶着那一处有些坚硬的地方似乎一下子就变软了。

长乐公主脸蛋儿羞红,咬了咬嘴唇,担忧的看着弓着身子一点声息都没有的房俊,该不会……被废掉了吧?

公主殿下有些后悔了。

说到底,长乐公主是个善良的姑娘,虽然刚刚房俊的行为绝对算得上唐突,但是因为一个误会而废掉一个男人会让她良心不安。

她深切的明白一个男人若是丧失了那方面的能力,对于男人的自信和人生会产生多么巨大的打击。

长孙冲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甚至还有一点,这可是高阳的夫婿啊!

自己将妹妹的男人废掉了,导致妹妹下半辈子要如同她自己以前在长孙冲身边所度过的那般凄苦的日子,这岂不是害了自己的妹妹?

长乐公主有点心虚……

第一千零一章 姐姐,你在掩饰什么?

犹豫了半天,长乐公主才轻声问道:“喂,你……你没事吧?”

房俊嘴角一抽……差点哭出来。

没事?

一边抽着凉气,一边哑着嗓子怒道:“没事我也顶你一下,你尝尝这滋味,看看有事没事?”

不对,她是个姑娘啊,姑娘应该不怕被顶吧?不仅不怕,说不定还很喜欢,顶得越用力越好……

长乐公主脸色都快滴出血来,羞恼道:“狗嘴吐不出象牙,龌蹉,登徒子!”

什么顶啊顶的,臭无赖!

房俊深深吸了口气,感觉那处传来的疼痛没有刚刚那般剧烈,这才缓缓抬头。

入目的便是一双秀美的赤足。

圆润淡红的足踝,纤秀的足弓构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是跟脚趾白皙纤秀整整齐齐的由长到短排列,指甲晶莹如玉,白皙中透着淡淡的粉嫩。

纤秀盈盈,让人有一种握住把玩一番的慾望。

可是这念头刚起,那处因为意念的驱动微微反应,接着就是一阵撕裂一般的剧痛。

房俊差点哭出来,难道以后只要心中打着龌蹉主意,就要承受这样的剧痛么?

这可真是无比蛋疼的惩罚啊……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晋阳公主稚嫩清脆的声音远远的传来:“长乐姐姐真是奇怪,干嘛不跟我们一起泡温泉却要跑到这边自己一个人泡呢?”

“嘻嘻,姐姐从小就不会跟我们一起泡澡,她呀,有点轻微的洁癖呢。倒不是嫌弃我们姐妹,而是那温泉池子里头你们的姐夫肯定泡过啊,所以长乐姐姐就会浑身不自在。那感觉就如同她是在跟你们姐夫泡在一起一样,会害羞的呦……”

叽叽喳喳,姐妹几个有说有笑,声音和脚步声渐渐接近。

长乐公主顿时慌了,这要是被撞见自己正跟房俊在这汤泉里,岂能不被误会?尤其是刚刚几个妹妹要跟她一起泡汤泉被她拒绝,非要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自己泡,这怎么看都好像是自己处心积虑要跟房俊幽会一般……

尤其是高阳公主的那些话儿更是让她羞囧无地,什么叫感觉跟房俊泡在一起?虽然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执意不跟她们在奢华的大汤泉里,但是房俊现在就在自己面前,这也太羞人了。

“你你你,你赶紧出去!”

长乐公主急的跺脚,想要将房俊赶走。

房俊吸了吸气,一脸“悲痛”:“殿下赎罪,非是臣不想走,而是不能走……”

长乐公主气道:“为何不想走?被漱儿她们撞见就完蛋了!”

这人真是可恶,难道不知那会引来误会吗?

房俊苦着脸叫屈:“因为……那里很疼啊!”

这种状况你让我怎么走?难道不知道一迈步子就会扯着蛋么?

长乐公主又羞又气,粉脸涨红,顿足道:“你,你混蛋!”

房俊叹口气,混蛋好歹也是蛋,可是哥们儿的蛋现在都不知碎没碎……

瞅了瞅四周,唯有旁边的一间偏厅可以藏人,便艰难的挪着步子一步一步的挪过去,一边走一边吸着凉气,太疼了……

他也怕被撞见。

倒不是怕高阳公主会吃醋,在这方面上,高阳公主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封建时代的典型女性,对于房俊纳妾也好收了家里的侍女也罢表现得很是宽容,甚至不止一次的鼓动房俊将秀烟和巧儿也一并收了。

就算自己跟长乐公主当真发生一点什么被高阳公主撞见,大抵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至于晋阳公主,房俊完全有信心让这个小丫头替自己保守秘密。感情这种事情总是相互的,他对晋阳公主那种近乎于溺爱的感情,小丫头自然感受得到,回馈给房俊的便是极度的信任和依赖。

房俊毫不怀疑,自己是自己要求的任何事,晋阳公主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但是衡山公主那个小嘴巴就不是那么严实了。

万一将自己出现在长乐公主浴室当中的事情传播到李二陛下耳朵里去……房俊几乎不敢去想那种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正是因为李二陛下政治联姻的意图,导致了长乐公主与长孙冲婚后的不美满,甚至是凄苦度日,现在长孙冲又踪影全无,长乐公主可谓是终生幸福都断送在长孙家。

这种愧疚使得李二陛下对本就万分钟爱的长乐公主有着變態的爱护,房俊毫不怀疑哪怕有人弄断长乐公主一根头发,李二陛下都会派遣神机营嚷嚷着去抄家!

现在李二陛下正满天下的给长乐公主寻找如意郎君呢,若是这时候传出自己跟长乐公主的“绯闻”,那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要一个不耐寂寞、不守妇道的公主?

相当于糟蹋了长乐公主的名誉,恐怕李二陛下杀人的心思都有!

长乐公主也明白了房俊的意图,稍稍松了口气。虽然那偏厅也不是很隐秘,但总归不能被人当众撞见自己和房俊在一起。待会儿将几位妹妹骗走也就是了……

扭头看着那个侍女,叮嘱道:“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能说,明白吗?”

侍女吓得脸都白了,赶紧小鸡吃米狂点头。

“奴婢明白,奴婢什么都没看到,打死都不说……”

谁敢说啊?

长乐公主殿下在汤泉池中雨高阳公主的驸马幽会……

我滴个娘咧!

这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自己肯定要被杀人灭口哇!呜呜呜,好害怕……

看着侍女吓得跟个小鹌鹑似的瑟瑟发抖,长乐公主轻轻安慰道:“放心吧,只要别乱说,那就没事。”

长乐公主本以为可以遮掩过去,可是等到高阳公主赤着脚踩着木屐走进来的时候,长乐公主才陡然想起一事,俏脸瞬间红透。

“咦,姐姐这么快就泡完了?”

高阳公主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宫装,里边空空荡荡的,玲珑浮突的娇美体态尽显,领口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脖颈和胸脯,一抹沟壑延伸到领口之下,隐见山峦起伏。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胜在形状完美,引人入胜。

武媚娘和姐姐武顺娘也跟在身后,两人一个手扯着晋阳公主,另一个手扯着衡山公主。

长乐公主心中狂跳,吱吱唔唔道:“嗯……啊?是啊是啊,很快的……”

晋阳公主干脆踢掉了木屐,光着脚丫蹦蹦跳跳的跑向长乐公主,扯着她的纤手,扬起小脸,忽然关心的问道:“长乐姐姐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长乐公主抬起另一只雪白的纤手捂了捂脸,是啊,都快能煮熟鸡蛋了……

赶紧说道:“没有没有,就是刚刚跑了汤泉,有些发热。”

晋阳公主又狐疑的问道:“可是姐姐的头发都一点没湿呢……”

长乐公主心里发苦,小丫头你那么精做什么啊?

只好遮掩道:“这个……那个……是因为姐姐只是随便的泡了泡,还没有洗头发呢。”

高阳公主眯了眯眼睛,小脑袋转了转,觉得有些不对劲。

长乐公主一直都盯着高阳公主呢,兕子和小幺虽然聪明,但到底只是个娃娃,有些事情她们还不懂。但是高阳公主不一样,这丫头不仅聪明,又是过来人,难免被她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诶?

怎地好像自己跟房俊当真做过什么一样,有什么好心虚的呢?

长乐公主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似乎没必要这么心虚,完全可以更加自如的应对。但是刚刚想提起一点底气,却有忽然想到房俊去到的那个偏厅……

底气瞬间又没了。

自己脱下去的那些贴身衣物,千万别被房俊发现才好。

可那个家伙怎么看都是个猥琐的,万一对着自己的衣物……

第一千零二章 幸福来了,就得抓住!

一想到房俊对着自己的贴身衣物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长乐公主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刻冲到偏厅将房俊赶走。

“忽然觉得好饿啊,兕子小幺,咱们去找些吃的好不好呢?”

长乐公主强自压抑着心底的异样,勉强笑着哄着两个小妹妹,想要赶紧都哄走离开这里。至于偏厅里的房俊会不会做什么下流的事情,眼下是是在顾不得了。

“好呀好呀,妹妹和小幺也饿得很了呢!长乐姐姐我跟你说,等一会儿姐夫回来了让他给我们做好吃的,姐夫做的东西可好吃了,比宫里的御厨都好!”

晋阳公主雀跃道,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房俊的美味食物早就征服了她的胃……

鬼才要吃他做的东西!

长乐公主忿忿在心中骂了一句,俏脸上却带着笑,看上去格外的温婉可人:“是吗?那可是有口福了,咱们快走吧?”

便扯着两个妹妹,快走向门外走去。

“唉,姐姐,你的衣服还没换呢……”

高阳公主提醒了一声。

这处汤泉被高高的围墙挡着,不虞北风,又背山朝阳,并不寒冷。而且连接各处房舍汤泉的回廊都被镶嵌着玻璃,然如温室,即便只穿着单衣也不会寒冷。

但是就这样穿着一件中衣,总归不好。

长乐公主可是一贯的礼教严谨,温婉端庄从不会失礼于人前,这样的装束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无碍,但是基本不会出现在长乐公主身上……

“啊?哦,不用了,正觉得有些热呢,这样挺好,凉快。反正这边也没有男仆过来,待会儿再换好了。”

长乐公主只好说道。

她倒是想要换衣服,但是没办法换啊,所有的衣服都在偏厅呢……

“哦……”高阳公主应了一声,敢在长乐公主身后出门,可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对。

一行人走出汤池,武氏姐妹走在最后。

武媚娘悄悄对武顺娘使了个眼色,武顺娘娇媚的童颜调皮的一笑,点点头,放缓了脚步。

武媚娘七窍玲珑的心肝儿,姐姐武顺娘可也不差。

等到几位殿下绕过了前面的回廊,武顺娘就势停住脚步,转身回了汤泉。

室内已经无人,汤泉里清澈的泉水散发着温热,一股淡淡的雾霭缭绕。

武顺娘蹙着眉头四下瞅了瞅,便轻手轻脚的走向那间偏厅……

*****

房俊捂着蛋,扭着奇怪的魔鬼步伐,“摩擦摩擦”的进了偏厅,一头便歪倒在炕上。

喘了口气,把手伸进裤裆里摸了摸,发现两个蛋都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许是正好自己挺起来的时候被重重的顶了一下狠的,很疼,但是并没有产生实质性的不可治疗的损伤。

揉了揉,感觉舒服了一些……

心里却诧异看似娇娇弱弱一本正经的长乐公主居然能使出这么阴损的招数,实在是防不胜防。

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房俊也害怕被发现,到时候李二陛下搞不好会亲手宰了自己这个“玷污”他宝贝的嫡长女的“人渣”……

鼻端传来淡淡的香气,似曾相识。

房俊耸着鼻子仔细的嗅了嗅,如兰似麝淡雅而又清新,就跟刚刚长乐公主身上的体香一样,令人闻之精神一振,想入非非。一扭头,便见到一件浅蓝色的女仕宫装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而就在自己脑袋旁边不远的地方,是一套随意放置的中衣,甚至还有一件月白色的肚兜,那淡淡的香气便是来源于此。

“这该不会是……”

房俊瞪圆了眼睛,猜测到一种可能,然后咽了咽唾沫。

伸出手想要拿起来仔细鉴赏鉴赏,但是随即便强迫自己收回手。

意霪人家的内衣……

这特么也太龌蹉了吧?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干,太LO了!

但是……反正这里也没人,咱只是偷偷摸摸的看看,也不会被别人知道,没什么关系吧?毕竟这可是皇家公主的内衣啊,后世的那些考古学者若是得到这么一件,还不得眼睛冒着绿光然后拿着放大镜逐分逐寸一帧一帧的仔细观察?

会有人说他们龌蹉么?

肯定不能够啊,人家是考古学者,是在研究伟大的文物,是在研究大唐皇室的内衣风格,从中推测一千年前皇家公主的衣饰文化,这是高尚的、严谨的学术行为,可以提升社会主义国家的核心竞争力,培养人民的民族自豪感……

对!

咱应当以一颗科学而严谨的心态来对待这件内衣,好好的近距离的观察,看看它的材质、工艺、风格,然后写一篇文章将之详细记录,那么后世的那些考古学者就不用一座坟一座坟的以考古的名义去辛勤的挖掘……

房俊瞪圆了眼睛,心底天人交战,在高尚和龌蹉之间反复斗争,那委委屈屈皱成一团的衣物上面有一朵银丝修成的荷花,似乎也在嘲笑着他的犹豫不决。

终于……

“呀!”

一声惊呼在房俊耳畔响起。

房俊差点吓死,脱口道:“我没动!”

一扭头,与正开门进来的武顺娘四目相对。

武顺娘的目光先是与房俊交汇,然后滴溜溜的转向房俊的手。房俊也回过神来,虽然不明白武顺娘何以去而复返,但是当他的目光顺着武顺娘的目光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距离那间绣了荷花的精致衣物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好吧,事实上不止零点零一公分,两三寸总是有的。

但问题是这只手前进的方向总是毋庸置疑的。

武顺娘红了脸,偷偷瞄了房俊一眼,垂下头去。

房俊尴尬的要死,扯了扯嘴角,不着痕迹的将手挪回,干咳一声,解释道:“这个……那个……那啥,不是你想的那样。”

武顺娘不吱声。

房俊有些急,这事关自己的人品啊,哪怕是事实,也必须狡辩。

“其实吧,我就是觉得挺漂亮,嗯,想看看,真没啥……”

“哦……”

武顺娘低着头,应了一声,手足无措。

房俊尴尬,她比房俊更尴尬!

先是长乐公主非要自己独自一个人泡汤泉,然后这个家伙出现在这里,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当真想不到,长乐公主那么秀气端庄的一个人儿,居然也被这个混蛋搞上了手……

房俊快要崩溃了,苦笑道:“你真的误会了……”

详细将刚刚发生的误会说了,全无遗漏。

“这样啊?”

武顺娘相信了,她觉得房俊没有必要跟自己撒谎。

大男人三妻四妾偷鸡摸狗的算个啥?自己不也被这个家伙偷了么……况且长乐公主已经和离,又不存在破坏人家家庭的罪恶感,实在不当大事。

水波一样荡漾着的眼眸就偷偷的瞄向了房俊“伤患”之处,咬了咬嘴唇,羞涩问道:“那个……会不会有问题?若是觉得不妥,还是要找郎中看一看的,不能讳疾忌医。”

这可是妹妹武媚娘的“命根子”,可不能有丝毫大意,否则就会毁了妹妹一生的“幸”福。

再者说,这东西用起来感觉着实不错……

自己是个寡妇,没没更深露重独处春闺,实在是寂寞难耐。外面那些对自己有着觊觎之心的男子多不胜数,却没有几个能让高傲的她甘心情愿的奉献所有,任其予取予求。

自己既然不愿改嫁,又不能出去偷汉子,这深入骨髓的寂寞如何忍耐?她可是捏一下都能出水的花信少婦,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唯有眼前这个家伙,若是能时不时的给自己解解馋……

房俊看着武顺娘娇媚的脸庞,丰盈的体态,脑子里又浮现出刚才面对长乐公主之时的那惊鸿一瞥,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不会有大事,那啥,如果能有人揉揉,估计好的会快一些……”

武顺娘脸儿红透,娇羞的瞪了房俊一眼,咬着红唇走到房俊身前。羞涩,却绝不忸怩,她是过来人,尝过春宵欢快的美妙,也品过春闺寂寞的凄凉,深明“及时行乐”的精髓。

一双玉手解开房俊的腰带,幸福就出现在眼前,要紧紧抓住才行……

第一千零三章 侯爷身受重创!

“嘶——”

房俊吸了一口凉气,还是隐隐作痛。

武顺娘也吓得花容失色,该不会就这么废了吧?心里对长乐公主满是怨念,您这下手……下脚也太狠了,和着反正您用不着,废不废掉跟您没关系是吧?

真是狠毒的婆娘,偏偏看上去又是那么秀挺如荷清丽端庄的动人样儿,真是人不可貌相,心太黑了……

武顺娘很是着急,担忧的问道:“这个……要不叫郎中吧?”

千万不能废掉啊,而且若是废在自己“手里”,那更了不得。

房俊摇摇头,这会儿虽然有些疼,已经比刚刚好了太多,想来在过一会儿应当没什么大碍。

“缓一缓就好了,你的手……轻一些。”

“哦。”

武顺娘扁扁嘴,人家已经很小心了好吧?

眼珠子转了转,垂下头去……

既然嫌人家手不够软,那就不用手好了……

*****

武顺娘累得香汗淋漓,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玉成好事,就有些沮丧。好不容易来一回,以为寻个机会满足一下,结果遇到这等倒霉事情……

房俊也苦恼啊,那处稍微用力就钻心的疼,吓得他也是满头大汗,没办法只好让武顺娘打发人去将府里的郎中叫来。这是命根子,就算再丢脸也不敢讳疾忌医,一旦因为医治延时导致严重后果,自己还不得哭死?

庄子里的老郎中据说是前隋一个家人犯罪被牵连的,或许水平不见得多高,但是经验绝对丰富。只是看了一眼,就神情凝重道:“二郎此处怕是堪忧,已经有淤血症出现,要内外兼治才可。”

房俊问道:“何谓内外兼治?”

“一面饮用汤药活血通络,一面用金针刺破表皮,排出淤血。”

房俊差点吓尿……

汤药活血也就罢了,还得金针放血?

那样的话就算没有废掉也得包成木乃伊一个样吧?

赶紧将郎中撵走,打发人去宫里请一位御医过来诊治,然后自己由武顺娘扶着,沿着后门偷偷摸摸的回到自己的书房。否则一会儿被人发现长乐公主刚走自己就在这里意外“受伤”,十张嘴都讲不清。

等到御医过来,庄子里的主子立刻收到消息。

大家都不知怎么回事,高阳公主正领着两个妹妹一个姐姐坐在花厅闲聊,收到通禀方才知道御医是来给房俊治病……

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高阳公主俏脸都吓白了,问着去请御医的那个家仆:“二郎到底如何了?”

那家仆哪里知道?

“回殿下的话,奴婢也不知道啊,只是二郎打发人来命奴婢前去请一位擅长治疗男科的御医前来诊治,并不知详情。只是说二郎好像私处受了伤……”

“什么?”

高阳公主眉毛都竖起来了,震惊道:“有这种事?臭小子难不成出去偷腥,被人捉到挨了打?”

也不顾那家仆回话,匆匆忙忙起身快步奔向后院。

武媚娘环视一眼,没见到姐姐武顺娘,心里狐疑,难不成是房俊那个家伙见到姐姐就凶性大发,结果出了意外而导致受伤?

心下难免忐忑。

一则是担心房俊的伤势,二则是怕姐姐受埋怨。

若是当真由武顺娘引起而导致房俊受伤,那么武顺娘以后必然会成为房家最不受欢迎的人。武媚娘可怜姐姐,愿意将夫君“借给”姐姐“用一用”,可不代表别人也愿意,尤其是高阳公主!

不仅姐姐以后怕是难以踏入房家大门,就连她也得受埋怨……

赶紧跟着高阳公主的脚步去了后院。

唯有长乐公主安然在座……

或者说,只是看上去安然而已。

那张涨红的粉脸已经显示出她心内的焦灼煎熬和羞愤无地!

听听高阳那个死丫头的话,什么叫出去偷腥被人捉到挨了打?

他偷谁呀?

真真是混账,死有余辜,拿东西彻底烂掉才好!

长乐公主忿忿的想着……

不过想到若是当真烂掉了,又有些于情不忍。毕竟那是她自己动的手,如果还得房俊不能人道,心里那就一辈子歉疚了,再无安宁。

有心跟着去看看,却又犹豫不决。

哪里有妹夫那处受了伤,大姨子颠儿颠儿的跑去探病的道理?

晋阳公主对房俊最是上心,其余所有的驸马都没有资格让晋阳殿下称呼一声“姐夫”就看得出来,对李二陛下的那些个女婿她从来都是称呼官职或者名字……

“姐夫怎么会受伤了?我得去看看。”

小丫头着急,找起来就要朝后院跑。

衡山公主爱凑热闹,也站起来叫道:“兕子姐姐等等我,我也要去!”

长乐公主赶紧拉住两个妹妹,嗔道:“你们捣什么乱?”

晋阳公主急道:“姐夫受伤了啊,我要去看看。”

长乐公主喝叱道:“不许去。”

晋阳公主急的掉眼泪:“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不许我去看姐夫?是姐夫对姐姐不好吗?姐夫还给姐姐写过《爱莲说》呢,他对你多好呀,现在受伤了你不仅不去探望他,还不准我和小幺去,呜呜,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大为头痛。

她是个腼腆的性子,怎么好意思解释出口?

还有,晋阳公主一口一个姐姐,一口一个姐夫,听得长乐公主心里怪怪的,姐姐姐夫一家人,好像自己跟房俊就是夫妻似的……

心底愈发羞恼,却又不能发作,只得拉着两个妹妹的手去往后院。

她得看顾着两个妹妹,万一房俊治伤的时候两个小丫头冒冒失失的跑进去见到了不雅之处,那还了得?这可是两个云英未嫁的小公主……

御医到底见多识广,见到房俊的伤处并未如庄子里的郎中那般惊慌,先是查看一番,接着赞了一句:“侯爷天赋异禀,羡煞人也。”

高阳公主在一侧站着,羞红了脸。

心里骂着这个老不修……

这老御医年幼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在当时的唐国公李渊府上担任医官,等到李渊当了皇帝,自然顺理成章的成为御医。他几乎是看着李二陛下三兄弟长大的,资历绝对深厚,故此言语之间便少了一些规矩,多了几分亲昵。

武媚娘则心情忐忑的左右观望,没有发现姐姐的身影。

难不成……

郎君的伤势真是姐姐搞出来的?

难道郎君用强不成,反被姐姐伤了要害?不应该啊,平素看着姐姐跟郎君眉来眼去的,应当对郎君并不排斥才对,怎地反应会如此激烈?

房俊哭笑不得:“您是我爷爷成不?您就说这病治得治不得,有得救没得救?”

老御医呵呵一笑,捋着白胡子,一脸戏虐道:“老朽祖传的活血化瘀的药酒,对于这种淤血损伤最是有奇效,老朽保证,不出七日,定然让侯爷重整旗鼓,威风不减分毫!”

房俊大喜:“那老神医你家里传没传下那种神枪丸、雄风散之类的神药,吃了之后能够实力更胜往昔?”

高阳公主羞恼的啐了一口,道:“闭嘴吧你!”

老御医哈哈大笑,冲高阳公主笑着说道:“不是当着殿下说好听的,陛下所有的女婿当中,唯独您这位驸马老朽看着顺眼,是位真性情的!殿下,您有福了!”

高阳公主红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这老不修这一句“有福了”是指的什么呢?

是说房俊会待自己好,还是说指的是……那个方面?

心里又暗暗啐了一口。

房俊追问道:“到底有没有?”

老御医笑道:“没有。若是有,老朽还当什么御医?老早就辞了医官回乡配药大发其财了!”

房俊想想也是:“那您就赶紧开方子吧,回复到往日的功力也行了。对了,您这活血化瘀的药酒是现成的,还是需要配制?”

老御医哈哈大笑:“哪里用什么药酒?老朽是治疗隐疾的,又不是跌打医生。侯爷您只需每日闲时用热水敷一敷,旬日之内禁忌房事就可以了。”

房俊无语,这老东西耍我玩呐?

第一千零四章 表忠心【求票】

送走了御医,反身回来的高阳公主瞪着杏核眼逼问房俊:“老实交代,这伤是怎么来的?”

房俊撒谎道:“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倒霉透顶啊。”

“呵呵……”

高阳公主眯着眼,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骗鬼呐?依我看,指不定是跑到哪里祸害良家,结果人家看不上你这个黑面神,你想用强却被人家反击所伤!”

房俊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瞄了长乐公主一眼。

长乐公主正被高阳公主的话语吓得心里狂跳,见到房俊瞄着自己,顿时又羞又怒!你看我干什么?这屋子里就没有笨蛋,都鬼精着呢,万一被人发现异常,我还要不要活了?

秀眸瞪了房俊一眼,赶紧拉着两个小公主起身离开。

武媚娘心里也有些发虚。

难不成是姐姐对夫君根本没有那个意思,结果夫君却猴急的想要玉成好事,所以被姐姐给击伤了?姐姐也真是,不愿意就不愿意呗,怎么能去击伤那里呢……

高阳公主虽然怀疑房俊的说法,但是苦无证据,也就不再追问。随即嘱咐屋里的侍女和家人,万万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否则郎君将会成为长安城的笑柄。

这种事怎么可能出去说?

所有人都赶紧答应下来。

房俊觉得有些囧,毕竟这实在是太丢人了,心里恨得牙根痒痒,长乐公主这个娘儿们看上去端庄贤淑安静秀美,实则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你好看!

高阳公主命侍女打来热水,沾湿了帕子亲自给房俊“敷伤”。温热的帕子敷着伤处,很是舒适。

可刚刚敷了一会儿,便有家仆来报有个叫做程务挺的武官求见。

高阳公主无奈,只得撤去帕子服侍房俊穿好裤子。

房俊道:“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何敢劳烦殿下大驾?”

高阳公主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撇撇嘴道:“本宫是怕那些狐狸精趁机求欢,你这家伙就是个禽兽,哪里懂得拒绝?万一旧患未愈又添新伤,本宫跟谁哭去?”

房俊哭笑不得:“喂喂喂,本郎君那也是守身如玉、诚实可靠的一等好男儿好吧?”

高阳公主娇哼一声,一脸不屑。

实则心里还是认可的,这家伙虽然混账了一点,动不动就干出一些棒槌的事情,但是唯独在这方面当真算是克制。否则以他的家世权位,怎么可能在成亲之前只有武媚娘一个侍妾?况且这个侍妾还是自己撺掇父皇御赐于他的。哪怕是成亲之后也没有胡来,在江南那么长时间也没有沾花惹草,唯有房里两个侍女服侍。

生在皇家,所见所闻哪一个男人不是视女色为玩物,荒霪无节制?高阳公主不在乎房俊到底收入房中多少个女人,反正她的地位是绝对不用担忧的。男人嘛,那个不是属猫的,闻到腥味便把持不住?

可是哪一个女人愿意看着自己的男人三宫六院?

不过是风俗如此,无可奈何罢了。

而房俊这般表现,高阳公主自然万分满意……

*****

程务挺进了偏厅,见到房俊坐在椅子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二话不说便是以属下之礼参见。

“末将程务挺,拜见京兆尹。”

“呵呵,免礼免礼,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快坐。”

程务挺是个直肠子,闻言也不扭捏,坐在房俊下首的椅子上,眉花眼笑道:“侯爷当真够义气!当初末将就想跟着侯爷下江南,可惜未能成行,实在是一大憾事。否则咱也能在江南在南洋纵横驰骋所向披靡,那才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所在,即便马革裹尸,又有何憾?总胜过待在潼关当一任守备,日复一日的跟那些商贾权贵打交道!现在终于能得偿所愿,末将多谢侯爷提携,自今以后,唯侯爷之命是从,若违此言,天地不容!”

他今日前来,就是表忠心来了。

上次房俊邀他一同下江南,却被家中父亲来信阻止。诚然当时情势并不明朗,房俊的前途亦所堪忧,可正是此等情形才能快速成为房俊这条线上的班底。看看苏定方、裴行俭、刘仁愿等人,简直就是一飞冲天!

现在倒是情势明朗了,房俊携带着在南方立下的功绩一举成为京兆尹,根基稳固,前程可期。可是这个时候投入人家麾下就有着“墙头草”之嫌,人家怎么能重用你呢?

只能阐明心迹,毫无余地的支持!

房俊现在就是帝党的旗帜,是陛下的代言人,代表着陛下的利益!

站在房俊麾下,就是替皇帝效劳!

正如这一次父亲来信所说的那样,“不参与争储,只忠心陛下”!

房俊笑道:“若是不信任程兄,本侯又岂会拜托家父在政事堂上给你争取来司录参军这个职位?实不相瞒,诺大的京兆府早已是各方势力分割利益的糕点,所有官吏都从各地州县以及六部衙门抽调,代表着各方的利益。唯有你我二人并肩作战,才能整合京兆府,谁敢不听话就打到他听话为止!我们怕得谁来?我们的背后站着陛下!”

这话霸气!

程务挺听得心神舒畅,这特么才是当官啊!

当即道:“末将还是那句话,侯爷指哪儿,末将就打哪儿!绝对不会含糊半点,若是办事不力,不用您说话,末将自己拿刀抹脖子!”

开玩笑,身前杵着这位长安第一纨绔,身后站着天下至尊的李二陛下,以后自己在长安城里横着走的日子就要来到了!

放眼长安,还有谁是他程名振不敢惹的?

这特么才是生活啊……

房俊对于程务挺的表态甚为满意。

只要刀把子攥在自己手里,那些个世家门阀和各派势力塞进京兆府的小鱼小虾还有何惧?乖乖的听话便罢,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那一份,这是官场的规则,不能吃独食。但若是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照样有的是手段整治你们!

表了忠心,二人的关系自然愈发亲近。

程务挺问道:“不知侯爷对以后京兆府的郡兵捕快有何章程?”

一地州府的武装力量,大抵也就是隶属于太守疑惑府尹、刺史的一队兵马和衙门里负责侦缉刑讯的捕快。这一队兵马不属于府兵性质,紧紧是各地州府组织的当地民众加以简单的操练之后分发武器,平素基本形同虚设,只有在发生重大事故的时候才会调集起来,行使维护治安、剿灭叛匪等等任务。

在其余的州县,刺史之上往往会有一路总管,由总管掌控军队,刺史负责内政,在制度上算是军政分离,实际上往往职权不清,强势的总管会把持政务,刺史变成傀儡。

在京兆府没有这种担忧。

京兆府隶属于雍州管辖,并不直接向政事堂接受领导,顶头上司是雍州牧,也就是李二陛下自己。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房俊说了算。

房俊对此早有谋划。

“首先,所有的捕快郡兵都是我们的根底,必须掌控在我们自己人的手里。”

程务挺点头,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本来京兆府就被各路势力渗透,若是连自己掌管的力量都做不到如臂使指,那干脆回家玩女人,还有什么搞头?

“其次,改组捕快,增设巡捕房,由你负责,直接隶属于京兆尹,也就是本侯。”

程务挺奇道:“这巡捕房是个什么东西?”

“治安维护、侦缉刑讯、户籍管理,尽在其职责之下。”

说白了,这就是“公|安局”的职能。

(之所以叫巡捕房而不是公|安局,实在是房俊害怕河蟹这只神兽)

只要掌握了这样一支暴力机关,那就任凭那些各方势力安插进来的小鱼小虾再怎么蹦跶,也跳不出房俊的手掌心!有巡捕房在手,整治手底下这些官吏的法子房俊能分分钟写出一本书……

第一千零五章 郭孝恪的机会

草木枯败,木叶萧萧。

狂风在辽阔的沙漠之上掠过,携带着细腻的风沙肆虐于天地之间,路途上的商队在漫天风沙之中宛如蒙上面纱的老妇人,步履蹒跚,艰难前行。

这一场风沙过后,整个西域便会陷入严冬。

安西都护府内,郭孝恪的心情与这日渐寒冷的气候相似,一点一点陷入不可挽回的寒冬……

来自长安的公文一封接着一封,无不是语气严厉贬斥申饬。

酿酒作坊早已经建了起来,可是没有了房俊的秘方,产出的葡萄酿口味与房家作坊的酒液差别甚大,各路商贾皆不满意,销量一降再降。

而羊毛作坊的“取缔”后果显然更加严重。

随着寒冬的到来,西域的各个部落都在筹备过冬的物资。那些毁掉耕地豢养山羊的部落各个苦不堪言。房家的羊毛作坊已然不复存在,信任的安西都护却不打算收购羊毛,各个部落只得将山羊继续养着,充作过冬的粮食。可是一个部落少则几百人多则几千人,这一冬天得多少粮食才能挨得过去?这么一点羊肉显然是不行的。

形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想要整个部落挨过这个冬天,那就必须去抢去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强大谁才能活得下来。

整个西域的局势都在动荡之中,若非忌惮于唐军强横的战斗力,怕是各个部落早就开始火并,相互厮杀掠夺物资……

面对一触即发的局势,郭孝恪的心里一片冰凉,嘴上却是起了一圈儿燎泡。他自己明白,正是西域如今这种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危险局势才使得朝廷没有第一时间将他免职,以免加剧这种动荡。

可是朝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现在必须戴罪立功才能挽回在陛下、在几位宰辅眼中的形象,哪怕安西都护的职位必须被撤职,以后也能图谋一个不错的位置。否则哪怕陛下念着自己往昔的功绩不忍处置自己,也必然是投闲置散靠边站,再无一点政治地位。

“报!”

军卫在堂外大呼。

“进来!”

“禀报大帅,大事不好!刚刚收到细作传来的消息,西突厥欲谷设可汗于十日之前斩杀沙钵罗叶护,随即袭灭吐火罗,三日之前进犯伊州!”

军卫一头大汗,语速极快。

郭孝恪一愣,随即连忙追问:“消息属实?”

“卑下经过彻查,共有三路细作同时传出相同的消息,应当无误。”

这可是大事,伊州的兵力只有不足千人,一旦被突厥铁骑袭击,破城只在反掌之间。丢了伊州,自家这位大帅本就严峻的困境难免雪上加霜,如何向朝廷交待?

孰料自家大帅非但全无紧张仓惶之色,反而一脸振奋,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大呼一声:“来得好!”

军卫一脸懵逼……

大帅喝多了,还是没睡醒?

突厥敢于如此大举进犯,定然经过周密的布置,可谓是来者不善,怎地却要呼一声好?

郭孝恪心情畅快,当即命令道:“速速统治麾下各路将官,立刻赶来此处商议出兵之事,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诺!”

军卫一头雾水的退了出去,四处通知军中将官。

郭孝恪哈哈大笑三声,自语道:“娘咧,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欲谷设,改日老子将你擒于阶下,定然要好生请你畅饮几杯!”

这可是个破局的好机会!

只要能够将突厥来犯的主力尽数击溃,他就足以将功折罪,弥补之前在葡萄酿和羊毛作坊上犯下的错误。击溃了突厥骑兵,放眼西域还有谁敢不老老实实的?

若是能活捉欲谷设可汗,那可就不仅仅是将功赎罪的事情了,是可以同李靖相提并论的不世之功勋!

届时,还有谁敢议论他郭孝恪之前的错误?

不到片刻,麾下将官悉数来到大堂。

郭孝恪亦是名将,行军打仗自然熟稔于胸,当即安排粮草辎重的运输、先锋的派遣、斥候的布置,然后亲率两千轻骑立刻出发,前往伊州!

同时着急臣服于大唐的铁勒等部,命其即刻派出骑兵前往伊州增援!

郭孝恪心中一片火热!

只要打赢了这一仗,他的地位就稳如泰山,捞一个国公的爵位稳稳当当!

老子要时来运转了!

*****

入夜,武媚娘将姐姐武顺娘叫入房中,追问白天房俊受伤的事情。听到武顺娘说到房俊的伤处乃是长乐公主所为,武媚娘瞪着眼眸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们两个怎会有私情?”

武媚娘觉得自己有些接受不能。

她深知房俊的魅力,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本身又是才华横溢诗词天授,对于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长乐公主岂能与一般的妇人相提并论?

这位殿下正如房俊的那一篇《爱莲说》之中所说的那样,“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如此清高端庄的一个秀美女子,怎能如寻常妇人那般随随便便的与男子有私情?更遑论这个男子还是妹妹的驸马!

武顺娘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或许是二郎对人家殿下落花有意,可长乐公主却是流水无情,故此才会出现二郎被长乐公主弄伤的事情吧?”

她认为这才是事情的真相,至于房俊跟她说的误会啊什么的,她是全然不信的。男人哪个不偷腥呢?就算武顺娘自持甚高,面对长乐公主那般清秀如荷的人儿也难免心生爱慕,何况是房俊这样血气方刚又近水楼台的年青俊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在武顺娘看来实在是正常不过。

若是自己没有出众的容貌,房俊会将自己也给偷了?

武媚娘有些头痛,拉着姐姐的手,愁苦道:“那姐姐你跟二郎到底怎么回事?说实话,妹妹是愿意你跟二郎好的,毕竟姐姐一个人守寡这么多年,日子过得实在太过凄苦寂寞。只是姐姐你应当知道,以二郎的身份地位,以你贺兰家媳妇的身份,不可能将我们姐妹一起收入府中的……”

房俊是驸马,收几个侍妾本来不算大事,但是姐姐的身份可是贺兰家的媳妇。贺兰家就算不复祖先的荣耀,却依然是关中一等一的豪门,怎么能容忍自家媳妇去给别人做一个小妾?

武顺娘抚了抚鬓角的散发,精致的容颜绽出一抹无奈的笑意,一股风情韵致自然流泻。

“姐姐怎敢奢求更多呢?姐姐爱慕二郎的才华气度,二郎爱慕姐姐的身子,能够偶尔相会以慰相思之苦,姐姐便心满意足了。只是这般不知廉耻,却是让妹妹伤心了……”

身份,到底是武顺娘心中的一个心结。

若非房俊是妹妹的夫婿,那早已食髓知味迷恋房俊的武顺娘定然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一般投入房俊怀抱。什么伦理纲常,什么礼义廉耻,她全都不在乎!

但是她不能不在乎妹妹的感受……

武媚娘咬了咬嘴唇,美眸泛红,轻轻伸手臂揽住姐姐依旧窈窕纤细的腰肢,轻叹道:“咱们姐妹虽说有母亲在世,可是这些年却是相依为命,有谁管过我们?只要姐姐能够活得快乐一些,妹妹还有什么舍不得?”

武顺娘勾起心酸的往事,亦是珠泪涟涟,姐妹两个相拥而泣。

她们在武家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本是武家的小姐,却连有点身份的下人都不如,吃不饱、穿不暖、时常被喝叱、做着仆役们才会做的活计……

正因如此,武媚娘当初才会自愿入宫。

现在自己找到了归宿,二郎待自己真心实意呵护备至,这份幸福自己一定要紧紧的抓住。

如果姐姐能够跟二郎情投意合,即便是这样偷偷摸摸,也总好过孤枕难眠、凄苦度日……

第一千零六章 两个我都想……

翌日,农庄中忙碌一团,庄子里的各式车驾与宫中前来的车驾都停在院落中,侍女仆役进进出出搬运这几位公主的衣物、首饰,以及装载着房俊夫妻送给几位公主的各式礼物。

在房家住了些时日,几位公主将要返回宫中。

正堂里,晋阳公主颇不开心,微微撅着嘴儿,安安静静的坐着,毋须说话,不悦的心情已然布满整张小脸儿。

相比于晋阳公主的内敛安静,衡山公主就完全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此刻正抱着长乐公主的手臂,扭着小身子哀求……

“长乐姐姐,小幺不要回去,咱们不要回去好不好?宫里很没意思诶,这里有高阳姐姐陪我们玩儿,还有姐夫亲自下厨做好吃的,又没有那么多的嬷嬷管着,多自在呀!求求你了,不要走好不好?”

与到处都是规矩的宫里相比,房家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呵!

房玄龄夫妇原本就和蔼可亲,而且不会动不动的就拿规矩说事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自从搬到农庄里来,房玄龄夫妇只过来待了两天便回长安去了,更加自由自在!

高阳公主是自己的亲姐姐,房俊是所有姐夫里唯一一个肯下厨给他们做东西吃、会带着他们在庄子里闲逛,甚至带着家将部曲去山里打猎!

衡山公主不想走了,就像一辈子赖在房俊家里才好……

长乐公主被缠的头疼,无奈道:“小幺乖一点好不好?我们在这里住了好多日子了,父皇自己在宫里难道不会寂寞吗?我们做女儿的不能只贪图自己自在好玩,也要担心父皇啊,对不对?”

“才不对!”

衡山公主撅着嘴巴叉着腰,气鼓鼓的反驳长乐公主:“父皇怎么寂寞呢?宫里有那么多嫔妃,父皇一间一间宫殿的换着住都要换好久!”

一句话,满堂诸人全都无语。

想要叱责几句,却又发觉小丫头说的没错……

长乐公主俏脸微沉,她发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两个小妹妹自从来了房家,好像也不是那么听自己的话了。小幺闹腾得这么欢,那边那个一直鼓着小脸儿看似安安静静的四字更不是个善茬,主意正着呢!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长乐公主将这归咎于房俊。正是房俊每天没规矩的带着两个妹妹疯玩,这才导致两个妹妹完全没有了姑娘家的矜持,连诸多皇家的礼仪都不顾了。

长乐公主摆出姐姐的威严,清声道:“小幺,不准胡闹。若是这般不听话,回到宫里姐姐便跟父皇说,以后再也不准你出宫了。”

威胁果然好使,提起李二陛下,顿时将衡山公主吓得心虚起来,抿着嘴儿坐到晋阳公主身边,悄悄拉了拉晋阳公主的衣袖,悄声道:“兕子姐姐,你的主意不管用呢……”

到底年纪小,心思单纯了些,说话的生意稍稍有些大,却没想到将兕子出卖了……

长乐公主顿时俏脸一板,好嘛!

就说兕子这个小丫头最是鬼主意多,原来是她撺掇衡山公主跟自己闹,自己则扮乖在一旁看戏!

晋阳公主暗道不好,赶紧求助的看向房俊,大眼睛一闪一闪的,要多萌有多萌,就像是离开妈妈的小羊羔,就差“咩咩”的叫唤两声。

房俊一颗心瞬间就融化了……

“咳咳!”

轻咳两声,房俊看着长乐公主秀美的侧脸,说道:“殿下,宫内现在正筹备新年祭天大典,诸般事宜繁杂,几位殿下回去怕是也不得安生。不若就在此住下,待到年前再回宫如何?”

一旁的高阳公主深知自己的丈夫有多么宠溺兕子,况且她也愿意姐姐妹妹在一起欢笑无忌的日子,亦劝道:“夫君说的有理,姐姐何必急于一时?便再多住些日子吧,妹妹一个人在这里很闷的,咱们多说说话儿。”

长乐公主抿抿嘴,心说以前我也愿意和你多说说话,可是现在你一句话都不离房俊如何如何,谁爱听啊?不知道这个黑面神有有什么好……

便强硬道:“还是不住了,外面都准备的差不多,我们这就回宫。妹妹在家里待着闷,那就到宫里来住,你虽然出嫁了,但是宫里还是你的家啊!”

高阳公主无奈,只得对房俊使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姐妹一场,她又怎能不知长乐公主外圆内方、看似清冷实则刚强的性格?只要她自己打定了注意,就算是父皇恐怕都不能让她回心转意。

晋阳公主也明白今日算是留不下了,心里不愿与房俊分离,便气咻咻的看着长乐公主说道:“姐姐口口声声说是惦记父皇,依每每看,其实是姐姐看不上姐夫才对!这两天姐姐从不给姐夫好脸色,可是姐夫照样对你陪着笑脸,长乐姐姐,你这样不对!”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不知说什么好。

她有给房俊脸色看吗?

当然有!

那天汤泉里的事情虽然是一场误会,但自己的身子到底是被房俊给看到了,甚至还被她打了小臀,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气?况且这种情况下,叫她如何对房俊那处平常心?

只要与房俊目光触及,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的尴尬一幕,如何不羞涩难当?

房俊也尴尬。

一想到那天的火热情景,他就觉得蛋疼。

是真的疼……

偷偷打量一下长乐公主那羊脂白玉一般的秀美侧脸,见到这位殿下晶莹如玉的耳廓都似乎染了红霞,便尴尬顿消,反而心中大乐。

房俊提议道:“要不……殿下您先回去,让二位小公主再多住几天?”

“不行。”

长乐公主眼尾都不看房俊,断然拒绝。

那样岂不是显得自己好似被孤立一般?那种感觉并不好,长乐公主难得的耍了小孩子脾气。

最终,在长乐公主的坚持下到底还是带着两位小公主回宫了,晋阳公主临上车的时候紧紧抿着嘴儿望着房俊泪光盈盈的模样,让房俊心都快揪起来了……

他对晋阳公主由怜而生爱,起先是可怜这个失去母亲而且将要在最灿烂无邪的年岁里悄然陨落的小女孩儿,等到接触日深,则喜欢上了这个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又善良大方的小姑娘。

这是一种介乎于妹妹或者女儿之间的情感,让房俊有着哪怕失去所有亦要哄她开心、让他快乐的冲动,最见不得的就是她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

几位公主走后,庄子里顿时清净下来。

看着房俊恹恹的坐在椅子上喝茶,高阳公主娇哼一声:“你是不希望兕子走呐,还是不希望长乐姐姐走啊?”

房俊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懒得跟她斗嘴。

总不能跟她说——两个我都不想让她们走吧?

那就天下大乱了……

*****

未几,便有武媚娘打发仆役前来通报,说是自林邑国购买的稻米已然运到城南码头。

房俊赶紧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庄子里的家将部曲骑着马风驰电掣一般沿着山路下山,跨国灞桥之后折而向南,沿着河道一路飞奔向码头。

未到码头,便见到河道两侧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观望议论,而河道之中舟楫如云船帆蔽日,无数的货船密密麻麻等待投食的鱼群一般猬集在码头。

看着船身吃水的深浅,房俊心中大定。

附近的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见到房俊,顿时发出一片欢呼。

“房二郎,好样的!”

“二郎,回家咱就给您立生祠!”

“二郎威武,从此之后,关中再无缺粮之忧矣!”

老百姓也不傻,如此大量的粮食涌入关中,便代表着粮价将会暴跌,老百姓能都得到更多的实惠!

同样的,老百姓欢呼雀跃,那些粮商就该关起门来痛哭流涕了……

第一千零七章 跳楼大甩卖!【求票】

关中所有的粮商在听闻上百万石稻米进入长安之后,顿时慌了神。几大粮商立即聚在一处商议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降价狂潮,只是未等说话,便尽皆唉声叹气,一片愁云惨雾。

物以稀为贵,每逢灾年粮价都会暴涨,苦了百姓买不起粮食裹腹,饿殍遍地,各大粮商却富得流油。但凡能够在粮食这种事关国计民生的行业里做大做强甚至垄断一方,背后必然有着强悍的势力保驾护航。而把持关中粮食买卖的三大粮商,背后站着的便是窦家、韦家、元家。

窦家自不必所说,乃是一等一的外戚,虽然李二陛下屡屡对外戚进行打压,不过是防着外戚掌握权力干涉朝政,并不担心他们赚钱。

韦家是关中望族,虽然此时远未达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那种巅峰之时冠绝朝堂的实力,却依然是关中地区最具有代表性的家族。

至于“八柱国”之一的元家,更是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其本身出于北魏皇族,家主元仁惠心情低调很少露面,但是其与高祖李渊有旧,在李唐皇室争霸天下的过程中颇有贡献,李二陛下对其亦是一直尊敬有加,地位甚高。

作为族中最重要支柱的粮食生意遭遇危机,几家家主共处一室,商议对策。地点在韦家的正堂,窦家来了窦绍宣,而元家家主元仁惠是一贯不理会这种商贾之事的,来的是他的儿子元怀景。

元怀景未及弱冠,虽然年纪轻了一些,但作为元仁惠的独子自然有资格参与这等会议。况且自打房俊异军突起之后,还有谁敢拿别人的年纪说事儿?

穷家少年不可欺,说不准哪天就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世家子弟更不可欺,毕竟做出成绩的条件比穷家少年强了百倍,搞不好过得两年便升官晋爵。

元怀景继承了元家的优秀基因,相貌俊朗长身玉立,只是气质有些轻佻……

“依我看诸位不必担心,那房二是有名的会赚钱,这么的粮食只要按照现在的市价慢慢的放出去,则至少获利一倍不止,简直比抢钱都快!他会放弃这种赚钱的机会么?所以,咱们只需私下跟他接触一下,允诺在他出货的期间咱们稍稍限制出货,卖他一个人情,让他赚了钱,想来也不会跟咱们作对,非得将粮价搞得跳崖,对谁都没好处。”

翘着二郎腿,元怀景漫不经心的说道。

在他看来,他是跟房俊一个层次的年青俊彦,之所以没有房俊眼下这般风光,不过是自己的机会没到而已。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异日飞黄腾达封侯拜相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眼前这两位老朽,他是看不入眼的。

或者窦绍宣尚算不得老朽,但是此人毫无气节,缺乏刚烈,家中后辈被房俊任意欺辱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简直丢尽了关陇集团的脸面!

如此豚犬,岂可为伍?

窦绍宣淡淡的瞄了元怀景一眼,没有言语。

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中的世家子弟好像愈发猖狂,各个都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臭屁模样,仿佛都是房俊第二,肆意妄为横行霸道,哪里还有一点尊老敬老的教养?

房二那个棒槌当真是引领了一股歪风邪气啊……

韦家家主韦元通今年刚过五旬,比原民部尚书韦挺大了一岁,两人是堂兄弟,一样的相貌清癯,风姿物雅,颇有名仕之风。

听了元怀景的话语,韦元通微微摇头,凝重道:“世侄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那房俊固然有通财之术,可是行事率性妄为,不可以常理度之。我等关陇集团阻挠其担任京兆尹在先,这必然引起房俊的仇视,一旦其不计成本的抛售稻米粮食,只为向吾等示威报复,必将对吾等的产业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不可不慎重处置。”

说白了,房俊眼下就是“有钱任性”,一旦发起疯来不计成本的跟三大粮商对着干,完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问题是房俊那厮有钱啊!他的各处产业且不论价值,单单是往来的流水边足以超越三大粮商不知多少倍,一旦开战则三大粮商必败无疑。

难道要挪用家族其他的钱财来添这个窟窿?

这是生意,不能意气用事。

元怀景不以为然。

还能有人嫌钱多吗?

窦绍宣看不上元怀景的轻佻,这根本就是个未经风雨的雏鸟,心高气傲自以为是,跟房俊相差何止一个档次?

他看向韦元通,提议道:“粮食是我们三家最大的产业,事关家族兴盛稳定,不能轻忽视之。依我看,不若去找房俊商谈一番,看看他的想法,若是能适当低头以换回和平相处,也是值得的。”

元怀景顿时反对:“不妥!他房家算个甚?我家祖宗风光显赫的时候他房家还在山東和泥巴种地呢,怎么可能向他低头?再者说关陇集团同气连枝共同进退,我们这边低头,让那个其他家族怎么看我们?”

窦绍宣无语,你特么居然还将祖宗搬出来说事儿?

都知道你家祖宗能耐,你家祖宗做皇帝坐江山的时候别说是房家,就算是如今的李唐皇族那个时候恐怕也是泥腿子一双呢!可是这有什么用?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特么连形势都看不明白,真真是废物一个!不过想想自己家中的后辈,好像也没强到哪里去,为何这一辈的所有才华能力好似都被房俊一个人给占了?

韦元通没给面子直接叱责元怀景:“世侄此言差矣。关陇集团同气连枝不假,可是出去我们之外,还有谁家在粮食产业上占据很大的比重?一旦关中粮价崩溃,出了我们三家损失惨重之外,别人有什么损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到那个时候,所谓的关陇集团只会看我们的笑话,没人会帮咱们。”

只才是老成之言。

所谓的关陇集团,也不过是因为利益联合在一起的小团体,大家实力差距并不太大,相互帮扶的同时也相互制约,这才能够保持内部的稳定,发挥出强横的实力。

可既然是因为利益联合在一起,就必然会因为利益而分崩离析。眼下的关陇集团内部已然龌蹉四起,相互猜忌,一旦三家在粮食产业上遭受重创,会不会有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不好说,但绝对会有人落井下石,趁机进军粮食产业分一杯羹……

元怀景还要说话,门外忽然一阵脚步急促,一个韦家的家仆快步进门,急声道:“家主,大事不好!坊间现在传言房俊将会在长安城内新开三家店铺经营粮食生意,而且这批由林邑国购买的稻米将会以成本价出售,称为‘年末大酬宾,跳楼大甩卖’……”

元怀景愕然道:“既然是坊间流传,何必信以为真?”

他还是不信房俊能够不赚钱只为了出气,这不是傻子么?

可他忘了,房俊还真就有个外号叫做“棒槌”……

韦元通苦笑道:“你听听这话,‘年末大酬宾,跳楼大甩卖’,浓浓的房俊风格,这世上除了房俊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这等煽动人心的话语?”

元怀景慌了,急忙道:“那怎么办?不如便依着世叔所言,咱们去跟房俊谈谈吧,何必放着钱财不赚,偏偏要斗气呢?”

韦元通心中鄙夷,这小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这就沉不住气了?

人家房俊的杀招还没出呢,只是放出个风声你就吓住了?

竖子不足与谋也!

他看向窦绍宣,问道:“贤弟如何看?”

窦绍宣叹了口气,说道:“房俊这是在向咱们发出通告呢,若是咱们不去找他低头,他一定会这么干。”

韦元通点头:“不错,正是如此。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元怀景有些不满,这跟我说的不是一回事吗?为何我说了你就睬都不睬我,他窦绍宣说了你就赞同?

欺负人啊!

窦绍宣无奈苦笑道:“低头不是不行,但是尚未交锋便俯首认输,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关陇集团内部又会怎么看我们?所以,还是要斗一斗的。”

韦元通抚掌大笑:“贤弟之言,正合吾意!那房俊一贯嚣张,这次也得让他见识见识我们这些人活了这些岁数可不是吃白饭的。”

窦绍宣道:“小弟正有此意。”

元怀景在一旁一头雾水。

难道是我智商太低?都听不懂啊……

第一千零八章 强势!

东万年,西长安。

唐朝长安城是按照传统规划思想和建筑风格建设起来的城市,整座庞大的城市由外郭城、皇城和宫城、禁苑、坊市组成,是世界历史上面积最大的都城。城内百业兴旺、宫殿参差毗邻,最多时人口超过一百余万。

繁华鼎盛,大唐锦绣!

皇城西侧布政坊,与西市比邻。

房俊骑着高头大马,打量着面前一座简陋的宅邸。

萬年縣令李义府陪在身侧,另有程务挺等一干京兆府官员,以及部曲家将几十人,前呼后拥,威风懔懔。

李义府皱着眉头,小心翼翼说道:“这处房舍乃是一赵姓商贾的祖宅,因其在剑南道行商之时勾结当即匪寇谋害任命,事发之后判了斩立决,家产悉数充公。房屋地契钧在萬年縣衙,随时可以拨付给侯爷,只是这是否简陋了一些?”

李二陛下的办事风格,一贯是既要马儿跑,还要马儿不吃草……

倒不是真的不让你吃草,只不过他不管,你得自己找草吃。找到了就吃个饱,找不到就饿着,他认为这是能力的一种体现。事事都要上级长官帮你准备周全,那还要你干嘛?

房俊自然不怕没草吃。

只有个架子的京兆府衙门,搭建起来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点难度。找到李义府说了情况,想要在萬年縣寻一处控制的房舍作为京兆府衙门的驻地,李义府深感昔日赶考之时房俊的“赠衣之恩”,自然毫不推辞。

对于李义府的简陋只说,房俊不以为然。

“一个衙门的威望,不是依靠奢华的房舍建立起来的,靠的是这个衙门里头的人,靠得是这些人办的是什么样的事!”

锦衣卫的衙门只是胡同里不起眼的一处房舍,可是任你三公九卿还是权倾朝野、名满天下,到了这里哪个不是汗毛倒竖、胆颤心惊?

这就是一个衙门的气质!

当然,房俊也没想将京兆府弄成锦衣卫那般生人勿进……

“下官受教。”

李义府心悦诚服。

对于房俊,他不仅感恩,更是衷心敬佩。瞅瞅人家的行事作风,往往看似胡来肆意妄为,结果却步步为营运筹帷幄,但凡跟他作对的对手哪一次不是灰头土脸?

这就是本事!

李义府深感自己底蕴浅薄,游走于官场之上实在处处掣肘,一方面是自己没有坚挺的靠山,另一方面亦是自己的能力尚有欠缺。

而面前这位刚刚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恩人,正是他学习的好榜样。这种看似随意实则内有乾坤的处事风格实在是太对他的胃口,若是能学得房俊的本事,自己哪里还愁升官发财?

若是房俊直到这个大奸臣要跟自己学习为官之道,然后祸害天下遗臭万年,说不得现在就能将这奸臣锤死,以免败坏自己的名声……

对于李义府,他会用,却绝对不会信任。

这位名流千古的大奸臣实在是一个擅于钻营、有奶便是娘的人物,毫无廉耻之心,绝无人品可言,岂能赋予重任?

木将坏,虫实生之;国将亡,妖实产之。

万一自己一时不慎培养出一代奸相,岂不是要留下千古骂名?刚刚担任县令的李义府倒不至于让他下杀手除掉,但是他会严密监视,一旦李义府流露出奸臣的品相,他也不会留情。

现阶段,房俊相信李义府会是一柄利刀,用来对付关陇集团再合适不过,所谓“以毒攻毒”是也……

“几天可以收拾妥当?”房俊问道。

李义府笑道:“当初封存的时候没人动过手脚,所以大件的物品都在,俱都保持完好。这家人很是有些钱财,祖上也是风光过的,物品很是有些档次,置办一些零碎的家什以及文房四宝,稍微归置一下划分办公区域,三两天即可入驻。”

房俊点点头。

一个人为什么能够有机会成为奸臣?因为他有能力,甚至比绝大部分的正直官员强力都要强,所以皇帝明知道他是个坏蛋却依然愿意重用。

不图别的,就图一个办事省心……

“尽快置办,所需钱财先从萬年縣账目上走,京兆府衙门运行之后再划拨给你,有没有问题?”

“自然没问题,不过侯爷您得给下官一个章程,按照何等标准置办?”

新衙门开张,所需的一应物资本该由吏部统一置办,但是京兆府情况特殊,几乎被关陇集团把持的吏部之内怕是不会给予任何有待,故此房俊干脆自力更生。

反正京兆府搭建起来之后他也不打算跟吏部、民部过多干涉,至于办公经费更是要自给自足,否则难保这两个大衙门给自己小鞋穿。

如何给自己找经费,这可是后世官场最基本的能力。

一个不能给下属带来好福利的领导,谁愿意跟着你混?谁会在上级任务分派下来的时候玩命给你干活?

至于找经费的方法,这在法治极度不健全的唐朝简直就毫无难度,随随便便都是一大箩筐好主意……

*****

两天之后,京兆府衙门开始有官员入驻。

房俊将所有官员召集起来,在正堂一侧开辟出来的一间会议室内开会。

京兆府归雍州牧管辖,京兆尹通判府事,下设少尹二人,佐理府事,再下有司录参军及司功、司仓、司户等署官,俗称“小六部”,与六部职能大致相当。

两位少尹一个是京兆人韦大武,一个是令狐诚。

这两人一个关中四姓,一个是关陇集团,即相互帮扶又相互制衡。其下分别为司录参军程务挺、司功侯莫陈镬、司仓裴肃、司户宇文渭等官佐。

房俊高居主位,沉声说道:“今日诸位共聚一堂,蒙受陛下厚望,旨在稳定京畿、兴旺长安,吾等当合舟共济、以报国恩。若是有人在其位不谋其政,甚至阳奉阴违吃里扒外,届时莫怪本侯不将情面!勿谓言之不预也!”

最近发现这句话特别提气,就像是最高级别的警告,若是谁还敢一意孤行,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的干!

堂下诸位官吏同时心中一凛……

他们都了解房俊,这位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惹毛了他管你是什么关中世家还是关陇集团,照样往死里整你!江东顾氏几百年的传承,雄踞一方世代簪缨,不还是一夜之间就被这位剿灭,一族豪雄就此烟消云散?

各人心中打鼓,摸不准这位年青得如同家中晚辈的京兆尹只是单纯的警告,还是已经在心中有了腹案,放出风来就是想要那谁开刀……

房俊环视一周,见到各个面色严肃,心中满意。

最起码没有人敢拿他这个京兆尹不当干部……

“京兆府是亲生事物,古往今来都从未有过,一切都在摸索之中前行,有破除旧历锐意进取的地方,自然也就有因循守旧弊端丛生之处。陛下锐意改革,就是为了革除以往旧有体制当中的落后之处,吾等当体念上意,励精图治,报效陛下!所以,京兆府之中的郡兵、捕快将会成立一个新的衙门,叫做巡捕房,由司录参军掌管,一应侦缉贼盗、维护治安、刑责审讯等职责,直接对本官负责。”

低下的官吏们面面相觑。

知道你肯定要抓权,却没想到抓的这么急,而且抓的这么狠!

须知京兆府设立的最重要一个体现权威的地方,便是可以毋须一般州县那般接受层层上述的约束,死刑要案必须最后到大理寺和刑部方能定罪,而是凡经审讯证实证据确凿的案犯是可以直接判决死刑的!

如此重要的权柄本应当是整个京兆府的高级官吏分摊,现在房俊搞出这么一个什么“巡捕房”,等同于将这个权利一把抓在手里,再也没有别人的事儿……

如此一来,房俊岂不是就要一手遮天?

第一千零九章 杀鸡儆猴

司功侯莫陈镬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便被堵了回来。

只见房俊扫视一周,见到侯莫陈镬张嘴欲言,便立即说道:“既然无人反对,那就这么通过了。稍后本官会亲自行文吏部,告知其具体事宜,程务挺,你是司录参军,此事自然责无旁贷,要拿出全部精力经略巡捕房,要用军事化的管理杜绝一切人情賄賂,本官要这个巡捕房成为天下所有州县郡兵、捕快的标杆,要让贼盗听闻巡捕房的名声便瑟瑟发抖,要让百姓见到巡捕房的兵卒便亲近感激!”

侯莫陈镬差点没噎死……

他很想大叫一声:我有意见啊!

只听房俊续道:“既然本官询问有无意见的时候诸位都未曾明确表示反对,那么本官便当作诸位都默认此事。但是有一点,现在既然不反对,那么以后就必须全力支持,谁敢两面三刀暗中下绊子,本官就要他好看!各位还请将本官的话语放在心中,否则一旦被本官得知诸位有何不法之处,咱们脸面上都不好看。嗯,勿谓言之不预也……”

堂下诸位官吏尽皆无语。

见过强势的上官,可从没见过如此强势的!

连话都不让人说,你当这京兆府衙门是你家开的啊?

而且两次“勿谓言之不预也”,你是在吓唬谁吗?虽然你的确挺可怕,但是也不能第一天上班就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都是各为其主,何必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

司户宇文渭“嚯”地站起,大声道:“还请明府明鉴,刚刚全程下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可不是心中没有反对意见,下官……”

房俊冷冷打断他:“你在跟谁说话?”

宇文渭一愣,连忙道:“下官唐突,实在是心中不忿……”

“砰!”

房俊狠狠一拍桌案,震得战场官吏各个心中一颤。

房俊戟指道:“本官问你的时候你不说话,本官说话的时候你要插言打断,在你眼里可有本官的存在,可有上下尊卑,可有官场秩序?”

宇文渭瞪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心说这是要搞事情啊,难道是要那我开刀?

想了想房俊以往的“战绩”,宇文渭果断怂了。

他这个位置是靠着宇文家族争来的,可是昨晚在家中用膳之后,父亲宇文士及还指点自己在房俊手下做事要低调,要装怂,丢人没关系,在房俊手底下混得脸面皆无的世家子弟还少了?只要不被那些心怀叵测的“盟友”当枪使了就好……

宇文渭想到这里,鼓了鼓腮帮子,拱手说道:“下官知错。”

一屁股坐下,丝毫不顾及左右同僚鄙夷的目光。

娘咧,丢人就丢人了,总比被房俊捉住当作吓唬猴子的那只鸡强的多吧?

他怂了,可是有人不怂!

侯莫陈镬刚刚被房俊一顿叱责就觉得颜面尽失了,此刻见到房俊这般嚣张,愈发不满,当即站起来说道:“明府何以如此霸道?下官……”

“出去!”房俊冷哼一声。

“啥?”侯莫陈镬有些发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来人!”房俊大喝一声,指着呆若木鸡的侯莫陈镬道:“将这个不知尊卑、不敬上官的东西给本官轰出去!什么之后学懂了礼仪谦卑,什么时候再进来这京兆府大堂,若是学不会,那就趁早给本官滚蛋!”

“诺!”

程务挺长身而起,大步走到侯莫陈镬面前,冷笑道:“司功,请吧!”

侯莫陈镬没想到房俊反应如此激烈,刚刚面对宇文渭也仅仅是叱责而已,现在居然要将自己轰出去?毋须怀疑,只要自己被轰出这扇门,将再无回来之时。

非但如此,自己本就是家族当中不受待见的一个庶子,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却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自己在家族当中的前途也尽数毁掉,谁家会扶持一个上任第一天就被长官轰出大堂的无能之辈?

侯莫陈镬大叫道:“房俊,你如此嚣张跋扈,将京兆府视为你的禁脔,搞一言堂,难道就不怕这满朝的御史,就不怕有负陛下的托付吗?”

他是想提醒房俊做事莫要太过分,自己就算倒了霉,可是侯莫陈家以及整个关陇集团岂会善罢甘休?定然会发动御史弹劾,搞不好你也得受处分啊!

可他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谁……

房俊会怕关陇集团的报复?

就算没有侯莫陈镬,他坐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就是要与关陇集团为敌,难道善待侯莫陈镬关陇集团就会对他满面春风友谊万岁?

他会怕御史弹劾么?

那更是笑话,自从穿越以来他被御史弹劾了多少次?

就冲着侯莫陈镬刚刚直呼自己之名,这种无视上官威仪的行为便是整个官场都严厉抵制的。哪怕上官再怎么过分,你心中再怎么愤恨,面上的尊敬总要做到,侯莫陈镬的行为是坏了整个官场的规矩。

“你家老父没教过你面对上官的时候要先施礼后说话吗?没教过你尊卑有序、上下有别,不可直呼上官之名讳吗?本官嚣张跋扈?你才是当真嚣张跋扈!程务挺,你还愣着干什么?轰出去!若是此人再敢出言不逊,就狠狠的掌他的嘴!”

房俊勃然大怒,厉声斥责。

程务挺心说您说真牛,京兆府运行的第一天就给这帮家伙一顿狠狠的杀威棒!

他也不再多说,马仔是用来干什么的?

不就是这个时候长脸的么!

一把薅住侯莫陈镬的衣领,他手长脚长身材魁梧,拎小鸡一样将侯莫陈镬拎起来,向大堂门外拖去……

大堂里鸦雀无声,都被房俊的强势给震慑住了。

房俊冷冷的扫了宇文渭一眼,其实刚刚他是想拿宇文渭开刀的。宇文化及那个老家伙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精得跟猴儿似的,为何偏偏要在京兆府这摊浑水里参一脚?

可宇文渭怂得太果断,搞得房俊居然想找茬也找不到,总不能人家认怂了还要追着打吧?

至于杀鸡儆猴这种事情,房俊做起来很溜,当初在江南就是这么当众狠狠的折辱顾家兄弟一番,只不过顾家的反击比较彪悍,那一场大雨当中的刺杀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宇文渭被房俊这一眼看得是浑身一个激灵,心里谢神拜佛窃喜于自己刚刚的“英明决定”!看得出来,今天房俊本来是想将自己当做那只鸡的,结果自己变成了“怂鸡”,愣是没给这个棒槌发飙的机会……

好险啊!

宇文渭有些后怕,如果现在是他被轰出去,他都不知道以后还有何颜面在关中待下去……

会议散去,京兆府的官吏各个噤若寒蝉,都被房俊的强势吓到了。

少尹韦大武和独孤诚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的无奈。

作为京兆府的二把手,这本来应当是二人在仕途上展现能力的好机会。只要能够在房俊的手底下取得相当不错的“战绩”,就必然会引起家族的关注,倾斜资源重点培养是肯定的,似锦前程指日可待。

但是如今这种形势,房俊强势得不像话,整个京兆府哪里还容得下别人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若想要对抗房俊,就得随时准备应对这种毫不讲理的作风。

跟一个棒槌共事,实在是太头痛了……

一直没说话的独孤诚晚上返回家中,与父亲商议如何应对。

听着儿子述说房俊的强势表现,独孤武都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房俊的强势,在于陛下的决心。正因为房俊体会到陛下打击关陇集团的决心,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关陇集团的好日子,怕是要过到头咯……”

言下不胜唏嘘。

第一千零一十章 各怀机心【求票】

独孤家的父子俩对坐,都有些发愁。

独孤武都发愁家族的前途。

独孤家自北周以来一门显赫,是一等一的贵族,然而这份实力却是依靠女人得来的,这就有些尴尬了。老祖宗独孤信有三个女儿,分别在北周、隋、唐三个朝代被尊为皇后,大女婿是北周开国皇帝,四女婿是隋朝开国皇帝,七女婿的儿子是唐朝开国皇帝……

天下第一老丈人,独孤家族,三朝外戚,看似牛得不行。

但是实际上呢?

或许整个独孤家的灵气都钟聚到了女子身上,导致上百年来就没有出现几个出类拔萃的子弟。

能够数得出来的,大致也就一个跟随李二陛下血战玄武门的独孤彦云。

然而独孤彦云却并非真正的独孤家子弟,其本姓李,祖父李屯,跟随北齐文宣帝高洋与北周在沙苑大战,北齐兵败被擒,被编为独孤信部下,后来渐得亲近,得到独孤信的信任,赐姓独孤。

独孤彦云之父独孤楷少年谨厚,便弄马槊,为北周大冢宰宇文护执刀,累转车骑将军。其后数从征伐,赐爵广阿县公,邑千户,拜右侍下大夫。

独孤彦云乃独孤楷幼子,更是少年英雄,其与李二陛下幼时便交情深厚,更是在玄武门为李二陛下立下赫赫战功,扶保李二陛下登基。

只可惜英年早逝,在于颉利可汗对峙之时战死沙场。

余下一子独孤谋,尚李二陛下之女安康公主……

真正出类拔萃的独孤家子弟却非是独孤家血脉,这怎能不让人觉得讽刺?

现如今风云变幻,独孤家又该何去何从?

独孤诚也愁,他愁的是自己的前途……

他能够担任这个京兆府少尹是多方角力的结果,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在京畿重地担任二把手是一个无比显耀的资历,毫无疑问将会有助于他以后的升迁,更使得他在关陇集团之内的地位迅速拔升,隐隐有新一辈领军者的趋势。

有整个关陇集团作为后台,给予不遗余力的支持,只要干出一点成绩就必然得到重视,说不得日后会成为关陇集团的代言人……

但是房俊的强势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正如父亲所说,房俊再强势也无妨,关键是房俊的这种强势显示了李二陛下的坚决。

在关陇集团内部,一直认为李二陛下是想要警告关陇集团不要过多的参与到争储之中。然而现在看来,李二陛下的目的远不止此,说不得皇帝陛下甚至想要瓦解整个关陇集团……

形势绝非大家以往认为的那样乐观。

独孤武都沉默良久,沉声道:“该要有个取舍了。”

独孤诚有些不解:“父亲的意思……”

独孤武都抬了抬眼皮,叹息道:“要么紧靠关陇集团,在陛下诸子当中选取一人扶保为储君,可陛下春秋鼎盛,我们靠不到陛下大行殡天的时候,就只能发动政变推动储君登基……”

独孤诚魂儿都快吓飞了,大骇道:“父亲,万万不可!陛下的手段您岂会不知?诸位殿下固然俱是人杰,可哪里会是陛下的对手?就算是整个关陇集团也不可能与陛下相抗,侯君集前车之鉴,我们怎能重蹈覆辙?此事断不可行!”

开什么玩笑,咱们与李二陛下争,不过是想在陛下手里多争取一些利益。政变篡位这种事情打死也不能干,且不说失败了就是身死族灭,哪怕成功了史书上回如何评论独孤家?

必然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况且李二陛下那可是篡位的专家,跟他玩这一套岂不是自寻死路?

独孤武都怎会不知这一点?

所以他接着说道:“那就只有走另外一条路,向陛下效忠。”

妄想“身在曹营心在汉”那般身处关陇集团享受着好处有心向皇帝左右逢源是不可能的,墙头草最是悲哀,看似随风倒伏毫发无伤,实则只要有一阵风吹来必然首当其冲……

独孤诚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若是这么彻底投向陛下,怕是关陇集团内部对我们独孤家会有看法。”

何止是看法?

这简直就是背叛!

整个关陇集团都在同李二陛下斗争想要争取更多利益,结果辛辛苦苦给你谋了这么一个少尹的职位,一转头你就投靠陛下了……

这比被敌人捅了一刀还狠。

独孤武都瞪眼道:“你傻呀!怎么能明目张胆的站到陛下那边去?任何事情都要讲究策略,有的时候迂回一下会得到更好的效果。”

独孤诚咧咧嘴,果然是人老奸马老滑……

虚心求教道:“还请父亲教诲。”

独孤武都捋捋胡子,满意道:“你与独孤谋交厚,可请安康公主到高阳公主处说项,我们不提立场,不提站队,只是请求高阳公主给房俊递个话儿,让房俊莫要针对你就行了。”

独孤诚心悦诚服。

通过两位公主传话,便只是私底下的交流,表面上看的确与站队无关。就算是关陇集团的人,也不能非得让独孤诚跟房俊那个棒槌硬碰硬吧?

大家讲究的是斗争,又非是你死我活的沙场,跟房俊这个棒槌玩硬的肯定不行,侯莫陈镬的例子摆着呢,谁愿意被当堂轰走沦为整个关中的笑柄?

向房俊服软的确会使得关陇集团愤怒失望,但是也仅此而已,毕竟大家虽然都不能接受,但是能够理解独孤家的这种做法。

然而事实是房俊就是李二陛下的马前卒,向房俊服软,就是向李二陛下服软……

就算整个关陇集团都看的明白,也无话可说。

谁说独孤家倒向陛下了?

反正独孤家没这么说过……

这就是明摆着耍无赖,可关陇集团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大事未成的时候,自己先在内部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吧?若是那样甭管胜负如何,关陇集团内部的一些附庸的小家族必将人心惶惶,未战先怯。

独孤诚当即告辞父亲,来到一坊之隔的公主府。

唐朝公主下嫁之后一般都会与驸马居住在新建的公主府内,似长乐公主和高阳公主算是例外,毕竟这两家的家主身份太过显赫,更是李二陛下的左膀右臂,故此特殊恩遇,以显亲近。

独孤谋正与安康公主在花厅内说话。

夫妻两个感情甚笃,此刻饮着红茶吃着点心,将侍女仆役全都打发走,二人谈笑盈盈情投契合,更似热恋中的男女。

闻听家仆来报独孤诚求见,独孤谋笑道:“让他进来便是,何必通报?”

安康公主亦微笑不语,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

独孤谋虽然不是独孤家的血脉,但是早已融为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独孤谋的父亲去世的早,他自幼在独孤武都身边长大,蒙受独孤武都的教诲,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与独孤诚更是自幼玩伴,情同手足。

独孤诚一进花厅,见到两夫妻这般惬意自在,心中便暗暗羡慕,笑道:“打扰了殿下与兄长谈情说爱,小弟岂非做了恶客?”

安康公主抿嘴一笑,并不多言。

她是个沉闷的性子,说不上多么钟灵毓秀,亦说不上什么乖巧伶俐,只是心如止水恬淡自如,很是温婉贤淑的一个女子,丝毫没有半分皇家公主的骄纵之气。

不得不说,李二陛下的闺女都非常出色,几乎个个都是端庄贤淑蕙质兰心。儿子也都不错,虽然下场一个比一个凄惨,可到底几个成年的都称得上一代人杰。这也就是江山鼎定之后皇位只有一个才造成这种悲惨结局,若是放在隋末大乱的时代,李二陛下领着这些儿子同心协力大抵也照样能打下来这片江山。

呃,历史上的那位剽悍的高阳殿下除外……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又见钓鱼执法(上)

独孤谋起身将独孤诚拉倒身边坐下,亲手替他斟茶,笑道:“既然明知是恶客,那为何不立即打道回府?来来来,尝尝这种阳羡红茶,极品中的极品。冬日里饮上一壶,暖心暖胃又回味幽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妙物。”

独孤诚惊异道:“兄长难道自此以后便放下刀棒,与殿下绣阁画眉共效于飞了么?”

“噗!”

独孤谋差点将茶水呛到鼻腔里,失笑道:“这说的什么话?少来编排我!”

安康公主也抿嘴微笑,揶揄道:“他这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谁敢用他画眉呢?说不得给你画出两只毛毛虫出来。”

独孤谋不忿道:“谁说某不能画?某这双手提得起横刀就捏的住眉笔,明日为夫就给你画,看看到底是毛毛虫还是布谷鸟!”

安康公主少见丈夫这般风趣,乐不可支。

若是真能得丈夫怜惜画眉,纵然是布谷鸟毛毛虫她亦是心甜如蜜。

独孤诚笑着饮了一口红茶,啧啧嘴,赞道:“果然不错,与市面上的龙井风格迥异,却别有一番温润醇厚的滋味。兄长哪里得来这东西?走的时候给我带上一些。”

些许茶叶,自然毋须客气。

谁知独孤谋苦笑着一摊手,说道:“非是愚兄吝啬,你想喝自管喝便是,若是要带一些回去却是没有。”

独孤诚不满道:“兄长过分了吧?就算是家中不多再去买些便是,难道这茶叶价比黄金,兄长要小弟付钱?”

“你这说的哪里话?自小到大,但凡你看上的东西,愚兄何时不曾谦让与你?非是要贤弟付钱,实在是家中没有多少。大不了愚兄买一些给贤弟送去,也孝敬孝敬叔父。况且说是价比黄金还真就不夸张,皇城西侧布政坊京兆府衙门旁边新开了一家茶铺,专门经营龙井和这种红茶。这种阳羡红茶知道多少钱一两不?”

独孤谋伸出一根手指:“一贯钱!”

“嘶……”

独孤诚吓到了,低头瞅了瞅杯中的半杯晶莹红润的茶水,又直接掀开茶壶盖看了看里头整整齐齐形状饱满的茶叶,不可思议道:“疯了不成?居然卖这么贵?”

独孤谋苦笑:“房俊的东西,什么时候便宜过?”

独孤诚愕然:“是房俊的产业?”

“阳线周家与房俊合伙开设的一个茶铺,专门经营最高档的茶叶,那价格,啧啧,日进斗金啊。”

独孤谋感叹一声。

他是个武人,诗词歌赋啥的他不懂,但是论起赚钱的本事,他必须承认若是天下人共有十斗房俊独占九斗是绝对不夸张的。

品味悠远天下独一无二的极品茶叶,精美的包装,贵得离谱的价格,一下子就将档次无限度的提升上去,刚刚开始销售便立即成为勋贵世家追求的生活高品质,身份的象征!

独孤诚沉思片刻,说道:“其次小弟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求兄长和殿下。”

独孤谋奇道:“咱们兄弟何用一个‘求’字?只要为兄办得到,自然不无不允。到底何事?”

独孤诚便将请求安康公主去跟高阳公主说和一事说了。

未几,眼巴巴的看着安康公主说道:“殿下定要帮小弟这个忙,否则那房俊指不定哪天就得拿我整治一番,小弟可不想如同侯莫陈镬那般名誉尽毁沦为笑柄。”

安康公主顿时一脸为难的看向独孤谋。

独孤谋感受到妻子的为难,略微尴尬的对独孤诚说道:“非是殿下不愿帮你,你我情同手足,我的妻子便是你的嫂嫂,按说这个忙该帮。但是你有所不知,公主在宫里的时候……”

安康公主母亲早丧,然而与聪明伶俐的高阳公主不同的是,她从来不都会故意去接近皇帝,甚至不屑于讨好任何人。从出生到成亲下嫁独孤谋,她在宫里就如同一个小透明,丝毫找不到存在感。

除了与年龄相近的长乐公主时常谈心之外,其余皇子公主都并不亲近。

现在让她去求高阳公主……

成不成且不说,以安康公主的性情,很难张嘴。

独孤诚只能失望离去。

听了独孤谋的解释,他也知道此举着实令安康公主为难,心中能够理解,并不会产生怨恕。

只是断了这条路,通过别的方式向房俊服软那性质就全然不同,必然会立即站在关陇集团的对立面。

这不是独孤家想要的。

满心郁闷的独孤诚邀约了三五好友,聚在平康坊的一处青楼招了几名清倌人饮酒解闷。

“这房俊也太嚣张了吧?”一位好友喝了两杯,忍不住吐槽:“这京兆府衙门简直就是地狱之门,进去了想要囫囵着出来殊为不易啊!”

另一人笑道:“房二棒槌什么性情谁不知道,现在有陛下给他撑腰,他还怕得谁来?嚣张就对了,反之才令人惊奇。独孤兄,非是小弟抹你的面子,在这位手底下做事绝对不轻松,要谨言慎行啊。”

以前大家听闻独孤谋得了京兆府少尹这个差事都是各种羡慕嫉妒恨,现在见到房俊如此强势,心里瞬间都平衡了……

独孤诚郁闷得伸手在清官人胸口掏了一把,惹得一阵娇嗔,这才闷头喝酒。

几声敲门声响起。

独孤诚不悦,喝道:“什么人扰人清境,找死不成?”

在房俊面前柔顺得跟小绵羊似的,但是在外头,这可都是关中最顶级的纨绔,哪里那么多的好脾气?

房门打开,一个面向富态的中年人笑吟吟的径自走进来,将手中两个雕工精细价值不菲的紫檀木盒子放到独孤诚面前的桌案上,这才抱拳道:“在下江南周小福,素闻少尹之贤名,慕名而来,特此拜会,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独孤诚面色稍霁,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来送礼的?

旁边有一位好事的已经伸手打开盒子,“嚯”的惊呼一声。

只见那名贵的檀木盒子里装着慢慢的一盒子茶叶。茶叶条索紧结,有细小嫩芽,一芽两叶或一芽一叶,色泽黑润,煞是好看。

“上等的阳羡红茶啊!”有人惊呼。

市面上的阳羡红茶一贯钱一两,还有价无市,布政坊的茶铺里所卖的都只是中品和下品,这种上等的茶叶绝对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这么慢慢的一盒子,可以说是相当贵重了,更何况这个盒子的品相也相当不错……

独孤诚也有些惊奇:“无功不受禄,这有点贵重了。”

周小福笑道:“不敢不敢,在下乃是阳羡周家偏支,些许贱物唯恐折了少尹的颜面,还望您不嫌弃。”

独孤诚却不敢就这么收下,谨慎的问道:“兄台可是有事相求?”

周小福一张圆脸笑起来愈发有福气,笑道:“少尹休要误会,只是慕名来访而已。在下在周家担任商贾之事,深知朋友多了走遍天下的道理,就只是交个朋友。就不打扰各位贵人的雅兴了,在下告辞。”

言罢,规规矩矩的见礼,自行退走,还顺带着关上房门。

屋子里一干纨绔看着独孤诚的目光又变了,羡慕之中带着嫉妒。就算房俊强势,就算不受房俊待见,可到底也是堂堂从四品的京官,权力不小,前程似锦。

大家都是一样的纨绔,现在差距出现了,心中自然不爽。

几个清倌人看着独孤诚的时候也是美眸发亮,笑容都甜腻了不少。在长安的青楼楚馆之中,房俊是新生代最受欢迎的人物,没有之一。他的每一首诗词都能够传唱一时,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清倌人一瞬间推上名伎的宝座。

如此人物,怎能不让整个长安的名伎清倌人趋之若鹜,甘愿自荐枕席?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又见钓鱼执法(下)

只是可惜房俊这人从不眠花宿柳,他到青楼里除了吃酒写诗,大抵也就只剩下打架斗殴……

而眼前这位独孤公子却也是一等一的才俊,家世显赫,身居高位,若是能得到他的青睐被买入府中忝为侍妾,简直就是清倌人最崇高的人生目标……

感受到身边诸人的悄然转变,独孤诚心中大爽。

大丈夫力争上游,所图不就是这种前呼后拥让人羡慕嫉妒的成就吗?

可惜未等他好生享受这一刻的惬意心情,房门便再一次被人打开。

只是这一次粗暴得多,“砰”的一声连门板都差一点被踹掉。

一群身着黑色袍服、头戴梁冠、腰佩弧形雁翎刀,气势汹汹如狼似虎的闯了进来。

屋内诸人面面相觑。

来人为首者正是京兆府司录参军程务挺,亦是与属下同样的装束,看上去威风懔懔一身严肃威武,朝着独孤诚面无表情说道:“有人举报独孤少尹勒索商人、索取賄賂,府尹命某前来带少尹回去衙门说话。”

“什么?”

独孤诚又惊又怒,跳起来大骂道:“胡说八道!某身为少尹,世家子弟,怎会干这种知法犯法之事?程务挺,你若是胆敢再血口喷人,咱们就到陛下面前说道说道!”

程务挺嗤之以鼻:“你家世高也别整天把陛下放在嘴边,陛下怕是知道了你当了没几天的官儿便这般肆意妄为践踏国法,搞不好会亲自拔剑斩了你!再者说,京兆府有刑讯侦缉之权,即便是死罪都能独断,何况一个小小的贪腐之罪?独孤少尹,某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的跟某回衙门听后府尹发落,某也会顾及一切颜面。若是执迷不悟,那可就休怪某硬来了!”

独孤诚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

跳脚道:“无凭无据,你敢把我如何?我就不信这京兆府还没有王法了!”

“呵呵,无凭无据?”

程务挺哂笑一声,指着桌案上的檀木盒子道:“这是何物?”

独孤诚一愣,说不出话来。

刚刚别人送来的礼……

这算不算賄賂?

当然算!

那个周小福跟他无亲无故却送上门来的礼物,不是賄賂是什麼?

可独孤诚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这里是大唐,又不是貪污六十两银子就得剥皮实草的大明朝,官员往来收受一点礼物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一个未曾谋面的商贾送来的一点礼物。”

独孤诚说道。

“礼物?呵呵。”

程务挺一摆手,身后便有巡捕房的兵卒上前打开盒子,然后伸手在茶叶里摸了摸,摸出一卷泛旧的纸张出来。

独孤诚瞠目结舌,怎会有这东西?

心底隐隐感觉不妙。

那兵卒展开,瞄了一眼,回身双手递给程务挺,说道:“参军,是房契。”

独孤诚劈手夺过,仔细一看,确实是几张房契,占地都不小,就在长安城内,价值估摸得至少万贯以上。吓得顿时脸就白了……

这特么算不算人赃俱获?

程务挺冷笑道:“独孤少尹,还有何话好说?”

独孤诚瞪圆了眼睛,幸亏他眼睛不大,否则就得瞪出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前脚那个什么周小福送来一盒茶叶,后脚巡捕房就赶到,还从盒子里搜出来几张房契……

这特么分明就是坑人啊!

等等……

独孤诚揉了揉太阳穴,这种手法似曾相识啊?

传闻中房俊在江南坑那帮偷了水师木料的江南士族子弟,不就是用的这种手法么?虽然差别很大,但是当你抛开外向关注精髓,就会发现万变不离其宗!

特么钓鱼执法啊!

独孤诚都气笑了,这算不算是藐视我?

连新的招数都懒得用,直接新瓶装旧酒?

“好好好,”独孤信气得牙根痒痒,若是房俊此刻站在他面前恨不得扑上去狠狠的咬几口!

“就算是本官貪污了,又怎样?不过是几间破房子而已,更何况本官什么事情都没给那个人办,尚未构成严重后果,难道就能因此给本官定罪不成?本官也是读过《贞观律》的,却不知能将本官如何?”

程务挺龇着牙笑了,“瞧瞧独孤少尹您这话说的,某即没说将你定罪,更没说将你如何,即紧张个啥?既然有人举报,府尹为了还您的清白故此才让在下请少尹去大堂与那商人对质,您可别想歪了!”

独孤诚没想歪,鼻子倒是气歪了!

这是请他对质的架势?

恐怕他若是现在拒不合作,那房俊都能发下海捕公文满大唐的通缉他!

最气人的是你们满大街的嚷嚷我貪污受賄,然后将我带去京兆府大堂,哪怕当真是去走一遭就回家,外人怎么看?外人看来那就是貪污受賄,之所以没事人似的回家那是因为独孤家族发力,房俊不得不放人……

这么一搞,老子的名声还要不要?

这一招太毒了……

独孤诚咬着后槽牙,怒视程务挺:“本官不去又如何?”

程务挺叹着气:“您是长官,某是下官,莫要闹得大家没脸面。”

独孤诚就知道不去是不成了。

可房俊那厮办事根本不按套路来,若是当真走一遭败坏自己的名声倒还罢了,万一当真下了狠心要将他彻底收拾掉,将各种证据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然后来了屈打成招……

独孤诚激灵灵的打个寒战,那棒槌不会那么狠吧?

想象一下那诸般刑具加诸于身的残酷,独孤诚从骨头缝里冒寒气。特么的三十六般刑具老子大概一种都挨不过去就得怂,就自己这么点意志力还不是人家让招什么就招什么?

独孤诚左右为难。

不过去了结果未知,不去的话现在就要丢人现眼,而且程务挺这个架势自己是非去不可的。

无奈的叹口气,独孤诚尽量保持世家子弟的尊严排场:“程司录行个方便,容本官与家仆交代两句如何?”

他以为程务挺必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因为这明摆着就是他要回家搬救兵……

孰料程务挺很痛快的点头:“少尹请自便,下官不急。”

独孤诚狐疑的瞅了程务挺一眼,便走到门口对自家家仆耳语道:“不要回家,速速去往安康公主府,将此间事情详细告知,无比请安康公主出马。”

那家仆是独孤家心腹,知晓前因后果,当即点头,头也不回的去了。出了青楼大门,便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向安康公主府。

这边厢独孤诚稍稍松了口气,对程务挺说道:“走吧,不知用不用给本官带上木枷?”

程务挺笑了笑:“如果少尹当真如此要求,下官自然不无不可,定会满足独孤少尹的要求。”

独孤诚气的够呛。

讽刺语句你都听不出来么?

回头打起精神,对着几位友人抱拳道:“今日扫了诸位的性质,是某得不是。且容某去衙门走一遭,见一见咱们那位房府尹,改日某做东给诸位赔罪。”

世家子弟就是要倒驴不倒架,哪怕赴死也要讲究一个从容不迫视死如归,遑论只是去见一见房俊?

他是棒槌,又不是阎罗殿里头的阎王爷……

几位好友不知道说什么好,赞一句“少尹有名仕之风”?这分明都快要被房俊坑死了……

只好应付了事。

独孤诚跟着程务挺以及一干巡捕房兵卒离开。那身影看似从容,实则若是留心,便可看出他微微颤抖的双腿……

另一边,家仆一溜烟儿跑到安康公主府,累得舌头伸出老长,心脏都开蹦出来了。

见到独孤谋将事情一说,然后便跪地“砰砰”磕头哀求道:“公主,驸马,救救吾家少主吧,那房俊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少主凶多吉少哇……”

独孤谋无语。

安康公主叹道:“本宫去寻高阳怕是没用,那丫头心高气傲,与我一向关系并不亲近,不一定给我这个面子。不如,我去跟丽质说说……”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长乐出马(上)【求票】

房俊明显是要拿独孤诚开刀,独孤谋与独孤诚情同手足,哪怕再是为难也不能坐视房俊将独孤诚毁掉而放任不管。

可是当安康公主提起长乐公主李丽质,独孤谋颇为不解:“这与长乐公主有何关系?为夫知道你与长乐公主交好,可是那房俊难道会听长乐公主的话?”

其实独孤谋更深一层的话并没有问出来——这般跳过高阳公主而去找长乐公主,真的妥当么?房俊是高阳公主的驸马,算起来又是长孙冲落到如今下场的罪魁祸首,难保长乐公主心中对房俊没有怨恨之意……

安康公主将房里的人都斥退,白了独孤谋一眼道:“你呀,就是个榆木脑袋,整天舞刀弄棒的难道就不能多长点心思?”

独孤谋嘿嘿一笑:“殿下不是就喜欢为夫这诚实可靠的性子么?”

安康公主性情腼腆,哪怕是成婚日久,这等情话儿听着也是俏脸微红,嗔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哪个喜欢你了?”

独孤谋看着妻子娇羞的面颊就有些蠢蠢欲动,不过自家兄弟此刻还等着救命呢,只好压制下心底的绮念,问道:“你快说说,去求长乐公主当真有用?”

安康公主淡定的说道:“肯定有用。你没听过房俊给长乐公主写的那篇《爱莲说》吗?通篇的爱慕之意,瞎子才看不出来。只不过他现在是高阳的驸马谁也不敢嚼舌头乱说而已。丽质找人将这篇文章誊录下来装裱,就放在寝宫的偏厅里,以她那清冷的性子,若非对房俊有好感怎么可能这么做?郎有情妾有意,这两人之间未必有什么龌蹉苟且的事情发生,但是相互爱慕暗通款曲想来定是有的。”

若是长乐公主在此,必然要大呼冤枉。

似《爱莲说》这等千古名篇谁不会见猎心喜,时时品味赏鉴一番?将这篇文章誊录下来时时欣赏就是对房俊有意,那可真是冤哉枉也……

独孤谋是个直肠子,哪里懂得这等儿女情长?

反正妻子说是,那就是咯。

这件事独孤诚说得明白,既不能与陛下直接表态,更不能通过几位皇子,否则事情会越弄越糟。

此时天色刚黑,尚未到宵禁之时,宫中更为落钥,夫妻两个赶紧名家仆备好马车,急匆匆赶到宫中求见长乐公主。

*****

淑景殿内檀香袅袅,静谧安然。

刚刚用过晚膳,长乐公主恹恹的斜倚在窗前的锦榻上,素手抵着尖俏的下颌,微微偏着头。窗外的小湖渐渐被夜幕笼罩,池畔的树木、蜿蜒的回廊都逐渐身影模糊,让人心底忽忽悠悠的,涌起一股难言的虚无感……

秀美的眸子隐见淡淡的黑眼圈,这几日一直未曾睡好,食欲不振彻夜难眠,精神状态很差。

一个人静处的时候,总是会莫名的想起以前在长孙家的凄苦委屈,会想起如花的年岁在那一方看不到未来的宅院里枯萎,会想起曾经的天之骄女却不得不为了一个男人的尊严舍去自己的尊严,会想起那天在骊山农庄里被房俊看了个饱,轻薄个够……

忽而悲凉,忽而伤感,忽而羞涩,忽而恼怒。

百般滋味,尽在心头。

“唉……”

轻轻的叹息一声,恍若一道绵细的丝线扣着人的心弦,轻轻拨动,便会心湖荡漾。

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长乐公主懊恼的用春葱般的指尖使劲儿戳了戳自己光洁的额头,想要将脑子里不合时宜出现的古怪情绪赶走。

就在这时,侍女前来通报安康公主夫妇求见。

长乐公主便挺直纤细的腰肢,从锦榻上下来,将一双光洁纤秀的赤足套进一双绣鞋,披了一件云纹蜀锦的褙子,娉娉婷婷的来到正堂会客。

都是自家姐妹,自然毋须诸多礼节,一见面两位殿下便亲热的挽着手,互道问候。

两人感情甚笃,安康公主性子恬淡腼腆,有些冷僻,寻常不与人接触,但是跟同样安静娴雅的长乐公主却是无话不谈,仿似闺中密友。

独孤谋与长乐公主见了礼,便自动退到外间,有些话他在场不好说。

“姐姐何以这么晚进宫找我?可是有事?”

闲谈了一会儿,长乐公主好奇问道。

这位姐姐性格恬淡,自从下嫁给独孤谋之后除非年节或者父皇的寿诞,等闲绝对不会进宫。一则没有那么多想念的人探望,二则唯恐被别人说是奉承宫里的诸位嫔妃贵人……

安康公主知道独孤诚那边耽搁不得,只要硬着头皮将事情说了。

长乐公主默默听着,未了,好奇的问道:“姐姐何不去找高阳,为何要来找我呢?”

房俊那是高阳的驸马,又不是我的驸马,你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安康公主苦笑道:“姐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怎么好意思开口去求高阳?”

长乐公主也是无奈:“那姐姐也不应该来找我啊?若是我越过高阳妹妹直接去找房俊,那成什么了?”

安康公主便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

总不能说我觉得你跟房俊有私情,找你正合适这样的话吧?

她不说话,但是也不走,就为难的看着长乐公主。

没办法,独孤诚那边正等着救命呢……

长乐公主心中为难,本不愿管,但是想到独孤谋到底非是独孤家的血脉,虽然独孤家对其很是重视,可毕竟隔着那么一层血缘,想来平素也是难做。

这件事若是安康公主不管自然也没什么,只怕以后独孤家会传出一些不好的言语,指责安康公主夫妇冷眼旁观坐视不管之类。

想了想,长乐公主提议道:“要不这样,我给高阳妹妹修书一封,让她帮这个忙?”

安康公主苦笑道:“这怎么行?高阳那个小丫头一贯是骄纵的性子,任性得很。若是姐姐亲自去求她,成不成的两说,起码不会有别的意见。可若是姐姐通过你去求她,岂不是被她认为咱们姊妹的关系远远好过她?怕是会适得其反。”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同样都是姐妹,为何不能直接来求我,反而要通过长乐公主呢?

长乐公主无奈:“那怎么办?总不让我亲自去找房俊吧?这个……那个……实在是不妥。”

若是没有汤池里那件事,长乐公主还不会这般为难。

总是自己的妹夫,求你办点事怎么了?

可现在长乐公主只要想想那天的窘迫就浑身好似有虫子在爬一样难受,这个时候再去面对房俊,会不会被房俊误解自己对他有意思?

那可就羞死人了……

安康公主哪里知道这些故事?她只是一味长乐公主面嫩不好意思张嘴,便哀求道:“好妹妹,你就帮帮姐姐吧,房俊那厮你定然是了解的,下手狠着呢,这一次是要将独孤诚往死里折腾。他与独孤谋情同手足,姐姐怎么能就这么看着呢?”

长乐公主满面羞红,啐道:“谁了解他?我才不要了解他,就是个棒槌!”

“那就是个棒槌啊,还说你不了解?”

安康公主哀求半天,长乐公主无可奈何,依着安康公主的性格能够恳求这么半天已是殊为难得,她若是再拒绝下去,保不齐安康公主面上挂不住就拂袖而去了。

“那行吧,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带过去交给他,不过管不管用我可不敢保证。”

长乐公主无奈说道。

至于管不管用……

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是个钟灵毓秀的女儿家,心思最是细腻,怎么会看不出房俊时不时偷偷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痴迷的目光?自己相求,房俊定然不会拒绝。

只是自己现在居然要利用房俊对自己的爱慕求他办事,这可真是羞死人了!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长乐出马(下)

孰料安康公主苦笑道:“单单有书信怕是不成,房俊既然打定主意要收拾独孤诚,那就必然会谢绝一些说情的人,只怕这封书信都未必能送到房俊手里。”

长乐公主瞪圆秀眸,讶然道:“姐姐的意……”

安康公主也觉得很难为人,可有不能不说:“要么,你就出宫见一见他,亲口说?”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震惊道:“姐姐你让我现在出宫私会房俊?”

“怎么能是私会呢……说得那么难听,姐姐也在啊。”安康公主尴尬道。

长乐公主素手扶着额头,满心无奈。

可是看着安康公主那殷切的眼神……

“那好吧,就说……就说我去你的府里住几天?”长乐公主妥协了,即便心中满是不愿,可她到底还是心软了。

可是这个时辰出宫,却总是有些麻烦。

宫里除了李二陛下没人管得了她,李二陛下现在也因为愧疚对她愈发宠溺,自然是宠爱有加绝不干涉她的行动,就如同去房俊家里那般,只是稍微的问一问。

可总要给李二陛下一个说法吧?哪怕只是借口也不好找。刚刚从房家回宫,一转眼就要去安康公主府上,有什么理由呢?

安康公主想了想,提议道:“驸马在骊山修了一座庄园,里头有汤泉,不若就说我邀请你去泡汤泉?”

长乐公主无语。

泡汤泉……

怎地听到这句话就会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呢?

只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也只能这样了。

随即喊来侍女命其取来衣物换好,吩咐人去神龙殿那边通知李二陛下一声,便跟着安康公主夫妇出宫。

李二陛下正在批阅奏章,闻听长乐公主的通禀也不甚在意,长乐公主与安康公主交好他是知道的,两姐妹泡温泉是假,叙叙旧说说话才是本意吧?

对于子女能够相亲相爱,哪一个做父亲的会不乐见其成呢?

安康这个丫头一贯清冷低调不与人亲近,这一次能主动找长乐是一个很好的举动,看得出来是担心长乐在宫中寂寞烦闷,是以约她出去散散心。

心中欢喜的李二陛下特意嘱咐随侍在身边的王德,令其准备一些锦绣丝绸和珍稀玩物送到安康公主府,作为赏赐。

只是若他知道安康公主到皇宫里来是要拉着他的宝贝闺女出去私会男人,会不会气得起拆了安康公主府……

*****

夜幕降临,皇城西侧的京兆府衙门灯火辉煌。各个职司的官员出出进进,忙碌无比。

府尹大人雷厉风行,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增设了巡捕房将这个京兆府的暴力机关抓在手里,展示出出人意料的强势。

现在谁敢对这位年轻的府尹有丝毫的不敬?敢不敬也行,但是你得做好跟侯莫陈镬一样遭遇的准备。

那位只是在公堂商议之时忘了礼数,直接就被轰走了。本是从吏部主事任上抽调而来,满以为可以借助京兆府这个平台平步青云勾画出似锦前程,结果沦为长安官场的笑柄……

而府尹大人一刻不得清闲,紧随而来的便是东西两市的清查、摸底工作。

多少铺面,多少商贾,每日交易额多少,缴税多少,甚至于每一家店铺背后的主家和股东都要一一查明不得有误。

这是要对东西两市下手么?

谁也不知道,也没人敢问……

正堂里,房俊高居主位,泡了一壶浓浓的红茶,正在浅酌慢饮,意态悠闲,丝毫没有忙碌一整天的疲惫,依旧神采奕奕精力充沛。

有人说过,一个人取得成功的上限在于他是否有着超人的精力,房俊深以为然。

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日理万机年复一年重复着远超一般人负担的繁重工作?

庆幸的是,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有一副好身体,有着无穷的精力可以让他为了心中的梦想而努力工作、努力打拼。

当然,精力超常并不代表这个人不懒。能不能干和愿不愿意干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就好像现在,面对眼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神情的独孤诚,房俊就有些不耐烦。

自己在衙门里呆到现在,难道是要监督那些官吏统计东西两市的数据么?

房俊一直不推崇诸葛亮那种亲力亲为的工作态度,作为主官只要能够掌握住手下的情绪心态使得人尽其用,那就是一个合格的主官,否则要那些属下做什么?

他更倾向于司马懿的风格,没事的时候就韬光养晦寻思寻思阴谋诡计,事情大胆的放手让属下去干。干得好了大大有赏,干的不好往死里整,赏罚分明谁敢不好好干活?

这才是御下之道。

所以他现在急着回家跟娇妻美妾做做喜爱做的运动,谁愿意陪着一群臭男人在这里点灯熬油?

放下茶杯,房俊也不看一脸铁青满是怒火的独孤诚,自顾自拿起毛笔在桌案上的砚台中蘸满了墨汁,铺开一张雪白的竹纸写起字来。

独孤诚忍着气,也不说话。

倒是要看看你敢将我如何?

未几,房俊提笔抬腕,看着自己的书法作品满意的啧啧嘴,叹息道:“若是单论书法,本官这一手字在大唐怕是得排得进前五,若是加上诗词造诣,这天下还有谁能相提并论?”

程务挺眼角一跳,好嘛,这也太不谦虚了……

独孤诚则差点吐出来!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就算是天下第一,可总得谦逊一些吧?

你的矜持呢?你的涵养呢?

房俊自吹自擂一通,笑眯眯的冲独孤诚招招手,“独孤少尹过来看看,本官这一手字可还入的了眼?”

独孤诚视若无睹。

可是随即一想,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自己越是与房俊硬着干,房俊对自己下手就越狠,自己就越吃亏。这种傻事只有傻子才会干!

再者说,自己本就立场不坚定,不是都想要服软了吗?那干嘛还硬是要装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呢……

脑子里转了转,便真起身走到桌案前,低头一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字是好字,就算房俊自吹自擂让人恶习,可是好字就是好字,不承认也不行。笔架端方行笔秀丽,饱满圆润雍容大气,令人见之心折,忍不住心中意念随着落笔走势临摹一番。

可是这写的是什么玩意?

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娘咧!

这不公不整又不押韵的两句诗不是诗词不是词更非长短句,搞笑呢?

可独孤诚又笑不出来。

他是个才学优秀的纨绔,自然懂得字面上的意思。

可问题是你让我坦白什么?

我也不是想要抗拒,分明就是你阴我设下的圈套,我坦白得了么?

独孤诚气呼呼道:“下官不知府尹大人之意!”

房俊讶然道:“你不识字?”

独孤诚气得头晕,大声道:“府尹大人自己心里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摆明车马要陷害于我,又何必在这里故弄玄虚羞辱于我?房二,有什么手段你就尽管放马过来!”

房俊也奇道:“既然明知本官要修理你,那你为何敢这般跟本官说话,是不是担心本官将你修理得不够惨、不够彻底?不过本官一向好说话,你既然有此要求,本官怎能不满足你呢?”

独孤诚无语。

特么我只是说两句硬气话,几时要你将我修理得惨一些、彻底一些?

房俊便重新回到桌案之后坐好,板起脸说道:“有江南商贾举报独孤少尹勒索钱财、收取賄賂,经由本官严查,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故此,判决京兆府少尹独孤诚贪赃枉法之罪名成立,入狱三年,以正国法。”

独孤诚都听傻了……

入狱三年?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你拿什么回报我?【求票】

独孤诚顿时气得跳脚,太狠了!

“房二,到底是谁特么贪赃枉法?你严查个屁啊,设个圈套就想要将老子毁掉?做梦!京兆府是你就能一手遮天的吗?你给我等着,我要向刑部、向大理寺、向御史台申述,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还有,我定然要去陛下面前告御状,看看你打着陛下的旗号都干了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看你有什么下场!”

房俊大马金刀的坐着,闻言面无表情,淡淡说道:“独孤少尹大抵是忘了,京兆府审理的案件就是终审,即便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也没有权利翻案。另外本官要跟你说的是,本官是京兆尹,京兆府就是本官的地盘,本官就是能一手遮天!”

独孤诚又惊又怒,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瞬间蔓延全身。

特么的老子没惹你啊?

那侯莫陈镬当众顶撞于你也不过是被轰出大堂,老子一声不吭还得要下大狱?

没天理了啊!

就在独孤诚惊慌失措的当口,一个书吏快步走进大堂,俯身到房俊身边耳语几句。

房俊顿时吃了一惊,狐疑的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独孤诚,这家伙怎地能将这位请出来说情?

真是有些小瞧他了……

不过他片刻都未耽搁,只是吩咐程务挺看着独孤诚,便整理一下官袍,快步走出大堂。

京兆府左侧的胡同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靠在灯火照不到的暗影里,周围皆有虎背熊腰的侍卫警戒。

房俊快步走出京兆府大门,左拐进入胡同,见到前面一辆公主规制的奢华马车,赶紧走到车窗前,躬身施礼,低声道:“微臣见过殿下。”

车厢内响起一声清婉殊丽的动人声音:“华亭侯毋须多礼,且上车一叙。”

房俊心中一跳,脑子里不可遏止的闪过一个龌蹉念头……

车帘撩开,露出车厢里一抹淡淡的灯光。一个姿容秀丽的侍女轻手轻脚的下车,对着房俊一个万福:“侯爷,请上车。”

房俊掀开车帘上车,那侍女便将车帘整理一下,淡淡的灯光被车帘挡住,从外面丝毫见不到内里的情况。

车厢里装饰并不华丽,只是充盈着一种淡雅的幽香,如兰似麝令人心神皆醉,也不知是某种不知名的香料,亦或是长乐公主的体香……

长乐公主一身常服,背脊挺得笔直,衣领之上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满头青丝盘了个精致的发髻,斜插着一只金灿灿的丹凤朝阳步摇,晶莹如玉的耳垂上坠着两枚珍珠耳坠。

修眉秀眸,琼鼻樱唇,白皙的肌肤完美的瓜子脸,容颜精致到几乎寻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淡淡的灯光下,略带红晕的俏脸泛着圣洁的光辉,仿似九天玄女私下凡尘,将世间男儿的心尽数都给勾了去……

“未知殿下深夜相会,所为何事?”

房俊强迫自己的目光从那两瓣粉润的菱唇上挪开,与她清澈的眸光对视。

真是奇怪,明明已是罗敷有夫,却为何这位殿下秀美的姿容之中偏偏带着一股少女般的青涩纯秀?便是那两条纤巧的柳叶眉都眉峰婉顺,不见一个眉毛杂乱……

长乐公主抿了抿嘴,有些羞恼的瞪着房俊。

这混蛋是一时口误还是存心調戲自己?

什么叫深夜相会……

谁跟你相会?

长乐公主深深吸了口气,不知为何,她总是在面对房俊的时候莫名其妙的丧失掉清澄宁静的心境,变得易羞、易怒,金枝玉叶的矜持越来越少,反倒是性格中绝无仅有的暴躁时不时的冒出来,使得她的修养和矜持越来越受到挑战。

而现在这个时辰,眼下这种情景,都让长乐公主心里发虚。

轻咳一声,长乐公主红唇微启:“本宫自是有事找你商量……”

房俊的目光已经从长乐公主脸上向下移动,凝视着裙裾下的一双纤巧的青缎绣鞋,想象这那日见到的那双纤秀玲珑的秀足,咽了口唾沫,打断她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何用商量这等词汇?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回答得干脆利落,一点都不矫揉做作。

可长乐公主心里愈发不得劲儿……

谁让你赴汤蹈火啦?

她悄悄的将双足缩了缩,用裙裾挡住。房俊的目光像是带着火焰一般,她觉得那目光所到之处都有一种烧灼感,令她又羞又恼,偏又发作不出。

心底打定主意,必须赶紧结束这场谈话,否则这个棒槌指不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到时候自己是反抗还是顺从?若是反抗,以父皇的脾气定然能将房俊砍了脑袋,绝对没商量,房玄龄的儿子也不行!可这是高阳的驸马,自己难道就眼看着妹妹凄苦一生?

若是顺从……这更不可能!

抿着嘴唇,蹙着秀眉,长乐公主娓娓将事情说出。

末了,她说道:“这件事并非私人恩怨,你做事也不要太过强硬,得饶人处且饶人。本宫也是挨不过安康姐姐的面子,没办法才来跟你求情……”

房俊便点头道:“可以。”

“呃……”正绞尽脑汁的想着用什么说辞来打动房俊的长乐公主忽地一愣,这么痛快?

按说他这般设计独孤诚,必然前思后想预作绸缪,是下了一番功夫的,自己贸贸然的上门来求他放独孤诚一马,难道不应该纠结一下,以显示他再这件事情上的损失比较大,很为难,这才能让自己领他一个人情吗?

答应得太快,长乐公主反倒有些狐疑。

该不会是这个家伙憋着什么坏?

便诧异的问道:“当真?”

房俊一脸坚毅:“自然当真。殿下金口玉言,一声令下微臣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命都能不要,独孤诚算个球?殿下宽心,回头微臣就放了他。”

长乐公主吁了口气。

事情能够如此顺利,她自然心情极好,也就自动忽略了房俊言语之中的轻佻。

正事谈完,气氛又古怪起来。

虽然未到深更半夜,但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总是会滋生一些莫名的氛围。

长乐公主微微垂下眼眸,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搧合几下,轻声说道:“既然如此,华亭侯便请回吧。”

她是真的紧张。

那天汤泉之中房俊敢于动手打自己的小臀,这就是个肆无忌惮的棒槌,天知道会不会在这马车里对自己动手动脚?一想到此,身后的部位便隐隐传来一阵火辣,如坐针毡。

房俊倒也痛快,点点头,说道:“那微臣告退,殿下也早些歇息为好。”

“嗯。”长乐公主嗯了一声,略感意外。

似乎总要说几句轻薄的话儿不正经一番那才是房俊的作风,如此干脆利落反倒让人不习惯。

抬起眼眸瞅了房俊一眼,长乐公主轻声道:“多谢了。”

房俊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殿下客气了,能为您效劳是微臣的福气。”

略微点头致意,便起身撩开车帘跳下马车。

长乐公主长长的舒了口气。

可她这个放松肩膀长吁口气的动作刚刚做到一半,车帘又被撩开,房俊那张可恶的黑脸又探了进来,满脸笑意怎么看都充满了揶揄……

长乐公主被吓得愣住了,瞪圆了秀眸又羞又恼。

自己这副神情被他看了去,会不会嘲笑自己,认为自己是害怕他所以才在他走之后松了口气?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长乐公主露出的这个又是惊诧又是羞恼的可爱神情,腆着脸道:“微臣既然帮了殿下的忙,却不知殿下打算如此回报微臣?”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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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搞钱我在行

“回……回报?”

长乐公主惊诧,下意识的问道:“你……你要什么回报?”

话一出口,才知不妥。

男人跟女人要回报,还能指什么?

简直龌蹉透顶!

长乐公主恼羞成怒,紧紧攥住粉拳,咬着银牙柳眉倒竖,叱道:“滚!”

房俊嘿嘿一笑,冲着大怒的长乐公主眨眨眼:“那微臣就当殿下是答应了,改日微臣找殿下讨要回报的时候,还望殿下莫要推三阻四的好。”

言罢,放下车帘扬长而去。

长乐公主有些发懵,我啥时候答应了?

虽然不知房俊所谓的这个“回报”是指何物,但是看他那副银荡下贱的嘴脸,就知道定然是个极其龌蹉的想法。

真是胆大包天!

这个混蛋居然敢对自己抱着这等下流心思?

长乐公主又惊又怒,又是羞涩……

正脸色变幻心中乱草丛生的当口,安康公主掀开车帘上车。

“妹妹,房俊如何说?”安康公主急切问道。

“他……他答应了。”长乐公主抿抿嘴,有些幽怨。

为了你的事情,妹妹都被那棒槌好一顿轻薄呢……

*****

做戏做全套,长乐公主既然找借口说是要去安康公主的汤泉庄子小住几日,那自然不能这时候返回宫内。只是这时候城门已然关闭,想要出城毕竟麻烦,便先行回到安康公主府,待到明日天明再行出城。

这边房俊回到京兆府大堂。

程务挺看着房俊挑起的嘴角流露出来的春情有些莫名其妙,这出去一圈是见到了哪家的姑娘,怎么使得府尹大人简直像是一只发春的野猫?

独孤诚更加紧张,从房俊一进来就紧盯着他的脸色,想要从中看出一些端倪。他也不知道刚刚房俊出去是不是安康公主请来了长乐公主,这事关他的前途大事,如何能不紧张?

回到桌案之后坐定,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才发觉茶水已经温凉。挥手斥退上前想要续水的书吏,看着独孤诚说道:“经过详细审问,那位江南商贾承认只是误将房契放入茶叶盒中,一切都是一场误会。独孤少尹持身守正、清廉正直,并无任何违法之处,对于此次误会,本官深表歉意。”

独孤诚长长的吁了口气,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看来还是长了公主管用,一出马房俊就给面子。

当然心里难免无限怨念:你调查个屁啊!黑的白的都是你一张嘴,你说啥就是啥,简直太无耻了!

可这也只是心里腹诽,嘴上却是一句都不敢说出来的。好不容易从火坑里跳出来,难道还要惹怒房俊再生波折?

他可不知道长乐公主在这位亲王都敢打的房二棒槌面前有多大影响力……

“那下官是否可以离去?”

独孤诚眼巴巴的问了一句,他是真怕了房俊,谁知道会不会哪一句话说错这位便立刻翻脸?

珍爱生命,远离房俊。

房俊笑道:“事情既然已经搞清楚,独孤少尹自然可以自行离去。不过眼下整个衙门都在忙着统计东西两市门面店铺之事,独孤少尹性格严谨、公正无私,更要勇于担当才行,依本官看来,不若这一摊就交由独孤少尹负责吧。”

独孤诚顿时就苦了脸,推辞道:“下官能力有限,唯恐误了府尹的大事,不敢受命。”

若是放在一个时辰之前,得到这样的差事独孤诚自然欢喜异常。但是现在,他只想离开房俊远远的……

房俊顿时就沉下脸,不悦道:“职司安排,自由长官定夺。独孤少尹如此推搪,是藐视本官的威严么?”

独孤诚疯狂吐槽,这人怎地说翻脸就翻脸?

眼看再拒绝下去没好果子吃,只好郁闷道:“但凭府尹吩咐便是,下官无不遵命。”

房俊这才换上笑脸,叮嘱道:“这次统计事关京兆府百年大计,定要用心做好,力保不出纰漏,年后将会有大动作,还需要独孤少尹襄助本官干出一番事业,京兆府上下精诚团结,才算是不负陛下之重托,不负黎庶之殷望。”

这高调唱的……

独孤诚那敢说半个不字?

唯唯诺诺的应了,垂头丧气的直奔自己的值房,今晚是必须加班的,这种劳心劳力兢兢业业的事情可不是一个纨绔愿意干的……

程务挺见到独孤诚走出去,来到房俊身边疑惑道:“侯爷,为何这般轻松便放过这小子?独孤家虽然是外戚,可是毕竟树大根深,很是不好对付。您就不怕他以后搞小动作?”

大唐的外戚并不吃香,皇家对其管控甚是严格,绝对不允许有外戚干政的事情发生。但是独孤家毕竟与窦家那样的外戚不同,其本身便是关中豪强,一旦独孤诚从中作梗,带来的后果也更为严重。

若是不能将独孤诚一举压制,后患无穷。

房俊能说这个人情自己必须得卖?

便摆摆手,说道:“无妨,独孤家已然不足为虑,关陇集团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各个保藏私心,总有方法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诺!”

程务挺答应一声,他本就不擅长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直肠子的武夫向来直来直去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也不耐烦管这些事情。

不过有件事他心中始终疑惑不解。

“侯爷,您这大张旗鼓的统计东西两市店铺门面,难道是要加税?”

京兆府是个新衙门,又是皇帝增设出来抵制关陇集团的部门,而六部又大抵都掌握在关陇集团的手中,其中以吏部和民部尤甚,明面上不会对京兆府打压,但是暗地里各种各样的小伎俩定然层出不穷,不断的给京兆府找麻烦。

而这其中,经费就是个大问题。

没有民部的支持,一个到处都需要完善筹备的新设衙门经费必然捉禁见肘。第一笔经费就被民部拖三阻四迟迟不肯下拨,房俊直接走了萬年縣的賬目,由萬年縣代为支付。

可是萬年縣的賬目也要收支平衡,无缘无故的这么一大笔钱从账上划走,没办法交待。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自筹经费,渡过难关。

而将东西两市的商贾加税,则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也难怪程务挺有如此想法。

房俊起身整理一下衣袍,笑得很嚣张:“本官的法子怎能如此低俗?搞钱这种事情本官最是在行,若是这般简单粗暴,说出去岂非坏了咱‘财神爷’的名号?你就等着年后看好戏吧!”

程务挺挠挠头,不再多问。

房俊整理一番,就要下值回家。

正好这时松鹤楼的掌柜亲自将衙门官吏的宵夜送来,清一水儿的上等席面,顿时引来各个值房的一阵阵欢呼。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吃草。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才是王道……

此刻的侯莫陈家,却是气氛压抑,宛如阴云笼罩。

侯莫陈家在先祖侯莫陈崇、侯莫陈顺的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的显耀之后,子孙便后继无力渐渐沉寂,再不复祖先之荣光。现如今虽然还是关陇一带顶级的世家,但早已成了强弩之末。

侯莫陈镬是侯莫陈家这一代当中最杰出的后辈,原先在剑南道担任寻道御史,这一次家族发动了大量资源一举将侯莫陈镬推到京兆府少尹的位置上,对其可谓寄予厚望,指望他能够在这个平台上平步青云,登台入阁。

谁曾想甫一上任,便会被房俊悍然轰出公堂?

这对于一个年青官员来说算不上毁灭性的打击,但绝对是一个难以抹灭的污点。勿论事情的起因,单单是这个结果便注定了侯莫陈镬将要成为长安官场的笑柄

日后在谋求进步,怕是难上加难……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孤枕难眠

侯莫陈家现如今是“干弱枝强”,几房偏支出了几位颇有能力的人物,在朝堂之上维护着侯莫陈家的利益,正经的长房嫡支反而渐渐式弱。

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侯莫陈镬还遇到如今这样的境地,整个长房嫡支无不压抑郁闷……

侯莫陈虔今年已逾古稀,风烛残年的老人经历了开皇之时的辉煌、大业之时的混战、贞观之时的锦绣,一生跌宕起伏,守护着侯莫陈家的荣耀,却不得不在垂垂老朽之时颤巍巍的坐在正堂上指点儿孙……

“人要有正气,名正则言顺。你觉得那房俊蛮横无理、肆无忌惮,可是人家却牢牢的攥住你对上官无礼的要害,即便是对你的打压显得急促而过分,可人家一直站在名分大义的立场,你也只能自食其果。”

侯莫陈虔无奈的摇着头,说了几句话就气虚力短。

这个最幼的孙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天资不凡,却终究犹如温室里的花朵见不得半点风雨。遇到挫折首先是怨天尤人,只顾着愤恨房俊如何如何嚣张,如何如何不讲情面,却从没有在自己的角度上思索自己的问题。

殊不知“打铁还需自身硬”,你自己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人家怎么可能不拿捏你?

侯莫陈镬有些不服,可是却不敢出言反驳。

侯莫陈家现在的立身之本就是前朝大将军、桂州总管侯莫陈颖之余泽。而作为侯莫陈颖的儿子,侯莫陈虔算是侯莫陈家这几代中最优秀的人物了。

虽然不曾出仕,但是在士林之中深有人望……

“镬儿少经风浪、多受庇荫,非是成材之道。稍后,便安排你进入军中任职吧。眼下西域不靖、吐蕃崛起,又有东征大战即将开始,在军中多多历练方能独当一面。”

老爷子看得明白,最起码在二十年之内,军功仍然是官员晋位的首要资本。二十年之后天才太平,那个时候凭借的才是学问和政务。

山東世家自大唐开国以来遭受近二十年的打压,却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努力教导家中子弟文学才情以及济世之文章,这一点非但关陇集团远远不如,就算是世代簪缨的江南士族亦落在其后。

不出意外,当新帝登基朝政开始由外而内愈发重视内政的时候,便是山東世家这些年卧薪尝胆的教育开花结果的时候。

清河崔、博陵崔、范阳卢……

将会有一代又一代的人才泉涌而出,在朝中担当大任。

而鲜卑军镇出身的侯莫陈家如何能在文学底蕴上与山東世家相抗衡?

唯有根植于军中,方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侯莫陈虔的这一个决定,也意味着侯莫陈家彻底退出与房俊的斗争……

*****

这一夜,注定有太多的人无眠。

骊山的冷风簌簌吹过窗外树木的干枯枝桠,发出轻微的宛如夜猫子一般的叫声……

屋内的汤泉池水波荡漾,雾气蔼蔼。

清澈的温泉水浸润着凝脂软玉一样的肌肤,纤细的指尖轻轻掠过,细密的水珠便如同在柔滑的丝缎上一般滑落,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长乐公主将一头乌鸦鸦的青丝盘在头上,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消瘦细腻的香肩和精致如玉的锁骨,花蕾一般的丰盈没入水面,只留下两抹腻白。

清亮的眼眸有些迷离失焦,玉手下意识的拨动着池中温热的温泉水,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咿呀”

身后不远处的门户被推开。

长乐公主几乎是被蛇咬之后见到井绳一般吓得“扑棱”一下在水中转个身,将脖颈一下的部位尽数没入水中隐藏起来,尖声喝问:“谁?”

门开处,一盏宫灯的光亮透进来,映着安康公主的一张略显平常却恬淡宁和的脸。

“庄内处处都是禁卫,妹妹何以这般害怕?难道还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擅闯妹妹的汤泉不成?若是真的有,姐姐就做主亲手将他净身,然后发配到大兴宫去。”

安康公主也被长乐公主的尖叫吓了一跳,随即难得的开了一个玩笑。

大兴宫是高祖皇帝李渊禅位之后居住的宫殿,此刻已然将要拆除,将有用的木料用来在皇宫之北的龙首原建设新的宫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长乐公主脸儿有些羞红,抿抿嘴,心想:怎么没有呢?非但敢看,还敢动手呢……

安康公主将手中的宫灯挂在廊柱的钩环上,也轻解罗衫,滑进汤池内。

温热的热水浸没身体,安康公主惬意的轻哼一声,问道:“这么晚了妹妹因何不睡,而且将灯都熄灭掉?”

长乐公主将安康公主拉到自己的身边,伸手替她绾起长发,用一根玉簪固定住。

“也没什么啊,就是睡不着,泡泡汤泉解解乏,想些心事。”

长乐公主柔声回道。

姐妹两个都未出嫁之前,便时常在绣阁之内抵足而眠、促膝长谈,无话不说。这时并肩半躺在汤泉池内,二便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看着廊柱上那盏宫灯发出橘黄的光晕,感受着温热的泉水浸泡着肌肤,仿佛时光溯流,又回到从前待字闺中的日子……

“姐姐,你过得好么?”

长乐公主轻声问道。

“怎会这么问呢?”安康公主有些讶然,不过随即便笑起来,嘴角带着温煦满足的笑意:“定然是见到独孤谋五大三粗的,不懂怜香惜玉生怕姐姐受委屈吧?呵呵,那妹妹可是想多了。粗人有粗人的好,不会缠绵小意,不会甜言蜜语,但是粗犷之中却有着别的公子哥儿所没有的真诚……”

幸福之中的小女人谈论起自己的幸福,总是会那么得意自在,会在言谈之间的眉梢眼角都浸润着幸福的风情。这只是下意识的表达,并非是要炫耀什么,可是当你面前是一位单身女人的时候,这种幸福就会成为一把狗粮……

安康公主感受到长乐公主的娇躯微微颤了颤,便几时住嘴,微微有些懊恼。

自己真是不长脑子,妹妹现在有多凄苦啊,自己怎么还能说这些来勾起她的伤心事呢?

长孙冲人中之杰、潇洒倜傥,外面无数纨绔公子嫉恨长孙冲抱的长乐公主这朵的时候,皇族勋贵之中又有多少闺女艳羡长乐公主能嫁给长孙冲?

可惜造化弄人,当年的一对璧人如今却是劳燕分飞,今生终也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气氛有些压抑,安康公主便想说些开心的事情。

她拧过头,看着长乐公主完美无疵的侧脸,低笑着问道:“妹妹休要怪姐姐多事,你跟那房俊……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乐公主正沉浸在伤感之中,闻言一愣,随口反问道:“我与他能有何事?”

安康公主笑而不语,眼神揶揄。

接着装吧你就……

长乐公主有些羞恼,不悦道:“妹妹何曾与姐姐说过谎话,姐姐何以不信?”

安康公主拉着她的手,轻哼一声:“不是姐姐不信,是姐姐没法相信。就从独孤诚这件事上就看得出来,那房俊若非极其在乎你,怎会肯这么轻易的便放过独孤诚?对于男人来说,事业无比重要,他能够为了你的一句话便放弃自己的布局,可别告诉我仅仅是因为你是公主殿下的缘故。不然你让我去说,你看他见不见我的面?别说是我,就算是几位皇兄前去,他也未必给面子。”

长乐公主心儿砰然一跳。

房俊对自己是否有意思?

这是个白痴的问题,因为白痴都能从房俊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欣赏爱慕的眼神当中看出他的心思,最过分的是那家伙几乎从未遮掩过……

可他终究是自己的妹夫,又怎么可能呢?

长乐公主微微失神,精神有些放空。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夜半私语

宫灯橘红,水汽氤氲。

汤泉池里水波轻漾,静谧而温馨。

可长乐公主的心中却绝不平静……

隋唐以来,皇室的作风受到草原民族的影响愈发紊乱。按说若是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发生点什么亦不足为奇,但性情清冷品行高洁的长乐公主焉能这般**?

更何况她对房俊虽有好感,却绝对没有达到那种愿意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的地步。若她当真与房俊苟且,如何面对高阳,如何面对父皇,如何面对兕子、小幺,如何面对一众兄弟姊妹?

只不过若是再房俊与高阳成亲之前,父皇做主将自己许配给房俊的话,长乐公主心想自己大抵是不会拒绝的……

那个黑脸的家伙虽然嚣张了一些,却有着安康姐姐所说的那种真诚。

他算计谁也会算计在明处,你跟我作对,那我就要收拾你,而不是别人那般脸上笑呵呵,背后捅刀子。

最重要的是,房俊有担当!

当初阿史那结社率犯阙,事败之后掳走高阳公主,房俊单枪匹马不顾生死追赶至泾水桥头,将高阳公主救出魔掌。那件事成为一桩美谈在皇族贵女之间流传,一个女子能够将终生托付于这样一个有担当、有魄力的男子,尚有何求?

而自己对房俊的观感,又仅仅是如此而已么?

长乐公主不由自主的又想起那一篇名噪关中的《爱莲说》。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心中要有怎样的感触,方能写出此等脍炙人口、愈久弥香的文章呢?

有一个那么优秀的人爱慕着自己,无论两人之间存在着多大的鸿沟天堑,无论这一生一世是否早已注定只能默默凝望,都是一件令人暖心的事情。

安康公主狐疑的看着长乐公主红润的唇角微微翘起,压制不住心底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后,俯身到长乐公主肩膀上,贴着她晶莹如玉的耳廓,轻声问道:“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哈?”

长乐公主有些懵,什么在一起了?

“就是那个……有没有?”安康公主有些羞涩,她不是一个放得开的人,即便是姐妹两个私下里的悄悄话,有一些话语也说不出口。不过再是内敛安静的女人她也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就有一颗八卦之心……

长乐公主俏脸血红,秀眸圆瞪,娇嗔道:“哪里有?姐姐切莫胡说!”

她有些恼怒,那可是高阳的驸马,自己身为姐姐怎么可能跟妹妹的驸马……在一起?

安康公主不信,这次她变换了一个方式,问道:“那么,他有没有碰过你?别跟姐姐撒谎,你从小就不会说谎,一说谎就脸红,我看得出来,”

“我……”

长乐公主不知道说什么了。

房俊有没有碰过她?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现在她每每想起那日房俊的轻薄举止,小臀处都还一阵阵的发麻发热。

回答“是”?

可是这种“碰”,跟姐姐问的那种“碰”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啊,自己要如何回答?

回答“不是”?

明明就碰过了……

长乐公主面红耳赤,耍无赖大发娇嗔:“才没有……”

看着妹妹羞不可抑的模样,安康公主心中怜意大生,搂着长乐公主纤细柔滑的腰肢,口中说道:“是是是,妹妹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只是姐姐跟你说,咱们女人这一辈子有多少好时候呢?从及笄代嫁到昨日黄花,亦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如此美好的年华没人替你珍惜,只能你自己珍惜。遇到喜欢的事,遇到喜欢的人,就不要去管什么世俗伦常,要勇敢的去追求。哪怕最终不能天长地久,回忆之中曾经拥有了这么一段,在将来年华老去的时候不也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么?难道非得逼迫着自己压抑着心中的喜欢,等到韶华衰老之时,才会唏嘘嗟叹,留下的都是无穷无尽的遗憾?”

长乐公主目瞪口呆,吃吃道:“姐姐……你怎么这么说?”

在她的印象中,一直以来安康公主都是最安分、最内敛、最臣服于世俗伦理的一个女人,是那种真正的贤妻良母。为何成亲之后的变化却是如此巨大,能说得出这种颠倒伦常的话语来?

她却不知安康公主心中亦是乱跳,对于说出这样的话语自己也感到震惊。可是为了妹妹着想,她也只能说着这样“没廉耻”的话语来鼓励妹妹去尽量争取。

当然,说归说做归做,她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那种人,让她劝别人这么做可以,让她自己去这么做,那是宁死也不肯的……

“姐姐这么说是有些没廉耻,可是对比一生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房俊是个好样的,难得他这般爱慕你,就算你跟他发生一些又能怎么样?妹妹你也是嫁过人的,又非是完璧之身,哪怕一夕风流过后再另行嫁人,又有谁知道?总之,自己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长乐公主羞不可抑。

她都差点以为面前这位是不是房陵姑姑戴上了安康姐姐的面具……

什么叫一夕风流之后谁也不知道?

太下流了好不好!

长乐公主羞得不行,反唇相讥道:“姐姐这般说,莫非是想要红杏出墙?”

安康公主差点吓死,赶紧伸手去捂长乐公主的嘴巴:“我滴个小祖宗,这话能乱说么?被你姐夫听到了能杀了我!”

长乐公主抓住她的手,气道:“你怕被独孤驸马捉到杀掉,却为何要怂恿我这么做?”

“姐姐这不是看你孤身一人,怕你寂寞难耐么。”

“好呀,你瞧不起我?”

“哪有,这是事实而已。”

“我不管,反正你要道歉。”

“我是为你好,为何要道歉?”

“道歉不道歉?”

“就不……哎呀,臭丫头你捏哪里呢?”

“嘻嘻,好像比以前打了很多呀,手感真好……呀!你别摸我……”

“嗯嗯,你的倒是没什么长进……”

“松开手啊……”

“你先松我就松……”

汤泉池里水汽翻腾,波浪涟涟,姐妹两个开心的相互作弄,春意盎然。

*****

年关将至,长安城中各地商贾齐聚,东西两市人流穿梭摩肩擦踵,繁华兴旺。这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商铺的交易量往往能够达到一年当中的三成以上。

长安城在城内的东西两侧设置了两市,东市与西市一样,都是长安城的商业区,二者从功能定位上来说别无二致,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贸易极为繁荣,但是具体却犹如天壤之别。

“东贵而西贱”,是最显著的特点。

东市由于靠近太极宫、兴庆宫,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市场经营的商品,多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而西市则距这些繁华府邸较远,周围多平民百姓住宅,市场经营的商品,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然而到底还是穷人多,故此西市的商业业较东市更为繁荣,是长安城的主要工商业区和经济活动中心,因此又被称之为“金市”。

“五陵少年金市东”,“笑入胡姬酒肆中”,尽显锦绣大唐富庶风流。

此刻一家西市酒肆的二楼雅室之中,韦元通凭窗而立,望着街对面的顾客出入川流不息的一家商铺,面色阴沉,神思不属。

那是新近开起的一家粮铺,挂靠在京兆府衙门之下,算是官商。在往常,这样的官方商铺大抵都是官员们打着平衡粮价的名目借机敛财的工具,但是这一家绝对不同。

低于市面五成的价格,足以使得城内的百姓趋之若鹜,一举垄断长安的粮食生意。而其足足百万石的存货且仍有源源不断货源,更使得长安城内的粮商雪上加霜……

“父亲,可是在忧心家中生意?”

京兆府少尹韦大武站在韦元通背后,轻声问道。

“生意?”韦元通喃喃说了一句。

他的确担心生意,但是更担心别的。

“那房俊统计东西两市的门面店铺,到底所图为何?”韦元通问道。

“这个……”韦大武尴尬道:“孩儿亦是不知。”

作为京兆府的二把手,却对于现下京兆府轰轰烈烈开展的统计活动之目的一问三不知,着实有点不像话。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侯莫陈镬被驱逐、独孤诚差点被杀鸡儆猴,他除了当孙子恨不得隐形之外,根本都不敢在房俊的面前出现!这官当得,当真是特么憋屈啊……

韦元通却未叱责儿子的无能,只是蹙着眉毛苦思:“这个棒槌……难道真的要加税?”

他最近都被房俊的动作弄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长安城东西两市的商铺从来都是按着门面纳税,卖得多卖得少基本都差不多的税款。这如此详细的统计,除了想要在贸易数量上动脑筋加税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可是他有要详细打探每一家店铺的东主是哪一家,这恐怕就不会是加税这么简单了吧?

韦元通揉揉眉心,遇到这么一位能折腾、又不按套路出牌、思维天马行空的对手,着实令人头痛……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崛起的韦家【求票】

税赋乃国家之根源。

税赋过轻则国库空虚,兵无战力,内忧外患接踵而至;过重则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内外交困纷至沓来。如何在轻重之间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度,既能充盈国库,又能民间繁荣,这是为政者最难达到的标准。

眼下大唐的税率算不上合理。

隋末诸路反王各省豪雄捉对厮杀,天大打乱民不聊生,现如今正是休养生息积聚民力的时候,因此民间的税赋过轻。这便导致了国库的空虚,李二陛下想要东征曾经被军费闹得一筹莫展,只是在房俊连番的“敛财”之下才算是有所缓解。

但是依靠某一个人或者某一项举措开辟出的财源到底非是稳定的来源,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却不能千秋万世的巩固国家之根基。

一方面要休养生息,一方面要强军强国,这是相互矛盾的。

这就是大唐目前的税收状态……

从韦元通的心理是愿意看到房俊增收东西两市的税赋的,这不是他有多爱国愿意京兆府库府充盈,而是一旦增设商税必然会导致天下所有的商贾尽皆反对。

市舶司所经营的海贸货物已然有不少流通至内地,所到之处因为毋须向当地设立的关卡税关缴纳赋税,致使各地州县收入锐减,怨声载道一片喧嚣。

若是房俊在长安也玩这么一出儿,搞不好就是关中动荡!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可是房俊会这么愚蠢,干出这等傻事么?

韦元通觉得可能性不大。

可他又着实看不出房俊的图谋,难道那小子就只是闲着没事折腾京兆府的这些官吏?

愈是想不明白,他就愈是要想。

难免就心生烦躁,异常郁闷……

“父亲,孩儿有负您的殷望。”韦大武有些羞愧。

现如今的韦家虽然在关中素有名望,却远未达到后来那种“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鼎盛声势。为了谋求这个京兆府少尹的职位,韦家在关陇集团内部做了不少妥协,也付出了不小代价。

结果自己非但未曾对房俊构成一丝半点的钳制,反而连面对房俊的时候都心惊胆颤唯恐被房俊用强硬手段收拾,这实在是有些丢人……

韦元通对此反倒看得开。

微笑着安慰道:“何必如此妄自菲薄?那房俊能被陛下称赞一句‘宰辅之才’,你当是浪得虚名?外界传言不可尽信,房俊固然行事嚣张,也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实际上此人心思缜密七窍玲珑,天生就是一个混官场的好材料。况且其诗才天授,说其一句‘不世出之奇才’亦不为过。被这样的人压制,有何丧气之处?若是你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制约住房俊,那为父反而要担心。”

被房俊压制是应该的,谁让人家是“宰辅之才”呢?

反过来压制住房俊才不正常,说不得就是那房俊给你挖了坑,而且你已经毫无准备的跳了进去,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韦大武稍稍松了口气。

作为关陇集团推出对抗房俊的棋子,他的压力极大。

“过年之后便是春闱大考,二弟备考如何?”韦大武将话题转到即将在年后召开的科举考试之上。

韦氏嫡支诸位兄弟当中,唯有“一文一武”两位出类拔萃。

韦大武早早走上由家族铺好的官场之路,而韦大文则选了另一条相对困难得多的路途——科举入仕。短期来看,韦大武晋身更容易一些,有韦家的势力、关陇集团的力挺,强大的资源鼎力扶持,不出意外定然会成为长安官场的一颗新星。

但是从长期来看,韦大文的上限显然要高得多。

皇帝打压世家门阀,这绝对不是一时冲动亦或是看某某不顺眼,而是因为皇权的强盛、门阀的扩大使得两者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冲突。显而易见,打压世家门阀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期之内、甚至是几任皇帝的执政纲领中都会占据重要地位。

世家门阀可以对抗皇权么?

答案是肯定的。

大隋能够借助世家门阀的支持统一天下,亦在世家门阀的分裂之中导致灭国;大唐能够在关陇集团的鼎力扶持之下建国,李二陛下更是在关陇集团的效忠之下一举逆尔篡取九五至尊的宝座,可见世家门阀的势力究竟有多么强大……

但是这种肯定并不是绝对,因为随着军队的日益强盛、国库的日益充盈,皇权已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这种情况若是继续发展下去,皇权彻底碾压世家门阀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故此,才有关陇集团咬着牙根亦要跟李二陛下掰一掰手腕,为自己争夺更多的权利和地位……

这种情况下,以后的官员任用,自魏晋时代便传承下来的“九品中正制”显然将渐渐的会被皇帝摒弃,“科举入仕”的官员定然会受到重用,这才是正途。

“九品中正制”不倒,韦大武前途可期;

“科举入仕”成为主流,韦大文前程似锦。

无论情势怎样发展,韦家都立于不败之地,皇帝总不会因为姓韦就将韦家两兄弟尽数弃之若敝履吧?那不是斗争,那是斗气,结果便是关陇集团惊慌失措之下的竭力反击……

这是谁都不愿意走到的一步。

心中想着这些,韦元通甚为得意,心头因为房俊莫名其妙的举措而引起的阴霾也消散了一些。

可以预见,无论将来的局势是皇权取得胜利,亦或是世家门阀坚挺不倒,韦家都会受益。这其中若是皇权能够彻底压制世家门阀,反而韦家的机会更大!

韦大文小时候就有“神童”之名,四书五经了然于胸,经义见解更是受到不少大儒的推崇赞赏,“科举入仕”几乎是板上钉钉,运气好一点弄个状元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在别的世家门阀都没有准备的时候,韦家已然悄悄的占据先机……

韦家将会在自己的手上崛起!

韦元通豪情万丈,这一刻觉得就算房俊当真搞什么阴谋诡计又能如何?只要韦家现在不倒,不远的将来就会成为天下最最显赫的家族!

*****

与韦元通同样雄心万丈的,还有郭孝恪。

冬日黎明前的西域滴水成冰,寒风在脸上刮过犹如剔骨的尖刀划了一刀一般割裂般的疼痛,却降不掉郭孝恪心中沸腾血液的温度!

两千轻骑趁着黎明前的黑暗突袭被突厥铁骑占领的伊州,大获全胜!

看着面前在睡梦之中毫无准备便被割下头颅的突厥兵卒,再看看身后受他将令云集而至的各部族联军,郭孝恪觉得踌躇满志,西域尽在掌握!

房俊那小儿搞出的所谓“剪羊毛”的阴谋诡计有何用处?

西域诸部该反的还是反了,最后还不是得依靠铁血精兵驱策着战马用手里的横刀解决问题?

唯有赫赫武功,方能震慑群论,睥睨屑小!

“报!”

一匹探马在远处疾驰而来,到得近前,马上的斥候甩开马镫在马背上一跃而起,就地一个干净利落的翻滚卸掉了前冲之势,单膝跪地抱拳道:“禀告大帅,昨日焉耆王龙突骑支叛归西突厥,扣押了大唐使节以及数百大唐商贾!而龟兹紧随其后,以叛归西突厥!”

郭孝恪微微一愣。

身后云集而至的各部族兵将都齐齐惊呼一声,然后小声议论。

这绝对是一个极其不妙的消息!

焉耆、龟兹在西域三十国当中势力强悍,一向与乌孙、楼兰等国作为西域诸国的领袖存在,影响力非常大。焉耆、龟兹叛归西突厥,这必将导致已然动荡的西域形势愈加严峻,不知有多少心怀鬼胎的部族暗中想要投靠过去。

可是听到这个消息,郭孝恪反而双目湛亮,兴奋得满脸通红!

第一千零二十章 西域风云

紧紧一捏拳头,郭孝恪在马背上振臂大呼:“诸君,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区区一支侵袭伊州的突厥骑兵算得了什么?焉耆、龟兹才是真正的功勋!请随我一同前往焉耆,将那龙突骑支斩落马下,将焉耆剿灭,再扫平龟兹,吾等就能立下不世之功勋,封侯拜将升官晋爵,岂不快哉?”

内附于大唐的铁勒等部兵将被郭孝恪这一番激情宣言刺激得一个个都跟打鸡血一般,在马背上嗷嗷叫着挥舞着兵刃,誓要攻破焉耆、龟兹,建功立业,封侯拜将!

郭孝恪见到人心可用,决定趁热打铁,一面集合部队急行军前往龟兹国都延城,一面令各个部族派人回去调集兵将,准备攻打焉耆国的南国门——铁门关。

当夜,郭孝恪率领大军从伊州折而向东,连夜突袭龟兹国。

*****

龟兹国都延城,当地人称之为伊逻卢城。

周围五六里,其城三重,王宫壮丽,焕若神居,外城可与长安的城墙媲美。

城外群山巍峨,赤黛相间,多产铜铁之矿。随着中原冶铁技术的侉入,龟兹的冶铁规模和产品质量都已达到相当水平。“龟兹北二百里有山,夜则火光,昼日但烟。人取此山石;冶此山铁,恒充三十六国用。”

东汉时,班超定西域,在这里设置西域都护府,屯戍开渠,农业兴盛,经济发展。这一时期的“汉人渠”遗迹,克孜尔尕哈烽火台等烽燧遗址,正是汉兵屯垦、抵御匈奴的佐证。

然而随着中原王朝更迭兴旺覆灭,对于西域的掌控力度已然降低到前所未有之境地。哪怕现在大唐横行天下,但是到底距离龟兹太远,远不及近在咫尺的突厥带来的威胁更大……

延城瑰丽奢华的王宫之内,龟兹王诃黎布失毕六神无主慌乱不已,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埋怨面前端然稳坐的丞相那利。

“丞相此举果然欠妥,大唐兵威赫赫所向无敌,咱们怎能反叛大唐投靠突厥呢?你看吧,突厥前脚攻陷了缺兵少将的伊州,后脚就被大唐大败,现在大唐兵锋已然折而东来,那安西都护郭孝恪信誓旦旦要用本王的头颅来换取他升官晋爵,我龟兹区区兵力,如何抵挡?”

年近五旬的那利祖上曾是汉人富商,因在中原犯罪故而逃到西域,在龟兹国落地生根,逐渐成为此地一大豪商。

他生就一副儒雅俊朗的外表,面白无须,此刻扭头望着王宫内衰败的树木、琉璃的屋顶,浑然不在意龟兹王诃黎布失毕的碎碎念……

在他对面的龟兹大将军羯猎颠一张古铜色的方正脸庞全无表情,低眉垂目,神游物外。

诃黎布失毕念叨了一阵,再看看面前这文武两大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无力感。

这是他诃黎布失毕的龟兹国,还是丞相那利的龟兹国?

作为龟兹大将军,羯猎颠效忠的不是他这个龟兹王,而是丞相那利。他的命令在羯猎颠耳中只是耳旁风,丞相那利的命令才是金科玉律!

幸好丞相那利并没有取自己而代之的想法,否则说不准多年之前自己和整个王族都已经是冢中枯骨,龟兹王位早就换做那利来坐了……

这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国士之风,但是并无野心。

待到诃黎布失毕说得口干舌燥,那利才云淡风轻的说道:“王上不必担忧,臣心中已有定计,保管叫那郭孝恪来得去不得!”

诃黎布失毕大喜,连忙问道:“计将安出?”

那利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无他,诱敌深入而已。”

而后,他瞅了大将军羯猎颠一眼,淡然问道:“大将军可曾准备妥当?”

刚刚低眉垂目无动于衷的羯猎颠立即正襟危坐,恭声道:“大丞相放心,所有军队都已经接受到通知,明确各自的任务,确保做到退而不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发起反击。”

那利点点头:“很好,有劳大将军了。”

羯猎颠恭敬道:“大丞相言重,此乃卑职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一旁的龟兹王诃黎布失毕看得这个郁闷,你是我的臣子,还是大丞相的臣子?

一直以来丞相那利都表现出忠心辅佐的诚意,这令诃黎布失毕甚为放心。但是再是心胸宽大的君主也不可能无视臣子对自己视若无睹,却对权相马首是瞻。

若是哪一天那利觉得丞相之位没意思了,想要尝尝龟兹国王的滋味,甚至于想要睡一睡自己後宮网络自西域各国风情迥异的各色妃嫔,谋害自己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是诃黎布失毕不敢对那利有丝毫除掉的心思。

那利本身便是智谋权变的人杰,警惕性非常强,国中军队又大多对其效忠,其背后的家族更是龟兹国数一数二的豪强。现在那利安于现状,若是因为自己的鲁莽导致那利不得不对自己下手……

那才是悲剧。

心里正患得患失,大殿之外有禁卫小跑进来,大声呼道:“王上,丞相,唐军已然抵达都城之西三十里,来势汹汹,又有各个依附于大唐的部族共同出兵,兵力不下万人!”

诃黎布失毕差点吓死,面色苍白,一把拽着那利的手,悲呼道:“唐军果然来了!丞相,现在如何是好?”

那利淡淡一笑,在诃黎布失毕的手上拍了拍,轻声细语道:“往上勿忧,您且收拾一番,带着後宮的嫔妃向东退出都城即可。三日之后,臣担保可击退唐军,迎您返回国都。”

他神情淡然,言语气度之间有着从容不迫的自信,似乎面对如狼似虎的唐军以及各个部族的精兵强将就像面对一群破衣烂衫的马匪盗寇,翻掌之间,即可灰飞烟灭!

诃黎布失毕早就没了主意,闻言急匆匆说道:“那就一切拜托丞相了!若是当真击退唐军,本王自然不吝赏赐。”言罢,快步走入后殿去安排他那些美人儿跟他退出国都躲避唐军之锋芒。他可不想一旦国都被攻破,这些娇滴滴的美人儿成为如狼似虎的唐军胯下之玩物,自己被戴上无数顶绿帽子……

看着诃黎布失毕的身影消失在后殿,大将军羯猎颠眼神之后满是鄙夷,轻哼了一声,对那利说道:“大丞相何必屈居如此无能之人的麾下?只要大丞相点点头,卑下当提三尺剑引左右胡军杀遍皇城,扶保您登基龟兹国王之位!吾等百战之士,只服从英明睿智的大丞相,实是不敢臣服于此人之下!”

这简直一处西域版本的“黄袍加身”,这个时候毋须那利做出什么指示,只要他保持沉默,兵权在手的羯猎颠就能为他做好一切。

事后还会得到一个“部下逼迫,某不得不为之”的借口,若是再能善待王族,更会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宅心仁厚不忘救恩的美名……

那利一脸淡然,缓缓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羯猎颠眼中的炽烈顿时燃起!

不是“不行”,而是“不是时候”!

原来大丞相心中亦有冲天之志!

大丞相那利是运筹帷幄的人杰,生平所谋算未有一件失误。谁不愿意跟着这样的人百战百胜横扫西域三十六国,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与大唐分庭抗礼,青史留名百世彪炳?

与那利相比,诃黎布失毕简直就是一个无能而又愚蠢得只知道收集美人以供其享乐的種馬……

羯猎颠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胸口,沉声道:“誓死效忠丞相!”

那利满意的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大殿内奢华的布置,轻声叹息道:“这一场大战之后,不知此间之奢华还会安然存在,亦或是变成一片断壁残垣?速速前去指挥军队吧,记住了,不能一味的败逃,要且战且退、诱敌深入!”

“卑下得令!”羯猎颠大喝一声,站起身来。

那利罕见的收起一贯的云淡风轻,脸容严肃,盯着羯猎颠的眼睛神采焕发,沉声喝道:“只许败,不许胜!去吧,吾等之丰功伟绩,就从此刻开始!”

“诺!”

羯猎颠暴喝一声,大步离去。

他深信,在丞相那利的运筹帷幄之下,区区万余唐军便如土鸡瓦狗尔!

龟兹崛起、横扫西域的时日绝对不远!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身陷绝地

如狼似虎的大唐铁骑在辽阔的沙地上纵横驰骋,挡在前面的龟兹军队便如同破瓦罐一般被狠狠的砸碎!一标铁骑不顾自己身陷重围,在人山人海的龟兹军队当中奋勇向前,向前,向前!径直扑向延城之下那一杆矗立的大纛!

身前阻挡的龟兹军队宛如被尖尖的船首破开的河水,铁蹄横刀所向披靡,敌人血肉横飞,严整的阵势被狠狠的撕裂!

郭孝恪端坐马背之上,在后阵指挥作战。

他没有料到龟兹国会积聚如此之多的军队在国都,更没有料到龟兹军队的抵抗居然是如此的坚决!在唐军和各部联军的强横战力之下哪怕损失再是惨重,依然死战不退!

郭孝恪不想在龟兹国都城下遭受太大的损失,他的兵力有限,歼灭龟兹之后还要继续迂回东进扫平焉耆国!他的目标是歼灭西域所有的反抗势力,将西域三十六国统统震慑,将突厥的势力在西域连根拔起。

他要成为西域的王!

于是,郭孝恪果断下令,命令自己的亲兵部队实施斩首战术,直取对方后阵的大纛。大纛所在之处,必是龟兹国王御驾之处!只要能够将龟兹国王缴获亦或斩首,所有的龟兹军队必将不战而溃……

唐军的强悍战力非是软弱的龟兹军队可以抵挡,当“斩首”部队长驱直入攻到龟兹军队大纛不远之处,原本还抵抗剧烈的龟兹军队开始混乱,而当那一面迎风飘扬的大纛匆匆退回城内之后,溃败就开始了。

刚刚还阵型严整的龟兹军队瞬间犹如崩溃的沙滩城堡,铺天盖地的四散溃逃,顿时便将不远处的城门让了出来。

战阵之后发郭孝恪见到机不可失,当即指挥军队放弃追剿溃兵,全力攻打城门!

攻坚的时候,唐军适度后撤将先锋的位置让给铁勒等部联军,在这种时候唐军是不可能冲在最前充当炮灰的。而铁勒等部联军也心甘情愿如此,因为冲在最前就意味着战胜之后丰厚的赏赐……

城上的箭矢如雨一般倾泻而下,联军冒着箭矢一面搭起云梯向城墙之上攀爬,一面几十人抬着巨大的撞木撞击城门。

郭孝恪亲自督阵,大喝道:“先登者功勋三转,赏钱百贯!”

以此来激励士气。

工程最是伤亡巨大,若没有足够的赏赐奖励,谁肯卖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穷困而骁勇的铁勒等部族士兵顿时嗷嗷叫着发起冲锋,利箭加身亦不过是咬着牙用手中的弯刀削断箭杆,任由箭簇留在体内继续红着眼珠子冲锋!

大唐军纪素来严明,从未发生过贪墨士卒功勋赏赐等事。以自己的命换取儿孙家族的殷实生活,甚至换取到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唐户籍,那就是赚到了!

否则自己这一介杂草一般的性命算得个甚?

这股冲锋猛烈而剽悍,城门未等被撞开,城下的兵卒已然顺着云梯攀爬到了墙头!一员铁勒悍将嘴里叼着一柄钢刀,一手持刀一手攀援着云梯跃上城头,将嘴里的钢刀亦拿在手中,双刀犹如泼雪一般飞舞,所过之处鲜血飞溅断臂横飞,硬生生在城墙之上杀出一个缺口。

身后的兵卒趁势由此缺口涌入,终于在城头上占据一席之地,后面的兵卒亦源源不断的顺着城墙杀入城中。

守城的龟兹军队见势不妙,瞬间溃逃。

城内乱成一团。

有唐军自城墙之上顺势杀下去,打开了城门。

郭孝恪狂喜,振臂大呼道:“杀进去!杀进去!覆灭龟兹就在今日!”

身边的唐军得到命令,顿时追随在各部联军的身后疯狂杀入延城!

“大帅,何必操之过急,小心有诈!”

身边有人疾声劝阻。

郭孝恪扭头看去,却是阿史那忠。

阿史那忠本是东|突厥小可汗,原名阿史那·苏尼失,因擒颉利可汗有功,李二陛下拜阿史那忠为左屯卫将军,贞观九年又晋迁右卫大将军,统领铁勒等各部联军,作战勇猛,对大唐忠心耿耿。

阿史那忠在铁勒等部之中素有威望,郭孝恪亦不敢太过轻慢,不过这人在此刻打击军心,令他极其不爽,怒喝道:“兵败如山倒,能有什么诈?”

阿史那忠劝道:“大帅明鉴,龟兹军队虽败,然其阵型不乱,溃败之时井井有条,说不得这延城之中有什么埋伏。”

眼看着剿灭龟兹国这滔天的功勋唾手可得,郭孝恪哪里肯听?即便是城中有甚埋伏,他也深信凭借唐军的勇猛和各部联军的剽悍完全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当即便怒斥道:“休要乱我军心,打击士气!龟兹军队已然大败,怎么可能重新组织起来抵御我军?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本帅军法从事!”

阿史那忠吓得不敢多言。

再是被李二陛下信任,他也只是一个内附归降的突厥人,汉胡有别,怎敢在这个时候触怒郭孝恪?只得无奈的带领麾下兵将冲入城内,却时刻留心左右情形,一旦发现不妙就立即撤出城外。

大军涌入城内,龟兹军队早已溃散,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龟兹兵卒以及从后追杀的唐军、各族联军。郭孝恪一入城边严格约束麾下军队,绝对不允许擅闯民宅、抢劫商铺,歼淫掳掠烧杀抢夺统统不行,违者斩立决!

有侯君集的前车之鉴,谁敢大意疏忽?

侯君集覆灭高昌的功绩大不大?就是因为入城之后没有严加约束军队导致整个高昌城都被毁掉大半,最后自己还被御史弹劾,逼得他走上造反这条不归路,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龟兹兵卒被唐军驱赶得犹如羊群,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大部分都唐军从城西攻入,他们就从东城跑掉。延城本就不大,没多大功夫城内的龟兹兵卒除了被俘的少数之外就都跑了个干净。

郭孝恪不管那些溃逃的兵卒,他的目的是王城!

只要龟兹王攥在自己手里,整个龟兹国就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嘶……这是什么东西,黏糊糊的,味道还如此古怪?”

不少兵卒在道路两侧的排水沟渠之中发现了一种黑糊糊黏稠状的东西,沟渠里到处都是,散发着刺鼻的古怪气味,不由得纷纷惊异。

郭孝恪沿着大路直趋城中心的龟兹王城,半路上也发现了这种异状,立即派遣兵卒在城中四处查看,得到的反馈是城中几乎所有的排水沟渠都有这东西……

虽然不知此为何物,但是如此大规模的在城中出现,总是透着一股诡异。郭孝恪也算是一代名将,有着良好的军事素养,立即意识到只怕事情非同寻常,当即便下令道:“立刻搜索王城,最短的时间之内定要将龟兹王跟本帅揪出来,然后全军退出城外!”

“诺!”

周围的将士轰然应命,就待冲入王城。

就在此时,郭孝恪只听耳边响起“蓬”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引燃,然后眼前便被一片仿佛从地狱之中升腾而起的火焰所充斥!

无边的大火毫无征兆的燃烧起来,几乎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烈火、浓烟在一瞬间笼罩了整座延城,烧灼的热量、刺鼻的气味、翻滚的浓烟……

整座延城宛如十八层炼狱!

而罪魁祸首,便是那些来自于排水沟渠当中的黏稠液体!

“怎么回事?立刻灭火!”

“不行啊,这火扑不灭啊……”

“哎呀不好,这东西粘身上弄不掉,快救救我……”

仕途扑灭火焰的兵卒非但没有扑灭大火,反倒被那黑油沾到身上使得火焰蔓延到自己身上,痛苦哀嚎倒在地上打滚,没一会儿就被烧成了黑乎乎的焦炭!

“快!快退!”

郭孝恪目眦欲裂!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兵败身死【求票】

诺大一座都城,火势再大也不能烧死所有人。

但是浓烟足以致命!

那黑乎乎的黏稠液体不知到底是何物,非但燃烧起来的时候火势滔天无法扑灭,更伴随着滚滚的浓烟直冲云霄,几乎在一瞬间便将整座都城笼罩,同时散发着刺鼻的异味,熏人欲呕,吸入一点便昏昏沉沉!

郭孝恪彻底慌了神……

打死他也想不到龟兹王居然将整座都城与唐军陪葬!

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寻索龟兹王?

赶紧下令大军全部撤退,统统撤出东门。

城内又是烧灼的烈焰又是刺鼻的浓烟,接收到撤退命令的大军顿时争先恐后蜂涌向东门。上万人在大街小巷狂奔,顿时闹哄哄你拥我挤乱成一团,这么多人一旦失去秩序,将会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

郭孝恪心忧如焚,纵马提刀砍翻了几名慌不择路挡在前面的联军兵卒,到了东门一看顿时脑袋都大了一圈儿!

城门处兵荒马乱挤作一团,原本就藏了心思小心翼翼的阿史那忠率领亲兵落在最后,见到城内大火滔天便当机立断扭头想要撤出城外。可是刚刚回到城门处,便发现先前溃散奔逃的龟兹军队已然从新组织起严密的阵型在城门外排好阵列,就等着唐军慌乱间撤出城门之时予以狙杀!

城门狭小,一次能够通过的兵卒数量有限,而城外就是铺天盖地的龟兹军队,强弓劲弩拒马弯刀,杀气腾腾严阵以待!这个时候冲出去就等同于一点一点的投鱼食一般将自己的兵力投入敌人嘴里咬碎,不仅完全无法展开大规模的骑兵突袭,连集中兵力全力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阿史那忠也不知如何是好,堵在城门处进退维谷,惶然不知所措!

郭孝恪自是看不到城外的情形,挥刀砍翻两名乱窜的联军,纵马来到阿史那忠面前,喝叱道:“本帅将令以下,因何还不速速退出城外?”

阿史那忠一腔愤怒,若非你急于求成立功心切,又如何能使得大军陷入此等绝境?现在反倒来呵斥我,当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此时千钧一发,城内的火势不减,浓烟却愈来愈浓,不少兵卒已经受不住被浓烟熏得倒地不起呕吐不止,只能收敛怒气,肃容道:“非是末将不尊将令,龟兹军队已然堵在城外,出不去啊!”

“啊?”

郭孝恪大惊失色,纵马来到城门处向外一看,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天亡我也!

郭孝恪面色惨白,哪里还有半点刚刚的意气风发?

城内浓烟蔓延,兵卒一片片的倒下不起,城外龟兹军队虎视眈眈,就等着唐军自投罗网!内外交困,进退维谷,郭孝恪心中充满无穷无尽的悔意!

若是自己不这般贪功,徐徐渐进稳扎稳打,区区龟兹国哪里有机会对唐军构成威胁?现如今却是自己自投死地,联军也就罢了,这一万大唐虎贲的性命却要被他尽数葬送!那千里之外的关中尚有无数嗷嗷待哺的婴孩、望穿秋水的妻子、白发苍苍的老者等待着自己的父亲、丈夫、儿子能够荣归故里、光宗耀祖,可是自己却因为一时的贪念导致他们将要埋骨葬身这西域黄沙之下……

“噗!”

马背之上的郭孝恪一股悔意郁结在胸口,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大帅!”

身边的亲兵见状大惊,纷纷围拢过来。

“大帅,吾等掩护你杀出去!”

“没错,吾等就算拼却性命,也定要保护大帅杀出重围!”

“大帅,冲锋吧!死则死矣,吾等力保大帅突围,日后您当引兵杀回,覆灭龟兹、鸡犬不留,为吾等报仇!”

亲兵纷纷大叫着,士气高涨,誓要保护郭孝恪突围!

“都闭嘴!”

郭孝恪大吼一声,怒目圆瞪,咬牙道:“某身为主帅,却轻敌误进致使尔等陷身绝地,又怎有颜面自己突围,舍却这万余袍泽?”

他握紧手中横刀,目光凛凛,心中死志顿生,高声叫道:“都给本帅听好了,亲兵护在我左右,随我杀出去拖住龟兹军队,其余人等跟随大将军阿史那忠全力突围,不得恋战!哪怕本帅葬身敌阵,亦不许有一人回头,都给我活着回到高昌,活着回到大唐!若是当真顾念一点今日之袍泽之情,他日再给老子杀回来,一雪今日之耻!”

“大帅!”

“大帅,不可!”

“让吾等护送你杀出去吧!”

身边的兵将齐声悲呼!

阿史那忠也有些发愣:“大帅……”

郭孝恪喝道:“休要多言!今日之错在我,悔不听你之谏言,稍后本帅为你杀出一条血路,阿史那将军带领兵将随后突围,若本帅阵亡,即刻起所有兵将皆受你节制,若有违命,军法从事!”

阿史那忠心中一凛,咬牙抱拳道:“末将遵命!”

他知道,郭孝恪此刻必定已然抱定死志,要用自己的血来洗刷今日之错误!

郭孝恪一攥横刀,勒着马缰,大吼一声:“儿郎们,随吾杀敌!”

“杀!”

“杀!”

“杀!”

身周簇拥的亲兵部曲知道大帅已然决死一战,今日必将血染黄沙埋骨于此,都被这股血勇之气激得士气暴涨,纷纷跳上马背,向左右故旧袍泽大喊道:“兄弟们,记住了,异日定要杀回来,为吾等收敛尸骨,运回家乡,老子可不想永远埋在这番邦异域!”

“杀!”

郭孝恪面容狰狞,一马当先,挥舞着横刀沿着深邃而幽长的城门洞策马冲锋!碗大的马蹄在城门洞里的石板路上响起闷雷一般的啼声,就仿似冲锋的战鼓!

“杀!”

八百部曲亲兵紧随其后,一往无前的冲出城门洞!

迎接他们的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郭孝恪双目赤红,浑身血液沸腾,身体在马背上倾斜出一个角度尽可能的躲避自斜上方射来的狼牙箭,偶尔有箭矢落在身上射入身体,他亦浑然不顾,只是咬着牙瞪着眼一个劲儿的催促身下的战马毫不停歇的冲锋!

箭矢带来的剧痛愈发点燃郭孝恪心中无边的战意!

转瞬之间,八百部曲在冲锋的路上倒下一半,但也就是在这转瞬之间,余下的骑兵悍然冲入敌阵!

“轰!”

无视面前的拒马大盾,唐军就这么催促着战马狠狠的撞了上去!

犹如潮水撞击礁石,溅起一片血色的浪花!

“杀!”

郭孝恪纵马提缰,胯下战马一个腾跃跳过面前的拒马,冲入敌阵,横刀飞舞一圈,鲜血飞溅残肢落地,敌军哀嚎着纷纷退却,无人敢当其锋锐!

自知必死,郭孝恪抛开一切杂念,终于又变成昔日在李二陛下麾下冲锋陷阵的猛将!即便他目光短浅,即便他睚眦必报,即便他贪功冒进,可是当这一刻一心求死,他就还是那个无所畏惧、勇猛杀敌的郭孝恪!

这才是大唐军队的灵魂,这才是汉家儿郎的骨气!

大丈夫马革裹尸,死有何憾?!

“杀杀杀!”

身后的亲兵部曲各个奋勇争先,都想挡在郭孝恪面前替他挡住敌人的箭矢长矛!可郭孝恪催促战马一往无前,手中横刀劈砍,纵声狂呼道:“犯我大唐者,杀!”

龟兹军队严密的阵列,居然被这一股血勇之烈性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城门洞里的阿史那忠见到机不可失,振臂大呼道:“随某突围!”

当先策马冲出。

身后的唐军宛如滚滚洪流,追随着阿史那忠的战马沿着由郭孝恪杀出的空隙掩杀过去!求生的慾望使得唐军和联军兵卒爆发出翻倍的战力,犹如一把尖锥一般狠狠的插进龟兹军队之中,生生撕裂出一道缺口!

等到阿史那忠觉得面前压力一轻,才陡然发现依然杀透重围。回首望去,殿后的郭孝恪所部已然被密密麻麻的龟兹军队重重围困,插翅难飞!

当阿史那忠目眦欲裂的看着郭孝恪浑身浴血终于被一杆长矛在马背之上挑落,知道无力回天,紧咬着牙,大吼一声:“我们走!”

最后的六千余残兵丢盔弃甲,千里逃亡狼狈返回高昌之时,只余下不足五千之数……

贞观十四年冬,安西都护郭孝恪轻敌冒进,阵亡于龟兹都城。

龟兹、焉耆等西域数国反叛大唐,依附于突厥。

西域大乱!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我代表正义

今年的关中并不寒冷,即便是天上雪花飞舞整座长安城都被笼罩在纷飞的白雪中,更多的亦是雪粉飘飘的诗情画意。这两年虽然年景算不上风调雨顺,但由于关中的水利设施和农业种植方面的技术进步,依旧年年增产。

百姓安居,商贾乐业,到了年关之时家家户户都能割上二斤肥猪肉,扯上几尺花布,买几挂房家出产的鞭炮,老者笑眯眯娃娃笑开颜,过上一个欢快的新年。

对于那位已然荣升为京兆尹的房二郎,几乎所有百姓在谈及的时候都会竖起一根大拇指,赞一句“宅心仁厚”、“万家生佛”!

老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房二郎担任工部侍郎之时主持修建的灌溉水利,房家农庄普及出来的育苗、选种等等种植技术,甚至是家猪饲养、码头招工……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惠及百姓?

声望就是这样交口称赞而建立起来的。

关陇集团唾骂房俊甘心作为殿下的鹰犬爪牙,世家子弟愤恨房俊行事嚣张骄横跋扈,朝中清流怒叱房俊自甘堕落有辱斯文……但是不管这些人怎么说,老百姓心里自然有杆秤。对我们老百姓好,那就是好人、就是好官,房俊甘为爪牙不曾欺压良民,房俊行事跋扈不曾欺男霸女,房俊自甘堕落亦不曾祸害百姓……

老百姓只看到房俊桩桩件件惠及百姓的举措,那就行了!

至于嚣张跋扈……

关中第一纨绔的名头挺不错啊!

将各路纨绔碾压肆意欺凌,那不更是喜闻乐见么?

百姓拥戴、皇帝支持、关陇集团更是被他一连串蛮横不讲理的举措弄得神魂颠倒草木皆兵,故此这一段时间房俊可谓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政事堂门外,一溜儿等候在新年封印之前述职的官员聚拢在一处,相谈甚欢。

房俊最近风头正劲,又深受皇帝宠信,出去与他不对盘的关陇集团官员之外,即便是饱受“欺压”的江南系官员都笑呵呵的围拢过来一顿歌功颂德,隐隐有众星拱月之势。

捧红踩黑,本就是官场常态。

只要目前没有直接的利益之争,谁会蠢得去得罪当红炸子鸡房俊?

门下省给事中张行成抱拳笑道:“房家乃是山东望族,吾中山张氏祖上亦曾受过房家恩惠,下官在朝中更是频频受到房相关照教诲,故此家中长辈遣人送来一些土特产,命下官送至府上作为年礼,还望房相以及府尹莫要嫌弃礼物轻贱才好。”

众人纷纷鄙视。

至于这么急着套近乎么?

不过人家同为山东士族,的确比别人多了一份乡土情分。况且张行成这种送礼套近乎的方式也的确下了一份心思,谁不知房俊有“财神”之名,你的礼物再是贵重人家也未必入眼,反倒是这种看似轻贱实则用心的土特产,更显亲近……

不过虽然心中不齿张行成平素看似公正严谨的性子此刻在房俊面前亦是这般阿谀奉承,但是到底没人表露出来。谁不想巴结房家父子呢?只是没有人家这一份乡土情分,这么做显得突兀有些不合时宜罢了。

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人花花轿子人人抬你好我好大家好,就自然有人要做一根搅屎棍显得自己与众不同桀骜不群……

“哼!”

不远处坐在椅子上胡须皆白的新任礼部尚书令狐德棻冷哼一声,一脸不屑。

这老货额头上的伤疤刚好,就忘了疼……

令狐德棻这人混了一辈子混上一个清贵的礼部尚书,按说可算得上官场并不得意的那一撮儿人。可这人学问好名气大,说一句德高望重绝对不算吹捧,而且脾气暴烈,等闲谁愿意惹他?

众人都闷不吭声,不过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房俊笑眯眯的看一眼一脸桀骜的令狐德棻,不搭理他。怪不得一大把年纪才混到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而且还是李二陛下照顾关陇集团感受故而安抚的因素居多,就这么个臭脾气,哪里是当官的材料?

他不理令狐德棻,可令狐德棻没打算放过他。

在令狐德棻看来,房俊刚刚看自己的那一眼就是赤果果的无视!虽然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可是他不爽啊!

你凭什么无视我?

论名气论学识,你算那颗葱?

就因为撞大运写了几首诗词,就因为陛下宠幸做了高官,你就敢无视我?

京兆府成立,关陇集团费尽心思安插人手,本想要架空房俊窃取京兆府大权。理想很好,但是现实太残酷,房俊蛮不讲理的做法一举将关陇集团捧起来的几位年青俊彦狠狠的打压,这让令狐德棻心里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法,怎能让人心服呢?

“虽说你性情鲁莽,但到底是诗词天授,算得上不世出的奇才,自当在士林之中享有清誉,青史之上也未尝不能留下一席之地。却何以自甘堕落、趋炎附势,在京兆府当中争权夺利,罔顾正义,这实在是令人失望。”

令狐德棻冷嘲热讽。

房俊转过身,淡淡的看着一脸傲然、浑身正气的令狐德棻,问道:“令狐尚书是在同我说话?”

令狐德棻道:“正是,难道老夫说的不对?”

房俊微笑道:“且不说您说的对不对,只是你官职没我高、爵位没我高,言语之间却没有一言半句的敬语,这是何故?是心中怨恕陛下赐予我高官认为我不配呢,还是朝廷的官职爵位可以无视上下尊卑,亦或者是仗着你年长故而倚老卖老?”

令狐德棻一张老脸瞬间涨红!

这混蛋嘴巴太毒了,这话叫自己怎么接?

埋怨陛下宠幸房俊?这当然不行!李二陛下现在对关陇集团全力打压,自己一旦被皇帝捉到竖成靶子,那还有个好?朝廷只有法度,官场自有规则,职位高低自然要尊卑有序、上下有别,否则可以随意质疑长官,那还不乱了套?至于倚老卖老……那更不能承认啊!

令狐德棻老脸充血,狡辩道:“老夫是在说正义与邪恶,此乃大道之争,与官职尊卑、爵位高低、年纪老少何干?”

众人虽然冷眼旁观,但心中尽皆鄙视。

老朽奸诈!

你刚刚说的是正义与邪恶么?分明就是指责人家房俊所作所为处处跟你关陇集团作对好不好?

居然偷换概念!

房俊倒也不恼,依旧笑眯眯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阁下职责本官罔顾正义,可是为何本官听得阁下声声句句都是都是在言利?倒是想要请问,阁下是君子还是小人?”

不待面红耳赤的令狐德棻回答,房俊继续说道:“阁下好歹也是三朝元老、儒家名宿,难道眼界就这么短浅?在你看来,本官所作所为就是私利之争?你错了!何谓正义?百姓的呼声就是正义,天子自强不息就是正义,造福万民就是正义!某房俊就是要为正义而奋斗!而所有站在正义对立面的就是邪恶,包括你这个老朽在内!你这一生,可做过一件于民有益的事情,可做过一件与国有益的事情?皓首穷经,说得好听是满腹经纶,说得难听就是百无一用!你跟我说正义?那本官就教教你什么是正义!”

他指着自己的脸,一本正经道:“本官长得比你帅!”然后又撩起官袍指了指自己的长腿:“本官腿比你长!”

“所以,本官就是正义!”

帅就是正义!

长腿就是正义!

没毛病……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噩耗传来

帅就是正义!

长腿就是正义!

这特么什么逻辑?

堂中诸位官吏目瞪口呆。

原本房俊这厮口口声声“正义”就足以令人惊奇了,你个棒槌横行无忌视律法为无物也好意思说自己代表“正义”?虽然不曾欺男霸女卖官鬻爵,为民着想的好事也做了那么几件,号称自己代表“正义”即便说不上笑话但是怎么也有点太狂妄了吧?

咱学得是四书五经,讲究的是中庸之道,低调啊!

而且“帅就是正义”、“长腿就是正义”又是什么鬼?

当然,在座诸位都是“非穿越人士”,对于这两句话的理解不可能那么深刻,不过也没人去深究其中的寓意,而是天然的以为这就是房俊調戲令狐德棻的话语。

令狐德棻满肚子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儿,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整个思绪都在风中凌乱!

这疯言疯语说的是个啥?

哦,你比我帅你就是正义?

你腿比我长你就是正义?

令狐德棻很想大吼一声:老子当年也很帅啊!你个黑炭头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再看看你还有没有我帅?

他不理解这话的高深莫测,气得鼻子冒烟儿,手指颤巍巍的指着房俊的鼻子,怒道:“胡言乱语,一派胡言,简直……简直……”

老爷子气得说不出话。

他此刻心中其实是万分后悔的……

那日朝会之上自己不得不撞柱装晕才躲过颜面扫地的一劫,这伤疤还没好怎地就忘了当时的疼?

与怒不可遏的令狐德棻不同,此刻堂中大部分官吏都哄笑出声,不过不是那种哄堂大笑,而是稍稍压抑的笑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房俊的地位、靠山,令狐德棻的颜面还是多少要顾忌一些。

没人把房俊的“胡言乱语”当真,大家只是认为这很附和房俊的作风。你既然不跟我讲理要倚老卖老,那就别怪我狠狠的打你的脸!

大家甚至都觉得房俊只是说我比你帅、比你腿长已经算是给令狐德棻面子了,若是来一句“等吾在你灵前奠酒”那还不得把令狐德棻气得再撞一次廊柱?

至于关陇一系的官员则集体尴尬……

令狐德棻算是关陇集团在朝堂之上的一个标杆,是代表人物,而且礼部尚书的职位也相当不低,加上为人又异常活跃,平素都将其当作关陇集团的领袖。

此刻领袖被人奚落嘲讽,这些人面上怎么能够好看?

可是面对房俊的气势和以往彪炳的战绩,一时间居然无人敢出言帮衬令狐德棻……

令狐德棻算是领教了房俊这条毒舌的厉害,几次三番的受辱,不服也不行。论学问他敢说自己甩房俊几条街,但是论起口舌之争,两个令狐德棻也不是对手!

自己怎么就没忍住,非要招惹这个棒槌呢?

令狐德棻后悔不迭,进退维谷。

继续吵下去,谁晓得这厮会不会说出更难听的话语?若是偃旗息鼓,则给人忌惮房俊的感觉。左右为难,令狐德棻老脸实在挂不住,干脆一甩袍袖,黑着脸转身离开。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他刚刚走到门口,堂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书吏满头大汗从堂外跑进来,慌不择路,差一点就撞在令狐德棻身上。

令狐德棻憋了一肚子火,心说你们都欺负我老了是吧?

大怒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里是政事堂,不是尔等眠花宿柳饮酒作乐的青楼妓馆!”

那书吏下了一跳,赶紧躬身赔礼,气喘吁吁道:“令狐尚书恕罪,下官实是有十万火急之军情要通知诸位宰辅!”

有人眼尖看到了他手中的红翎急报,连忙问道:“可是何地有了紧急军情?”

都是帝国官场的中高层官员,这等层次的军情自然毋须隐瞒,那书吏便惨然说道:“正是,焉耆、龟兹等国反叛,先是扣押我大唐使节,后纵兵配合突厥攻陷伊州。安西都护郭孝恪率军反击,却在龟兹国都延城中了敌人诱敌深入之计策,万余唐军进逃出一半,数万各部族联军更是死伤大半,郭孝恪身被九处重创,为了掩护陛下撤退,力战而亡!”

“嘶!”

堂中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焉耆、龟兹反叛?

郭孝恪战死?

额滴个天!

整个西域岂不是都丢掉了?

令狐德棻站在门口,怒目圆瞪,声嘶力竭,悲呼道:“郭孝恪该死,误中奸计,害我数千儿郎性命,死有余辜!”

众位官职一阵默然。

诚然,郭孝恪身为统帅却误中敌计导致大败,不仅害了数千大唐虎贲性命,更使得朝廷的西域政策完全失败,罪无可恕。可是国人都讲究一个“人死为大”,那郭孝恪连命都丢了,何须在多加谴责,毫不留情的鞭挞?

房俊哼了一声,淡淡说道:“知耻而后勇,郭孝恪固然有罪,但是他用自己的性命和鲜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吾等高居朝堂之辈,何以去奚落谴责这等为国捐躯之英灵?”

令狐德棻气得嘴皮子直哆嗦……

你个王八蛋今儿跟我杠上了是吧?

想要出言喝叱,不过想想自己刚刚才遭受的打击,果断闭嘴,甩袖离去。

没人关注他,都七嘴八舌的询问那书吏西域战况。

那书吏哪里知道这许多?应付一阵,便匆忙进入内堂,向几位宰辅禀告去了。

张行成喟然叹道:“哎呀!如此一来,西域局势岂非糜烂至极点?真真是可惜了!”

西域稳固,则关中稳固。

虽说西域远离中原几千里,但是其一旦有风吹草动,关中必受波及。毕竟由西域至玉门关千里大漠一马平川,一支强悍的骑兵足以快速抵至玉门关下。而一旦玉门关失守,旦夕之间便可进逼关中,威胁长安!

故此,只要是以长安作为国都的朝代从来不可不重视西域安稳与否!

汉朝如此,唐朝更是如此!

随着那书吏走进去,内堂里顿时响起一声惊呼,也不知是哪位宰辅发出。不过这显然可以理解,西域形势大变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实在是太大,有谁会想到本来已经渐渐收拢起来的西域各国人心居然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有如此之大的变故?

房俊亦是摇头叹息。

为郭孝恪的烈性赞一句,是同为大唐男儿的感慨。但是实际上郭孝恪可谓半点整治头脑也无,若非他鼠目寸光短视到眼馋房家酒坊的利润甚至废黜羊毛作坊,怎会导致西域各国离心离德给了突厥可乘之机?若非他贪功冒进轻敌骄纵,又怎会遭此大难?

性格决定成败,诚不我欺!

*****

几位宰辅草草处理完官员年前述职之事,只是简单的走了个程序便宣布结束,然后神色凝重步履匆匆的直奔太极宫。

李二陛下闻听噩耗,自然是雷霆震怒!

大吼一声:“郭孝恪误我!”

狠狠的摔碎了面前的茶杯,晶莹如玉的白瓷茶杯在坚硬的地砖上摔得粉碎,碎片溅射。

他怎能不怒?

眼瞅着西域稳固形势大好,朝廷可以全力攻略高句丽,成就自己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可谁曾想到郭孝恪这才到了西域几天,居然就搞得天怒人怨各国反叛,损兵折将大败亏输?

李二陛下怒视长孙无忌:“你推荐的好人选!”

科举兴起之前,官员的任免大多是要靠举荐推选的。而作为举荐人,所举荐者的表现会与他的政绩挂钩。简单来说,郭孝恪若是表现完美,长孙无忌的功劳簿上何以记上一笔功劳;反之,则长孙无忌亦要受到连带责任。

举荐完就没事了?

想得美!

长孙无忌亦是满嘴苦涩,郭孝恪一代名将,谁能料到一旦到了西域便如马放南山,再也不受控制所以才导致这些事情的发生?

“陛下,微臣知罪,不敢推卸责任。只是眼下还当尽快拿出一个章程,西域之变如何应对?”

李二陛下怒哼一声:“如何应对?自然是血债血偿!”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朝堂震动

“陛下,万万不可!”

房玄龄赶紧出言劝阻。

他们父子两个的理念一致,都认为在开路开辟愈加兴盛的未来,陆地上的丝绸之路对于大唐的财赋影响将会越来越弱,甚至连带着东南沿海一带的地位都会稳步上升,渐渐的与关中分庭抗礼。

因为海贸的利益实在太过巨大!

这种情况下,如何保持西域的安定比之如何维护丝绸之路的畅通就显得更为重要。杀戮是从来都不能得到真正和平的,这一点房玄龄无比清楚,就算十万大军挺进西域覆灭龟兹、焉耆等国,亦不过是饮鸩止渴。那里到底是西域,是胡人的地盘,用不了几年便会休养生息、卷土重来!

李二陛下面色一沉,瞪着房玄龄道:“为何不可?龟兹、焉耆等国胆敢藐视大唐天威,若是不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异日还有谁愿意臣服大唐?”

房玄龄苦心劝道:“陛下三思!西域诸国所谋求的不过是利益,依附于大唐还是投靠于突厥并无实质区分,无非是谁给的利益多一些而已。原本帝国对于西域的葡萄酿和羊毛政策依然拉拢了大部分西域胡族的依附,只不过是由于郭孝恪一意孤行视朝廷之国策于不顾,方才导致大批豢养山羊和栽植葡萄的部族失望不满,从而被突厥有隙可乘挑拨离间。依老臣之间,只需派遣一名老成持重的将帅重启葡萄酿和‘剪羊毛’的计划,定然收服大量西域民心,而后方可击退匈奴。若是单纯的以战止战,恐怕会激起西域胡人同仇敌忾之心,适得其反!”

“剪羊毛”计划能够完美的收服西域各族人心,只要重启的同时帝国给予一定的承诺,西域胡人定然重新拥戴大唐。即便出现了郭孝恪这件事,但是论起信誉度,在大唐和突厥之间大部分西域人依旧会选择大唐。

房玄龄对此深信不疑。

长孙无忌未等李二陛下说话便反驳道:“房相言之差矣!西域胡族不服教化野性难驯,若是不能给予狠狠的打击,哪里知道害怕与臣服?况且朝廷先前立下国策,后来郭孝恪擅自更改,如今再改弦更张,如此朝令夕改如何能够取信于人?”

房玄龄坚持道:“未曾试过,怎知不行?就算试过之后确实不行再兴兵讨伐有何不可?眼下朝廷的重心全在东边,厉兵秣马准备征讨高句丽,陡然之间出兵西域,必然会导致先前的所有布置都要作废,所靡费的人力物力暂且不提,这其中耽搁的时间哪里耗费得起?”

这句话算是说到李二陛下心坎里,激动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下来,连连点头。

征伐高句丽势在必行,无可商议!

高句丽自古以来便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否则前隋炀帝亦不会在国势鼎盛之时全力征讨亦损兵折将无功而返,甚至导致国内烽烟四起,断送了大隋国祚。

以大唐目前的国力,想要征伐高句丽自然要全力以赴,力求一战功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个时候若是对西域用兵,定然捉禁见肘顾此失彼。

是东是西,这要反复权衡。

李二陛下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了……

贞观十四年腊月,因为龟兹、焉耆等国的反叛,安西都护郭孝恪的阵亡,宫廷里外、朝堂上下充满着非常躁动的气息,无处不有无处不在。庙堂之上,政事堂的两位大佬、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房玄龄与长孙无忌展开了一场罕见的撕逼大战,为了对西域是以暴制暴还是怀柔之策争执不下。

朝廷上下产生激烈的动荡,双方各有支持者甚众,各自围绕着己方的观点阐述自己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之所以产生如此激烈动荡的根本原因,既有现实利益的抢夺,又有多年矛盾积累爆发的缘故。

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集团是坚定的主战派,因为一旦对西域大规模用兵,必然要征调关中的兵将,这些都是关陇集团的根基。现在皇帝对关陇集团正在不遗余力的打压,苦于应付的关陇集团将此当作一个突围的好机会。

只要能够迅速平定西域的叛乱,关陇集团的话语权必然急速上升,皇帝再霸道,也不能拿有功之臣开刀吧?人家在前面打生打死,你在后面抄人老家?

皇帝不是这么当的……

而朝堂之上其余的势力这些年被关陇集团骑在头上死死压制,终于见到皇帝打击关陇集团的坚定决心,怎么会甘心让关陇集团借助西域的叛乱重新崛起掌握主动?

官场之上的利益之争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其实也简单,若是你没有诸葛之谋司马之智,那就谨记一件事情就好——凡事对手赞成的,那就一定要反对!

*****

房俊对于朝中的争执置若罔闻。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他现在是京兆尹,现阶段有着明确的战斗目标——打击关陇集团!又何必去趟那滩混水?

至于关陇集团借助出兵西域重新崛起……

那是不可能的。

若李二陛下当真在这个时候放任关陇集团崛起,那他也坐不到现如今这个君临天下的位置。就算出兵西域,朝中有李绩,有程咬金,又何必一定要关陇集团的将军挂帅?

“相公,你看这份礼单成不成?”

高阳公主坐在房俊的对面,低头细细的看了一遍管事递交的准备去往各家送年礼的单子,然后用两根洗白的手指在桌案上推到房俊面前,轻声询问。

“随便就行了,你拿不准主意的话,就让媚娘看看。”

处理这种人情往来的事情武媚娘最是拿手,绝对不会出错。

高阳公主蹙起柳眉,不悦道:“家里的事情你就不能上点心?当个芝麻绿豆大的京兆尹就好像成了宰辅一般,国家大事都得你操心不成?”

打横坐在下首的武媚娘就抿着唇笑。

高阳公主瞪了武媚娘一眼,赌气似的将手里的单子丢给武媚娘,嗔道:“看见啦?你家郎君这么信任你,以后这种事情你自己处理就好了,休要再来烦我!”

礼单上无数的人名、亲疏远近关系、礼物的种类数量,看得高阳公主一阵阵发晕,她哪里有耐心处理这个!反正这种琐事一贯都是武媚娘负责,她身为公主也没必要担心被一个侍妾抢班夺权,根本就懒得管。

武媚娘也不推辞,信手接过略略扫了一眼,细声说道:“殿下放心便是。”

在高阳公主看来一团乱麻烦躁无比的一件事,放在武媚娘手里分分钟搞定……

房俊哪里有心思看什么单子?

他在看美人……

窗外瑞雪飘飘,屋内春意盎然。

高阳公主今日穿了一件蓝底碎花的百褶长裙,上身罩着一件粉红色的彩缎褙子,满头青丝缀满珠翠,清丽的面容宛如少女一般纯真秀美。

武媚娘则是另一个风格。

绛红色的长裙,裙摆曳地,腰间系着一条浅色的汗巾,愈发显得腰肢纤细盈盈一握。如云青丝梳了一个斜斜的坠马髻,晶莹如玉的耳垂缀着两枚珍珠耳钉,眉心一点朱砂,娇颜胜花,半熟的妩媚风情流泻。

房俊一颗色心蠢蠢欲动,舔了舔嘴唇,提议道:“今日瑞雪飘舞,若是能置身汤泉之中,饮着葡萄玉液,岂非胜过天上神仙?”

武媚娘眼波流转,看似有些心动。

高阳公主则翻个白眼,娇嗔道:“要去你自领着媚娘去,何必拉着我?本宫才不会跟你们胡天胡地……”

几日前被兴起的房俊摁着来了一场大被同眠,高阳殿下便有些伤自尊。房俊龙精虎猛自不必说,武媚娘亦是兵来将挡颇有战力,唯有她几个回合下来就透体酥软毫无再战之力,惹得房俊好一顿嘲笑。

有些丢人呢……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睚眦必报武媚娘

尚未等房俊拥着娇妻美妾去汤泉池子风流快活酣战一场,便有侍女来报说是韩王妃带着房家两位小郎君以及房秀珠进香回来了,正在长安府中。

而大郎房遗直正在正堂候见……

房俊一阵无语。

这位大兄着实是念书念的迂了,为人迂腐清高暂且不说,这政治头脑简直半点皆无。兄弟两个感情虽然不错,但是平素来往却也不多,房遗直不满房俊肆意妄为锋芒毕露到处得罪人,而房俊也有些看不上房遗直崖岸自高性格迂腐……

可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般有什么事情房俊都会跟大嫂杜氏分说,甚少面见房遗直。

依着房遗直的性情就算是有什么事也决计不会撵到庄子里见自己,大抵也就是派遣一个家仆前来告知一声,反正是两兄弟,你鸟不鸟我、我睬不睬你,有事情你都得我办了!

这般追上门来,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房俊揉着太阳穴,叹气道:“大兄无故前来,定然是有为难之事交待。我最近忙着京兆府他们的事情,没有对他多加关注,别是最近惹了什么事吧?”

高阳公主一脸茫然,摇摇头。

武媚娘抿了抿嘴角,状似无意的说道:“听说大兄最近跟窦家兄弟走的挺近……”

窦家兄弟?

窦德威与窦德藏那两个衰佬?

房俊皱皱眉,狐疑的看了武媚娘一眼,试探问道:“你该不会对大兄动了什么手段吧?”

无缘无故的房遗直找他作甚?既然武媚娘提到房遗直最近与窦家兄弟走得近,那搞不好就是武媚娘暗中使了什么手段,对付房遗直倒不会,怎么说那也是房俊的兄长,但是对于窦德威在码头她的事,这丫头可是无有一时或忘。

这个世界没人能比房俊更清楚武美眉有多么记仇……

褚遂良因为反对高宗李治废黜王皇后改立武媚娘为后,便被武媚娘吹动枕头风使得李治将褚遂良发配安南。这还不算,多年以后当褚遂良死后,干脆将褚遂良的子孙尽数发配安南去跟褚遂良的鬼魂作伴,在其坟前尽孝……

说不得就是对窦家兄弟下了手,房遗直又与窦家兄弟走得近,跑自己这里来求情了。

武媚娘眨眨杏核眼,一脸无辜:“关奴家什么事呢?奴家可什么都没做。”

房俊岂会相信?

追问道:“当真什么都没做?”

武媚娘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奴家想起来了,前些时日英国公家的玉珑妹子前来找秀珠玩耍,却恰好秀珠不在,奴家便跟玉珑妹子聊了一会儿,好像……大概……可能……一不小心提起了码头的那件事?哎呀呀,奴家最近记性不太好,记不清楚了呢……”

房俊头痛万分,恨恨瞪了一眼撒娇卖萌的武媚娘,起身走向正堂。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然是武媚娘咽不下心头恶气,故意在李玉珑面前说起那件事,她说的轻巧,什么不小心提起,分明就是故意的!甚至可能还会暗示李玉珑在他哥哥面前提一提……

李思文年底可是要回京述职的。

就李思文那暴脾气,敢他兄弟的女人还能有个好?

房俊火气上来能将窦德藏弄得缺胳膊断腿,李思文狠劲儿发作说不准能将窦德威的第三条腿给废了……

正堂内,房遗直一身锦袍,面如冠玉,正沉着脸一言不发,连侍女奉上香茗亦视而不见。几个侍女战战兢兢的待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侍候,心里暗暗纳罕。

平素房遗直虽然迂腐,但是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哪怕是对家中的奴仆婢女亦从不会动则打骂,只有奴仆婢女们犯了错的时候才会板着脸训斥一顿,然后也是不了了之。

故此,相对来说家中的奴仆婢女惧怕房俊更甚于房遗直。房二郎看似嘻嘻哈哈,但是眼睛里不揉沙子,向来赏罚分明。有功劳的时候赏赐绝对不会吝啬,但是犯错误的时候板子打得那也叫一个狠……

今日这位大郎明显气场不对,怎地好似来兴师问罪?

好在房俊已然从后堂走出来,侍女们这才松了口气。

房遗直是兄长不假,但是谁都知道房家将来谁说了算,在房俊面前,房遗直这位兄长的道行还差得远……

“哎呦,大兄今日怎地有闲,到庄子里来探望小弟?眼瞅着就过年了,小弟已经叮嘱了庄子里的仆役收拾停当,这几日就会府中过年。不过大兄来得倒是赶巧,上午的时候江南送来了几盒极品的阳羡红茶,大兄走的时候带一些回去饮用,父亲那边我自会安排人送去,不劳大兄费心。”

一听说就极品的阳羡红茶,房遗直面上就是一喜。

这可是市面上与黄金等价的好东西,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等闲人家就算出得起这价钱,你也买不到!

不过随即房遗直就想起自己今日前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茶叶的,差点被这小子糊弄过去!

老二越长越大,怎地这心眼儿也越来越多?

房遗直哼了一声,不满的瞪了兄弟一眼,拖着声调说道:“为兄今日前来,实是想要劝你一劝,莫要再胡作非为,即败坏了我房家门风,也坏了你自己的前途!”

这话说的有些重,不过房俊才不会放在心上。

房遗直一心只读圣贤书,懂个锤子的前途?搞不好就是让谁给撺掇来的……

心中虽然如此想,话头自然不能这么说,到底是一母同胞,该给的面子一定要给。

房俊故作愕然道:“小弟没干什么啊,到底是何事做错,还请兄长直言。”

房遗直顿时心中大爽……

这两年房遗直心中极其郁闷。

以往木讷棒槌的二弟忽然就出息了,又能写得一手好字又能作的一手好诗,不仅娶了陛下的闺女当上了驸马,官职爵位更是吃了药一般扑棱棱的往上窜!

之前大家谈及房家公子,都是交口赞誉房大郎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现在提到房家,口口声声都是房俊如何如何。房遗直也是个凡人,尽管心中欣喜兄弟有出息有难耐,可是那种酸酸的失落还是难免。

最气人的是不但父亲器重老二、母亲偏向老二,就连自己的妻子也时常维护老二,搞得自己跟个邻居家的孩子似的……

换了谁都得郁闷!

现在房俊如此恭顺的在自己面前请求自己的“教诲”,房遗直觉得自己得到了肯定。任你房俊牛上天,说到底不还是老二,不还是我房遗直的兄弟,不还是得听我的?

长兄如父!

压抑着心中舒爽,房遗直板着脸说道:“你现如今已然是从二品的高官,为人行事就要端方正直,不可授人以柄。那窦德威虽然曾得罪于你,可你不也将人家好生惩戒了一番?得饶人处且饶人,怎能指使旁人在大街之上肆意行凶,大庭广众之下殴打与他,还口口声声见一次打一次?此举委实狂悖,极为不妥!”

房俊苦笑道:“好教兄长知道,小弟确实不曾让人去寻那窦德威的晦气,到底发生何事?”

房遗直见他不承认,以为是狡辩推卸,怒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李思文当街将窦德威打得面目全非,难道不是出自你的指使?你不承认也没用,谁人不知那李思文唯你之命是从?”

房俊扶额叹气,果然……

武媚娘那个妮子,当真是睚眦必报!

窦家在房俊面前表示恭顺,房俊自然无法出手惩治窦德威,可武媚娘咽不下这口气,直接让李玉珑传话给李思文,让李思文出手教训……

最妙的是窦德威被狠揍一顿,窦家还不能明着找房俊要说法,人是李思文揍得,你凭啥算在房俊头上?

尽管是个人都知道这背后必然有房俊的授意……

所以,窦家只能委托房遗直前来说项,充当说客。

武媚娘就是武媚娘,打了人,还得让人家无话可说,只能求人上门说情……

不过房俊还有更深一层的忧虑。

李思文跟他的感情毋庸置疑,说是情同手足绝不为过,听闻他房俊的女人受人欺辱从而义愤出手理所应当,也合情合理。但是这背后有没有李绩的默许?

若是有,那事情的性质可就截然不同……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明争暗斗【万字求推荐】

想了想,房俊说道:“兄长教训的是,此事的确是我考虑欠妥,稍后小弟自去杞国公府上赔罪,还望兄长放心便是。”

无论如何,他相信李思文出手狠揍窦德威的动机都是替他出气,或许李绩等老狐狸有利用之嫌疑,这个锅他都得替李思文背起来。

房遗直简直通体舒泰。

房俊从小就木讷,极其不好相处,动不动两兄弟就犯拧,怎肯听他的话?长大了倒是出息了,可是越来越重的威严压得他这个兄长有时候都战战兢兢,他在房俊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说了。

有个听话的弟弟,感觉真的挺好……

房遗直此次是受人所托,与窦德威整天厮混在一起,现在被自己的兄弟指使人揍了一顿,人家的老子非但没有一句怨言反而情真意切的表示愿意两家结好,他怎么好意思拒绝?

说实话,来此之前他是硬着头皮的,谁不晓得他家兄弟难搞?万一不给面子,自己的脸可就丢大了!

现在事情完满解决,房遗直心怀大畅,又跟房俊讨要茶叶。要东西比求人情简单,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弟弟的兄弟不就是兄长的么?更何况现在还没分家呢,就算房俊能耐到天上去,所有的产业分家的时候房遗直也能分到一半,何况区区几盒茶叶?

房俊自然也会跟兄长吝啬,除了茶叶之外又赠送了一些南方的稀罕玩意儿。

房遗直心满意足的离去……

回到后宅,房俊歪在火炕上叹气,对武媚娘说道:“你就作死吧你,并总是耍弄小聪明,这天底下的聪明人多着呢。这次你固然出了气,却也被那帮老狐狸给利用了一遭,被人当枪使了。不过窦绍宣大抵也看出其中的猫腻,故此才央求兄长前来说和,明显不愿与我正面为敌。回头在礼单上填上窦家的一份,就照比英国公家里的礼品一般无二,下午就给送去,我明日一早登门拜访。”

武媚娘被训斥一顿,悄悄吐了吐舌尖。非但不恼,心里还甜丝丝的。这件事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够周详,没有计算到英国公李绩与山东世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很显然李绩是想利用这次事情将山东世家与房俊绑在一起,一起同关陇集团对峙……

李绩虽然不算山东世家,但他的妻子是琅琊颜氏嫡女,他的姐姐嫁入琅琊王氏,姐夫王厚乃是临清县令。算起来,亦算是山东世家的派系之内。

自己算是将这潭水搅合得更混了……

不过郎君只是浅浅的斥责了一句,未有一丝半点的埋怨之意,任着她胡来,甚至愿意亲自去窦家赔罪。若非心中对自己喜甚爱甚,怎会如此大度呢?

高阳公主却是不解:“为何要与英国公家的礼品一般无二?李思文与你情同手足,英国公亦对你多有提点照应,你这么做岂不是令英国公不高兴?再者说,哪里有送礼下午去送的,你昏头了不成?”

房俊哼了一声:“就是要让那老狐狸不高兴!旁的也就罢了,谁叫他是长辈?但是利用我与李思文之间的情谊来达到他的政治目的,这令我很不爽。将窦家的礼品与他英国公家一个样,就是要告诉他,我很不满意!咋滴,他英国公位高权重,还不许别人不高兴?至于下午给窦家送礼,哼哼,就凭他窦家也配让我恭恭敬敬的送礼?”

这其实就在告诉窦绍宣,我可以与你和解,但是绝不会与你为伍!

高阳公主聪明伶俐,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政治白痴,这种单单一个举动就蕴含无数寓意的官场实在是不适合她,她也懒得费神去想。

有那功夫还不如打扮得漂漂亮亮勾住房二郎的魂儿,每次与长安官宦人家的家眷聚会之时,女眷们谈论起房二郎的时候一个两个的都眼冒金光,恨不得将这个黑面神连皮带肉的吞下肚子里去……

高阳公主绝对不是个善妒的性子,男人三妻四妾娇宠无数这在她看来再是正常不过,但这也不代表她愿意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房家的门儿!

一抬头,就见到房俊正和武媚娘眉来眼去,小妮子脸儿红红的,看得人忍不住就想扑上去咬一口……

高阳公主有些恼火,素手拍了拍面前的茶几,气道:“你们两个知道点羞耻行不行?想要卿卿我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休要当着本宫的面前調情!”

房俊挤眉弄眼的对武媚娘说道:“哎呀呀,我好害怕,高阳殿下生气了怎么办?”

武媚娘最懂房俊的心思,闻言嘻嘻一笑,如水的眼波在高阳公主清丽的脸蛋儿上一扫,伸出鲜嫩的舌尖舔舐了一下红唇……

房俊就笑道:“殿下息怒,不若让本郎君与媚娘一同侍候殿下可好?”

一同……侍候?

高阳公主立马想起那日房俊大被同眠胡天胡地将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之时,指使着武媚娘一起对自己好一通“蹂躏”……顿时激灵灵打个冷颤!

大惊失色,高阳公主起身就要逃跑,口中叱道:“没脸没皮的两个公母两个禽兽,本宫看着你们就恶心……哎呀,房俊你给本宫放手……房俊……房二郎……黑面神!住手,哎呀,不要……”

没等她迈开步子,房俊已经饿虎擒羊一般将她懒腰抱起丢在炕上,然后泰山压顶一般将她死死压住。

高阳公主又羞又恼,骂道:“没廉耻的东西,你把手拿开……武媚娘你想死是不是?把手拿开啦……”

武媚娘已经在另一边掩上来,一双纤手灵活的替高阳殿下宽衣解带。

高阳公主差点气死,大骂道:“武媚娘你助纣为虐,信不信本宫斩了你?”

武媚娘才不怕呢,待会儿这位殿下就只能求饶了,口中笑嘻嘻说道:“殿下恕罪,就让奴家服侍殿下吧……”

高阳公主扑腾着四肢还想骂人,冷不丁一处要害被武媚娘捉住,顿时浑身酸软,嘴巴也被房俊给堵住,哪里还有半分力气挣扎?

可怜的高阳殿下,就这么软弱的羔羊一般任凭欺凌,没几下就被弄得彻底投降,口中只能哀哀的求饶……

*****

夜幕低垂,北风渐起,纷纷扬扬的雪花终于停止,天气却愈发寒冷。

英国公府花厅之内燃起火炉,炉膛烧的通红,炉子上的铜壶咕噜作响喷着白汽。李绩一身家居常服,从椅子上起身将铜壶提下,洗杯、洗茶、沏茶、分茶,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比之饱学宿儒更显儒雅风范,哪里是一个能征惯战百战百胜的无敌猛将?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中年文士叹为观止:“国公这一手茶道已然尽得自然随意之神髓,佩服佩服。”

这文士三缕长髯漆黑整洁,一张瘦长脸儒雅俊朗,举手投足之间一股浓郁的书卷之气扑面而来,令人如沐春风。

李绩抬手示意茶水已可饮用,笑道:“颜兄过誉了,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两人坐定,相互示意,浅酌慢饮。

北风呼啸,烘炉火旺,热茶沁香,别有一番悠闲自在。

一个家仆这时敲门进来,到得李绩身边附耳低语数声,然后才躬身退走。

李绩哑然失笑道:“那小子的确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这不,将原本送至我家的礼品复制了一份,刚刚送到窦家去了。这是明白告诉我,想要利用他,门儿都没有。”

中年文士稍稍一楞,亦笑道:“何止如此?这个时候到窦家送礼,亦实在告诉窦家,想要在他面前装可怜,照样门儿也没有!”

两人互视一眼,同时大笑出声。

中年文士笑着说道:“这位小友当真是秒人,有性格,有手段,更有魄力,怪不得陛下赞其有宰辅之才,帝国之年青俊彦之中,首屈一指。”

李绩点头道:“此子性格桀骜,偏生又极富心机手段,吾等也不必失望,等着看吧,那些关陇集团与其对阵,迟早有头痛的时候。”

中年文士奇道:“难道现在就不头痛吗?”

李绩摇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

中年文士微微默然,稍后,才叹息着说道:“可惜啊,此子与房相一般性情,总是不肯掺和到我们山东世家当中,实在是遗憾。否则凭借山东世家的支持,登台入阁早上十年又有何难?”

李绩微笑道:“你不了解这小子,能耐大着呢。谁说他单枪匹马就不能宰执天下?”

中年文士愕然。

堂堂英国公李绩,居然对那个棒槌有着如此之高的赞誉?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喜事临门

房二郎昨日一通胡搞乱搞大被同眠,第二天清晨,高阳公主便神情恹恹的无精打采。勉强起床在侍女服侍下简单梳洗一番,吃了半碗燕窝粥又全都吐了出来,一张精致清丽的小脸儿惨白无血色,回头又钻回房中。

起初房俊还以为是自己昨日征战勇猛,公主殿下战斗力不济不堪鞑伐,心里暗暗自豪骄傲,还在高阳公主面前得意洋洋的一番吹嘘。

结果一向爱斗嘴的高阳公主连个白眼都没赏他……

房俊这才意识到不太对劲,赶紧将庄子里的郎中找来。

老郎中对于房二郎不信任他治疗“鸟伤”这件事很是耿耿于怀,臭着一张老脸过来为公主殿下诊脉。公主的皓腕之上盖了一块洁白的帕子,老郎中的手指一搭,眼珠子顿时瞪得滚圆。

“二郎啊,你欠了老朽一顿酒。”老郎中捋着胡子眯着眼说道。

房俊有些不耐烦:“你这老酒鬼能不能靠点谱?殿下到底怎么回事?若是耽搁了殿下病情,信不信老子把你扒光了吊在庄子门口那棵秦始皇亲手栽植的大槐树上?”

老郎中老神在在依附云淡风轻状,根本无视房俊的威胁,兀自说道:“二郎啊,你欠老子一顿酒。”

房俊差点抓狂……

无奈道:“行行行,待会儿就让仆人送你十坛,醉死你便是!”

孰料以往这时候定然喜不自禁的老郎中这一次居然无动于衷,甚至伸出一支手指摇了摇,很是欠揍的说道:“那种酒怎么行?得是五粮玉液才行,而且最少两坛!”

房俊气得冒烟儿:“得寸进尺是吧?卫鹰何在?”

“侯爷,小的就在门外呢,您有何吩咐?”卫鹰在门外应了一声,这里是公主殿下的绣阁,若无命令,他哪里敢进来半步?

房俊大声道:“将这老东西扒光了……”

话未说完,老郎中吓得立马站起,冲房俊弯腰抱拳施礼:“恭喜二郎,贺喜二郎,公主殿下有喜了!”

“……啊哈?”

房俊嘴巴张得大大的,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两只眼睛瞪着老郎中,呈现石化状态。

躺在床上的高阳公主一把拉来面前隔着的轻纱,又羞又急,疾声问道:“郎中,是真的?”

面对高阳公主,老郎中就正经得多:“回禀殿下,千真万确。”

高阳公主愕然半晌,才以手掩面,喜极而泣。

房俊整个人已然陷入狂喜状态,心中却唯恐这场欢喜只是一个不着调的老郎中的一次“医疗事故”,瞪着眼睛问道:“你再诊诊,确定一下。”

老郎中怒目而视:“二郎这是在质疑老朽的医术?”

房俊气道:“事关重大,再诊诊脉又能如何?”

老郎中气呼呼道:“用不着!当初二郎私处受创,老朽的确无能为力。可是诊断喜脉乃是最最平常的技术,即便是寻街窜巷的江湖郎中也端端不会诊错!尔黄口孺子,岂能质疑老朽一生所学?若是当真诊错,老朽自己将头颅割下!”

房俊这才确定不会出错,否则这惜命的东西焉敢夸下如此海口?

心中被狂烈的喜悦充斥,看着面前怒发冲冠的老郎中也觉得顺眼得多。

“卫鹰,将这个跟本侯吹胡子瞪眼的老东西拉出去扒光了吊在树上!”

“诺!”

“且慢!”

老郎中一伸手,怒视房俊:“二郎何以食言,酒呢?”

房俊无语,这位真是要酒不要命啊,不争论为何将他吊到书上,而是担心酒没了……

“行了行了,随后送去,赶紧滚蛋吧!”

房俊哪里还顾得上他?将这老货撵走,一个箭步便窜到炕前,拉着高阳公主的手,脸上全是傻笑,哪里还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两世为人,第一次享受到这种生命有所延续的喜悦。

欢喜、安慰、满足……

这是一种难以用笔墨描述,也难以用言语倾吐感受。

傲娇的高阳殿下此刻满脸都是欢喜的泪水,清澈的双眸散发着圣洁的光辉,温柔似水的依偎在房俊怀里,感受着夫君强壮的肩膀紧紧的环抱着自己。

宫里的姐妹成亲几个月便会怀上身孕,可是她与房俊成亲这么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如何不急?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夫君有双眸毛病,否则自己没有身孕也就罢了,为何武媚娘也一直没有动静呢?她还偷偷的询问宫里的御医,想要一些秘方……

现在好了,漫天的阴霾尽散,生活重新充满阳光!

两人紧紧相拥,没有多余的言语,却有一种合二为一、心灵契合的感动。

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高阳公主有喜的消息几乎在一瞬间便传遍整个庄园,管事卢成满脸意气风发喜气洋洋,打发儿子骑着快马赶去长安通知家主、主母。

整个庄园都陷入狂喜之中。

在古人眼中,一个人别管你有多大的本事,有了后代才算是成人,身边的人才能踏踏实实的安心做事。否则就算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你这份家业将来又给谁继承呢?身边人办事也沉不下心,因为若是没有合法的继承人,将来是一定会出现变故的。

咱们为了房二郎打生打死都无所谓,打下来的家业若不是房二郎的儿子继承,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现在高阳公主有喜,若是男孩,那就是房俊这一方的嫡长子,母亲又是皇室公主,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尊贵非凡,立刻就成为房俊的继承人!

这就等于心里落了底,房俊的这一脉将会继续辉煌下去,大伙更能踏踏实实打拼,为了房家二房,更为了自己!

阖府欢庆,唯有一人暗自神伤……

武媚娘坐在炕沿上,看着满脸喜气容光焕发的高阳公主,她悄悄抚摸一下自己光滑平坦的小腹,心里酸涩难当。

她比高阳公主更早成为房俊的侍妾,可是到如今肚子却没有一点动静……

以前她担心自己若是在高阳公主前边诞下子嗣,会对孩子的未来造成威胁,毕竟高阳公主的身份注定了她的儿子必须是房俊的继承人、嫡长子,自己无论怎么争也不可能争得过。若自己的孩子是个平庸没有野心的也就罢了,若是继承了他父亲的魄力才华,那不是好事,反而是一场灾难。

兄弟争嫡、骨肉睨墙……

现在高阳公主终于有喜,她所担忧的一切都不会出现。

家和万事兴,这是最好的安排。

可她却有忍不住的失落,难道是自己的身子有毛病?

若果真如此……

武媚娘华容惨白,神思不属,几乎不敢去想那后果。

“主母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屋子的女眷便都呼啦一下让开,看着卢氏风风火火的小跑着走了进来。

“漱儿,快让御医再给你把把脉,咱家那个老郎中整天醉醺醺的,万一搞错了这可怎生是好?快让许奉御再给诊诊,切莫弄错!”

卢氏也如她儿子一般对庄子里那个老酒鬼郎中并不十分信任,更何况是如此重大的事情?故此在路过皇宫的时候特意请了一位御医,乃是当代名医、尚药局奉御许胤宗。

许胤宗年过七旬,胡须皆白,但精神矍铄脚步稳健,笑呵呵来到炕前,先对高阳公主施礼,而后坐在炕沿上,抬起手稳稳的给高阳公主诊脉。

对比自家庄子里不着调的老酒鬼郎中,许胤宗稳稳当当的坐着面带微笑沉着淡雅,一看就有一副名医风范,岂可同日而语?

房俊心中嘀咕,为啥老爹会留下那个老酒鬼这么多年?

一众女眷都给请了出去,一面干扰御医诊脉,高阳公主、卢氏、武媚娘、房俊则眼巴巴的瞅着许胤宗的面色,唯恐他说出一句“搞错了”……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不许碰你媳妇儿!

良久,许胤宗才抬起手指,站起身,微笑着对高阳公主施礼,而后说道:“恭喜殿下,恭喜房夫人,恭喜二郎,虽然刚刚有孕故而脉象不显,但老夫可以肯定,确实有喜无误。”

“呼……”

屋内几人先是齐齐松了口气,继而喜笑颜开。

房俊笑着对许胤宗说道:“些许小事,怎敢劳烦许奉御大驾?家慈有些唐突了。”

人家许胤宗可是一代名医,在关中的声望绝对不下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孙思邈!区区一个喜脉的诊断哪里用得着这位大神?

人家肯来,看得自然是房玄龄的面子。

许胤宗微笑摇头:“对于二郎的父母来说,哪里还有事比得上这添丁的大事?不过是走几步路而已,老朽虽然年迈,身子可还硬朗着呢。”

房俊客气几句,说道:“许奉御妙手仁心,出诊开方从不收取诊资,无论王公贵族亦或穷苦百姓皆一视同仁,天下称颂。晚辈不敢以铜臭之物污浊许奉御之名声,便赠送几盒茶叶,寥做诊资,还望许奉御莫嫌浅薄。”

许胤宗大喜:“房二郎的茶叶,那可是千金难求之物!老朽求之不得,怎会嫌少?房二郎后生可畏,财神之名谁人不知?在别人那里老朽或许还要故作清高,在您面前自然是多多益善!”

房俊很是欣赏这位老神医的率直性情,亲自吩咐了仆人拿了几盒茶叶赠与许胤宗,然后亲自送他出了庄园,又命卫鹰套车用那辆奢华的四轮马车送许胤宗回尚药局。

只是许胤宗临走之时,在卢氏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卢氏扫了房俊一眼,眼神不善。

房俊莫名其妙……

送完许胤宗回来,正歪在炕上脸上笑得花开的卢氏顿时笑容一敛,目光飞刀一般向房俊戳来……

房俊一头雾水:“娘,为啥这种眼神?像要吃人似的。”

“吃人?”

卢氏眉毛倒竖,眼光四下一瞅,就将炕角的一根鸡毛掸子抄了起来,劈头盖脸就往房俊身上抽过去。

一边愁一边骂:“老娘抽死你个犊子!你是要作死吗?媳妇怀孕你还敢做妖,你是不是驴变的啊,怎么一天到晚就想那事儿?这要是把老娘的大孙子给弄没了,信不信老娘把你掐死?”

嘴里突突突的一通乱骂,手下却毫不含糊,“啪啪啪”将房俊好一顿狠抽,鸡毛满天飞。

古代的家教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是房家这种书香世家,孝道是最最看重的。长辈揍你的时候绝对不允许你抵挡,否则就视为不孝。

结果房俊悲剧了……

头上身上挨了好多下,只能勉强避过脸面,大叫着求饶:“哎呀别打,娘我不敢啦……”

卢氏抽了儿子一顿解了气,怒叱道:“赶紧滚蛋!裤裆里那根玩意管不住这部还有媚娘呢吗?再不就去找家里的侍女,实在不行娘再给你娶两个侍妾,绝对不许再往漱儿的屋里钻,不然老娘打死你!”

房俊大汗……

果然名传千古的第一剽悍妇人,这是娘跟儿子说的话么?

偏偏还有人添油加醋。

高阳公主手抚着平坦得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肚子,脸儿娇红羞涩的小声说:“娘,他还让人家弄一些古怪的姿势,也不知哪儿学来的,羞死人了呢……”

“啥?”

卢氏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这还了得?自己媳妇有身孕了都不知道,还把青楼妓馆里学来那些龌蹉污秽的把戏拿来作践自家的正妻?

简直就是找死啊!

“房二郎,老娘今天不抽死你不算完!”

“啪啪啪”又是一顿猛抽……

门外的几个侍女差点笑破了肚皮,在外面威风懔懔横着走的房二郎,居然在家里被老娘抄着鸡毛掸子教训不要进老婆的屋子……

说出去岂不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

高阳公主有了身孕,这乃是天大的喜事。

房家农庄上下欢声笑语,各个喜笑颜开走路都带着风。不仅仅是房二郎即将诞下子嗣,今年庄子里的赋税还被整天美的见牙不见眼的房二郎减去一半!

老百姓一年到头混个啥?

说什么远大的理想都是扯蛋,能吃饱饭就烧香拜神了,年节的时候能剁上几斤猪肉,给婆娘娃娃扯上几尺新布做一套新衣,汉子能灌上几口热乎乎的老酒……

心满意足!

现如今放眼整个关中,还有哪里的日子比得过房家庄的百姓?“一条鞭”的税法是天底下独一份儿,负担照比别处少了不止三成,房二郎又是个有钱由大方的,时不时的减免赋税时不时的分发赏赐,简直就跟天堂一样!

卢氏亲自在庄子里坐镇,监督儿子莫要“做妖”,整天合不拢嘴。见天儿的求神拜佛保佑尚未出世的孩子平安健康,直到年前的腊八这一天得知武媚娘这个月的月事也没来之后,彻底处于亢奋状态!

房俊也差点美翻了,不来则已,一来就是双响?

庄客们发现如今二郎走路都不好好走了,总是走上几步就抖抖腿,哼几句“咱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的古怪强调,也会伸手将庄子里玩耍的孩童手中的糖葫芦抢走惹得还用哇哇大哭,会搀扶这不知谁家的老太太过马路,也不管人家本来刚刚过完马路到了自家门口……

过年了不能再待在农庄里,必须得回到长安城的府中祭祖、守岁,还要应付往来的亲朋故友奉送年礼。现如今房家蒸蒸日上,不仅有房玄龄稳坐中枢权倾朝野,更有房俊少年得志高官得坐,谁看不出来只要不脑子里缺筋了跑去造反,房家至少要有三十年的富贵?

花花轿子人人抬,今年照比以往的年礼收得更多。

这种人情往来没人禁止得住,御史台的御史言官都视而不见,毕竟他们自己家里也在收,李二陛下更是不闻不问,整天琢磨他的东征大计、西域战略……

房府最近最忙碌的人除了卢氏,就是长媳杜氏。

武媚娘也经由御医号脉断定有了身孕,卢氏的强势基因彻底发作,严厉命令武媚娘必须放下一些杂物安心保胎,府里所有大权全部被卢氏收回手中。

可她每天高阳公主、武媚娘屋中两边跑,唯恐这两个初为人母的丫头有什么闪失,哪里顾得来别的?故此,府中大权算是彻底落到了长媳杜氏手中。

若是放在别家,这种争权夺利的好时机怎会轻易错过?

但杜氏除了苦不堪言之外,对于执掌内府大权实在是没有一丝半点的窃喜。杜氏本就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一心只想相夫教子,而且她极有自知之明。在她看来,大郎就是个念书的材料,让他做事那是什么都做不成的,若是没有房玄龄这尊大神在,怕不是得被人给骗死!而她自己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管家的那块料,这府里零零碎碎太多的事情需要掌握,不说那些猫腻特别多的采买等事物要监督府里的下人们从中做手脚,单单这迎来送往就让她精疲力尽。

房家是一等一的显赫家世,来往皆是勋贵豪族,一丁半点的差错都能有。收了人家的年礼要如何回送,什么样的章程、什么样的品级,出了一点儿的差错都可能得罪人……

杜氏不止一次的跟武媚娘抱怨,说是太累。

武媚娘笑而不语。

在她看来这正是一个女人展示自己才华、寻找生活情趣的机会,否则难道要一辈子躲在绣阁里做一个寄生虫?

房俊闲来无事到媚娘房中坐坐,便见到杜氏正拿着手里的大红帖子,愁眉苦脸道:“晋王殿下大婚,这贺仪要如何送?媚娘,你得替嫂嫂那个章程。”

第一千零三十章 晋王大婚【求票】

贞观十四年腊月初十,宜嫁娶。

晋王李治大婚,自然是官员欢呼、举国沸腾。作为李二陛下嫡子当中最幼的一个,李治所承受的宠爱是其余诸位皇子绝对所不及的,即便是号称“宠冠诸王”的魏王李泰也多有不如。这倒不是李二陛下心中对李治的宠爱更甚于李泰,而是李泰毕竟年长,而李治在长孙皇后逝世的时候实在太过幼小。

最小的那一个总是对更多的得到一些宠爱……

这一场婚事李二陛下也是下了力气,现在内帑充盈的皇帝陛下难得的当了一回散财童子,婚礼的各个环节都奢华异常、糜费无数,以此来彰显对于晋王李治的宠爱。

房俊对于这种大型的盛典最是头痛,规矩多、环节多、讲究多,本来应当是黄昏时分进行的婚礼,结果天不亮就得穿戴整齐乖乖的到太极宫站班,想偷懒都不成,因为他被李二陛下钦点为婚礼傧相,必须全程参与……

贺仪已经在昨日便送入了太极宫,房俊并没有为了彰显雄厚的财力从而拿出一份震古铄今的丰厚贺仪,而是随大流置办了一些,多是南方运来的稀罕物件,很稀有,但是并不值多少钱。

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觉得低调一些好。

尤其是他最近发现晋王李治与关陇集团走得很近,这让他心生警惕。历史上太子李承乾被废,李二陛下为了顾全自己的骨肉和睦,从而舍弃才华更胜一筹的魏王李泰而选择了宽厚仁睦的晋王李治为太子。现在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坐得稳稳当当,李二陛下更时不时的对李承乾的表现表示赞扬,晋王李治这个时候与关陇集团走近,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当然,房俊更相信是关陇集团继续寻找代言人主动接触李治,而不是李治现在有什么野心想要拉拢班底。

看着大殿正中那个一身蟒袍面相清秀稚嫩的李治,房俊有些无语。

这孩子今年才十三岁吧?

居然就娶媳妇儿了……

也不知毛长齐了没有。

中书舍人柳奭在李治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而后李治抬起头,在大殿之中环视一周,最后目光锁定房俊这边,从容而来。

不得不说,这小子或许天生就是个当皇帝的材料。

清秀稚嫩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修眉朗目,身姿英挺却丝毫也不显得锋芒毕露,浑身充斥一股端庄安详的气质,很有领导气度。

“姐夫怎地躲在此处享清闲?你是本王姐夫,更是当朝名仕,自当随在本王身边随时给本王出谋划策才是。”

李治笑容可掬。

附近都是皇亲国戚,李二陛下的女婿就有好几个,闻言都有些不自然。我们也是你的姐夫,何至于厚此薄彼?心中颇为不爽,望向房俊的眼神中就蕴含了嫉妒之意。

房俊微微皱眉。

这小子是无意之语,还是刻意为之,就为了孤立他?

又或者,这话是他自己想说的,还是别人教的?

房俊看了看跟在李治身后的中书舍人柳奭……

须知原本房俊的强势就令一众皇亲国戚忌惮,而深受李二陛下器重更是令人嫉恨,如今皇帝最宠爱的小儿子表现得这般亲近,岂不是更令房俊不容于众人?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也……

若是一视同仁,大家自然没得说。一只鹤跑到鸡群里并不会受到群鸡的顶礼膜拜,反而会一致排斥,甚至扑棱着翅膀群起而攻之,誓要将这只彰显大家低矮蠢肥的“异物”驱逐,因为不是同类……

房俊自然不会甘于被人陷害,他便笑着上前婆娑着晋王李治的头顶,揶揄道:“不知殿下毛长齐了没?呵呵,不是姐夫不陪着你,实在是你姐夫我玉树临风赛潘安一只梨花压海棠,若是待会儿到了王府,那些王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儿都看上了你姐夫我,哭着闹着要嫁给我做妾,甚至有那成了亲的王氏亲眷非要与姐夫我暗通款曲自荐枕席,那可如何是好?殿下,您不能害我犯错误啊!”

李治瞠目结舌,柳奭面红耳赤,走位的皇亲国戚发出一声哄笑,尽皆忍俊不禁。

房二郎这嘴巴实在是太毒!

李治的王妃乃是太原王氏子弟罗山县令王仁祐之嫡女,而中书舍人柳奭的妹妹正是王仁祐正妻,亦就是李治的未来岳母。房俊这番话夹枪带棒,矛头直指柳奭,因为柳奭的妻子就是房俊口中的“成了亲的想要自荐枕席暗通款曲的女眷”……

柳奭气得脑门充血,他是饱学之士,向来标榜知礼唯谨君子方正,又出身于河东柳氏这样的名门世族,何曾有人与他说过这样的“污言秽语”?

他戟指房俊,怒道:“房俊,你……”

房俊却瞅都不瞅他,笑呵呵的对着周遭一群皇亲国戚拱手施礼道:“抱歉抱歉,这几日饮食不妥消化不良,总是腹有腐气,为免一时不慎便破门而出,污了诸位的口鼻,某这就去殿外透透风,排净了腐气再回来。”

众人纷纷叫绝!

不愧是诗才天授的房二郎,瞧瞧人家这话说的,通篇没有一个不雅之词,可是谁听不出来这就是在骂此间有人放屁?

不过柳奭到底是河东柳氏出身,中书舍人这个官职又是天子近臣,现如今又称为晋王的舅丈人,也没人敢表现得太过放肆从而太伤柳奭颜面。

一个个都憋得面红耳赤,忍得很是幸苦。

柳奭肺叶都快气炸了,也不顾殿内人数众多都向着这边窥视探寻,大喝一声道:“房俊,尔这率学无诞的黄口孺子,安敢如此欺我?”

房俊现如今爵位是开国县侯,官职是从二品,掌管京畿之地,乃封疆大吏的天下第一,柳奭这等话语的确是气昏了头,想他一个区区正五品的中书舍人,有何资格如此大声呵斥?

众人都紧紧闭上嘴静观事态发展,纷纷猜测难道房俊这是故意激怒柳奭,想要收拾他?河东柳氏与关陇集团历来交好,关系十分紧密,但是也没必要在这种场合对柳奭下狠手吧?

房俊面色阴沉,凝视柳奭,一字字道:“阁下是在跟本官说话么?”

柳奭虽然年岁不小,但是昔年世家子弟的娇纵性情却半分未减,此刻怒气上冲,不管不顾,嘶声道:“某就是再与你说话,又能怎地?便是房玄龄在此,某也是这么说,身为朝廷重臣,你还有一点家教么?”

他不管不顾,可别人不能任由他往房俊的枪口上撞啊!

李治虽然年幼,但是聪慧绝伦,听到柳奭这句话,差点吓死!

别人不知房俊的脾性,他这个小舅子如何不知?在他幼小的心灵当中,房俊那就是榜样一般的存在,虽然他时不时的表示出对房俊的不屑,可这也正是由于对房俊的崇拜导致的少年逆反心理作祟。

内心里,李治对于房俊是又敬又怕又佩服。

这样一个连皇兄李佑都敢打、大臣刘泪都敢打,在西域敢与突厥狼骑摆明车马正面硬撼两战全胜,在牛渚矶被数万山越叛民重重包围照样能杀得尸山血海的人物,你柳奭是要找死么居然敢骂房俊没家教?

这句话出口,就算房俊本不想把你怎么样都不行了!

被骂没家教,那不就等于是骂人家的爹无能?

李治反应算是快的,赶紧一面上前拉住房俊的衣袖,一面喊人将柳奭拖走。

晋王殿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哀求道:“姐夫,今日是吾大喜之日,给吾点面子,求你了姐夫……”

若是今日在自己的面前未来的舅丈人挨了打,自己这大婚还如何进行?

他现在也反应过来,刚刚柳奭在自己耳边的话语明显是挑拨离间,自己怎就迷了心窍听信了这家伙的话语,被当了枪使,前来招惹房俊呢?

看着房俊凶光毕露的眼神,李治激灵灵打个寒颤。

这位棒槌姐夫不会连自己也揍吧……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傧相之首

房俊哭笑不得。

晋王李治扯着他的衣袖不撒手,眼巴巴的仰头瞅着他,唯恐他一怒之下在大殿之上狠揍柳奭一顿,搅合了他的大婚仪式,令他颜面扫地……

哪里还有半分刚刚故作姿态的傲然?

说到底,这也还是个小正太,心智尚未修炼成熟呢……

小舅子这般神情,做姐夫的还能怎样?

房俊点点头:“那行,给你面子,今儿不收拾他。”

今儿不收拾,不代表明天不收拾。敢说他房俊没家教,这对于一个世家子弟来说跟当面骂娘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若是房俊不能将柳奭狠狠的收拾一顿,以后如何立足?是不是是个东西都能在他面前叫唤上几声?

关中第一纨绔的名头怕是就要易主了……

见到房俊答应下来,李治顿时松了口气。他也不傻,自然听得出房俊话中的意思,不过哪里还敢诸多要求?只要今日这位大棒槌别发飙,那就要求神拜佛了,谁还管得了明天?

房俊这边偃旗息鼓,可是有人不干了!

大殿门口“腾腾腾”大步流星进来一位蟒袍玉带的少年亲王,脸颊消瘦,身形单薄,一脸桀骜不驯,真是与房俊阔别经年的齐王李佑。

这位殿下被李二陛下发配到青州,非但没有受到半点边陲荒郊的荒凉贫苦,反而在房俊的帮助下获得了整个高句丽的玻璃生意,钱财流水一般的进来再流水一般的花出去,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此刻齐王李佑还是那副眼底上翻的浑不吝模样,一身威武庄严的蟒袍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休闲装”的气质,瞪着眼睛叫道:“柳奭何在?入他滴娘,居然敢说本王的妹夫没家教?来来来,本王就叫你看看什么是家教,今日不揍得你满脸桃花开让你老娘都不认得你,本王跟你的姓!”

殿中一众负责礼仪的官员和诸位皇亲国戚一齐大汗!

谁特么敢让李二陛下的儿子跟他的姓?

李治都快哭了,赶紧松开房俊的衣袖,又跑上前扯着李佑的衣袖,央求道:“五哥,好五哥,兄弟今日大婚呐,求求您别闹了成不?”

李佑瞪眼道:“这怎么能是胡闹呢?为兄在店外听人说那柳奭骂房俊没家教,简直岂有此理!房俊乃是高阳的驸马,那就是咱们李家的人,骂他没家教,岂不就是骂咱们李家没家教?你且放心,为兄只敲断他一条腿,绝不会误了你的大婚!”

李治欲哭无泪。

有你这么找骂的么?

人家骂的是房俊,你却往自己身上扯……

当然李治可不认为五哥李佑这是犯贱,这是在给柳奭挖坑呢!骂房家没家教,能跟骂李家没家教一个性质么?

被晋王府家将拉到后殿的柳奭文言差点没自己扇自己一个大嘴巴,怎么滴嘴就那么欠呢?这下算是完蛋了,若是被哪个御史言官捉到机会弹劾自己一本“不敬皇室”,那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殿中诸人自然不能由着李佑闹事,纷纷上前劝阻。

可李佑那是什么脾气?

若说房俊是个棒槌说打就打,那李佑就是痞子,一贯的胡搅蛮缠欺软怕硬……

房俊无奈的看着李佑做戏,等了一会儿见这位殿下可能是演技爆发有些上瘾,只好冲他招招手:“殿下,先行放那厮一马,来来来,咱们这边叙话。”

“那行,你房二说啥是啥,话说好久不见,本王实在是心有千言呐……”

众人目瞪口呆之下,这二位躲到大殿一角,低声谈笑起来。

后殿的柳奭后悔不迭,琢磨着今日晋王大婚之后,自己是否要找个借口请上一个月的病假?否则若是这两个棒槌堵在朱雀门外狠揍自己一顿,去哪里说理?

一场风波很快消弭于无形,说到底今日乃是晋王殿下的大婚之日,谁都心里有数,说说闹闹可以,真正惹事肯定不行。否则以李二陛下那护犊子的脾气,自己儿子的婚礼被搅合了,还不得火冒三丈?

哪怕搅合儿子婚礼的是另外一个儿子跟最信重的女婿也不行……

大殿之上众人嘻嘻哈哈说笑起来,李治则苦着脸被负责礼仪的礼部官员像个木偶一样摆布,一会儿整理仪容,一会儿穿戴衣袍,一会儿教授礼仪……

晋王殿下一张清秀的小脸儿皱成一团,苦不堪言!

未几,李二陛下在一众内侍和礼部官员的簇拥之下到来,闹哄哄的大殿之上顿时为之一静。

李二陛下腆着肚子,面沉似水,踱着方步来到大殿正中,无视一众官员和皇亲国戚的施礼觐见,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到房俊和李佑,恶狠狠的等了两眼,目光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敢在今日惹事,当心老子扒你们的皮……

房俊和李佑激灵灵打个哆嗦,齐齐将头颅低垂,一声不吭。

李治这时上前,苦着脸道:“父皇,孩儿好累……”

人群里的房俊和李佑忽视一眼,心意相通:这小崽子奸诈,这么大了还撒娇……

可李二陛下就吃这一套!

看着面前眉目之间依稀有着妻子影子的儿子,心头满是酸涩苦闷。他微微抬头,目光似乎能够穿越大殿厚实的墙壁望到妻子长眠的九嵕山,心里呼唤一声:观音婢!你看到了吗?咱们的小儿子也长大成人了!你的二郎不负你临终托付,定然悉心照料咱们的孩子,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赐给他们,让他们永远都这么快乐满足、富贵荣华!

好一会儿,李二陛下才收拾情怀,对着李治欣慰的笑道:“自今而后,你便是大人了,为父不奢求你惊才绝艳,不奢求你文韬武略,只要求你能够谨守孝道、和睦兄弟、爱护姊妹,如此足矣!”

“诺!孩儿谨遵父亲教诲,一生一世,不敢或忘!”

李治撩起衣摆,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父皇磕头。

大殿门口再一次一片喧哗,太子李承乾为首,吴王李恪、魏王李泰、蜀王李愔、蒋王李恽、越王李贞等几位成年的皇子紧随其后,进入大殿肃立两侧,这些人将成为迎亲的傧相。

众皇子齐齐向李二陛下施礼,李二陛下拈须微笑,欣慰点头。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儿子们尚算是和睦相处,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储君之位的稳固,若是储君之位出现变化……那么这些兄弟之间会是怎样的一副情形,他甚至都不敢去想!

好在,就现阶段来说太子的表现是值得期许的。

他的目光在李承乾的脚上微微一黯,略略蹙眉,而后当移向李承乾那张洋溢着宽厚真挚笑容的脸上的时候,蹙起的眉头又舒展开。

人无完人,即便太子的脚疾一直都是李二陛下心中块垒,总觉得太子配不上煌煌大唐之赫赫天威。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诸多儿子之中,若是论起仁爱慈睦友爱兄弟,太子是做的最好的那一个……

李二陛下目光在儿子们中间转一圈,紧接着又看向缩着脖子企图将自己隐藏起来的房俊,轻咳一声,说道:“房俊,这次迎亲,你便作为傧相之首,辅佐太子完成任务。朕警告你,切不可再生事端,整个迎亲使团无论谁人惹事,朕都将唯你是问,必将重重责罚,决不宽贷!”

房俊很想大吼一声:凭啥?

这一个两个都是你的宝贝儿子,哪个是省油的灯?凭啥谁惹了祸板子都要打在我身上?

太欺负人了!

真以为哥们儿是能够任意搓圆捏扁的吗?

房俊一梗脖子,大声道:“微臣……遵旨!”

开玩笑,皇帝老子喜欢将你搓圆捏扁,那特么的是你的福气啊……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房俊挨揍

皇帝之命不可违逆,房俊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充当傧相之首,亦就是“迎亲团团长”的职务。他这一脸不情不愿,却是令李二陛下的其他女婿羡慕嫉妒恨。

都是女婿,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最后大家得出一个自欺欺人的结论,这并非是李二陛下对房俊宠爱有加,而是见到房俊体格壮实抗击打能力比较强,用来抵御到得王家之后的“杀威棒”。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都舒坦了。你以为这个傧相之首是好当的么?

唯独房俊对于迎亲这种事经历不多,一时片刻居然忽略了……

良辰一到,宫内各式仪仗汇聚,人声鼎沸鼓乐喧天,彩旗飘飘人山人海……

房俊绷着一张黑脸站在李治身前,接受“婚礼仪式总指挥”的叮嘱,需要在注意的环节自会有专人提醒,这个不会出错,但是到了哪个环节要说什么话,那就大有讲究,一不留神说错了那就不妙,闹笑话事小,若是给晋王殿下的婚礼留下遗憾,这锅谁来背?谁又背得起?

房俊之所以绷着脸心情不爽,实是因为两位婚礼仪式的“正副总指挥”……

总指挥是令狐德棻,作为礼部尚书负责婚礼流程的掌控,这本就是他的分内之职,别人想抢也抢不去。况且这种事干好了是应该的,干差了就得承受李二陛下的怒火,傻子才会抢!

副总指挥也是老熟人,是据说闭关潜心钻研星象数术的牛鼻子道士李淳风……

古人笃信风水数术,哪一个方位在哪一个时辰代表着吉凶都是上天注定的,像是这种大型仪式必须有一位精通玄学数术的专家做专业指导,没人比李淳风更合适。

若说有,那就只有大唐另一位神棍袁天罡……

对于令狐德棻,房俊是从心里看不上,老头子满腹经纶为人却是迂腐至极,总是倚老卖老显摆资格,不讨人喜欢。而李淳风是房俊极为忌惮且极力避免近距离接触的一个人,这人总是神神秘秘身上很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超能力”,令心中有鬼的房俊每次见到都很是心虚。

比如现在,当李淳风笑眯眯的看着房俊的时候,房俊便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在这个神棍面前无所遁形,这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二郎学究天人,贫道深为敬佩。潜心钻研二郎赠与的那本《数学》典籍,实在是获益良多。稍后有暇,贫道当会登门拜访,还望二郎莫要厌烦恶客登门,不吝赐教。”

李淳风趁着令狐德棻叮嘱李治的时候,笑眯眯的拍了房俊一通马屁,而后才提出自己的要求。

房俊无奈叹气,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时不时本侯厌烦你了,你就不会去?”

李淳风丝毫不见窘迫,呵呵笑道:“二郎说笑,您是心胸广阔之俊杰,怎会吝于胸中所学?”

房俊无语。

老子不是吝啬学问,老子是真心看着你心虚……

“啊哈,这事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你看,令狐老头叫你呢……”

好不容易将李淳风支走,房俊擦了擦汗。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心里有了不能倾吐、不能泄露的秘密,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心虚气短,这感觉着实不好。可是穿越这个天大的秘密他谁都不能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埋在心底直到地老天荒……

心里藏着世界上最大的秘密,滋味着实难受。

一应婚礼流程有条不紊的进行,房俊显得无精打采,该到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应付两句,其余时间就尽量靠后打酱油……

李承乾走到他身旁,关切问道:“二郎可是身子不舒服?”

房俊心说:不知身子不舒服,我神经也不舒服……

“还好还好,只是不习惯而已。”

“哦,那就好。不过待会儿到了王家,二郎须得当心,王家上下可是对你没什么好印象……”

话说一半,又被令狐德棻叫走了。

房俊有些狐疑。

王家跟他不对盘是一定的。

天下王氏以太原、琅琊两支最显赫,既然是同姓,两者之间素有联络,相互扶持。而这两大王姓都与房俊不睦,琅琊王氏王雪庵那一支被房俊折腾得慾仙慾死,虽说现在关系改善也不过是面和心不和,隔阂不可能那么轻易消除。而太原王氏作为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尽管平素不显山不漏水似乎甚是中立,但房俊面对关陇集团的强势威压,太原王氏怎会感受不到其中的威胁?

旧恨新仇,不过如此。

不过李承乾口中提醒让他当心又是个什么意思?

房俊迷惑不解。

等到作为傧相之首骑着高头大马陪在李治身旁来到王家迎亲,房俊终于懂了……

在唐朝的婚礼仪式上,有一个很奇特的风俗,叫做“杀威棒”,据说是担心新娘子嫁到夫家之后受到男方欺负,故而在迎亲的时候好生打几棒子让男方长长记性,日后就不敢太欺负媳妇儿。

当然,新郎官是今日的主角,打得鼻青脸肿那还得了?

新郎官不能打,挨打的就变成了全权代表新郎官的傧相……

王家中门大开,迎亲队伍以诸位傧相和李治为首下马进入大门,便听得两侧夹道之内有人发一声喊,呼啦一下子冲出一片姹紫嫣红、娇滴滴的妇人!

这些妇人年岁都不大,各个娇艳秀美杀气腾腾,手中各自持着包裹了布条的棒槌、棍子等物,气势汹汹的就冲了上来!

房俊先是吓了一跳,心说怎地忘记结婚的时候还有这个环节呢?自己迎娶高阳公主的时候虽然也经历过,但是毕竟皇族规矩大,那些公主王妃们怎么可能这般剽悍?就只是走了过场,因此房俊不甚在意。

现在方知道民间的风俗如此古怪,太原王氏这样的高门显贵,家中的女眷也不避讳一下?这若是哪个缺德的傧相心思龌蹉,趁乱上下其手……

啧啧,那滋味,美滴狠!

不过也只是惊吓了一下,随即房俊就放下心。

今日前来的傧相足足七八个,就算统统挨打,平均下来每人又能挨得几下?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今日傧相确实多,但是除了他之外全都是亲王、皇子,等闲妇人哪里敢对皇帝的儿子下手?风俗不可免,打是一定要打的,既然皇帝的儿子不敢打,宰相的儿子打几下大抵是没事的吧?

所以,房俊悲剧了……

那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家亲眷妇人气势汹汹的冲上来,也俱都一愣。都是台面上的人物,李氏皇族平素也不太摆架子,面前这几张脸谁能不认识?

这没法打,打一下都不行!

可是不打也不行……

这时,房俊便听到女眷群众有一个娇滴滴似曾相识的声音娇呼一声:“打房俊!”

房俊愕然看去,心想谁家女子这般狠毒?

盯着哥们儿,难道是被我给始乱终弃了?

抬眼一看,便见到人群中一个小丫头穿着一身浅色苏绣衣裙,一张秀美清纯的小脸儿上满是兴奋的光彩,一根纤纤玉指正直直的指着房俊!

居然是江南谢家的那位曾被房俊在额头撞出一个犄角的谢明珠……

周遭的王氏女眷一听,眼睛全都亮了起来!

哎呀呀,原来这个黑脸的就是房俊?

虽然长得还不差,但这可是家里的敌人呀!最近家中男人可是被这人搞得愁绪不解,今日报仇的机会来了,定要给他好看!家中男人打不得房俊,难道女人还打不得?

一群妇人就好似发现了公狼要求交配的母狼一般,嗷嗷叫着兴冲冲的挥舞着棍棒直奔房俊而来!房俊尚在愣神的当口,便被一群娇滴滴的妇人给团团围住!

谢明珠一脸兴奋,在身边一个身段玲珑,容颜精致的女孩儿耳边耳语几句,就见这位女孩儿小手儿一挥,一声娇叱:“打他!”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围殴

一众妇人女童蜂拥而上,而太子李承乾、吴王李恪等人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的齐齐散开,齐王李佑更是很没义气的跳出一丈之外,唯恐房俊的鲜血喷溅到身上……

房俊猝不及防,等到醒悟之时已然身陷重围,眼前莺莺燕燕眼花缭乱,正自慌乱之时,已有一根裹了布条的棒槌一下子敲在他的额头。

棒槌虽然缠了布条不虞打破肌肤,但那也是棒槌,一下子敲得房俊眼冒金星,下意识的一伸手就来了个“空手入白刃”,脚步一错,侧过身体欺入对方大开的中门,一手抬起揪住对方衣领,一手探前薅住对方腰带,两膀一较劲,就要将对方给扔出去。

“哎呀!救命……”

耳畔一声尖叫,使得房俊瞬间清醒,定睛一看,面前被自己已经提了起来的女子正是刚刚叫嚣最凶的谢明珠。小丫头身子娇小,被房俊提起离地半尺,两只小脚丫不住捣腾,俏脸晕红,满是惊恐。

“呃……”

房俊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虽然被打了一下,但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丢麻袋一样丢出去,是否有些过分?

他这一犹豫,无数棍棒便如雨点一般劈头盖脸打了过了。

房俊无奈,难道还能像是军中操练那般来个大杀四方,将这些王家女眷尽数撂倒?

身上又挨了几下,疼到是不甚疼,可是这帮女眷根本不顾头腚,只管自己打得爽,好几下都打在房俊额头腮帮。偏偏李承乾、李恪这帮没义气的家伙躲得远远的,自己身陷重围突不出去,只能松开谢明珠而后无奈的蹲下,尽量保全自己英俊的脸……

棍棒雨点般落下,之时一瞬间就挨了无数记。

耳边甚至听见有人在小声的喊:“这个家伙与家里有大仇,狠劲儿的打!”

更有甚者,房俊明显感觉到有两个胆大的趁乱伸手用尖尖的指甲在他肋下狠狠的挠了两把。有人还伸手往房俊脸上摸,也不知想挠他还是想摸他,房俊也不管了,张嘴就将一只粉嫩纤细的小手儿给咬了一口。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房俊欲哭无泪!

姐姐,您这是报仇呢,还是占便宜啊?

女眷们围着房俊一顿狠揍,一旁看热闹的王家男丁各个吐气扬眉、心情舒爽!

娘咧!

这小王八蛋甘为陛下鹰犬爪牙,压得关陇集团抬不起头,更是将琅琊王氏折腾的苦不堪言。在朝堂上咱们那你没办法,今日落到咱家女眷的手里,还不是的乖乖的挨揍?

这是迎亲必经的环节,房俊这顿打挨得那叫一个名正言顺,有苦说不出……

闹腾半天,到底是太子李承乾看不过去,咳了一声,看着身边的王仁裕说道:“差不多行了吧?万一二郎恼起来,那可就不太好了。”

王仁裕心中一惊。

谁人不知房二的暴脾气?虽说是一群妇人挟恨出手,论理他房二也说不出什么,可万一这房二棒槌性子发作不管不顾的对自家女眷还手,那可如何是好?

尽管大唐风气开放,可再开放的风气说到底也是男女有别,这房二若是龌蹉心起,趁乱沾些便宜……

王仁裕顿时慌了,还未等他出言喝止,一旁的南平公主驸马王敬直开声喝叱道:“行啦!吉时已到,请新郎官速速进入内堂催妆!”

一众女眷闻言,这才气喘吁吁的罢手。

房俊长长吁出口气,总算挨过来了……

等到他站起,顿时又惹起一阵哄笑。

之间这位平素威风懔懔的府尹大人“钗横鬓乱”“衣衫不整”,好似被人拖进苞米地轮了一遍又一遍……

自有随行的宫女忍着笑上前替房俊整理仪容,房俊则恶狠狠瞪着人群中的始作俑者谢明珠以及她身边的娇俏少女。谢明珠有些心虚,眼神漂移,不敢与房俊对视,唯恐这货以后报复。那位小女则毫不示弱的与房俊对视,甚至调皮的吐吐舌头……

房俊火更大了。

诸位皇子这时围拢过来,李承乾忍着笑,抱拳道:“多谢二郎替吾等兄弟挡此灾祸,此番情谊,谨记心中。”

房俊大恨,你这不是说风凉话么?

情谊?

情谊个脑袋!

刚才都不知道跑得有多快……

他也不理李承乾,直接冲王敬直招招手。

王敬直是南平公主驸马,但今日作为王家人并未担当傧相,而是作为主人负责在王家主持婚礼。论辈分王敬直是姐夫,但是论官职则是下属,虽然知道房俊一肚子邪火想要发作绝对没好事,可还是得乖乖的过来陪着笑:“女眷们不晓事,闹腾得过分了一些,二郎勿怪。”

房俊皮笑肉不笑:“呵呵,不怪,不怪。”

不怪才怪!

王敬直刚刚松一口气,便见到房俊手指指着女眷当中那位娇俏少女,问道:“这位姑娘是何人?”

王敬直吓了一跳,难不成这房二郎心中恼怒,想要开口将这女子娶回家中残酷折磨,一雪今日之耻?

心中一个激灵,赶紧说道:“此乃舍妹,闺名绣娘,已然许配给英国公次子李思文。”

末了加的这一句,显然是在提醒房俊:您有啥龌蹉心思也赶紧收了吧,这可即将是你兄弟的女人,难不成你好意思跟好兄弟抢女人?

房俊何曾有这种龌蹉念头?

他就算报复,也是想个无伤大雅的法子作弄这少女一番,怎会如此禽兽?

不过听到这少女已然许配与李思文,心中大喜!

连忙催问道:“婚期可曾定下?”

他哪里知道这么一问,王敬直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房俊就是要将自家妹子强娶过去加以蹂躏……

脸上的神情便淡了下来。

你房家现如今荣耀无比,难道我太原王氏就差了?

在他想来,只要房俊闹上一闹败坏了自家妹子的名声,与英国公次子的婚事必然取消,而后房俊再对王家施压以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居然想要将王家嫡女强娶回去施以龌蹉手段加以报复,简直欺人太甚!

王敬直冷言道:“年后即将成婚,房府尹意欲何为?”

房俊丝毫没听出王敬直语气当中的不满,冲着人群中的王绣娘大声叫嚣道:“今日姑娘打我的次数最多,等到你与李思文成亲之日洞房之时,某必定加倍奉还!呜哈哈,希望姑娘坚强一些,到时候莫要哭鼻子才好……”

所有人都一阵大汗!

这特么是当朝国侯、封疆大吏的做派?

公然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叫嚣等你洞房的时候作弄得你哭鼻子……

继而,一阵哄堂大笑。

被外界传言杀人如麻强势无比的房二郎似乎也是那么难以接近……

王绣娘脸儿通红,气得直跺脚,心中却是又羞又惊。

成婚之日闹洞房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正如今日自己狠狠的揍了房俊一顿“杀威棒”一般,若是那日房俊可着劲儿的出损招捉拿自己,自己岂不是还不能发脾气,要逆来顺受流着眼泪还得带着笑?

小姑娘芳心忐忑,有些后悔刚刚下手太重被房俊记仇,便掐了一把身边的谢明珠,小声埋怨道:“都怪你,撺掇我打了几下狠的,现在如何是好?”

谢明珠被掐的一呲牙,郁闷的扁扁嘴。

什么叫我撺掇的?

分明是你自己想要替王家男人出气好不好……

闹腾一阵,婚礼继续进行。

李治大概是人生第一次经历大事,显得有些紧张,紧紧敢在李承乾身边寸步不离,李承乾只得闻言宽慰,时不时的拍拍李治的肩膀加以鼓励。

李恪也在一边说着轻松的话儿,来缓解李治的紧张。

李佑和李愔、李贞都跟在房俊左右,低声谈笑。

唯有魏王李泰孤身一人落落寡欢,显得有些不合群……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催妆诗,我在行!【求票!】

迎亲队伍进到后宅,停在晋王妃王氏的绣楼之前。

刚刚对房俊一顿乱捶的一众女眷又呼呼啦啦娇笑着钻进了绣阁,将大门紧紧关闭。而后,王家的司仪站在绣楼之前,大声道:“良辰吉日,贺者赋诗以催新妇梳妆,佳词妙句,方能尽显天作之合,请迎亲傧相赋催妆诗一首!”

然后,院内众人一起大喊:“新妇子,催出来!”

房俊微愣,还有这个流程?

催妆诗他倒是知道,可是自己成亲的时候怎地晕晕乎乎,好像没有这一关啊?就算有那也是自己赋诗,当时的傧相可都是一群酒囊饭袋狐朋狗友,能赋个屁的诗……

司仪话音刚落,门后便有人娇呼道:“一首怎么成?今日的傧相乃是房俊,长安最最有名气的才子,起码要三首!”

“不仅仅要三首,而且每一首倒要得到我们肯定才行,对不对姐妹们?”

房俊无语,听声音又是那个王绣娘搞事情。

看来必须给李思文下点眼药,成亲之后定要好生拾掇这丫头一番不可……

不过催妆诗这种事情,可难不倒我!

以前自己有个中文系的女友,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文青,在她的闺蜜结婚的时候拉着房俊收集了古往今来各式各样的催妆诗,严令房俊背下来,在闺蜜的结婚典礼上献诗,好显摆显摆自己男友的“质量”。结果未曾等到闺蜜的婚礼,两人倒是先分了手……

回首前尘,如梦似幻。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往事不堪回首。

“三首就三首,尔等且仔细听来!”房二郎豪情大发,似要将往昔的记忆彻底来一次发泄。

众人都知道房俊的诗词每一首每一阙都是经典,足以传唱一时流芳百世,俱都打起精神。

李治悄悄拉了拉房俊的袖子,眼巴巴的道:“姐夫,写两首经典的!”

这催妆诗由于题材限制,一般来说很难有经典。

若是房俊今日写出一首足以流传后世的经典,在后人谈论这首催妆诗的时候便要提起今日晋王大婚,岂不等同于在史书上留了一笔?

房俊拍拍李治的肩膀,傲然道:“这有何难?”

众皆叹服。

别人说这话,那就是狂妄自大;房俊说这话,没人敢嘲讽半句!人家以往的作品早就奠定了大唐第一诗词名家的地位,谁若是不服,那就先写出一首比房俊好的来看看!

房俊上前两步,记忆潮水一般涌上脑海,开口吟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细品诗句,可知这里描绘的所“催”的对象是位女子。她夜晚“烛下”在“明镜台前”,调着胭脂红粉在妆扮自己。一个“春”字,既显露出年轻女子的妙龄,又象征她有着春光一样的美丽容貌。“催”的方式也是别出心裁,不是粗鲁地呼叫,而是婉言地相劝:不要把“满面浑妆”了,得“留着双眉”,以待“画人”去画。汉代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的借用,更增添了诗中意境的耐人寻味。

“好!”

院中轰然响应,一片叫好。

绣楼之内,亦是叽叽喳喳吵作一团。

谢家与王家乃是姻亲,故此谢明珠与王家女眷尽皆相熟。此刻谢明珠喃喃低语复述了一遍房俊的诗作,叹气道:“这人实在是厉害,作诗这种事情怎么能难得住他呢?”

王绣娘蹙起蛾眉,咬着银牙道:“那也不能这么轻易便过了吧?”

绣床之上王氏有些坐不稳了。

王氏今年刚刚十二岁,见到几位堂姐表姐胡闹为难房俊,颇有些担忧的说道:“那房二郎杀人如麻凶悍得很,何必去招惹他?速速算他通过吧,万一惹恼了他,可怎生是好?”

王绣娘便笑道:“怎么,妹妹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嫁出去?”

王氏羞红了脸,不敢多嘴,由着姐妹们胡闹。

谢明珠便说道:“反正这一首过了还有两首呢,等到下一首不如这首的时候就算他不通过好了?”

众姐妹齐齐点头,这么好的催妆诗,不通过实在不像话。

王绣娘无奈,只得高声道:“这首算过了!”

门外的房俊哈哈一笑,毫不停歇的朗声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好!”

又是一片欢腾。

秀楼内的王绣娘彻底郁闷了,怎地觉得这首比刚刚那首还要好上几分?

谢明珠一咬牙:“最后一首再刁难他吧?”

王绣娘只得道:“那行吧……”

第二首通过,房俊一鼓作气,继续高声吟道:“王氏玉女贵,出嫁帝王家;天母调天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这次没人叫好了,整座院子里掌声一片!

秀楼内的王绣娘和谢明珠彻底傻眼,这人究竟是什么怪物,怎地一首比一首好?

这样的催妆诗,谁能挑出毛病来?

正自纠结着,便听得院中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今日房二郎的催妆诗一出,怕是大唐此后再无催妆之诗!妙哉兴哉,楼内的小女儿们,速速请新郎官入内吧!”

王绣娘吐了吐舌头,赧然道:“是阿耶……”

闻听是王珪发话了,一众女眷再不敢胡闹,乖乖的开门迎了晋王李治等人进来,楼内欢声笑语一片。

暂时没有房俊什么事,他便走到院落一侧,对着身躯佝偻须发皆白的王珪躬身施礼:“见过永宁郡公。”

王珪呵呵一笑:“将死之人,何须多礼?此间规矩尚需些时辰,不若到偏厅之中稍坐?”

房俊便知道王珪有话要说,赶紧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上前搀扶着王珪的胳膊,才发现这老头已然瘦的皮包骨头,然如风中残烛,已近油尽灯枯。

王珪温言道:“老朽尚走得动,何须人扶?”

房俊恭敬道:“尊老敬老,人之美德。”

王珪哈哈一笑,由着他搀扶着进入一侧的偏厅。

自有仆人上茶。

王珪指着桌上茶杯中的茶汤,说道:“茶之一物,由来已久,可是唯有房二郎妙手改良,顿成千家万户趋之若鹜的必需之物,有此而来的种种利处多不胜数,老朽着实敬佩。”

似王珪这等能够名列“唐初四大名相”之一的一代名臣,房俊自然不会单纯的一位王珪只是简单的夸奖自己。

稍做沉思,房俊缓缓说道:“其实茶叶这种东西古之已有,人们之所以未曾钻研出改良之法,大抵并不是因为别人不如我,而是别人从未去想。以往煎茶煮汤代代相传,后人便故步自封不思变化。时代在发展,历史的潮流不可违逆,这是大势。若是人人皆有顺应时代的心思,愿意在原本的事物之上去思讨一些变化,结果将会截然不同,也未必就是那么的悲观。”

你们总是抱残守缺自私自利的死脑筋,却不知现如今的世道已然因为海贸、火药等新生事物的出现导致一日千里,如何能够顺应潮流?

在历史的大势面前,任何企图阻挡进步的势力都会被碾压成渣,谁管你是王侯将相,亦或世家勋贵?

王珪雪白的眉毛微微一挑,默然不语。

良久,他才喟然叹道:“关陇集团乃是大唐之基石,陛下权利慾望暴涨,意图一言而决天下事,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固然,关陇集团的抵抗初衷是不想自身的利益受损,但是这般斗争下去,结果无非是徒增内耗,导致江山不稳,房二郎有宰辅之才,为何不向陛下进谏忠言,反而要推波助澜呢?”

房俊沉默了一下。

他每一句话都在脑子里仔细审阅,而后才缓缓说道:“晚辈听过一句话,深以为然。”

王珪问道:“说来听听。”

房俊抬眸,凝视王珪,忽而一笑,说道:“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王珪稍做沉思,继而白眉一颤,豁然动容。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摆明车马,开战吧!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王珪神色肃然,喃喃念叨一遍,赞叹道:“话意浅白,却直指事物本心,实乃真知灼见!老朽寡闻,却从不曾听闻这句箴言,不知是那位圣贤所著?”

房俊尴尬的咧咧嘴……

圣贤倒真是圣贤,可是您让我咋说?

难道跟你说这是一千多年以后一位名震千古、功盖古今,所取得的成就比之现如今的李二陛下更胜一筹的毛爷爷所说?

估计自己若是实话实说,王珪老头的茶杯就能飞到自己的脑袋上……

他这一犹豫,王珪又误会了。

只见王珪先是狐疑,接着恍然,继而震惊,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一瞬间表情变化堪称奥斯卡级别,讶然道:“原来这居然是二郎之感悟!老朽一声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二郎这般天资俊秀、身怀异禀之人!这等精辟之言论,若非身经磨砺者心有所悟,便是身具大智慧者邀天之幸,老朽无言以对矣!”

房俊张着嘴巴,心说:特么我才无言以对好不好?

解释这不是自己说的?

那就得把毛爷爷招供出来,不然随便胡诌一个人名更不合理。

可是就这般承认了,自己的“剽窃罪”无疑又加重一分……

解释不通,不解释又心虚,房俊干脆直接无视。

你爱咋想就咋想,干我何事?

反正剽窃这种事情也不犯死罪,剽啊剽的已经习惯了……

他说道:“陛下不可能任由关陇集团坐大,事实上世家门阀的强势早已阻碍了帝国的发展。帝国蒸蒸日上日益繁华,急需大量的人才来维持根基、开拓进取。人才从哪里来?从民间来,而不仅仅是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的世家子弟。这就需要教育的普及,而自古以来教育都是把持在贵族和门阀的手中,寒门子弟没有通过教育成才的机会,这不符合帝国的利益,所以陛下要改革。”

这是坦诚之言。

然而房俊知道,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位初唐名相明白这个道理,很多世家当中的有识之士也都看得明白。

问题是看得到,但是做不到。

世家门阀凭什么世世代代占据政治集团的上层,将家族的荣耀一辈一辈的延续下去,令族中子弟天然便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可以世代继承高贵的政治财富?

不是地窖里如山的钱帛珍宝,不是绵延千里的肥沃良田,不是无数的店铺房舍华厦美屋,而是垄断的教育!

人不读书,何以成才?

唯有在书中汲取圣贤先哲的知识品德,才有治国济世的才能,没有人能够生而知之。

世家门阀的垄断使得教育有了昂贵的成本,那些不得不被他们压榨、连活着都是一件极其艰难事情的寒门子弟,哪里有机会去接受教育?

此消彼长,世家门阀的优秀人才一代接着一代的涌现,寒门子弟却只能在饥饿与温饱之中挣扎……

最终的结果便是世家门阀占据了社会的上层资源,拥有着兴一国灭一国的强悍能量。而寒门就只能在争取生存权利的道路中永世沉沦。

世家门阀需要垄断教育保持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权利分配,皇帝则需要扶持寒门崛起来遏制世家门阀膨胀的实力,进而为帝国发展培养更多的寒门士子,这是立场的矛盾,是利益的诉求,是根本的冲突。

谁都不可能让步,因为让步的结果便是自掘坟墓……

那就只剩下斗争。

斗争的结局,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这又是双方都不愿意接受的……

故而,今日王珪才会借机试探房俊这个李二陛下的“忠实鹰犬”,希望谋求一个和平解决之道。

却不料房俊说出一句“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这样精辟深刻的话语来!

这话啥意思?

简直就是战斗的檄文--别磨磨唧唧得了,摆明车马来战!

王珪哑然失笑。

好一个“宰辅之才”的房二郎,连战斗檄文都能这般鞭辟入里、引人深思!

“老朽衷心愿意看到二郎有登台入阁那一天,帝国需要你这种锐意进取、开拓创新!老朽已然垂垂老矣,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遗憾未能见到大唐称雄宇内的那一天,当真是令人唏嘘。”

王珪喟然一叹,神情落寞。

房俊微微一笑。

这算是委婉的应战,并且嘲讽自己必将在世家门阀的碾压之下时日无多么?

“世间自有大势,看不见摸不着,却强大无匹,之所以秦能一统天下,汉能后来居上也。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永宁郡公一生睿智,应当能观一叶而知秋、窥一斑而得全豹,何以抱残守缺与大势为敌?”

王珪失笑道:“既然天下大势看不见摸不着,尔又如何得知你所代表的就是大势?”

房俊浓眉一挑,底气十足:“历史会证明!”

说起天下大势,恐怕就算是诸葛复生也比不过他!

哥们就是正义,哥们走的就是大势!或许这条路曲折崎岖甚至布满荆棘,但是他深信终有一日世家门阀会被彻底的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教育的垄断不复存在!

王珪嘴角噙着笑,神态平和,不与房俊争辩,却微微阖上双目。

房俊会意,起身施礼道:“不打扰永宁郡公休息,晚辈这就告辞。”

抬头见到王珪微微点头,房俊便退出门外。

头顶的太阳已然西垂,金黄的余晖将院落之中映得一片绚烂。

太子李承乾走过来,问道:“永宁郡公唤你入内,所为何事?”

房俊长长吐出口气,将王珪的意图简单诉说。

李承乾沉默片刻,说道“二郎切莫小瞧了太原王氏,王氏或许声名不及旁的世家门阀显耀,但是论实力,没有哪一家有资格跟太原王氏硬碰硬,你要处处小心才是。”

房俊点头。

刚刚在王珪面前表现得魄力十足、傲然自负,可是他哪里敢小瞧太原王氏半分?

可以说直到现阶段初唐为止,太原王氏是最最实力庞大的世家门阀,没有之一!

太原王家世代簪缨,秦汉以降便是一等一的豪族。晋室南渡之时王家嫡子随着司马皇族南迁成为侨姓,太原王氏跟琅琊王氏一样,其嫡系在东晋初年就已经渡江。

琅琊王氏在衣冠南渡时为东晋政权的稳固居功至伟,被称为“第一望族”,相传司马睿一度欲与之平分天下,朝中官员一度七成以上以上是王家的或者与王家相关的人,所谓“王与马,共天下”、“不以王为皇后,必以王为宰相”。

声势达到前所未有之鼎盛!

可惜侯景之乱时,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一起因拒绝联姻而被侯景大肆屠杀疾呼族灭,从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同样,太原王氏在东晋依然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户,出过三位皇后,其家族代表人物王述、王坦之、王恭也都曾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倒霉的是,东晋末年太原王氏的几个代表人物王恭、王愉、王国宝,全都站错了队,纷纷被灭门。太原王氏从此在江南政坛彻底失去影响力,《南史》中甚至没有为太原王氏的人物立传。

王愉的孙子王慧龙先逃到后秦,后逃到了北魏。

王慧龙在北魏的仕族并不顺,生前只能做到荥阳太守这种级别的官职。但是他的策略非常好。王慧龙的妻子是清河崔浩的侄女、王慧龙之子王宝兴娶的是范阳卢遐的女儿、王宝兴的妹妹嫁给了陇西李宝子的儿子李承、王宝兴的孙女被孝文帝纳为嫔妃——太原王氏一下子重新与清河崔氏、陇西李氏、范阳卢氏、北魏皇族建立起姻亲关系……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人心不足

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在东汉到魏晋的三百年里,太原王氏原本就是北方首屈一指的望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这些家族的祖上原本就交情不浅,大家都是黄河以北的大户,相互扶持一下,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琅琊王氏远在南方的淮河流域,与崔、李、卢等家族的交情就没那么深了。

到了孝文帝改革时,太原王氏重返故乡已有三代,孝文帝强令鲜卑贵族改汉姓,同时又给各门阀排序列,太原王氏重新回到第一序列。《资鉴》记载“魏主雅重门族,以范阳卢敏、清河崔宗伯、荥阳郑羲、太原王琼四姓,衣冠所推,咸纳其女以充后宫。陇西李冲以才识见任,当朝贵重,所结姻连,莫非清望,帝亦以其女为夫人。”

可见在当时,陇西李氏还要排在太原王氏后面……

除了太原王氏的嫡系发展顺利,在南北朝时期,还有许多冒充太原王氏的人,也给太原王氏在隋唐时期的影响力加分。

这些冒充太原王氏的人中,有一部分其实是匈奴与乌桓后裔。这部分人从东汉时期就生活在并州,汉化之后,就冒姓王。乌桓与拓跋鲜卑的关系错综复杂,拓跋鲜卑早期与乌桓通婚频繁,这部分人在北朝是有一定实力的。

还有个“中山王氏”的自称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其祖先王轨,据说是祖上是太原王氏子孙,永嘉年间避乱去了凉州,北魏统一北方,就随了北魏。王轨在北周出将入相,深得北周武帝的器重,曾是权力中心的一员。到了唐朝,这“中山王氏”出了六七个宰相,煊赫一时。

还有个叫王韶的,也自称是太原王氏之后。王韶仕宦于北周、隋朝,是隋文帝的重臣。

在北朝时期,但凡是姓王的,只要是存在操作空间的,都想着法子要往“太原王氏”的金字招牌上靠。

这些人的祖先真正是谁?鬼才知道……

但太原王氏也并不澄清,任谁突然多了一门富贵远亲,想必也不会拒绝吧?

而那些挂靠了“太原王氏”招牌的人,自然希望它越来越好。

这一切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如果大家都希望你越来越好,你想不好也难呀!

这位晋王妃王氏这一支与唐朝皇室系旧亲,唐高祖李渊之妹同安大长公主是王氏的叔祖母?,而王氏的母亲魏国夫人柳氏的叔母是唐高祖的外孙女。因此王氏出身显赫,既是西魏重臣的后裔,其父母两族亦都是唐朝皇室的姻亲,可谓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

当然,世上没有永久的巅峰,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才是永恒的定律。

又有谁能想到如今根深叶茂的太原王氏在晋王李治登基之后作为外戚臻达家族荣耀的巅峰,却又在武媚娘与关陇集团的斗争中彻底败下阵来,遭遇前所未有之打击?

至于李治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房俊不知道。他只知道李治最后坐视关陇集团惨遭失败烟消瓦解,一手扶持他上位的长孙无忌也被武媚娘彻底铲除……

李承乾走到前边负责讲几句祝词,吴王李恪又走了过来。

“羡慕你现如今执掌京兆府能够干一番大事,用胸中锦绣尽情描绘这如画江山。”

英姿挺拔风神俊朗的吴王殿下显得有些落落寡欢,颇为失落。

房俊知道这位胸中有所报复,回到京城就有如飞鸟入笼折断双翅,有志难舒、壮心难筹,失落郁闷在所难免。

便说道:“整日悠闲自在,饮美酒睡美人,这有何不好?”

李恪瞪眼道:“这与混吃等死又有何区别?”

房俊讥讽道:“殿下可知混吃等死就是在下最大的理想?不仅仅是在下,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在为了让儿孙能够过上混吃等死的日子而艰辛奋斗?”

李恪不满道:“休要诳我,难道你不能混吃等死的过日子?”

房俊道:“的确,依靠我爹的权势自然可以,但是我儿子呢?我孙子呢?房家就算再是受宠亦不过一时,等到圣眷不在,谁知道房家是哪个?所以我得坚持奋斗,一刻不能懈怠。而你不同,你的子子孙孙都是龙子龙孙天皇贵胄,混吃等死才是你们应该保持的状态,非得要壮志得筹大展身手不负此生,那才是取祸之道。”

本来你这位“贤王”的名声就足够让人忌惮了,在加上身体里的前隋血脉,现在又不甘寂寞,你让别人怎么想你?

再亲的兄弟、胸怀再宽广的帝王也受不了啊!

李恪负手长叹道:“这道理本王焉能不知?只是郁结在胸犹如块垒,郁郁难舒啊。”

房俊无语。

这位就是没事找抽型的,啥都明白,可就是想不明白……

王氏祖宅锣鼓喧天,亲朋好友欢聚一堂,他们簇拥着迎亲使团,双眼放光的看着站在人前英姿飒飒俊朗秀逸的晋王殿下。在目前这个阶段以及未来一段可以预期的时间内,这位刚刚成为王氏女婿的天潢贵胄就将是整个王氏以及关陇集团的政治中心,王氏将会把所有的资源都倾注在晋王殿下身上,围绕着他来进行一系列的利益诉求。

这个诉求未必就是推动晋王殿下参与争储,当然如果时机允许也不是不可以全力一搏,若是侥幸扶持晋王荣登大宝君临天下,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事实证明,历史上的太原王氏的确因为集合整个关陇集团的实力扶持晋王李治上位而获得丰厚的回报,简直就是赚翻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正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俊朗不凡甚至有些青涩的晋王殿下,在登基之后便利用武媚娘将关陇集团一脚踹下神坛,彻底跌入深渊?

而绣楼之中的那位新娘,更是被武媚娘削断四肢塞进酒瓮……

当然这只是传说,并未见诸于史书,事实上这种事情也不太可能发生。但房俊想起那位凶手现如今正是自己貌美如花的侍妾,就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

調教武美眉的任务,任重而道远啊……

婚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直到新娘上轿,晋王殿下骑着高头大马走出王氏大宅,早已备好的买自房家店铺的鞭炮便被点燃。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天动地,一股股火药将大红的炮皮子暴烈撕碎之后绽放出刺鼻的硝烟,火红的破碎炮皮子愈发增添了喜庆的氛围。

整个王氏大宅所在的安善坊人山人海,早已被前来围观的群众堵塞得水泄不通。沿途路口皆有十二卫兵卒把守维持秩序,以防有人冲击迎亲队伍。

回到太极宫,算是婚礼正式开始,各种礼仪规矩愈发繁琐,却没有了傧相什么事儿。这算不算新娘进门,傧相上墙呢?

房俊自嘲几句,乐得清闲,被独孤谋拉着,跟着几位驸马躲到太极宫不远的一处偏殿躲清静。一进门儿,便被独孤谋拉着坐到床边,请教生育之法。

房俊一妻一妾一同有孕的事情早就传遍京师,毕竟对比那些朝廷大佬来说,房俊的话题性更强、风格更突出,但凡有关他的事情总是传播的特别快。

无论房二郎又升官了又发财了亦或又倒霉了又被陛下揍了,大家表示全都喜闻乐见……

独孤谋子嗣艰难,几年前曾与安康公主诞下一名麟儿,可惜未曾足月便夭折,夫妻两个痛不欲生,自此之后虽然加班加点努力播种,却是再无动静。

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里,没有子嗣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独孤谋的祖上本就不是真正的独孤家血脉,祖辈皆是一脉单传,到了他这一辈若是无子,岂不是绝嗣?

若是当真如此,独孤谋死后那可是连祖坟都没资格埋进去,因为他是独孤家的罪人!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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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贴心小姨子

生孩子这种技术性这么强的事情你问我?

房俊郁闷道:“独孤驸马,非是小弟藏拙,这屋子里随便拎出来一位都是儿女绕膝子嗣昌盛,小弟直到现在也只是刚刚传出喜讯,您问错人了吧?呐,您瞅瞅这位萧驸马,那才是龙精虎猛战力惊人,家中诸子健壮,从萧大郎一直排到萧十一郎……这才是专家啊!”

襄城公主驸马萧锐白净的脸颊赤红,也不知房俊这是夸赞还是损人,唯有哭笑不得闭嘴不言。

独孤谋是个直肠子武夫,没那多的弯弯绕绕,因为曾央求长乐公主从中说项一事,与房俊的关系亲近不少,便直言不讳道:“这不一样,萧驸马与襄城公主成婚之时十三岁,次年便诞下麟儿,说明人家身体健康。可是我与二郎你却俱是成婚之后一年多都没有什么动静,晚了很多方才有喜,这说明咱俩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毛病的,你跟我说说,你人脉广,是不是得了什么求子的秘方?”

房俊眼珠子瞪得滚圆,怒道:“你才有毛病,你全家都有毛病!某房二,坚挺刚硬历久弥坚,哪里有毛病了?”

差点被这货气死!

原来特么的以为老子有毛病,求了医问了药这才回复男人功能?

独孤谋尴尬道:“二郎勿怪,二郎勿怪,哥哥我这不也是记得昏了头吗……”

跟这么一个没脑水的家伙置气,还不得把自己气死?

房俊气呼呼道:“秘方没有,建议倒是有一个,每日食用虎鞭一根、鹿血三升,时时操练、夜夜鞑伐,总能量变产生质变,心想事成。”

“噗!”

“哈哈哈……”

萧锐以及窦逵、唐义识、史仁表、杜荷等人哄堂大笑。

独孤谋面如滴血,吭哧吭哧怒道:“放屁!某若是那般,岂不成了禽兽?”

房俊两手一摊,无奈道:“所以啊,禽兽下崽子一窝接着一窝,独孤兄您费劲了点。”

独孤谋无语,心中后悔不迭,自己怎就问这个棒槌这种问题?

一旁的萧锐开始的时候来笑得打跌,可是后来咂摸咂摸,怎地这话有些不对味儿呢?先是说自家子嗣昌隆,从萧大郎排到萧十一郎,紧接着又说禽兽下崽子一窝接一窝……

这小王八蛋不是拐着弯儿的骂我禽兽吧?

有心想要翻脸,可是看着房俊一脸云淡风轻,又似乎很想只是一时走嘴顺口胡说,自己若是站起来指责,岂不是自家往自家身上找骂?

人家也没说你,是你自己非得往自己头上按……

这把萧锐郁闷的,忍了也不是,说了也不是,脸色憋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一回头,见到萧锐神色有异,诧异问道:“萧驸马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萧锐张张嘴,郁闷道:“这个……无妨,只是屋子有些热。”

得了,忍了吧,就全当自己刚刚听了个屁……

这处偏殿虽然在太极宫不远,但是大抵是殿内的侍女内侍都被抽调走了,几位驸马坐了半天,也未见一个侍女前来端茶递水。

从一大早赶到太极殿准备各项事宜,一直到王氏大宅迎亲,直至此刻都是水米未打牙,又饿又渴。

唐义识抱怨道:“这繁文缛节的折腾来折腾去纯粹就是折腾人,吾等尚能歇歇,这大冷的天,晋王那副小身板怕不是得被折腾出毛病来?”

史仁表亦道:“虽说不是呢?连个侍女都没有,给口热水喝也行啊!这哪里是参加婚礼?简直都快赶上受刑了……”

这话显然没过脑子,皇子殿下成亲大典,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受刑了?

众人闭口不言,无人应和。

史仁表也反应过来失言,尴尬的笑笑:“哈哈,口误口误,你瞅这都饿糊涂了……”

话音未落,殿门口想起细碎的脚步声。

继而,两个容颜殊丽、年纪在十一二岁的小侍女从殿门口走进来,先是探头探脑的在殿内打量一番,见到房俊的时候明显眼眸一亮,其中一个鼻翼就几颗小雀斑的小侍女笑道:“房驸马原来在这里,我们找了您好久呢!”

另一个稳重一些,见到殿内坐着一溜驸马,赶紧拉着雀斑侍女给诸位驸马施礼。

唐义识眼尖,见到侍女手中的汤罐和食盒,便笑道:“刚刚还吵着又渴又饿呢,原来有眼力见儿的侍女还是有的,快快将食物拿来,饿死我了!”

两个侍女笑容一僵,互视一眼,雀斑少女为难道:“唐驸马,这是我们殿下亲自为房驸马准备的……”

唐义识愣住。

两个侍女垂着头,脚步细碎的来到房俊面前,便又换上了一幅甜甜的笑脸,雀斑侍女将手中的汤罐放在房俊面前的桌案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便随着淡淡的热气飘散出来。

“房驸马,这是殿下叮嘱奴婢亲自为您熬的枸杞乌鸡汤,从早上您出发去迎亲的时候便开始熬了,火候刚刚好,最是暖胃去寒滋补脾肾。”

另一个侍女将食盒也放到桌上,笑道:“这是殿下亲手制作的几样糕点,殿下知道房驸马定然水米未进,特地叮嘱奴婢姐妹给您送来垫垫肚子。”

房俊心中顿生暖意。

这两个小侍女他自然是认识的,乃是晋阳公主的贴身侍女。

可是别的驸马不认识啊,独孤谋便问道:“你们是哪位殿下的侍女?”

稳重的侍女便敛裾施礼道:“回独孤驸马的话,我们是晋阳公主殿下的侍女。”

房俊不理其他人,伸手拈起一块千层糕放入口中咀嚼,然后就这汤罐喝了一口浓香的鸡汤,惬意的吁了口气。

姐夫没白疼兕子!

还是小姨子好啊,小姨子是姐夫的贴心小棉袄……

他这么想,却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

其余几位驸马咽了咽口水,一脸幽怨。

都特么是姐夫,这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小姨子厚此薄彼至此,简直是往姐夫们的心头戳刀子啊……

按照常礼来说,房俊此刻应当将食物与鸡汤贡献出来,独乐乐岂如众乐乐嘛。但是一想到自己从早上离开太极宫的时候兕子便惦记着给自己熬煮鸡汤、制作糕点,这鲜浓的鸡汤、美味的糕点之中可是都蕴含着兕子的一片心意,房俊如何舍得与旁人分享?

干脆装傻,自己享受。

“吧唧吧唧”

“吸溜吸溜”

房俊一顿猛吃,馋的其余几位驸马干瞪眼,纷纷在心里暗骂:你这个棒槌难道就没有一点甘于奉献的精神?你自己在那边有吃有喝我们在这边流着哈喇子肚子咕咕叫,你特么觉得这样真的好么?

房俊才懒得管怎么想,想吃?想喝?行,让你们的小姨子给你们送啊!

他饭量大,稀里呼噜将一碟子糕点和一罐子鸡汤全部干掉,舒服的抹抹嘴,心满意足道:“回去跟你们殿下说,这制作糕点的手艺又进步啦,值得表扬!”

雀斑侍女娇笑道:“殿下听了,定然极是开心!”

两个侍女将残局收拾,领着食盒捧着汤罐告辞离去。

店内气氛愈发古怪……

几位驸马又是生气又是嫉妒,唐义识叹口气,摸摸肚皮,起身落寞道:“某出去走走,想来酒宴怕是要开始了吧?不过二郎你酒足饭饱,怕是无福消受了……”

言罢,起身走了出去。

他是一刻都不愿跟房俊待下去了,官比我大,爵位比我高,现在连小姨子都对你比对我好,这特么也太憋屈了!眼不见心不烦,咱出去喝风挨冻行不行?

几位驸马一齐起身道:“同去,同去。”

脚步匆匆,只余下房俊一脸惬意的伸展四肢,打了个饱嗝……

第一千零四十章 忠臣离不开奸臣

“你俩是不是疯了,怎能将他带到本宫的寝宫?这若是有任何疯言疯语传扬出去,还让不让我活了?”

长乐公主柳眉倒竖,俏脸含煞,纤细的手指点着面前两个贴身侍女,恨不得将这两个迷迷糊糊的侍女撕成碎片!

两个侍女则战战兢兢的站在她面前,任由一向温婉可亲的公主殿下发飙,缩着脑袋拢着肩膀犹如两只鹌鹑,心惊胆跳瑟瑟发抖……

长乐公主快要被两个蠢货气死了!

回头瞅了一眼四仰八叉躺在床铺之上嘴里还哼哼唧唧说着醉话的房俊,公主殿下烦恼的以手抚额,不知如何是好。

自己是和离的公主,寝宫内睡了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妹夫,一旦传扬出去自己的清誉还要不要了?就算名声什么的她不是太在乎,但是父皇会怎么想,高阳会怎么想,自己的兄弟姊妹们会怎么想?

跟自己的妹妹抢男人吗?

白皙的脸蛋儿浮起两抹酡红,长乐公主银牙暗咬,羞恼交加……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长乐公主羞恼问道。

“对……对不起殿下,奴婢知错了。”一个侍女认罪。

“我们去给殿下取热水,结果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遇到房驸马,房驸马醉得厉害,嚷嚷着要见殿下,吾等不敢拒绝,所以就……”另一个侍女辩解。

长乐公主无奈扶额:“所以就把他带来了?你真是蠢得可以,都知道他醉的厉害,为何还要听他的话?随随便便送到前面酒宴之处,自有内侍处置,现在你们把他带到本宫这里,你们要我怎么办?”

两个侍女又回复鹌鹑状态,低头认错,不吭声……

长乐公主无语。

又一次回头看看嘴角流出哈喇子睡相难看放房俊,好看的柳眉蹙起。这个时候将房俊弄出去?更深寒重,睡得这么死一旦受凉就不好了。长乐公主不认为自己这是担心房俊,而是不忍高阳伤心,毕竟这是自己的妹夫……

可是继续睡在这里也极为不妥,宫里即便规矩多、管束严,可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堂堂华亭侯、京兆尹、驸马房俊夜宿长乐公主寝宫……

怎么传都不好听啊!

“水……水……渴死了……兕子,给姐夫弄点水来……”

床铺上的房俊嘴里嘟嘟囔囔,而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长乐公主听得真切,心中顿时一松。

原来房俊以为这两个侍女是兕子宫里的,这才让侍女将他带过去找她们的殿下。房俊口中的殿下自然是兕子,可是自己这两个蠢到家的侍女以为指的是自己,故此将房俊带到这里。

只要不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就好……

轻抚胸口,长乐公主微微松了口气。

可是心底为何却有又一丝淡淡的失落呢?

来不及多想,长乐公主吩咐道:“给房驸马准备些醒酒汤,喂他喝下去。然后打发人去父皇那里通禀一声,请求父皇发落。”

绝对不能将房俊“藏”在这里,否则后患无穷。通知父皇一声,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被丢出去,都不管她的事了……

*****

房俊睡得一宿好觉!

等他睁开眼,便见到室内阳光明媚,温暖如春。

游目四顾,见到四周靠墙摆满了书架,架上书籍典册琳琅满目。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檀木书案,一人面向他据案而坐,却背着窗户投进的阳光看不清面容,另一个人背对他而坐,一身紫色官袍,头戴梁冠,发色苍白。

最引人是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正站在书案一侧,一手这在研墨,另一手捏着袖口一面雪白的罗衫沾染了墨汁。阳光从她的侧面照射,使得她半边面容都沐浴在阳光的暗影中,绝美的轮廓边缘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似乎就连脸颊之上的茸毛都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一双纤纤素手,在阳光的照射下洁白纤美,几乎不能用言语来描述其纤秀之美态……

“呵呵,你这混账终于醒了?朕还以为你睡死过去了呢。”

背着阳光那人开口说道,语气不善。

房俊打了个激灵,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施礼道:“见过陛下。”

心头却是狐疑,自己这是睡在哪里,怎地还有李二陛下?

偷偷抬头,再看了一眼那白衣研墨的丽人,才认出是长乐公主……

而背对房俊那人这时回过头来,一张苍老的面容皱纹密布,正是魏徵。

房俊又施礼道:“见过侍中,见过长乐殿下。”

魏徵笑呵呵的摆摆手,长乐公主则眼眸微抬,长长的睫毛微微搧合,清亮的目光在房俊脸上滴溜溜的一转,便又垂下头去,专心致志的研墨。

李二陛下瞅了房俊一眼,气就不打一处来。

喝醉酒也就罢了,居然敢夜宿公主的寝宫?简直是胆大包天!若非昨夜长乐遣人来告知的时候言明房俊是误将长乐公主的侍女当作晋阳公主的侍女,这才导致这么一出误会,李二陛下杀人的心思都有!

可即便是这样,那晋阳公主的寝宫就是你能随便留宿的?

虽说兕子年岁太小还不至于有什么污秽不堪的传言,但那到底也是待字闺中的公主,你一个姐夫住在那里难道就稳妥合适了?

哼了一声,李二陛下低头写字,不理房俊。

房俊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此处虽然是一处书房,但是出去书籍典册文房四宝之外,尚有不少精致的挂件饰物,很是有些脂粉气息。难不成是长乐公主的书房?

又想起昨夜留宿在此……

娘咧!

没说错啥做错啥吧?

看了看李二陛下黑如锅底的脸色,心中忐忑。难怪这位大帝一脸不爽,任谁有一个男人在自家闺女书房里留宿一宿,怕是心情都好不了吧?

房俊讪讪走上前去,见到李二陛下正在显摆他那一手飞白,刚写了两个字,便赞道:“笔走龙蛇,意态万钧,秀丽端方,铁画银钩,好墨!”

李二陛下虽说心里有气,但是听得房俊赞赏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房俊自己便是一等一的书法大家。可是听到最后,才恍然这厮居然赞的是墨……

顿时大怒道:“什么墨当得起意态万钧、铁画银钩的评语?”

房俊陪笑道:“长乐殿下素手研墨,当今陛下泼墨挥毫,自然是意态万钧,铁画银钩!试想,若没有这等好墨,陛下这一手惊天动地飞白书也定然略逊风采!”

长乐公主低眉垂眼,俏脸紧绷,强自忍着笑。

李二陛下瞪了房俊一眼,无言以对。

难道说就算没有自家闺女磨的墨,咱这一手字照样惊天动地?

魏徵一脸不爽,叱责房俊道:“谗言媚上,巧言令色,寡廉鲜耻至极矣!你也算读书人?简直就是吾辈之耻!”

房俊嬉皮笑脸道:“您这是骂我是佞臣咯?”

魏徵哼了一声,痛心疾首道:“你以为呢?本可以刚正笔直的行走官场,为何偏偏要这般谄媚?”

房俊说道:“那您老可得感谢我。”

魏徵气道:“还感谢你?老夫恨不得代替尔父将你掐死,空有天赋却误入歧途,岂不可惜!”

房俊笑道:“您这话不对。任何事情都得用辩证的方法去看待,您想啊,若是没有我这等佞臣,怎么能显示出您的忠直高尚呢?没有吾等佞臣之衬托,想必您现在也还是籍籍无名的一个勤恳官吏,怎么能有如今这般崇高的地位声誉呢?”

魏徵差点气个倒仰。

这特么悖论?

按你这么说,天底下的忠臣和佞臣岂不是称离不得砣,砣离不得称,是特么一家人?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勤俭有错?【求票啦!】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的看了房俊一眼。

论起歪理邪说,放眼天下谁有比得上房俊这个棒槌呢?

殿外脚步声响,一个侍女捧着一个汤罐进来,先是施礼问安,继而说道:“奴婢是晋阳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奉殿下之命,前来为房驸马送海参汤。”

李二陛下惊奇道:“这个世界还有海参?”

能让皇帝陛下惊奇的事物,可见必然是万分稀缺的。隆冬之际海面结冰,海参更是钻入礁石缝隙之中冬眠,想要捞取可谓千难万难,即便是皇帝之权利,亦是极其难得。

那侍女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是房驸马命快船送来东海鲜鱼的时候一并送来的。”

晋阳公主有气短之症,在房俊看来这就是心血管之类的疾病,长期食用海鱼可以有效的缓解病情。故此特地命皇家水师每隔几日便快船将东海的鲜鱼送抵长安。河道冰封之后,则改走陆路,虽然运输的时间延长,然是因为气温低,海鱼的存活时间并未缩短。房俊在家中制作了一个大型的水槽,每一次海鱼送来的时候都会有新鲜的海水置换,水槽里很浅面积却很大,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更多的氧气充分的溶解到水里,谁叫这年头没有制氧设备呢……

既然是一条常年设置的通道,当然不会就只是运送海鱼,所有的新鲜海产甚至是南洋珍稀,都会通过这条通道源源不断的运到长安。

长安城中谁最奢侈?

不是皇帝,不是世家门阀,不是皇亲国戚,而是晋阳公主……

李二陛下看了房俊一眼,心中的怒气一瞬间就烟消云散。

能够为了兕子的病情煞费苦心到这等地步,不惜靡费人力财力千里迢迢的给兕子运送海鱼,这可是连他这个皇帝都不敢享受的待遇!

作为一个父亲,还有什么罪过是不能原谅的呢?

挥了挥手,李二陛下温言道:“既然是兕子特意为你准备的,拿到一旁去食用吧。”

“诺!”

房俊早就饿得前腔贴后背,最晚那一顿吐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干净了,能不饿吗?

得了皇命,便将那汤罐捧着来到墙角的一个凳子上坐着,稀里呼噜的喝了个底朝天。

待到那侍女走远,魏徵皱着眉毛看了一眼舒服得伸懒腰的房俊,不悦道:“海参滋补,可此物虽好,却取之不易。吾等心念物力维艰,如此劳民伤财,身为不妥。”

房俊来气了!

老子喝着小姨子煲的汤,跟你有个鸟毛关系?

闲着没事儿你就监督皇帝老子好了,遛个鸟儿盖个房子你就可着劲儿的弹劾,我又没惹你!

你这老小子跟我讨要棺材板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摇摇头,说道:“魏侍中言之差矣。”

魏徵瞪眼道:“老夫难道说错了?如此隆冬之际,要凿开冰面潜入冰冷的水底,每一只海参都蕴含了渔民的艰苦和心酸,然后在不远千里的运输到关中,这一只海参价值几何,华亭侯可曾算过?”

他这只是反问之句,意思是让房俊感受到自己的奢侈。

可房俊随口说道:“算过,每一斤海参运到关中,大概价值在十八贯左右。”

屋里人都楞了一下,感情这棒槌还真算过?

魏徵哼了一声,说道:“华亭侯既然算过,想必亦是心念百姓之不易,为何还要这得奢侈?须知十八贯钱足以供养一家五口省吃俭用两年之久,却被你这几口便吃下腹去,实在是太过奢靡!”

李二陛下脸色难看。

老东西你是说房俊呢还是说我?

若论天下奢靡之首,怕是没谁奢靡得过我这个皇帝了……

房俊反问道:“那么请问,若是某不吃这一斤海参,那十八贯钱现在何处?”

魏徵被问愣了:“那十八贯钱……自然被你节省下来了。”

李二陛下也不接房俊此问何意,连长乐公主都停止研墨,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看向房俊,饶有兴致的看他跟魏徵斗嘴。论起口舌之利,满朝文武还真就没有几个能比得过魏徵呢,否则父皇何以每每都被魏徵顶在墙上下不来,恼羞成怒呢?

只见房俊一本正经道:“的确是被某省下来了,确切的说,那十八贯钱应当还是在家中库房,任由灰尘积落、蜘蛛结网,与尘土何异?而在下将这十八贯换了一斤海参,魏侍中可知这十八贯现在何处?在东海凿冰的农夫手里,在下海捞参的渔民手里,在沿途运输的船夫手里、在长安街市的脚夫手里……”

他看着魏徵,问道:“若是没有这十八贯,魏侍中可知结果?可能是凿冰的渔夫没钱买米饿死,可能是下海捞参的渔民没钱买柴冻死,也可能是船夫、脚夫生了病却无钱请医问药而病死。现在这一些都不会发生,大家赚了钱可以更好的生活,在下花了钱可以吃上美味的海参,大家各取所需,心满意足。那么问题来了,魏侍中职责在下奢侈不对,请问不对在何处?”

魏徵瞠目结舌。

李二陛下目瞪口呆。

长乐公主一脸呆滞……

是呀,自古以来都说奢侈不对,应当勤俭度日。可是现在房俊奢侈了,不对的地方又在哪里?反倒是若他不奢侈,那么就有许许多多的人赚不到钱,买不起密、买不起柴、买不起药、请不起郎中……

难道说,是勤俭不对?

长乐公主觉得有些脑仁疼,想不明白了……

魏徵嘴皮子哆嗦几下,绞尽脑汁想要反驳,却发觉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奢侈有错吗?

肯定有啊!要不然为何所有的书籍典册之上都说要遏制奢侈、推崇勤俭?奢侈是祸国之根源啊,多少昏君就是因为穷奢极欲而导致国破家亡?

可是现在听房俊说来,好像奢侈又没错……

这是咋回事?

老魏一脑袋浆糊,神经彻底错乱。

李二陛下也想不明白,可他根本就不愿去想!

他斜眼看着一脸纠结的魏徵,心中犹如三伏天饮了冰镇的西域葡萄酿那么爽,利透心凉的爽利!

你个犟老头一天到晚的找朕的毛病找了一辈子,朕想要盖个避暑的别院不行,想要多纳几位美人不行,甚至想要玩玩鸟也不行……

现在遇到对手了吧?

听见没?

奢侈有理!

勤俭有错!

哇哈哈!特么的老魏你也有今天?

李二陛下看向房俊的眼神满满的全都是赞扬,好样的房二!不愧是朕的好女婿,不愧是大唐第一佞臣,深得朕心,深得朕心啊!这样的女婿若是能来十个八个,朕岂不是轻松得多?以后若是朕想要干啥的时候这个魏徵再跳出来叽叽歪歪,朕就用这一套说辞对付他!

李二陛下不禁憧憬的想着,没有了魏徵的绊手绊脚,自己以后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长孙无忌、房玄龄那些人才不会管朕乱不乱花钱,只要不是瞎出馊主意祸害朝政他们就都懒得管!

现在朕内帑无数,又没了掣肘之人,美好的生活在招手了……

魏徵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如何反驳,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手指颤巍巍的指着房俊,气道:“巧言令色,歪理邪说,胡说八道……尔这等歪理,将先贤圣哲之教诲置于何地?难道说陛下现在要大兴土木营造宫殿无数也是对的?”

实在想不出反驳之词,魏徵也只好拿先贤圣哲的大帽子来压人。你总不敢说古之圣贤倡导勤俭反对奢侈都说错了吧?

李二陛下差点气死,怒道:“你俩说你俩的,别拿朕说事儿!”

魏徵自知失言,尴尬道:“微臣知错,实在是被这小子气糊涂了。”

长乐公主抿着嘴儿,忍着笑。

这房俊太坏了,都快将魏徵给气昏了……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谁比谁不讲理

“财富要流通起来才会有其价值,若是封入地窖埋在地下,由于尘土有何区别?社会的财富是创造出来的,而不是积攒出来的,当所有的钱币都流入社会,每个人都去拼命的挣钱拼命的花钱,何愁税赋不会成倍十几倍甚至一百倍的增长?魏侍中,别总是将眼光盯着农民的那点土地,而是要将心思放在世家门阀的钱库里,若是能将那些钱都让世家门阀心甘情愿的花出来,在下可以保证,朝廷以后再也不会在乎土地的那点农税,甚至有朝一日还会反过来补贴种地的农民。”

房俊努力的想要给魏徵和李二陛下上一堂金融课。

通货紧缩,是指由于市场流通货币减少,导致国民货币所得减少,购买力下降,致使物价下跌的现象。长期的货币紧缩会抑制投资与生产,导致失业率升高及经济衰退。

这是后世中学生都懂得的道理,可是房俊悲哀的发现面前两位这个时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却一脸懵圈的神情,完全不知房俊所谓……

房俊四十五度望着房梁,长长叹息一声。

这就是代沟,一千多年的代沟,完全没法弥补的代沟……

魏徵固执的认为勤俭才是美德,勤俭才能持家,同样的道理,勤俭才能强国富民!都将钱财胡花烂造了,那岂不就相当于都败家了?

“你这小二莫要弄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说辞糊弄老夫,天底下就没有这个道理!莫非你这是拐着弯的怂恿陛下营造宫殿、奢侈靡费?这用心当真歹毒!陛下,老臣弹劾房俊妖言惑众、危言耸听,意图怂恿陛下穷奢极欲、祸乱朝纲,请陛下降旨,立即将此刻奸佞枭首示众、以正朝纲!”

魏徵认为自己被糊弄了,气得白胡子翘翘,义正辞严的请求李二陛下将房俊这个妖孽砍了!

李二陛下一脸尴尬。

他是真心想要赞成房俊这套说辞的,毕竟按照房俊的说法,自己营造宫殿也可以造福万民啊,烧砖的、烧水泥的、烧玻璃的、木匠、瓦匠、泥水匠……

无数的商贾民夫将会因此受益。

可他也觉得房俊这纯粹就是在胡说八道,心中好生失望。

房俊也不管什么尊老敬老了,气得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跟某讨要棺材板的时候是什么嘴脸?真真是忘恩负义,卸磨就杀驴!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无论对错,就值当你这般狠毒的心思?早知如此,某将那两根紫檀锯一锯做成狗窝,也不送给你做棺材!”

魏徵差点气个倒仰!

这话太歹毒了,做狗窝也不给我做棺材?

难道老夫的棺材还不如狗窝?

“你你你……简直狂悖之极,斯文扫地!”

魏徵到底是君子,君子不出恶语,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伤力。面对一个被二十一世纪的社会风气熏陶得早已道德缺失的人来说,比放屁强不了多少……

房俊毫不示弱,立即还击:“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棺材都做好了,自当尘归尘土归土去地下与蛇虫鼠蚁为伍,将官位空出来让朝廷提携后进,这才是忠臣所为,尔何以恋栈不去?”

魏徵气得后脖颈都快冒烟了,老脸涨红差点昏厥过去,戟指怒道:“你你你……简直混蛋!”

“某是个什么蛋那是我爹的事情,何用魏侍中操心?某倒是想要问问,难不成你家那几位公子都是清蛋不成?”

一旁的长乐公主死死抿着嘴唇,唯恐自己笑出声来,有失礼仪。这房俊还真就是混蛋,哪里有清蛋这么一说。可怜魏徵一辈子刚正直谏,无数文臣武将被他弹劾得惊慌失措,就连父皇都屡屡灰头土脸,却被房俊气得快疯了……

魏徵深吸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论起唇舌功夫自己或许不逊房俊,但是论起面皮来,自己实在是拍马难及!

他转向李二陛下,怒道:“难道陛下就任由次子狂悖无礼,胡搅蛮缠么?”

李二陛下啧啧嘴,心说胡搅蛮缠的好像是你吧?

人家只是吃了一罐海参汤,你这里就唧唧歪歪的上升到奢侈勤俭的高度。若是按照你的观点,全天底下的人都布衣荆钗、粗茶淡饭才算是天下太平、国富民强?

可魏徵毕竟年纪、资历摆在这里,自己总不好太过偏袒吧?

只好说道:“房俊,速速给魏侍中道歉,你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什么浑话?”

房俊倒也干脆,立即弯腰施礼,诚挚道:“还请魏侍中原谅,在下虽然有错,但是毕竟年幼无礼,您却是朝廷重臣、饱学鸿儒,您不能跟我一般见识。”

魏徵差点气笑了,手指着房俊,嘴皮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和着你特么的骂我就行,我跟你一般见识了就不行?

这特么是哪门子道理?

长乐公主看到魏徵气得浑身哆嗦,心中也有些恼意,觉得房俊有些过分。秀眸横了房俊一眼,轻移莲步提起书案上的茶壶在魏徵面前的茶杯中斟了一杯茶,细声细语道:“魏伯伯喝茶,何必跟这等粗人一般见识,恁地徒惹怒气?”

魏徵这才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饮了杯茶润了润喉咙,也将胸中的火气压制下去。

再跟这个混小子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还不得把自己气死?

房俊却是不满了。

我怎的就是粗人了?别人说我无所谓,可你长乐公主凭啥说我?他一梗脖子就待反驳,却被长乐公主轻飘飘的瞪了一眼,一腔不满立即烟消云散。

只觉得似长乐公主这等秀外慧中钟灵毓秀的女子,自己若是当真唐突了,那才是罪该万死……

李二陛下无意之间将房俊与长乐的互动看在眼中,一颗心却瞬间提了起来。

房俊貌似不满,想要反驳;长乐只是瞪了一眼,房俊立即偃旗息鼓。二人之间没有只言片语,可是在李二陛下看来,却怎地好似多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况且房俊是个什么脾气?

倔脾气发作起来连自己这个皇帝都敢怼上几句,面对长乐的眼神却立即乖巧得像是一只兔子……

难不成……这二人之间有什么纠葛?

李二陛下顿时心生疑窦,愈发糟心。

按理说,长乐落到如今凄凉的下场,过错全在于李二陛下当初一腔情愿的想要与长孙家联姻,这才断送了爱女的幸福,导致爱女花样的年华却不得不独守空帷、寂寞度日,心中的歉疚之意实在难以描述。

只要长乐公主看上了哪个男人,即便是有家室的,李二陛下也早就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昏庸上一次当一回昏君,也要将这个男人绑起来与自己的爱女成婚!

可如果这个男人是房俊……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万万不能忍!

这个黑炭头有什么好?虽然挺聪明、身板也还算硬朗、挺会来事儿、才华也有那么几分、歪才也算是有点……其余的也不咋地啊!

李二陛下越想越觉得房俊不怎么样,自己冰雪聪明傲然卓立的爱女绝对看不上这等货色!若是两人之间当真发生了什么,也一定是房俊这个棒槌花言巧语死缠烂打,哄骗了自己的女儿!

真相绝对是这样!

否则如何解释这厮喝醉了别出不去,却偏偏要去长乐的寝宫?长乐也定然是心中对其不满,却又不忍说出真相被父皇责怪,这才编了瞎话……

李二陛下顿时怒不可遏!

都已经娶了自己一个女儿,难道还敢惦记着自己另一个女儿?

李二陛下当即一拍书案,怒道:“来人啊,将这个狂悖无礼、居心叵测的孽障拉出去,重大三十大板!”

长乐公主小嘴儿顿时张成“O”型,一脸吃惊的看着李二陛下。

怎地一转眼就要打人了?

房俊更是吓了一大跳,狂悖无礼也就罢了,居心叵测是个什么鬼?

大叫道:“陛下,微臣是您这边的啊……”

李二陛下怒道:“朕管你是哪边的?”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爹,请听题!

得知消息的晋阳公主急匆匆赶来,却终究晚了一步。

看着被褪去裤子后臀打得血淋淋的房俊,小公主脸儿羞红眼圈儿也红了,抿着嘴唇幽怨的看了一眼父皇,低声道:“就算做错事,骂一顿就好了啊,再不行就降职降爵,干嘛要打得这么狠……”

晋阳公主今日穿了一件粉白色的棉裙,上身罩着一件藕荷色的半臂罩衫,肌肤水嫩,容颜秀丽,此刻抿着唇嘟着嘴一脸心疼的样子,萌的一塌糊涂。

她心疼,李二陛下也心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似自己的闺女一个两个都跟房俊如此亲近?刚刚揍了房俊一顿而稍稍缓解的邪火再一次窜了出来,若不是担忧身子娇弱的晋阳公主伤心,李二陛下很想大喊一声“再打三十”!

似乎看出了父皇面色不善,晋阳公主不敢多说,便又埋怨长乐公主:“姐姐就站在这边看着也不劝阻一下父皇吗?”

长乐公主无语。

她自然看得出来父皇的怒火多半来自昨夜房俊夜宿她的寝宫,你让她怎么劝?以什么立场去劝?怕是自己不劝还好,劝两句的话很可能就不止一顿板子了事……

晋阳公主蹲在房俊身边,也不好意思去看他的伤处,心疼得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儿,柔声道:“姐夫不疼,兕子给你叫御医,用最好的药,保证不会结疤。”

房俊苦笑。

那地方结疤也没啥吧?反正轻易不给人看,也就没有好不好看的担忧。不过晋阳公主真心实意的替自己伤心难过,还是令房俊心情大好,有个温柔乖巧知道心疼姐夫的小姨子的男人,还真是挺幸福……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到半天功夫,房二郎又一次被李二陛下挥舞大板打得嗷嗷惨叫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长安城。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宫里的内侍宫女们有那么大的胆子房俊前脚挨揍他们后脚就敢传播?

因此房俊严重怀疑是魏徵那个老家伙为了报房俊的一箭之仇,故意到处散播消息!

伤势虽然并太重,但毕竟天冷,一旦冻着伤口可就不妙。故此晋阳公主亲自打发自己宫里的内侍在禁卫护送下将房俊送到长安城中的房府。

房玄龄见到二儿子又被打了,默默无语望苍天,喟然一叹,摇摇头负手走进屋内……

隔三差五就惹得陛下火冒三丈,这小子难不成跟陛下上辈子是对头敌人?放眼满朝文武,敢跟陛下怼杠的不是没有,可是如自家小子这般被陛下三天两头的打一顿板子然后照样重用的臣子,可谓绝无仅有。

也算是贞观一朝的奇葩了……

房俊伤势看着吓人,实则不重。行刑的禁卫下手很有分寸,自然知道别看房俊现在惹得陛下大怒,可是一转眼绝对会将陛下哄得眉花眼笑,这时候打的狠了,岂不是妄作恶人?再者说房俊是什么人?老爹是房玄龄,老丈人就是陛下,妥妥的封疆大吏开国县侯,最要命的是房俊那睚眦必报的脾气,谁敢当真狠狠的打?

不要命啦?

敷了伤药,换了一套衣衫,房俊趴在炕上唉声叹气。

房玄龄负手走了进来,挥手斥退了屋内的侍女,先是瞅了瞅伤处,见到并无大碍才放下心。到底是自己的种,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是心疼完了,怒气又上来了……

“说说,你是怎地又招惹到陛下了?”

对于这个儿子,房玄龄也是无力吐槽,你说你隔三差五的就去撩拨陛下干啥?也就是现在陛下年岁渐长脾气温和得多,若是放在年轻那会儿杀伐果断,一怒之下先砍了你,后不后悔再另说,哭不死你!

房俊叫起了撞天屈:“父亲,这次儿子当真没招惹陛下!非但没有招惹,儿子还站在他一边帮他对付魏徵来着,谁知道那位陛下因何忽然翻脸?”

便将自己与魏徵争执的言辞复述一遍。

明明是站在李二陛下这一边的,为何还要打我呢?

房俊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房玄龄听到房俊对魏徵说的那些话,眼珠子都瞪圆了,一伸手,一巴掌就拍在房俊后脑勺上,骂道:“你个混蛋羔子,哪里学来的这些歪理邪说,混淆视听、妖言惑众?若是老子当时在场,说不得就能扒了你的皮!奢侈有理,勤俭有错?我呸!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自以为自己有几分能耐,就不将天下人、不将先贤圣哲放在眼中了是吧?简直荒谬!”

房俊捂着后脑勺,不满的反问道:“那行,父亲你来跟我说说,我的这番话错在何处?荒谬在何处?我拿钱去花构成了财富的流通,致使在这个流通的过程当中人人受益,哪里有错了?难道非得将钱财紧紧的捂着造成天下无钱可用,那样才是正途?”

房玄龄被噎了一下,无言以对。

就如同魏徵一样,先入为主的认为房俊这就是歪理邪说,可是一时间却难以反驳。明明是错的,可是自己偏偏就证明不了,这种郁闷着实令人难受!

房俊得意道:“反驳不了吧?哼哼,那魏徵老儿还不忿呢,论起经济财富,他哪里记得上我?”

魏徵反驳不了,及不上你;你给我也反驳不了,我也及不上你?

房玄龄恼羞成怒,骂道:“你个棒槌吃了几碗饭?弄出一套歪理邪说糊弄人,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

“您管我吃了几碗饭,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要不这样,我给父亲出道题,您答上来了我认错,您答不上来就得承认我这套理论是正确的,不知父亲敢否?”

房玄龄恼火的又是一巴掌扇在房俊后脑勺,“老子打死你,你看了几本书,就敢给来自出题?”

出个锤子的题!

所谓知子莫若父,自家崽子什么德行,当老子的岂会心里没数?一听房俊这语气,房玄龄就知道这小子必定是何处学来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专门刁难人的。自己若是答不出,岂不是有损为人父的尊严?

坚决不能上当!

可是他手尚未触及房俊的脑袋,身后便陡然响起一声怒叱:“敢打我儿子,老娘跟你拼命!”

吓得房玄龄一哆嗦,这一巴掌也拍不下去……

卢氏出现在门口,风韵犹存的脸上含霜带煞、柳眉倒竖,三两步抢到房玄龄面前,喝叱道:“儿子说给你出题,你答与不答自然随你,可是你打儿子干什么?”

房玄龄气道:“天底下哪里有老子给儿子出题的?”

卢氏一翻白眼,气势汹汹:“儿子不是说了吗,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是怕答不上来丢人吧?老子不如儿子,传出去那才叫笑话,呵呵。”

房玄龄怒道:“我不如他?”

瞪着房俊道:“来来来,就让为父听听你又玩弄什么鬼把戏,什么题目说来听听。”

房俊暗暗好笑,故意说道:“还是不要了吧?儿子最近在钻研数术与经济之间的联系,如何用数术来准确的表达经济的状态。父亲到底对数术不甚精通,那个万一答不上来……”

房玄龄大怒:“兔崽子你是说老子不识数吗?”

房俊大汗:“儿子哪儿敢呢?就是……”

“休要徒逞口舌之利,速速将题目说来,什么勾三股四弦五,真当老夫没学过?”

“那行,您听好了——有三个进京赶考的学子,夜晚投宿,客栈只剩一间房,三人同住要一晚三十文。三个学子每人掏了十文凑够三十文给了掌柜。后来掌柜说既然是看考的学子,出外不易,优惠一下给二十五文好了,拿出五文钱让小二退还给他们。小儿心想三个人分五文钱也没法分啊,便偷偷藏起两文,给了三个学子一人一文。如此,三人每人掏出十文,退回一文,便是被人花费九文,共计二十七文,小儿私藏了两文,一共二十九文。那么问题来了,还有一文钱哪儿去了?”

房玄龄开始的时候开捋须淡然,一脸云淡风轻。

听到最后一个字,双眼蓦然睁大,差点将胡子都揪了下来……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给你纳妾,跟你有何关系?

房玄龄双目瞪圆,脑筋极速飞转,可是越转越晕,搅成一团浆糊……

还有一文钱哪里去了?

三九二十七,二十七加二,三十减去二十九……

房玄龄嘴里念念有词,手指下意识的掐捏运算,可是怎算都是二十九文。

卢氏也跟着算了算,然后眼睛亮了起来。坐到炕沿便婆娑着儿子的后脑勺,喜不自禁道:“老娘生的儿子就是厉害!你爹没把你脑子打坏吧?呵呵,这脑袋可比他强多了,当了尚书仆射了不起啊?书读得多了不起啊?咱儿子就是天才、神童!”

房玄龄思路被打断,不屑道:“神童?他都快要当爹了,神童他爹还差不多!”

卢氏不满,瞪眼道:“就是神童,怎么啦,不服气?不服气你倒是算出来那一文钱哪里去了呀?呵呵,读了一辈子书,当了一辈子官,连一文钱都找不出来,你还有脸骂儿子?老不要脸的!”

房玄龄快被气死了,指了指儿子,指了指老婆,怒哼一声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竖子,不足与谋!”

一甩袍袖,恼羞成怒的回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冲房俊瞪眼道:“为父给你纳了一个妾侍,等你母亲择个良辰吉日,年后便娶进来圆房吧。”

房俊吃了一惊,惊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房玄龄也惊了一下:“你需要知道么?”

房俊有点懵:“不是给我纳妾吗?难道我不应该知道?”

一旁的卢氏诧异的插言道:“你爹给你纳妾,跟你有什么关系?”

房俊无语,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我爹给你纳妾,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的……

难道我爹给我纳妾,跟我没关系?

房俊哭笑不得:“那到底是我纳妾,还是我爹纳妾?”

卢氏拍了他一下,嗔道:“当然是给你纳妾,他倒是想,不过想也是白想!老娘不死,修炼都少年的狐狸精也别想进门儿!”

这话说的霸道至极点!

房玄龄老脸讪讪,恼怒道:“提我作甚?只是我不想而已,若是真的想,你以为你阻止得了?”

卢氏翻个白眼:“呵呵……”

房玄龄老脸挂不住,怕媳妇在他看来不丢人,但是在儿子面前被媳妇这般打击,那就有些丢人了。忿忿的瞪了两母子一眼,转身气咻咻的走掉。

他得找个没人的肃静地方,好生琢磨那一文钱哪儿去了……

房中,房俊问道:“娘,怎么就想起来给我纳妾了?说实话,儿子当真没什么心思,有高阳,有媚娘,还有俏儿秀儿秀玉秀烟,足够了。后院人多反而杂乱,各个勾心斗角闹得鸡犬不宁烦不烦?现在这样挺好。”

他总算是反应过来“给你纳妾,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句话代表的是什么了,代表的一个时代的痕迹,一种社会的价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仅仅适用于正妻,即便是纳妾的时候亦是如此。

当然,若是房俊看中了谁家姑娘非要娶回来,房玄龄夫妇自然只会由着他。

娶妻纳妾,是一种家族之间增强联系的重要手段。

房家算不得世家门阀,只能说是一方豪族,但是也有这种政治需求。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房玄龄觉得与谁家需要加强联系进而彼此联姻,确实与房俊关系不大。因为这其中的主角是两个家族,至于两位当事人是完全没有肯定或者否决的资格的……

盲婚哑嫁,不过如此。

只不过世家豪族皆是百年传承,诗书传家底蕴深厚,正所谓有诸内而行于外,胸有诗书气自华,加之世世代代的基因改良,世家子弟即便不是俊男美女也甚少歪瓜裂枣。

民间那般动辄娶个恐龙嫁个傻子这种事情基本不会出现……

但是房俊并不想纳妾。

不是他的品德有多么高尚,这年头比他更高尚的人多的是也完全不拿纳妾当回事,非但不以为耻,反而会被标榜成为潮流。

“一树梨花压海棠”在这个年代可不是贬义,而是羡慕嫉妒才会发出的感慨。

他是个正常男人,那方面的能力甚至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强大的多,他也喜欢美女,但是他讨厌那种后宅里勾心斗角鸡犬不宁的生活……

大抵是以前宅斗剧看多了产生的后遗症,对于后宅妻妾们什么都争、什么都抢、句句话冷嘲热讽笑里藏刀实在是有些恐惧。

就算权倾天下、富有四海,那样的日子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可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基本容不得他拒绝或者赞成,这如房玄龄说的那样:老子给你纳妾,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就等着圆房就行了。

房俊无比痛恶这种父母之命的社会,自己成了啥?

就只是联姻的工具而已,在老爹眼里自己简直就是一只人形泰迪,只要有男人功能就行了。

甚至必要的时候,有没有那功能都无所谓……

叹了口气,他都懒得问是谁家的闺女。

甚至觉得如同明清的公主那般不许驸马纳妾也挺不错……

卢氏仔细查看了房俊的伤势见到并无大碍,便叮嘱房俊留在府中好生养伤,她则赶去城外的农庄安抚照料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不然这两个丫头听闻房俊受伤必然风风火火的往城里赶。天寒地冻的,一旦出点意外动了胎气可就麻烦大了……

卢氏刚走,就有家仆来报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前来探视。

房俊赶紧打发人前去迎接,话音未落,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响,晋阳公主细声细气的语声说道:“姐夫,我来看你啦!”

房俊抬眼看去,顿觉眼前一亮。

眼前站着一位明眸皓齿的绝色少女,穿着一身大唐公主制式的大锦绣主体为鹅黄色的五彩鸾凤图案宫装,外罩着一件甚是醒目的红白相间彩绣坎肩,整个人光彩四射,一改以往的清丽舒雅。

十岁冒头的小人儿,已然隐隐可见未来的绝世容颜。

衡山公主则又是一副装束,箭袖紧身的武士服,足蹬一双薄底小马靴,容颜没有晋阳公主精致,却别有一番开朗健美的风姿,英姿飒飒!

晋阳公主三步并作两步看到房俊面前,丝毫没有男女之防,探身看了看房俊的伤处,见到房俊的裤子整整齐齐,奇道:“为何不推掉裤子好好养伤呢?这样时不时的碰触伤处,会很难愈合的。”

房俊趴在炕上,笑道:“哪里有那么严重?陛下的板子咱也不是吃了一次两次,早就习惯了。”说着,挤眉弄眼故作神秘道:“跟你们说个秘密哦,陛下身边那几个行刑的禁卫老早就被姐夫我给收买了,都只是做做样子,看上去打得噼里啪啦惊天动地,其实一点都不疼。”

“真哒?”

衡山公主是个没规矩的,进了屋子踢掉鞋子窜到炕上,围着房俊左看右看,敬佩道:“姐夫你真厉害呀!难道你老早就知道要被父皇大,所以才事先收买禁卫吗?”

房俊嘴角一抽,郁闷道:“谁晓得你父皇搞什么?他是我老丈人啊,我自然是向着他站在他那一边的,这一顿打挨得那叫一个莫名其妙……”

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到底为何挨打……

晋阳公主端庄的坐到炕沿上,咬了咬嘴唇,幽怨道:“都怪长乐姐姐不好,父皇明明最听她的话,可是她却只是在一旁看热闹,若是她肯劝劝父皇的话姐夫你就不会挨打了。长乐姐姐太坏了,姐夫你以后不要再给她写《爱莲说》那样的文章了!嗯,若是她道歉了再给她写……”

善良的晋阳公主觉得再也不给长乐姐姐写文章了有点残忍,便松动了一下,等她跟姐夫道歉了再给她写……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你不懂信仰

房俊哭笑不得。

《爱莲说》那可是千古名篇,你当是大白菜啊,想写就写?

不过被小姨子担心的感觉当真不错,房俊大大咧咧道:“行,兕子说啥就是啥,说写就写,说不写就不写,就算是陛下让我写那也不行!”

晋阳公主开心极了,嘴角挑起,温婉的笑着。

在宫里,所有人都将她当做小孩子,父皇虽然对自己疼爱,所有的要求都会答应满足,可从来不将自己当做大人看待,有什么事情也都是他做主,不会与自己商量。

但是房俊不同,他会跟父皇一样的宠溺自己,更会注意自己的想法,愿意与自己商量,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那么他就不会去做。

在房俊这里,晋阳公主感受到的是一种既有亲情、又很平等的待遇,这让她觉得她的想法会受到重视,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晋阳公主欢喜的拍拍手掌,外边等候的内侍宫女鱼贯而入,手中尽皆捧着锦盒、木匣等物。衡山公主最是活泼,见状立即蹦到地上,也不穿鞋子便跑过去,叫道:“姐夫快看,这是我和兕子姐姐送给你的药材……”

晋阳公主蹙起眉毛,揪住衡山公主的衣领训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穿鞋子会生病的,怎么就是记不住呢?快些穿好鞋子,不然就待在炕上别下来。”

衡山公主吐吐舌头,乖乖的跳到炕上,将两只小脚丫伸进房俊的肚皮底下取暖。

晋阳公主见状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满。

那里可是我的地盘呀……

房俊看着内侍宫女们手里的人参鹿茸灵芝何首乌等等名贵药材,瞠目结舌道:“你俩不会是将尚药局都给搬过来了吧?”

以李二陛下那属貔貅光吃不拉的性子,拔他一根毛都能跟你拼命,怎么会舍得让晋阳公主送给房俊这么多名贵药材?悄悄那根辽东人参,都快赶上小孩儿了……

衡山公主得意道:“父皇不知道呢,兕子姐姐说姐夫受伤了就要用大量的补品进补,便偷偷的带着我打着父皇的旗号令尚药局送了这些药材过来,我们聪明吧?”

房俊心里暖暖的,看看衡山公主,又看看晋阳公主,小姨子是真的贴心啊……

晋阳公主就抿着嘴儿,得意的笑着。

*****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卫国公府内,卫公李靖凭窗而立,看着院内凋敝的草木、结冰的水面,听着耳边呼啸的北风,反复的吟哦着这么一句话语,最后将手中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王珪之子王敬直垂手站在李靖身后,恭声道:“卫公,眼下‘讲武堂’开设在即,正是吾等在军中培植力量的大好时机。卫公‘军神’之名威震宇内,想必到时定然会成为‘讲武堂’的教官之一,还望卫公肯尽心为关陇集团培养后进。”

李靖面无表情,暗暗叹息一声。

他出生于雍州三原,舅舅是隋朝上柱国、大将军韩擒虎,外祖父是北周骠骑大将军韩雄,身上早早的便打上了关陇集团的标签。

但是他与关陇集团走得并不亲近……

到了如今的境地,他更不可能与关陇集团有什么瓜葛。

王珪派遣王敬直作为关陇集团的说客,李靖又怎会动容?他能在现在这种状况下安身立命,与其说是李二陛下大度不猜忌功臣,还不如说正是他淡泊名利超然物外的处世态度令李二陛下大为放心。

若是与关陇集团走进,凭借他的军事才华加上关陇集团的强横实力,谁晓得李二陛下会不会睡不安寝?

李靖深知李二陛下的性情——谁让李二陛下睡不着觉,他这个人就可以永远的睡觉了……

李靖还不想永远的睡去,他现在虽然无官无职空有爵位职衔,但是闲居家中含饴弄孙闲来著书立说品茶享受,亦是一件人生快事。

而且他从不觉得关陇集团能够在李二陛下的压迫之下取得胜利。凭借在军中培植势力就能够与李二陛下分庭抗礼?李靖只想说一句,你们想得太天真……

微微沉默,李靖并未回身,依旧注视着窗外的冬景,缓缓说道:“你知道刚刚某吟哦的这几句,出自何处,有何寓意?”

王敬直一愣,出自何处?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喃喃复述一遍,王敬直搜肠刮肚,着实想不起这句话的出处。他自幼博览群书,向来以记忆里惊人而自傲,难道并不曾是某位先贤的名言警句?

只好说道:“恕晚辈寡闻,以往从未听过。至于寓意……是说大秦昔日一统六合之荣光。”

李靖摇头失笑:“你果然不懂。”

如何能懂呢?

一个半辈子都钻在故纸堆里皓首穷经的儒生,如何能懂得这里头的铮铮铁骨、汩汩鲜血?诗词典籍写得再好,又如何能写得出老秦战士那冲天的血性、血染的风采?

一群只知有家、不知有国的豚犬,如何理解捐躯赴国难的意义?

昔年天下七分,群雄并立,老秦战士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身着布衣棉甲手持简陋武器,与天下最精锐的魏武卒一次又一次的死战,鲜血染红了河流,骸骨堆满了山谷,整整二十年时间一代又一代的大秦兵卒前赴后继,终于从魏国手中夺取河东之地,打开了扫灭六国的大门!

世人皆知秦兵耐苦战,却甚少有人知其原因,是什么才铸就秦兵这种铁血的精神!

战国七雄争战天下,其他六国都是重甲步卒,唯有秦国士卒布衣轻装,难道他们不知道缺少防护装备死亡的几率更大吗?当然不是,老秦人为国争战,为生存而战,不惧生死!

老秦人身处边陲荒凉贫瘠之地,骁勇彪悍,好勇斗狠,国家利益至上!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荒凉贫瘠的边陲,不想让自己的儿孙跟自己一样家无恒产、田地无收,所以他们要用命去给大秦争夺一份肥沃的两天,用血去给儿孙后代一片温暖阳光的天下!

你以为单单凭借关中的老秦兵卒就能重现昔日大秦战士的辉煌?

错!

没有了那份拿命去争的狠劲,没有了那种用血去搏的志气,老秦兵卒与天下其他的兵卒又能有何不同?

只有国家利益至上,才能重现老秦兵卒的血性悍勇,才能使得天下兵卒全都如老秦兵卒一般剽悍无敌!

李靖的眼神掠过书案上的那封书信,那是房俊写给他请求他出任‘讲武堂’首席教官的请柬。正是这封信里,房俊向他阐述了老秦兵卒为何能够那般悍勇的原因,道出了“赳赳老秦复我河山”的冲天霸气!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源与一种力量。

信仰!

部落不能承担信仰,家族不能承担信仰,唯有国家,才能承担得起这种雄霸宇内、横扫八荒的伟大信仰!

有了这种信仰,大唐的军卒才能入昔日的老秦兵卒一般视死忽如归、捐躯赴国难!

有了这种信仰,大唐的军队才能够彻底的脱胎换骨,纵横于大洋之上,驰骋于蓝天之下!

才能在凡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都能见到沐浴着阳光的大唐龙旗,都能见到龙虎之姿的大唐雄师!

李靖的心中早已被汹汹火焰焚烧!

他想看一看,自己是否能够亲手缔造出一支属于大唐、属于百姓的军队,让它去开疆拓土,笑傲寰宇!

与这个崇高到无边无际的理想相比,关陇集团的争权夺利就好似一场娃娃的闹剧,幼稚而又浅薄……

他哪里能够提得起一丁点儿的兴趣?

送客的时候,李靖亲手将“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这几句话写在纸上,赠送给王敬直。

他说:“若是哪一天你能够懂得这其中所蕴含的道理,那么就是关陇集团烟消瓦解之时,亦是大唐以雄霸天下之姿睥睨群伦之日!”

一个团结在李二陛下周围的大唐,才是真正雄霸宇内、所向无敌的大唐!无休止的内斗除了会让大唐的力量削弱给予周边国家崛起之机,那里还有半点益处?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年前

房玄龄最近甚为郁闷。

往常接近年底之时,房府之中往来官吏勋贵、亲朋故友不知凡几,皆送些年礼趁机与当朝宰辅拉近关系,今年的盛况尤甚往昔!府门处迎来送往车马辚辚,关陇的豪商、山东的世家、江南的士族、甚至岭南冯家亦有派遣以为管事赠送了大量珍珠、珊瑚、玳瑁等等特产。

按理说,家业兴旺至此,应当欣慰笑开颜吧?

实际上却恰恰相反,房玄龄心中有着挥之不去的失落……

因为今年送年礼的大部分人冲的不是他这位当朝宰辅,而是他那个担任这京兆尹的儿子。

即将开设的“讲武堂”成为各路豪强、文臣武将趋之若鹜的所在,谁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无论是想要占据一个教官的位置将来成为将来遍布军中的“讲武堂”系武官的老师,亦或是将族中子弟送入“讲武堂”镀金拓展人脉,全都在年前开始就各显其能,发掘门路。

理所应当的,负责总揽“讲武堂”设立全责的房俊自然成为各方竞相疏通的对象……

房玄龄性情淡泊,从不会跟谁争风吃醋,但是现在面对着风头隐隐盖过自己的儿子,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平衡。曾几何时,那个夯货木讷懦弱,会闷在家里整月整月不出门,自己都怀疑若是给娶回一个媳妇能不能过好日子?然而现在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精明强干、脾气暴躁,若不是父子感情依旧融洽亲近,房玄龄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儿子被什么千年老妖给夺舍附体……

望子成龙是每一个父亲的心愿。

但是当这一天毫无准备的陡然到来,那种强烈的冲击却非是一半人可以坦然接受……

与此同时,收礼收到手软的房俊心中依然腻歪得不行。

上辈子就最是厌烦这种迎来送往的应酬,尤其是面对那些朝中同僚的事情最是难受,笑容多了会让人误会所求之事他已经答应,板起脸来又会被人说他桀骜不群盛气凌人。

房俊倒不是很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但是这种不自在实在是非常不爽,尤其是在后臀有伤只能站着不能坐着的时候……

其实房俊是最不耐烦这种生活的。

在他看来,重生一回自然是要享受上苍奖赏他的第二次人生才是正理,艰苦奋斗、舍生忘死不是他的作风。

但是他也知道人既然活着就总是要做点什么,正所谓雁过留声、豹死留皮,白瞎一段的大好青春就结果一事无成,难道不会被人耻笑么?

人生怎么才算是有意义?

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房俊有过给自己制定一个人生规划。

在现阶段,他会尽最大能力展示自己的“穿越”天赋,帮助蒸蒸日上的大唐更上一层楼,若是能够提前一步使得大唐进入大航海时代甚至爆发第一次功业革命,那就是最完美的结果。

他会锋芒毕露,他会全力以赴!

然后,当他功成名就心中了无遗憾的时候,他会急流勇退,尽情的享受人生。

什么样的人活得长?

不是有本事的人,也不是有运气的人,而是懂进退懂规矩的人……

到了那时候,他会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官僚,只管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一切都要按规矩办事,不逾矩、不越轨,各司其职。

他现在就是不按规矩办事,所以才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老老实实人、本本分分做事才是当大官的诀窍,勇猛精进、胸怀大志这种事情,只有小官员才需要大做特作。到了一定的地步,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才是正确的。比如某一天房俊坐上了宰辅职位,却还是想着富贵险中求这种事情,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除非脑子被驴子踢了才会那么蠢……

家里的库房成了几个孩子的玩耍之处,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耀目生花,龙眼大的珍珠放在白玉盘子里用手指头一捅就滴溜溜滚动,一人高的珊瑚树是怎么从海底捞上来的呢?还有那棕红色夹杂着浅黄色云斑的一米长的玳瑁,这得长多少年才能长这么大?

房秀珠每一次进了库房都会偷偷摸摸的“顺”走几件宝贝,命其名曰“鉴赏”,后来房俊才知道这丫头其实是在给自己偷偷的攒嫁妆。

攒嫁妆房俊不反对,但是将自家库房的宝贝顺走放入自己闺房的箱子里,那能叫“攒”么?

相对来说,房遗则和房遗义就单纯多了。

房遗则会大摇大摆的闯进库房那走一件顺眼的宝贝,然后堂而皇之的去长安城的当铺当了铜钱让一名家仆背着,各大青楼挨家逛了个遍,很快就闯出一个“挥金如土、潇洒不羁”的名头,受到青楼姐儿的热烈欢迎。

能不欢迎么?

毛都没长齐的小鸟鸟除了放水啥都不会干,摸一下就一贯,亲一口就给两贯……

知道房玄龄听闻了消息将房遗则吊在花厅的房梁上狠狠的抽了一顿,房遗则才偃旗息鼓。房俊不担心兄弟败家,以他的赚钱速度来说,房遗则这种程度的败家败上一百年也败不光,因为他败家的速度远远不及房俊赚钱的速度。

他气恼的是房遗则挨揍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气节远没有在青楼浪荡的时候那么潇洒,甚至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嗷嗷嚎哭这求饶,然后对房玄龄说为何二兄见天在青楼大家喝花酒您也不管……

这是好兄弟么?

坑兄弟还差不多,和着二哥不跟你一起挨揍你孤单寂寞是吧?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也被从农庄接了回来,现在这两位是房府重点保护对象,包括房玄龄在内每日里都是嘘寒问暖、亲切关怀,唯恐这二位肚子里尚未出世的房家后代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至于房俊这位房家后代会不会受气,没人在乎……

腊月二十一大早,房府迎来了一位比较特殊的个人。

说他特殊,是因为他的官职太小,在每日里来房府登门的官吏当中,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他是一位守门员……

呃,守城门的官员……

王玄策今天特意换了一套簇新的锦袍,熏了香,脸上薄薄的施了一层粉,文绉绉斯文文的提着礼盒进了房俊的书房,就被房俊一脚揣了出来……

“是要熏死人还是咋滴?速速跟着家仆去洗头洗脸,将头发上的猪油洗掉,将脸上的白灰擦掉,不然老子将你头发拔光、面皮撕掉一层你信不信?”

房俊差点被熏死,勃然大怒,命令两名身强力壮的家仆押着王玄策去了耳房拾掇一番。又是擦粉又是熏香,这大唐巍巍傲骨铮铮铁血,难道就要坏在这么一群没脊梁没男儿气概的棒槌手里头?

若非他看见那礼单上写着“王玄策”三个字,老早就命卫鹰将这人拎着脖领子丢到大门外!

娘咧,这可是一人灭一国的王玄策啊!

这种超级牛人出身居然只是一个城门官儿?

有意思……

調教名臣武將什麼的,他最喜欢了。

等到王玄策洗漱一番被家仆带回来,房俊顿时觉得顺眼多了。这厮长得本就不赖,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看上去一脸正气相貌堂堂,都是被社会风气带坏了,为啥非得熏香敷粉搞得像个兔子一样?

审美有问题。

他盯着王玄策上看下看,将王玄策看得心里发毛……

这房二棒槌总是盯着我瞅,他想要干啥?

若是当真想要干啥,我是拒绝还是不拒绝呢?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超牛的王玄策

房俊扫了一眼礼单,发现礼物还听贵重,看来王玄策虽然官职卑微,但家境不错。不过双方只是一面之缘,也说不上王玄策冲撞得罪了房俊,今日备下厚礼登门拜访,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今日登门,可是有事?本官不喜磨磨唧唧拐弯抹角,有事不妨直说,本官心中自有斟酌。”

房俊将礼单随手放在一边,开口说道。

洗漱一番,王玄策自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似乎脸上的一个粉刺都在房俊面前无限放大,很是丢失信心。正如后世那些所谓的美女一般,不化妆怎能出门见人呢?

无奈眼前这个棒槌似乎不喜如此打扮,只好别别扭扭的站着。堂堂开国县侯、京兆尹的面前,哪里有他一个城门官儿的座位?

听到房俊问询,王玄策也知道人家冗务繁忙,能够抽空见自己一面都算给了面子,赶紧开门见山说道:“玄策自幼饱读诗书,不敢自夸学富五车,但是识文辩字当可无虞。素闻房府尹礼贤下士、胸襟广播,兼且最乐于提携后进,故此玄策冒昧前来,厚颜恳求房府尹能够征辟玄策,若能入京兆府充当一任书吏,则感激不尽,必当忠心报效、勤勉任事。”

房俊一愣,居然是来毛遂自荐的?

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这可是王玄策,即便只是个刚出新手村的菜鸟,可他毕竟还是王玄策!

便爽快道:“忠心报效的不是本官,而是陛下,是天下苍生!为官一任,无论何种职司,心中必须抱着清正为官、造福苍生之信念,方能不负今天本官之提携。”

王玄策顿时大喜,大礼参拜。

自那日城门口阻拦房俊差点被撞死的事情发生之后,忿忿不平的王玄策还是关注起这个贞观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孰料不了解不知道,越是了解就越是惊叹,越是佩服!

瞧瞧人家这才多大年纪,就能干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任取其一怕是都可名留青史了吧?

而自己呢?

年纪比房俊大,到如今却也只是混了个城门官儿……

王玄策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从来都不会拿身世背景说事儿。固然房俊的老子房玄龄乃是当朝宰辅,必然会对房俊的仕途有着诸多正面影响,但是天下世家子弟多如牛毛,比房玄龄牛的人也不是没有,为何别家出来的就是酒囊饭袋,房俊就能一鸣惊人、鹤立鸡群?

这就是本事!

你得服气!

所以他觉得自己跟着房俊这样年青有冲劲儿的官员办事,那才叫做有前途!

今日他只是冒昧登门,却不想居然如此顺利!看来传言毕竟是传言,以讹传讹在所难免。外间皆盛传房俊睚眦必报,那日自己阻他入城,人家非但没有记恨在心反而提携自己,这才是官居高位者的心胸!

心中自是感激。

房俊却琢磨起来,因为王玄策着实不好安排。

人尽其用才是上位者的本事,王玄策是超级外交人才,困顿国内执笔记事那是暴殄天物,他的战场应该在外交领域,一个脑袋一条舌头就能合纵连横,兴一国灭一国!

可是现在的王玄策缺少磨练,不可能拥有以后那种“一人灭一国”的超强本领……

“玄策,本官欲使你前往吐蕃担任东大唐商号的掌柜,全权负责东大唐商号与吐蕃的青稞酒事宜,你可愿意?”

“在下愿意!”

王玄策嘴皮子都哆嗦了,瞅着房俊的时候眼冒星星!

东大唐商号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他自然再清楚不过,能够担任东大唐商号的掌柜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更何况青稞酒是啥?

那就是分裂吐蕃、延缓其国内改革家具吐蕃各个部落之间矛盾的大杀器!

这可是一等一的重用,相当于整个吐蕃与大唐未来数十年的关系走势都被他一手掌握!

房俊却担心他经验不足,历史上一手覆灭阿三的王玄策是满级大号,现在却只是一个初出新手村的菜鸟,不可同日而语。

便问道:“对于吐蕃,可有了解?说来听听。”

王玄策顿时肃然,侃侃而谈道:“在下时常翻阅古今文献以及朝廷邸报,发现大唐未来二十年的敌人,非吐蕃莫属!吐蕃国内,其俗谓强雄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曰赞普,赞普妻曰末蒙。……地直京师西八千里,距鄯善五百里,胜兵数十万。国多霆、电、风、雹,积雪,盛夏如中国春时,山谷常冰。地有寒疠,中人辄痞促而不害……”

房俊惊讶道:“何以对吐蕃的风土人情如此熟稔?”

王玄策笑道:“大唐与吐蕃虽然形势紧张,甚至不时在边境爆发小规模的冲突,但是西市之中来自吐蕃的胡商不知凡几,大家照样做生意,两国之间的关系并未对商业贸易有太大的影响。在下充当城门官,每日里俱是与各地胡商接触,吐蕃胡商自然也见过很多。况且在下对于西域风俗甚感兴趣,时不时的便在西市那边逛逛,时常与吐蕃胡商交谈饮酒,故此略有了解。”

房俊惊叹。

这是略有了解么?

简直就是“吐蕃通”啊!

牛人之所以能够成为牛人,就是因为他在尚不是牛人的时候,就会去干一些牛人才应该做的事情!

西市里汉胡杂处,与吐蕃胡商打交道的汉人不知凡几,又有几个人能如同王玄策这般将吐蕃了解的如此透彻?

这就是能力!

所以能创下千古以降未有人你那个追赶的丰功伟绩!

一人灭一国,这是何等霸气?

“既然如此,便这么说定。你且先回家过年,等到年后再来寻本官,本官亲自为你安排进入东大唐商号担任驻吐蕃总掌柜一事。不过这段时间也别闲着,在深入对吐蕃的权贵做一些了解,亦要了解一番青稞酒的作用以及意义,知此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诺!”

王玄策欢天喜地的告辞离去。

刚刚毛遂自荐便能得到重用,他觉得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对极了!能够遇到房俊这样一个知人善任的长官,他肯定自己的前途必定无限光明!

咱这个小小的城门官儿,也要时来运转了呀!

*****

招揽了王玄策,麾下又多了一名足智多谋的人才,房俊心情甚好。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都怀有身孕,自是不能旅行妻子义务,两人便怂恿着房俊挑个日子将俏儿和秀烟连个侍女也一并收了。大唐国公、侯爵无数,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侍女如云?唯独房俊只有一妻一妾,四个贴身侍女都尚未完全收入房中,这种事情说出去了没人会说房俊是君子一身正气,都会当做笑话来听。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妻妾的数量是一定要跟个人成就成正比的。

房俊倒也无所谓,这几个贴身侍女日夜服侍三位主人,自是不可能再嫁出去,他也不能耽误人家的花样年华。只不过这几日后臀有伤,平素坐着都费劲,又如何能干那些需要腰腹发力的剧烈运动?

几个侍女见到两位女主人都怀了身孕,自然是急红了眼。

子嗣就是女人的护身符,只要能够怀上房俊的孩子,那么身份就算是彻底定下来,再也不用担忧自己的未来。故此,几个侍女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房俊身边穿花蝴蝶一般飞来飞去,眼眸流转巧笑倩兮,勾得房俊火烧火燎。只是后臀有伤,实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龙精虎猛的少年郎哪里受得了这个?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一天得被撩拨得五内俱焚爆了血管不可……

房俊只得无视侍女们的哀怨眼神,成天早出晚归,躲避着几双勾魂摄魄的眼神。

这一日前去青龙寺吃斋,马车路过东市,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车内的李思文大咧咧的喝着茶水无动于衷,房俊撩开车帘,问道:“前面发生何事?”

护卫在马车旁的卫鹰刚欲开口说话,蓦然双眼睁大!

“嘣!”

一身沉闷的弓弦声响,一支白羽狼牙箭由远处临街的店铺屋脊上风驰电掣而来,宛如从地狱之中钻出的锁魂之箭,只是在一个呼吸之间便穿越了几十丈的距离,精准的射向车窗边露出半张脸的房俊!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处变不惊

朔风凛凛,杀气寒霜!

那支白羽狼牙箭被强弓射出,挟带着强大的动能一瞬间几乎在一瞬间便穿越几十丈的空间撕裂空气刺破虚空,陡然直取房俊面门!

弓手甚至计算好了风力对于箭矢的作用力,精准到令人胆寒!

卫鹰从听到弓弦响动到发现箭矢破空而来,甚至只来得及张开嘴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可见这一支箭矢的速度又多快!

房俊也只是眼尾的余光瞥见一个光影速度接近,下意识的略微偏头,那支仿若来自幽冥地狱的索魂之箭便自车窗射入,擦着额头掠过,“夺”的一声钉在另一侧的车厢上,箭矢本身挟带的强大动能作用在尖锐的箭簇上,厚厚的楠木车厢好似破纸一般被撕碎出一个圆洞,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躲过一劫,额头一阵火辣辣,伸手一抹,已被箭矢擦破,鲜血淋漓。

李思文先是一愣,紧接着弹跳而起,一手抄着腰刀踹开车门边跳了下去。

马车四周已然乱成一团,房俊的亲兵部曲站成一圈将马车围的水泄不通,纷纷抽刀在手弩箭上弦,警惕的注视着四周,一旦有人靠近便会立下杀手。这个时候才不会去管什么会不会错杀无辜,大家只有一个心思:绝对不能让侯爷遭受哪怕一丁点的威胁!

卫鹰眼见,瞥见远处街边的商铺屋脊之上一个魁梧的身形一闪而逝,当即大喝道:“随我三个人,其余人等护卫侯爷,不容有失!”

话音未落,身形已然窜了出去!

房俊的亲兵部曲皆是久经战阵,度过一瞬间的慌乱立刻展示出强大的心理素质和优良的水准,立即有三个人跟上卫鹰向着远处的商铺追去,余者马上填补空出来的缝隙,团团围着马车。

房俊摸出一块丝帕,擦了擦额角的血迹,肌肤已被擦破,鲜血依旧涔涔而下。

用手捂着伤处,房俊眼神幽深。

真特么吃了豹子胆!

敢在老子的地盘对老子下死手,真当老子是面捏泥塑的佛爷?

走下车门,房俊站得四平八稳,气度俨然:“立刻通知京兆府衙门,巡捕房全体出动,搜捕刺客的下落,通知长安城门周遭城门尽数关闭,许进不许出,绝对不能让刺客逃出城去!”

房俊沉着下令。

“诺!”

“立即彻查东市所有的商铺,所有行迹可疑的外地商贾尽皆扣押,取得不在场证据之后才可放行,否则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兆府的大牢里!”

“诺!”

“待到卫鹰回来之后,取得刺客的身形特征,立刻查访半月以来进入长安的可疑人等,所有形迹可疑者尽数扣押,无论他是何身份,不准任何人说情担保!”

“诺!”

“速速去吧,这里毋须担忧!本官尸山血海都爬过来了,还在乎区区一个藏头露尾的刺客?本就就怕他不来,再敢来,本官亲手取他项上首级!”

“诺!”

亲兵部曲立刻四散开去,执行命令。

四周早已围拢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见到房俊刚刚遭遇刺杀额头鲜血直流,照样淡然自若指挥若定,那一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超然气度稳如山岳!

颇有大将之风!

“房二郎,好样的!”

围观的群众不知是谁大胆喊了一声。

房俊的名声本就在民间极其良好,此刻见到房俊遭遇刺杀身上带伤,百姓们全都同仇敌忾!百姓的心思很单纯,房二郎是好官,那么想要刺杀他的边一定是坏蛋!这样的好官都要刺杀,还有没有天理?

“那个驴入的想要刺杀二郎,特么的有胆给老子站出来!咱们关中的爷们儿就没有一个怂货,看看老子能不能把你的蛋捏碎了!”

一个观众大汉在人群中怒目而视!

此举立即得到身边百姓的响应,大家七嘴八舌嚷嚷着表达支持房俊的意愿,场面闹哄哄几乎失控!

房俊高举右手,喊叫声立即沉寂下来。

房俊大声说道:“贼子胆大包天,敢在闹市之上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朝廷命官,丧心病狂至极!若是任由这等人隐匿于长安城中,实在是大大的隐患!诸位父老乡亲,接下来京兆府将会在全城之内搜索刺客,为了各位的人身安全,还请若无必要不要四处走动,由此给诸位带来的不便,还请诸位能够谅解,本官在此给诸位赔礼了!”

说罢,长长一揖。

“二郎,这话怎么说?刺客贼胆,正是要将其绳之以法,何须道歉?”

“就是!二郎放心,吾等虽然未必就打得过那刺客,但是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必然回到京兆府禀报线索!”

李思文手里拎着腰刀,看看四周群情激奋的百姓商贾,再看看一脸镇定从容不迫的房俊,心思陡然变得复杂。

他早已认定自己比不上房俊,甘愿跟在房俊身边牵马坠蹬尽力辅佐。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与房俊之间的差距早已不可以千里记……

扪心自问,若是换做他遭遇这等情形,是否能够如同房俊这般处理迅速、滴水不漏,更能够及时的安抚百姓、发动百姓主动的帮助侦缉刺客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若换做是他,此刻必定已然怒火中烧方寸大乱,就算将整个长安城翻转过来亦要将此刻捉住!最后的结果呢?刺客捉不捉的到暂且不说,整个长安城乱成一团是肯定的!

这里可是帝都!

一旦发生骚乱,不问缘由如何,都是京兆尹的失职!

房俊……进步的太快了,兄弟们若是不加把劲,恐怕追都追不上吧?

*****

整个京兆府衙门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休假的官吏皆在第一时间接到通知,府尹遇刺,谁敢表现出一星半点的轻慢忽视?哪怕心中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房俊横尸街头,这个时候也必须立马换上官袍打马如飞赶到京兆府衙门。

程务挺更是火冒三丈!

他是司录参军,是巡捕房的长官,整个京兆府的治安都归他管辖。结果就在他的辖区之内发生了府尹遭遇刺杀这种事情,这让他的脸面置于何地?

休说房俊对他的提携之恩,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主官,这也是不可饶恕的失职!

程务挺红着眼珠子,将手底下的巡捕房兵卒骂了一个狗血淋头,然后对着返回京兆府衙门主持大局正处置伤处的房俊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将此刻绳之以法,他甘愿辞职!

房俊到没有对程务挺表达什么愤怒之情,甚至连迁怒的心思都没有。刺客能够准确的知晓他的行踪并且能够在半路上预先选择行刺的地点,必然事先经过严密的探查。

而能够探查得这般细致,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长安城卧虎藏龙,世家门阀无数,各种势力交错,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家实在太多。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有心算无心,谁都得着了道!

这不是程务挺的错。

开解了程务挺几句,效果并不理想。

程务挺执着的认定是因为他的疏忽才导致贼人有了行刺的机会,正如房俊所言,贼人行刺之前必然经过了大量的探查,房俊的行踪、习惯、护卫情况都在对方的探查范围之内,可是自己却直到刺客行刺都懵然无知,这不是自己的失职是什么?

幸好房俊反应迅捷避过了他惊天动地的一箭,否则若是房俊有何闪失,只怕程务挺要内疚一辈子!

人家房俊将最最重要的司录参军职位交给他,将整个长安城的巡捕力量交给他,结果他就是这么表现的?

不用房俊下令,程务挺亲自带着手底下的虾兵蟹将,在城门封锁之后一条街巷一条街巷的搜索查访,决心要将这个刺客挖出来!

一时之间,长安城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而在暗处,却已有潜流涌动,风雨欲来……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我要搜查你家

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李二陛下得到房俊被当街刺杀的消息之后勃然大怒,将百骑司统领李君羡叫来一顿臭骂!堂堂帝王之婿、开国县侯、京兆府尹被当街刺杀,你们百骑司居然事先毫无半点防备,是不是等到明天刺客潜入惶恐刺杀于朕,尔等照样懵然不知?

李君羡吓得脸都白了,一面反省自己失职,一面也暗暗埋怨房俊,你这小子咋就那么招人恨呢?搞得满天下的都是仇人都想要你的命……

知错就要改,有疏漏就要赶紧弥补。

幸好房俊无碍,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是房俊出现任何差池甚至让刺客得手,李君羡觉得自己可以去给房俊陪葬了……

这个百骑司的头领是真特娘的不好当!

李君羡无比怨念,却也不得不赶紧调集精锐人手前往京兆府,会同房俊那边的消息一起侦破此案。

等他赶到京兆府的时候,正好追捕刺客的卫鹰返回,正在向房俊汇报。房俊同李君羡见礼,稍微寒暄两句,便一同听取卫鹰的汇报。

京兆府大堂里陡然多出十几名身材魁梧神情肃杀的百骑司校尉官吏,气氛也凝重的许多。谁不知道这是李二陛下的耳目?看得出来这一次陛下定然万分震怒,此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卑职一路追踪那名刺客,可惜对方身手高绝,一直未曾追上,不过卑职等人亦未曾跟丢。那刺客翻墙越脊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身手甚是高绝。直至王氏祖宅后院墙之外,方才丢失了刺客的行迹。吾等想要进入王府搜索,却被王家人挡住,不许吾等入内。无法,卑职只能先行调集人手将王家祖宅团团围住不使得那刺客走脱,然后回来请示二郎。”

李君羡微微皱眉,王氏祖宅?

这件事怎会跟太原王氏扯上关系?

他看了房俊一眼,见到房俊耷拉着眼皮思索着什么,额头上一道创口深可见骨,便说道:“侯爷,意欲何为?”

房俊抬头,问道:“将军如何看待此事?”

李君羡略微思索,直言道:“事关重大,即便是太原王氏也不能罔顾律法。刺客既然在他家后院墙外走脱,理当入府搜索,这既是配合官府侦缉刺客,亦是保全王氏族人安危,一旦刺客在其府中藏匿,不仅令王氏深受嫌疑,亦保不准刺客狗急跳墙伤了王氏族人性命。”

房俊点头。

于情于理,王氏祖宅是应当让官府搜查的,无论是洗刷自家的嫌疑,亦或是协助官府缉拿刺客,王氏都没有拒绝搜查的理由。

可他偏偏就拒绝了……

难道王氏当真就是幕后黑手,意图刺杀房俊以此瓦解李二陛下对关陇集团的压制?

房俊不这么认为,王氏应当不会这般愚蠢。

想要压制关陇集团的是李二陛下,他房俊不过是李二陛下手里的一把快刀。快到虽利,但还是得要看看刀把子是攥在谁的手里,没了房俊,李二陛下可以从容的换一把刀……

房俊死了,对于事情的本质非但没有任何改观,反而会挑起李二陛下的怒火。压制与反压制,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双方都有默契,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战斗的规模。一旦房俊身死,这种默契会被立即打破,李二陛下会认为这是对于君权毫无底线的挑战!

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

关陇集团想要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但是觉得不会想要看到这种结果。强悍的李二陛下一旦发疯,那种后果是关陇集团绝对无法承受的……

但如果是借刀杀人、栽赃嫁祸,那么凶手又是谁呢?

谁最愿意看到房俊身死?

亦或者说,谁最想看到李二陛下与关陇集团之间展开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

房俊凝眉沉思,久久不言。

堂外脚步匆匆,京兆府少尹独孤诚快步进入,大声道:“府尹,下官奉你之命已然命令京兆府的所有衙役官差以及巡捕房的兵卒,严格盘查最近半月入京的可疑人士。”

房俊淡然道:“幸苦了,不过还是要督促下面抓紧办事,过不了几天就过年了,城门不可能一直只进不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抓捕到刺客!”

“诺!”

独孤诚应了一声,悄悄擦了擦汗。

得到房俊遇刺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赶到衙门来执行房俊的命令,连谁都没喝上一口。

房俊又问卫鹰:“可曾看清那刺客的样貌身材?”

卫鹰答道:“刺客黑巾蒙面,看不见容貌,不过此人身材魁梧,据卑职目测不下于七尺,膀大腰圆四肢修长,很有特征。”

房俊立刻对独孤诚说道:“通知下去,在盘查最近半月入京人士的时候,严密注意这样身材的人。”

独孤诚立刻应道:“诺!”脚步匆匆的又快步离去。

古代度制以尺为基本单位,由于历代尺度单量不一,尺的长短代有不同,在历史上尺度是由短变长的,周朝时的一尺,约等于现在的五寸九分多;秦朝时的一尺约合现在的七寸二分;汉同秦制,但新莽时,一百粒粟子挨个排列一列,其长为一尺,合二十三厘米,相当于现在的六寸九分;唐朝时,一尺约等于现在的九寸三分,一寸是三点三厘米,七尺就超过两米。

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绝对是鹤立鸡群,在人群当中甚是醒目,想藏都藏不住。

“王家那边如何处置?”李君羡小声问道。

在他看来,太原王氏是不太可能参与此事之中的,除非王氏一家子都是无脑的蠢货。这当然不可能,王氏世代簪缨,智商情商都是一等一的高,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授人以柄、自掘坟墓的蠢事?

房俊则笑道:“李将军有些武断了,有罪没罪,不是你我用嘴说的,是要将证据的。没证据,就算他恶贯满盈十恶不赦,本官也不能将其如何;有证据,就算他清廉如水一身正气,本官照样要将他绳之以法!”

李君羡有点懵,你这是啥意思?

好像是“我知道王氏没罪,可我就是要收拾他”……

“走吧,咱们去王家拜访一番,无论怎么说那刺客都是在他家后院不见了,于情于理都得让我搜一搜吧?不能因为他们是太原王氏,就能超然于律法之外!”

房俊起身说道。

李君羡无语,说来说去,不还是我的那套说辞?

那又何必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还有罪没罪有证据没证据的……

*****

王氏祖宅。

房俊、李君羡以及一干京兆府官吏来到门前,提上门贴,不到片刻便中门大开,王珪之子王敬直亲自迎出门来。

王家的这个礼仪给的相当重,按说以房俊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够得上让王家打开中门迎接?房俊心里透亮,王家这是要先礼后兵,今日怕是要硬顶着不让他进府搜查……

“刚刚听闻房府尹遇刺,下官深感震撼,幸好房府尹无恙,否则这长安城天子脚下却无一时一刻安稳,岂不是令吾辈心惊胆跳、夙夜难寐?”

王敬直抱拳施礼,面上礼遇,实则冷嘲热讽。

你是京兆尹,京兆府是你的地盘,却在自己的地盘上差点被人宰掉,你也实在是无能啊……

京兆府官吏神情各异。

李君羡面无表情,淡淡的看了王敬直一眼。

房俊也不理会这位连襟的嘲讽,笑呵呵道:“本官福大命大,那些想要本官完蛋的家伙,怕是要失望了。”

王敬直微笑道:“既然如此,房府尹不去追捕刺客,因何来到寒舍?”

房俊也不跟他虚与委蛇:“本官麾下亲眼见到刺客遁入贵府后院,那刺客穷凶极恶,为了贵府上下安危,亦为了侦缉刺客行踪,还请行个方便。”

第一千零五十章 你家效忠对象太多

王敬直断然拒绝:“吾太原王氏世代忠贞,凛凛正气,族中从无犯奸作恶之徒,何以遭受尔等这般作践?”

入府搜查?

这是耻辱!

府内女眷众多,这些兵卒衙役一窝蜂的冲进去,一个看顾不周那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传言出去王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再者,堂堂太原王氏门阀士族,岂能任由粗鄙的官吏横行搜查?

这是原则问题!

房俊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王敬直,言语直似要将这位连襟的脸面削尽:“世代忠贞?呵呵,你也配!本官倒是想要问问,你们王家都忠于谁?先忠于汉,后忠于魏,再忠于晋,又忠于隋,现在又忠于唐,那么明日你们又忠于谁?”

这番话,啪啪的打脸!

王敬直面红耳赤,却又发现房俊其实说的没错……

朝代更迭,太原王氏绵延兴旺的时间太长,早已历经多朝。在汉朝的时候当然要忠于汉,在魏晋的时候也自然要忠于魏晋,不然呢?难道你让太原王氏世世代代的都造反?

王敬直只好说道:“王氏素来和善乡里,只知皓首穷经诗书传家,天下兴旺则闭门耕读,天下板荡则经世济国,解万民于倒悬救百姓于水火。天下仕林谁不赞一句清名普世?尔如今这般羞辱于我王家,就不怕天下诽议、朝野侧目?”

房俊冷笑,这是要给我施压?

什么天下诽议,什么朝野侧目,哥们儿什么时候怕过这个?

“说来说去,你们王氏便是谁当权便忠于谁,谁能保你王氏富贵便忠于谁,只知有家而不知有国,口口声声诗书传家实则自私自利罔顾天下黎庶,与他三姓家奴又有何异?尔等这般无耻蠹虫,亦敢与我谈论忠义?”

王氏满门上下怒目而视,面红耳赤。

堂堂太原王氏诗礼传家世代簪缨,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门阀士族,何曾被人辱骂过三姓家奴?

王敬直气得快要吐血,戟指房俊,怒斥道:“满口胡言!王氏敬你为京兆尹,乃是长安父母,故此大开中门礼敬有加,缘何却要这般诋毁王氏清誉?”

房俊道:“休说这等无用之言,现在有人亲眼目睹刺客遁入你家后院,吾等京兆府奉皇命缉拿刺客,故此要入府搜查,还请王驸马行个方便。”

王敬直傲然道:“不行!王氏清誉岂能毁在尔等手上?此事断不可行。”

房俊冷笑:“既然如此,本官是否可以认定王驸马这般推诿是与此次行刺有关,而且那刺客分明就是躲藏与贵府之内,受到贵府庇护?”

王敬直丝毫不怕,淡然道:“任你如何去说,但是想要进府搜查,决计不行。”

这倒不是王敬直不通世故。

若是寻常时候,王敬直亦不会这般不给京兆尹情面,到底是长安地方最高长官,若是起了龌蹉,日后断然麻烦不断。可是现在房俊与关陇集团形势紧张,谁晓得房俊会不会借机陷害,在王府之内故意安排一些线索?

房俊哪里由得他拒绝?

今日无论王府之内能否搜到刺客的线索,他都必须进去搜查一番。现如今朝廷上下都知道他与关陇集团打对台,却连人家的大门都进不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房俊盯着王敬直的眼睛,毫不相让道:“侦缉贼寇既是京兆府的职责,亦是所有大唐臣民的义务。现在刺客遁入贵府后院,本官亲自率领京兆府衙役前来搜捕,王驸马却推三阻四意图顽抗,本官不得不怀疑王家包庇刺客的动机。”

王敬直怒道:“某何曾包庇刺客?府尹就要血口喷人。王家素来清廉秉直,根本没有包庇刺客的理由。”

房俊咄咄逼人道:“本官不管你有没有理由,本官只相信证据,刺客遁入你家后院,你就得让我搜,否则便是包庇刺客。你信不信本官一声令下命衙役兵卒就这么闯进去,将你王家阖府上下尽数擒拿,严刑拷打?”

这一下不仅是王敬直,所有王家人都忍不住了!

阖府上下尽数擒拿,还要严刑拷打?

这可是王家,自两汉以降便世代簪缨的太原王氏!

你也太狂了吧?

王敬直咬牙怒视房俊:“你敢?!”

房俊梗着脖子:“你可以试试看本官敢不敢!”

王敬直:“……”

他傻眼了。

试试房俊敢不敢?

他不敢试。

因为就没有房俊不敢干的事情!这家伙是个棒槌啊!江南士族哪一个不是势力庞大、根深叶茂?还不照样被房俊一通折腾各个俯首帖耳!

尤其是有江东顾氏前车之鉴……

那可是将顾氏满门剿灭,还要给扣上一个谋逆的罪名,家族子弟永世不得参加科举,永世不得举荐为官,彻底沦为下九流,生生世世直到永远!

现在不过是闯进王府拿人,他房俊怎么可能不敢?

王敬直看着房俊桀骜不驯的眼神,相信只要再敢说一句“你试试”,房俊就真的会下令将王家阖府上下尽数缉拿,然后严刑拷打一番。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一旦有王家人耐不住刑罚胡乱招供,那么王家世代清誉可就当真要毁于一旦……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这句话王敬直不止一次听到过,他王家传承悠久甚至不止一次的这么干过,可他何曾想过有一天太原王氏会遭遇这等窘迫的境地,被人强势碾压、肆意欺凌?

“大郎,家主有话传达。”

一个家仆慌慌张张自府内跑出,到了王敬直身边耳语几句。

王敬直神色变幻,死死瞪着房俊半晌,才涩声道:“家父有命,既然房府尹执意认定王家与刺客勾连,那就不妨入内仔仔细细的搜索一遍,给我王家以正声誉。”

被房俊压制不得不同意他进府去搜,与主动要求房俊入府去搜,结果一样,但是性质完全不同。

王珪毕竟是王珪,见到房俊心意已定,立即服软。继续这么僵持下去,不利的是王家,说到底人家房俊占据着道理名份,以硬碰硬非是明智之举。

房俊呵呵一笑,岂会被王敬直话语之中的陷阱套住?

“本官可没说你王家与刺客勾连,这是你王驸马自己说的,与我无关。既然永宁郡公深明大义,本官怎能不给予成全?来人呐,给本官进去仔细搜索,不过王家乃是晋王殿下的姻亲,尔等无比要谨守礼节,行动需要小心在意,若是惊扰了府中内眷,本官定然不饶!”

“诺!”

一众衙役和巡捕如狼似虎一般冲入大门,在王家管事的带领下径直扑向后院。

王敬直依旧站在门前台阶上,狠狠的瞪着房俊。

贼子果然奸诈!

非但提防到了自己言语之中的陷阱,甚至还反手再打了自己一次脸。房俊口口声声因为王家是皇亲这才要以礼相待,却丝毫不提王氏的底蕴和显贵,这分明是嘲讽王家不过是攀附皇权的势利小人,而非诗礼传家德高望重的名门望族!

这让一直以来都以家门显赫视为荣耀的王敬直如何不怒?

肺子都快欺诈了,此子着实可恶!

王敬直咬着牙瞪着房俊:“若是搜查之后,并未发现刺客的行迹,不知房府尹要如何给王家一个交待?”

你这般羞辱于王家,口口声声王家与刺客勾结包庇,若是搜不到什么东西,是不是得给王家一个说法?否则堂堂太原王氏被下贱兵役登堂入室四处搜寻,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

房俊目的达到,自然不会再跟王敬直置气。

笑呵呵说道:“王驸马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官见到王驸马阻拦,本来想着王氏毕竟是世家高门要顾全颜面,这都打算打道回府了。可是永宁郡公主动请本官入府搜查,以正视听,本官这可是在帮助王家,否则外间尽皆传言王家勾结刺客行刺本官,好说不好听啊。您应当感激我才是,怎地反而找我要交待?王驸马,做人要厚道!”

王敬直闻言,差点气死!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证据确凿

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王珪之所以退一步邀请房俊入府搜查,不过是见到房俊如此强势唯恐大动干戈,届时王家声誉受损不说,一个阻碍司法的罪名也逃不掉。

可房俊现在一推二五六,绝口不提他刚刚咄咄逼人不入府内搜索誓不罢休的架势,将责任完全推给了王珪,怎能不叫人切齿愤怒?

王敬直双眼几欲喷火,怒不可遏。

我还感谢你?

我特么感谢你全家!

他现在杀人的心思都有!

偏偏房俊还是个气死人不陪命的,笑呵呵的揶揄道:“哎呦,都说王家诗礼传家,难道让客人站在大门口吹冷风就是待客之道?好歹也得让咱们进去喝杯热茶去去寒气,你说是不是啊李将军?”

王敬直怒目而视。

他现在眼睛发胀,今天已经被房俊气得不知道瞪了多久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李君羡眼观鼻鼻观心,对房俊的挑拨充耳不闻。

你们自去吵闹,与我何干?

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房俊不过是借着搜查刺客的机会狠狠的折一折王家的面子。实则房俊自己心里想必也明白王家根本没有刺杀他的动机,对于下定决心要打击关陇集团的陛下来说,死掉一个房俊,还有无数个房俊……

杀掉房俊除了能够勾起李二陛下的滔天怒火使得打击关陇集团的手段更加不留余地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呢?

这么愚蠢的事情,王家绝对不会干!

就算是在王家搜出点什么证据,要么是房俊安排的给王家挖坑,要么就是刺客故意留下行迹栽赃王家,事实上跟王家根本就毫无关系……

捋顺了思路,李君羡怎么肯顺着房俊跳进这摊浑水?

躲都躲不及呢。

房俊是真的有点口渴,想要那、拿话语挤兑王敬直几句,堂而皇之的坐到王家正堂喝上一杯热茶。可王敬直这回是当真气极了,连平素自傲的世家子弟的优容礼仪全都抛进臭水沟,就这么站在台阶上怒视房俊,丝毫没有半句客套话。

入府搜查随你的便,请你喝茶?

喂驴也不给你喝!

房俊眨眨眼,看着斗鸡一般的王敬直,无奈道:“你说说你这人怎地这般小气?真倔!”

王敬直真想一脚揣在面前这张黑脸上……

我倔?

我特么再倔能有你倔?

为了进入府内搜查,连我们王家八辈祖宗都被你给骂了,简直岂有此理!

两人一个站在台阶上怒目而视,一个站在台阶下嬉皮笑脸,情形古怪之极。一众京兆府的署官出去程务挺等人入府搜查之外尽皆站在房俊身后,看着房俊将太原王氏丝毫不放在眼中,且逼得王氏这样的豪强亦不敢以硬碰硬,不得不捏着鼻子任其入府搜查,一个两个都是心中戚戚然,深怀戒惧。

自家与这样的人物打对台,对让的身后又有李二陛下这样的参天大树撑腰,能有几成胜算呢?

最重要的是世人皆知房俊“能折腾”是出了名的,可是到现在为止房俊再与关陇集团的争斗之中只是一味的展示强硬,靠着名份大义一路施压便已经让大家苦不堪言。若是等到房俊绸缪妥当拿出他“能折腾”的本事,还不知道要被折腾个什么样子……

强横如太原王氏,也不得不在这个棒槌面前弯腰。

这时,一名京兆府巡捕快步从府内跑出,来到房俊面前疾声道:“启禀府尹,府中后院池塘中发现刺客线索。”

房俊笑容一凝,淡淡的看了王敬直一眼,一撩官袍,大步进入王府。

王家众人则面面相觑,怎么可能?

王敬直冷汗唰的一下就淌下来,大冷的天儿只觉得浑身燥热,赶紧扭头跟了上去。房俊与关陇集团对着干,太原王氏又是关陇集团的中坚,没事儿的时候房俊尚要找点事儿,如今当真在王家发现了刺客的线索,还不得往死里整王家?

这下子麻烦大了……

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全都进了王家,径自向后院奔去。

后院一处池塘边,早已被京兆府的巡捕房兵卒三步一岗的围起来,任何人等不许靠近。房俊来到近前,程务挺当即指着池塘边柳树下的一堆家什,说道:“此乃军中制式强弓,非三石之力不可拉开,即便在军中亦是极为稀少,能够挽此弓者寥寥无几。经卑职查验,此弓与行刺府尹之时所用的白羽狼牙箭系配套之制式,被人拆解之后丢弃于池塘之中,若非百骑司中几名精擅追踪的行家发现池塘边的浅显足迹,绝难发现。”

房俊低头看着拆解成一堆零件的强弓,先是抬眼看了看程务挺,程务挺微微摇头。

这是不是你事先安排的?

绝对不是……

房俊心中有底,淡然对王敬直说道:“王驸马可有何理由解释这件事情?”

王敬直呆若木鸡,看着地上的零件擦了擦冷汗,吱吱唔唔道:“这个……绝非我王家中人所为,某敢以人头担保。”

房俊摇摇头,平和说道:“这个理由不充分,这里是王家,是矗立关中几百年的太原王氏祖宅,府中家丁护院不胜凡几,若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张强弓拆解之后丢弃于池塘之中,阖府上下却无一人发现?这种话本官相信,陛下也不会信,大理寺、刑部、百骑司更不会信!”

王敬直无言以对。

刚刚他还敢跟房俊硬怼,现在却气焰全无慌乱无措。

作案凶器在你家中发现,无论你是不是凶手又或者幕后主使,怕是都难逃干系。若是不能拿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房俊完全可以借题发挥,给予王家重重一击!

如同江东陆氏那般阖家灭门是不可能的,就算房俊想这么干,李二陛下也决计不会允许。说到底关中都是李唐王朝的根基所在,灭了王氏就等于与关陇集团正式决裂、不死不休,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不会发生。

但是惨重的代价亦是王家绝对不愿意付出的……

接下来,就是房俊咄咄逼人洋洋得意的折腾王家了吧?

王敬直愤怒而又悲哀的想着。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房俊并没有展现出预想中的嚣张得意,反而态度温和的说道:“此事本官也不相信是王家所为,但是毕竟凶器在王家发现,于情于理王家都要给出一个说法。还请王驸马亲自走一趟京兆府说明详细情况,由京兆府与百骑司详细调查,还王家一个清白,不知王驸马意下如何?”

王敬直一愣。

房俊忽然表现得这般和善,与刚刚在大门口的强硬截然相反,他反而有些不适应。难道这小子是要玩一出鸿门宴,将自己诳去京兆府大堂就来一个严刑拷打,希望自己酷刑之下屈打成招?

王敬直想了想传说的那诸般残酷刑拘,就情不自禁的打个哆嗦。自己从小怕疼更怕血,连家仆杀鸡自己都不敢看,恐怕挨不得一时片刻,就得人家说啥就招啥……

不过旋即想想有不太可能。

房俊就算再是胆大包天,敢对王家下人家仆动刑,亦不能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就对自己这个王家嫡子、当朝驸马动大刑吧?这若是传扬出去怕是陛下面上也不好看,好歹自己也是陛下的女婿啊!

这么一想,心中大定。

“既然在吾家中发现凶器,某自然责无旁贷,要去京兆府走一趟说明事由。还请房府尹稍候片刻,某向家父交代一声,以免老人家担心。家父近日病情愈发严重,不便见客,还望房府尹海涵。”

既然房俊态度缓和下来,王敬直自然不会继续摆臭脸。

世家子弟你说是虚伪也好教养也罢,这点气度总归是还有的。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你的规矩,不是房俊的规矩

房俊关心道:“不知永宁郡公病情如何,是否方便探望?”

到了人家的家里,王珪病重自然要有所表示。

话说老王珪大抵也没几天活头……

王敬直歉然道:“非是某不近人情,实在是家父病情太过严重,不易接见外客。”

房俊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王驸马替本官带去问候,永宁郡公一生清正,实是吾辈之楷模,心中敬仰之情可昭日月,万望他老人家身体康泰,长命百岁。”

王敬直道:“多谢房府尹挂念,某一定告知家父,请稍候。”

言罢,急匆匆赶往内宅。

*****

房俊必须进入王家搜查,以此来打击王家的气势提升自己的威望,但是仅此而已。王家后院池塘里捞出来的强弓既然不是程务挺安排人栽赃嫁祸,那必然便是刺客蓄意为之,真正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嫁祸于王家使其与房俊产生冲突。

哪怕房俊明知王家没有刺杀的动机,也不可能白白错过这等打击王家的天赐良机。

然而他们还是小瞧了房俊的胸襟格局……

“若是没有这张强弓的存在,房俊说不定还会安排人在搜查的时候故意放置一些证物令吾家有口难辩,趁机打压王家以及削弱关陇集团的气势。然而正因为有这张强弓的存在,房俊已然看出这是有人蓄意陷害,本意便是使得王家与房俊发生冲突。此子胸襟气度确非寻常,能够白白放过这样打击王家的好机会,亦不愿落入背后主谋之人算计之中,陛下用他来压制关陇集团,的确是有眼光。”

王珪一身锦缎绣着团寿字样的常服,老态龙钟的坐在椅上,面容灰败气色不佳,但是远未至王敬直所说那般病得严重,最起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只是稍稍喘息了几下,中气尚算充足。

给儿子指点了房俊因何前倨后恭的原因,赞赏了房俊一句,安慰儿子道:“你自去京兆府无妨,房俊此人行事虽然随心所欲率性无惮,但是自有其底限,轻易绝不逾矩。”

王敬直撇撇嘴,不忿道:“父亲说他讲规矩?呵呵,那小子就是一个楞头棒槌,瞧瞧他的行事作风,哪里有一件事情是讲规矩的?”

讲规矩的人会第一天面见下属便将侯莫陈镬驱逐出大堂,吓得独孤诚不得不四处搬救兵救命?

王珪宽松的眼皮耷拉下来,微微摇头道:“那是我们的规矩,不是他的规矩。所以在我们看来他不讲规矩,但是他自己心中却自有规矩……”

王敬直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也懒得去想。

他是家中次子,上面还有一位大兄,是将来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他是没有机会也不耐烦去执掌如此庞大的一份家业的。能够安安稳稳的做一个驸马,顺便抱紧太子的大腿富贵荣华一辈子,他也就知足了。

历史上的王敬直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太子这条大腿粗是足够粗了,可惜不太稳当,甚至有朝一日轰然倒塌,他也因为与太子过从甚密被流放岭南与南平公主绝婚,南平公主也改嫁他人……

京兆府衙门一片忙碌。

所有的官吏全部取消休假,带着巡捕房、官差衙役满大街的查房嫌疑人等。长安城所有城门均有十二卫兵卒把守,所有人等许进不许出,若想出城必须有皇宫下发的腰牌或者京兆府颁发的文书,否则无论官职大小爵位高低,一律挡驾!

幸而城内百姓商贾皆知道京兆尹遇刺的严重性,达官显贵也没人愿意这个时候冒出头来挑战房俊的怒火,整座长安城虽然都快被翻转过来,却也并无多大的鼓噪。

而王家嫡子王敬直被房俊带到京兆府问话,更是在城中震惊了不少人。那可是王家的嫡子,天子的女婿!就这么被京兆府“请”去问话,可见房俊到底有多么强势!

关陇集团在此刻尽皆保持沉默……

房俊将王敬直带到京兆府大堂,并未有半点刻薄,反而以礼相待,处处优容。

他与关陇集团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要打压关陇集团,这是政治任务,但是他自己挑战关陇集团是一回事,被别人当枪使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况且就算他跟关陇集团当面锣对面鼓,也会谨守底线,那就是尽量不要发生流血事件。

如同江东陆氏那种事情绝对不能够再次发生,否则就算关陇集团不被他逼得造反,李二陛下也不可能容他。江南士族那是游离于大唐政治中心之外的势力,怎么能够跟占据帝国根基之地的关陇集团相比?

没有大刑侍候、没有严刑逼供,甚至没有百骑司和巡捕房的书吏在场记录,房俊只是客气的询问王敬直一些简单的话语,请他饮了一杯茶,便恭送王敬直离开。

然后房俊直接来到太极宫求见李二陛下……

“伤势如何?”

在寝宫见了面,李二陛下第一句话不是询问刺客是否追查到下落,而是开声询问房俊的伤势。

房俊赶紧恭声道:“多谢陛下挂念,微臣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而已。”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自古天家无情,不是说天家天性凉薄,而是涉及到的利益太多太大,哪里还容得下任何感情?在庞大的利益面前,任何感情都得靠边站。

李二陛下出去在玄武门那件事上表现得过于冷血、心狠手辣之外,其实大部分时间对于大部分人都表示出强烈的关怀,这一点与许多帝王大大不同。

其实玄武门事变也怨不得李二陛下心狠,当时的情势早已发展到你死我活、非生即死的地步,谁退一步就是当场身死、阖家灭门的结局,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感情、讲什么亲情?

拼死挣扎,鱼死网破而已……

说到底,李二陛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非是能够“割肉饲鹰”的佛祖。

然后房俊将遇刺之后的紧急处置一一禀告。

听到房俊对于王家的处置方式,李二陛下甚为满意,看着房俊的眼神也极其欣慰。

有张有弛,知进知退,这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

能够凭借强横不讲理的方式打破僵持的局面,亦能在全面占据上风的时候隐忍着选择退让,房俊的表现哪里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怕是在朝中混迹大半辈子的官员亦远远不及!

“你的做法是对的,与关陇集团之间的斗争不能急于求成,要谨守底线,万万不可导致关中动荡、帝国根基不稳。不过刺客要尽快追查,速速将之绳之以法、处以极刑!这帮混账根本就是挑战大唐的国威、挑战朕的威仪!当街刺杀朝廷重臣,那就要做出付出一些代价的准备!”

李二陛下的确恼怒非常。

闹市之中敢于刺杀堂堂开国县侯、京兆尹、当朝驸马,这简直就是在扇李二陛下的耳光,还扇得啪啪作响!

谁给你的胆子?

帝王之怒,血流漂杵!

“微臣知道分寸,定然不会被背后主使利用,还请陛下放心。”

“嗯,你办事朕自然放心。速速去探查刺客,愈快解决愈好,毕竟年关临近,长安城中每日汇聚几十万外地百姓商贾,封锁城门的时间太长怕是要引起变故。”

李二陛下叮嘱道。

随后又说道:“高阳和你那侍妾都以及被朕接近皇宫,随后你去走一遭,也让高阳她们安心。”

房俊心里暖乎乎的……

李二陛下此举,无非是在替他解决后顾之忧。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小姨子过分了

刺客胆敢当街行刺,难保就不会有祸及家人的心思。

将怀有身孕不能受到惊吓的高阳公主与武媚娘接入宫里,刺客自然无可奈何。至于房玄龄夫妇自有房家的家将部曲严密保护,不会给刺客可乘之机。

帝王至尊,能够提臣下着想周到,莫过于此了。

虽然房俊是他的女婿……

房俊告辞李二陛下出来,在宦官的引领下来到高阳公主出嫁之前的寝宫。这里一直保持原样,留待高阳公主回宫省亲之时居住,可见李二陛下对于子女的细心爱护。

寝宫内莺莺燕燕,济济一堂。

房俊踏足殿内,数道目光便齐齐的投射过来,见到房俊额角的伤处,各自蕴含着担忧与惊惧。当真不敢想象,若是这一箭稍稍地上半寸,亦或者当时房俊的反应稍稍满上半分……

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寝宫内高阳公主、武媚娘、晋阳公主、衡山公主、长乐公主都在,以及另一位娇俏的美少婦正是南平公主。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两人望着房俊额角狰狞的伤处眼泪一瞬间就流下来,心疼后怕不可遏止,齐齐站起身就向房俊走去。

高阳公主疾步上前,口中低呼一声:“郎君……”

话音刚起,便见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自她身后窜出,娇呼一声:“姐夫!”便窜进房俊怀中。

高阳公主的呼声戛然而止,呆愣愣的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形乳燕投林一般钻进房俊怀里……

高阳公主呼声憋在嗓子眼,泪水还在眼眶打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心中涌起无法言喻的酸意!

我才是房俊的妻子啊,兕子你这个小丫头就算跟姐夫很亲,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得比我都激动吧?

搞得我好想忽然从妻子变成了大姨子……

晋阳公主哪里管这些?

在她单纯而纯粹的世界里,房俊就是最好最好的姐夫,甚至是比几位兄长还要亲近的男人。听闻房俊遇刺的消息之时,她就担心的要命,此刻见到房俊额角的伤处,哪里还能忍受心中的担忧?

径直扑到房俊怀里,晋阳公主扬起小脑袋,眼泪把擦的看着房俊的脸,哽咽着问道:“姐夫,疼不疼?”

房俊怀中抱着娇小柔软的身子,心中满满的全是温情,笑道:“本来还有一些疼的,不过见到咱家晋阳公主殿下,什么疼痛全都长出翅膀飞走啦!”

听他说的有趣,晋阳公主破涕为笑,嗔道:“姐夫骗人!疼痛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会飞走呢?姐夫,你低下头让我看看,这么大的伤口,一定留了好多血吧?”

房俊便蹲下身子,任由晋阳公主捧着他的脑袋,凑近了去看他额头的伤处。然后就见到晋阳公主一张清丽的小脸儿越凑越近,崛起两片薄薄的、粉润的嘴唇……

轻轻在他的额头呵了一口气。

“兕子有的时候因为贪玩受伤,父皇说呵一口气就不会疼痛了,兕子给姐夫呵气,有没有好受一些呢?”

“呵呵,兕子的口气那就是仙气啊,何止不疼了?姐夫现在觉得浑身力大无穷,能够打死一头牛!”

晋阳公主就弯着眼睛开心的笑。

姐夫小姨子温情脉脉言笑晏晏,浑然不知殿中其余人的诡异目光……

高阳公主心生醋意,武媚娘满心无奈,长乐公主神色复杂,南平公主一脸惊诧。

这小姨子有些过分了啊……

唯有衡山公主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有样学样的也在房俊额头呵了一口气,笑道:“小幺也给姐夫呵气,姐夫会不会打死一头驴子?”

房俊伸手将衡山公主也揽到怀里,跟晋阳公主一左一右,哈哈笑道:“怎么不能?等过了年,你俩就到咱家的庄子里去,姐夫给你们杀头牛再宰一头驴子,咱们炖牛肉、蒸驴肉包子吃好不好?”

一门心思宠小姨子的房俊才不会去管什么不许杀牛的禁令!

而且牛一定要杀才会死么?

走路会跌死,耕地会累死,喝水会呛死……

总不能牛死了之后还不能吃肉吧?世家豪族对付这种禁令总是有着无数的规避方法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更何况房俊这种棒槌?

两个小丫头口水都流下来,欢天喜地的跟房俊拉勾。

高阳公主这时候才走过来……

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外人呢?

高阳殿下一脸幽怨,抿着嘴儿瞥了房俊一眼,见到这家伙“左拥右抱”一张黑脸笑得像一朵菊花,心里就有些来气。就算“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屁|股”,可是这两个小姨子也实在太小了,你也下得了手?

走到近前,担忧的看了房俊的伤处一眼,心中一疼,不过在见到房俊一脸傻笑的搂着两个小姨子的时候,那股酸气又泛了起来,虽然知道房俊对于自己两个妹妹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龌蹉,可还是忍不住伸出纤纤玉指,在房俊的后腰狠狠的掐了一记,拧了一圈儿……

“嘶……”

房俊倒吸一口凉气,回头诧异的瞪着高阳公主。

这娘们儿有病啊?我这受伤了呢,你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招你惹你了我?

高阳公主杏眼圆瞪回去,招没招我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儿吗?

房俊……我忍!

谁叫这里是太极宫,你是的地盘呢?

给老子等着,等你生下娃,回到家,老子不将你搓圆了捏扁了就特么不姓房!

武媚娘走上前,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房俊笑笑,安抚道:“没事,一点小伤并无大碍,御医说只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不细看都看不出来。”

武媚娘轻轻点头,将温存的话语埋在心底,这里不是述说心意的地方。

南平公主则走上前来,敛裾对房俊一礼,歉然道:“本宫听闻了王家老宅的事情,也知道二郎在老宅中搜到了物证,本宫还要多谢二郎能够以德报怨,不与王朗计较。”

她是李二陛下的闺女,但同时也是王敬直的妻子,起先就在宫内陪伴母妃,听见了这件事连忙赶到高阳公主这边求情,希望房俊能放王敬直一马,不要使得王敬直太过难堪。

依着房俊的脾气,谁都猜测他将会对王家展开打击!

而房俊在王家搜出物证之后变现的宽厚大度,则实实在在出乎太多人的预料,这其中自然就包括南平公主。

双方各为其主,就算房俊对王敬直使出什么手段也无可厚非,反倒是这种大度令南平公主心中陡生敬意。

谁说房俊是个无脑冲动的棒槌?

任何时候任何事情,这位心里都是透明白……

房俊起身还礼,笑道:“殿下毋须如此,微臣又没有老糊涂,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王家只是受人陷害,那些人想要刺杀微臣不成就顺带着将微臣当枪使,微臣岂能如他所愿?不过现在形势未明,事情发展到何种程度亦未可知,若是以后微臣对王驸马多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能够体谅。”

南平公主神色复杂,轻叹道:“本宫只是深宅一妇人,如何懂得国家大事、朝堂政治?惟愿相夫教子,安安稳稳而已。无论如何,还请二郎能够必要的时候手下留情,则本宫感激不尽。”

高阳公主走过来拉住南平公主的手,娇笑道:“姐姐莫非是被外面传言的话语吓到了?你可别听那些胡说八道,说什么二郎杀人如麻,满手血腥,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这个人呀脾气暴躁不假,但是心里有数儿,姐姐放心便是。”

南平公主尴尬的笑笑。

他有什么数儿啊?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浮出水面

传言的确不可尽信,可是牛渚矶那染红的山坡难道是假的?江东陆氏满门遭屠也是假的?

这位可是心狠手辣的主儿,自家那位相公就是个文弱书生,若是落到房俊的手里……只怕没两天就得给折腾死。

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守了寡?

可是高阳公主已然如此说了,她自然不好再纠缠房俊,只得无奈的笑笑,实则心思还未放下。

房俊抬眸,与一直俏立一旁的长乐公主目光触及,迅即分开。

未有只言片语,心中却微微异样……

长乐公主微微抿着嘴唇,扭头望向一边,眼神有些飘忽。

不知为何,看到房俊额角狰狞伤处显现出来的狼狈,心里微微有些难言的心疼……

这种忽如其来的感觉令她极是困惑,亦有些心慌意乱。

自己不是应当憎恨房俊的吗?

正因为房俊的存在导致自己平静如水的生活陡生波澜,最终沦落到现如今形单影只寂然落寞的境地,在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月里独守春闺,暗自垂泪。

难道自己内心深处从未觉得现如今的境地是一种折磨和落寞,是以便从未对房俊升起过一丝一毫的恨意?

即便如此,自己和房俊亦不过是两条永不交织的平行线,又何来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疼?

长乐公主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扇合,任凭房俊的目光视线有若实质一般落在自己洁白完美的侧脸上,白皙的肌肤微微泛起红晕,这种难言的羞涩使得长乐公主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在骊山农庄的汤泉池子里被房俊轻薄时候的窘迫,尤其是在自己的几个妹妹面前,这种羞窘的感觉令她微微有些着恼,但更多的确是心底的悸动……

这种感觉令她涌起一种慌张和恐惧。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高阳公主丝毫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异样情绪,温情脉脉的扯着房俊的手,查看他额角的伤处。武媚温柔乖巧的站在一旁,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热茶递给房俊。

接过茶盏的时候,房俊的小指轻佻的在武媚娘纤纤玉指上勾了一下,武媚娘媚眼如水,咬着红唇白了房俊一眼,心底却对这种隐秘的挑情行为甚是受用……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到底年纪小一些,还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见到房俊伤势无碍且谈笑风生,很快便忘记了房俊遇刺受伤一事,围着房俊叽叽喳喳的说着开心事儿。

寝宫里莺莺燕燕,暖意融融……

正在这时,殿外的内侍进来禀告,说是京兆府司录参军程务挺派人前来通报已有嫌疑人的踪迹,请房俊回京兆府衙门主持大局。

房俊赶紧告辞离开,匆匆回到就在皇城之西的京兆府衙门。

“启禀府尹,经过严密盘查长安城中可以人等,共计找出符合刺客身形特征的嫌疑人七人,皆以严密布控,任何一人都不会逃脱出监视视线,至于下一步如何行,还请府尹示下。”

只是半天时间,程务挺已是面色憔悴,声音嘶哑。

巨大的工作量带来的疲劳尚在其次,最要命的是心头那种如山一般的压力,导致他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处在高压状态,这种来自于精神层面的压力足以使人饱受煎熬。

房俊坐到主位之上,先是挥手让程务挺坐下说话,然后又让书吏沏了两倍热茶送来,这才问道:“说说吧,都是些什么人?”

能在如此的短的时间内在人口数量达到百万的长安城中搜索出七个与刺客外形特征相符的嫌疑人,这份工作量实在是大得惊人,亦可由此看出整个京兆府的惊人效率。

房俊深感满意。

程务挺接过书吏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喘口气子怀中掏出一份信函,交给房俊之后说道:“都在这上面了,一共七个人与刺客身形相符,其中三人案发当时无法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另外四个则都有证人证明当时嫌疑人不在现场。”

房俊接过信函,仔细翻阅,顺口问道:“关陇集团的各家都有何反应?”

程务挺嘿嘿笑道:“谁敢有反应?府尹您强势进入王家搜查,早已震慑了所有关陇集团的胆子!连太原王氏这样的世家豪族都说搜就搜,旁人谁敢自认面子比太原王氏还大,能挡得住您?只要看谁不顺眼去他家里搜上一搜,且不说能否搜出什么证据,只要一大群兵卒衙役闯进府门这么一闹,谁家消受得起?”

房俊哑然失笑。

这就是扯虎皮拉大旗,在搜剿刺客这个无比正确的大前提之下,房俊那是想去谁家搜索一番就搜索一番,谁敢阻拦就是跟刺客暗中勾结蓄意谋杀朝廷重臣,这样的罪名太原王氏不敢城守,别人家更不敢!

此刻谁跳出来蹦跶吆喝,必然要承受刚刚死里逃生的房俊最大的怒火!

谁吃饱了撑的在这个时候去招惹房俊这个棒槌?

房俊翻阅着,冷不丁一个名字跃入视线。

“黑齿常之?”

“这是高句丽使团的一个武官,骁勇非常,据说是高句丽大对卢渊盖苏文的心腹爱将,深受器重,小小年纪便担任这次高句丽使团的随行武官。此人身长七尺有余,与追击刺客的部曲所描述相符。只是经过调查,此人在案发之时正在鸿胪寺的宿馆之中饮酒,多名鸿胪寺官员皆可为证。”

“皆可为证?呵呵。”

房俊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人们最相信自己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眼睛往往最是骗人。

不过这个黑齿常之不是百济人么?

怎地又成了渊盖苏文的心腹爱将?

难不成是自己的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可就算自己这只蝴蝶再是威力巨大,也不至于能够将翅膀扇动的风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影响到遥远的高句丽……

“高句丽使团是何时进京?他们这次前来所谓何事?

房俊皱起眉毛,基本确定了高句丽使团的嫌疑最大。

不在场证据?

那根本不叫事好吧!换了房俊自己,有十几种方法瞒天过海。

程务挺说道:“是为了册立高藏为高句丽王一事。”

房俊点头,凝眉深思。

高句丽荣留王和他的大臣们计划除掉一些高句丽内部颇有势力的将领,并准备第一个干掉对其王位最有威胁的渊盖苏文。

去年,渊盖苏文得知荣留王的计划后,邀请荣留王和他的大臣们视察他的军队,并设盛宴款待。在宴席上渊盖苏文杀死了荣留王的百名大臣,后又闯入王宫杀死荣留王并分尸,而且没有给荣留王举行葬礼。之后渊盖苏文自封自己为“大莫离支“,立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王并摄政。高藏王形同虚设,兵权国政皆由渊盖苏文独揽。

按照惯例,高句丽王是要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才会拥有合法地位,故此这一次高句丽使团前来长安,就是为了高藏册封高句丽王一事。

“了解过这个黑齿常之的身世背景没有?”房俊问道。

程务挺说道:“当然了解过,卑职刚刚去过鸿胪寺,不过并没有这人具体的资料,只知道此人乃是百济将门出身,不知为何投身入渊盖苏文帐下。”

房俊愈发笃定这个黑齿常之就是历史上先与大唐为敌,后来投降大唐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最后沦落到被酷吏残害的那一位名将……

可是这个黑齿常之明明是未来百济的大将,为何现在投入到高句丽一方成为渊盖苏文的心腹?

房俊挠了挠眉毛,有些想不通。

真实的历史表面都会蒙上一层厚厚的迷雾,有些可以拨开,有些则被有心掩盖。

这件事很显然有些复杂……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长孙阴人的权谋

太极宫内,李二陛下将几位宰辅召集过来开会。

年关将近,以往都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时候,今年却是麻烦事一桩接这一桩。先是高句丽遣使请求册封高藏为高句丽王,接着郭孝恪在西域兵败身死导致西域局势糜烂,再然后堂堂京兆尹、华亭侯、封疆大吏之首的房俊居然在长安城内闹市遭遇刺杀……

李二陛下的怒火已然濒临爆发的边缘。

三位宰辅亦是一时沉默。

良久,岑文本说道:“陛下,如今首要之事便是西域的策略,倒底是抚是剿,若是安抚为主,有谁继任安西都护之职?若是剿灭为主,又有谁前往西域主持大局?”

西域不靖,则关中难安,两者看似距离遥远,实则唇齿相依,半点不可疏忽大意。

现在西域局势糜烂,焉耆、龟兹等国反叛,大月氏、柔然等国冷眼旁观立场不定,高昌城已然是独木难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在突厥、焉耆、龟兹的联军功绩之下沦陷,这对于大唐来说绝对不是不可承受之后果。

房玄龄淡然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单纯的安抚已然全无用处,必须在西域狠狠的打一仗,将郭孝恪丢掉的军威和尊严都打回来,不然如何震慑群伦、号令西域三十六国?但是大规模的出兵亦不现实,毕竟现在帝国的军事力量全部东倾,若是贸然转而攻略西域必然靡费巨大且丧失士气。依老臣看来,不若剿抚并用,双管齐下,一方面联络大月氏、柔然等态度暧昧的部族许以条件一个个拉拢,一方面集中兵力强势攻打焉耆、龟兹等国,务必一战而定,则西域必可回复之前的安稳。”

李二陛下缓缓点头。

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取舍之中不偏不倚,面面俱到。

长孙无忌则有些出神。

西域是抚是剿都无所谓,反正房玄龄必然和岑文本站在一起支持李二陛下打压关陇集团,就算出兵征剿,关陇集团一系的武将也不可能担当重任。

高句丽王是谁更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房俊被刺杀一事,死掉自然最好,没死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场波及整个关中的斗争的双方是关陇集团与李二陛下,房俊只不过是一个马前卒,是李二陛下手里的刀,他的死活无关大局,斗争还是要继续。

长孙无忌所担忧的是政事堂的构成。

一共三个人,房玄龄和岑文本还同气连枝打压自己,这日子怎么过?自己虽然是当朝宰辅,但是实际上在政事堂里一句话都说不算,完完全全就是个摆设,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怎么进谏才能让李二陛下答允增加政事堂的人数呢?

头痛啊……

长孙无忌神游物外,李二陛下也不理他。

对于长孙无忌的种种作为,李二陛下心里愤恨算不上,不满总是有的。朕器重你亲近你,结果你就这么两边和稀泥将家族的荣誉置于国家荣誉之上,难道你心中就不会愧疚?

没有朕,没有大唐,你长孙家族会有如今显赫一时的超然地位?而长孙无忌现在分明是舍本逐末,他在乎的只有家族能不能将辉煌富贵延续下去,却无视唯有大唐强盛才有长孙家族的福泽绵长……

聪明人犯起糊涂来,格外令人恼火!

李二陛下问道:“接任安西都护一职者,诸位以为谁最适合?”

岑文本与房玄龄对视一眼,前者说道:“回陛下,微臣认为英国公、兵部尚书李绩最为合适。”

房玄龄附和道:“老臣附议。”

长孙无忌回过神来,亦没有反对:“臣也认为英国公最合适。”

这句其实是废话,无论他赞成亦或反对都没什么用,三票之中两票赞成,他反对又有什么用?

少数服从多数,这就是政事堂的规矩!

其实长孙无忌哪里愿意让李绩前往西域?李绩与山东世家的联系千丝万缕,与关陇集团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双方敌对的态势远远胜过合作,几乎凡是他长孙无忌赞成的,李绩统统都要反对……

可他若是反对,出了丢损颜面之外又能如何?

改变不了大局。

故此,长孙无忌又续道:“只是西域局势糜烂,即便以英国公之文韬武略亦无法在一时半刻之内稳定大局,微臣提议在众皇子之中择一聪慧之人陪同英国公前往西域,一则可以帮助英国公处理军务,一则亦可锻炼陛下诸位皇子的能力。吾等之辈终究会老去,天下风云激荡从来亦不会有风平浪静之时,若是将来朝中人才青黄不接遇事无人可用,岂不烦恼?这天下是陛下的,将来亦是陛下众位皇子的,何不现在就锻炼皇子们的能力,将来方能撑得起这老大帝国?”

李二陛下甚是欣慰。

正如长孙无忌所说,等他百年之后,这锦绣河山皆要传到自己的儿孙手中。说到底,他李家才是这诺大帝国君临天下的真正主人!

现在储君之位稳固,自己亦不曾再动过易储之心思,众位皇子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不再妄想。若是当真能够如长孙无忌所言将诸位皇子的能力培养起来,未来兄弟齐心治理大唐,岂不是最完美的结局?

哪怕那个时候自己埋入皇陵,怕是亦会心满意足!

况且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能力如何,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会不清楚?令他骄傲的是,他的任何一个儿子拎出来都当得起一句年青俊彦的赞赏,哪怕是最浑不吝的齐王李佑,沉下心办事的时候亦能有着出色表现,更遑论比他远远优秀的多的太子、吴王、魏王。

甚至就连几个小的诸如蜀王晋王,都展露出超人一等的学识和能力!

的确值得培养……

李二陛下看着房玄龄和岑文本,问道:“二位以为辅机之提议如何?”

这种事情谁会反对?

爹打江山儿坐殿,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反正整个大唐都是人家的,只要不是瞎折腾动摇国本,何苦妄作恶人?

二人皆道:“臣等附议。”

李二陛下捋须微笑:“那诸位且看看,谁辅佐英国公去西域为佳?”

房玄龄和岑文本稍作沉吟,长孙无忌已然说道:“依微臣看来,魏王泰最佳。”

李二陛下稍稍点头,李泰是他最喜爱的儿子,才学能力样样出类拔萃。心中满意,不过并未敲板定论,而是看着房玄龄和岑文本,他尊重宰辅的意见,若是这两人反对,他心里不会太舒服,但是不会一意孤行。

房玄龄与岑文本稍做沉思,齐声道:“臣等附议。”

长孙无忌见到李二陛下喜色颜动,趁热打铁道:“帝国现在日新月异繁华昌盛,诸多新生事物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吾等老臣已然渐渐感到心力交瘁,难以为继。陛下,依老臣之间,何必趁着吾等尚未老去之时,对新生代的官员多多培养、多多扶持,使得更多的年青官员可以同众位皇子一般经受历练,异日亦可成为中流砥柱,保扶大唐顺利过渡?”

房玄龄与岑文本对视一眼,皆看出双方眼底的隐忧。

长孙阴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专挑陛下爱听的说,定然有所图谋……

可是这种事情正是每一个政权都必须经历的更新换代,这个时候培养年青官员能够更有利未来政权的平稳过渡,否则等到这一茬名臣武将老去,新生代却因为缺乏历练导致青黄不接,岂不是朝政动荡、天下飘摇?

李二陛下沉默一下,看着长孙无忌问道:“辅机有话,当可明言。”

长孙无忌拱手道:“诺!老臣请陛下下诏,将皇子当中如太子、吴王等,将老臣当中如李绩、褚遂良等,将年青官员如马周、房俊等,调入政事堂,赐予其参政之权。”

房玄龄一揪胡子,心里大骂:这个老东西,果然阴险!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政事堂里交锋

大唐国策规定,政事堂会议是常设的,是协助皇帝统治全国的最高议事机构。政事堂并无决策之权,但是李二陛下深信诸位宰辅之能力,亦对这些跟随他征战天下劳心劳力的宰辅极为尊重,故此一般情况之下政事堂会议的结果李二陛下并不会反驳,便是帝国最高之决策。

哪怕这个结果很多时候并不符合李二陛下之初衷。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纵然能挑出不少不及之处,但最起码“善于纳谏”这一点是古之帝王极少能够拥有的。

由此,政事堂便由帝国最高的议事机构,变成实际上帝国最高的决策机构。

当然,这种权利是李二陛下所赋予的,他亦可随时收回。

但是纵观贞观一朝,这种权利及至李二陛下殡天,亦不曾收回……

但是李二陛下精擅权谋之策,深谙平衡之道。政事堂现如今实际上共有三位宰辅执政,而这三人在之间房玄龄与岑文本明显联手抵制长孙无忌,只是长孙无忌孤掌难鸣,毫无作为。

在现阶段,这是李二陛下愿意看到的。

房玄龄与岑文本能够配合李二陛下压制长孙无忌,三方的利益在目前是一致的。

但是之后呢?

正如长孙无忌所说,能够进入政事堂议政,必是帝国最出类拔萃的人才,在经由诸般历练之后方能够有能力、有资格成为帝国政策确立的一员。可是突兀的提拔官员进入政事堂并不能使得官员的能力得到提升,反而会因为历练的不足导致种种决策失误,结果便是朝政动荡。

这种代价是李二陛下不愿意看到的。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很简单,如同长孙无忌所言那般现在就提拔有潜力的官员进入政事堂,不参政,不议政,只是旁听学习充实自己,为担当基石、将来挑起大梁做准备。

而且房玄龄、岑文本的联合并不是固若金汤,一旦有朝一日这两人亦分道扬镳,政事堂岂不是三分天下、毫无主次?更为担忧的是,一旦关陇集团被打压制服,房玄龄所代表的勋贵集团、岑文本背后的势力会不会取关陇集团而代之?

若是那样,自己苦心孤诣的打压关陇集团又有何意义?

简直就是辛辛苦苦为旁人做嫁衣……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颔首道:“人才的培养需要时间和精力,绝非一蹴而就。辅机这个提议甚好,现在就将有潜力的官员和有资历的官员简拔进入政事堂,以老带新、精心培养,这才是帝国延续之道。二位如何看待此事?”

房玄龄和岑文本暗暗叫苦。

长孙无忌当真阴险,先以培养皇子作为切入点,然后引申到培养年青官员之上,名义上是为帝国培养人才,实质却是分化政事堂的权利,只要人数增多,自然会有人倒向长孙无忌,这边增强了长孙无忌的话语权。

最起码也平添了他的影响力,不至于现在这般完全被房玄龄、岑文本架空。

年青官员进入政事堂的确只有学习权、没有发言权,更没有决策权,但是那些有资历的功勋贵戚随便说一句话,就连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人亦不能完全无视……

可李二陛下现在已经动心了,二人若是拒绝必定徒然令李二陛下生疑,愈加坚定分化政事堂的心思,只要郁闷的点头赞同。

心中却有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李二陛下心情大好,招手令内侍奉上红茶糕点,与三位宰辅共同进食。吃了几块美味糕点,喝了一杯香醇红茶,李二陛下问道:“高句丽请求册封高藏为高句丽王一事,诸位有何看法?”

这能有何看法?

虽然名义上高句丽王要受到大唐册封才算是名正言顺,能够在法理上站得住脚,实际上一直以来大唐都不会去管高句丽的内政,基本高句丽上下认定谁为高句丽王,大唐都不曾反驳过。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大唐要对高句丽动兵,粮草囤积兵马调拨这是瞒不住人的,虽然未曾有明令颁布,但是高句丽岂能全无察觉?这个时间节点上,高句丽依旧遣使前来大唐请求册封,怎么可能不是别有深意?

高句丽向来兵卒勇烈民风剽悍,中原王朝屡次征伐都是无功而返,早已养成其娇惯刁蛮目中无人的脾性,面对大唐咄咄逼人的压力,绝对不可能甘心臣服!

岑文本沉吟道:“陛下,刚刚京兆府送来奏报,说是高句丽使团之中有一人名唤黑齿常之,乃是一名刀马娴熟的猛将,怀疑此人乃是刺杀京兆尹的刺客,请求陛下颁旨,同意京兆府进入鸿胪寺缉拿黑齿常之审问。依臣之见,不若将高句丽请求册封之事交于朝中一位大臣,一同联合京兆府处理刺杀之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二陛下顿时大怒:“居然是高句丽使团暗中下手?简直岂有此理!不仅仅敢于闹事刺杀朝廷重臣,事后居然还敢栽赃陷害皇家外戚,真当我大唐虎贲不能东顾否?”

娘咧!

小小高句丽,老子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你呢,居然敢趁着西域局势糜烂之机跑到长安来搞风搞雨,简直不知死活!

长孙无忌眼珠子转了转,拱手道:“陛下,不若便由老臣联合附近一同处置高句丽册封以及刺客之事?”

刺客刺杀房俊之后陷害太原王氏,而太原王氏乃是关陇集团中坚,在这一点上关陇集团与房俊的利益述求一致,都是要缉拿刺客出掉心头一口恶气。

按说李二陛下必然应允。

谁知此刻李二陛下当真是出离愤怒了,冷笑一声,说道:“杀鸡焉用牛刀?这种事情让房俊去做就行了,何必辅机亲自出马?那是高看了高句丽一群跳梁小丑!而且说起处理这种事情,还是房俊更在行一些。”

房玄龄就有些汗颜。

什么叫房俊更在行一些?

听陛下的口气,是打算哪怕不跟高句丽翻脸,亦要让他们灰头土脸的载个跟头。用房俊而不用长孙无忌,显然就是要房俊放开手脚出口恶气,想咋整就咋整。因为房俊是棒槌啊,棒槌受了气,发泄的手段必然要暴烈一些……

自家这个兔崽子,真是有够丢人的。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心中却难免失落……

他的本意是想趁机打击高句丽使团,以此来提升关陇集团的士气。须知王氏先被刺客陷害,继而被房俊扫了面子,虽然之后房俊对王敬直礼敬有加并未多加刁难,但是强势进入王家祖宅搜查实在是大大的损折了关陇集团的颜面。

可陛下宁可让房俊肆意妄为,亦不愿让自己参与其中。

压制关陇集团是一方面,但是亦可看出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是愈发的不堪……

*****

宫中内侍赶到京兆府宣读了陛下的旨意:原鸿胪寺卿韦照善举止不当、有违国体,搁置待查。着令京兆尹房俊兼任鸿胪寺卿,全权处置高句丽王册封一事。

房俊听的有些懵……

不止他懵,整个京兆府上下都有些懵……

韦照善那是谁?

韦家族长韦元通的叔叔,韦家老一辈硕果仅存的人物!

就这么两句“举止不当、有违国体”就给撸了?连个正经儿的罪名都没有,就“革职待查”?

这一刻,但凡有着关陇集团背景的官员都对长孙无忌充满怨念!

你说你自己被房玄龄和岑文本联手压制也就罢了,毕竟李二陛下现在摆明车马要压制关陇集团,肯定是站在房玄龄、岑文本那一边。可是连韦家的元老韦照善都护不住,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房俊在懵了一会儿之后,算是明白了李二陛下的意思。

什么叫“全权处置”?

那就是怎么搞随便你了……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接管鸿胪寺【求票】

当官的什么时候最爽?

不是以权谋私的时候,不是徇私枉法的时候,不是貪贓受賄的时候,更不是什么权财交易、权色交易的时候,干这些事情的时候固然也会很爽,但终究心里有着道德的谴责、法律的畏惧,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唯恐东窗事发……

唯有当领导说“放手去干”的时候,那才是最爽的!

因为一句“全权处置”就代表着无论接下来你要干什么,哪怕是将上述的一系列事情全都干一遍,领导也会站出来给你背书,为你背锅!

房俊兴致勃勃,当即招呼程务挺点齐人马,下达命令封锁鸿胪寺。一队队皂衣快靴佩戴腰刀的巡捕脚步齐整的快步奔出京兆府衙门,径直前往前街对面的鸿胪寺将其团团围困,张弓搭箭布置拒马,封锁得水泄不通。

莫说是人,就算是只苍蝇飞出来也得乱箭射死……

房俊则带领一众京兆府官吏大摇大摆的进入鸿胪寺正堂。

韦照善今年未满六旬,但已是鬓染霜雪皱纹成壑,背脊甚至有些微微发驼,整个人干枯瘦小骨瘦如材,只是一双三角眼里却是精芒闪烁,炯炯有神。

宣纸的门下省官员就肃立一侧等着将韦照善带走押入大理寺牢房,房俊便登堂入室亟不可待的抢班夺权,这令脾气火爆的韦照善极为恼怒!

官场之上都讲究个彼此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捧红踩黑是常态不假,但是做人做事都要留有分寸,如同房俊这般吃相难看者当真是绝无仅有……

韦照善脱下官袍,将官帽安安稳稳的放置在面前书案上,看着大步走进来否房俊,冷哼一声说道:“华亭侯当真是福星高照、官路亨通,老朽着实佩服之至。”

他用了一辈子才爬到现如今的地位,结果莫名其妙的就被革职待查,一辈子努力付诸流水。而眼前这个年青人年岁还没有自己孙子大,便堂而皇之的鸠占鹊巢占据了鸿胪寺卿的职位,这怎能不令他心中憋屈万分,怨念陛下不公?

程务挺当即怒道:“对吾家府尹说话客气一些,尔现在不过是个待查的囚犯,真当你还是以前的鸿胪寺卿?”

韦照善官居高位,又是京兆韦氏的族老,身份地位极为显赫,何曾被人如此当面折辱?

顿时恼羞成怒道:“鸠占鹊巢,无耻之尤!居然还敢如此嚣张跋扈,还有没有体统?”

程务挺大怒,正欲发火,便被房俊制止。

房俊哪里有这闲工夫跟这么一个老朽磨牙?

看都不看韦照善,直接指着韦照善吩咐身边的亲兵部曲说道:“给某看住这个老家伙,但凡嘴里再有任何不逊之言,只管给我掌嘴,打到他嘴破了、牙掉了为止,然后拉出去吊在鸿胪寺大门口,剥去衣衫,示众三日!”

“诺!”

亲兵部曲答应得毫无半点犹豫,心里却暗暗呲牙:这也太狠了吧?

鸿胪寺一众官员目瞪口呆……

以往只是听闻这位房二郎是个棒槌,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可就算是打破他们的脑袋也想象不到这位居然如此强势、如此霸道、如此嚣张!

韦照善是谁?

且不说现在只是革职待查尚未定罪,就算是认定有罪,刑不上大夫,也没人敢对他掌嘴!京兆韦氏的族老,年近花甲的官场前辈,你就这么任意折辱?

真真是欺人太甚!

韦照善在鸿胪寺的声望不差,不少官吏都想要为韦照善出头。

韦照善已然气得胡须暴涨,戟指大怒道:“房俊,敢尔?”

房俊冷笑:“敢不敢本官亦是不知,倚老卖老的老东西何不试试?”

身边的亲兵部曲已然露胳膊挽袖子逼上前去,就等着韦照善口出不逊,然后便狠狠的掌嘴!

一个老棺材瓤子而已,就算是京兆韦氏的族老又能如何?自己家人亲族尽数都在房俊的庇护之下,就算事后惹起非议房俊不得不将他们抛出去平息风波,也定然会好生照顾他们的家人子女!

这些亲兵俱是跟着房俊西征南下,血火里摸爬滚打,大仗小仗很是经历了一些,尸山血海的也不是没见过,面对韦照善这么一个垂垂老朽的家伙,又有何惧?

心生恻隐可怜这个老东西倒是很有一些。

老东西,何苦与吾家二郎为难呢?

亲兵们心中暗暗为韦照善默哀……

韦照善一张老脸赤红如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太嚣张、太霸道了!

不怪人们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房二棒槌果然是房二棒槌,特么太混了!

可是气归气,韦照善到底是多年的狐狸熬成精,还没有其糊涂不管不顾的继续大骂。看看阵前这几个膀大腰圆杀气腾腾的房家亲兵部曲,韦照善就知道这样的人堪称死士,对于家主的命令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哪怕前边是刀山火海只要命令下达就会毫不犹豫的前进!

韦照善敢保证,只要自己出口不逊,这几位那蒲扇一般的大手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朝自己脸上扇过来!

他一把年纪,从未将死亡当回事儿。

可是他知道,一旦房俊丧心病狂的当真殴打自己之后吊在鸿胪寺大门前,房俊固然难逃律法的制裁、陛下的责罚,韦氏家族的脸面可就全都让自己丢进了!

堂堂族老被人剥光了衣衫吊起来示众,韦家颜面何存?

为了自己的尊严,韦照善可以命都不要;

可是为了家族的荣誉,韦照善只能双眼喷火的怒视房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房俊最是讨厌这等倚老卖老、看不清形势的老混蛋!

哥们堂堂京兆尹、华亭侯,犯得着抢你这个鸿胪寺卿?

论官职,咱这是从二品,论实权,咱执掌京畿之地,哪一样是你这个清汤寡水的鸿胪寺卿能够比拟的?偏偏这老家伙自我感觉良好,居然认为房俊是要抢班夺权……

真是老糊涂了!

房俊冷着脸瞅着韦照善,慢悠悠道:“圣旨一下,尔是要抗旨不尊否?”

韦照善气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道:“好样的,房二,你当真好样的!今日老夫所受之折辱,异日必定十倍奉还!”

房俊微微一哂,回头问程务挺:“这句话算不算出言不逊?”

韦照善吓了一跳。

程务挺挠挠头,犹豫了一下,说道:“算!”

几个亲兵部曲就抬起大手……

韦照善魂儿都快吓飞了,气得想大叫一声:“算个屁啊!老子不过是说句硬气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怎就出言不逊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论不讲理,房二敢认第二整个关中也没人敢自称第一!

这就是特么一个浑蛋,跟他置气,把自己气死了人家还会在自己灵前冷嘲热讽,再把自己气活过来……

“哼!”

好汉不吃眼前亏,韦照善怒哼一声,大步走向门外,冲着几个门下省的官员喝道:“陛下旨意已然下达,某就得遵从皇命前往大理寺,尔等某非是想要陷害老夫于不忠否?”

几个门下省的管理一呲牙……

你个老不死的惹不起人家房俊,拿我们当筏子是吧?

只不过房俊不在乎韦照善韦氏族老的地位,这些门下省的官吏怎敢不在乎?韦氏拿房俊没辙,拿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却是碾压态势……

只能忍着气,客气的冲房俊势力,而后押解着兀自气恼的韦照善离开鸿胪寺。

房俊待到韦照善走后,冷言环视一周堂内鸿胪寺官吏,没心思跟这帮人显摆威风,冷声道:“诸位各官居原职,尽心任事就好。”

然后冲程务挺道:“速速前去保卫宿管,但凡高句丽使节,一个都不准走脱!”

“诺!”

程务挺大喝一声,一摆手,领着麾下巡捕气势汹汹的奔向鸿胪寺后院,将高句丽使节所在的院落团团围住。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黑齿常之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黑齿常之

高句丽使团尚不知外间发生的巨大变故,几位核心人物正在鸿胪寺后院的宿管内商议。

高惠真今年刚过不惑之年,精力充沛豪勇无双,乃是高句丽王族之中有数的猛将。作为荣留王的堂弟,他在投靠渊盖苏文之后立即由一介区区王室闲人晋升为南部傉萨,手掌大权,意气风发。

“傉萨”乃是高句丽官职,相当于大唐的都督一职,权利甚至犹有过之。《旧五代史·外国传·高丽》中介绍:“外置州县六十余,大城设置傉萨一名,比都督。”

现在更被渊盖苏文委以重任,前来大唐请求册封荣留王的儿子高宝藏为高句丽王,并且伺机破坏大唐意欲攻略高句丽的阴谋……

其实在高惠真看来,渊盖苏文此举完全没有必要。

昔年的大隋强盛一时,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妄图鲸吞高句丽不照样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根据大隋的史书记录,大业八年隋朝的百万大军从陆路和海上侵略高句丽,一路破城四五十余座,后来由于隋军前线将领的指挥不当,造成渡过辽河进攻的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大业九年年隋炀帝亲征高句丽,但因杨玄感的反叛,造成此次战役取消。大业十年年隋炀帝再次亲征高句丽,因为高句丽连年战事造成国内弊端甚多。大业十一年年隋炀帝又打算攻高句丽。但由于隋内乱加剧,攻高句丽的计划被取消。隋对高句丽的战争使隋朝国力锐减,并引发隋末民变。

大业十四年,隋朝灭亡……

在高句丽军民看来,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无功而返并且最终导致国家覆灭,他们从不承认是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阴差阳错才出现的结果,他们坚定的认为最主要的还是高句丽无敌悍勇的军队将隋军打得大败亏输丢盔弃甲,以无敌的兵威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大隋!

现在大唐想要效仿大隋攻略高句丽,不过是沿着老路走一遭,必然会在高句丽的迎头痛击之下灰头土脸溃不成军,所谓统一东北的雄图霸业一切皆是妄想!

费这个劲干什么呢?

刺杀大唐的京兆尹,陷害关陇集团的主力太原王氏,挑拨双方火并导致大唐内部不靖关中动荡,为高句丽调兵遣将布置防御赢得时间……

完全没必要!

在高惠真看来,与其坐等大唐调集百万大军声势浩荡的来攻高句丽,还不若趁着现在西域局势糜烂大唐无暇东顾之时来一个主动出击,在辽东先发制人占他个几十座城……

呷了一口鸿胪寺用以待客的上等龙井,高惠真轻轻叹息一声。汉人当真是厉害,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怎就能如此轻易的将绵延千年的煮茶之法改良成只需一壶开水、一撮茶叶,便能返璞归真尽得自然直原味,甚至更胜一筹?

这等茶叶在高句丽贵族之间身为推崇,然其价格太过昂贵,即便是他这等王室贵族出身大权在握的人物亦不能太过奢侈随意享用,更别提这种在高句丽价比黄金的上等龙井……

大唐富庶,高句丽苦寒,简直就是天地之差。

不过也正是高句丽的苦寒铸就了子民不屈不挠的精神,在面对强大的随军铺天盖地的进攻之时依旧死战不退,最终成就了无数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

高句丽人,才是天下第一等的优秀民族!

而且高句丽人杰地灵,不知多少中原王朝声名赫赫的人物追根溯源都是高句丽的后代……

一股浓郁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副使权相烈有些担忧,疑惑的低声问道:“傉萨大人,京兆府的巡捕私下出击,到处查访可疑人等,已经在鸿胪寺内外搜了好几遍,若是被其发现刺客乃是我们高句丽人,岂非惹起唐朝的怒火加速进攻高句丽的步骤,这与大莫离支的计划不符啊……”

高惠真便愤然望向在一侧靠窗稳坐的高大少年。

这少年只有十余岁年纪,浓眉大眼之间全是青涩,只是肩宽背后手长脚长,即便是坐在那里也有如一只卧着的猎豹,浑身钢筋铁骨构成的线条优美流畅,似乎随时可以一跃而起择人而噬!

少年本来低着头,似乎感受到高惠真的目光,抬起头与高惠真的目光对视一下,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鄙夷不屑,继而沉默着在此垂下头去,轻柔而又仔细的用一块鹿皮擦拭着手中的长刀。

这柄刀咋看上去与唐军制式的横刀别无二致,只是若是细观,便可看出刀脊处微微有些弧形,愈发便于劈砍。刀身狭长,雪亮如水,有着细密反复的神秘花纹,乃是一柄精心铸造的百炼钢刀。

神情冷峻,刀锋凛凛,整个人煞气严霜,充满了一种危险的野兽气息!

高惠真眼神微微一凛,继而一股怒气勃发,喝叱道:“黑齿将军莫非依仗着大莫离支的宠爱于信重,便敢对本帅毫无敬意?”

黑齿常之就仿佛一块冰冷的岩石,连眼神都未有一丝游移,沉默不语,但是那种赤裸裸的无视却完美诠释了高惠真刚刚的话语。

沉默,才是最大的无视!

高惠真一张方脸涨得通红,典型高句丽血统的小眼睛凶光闪烁,“腾”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戟指喝道:“小贼!尔不过是一个百济余孽,何敢在本帅这个堂堂高句丽王族面前如此嚣张?真当本帅的刀子不如你这柄神兵利刃锋利否?”

高傲的高惠真自持自身的高句丽王族血统,平素最是目中无人骄狂自大,现在黑齿常之的无视令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忍无可忍!

就算自己投靠渊盖苏文诛杀了自己的堂兄荣留王,可自己还是高句丽王族,高句丽的王位照样还得是高氏子孙来坐!渊盖苏文不过是一介权臣,十年之后谁知道他会有神秘下场?更别说黑齿常之这条渊盖苏文的走狗!

高句丽王族的尊严,不容挑战!

可是他因为未落,便见到一直沉默着的黑齿常之在椅子上长身而起,高大魁梧的身形宛如一头搜寻到猎物的猎豹一般敏捷的窜出,手里的长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雪亮的刀锋就在高惠真惊愕之间抵住他的咽喉。

刀锋雪亮锋锐,黑齿常之握刀的手只是微微向前一压,刀刃便割入高惠真的肌肤,森冷的寒气使得刀刃出的肌肤泛起一阵细密的疙瘩,一条淡淡的雪线溢出……

“砰砰”

屋内一阵桌椅响动,有人惊呼道:“黑齿常之,你疯了不成?”

“速速放下兵刃!”

“大帅乃是高句丽王族,尔一介贱民,何敢如此无礼?”

“冷静!冷静!休要内斗,莫要被汉人看了笑话……”

黑齿常之目光幽深,握刀的手有若磐石一般坚韧,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不为所动。

似乎只要下一刻那锋锐的刀锋便会割断高惠真的喉咙,血溅五步。

高惠真呆若木鸡,森寒锋锐的刀锋似乎冻结了他的血管,使得他如坠冰窖。

一动不敢动……

身子里冒着寒气,额头却有滚滚的冷汗滚落。

高惠真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感受到了黑齿常之的杀意!

这个野兽一般的小子根本不会在乎自己什么高句丽王族的身份,更不会在乎自己南部傉萨的官职!在他冰冷无情的眼神中,自己就是一个沦入野兽魔掌的猎物,随时随地都可以将自己撕成碎片,连皮带肉的吞下肚子!

屋内其余人亦不敢轻举妄动。

黑齿常之的身手大家都有目共睹,若是当真发起疯来,屋子里的人全部绑起来也唯有被宰杀的命运……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围捕

高惠真看着黑齿常之眼眸之中越来愈浓烈的杀气,心胆俱裂!他知道这小子心中经过权衡,已然渐渐的打定主意要杀掉自己!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巨大响动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房门被粗暴的踹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大唐巡捕蜂拥而入,弓上弦刀出鞘,转眼之间就将屋内的高句丽使团层层围困!

“砰砰砰”

一扇扇窗子被砸碎,密密麻麻的巡捕衙役早已将整座院子封锁得水泼不进,强弓劲弩摆开架势弯弓搭箭,雪亮的雁翎刀散发着森森寒意。

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程务挺以及卫鹰等一干亲兵部曲护卫在房俊身前进入正屋,皆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点发懵。

这是起了内讧,玩起了窝里斗?

房俊进入屋内,第一眼便看到了身材魁梧健硕的黑齿常之。

高惠真的身材已然算是高大,但是现在黑齿常之用刀子横割在他脖子上,双方高度差了一个头,体型更是差距明显,犹如饥饿的棕熊捉住了一只羚羊将要吞进腹中……

“黑齿常之?”房俊问了一句。

黑齿常之冷冷的看了一眼,扫视了一圈团团围住屋子的巡捕衙役,那一支支狼牙箭森冷的箭簇和一柄柄雪亮的钢刀组成严密的阵势,前后左右没有一丝一毫缝隙。

上天入地,插翅难逃!

然而黑齿常之的神情没有半分惊惧慌乱,嘴角反而挑起一抹不屑的讥诮,握着刀的手紧了紧,锋锐的刀刃又割进高惠真的脖子半分。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高惠真魂飞魄散,却又不敢稍有异动,唯恐被黑齿常之认为自己想要反抗,一狠心就结果了自己。他僵直着身体,冷汗和脖子上的鲜血涔涔而下,只能将目光投向房俊,充满了惊恐,嘴皮子哆嗦着,哀求道:“这位大人,救救我……”

程务挺上前一步,手里的横刀指着黑齿常之,怒叱道:“黑齿常之,尔当街刺杀京兆尹之事已然败露,此间已被京兆府巡捕团团包围,奉劝你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

黑齿常之冷笑一声:“不然,又能如何?”

他声音硬涩,说的虽然是汉话但是语音怪异明显并不精通。在高句丽,说汉话、穿汉服、写汉字那是上层社会人士才能拥有的特权,是分辨身份最好的标准。

高句丽人一贯骄狂自大,但是汉人的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是那么高尚、那么完美,是他们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

程务挺怒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么?这里数十柄强弓硬弩,上百身经百战的京兆府巡捕,任你三头六臂,若是胆敢反抗当即就是碎尸百段之下场!”

黑齿常之淡淡的看了程务挺一眼,然后将目光投注到房俊脸上,问道:“吾刀下之人乃是高句丽南部傉萨,是高句丽王族,更是此次使团的最高长官,难道他死在这里,不会影响到大唐与高句丽之间的关系?甚至,不惜兵戎相见?”

房俊哑然失笑。

高惠真?

是个高惠真也不如你一个黑齿常之啊!

房俊傲然道:“大唐人民爱好和平,但是为了保卫和平,从不也永不惧怕战争!大唐人民绝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人野心昭彰之辈对自己的邻人侵略而置之不理!黑齿常之,尔既然身为百济人,其实无需这般认贼为父舍身饲虎投入渊盖苏文帐下,苦心孤诣的设计挑拨大唐与高句丽的关系。若是有一天高句丽的大军抛弃了正义与和平踏入百济的领土,只要百济王求助于大唐,大唐的皇帝陛下必然愿意出兵捍卫正义、捍卫和平,帮助百济人民保家卫国,击溃一切侵略者!”

黑齿常之愕然。

自己的所有举措都是深思熟虑,充满了障眼法!

先是刺杀房俊、继而陷害太原王氏,看上去似乎是奉了渊盖苏文的命令挑拨大唐内部的两大势力火并,导致大唐无力东顾。实际上却故意露出行藏,让大唐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渊盖苏文的阴谋,如此一来,大唐的怒火便会尽数倾斜到高句丽与渊盖苏文的身上,这才能为被高句丽苦苦相逼的百济赢得一线生机。

他甚至都做好了葬身于此、用自己的命来坐实渊盖苏文阴谋的准备!

可是这一切居然都被眼前这个黑脸紫袍、年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年青官员一眼识破?

而房俊的后半截话,更是令黑齿常之怦然心动!

大唐人民绝不能容忍外国的侵略,也不能听人野心昭彰之辈对自己的邻人侵略而置之不理!

你难道说百济可以联合大唐一起打击高句丽?

大唐的战略目的不是统一半岛么?

到底那一句话是真?

黑齿常之的心有些乱了。

杀掉高惠真,渊盖苏文会不会怒而兴兵,对觊觎高句丽领土的大唐先下手为强?

束手就擒,是不是真的能够促使百济联合大唐,共同对抗高句丽?

患得患失之间,黑齿常之委实难以抉择。

他毕竟年青,虽然天生勇武,但是政治上的修养却是水平低劣,如何取舍,何去何从,一时片刻怎能下得了决心?

程务挺见到黑齿常之神情忧郁,便大喝道:“尔这奸贼,在京兆尹面前还不乖乖就擒,难道还想负隅顽抗吗?速速放下刀子,或许侯爷尚能网开一面不追究你当街刺杀之罪,否则定叫你今日葬身此地!”

房俊差点气得骂娘!

好端端的你提什么刺杀之罪?

果然,黑齿常之脸色瞬间一变。

是啊!

咱可是犯下了刺杀之罪,而后又陷害大唐的世家豪族,这等大罪岂能轻易饶恕?这黑脸的官员实在奸诈,居然拿言语诓我!他定然是害怕高惠真死在此地,导致大唐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被高句丽挟怒攻击,因此才骗我说什么大唐会帮助百济抵御高句丽,老子差点上当!

黑齿常之性情暴烈,自以为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一怒之下手里长刀用力一拖,锋锐的刀锋瞬间隔断高惠真的喉管。

一股鲜血喷泉一般飙出……

高惠真本来以为房俊的言语起了作用,刚刚松了口气,忽然咽喉一痛,紧接着浑身的气血都陡然泄出,眼孔骇然睁大,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咽喉,却哪里捂得住?

浑身力气随着鲜血流出而消逝,嘴里发出“嗬嗬”的响声,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

血流五步!

屋内所有高句丽人都傻了眼。

南部傉萨、王族贵人高惠真就这么死了?

房俊一看情形,就知道黑齿常之必然要负隅顽抗,断然大喝道:“放箭!冲上去!”

“嘣嘣嘣”一连串弓弦响动的声音,房俊身边的亲兵部曲手持强弓劲弩在近距离冲着黑齿常之发射!

黑齿常之则在隔断高惠真喉管的一瞬间便弓身后退,等到弓弦响动羽箭如蝗飞来,已然一把拽住一名高句丽使节的腰带,将其挡在自己身前。

“噗噗噗”

那高句丽官员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瞬间被射成刺猬。

紧接着,在对方上箭的空隙,黑齿常之一跃而起,脚尖点在屋子当中的一张桌子上,身形冲天而起。

“砰”的一声撞破屋顶,手搭着房梁翻身跃上了屋脊。

第二波箭雨随后而至,齐齐射向屋顶的破洞。

箭雨如蝗,迎着屋顶破碎的瓦片杂物射出。

“给我追!”

房俊勃然大怒,这样重重围困居然还能让黑齿常之跑了,自己这京兆府岂不成为天下笑柄?

程务挺反应最快,紧随着射出的箭雨从黑齿常之撞破的破洞跃上屋脊,却只看到黑齿常之健硕魁梧的身材已然跃上了另一栋房舍的屋脊,消失在一处院落当中。

背后兀自插着两支白羽狼牙箭……

第一千零六十章 困兽

房俊差点气死!

这么多人将整座鸿胪寺宿管围的水泄不通,强弓劲弩装备精良,居然还能让黑齿常之在自己面前杀掉高惠真之后脱身逃掉,简直丢尽颜面!

他劈手夺过身边一名巡捕的雁翎刀,一脚将其踹翻,怒叱道:“一群饭桶,给我追!”

程务挺臊得满脸通红,当即咬着牙向着黑齿常之消失的那个院落追去,心里打定主意今天就算是同归于尽也要将黑齿常之的尸体留下来!

不然自己的脸面置于何地?

巡捕们亦是各个羞愧,都发了狠劲儿,一声呼哨纷纷追赶上去。

程务挺在前狂追,房俊紧随其后,身后一大群巡捕衙役咬着牙玩儿命的追赶,整条街巷瞬间乱成一团……

黑齿常之慌不择路,逃进一处院落才发现不知是哪个衙门的库房,一扇大铁门紧锁,身后的呼喝声渐渐逼近,来不及翻墙跳出,只好一矮身钻进一间库房躲起来。

他知道一旦追兵赶至,这里便是一处死地,可他心中已然抱定死志,只要临死之前多拉几个垫背的就好。高句丽的南部傉萨、王族大将高惠真死在大唐鸿胪寺,别管凶手是谁,大唐都是难逃干系。渊盖苏文性情暴烈残虐,又正值大唐对高句丽虎视眈眈之时,怒而兴兵先下手为强的几率非常大。

只要能够挑拨大唐与高句丽开战,自己一死又算得了什么?

刚刚藏好身形,追兵旋踵而至。

“侯爷,那黑齿常之至此便在无踪迹,定然隐匿于这库房之中,您要多加小心。”

程务挺拦住房俊,小心提醒。这黑齿常之身手高强,万一伤了房俊,他岂不是更加无地自容?

卫鹰也道:“侯爷压阵即可,吾等一间一间的搜,就不信他还能变身耗子钻进洞里?”

房俊赶紧伸手阻拦:“且慢!”

环顾四周,数间库房围成一个四合院的样式,库房都没有门窗,堆满了各种杂物,很是容易藏身。要搜出黑齿常之不难,但是这种情形下黑齿常之猝然发难,必然损失巨大。

他不是铁血之人,对于麾下兵卒的性命做不到视作棋子那般冷漠,能够尽量减少伤亡的时候绝对不会贸然行事。

“那刺客身手高绝,仓促之下难免所有损伤,都是爹生娘养的,何必为了一支困兽徒增伤亡?本官的麾下从来不怕死,但本官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无谓的去死!谁都只有一条命,就算死也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

巡捕衙役们心中一震,顿生敬佩爱戴之情。

在这样一个高低贵贱等级分明的社会里,低贱的兵卒衙役就像一只蚂蚁活得卑微,他们的命就只是功劳薄上第一个数字,就只是贵族眼中的一头牲畜……

陡然听到房俊这样暖心暖胃的话语,怎么能不心生激动?

正如房俊所说那般,老子再是低贱,命也只有一条啊!就算是死,也得给自己挣一个青史留名,给妻儿挣一个功勋富贵吧?

房俊挥挥手,冲程务挺眨眨眼,然后回头示意弓弩手全神戒备。见到全都准备好,这才大声说道:“休要冒险搜寻,此处皆是库房,本官不管它是哪个衙门的,给我放火烧!任那刺客躲得再神,一把火给本官烧死算球!”

“诺!”

身边众人大喊一声,却只有寥寥几人来来回回的跑动造成不小的声势,余者全都凝神戒备,以防黑齿常之陡然杀出。

这本就是心理战术。

一把火烧掉库房是最省事的,那样黑齿常之不出来也得出来,不然难道等着烧死?可房俊不认为黑齿常之能够稳得住,因为无论他出不出来、何时出来,他都必须出来!

果不其然,房俊话音刚落,左手边一间库房内两条沉重的麻袋被大力掷出,两名站在库房门口的巡捕猝不及防下给砸中,身体被撞得倒飞出去,发出两声短促的惊叫。

房俊瞬间看去,见到黑齿常之手拎着长刀身形矫健的冲出来,充满稚气的脸上全是狰狞的神情。

只是行走之间一条血痕在身后蔓延……

他受伤了!

房俊大喜,知道这是先前那一顿箭矢立功了,顿时大吼一声:“放下弩箭,捉活的!”

言罢,挥舞雁翎刀当先冲了上去。

全力以赴的黑齿常之战力太过强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房俊定然命令乱箭射死。可是受了伤的黑齿常之则威胁大大减弱,将其生擒活捉显然要比一具尸体的价值更大。

巡捕衙役纷纷放下强弓劲弩,手持横刀冲了上去,将黑齿常之团团围住。

黑齿常之眼中只有房俊!

此人是他刺杀的目标,但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现在有机会将其击杀亦算找了一个好陪葬!大唐贵族、帝国侯爵、封疆大吏……

还有比这更好的陪葬品么?

黑齿常之咬着牙,浑然不顾数柄钢刀朝着自己砍过来,手里的长刀照着房俊就是一招力劈华山,俨然想要将房俊一刀劈成两片!

房俊前冲之势不减,手里的雁翎刀由下向上斜斜撩去,身形则欺入黑齿常之近前。

“铛”的一声金铁交鸣,两柄钢刀在半空中一触即分。

黑齿常之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反震之力沿着长刀欺入手臂,整条手臂都酸麻难当,顿时吓了他一大跳。

这个黑脸的小子不是文官吗?

这力气比之自己也稍逊不了几分吧!

更让他骇然欲绝的是手里的钢刀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反震之力,狭长的刀身在两刀撞击产生的缺口处猛然断成两截,刀尖坠地,手里只剩下连着刀柄的半截儿钢刀……

这怎么可能?

黑齿常之简直不敢相信。

这柄长刀乃是倭国著名的制刀大师锻造出的神兵利器,是渊盖苏文送给自己的见面礼,吹毛断发坚不可摧。怎地如此轻易的便被击断?

一愣神之间,数柄钢刀齐齐呼啸而至。

间不容发之际,黑齿常之硬生生凭借着强大的身体机能后退两步避过要害,饶是如此,身上也瞬间中了三四刀,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疼痛和鲜血刺激了黑齿常之的凶性,他大吼一声丢掉手里的断刀,一伸手便薅住了一个近到身前的巡捕的腰带,两条膀子一较劲,将这个巡捕破麻袋一般扔了出去。

那巡捕四肢在空中捣腾,身体被投掷出去撞入身后战友的人群,顿时人仰马翻摔做一团……

房俊心下骇然。

刚刚那一击自己仗着手中房家铁厂打造的精钢雁翎刀之利,击断了黑齿常之的长刀,本以为手无寸铁的黑齿常之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自己被震得双臂发麻差一点拎不动刀子,人家身中数刀依旧生龙活虎没事儿人一样……

这人实在是太过剽悍了!

程务挺提刀上前,凶狠的照着黑齿常之的脖颈劈去!

刀风呼啸,黑齿常之怡然不惧,顺手抄起一旁的一个麻袋劈头盖脸的朝着程务挺砸过去。程务挺手腕一翻,钢刀顺势横削,将麻袋劈成两半。

可谁曾想到那麻袋之中居然整整一袋的生石灰,顿时飞扬在半空。黑齿常之大喜,赶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将身边的麻袋一个接着一个的投掷出去。

外边的巡捕看不到库房里的情形,纷纷拔刀向着飞来的麻袋砍去,顿时整个院子里烟尘蒸腾几乎不能视物。

房俊暗叫不好,之间白蒙蒙的漫天石灰粉当中一条人影豹子一样窜出,敏捷至极的一个纵跃便跳上墙头。

房俊肺子都快气炸了!

难道这种情况下还能黑齿常之他跑了?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供词

房俊急的冒汗,这黑齿常之实在是剽悍得大出预料!

当然,整个长安城宛如一个巨大的铁通,到处铜墙铁壁守卫森严,黑齿常之除非肋生双翅能够飞出去,否则巨憝不可能逃出长安城。但是一旦被其逃上大街,来来往往的行人百姓必将陷入危险之中,抱定死志的黑齿常之定然大开杀戒,那是房俊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情形!

顿时暗暗后悔刚才何以要捉活的?

还不如一顿乱箭射成刺猬一了百了!

可是世间哪里有后悔药吃?

眼瞅着黑齿常之一身浴血却丝毫不受影响的跃上院墙,就要翻出去逃上大街……

一道黑影有如闪电一般闪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黑齿常之左腿。

“啪”的一声轻响,溅起一团碎屑的同时,黑齿常之也惨叫一声,一头栽下院墙,“蓬”重重的跌落在地。

程务挺大喜过望,大步流星赶到近前,先是飞起一脚踢在黑齿常之下颌,将黑齿常之踢得满嘴鲜血惨哼一声,继而扑上去分筋错骨将他两条胳膊卸掉臼巢,软软的垂在地上。

其余巡捕则一齐扑上去,嘴里喝骂着将黑齿常之捆成粽子,半分动弹不得。

黑齿常之疼得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所受之剧痛非是因为程务挺的分筋错骨,而是左腿胫骨。刚刚那闪电般射来的物体正中他的左腿胫骨,不知被撞碎成了几截儿。

黑齿常之低头搜寻,发现裤腿上还残留着一些水渍碎屑。

等到看见地上溅落的物体,黑齿常之目光一凝。

居然是一支碎裂的冻梨……

一支冻梨就能将自己的铜皮铁骨击成重伤?

黑齿常之抬起眼眸,望向另一侧的屋脊。

房俊亦在同时抬头。

对面的屋脊之上,一位青年白衣飘飘,一手负手,一手垂在身侧。漫天石灰粉渐渐消散,便见到那青年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翩翩然有如浊世佳公子。

房俊心里呸了一声,狗日的聿明雷,倒是装得一手好逼……

屋脊之上的聿明雷摆了一个“pose”,然后垂在身边的手抬起,将手里的一个冻梨塞进嘴里。

“咔嚓”……

*****

入夜,京兆府衙门灯火辉煌,整个衙门的官吏衙役尽数当值,出出进进行色匆匆,气氛紧张。

大堂上,房俊低眉垂眼喝着茶水,大帅哥聿明雷在一旁端坐,眼神放空。两名高句丽使节站在堂中,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手足无措。

矮胖的高句丽使团副使擦了把汗,小心翼翼说道:“侯爷,黑齿常之乃是百济人,其所作所为怎能按在我们高句丽头上?固然此人乃是大莫离支帐下虎将,可是一码归一码,谁又能想到他居然敢杀害高惠真呢?”

房俊冷哼一声:“本官管你什么百济人、高句丽人,既然同时高句丽使团成员,本官自然将你们归于一处。那黑齿常之于大唐鸿胪寺宿管之中当众行凶,自有大唐律法处置,是死是活,你们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不过高句丽使团将长安城搅得乌烟瘴气,多少百姓受惊,多少商贾耽误贸易,又有多少官差衙役忙成一团?更别说你们高句丽使团闹市之上行刺本官,栽赃嫁祸世家豪族,简直罪不可恕!本官也不为难你,立即修书一封给那渊盖苏文,令他即刻前往长安将此事解释清楚,我们则不计前嫌,依旧是友好邻邦。若不然,大唐会视为此乃对大唐天威的严重挑衅,后果自然由你高句丽自负。”

高句丽副使满头大汗,亚历山大,心里将房俊的祖宗八辈都给问候了一遍。

挑衅不挑衅的,管我何事?

你想战,自可即刻点齐兵马远征高句丽,谁还能拦阻你不成?这就是恐吓之言,现在西域动荡,大唐根本就无力东顾,派去一丁半点的兵将还不够高句丽塞牙缝……

但是让他给渊盖苏文写信,这是万万不可的。

渊盖苏文的性情整个高句丽有谁不知?

那就是暴君、是魔王!

这封信写好,必然会被渊盖苏文认为是他这位副使已经叛变,将所有的罪责过错尽数归咎于高句丽。渊盖苏文才不会相信是黑齿常之反水导致的这一切,反而会一怒之下将他这位副使的家眷亲属统统杀掉以泄愤……

房俊见到这个副使不愿写信,哼了一声问道:“那你来说说,这件事情如何解决?”

副使心说我特么知道怎么解决?

陪着笑说道:“那您看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随着这位京兆尹怎么搞,只要能让自己活着回到高句丽就行……

房俊瞪眼道:“怎么能是本官看呢?咱们总得摆事实讲道理是吧?”

副使无奈:“那是,那是……”

是什么呀?

完全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个啥想法,连话都不知道怎么接。

后堂走出一位巡捕,快步来到房俊面前,将一份信纸放到房俊面前。

高句丽副使看着那张纸,有些眼热。

大唐真是富庶啊,这种洁白坚韧弹性极好的竹纸价格昂贵,在高句丽那是只有贵族之间正式的书信往来之时才能使用,在大唐却是遍地都是……

只见房俊瞅了瞅那信纸,随手放在书案上,指着那副使道:“你来看看,这是黑齿常之的供词,若是无甚差错,你也签字画押吧。”

副使赶紧快步上前,伸着脖子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幸好他亦是高句丽贵族,否则若是换了普通人出身,还不见得说得了汉话、认得了汉字……

只是看了一会儿,副使脑袋上的冷汗又一次流下来了。

这特么是黑齿常之的供词?

您可别扯了吧?

副使胆战心惊的看完,哭丧着脸看着房俊:“这个……这个……”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供词之上写的明明白白,黑齿常之是受到渊盖苏文指使,通过暗杀大唐京兆尹、无限太原王氏来达到激怒大唐的目的。而黑齿常之由于是百济人,故此渊盖苏文的真正意图是要将大唐的怒火引向百济,甚至是新罗,进而达到百济与新罗不得不团结在高句丽身边共同对抗大唐,同仇敌忾之目的……

这纯属胡说八道!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但是这位副使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明知道这份供词是假的,百济和新罗也会心生隔阂,导致原本就万分紧张的高句丽、百济、新罗之间的三国关系愈发严重。

大唐兵威之胜,睥睨天下所向无敌!

高句丽负隅顽抗是你们的事情,居然想要利用这种阴谋诡计将百济和新罗绑上渊盖苏文的战车,来共同对抗强大无匹的大唐……

这特么不是将新罗和百济充当炮灰么?

此份供词一旦昭示天下,百济和新罗定然对高句丽心生怨恕,往昔的仇恨愈加深厚!

而且这份供词非常符合高句丽的利益,联合百济、新罗共同对抗大唐,既能够增强胜算,亦能够使得高句丽没有后顾之忧,十个人里头有九个人相信……

副使对房俊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明就是一份假的供词,却偏偏能够使得天下人都会相信……

关键是这样的一份供词,自己长了几个脑袋敢签字画押?

副使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一脸惊惧!

打死也不能签啊!

不签有可能被这个黑脸的侯爷砍了脑袋,可是签了不仅自己回到高句丽也是个死,还得连累家族亲友儿孙后代……

房俊冷笑道:“不签?那也行,只不过长安距离高句丽山高水远,沿途总会有强贼出没,到时候劫了各位的车队,然后再将各位的脚啊手啊的剁掉染着血摁在什么东西上头就像签字画押似的……”

副使顿时手足冰冷。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善后

高句丽副使瞠目结舌。

大唐不是礼仪之邦吗?

汉人不是讲究君子如玉、谦逊儒雅吗?

怎地现在的大唐高官都这般无耻?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恐吓啊!

坐在一侧眼神放空的聿明雷扭头看了房俊一眼,微微叹气,喟然叹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说完,再次凝神放空,思索他的天人之道。

满堂官吏尽皆憋着笑,心说这位被府尹奉为上宾的如玉公子当真视为秒人。明明是一句赞扬君子如玉的话语,放在此地却生生被他说成了讥讽之言,偏偏通篇辞藻华美,没有一字一句的污秽之语……

程务挺是个大老粗,等着牛眼哪里听得懂?

房俊却是差点气死!

麻蛋的你以为哥们没读过《诗经》,还是听不出你的讽刺之言?

《诗经》中有许多人物的赞歌,称赞的对象也很广泛。

其中重要一类被称颂的对象,是各地的良臣名将。先秦时代,正是中华民族不断凝聚走向统一的时代,人们希望和平、富裕的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们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圣君贤相、能臣良将身上。赞美他们,实际上是表达一种生活的向往。

《淇奥》便是这样一首诗。

“《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

这个武公,是卫国的武和,生于西周末年,曾经担任过周平王的卿士。史传记载,武和九十多岁的时候,还是谨慎廉洁从政,宽容别人的批评,接受别人的劝谏,因此很受人们的尊敬,人们作了这首《淇奥》来赞美他。

这是一首赞美诗,辞藻相当优美,可是这里有哪一个字那一句话能跟房俊沾上边儿?

放在房俊身上,那就完全是反面教材,货真价实的讥讽嘲笑……

这不是打脸吗?

还是“啪啪”的那种!

房俊对聿明雷怒目而视。

聿明雷则完全放空状态,瞅都不瞅他。

房俊拿他没办法,聿明氏一家大小全都神经兮兮的,真的怀疑是不是所有的神仙都是这种不靠谱的神经病?

只能将满腔怨气撒在高句丽副使身上:“速速决定吧,是你们立即签字画押,还是本官即刻遣人将尔等驱逐出长安,任尔等山高水远风尘仆仆的回到高句丽?当然,大唐兵力有限,不可能护送尔等一路返回,路途之上还要各位加倍小心谨防贼寇出没才是……”

高句丽副使欲哭无泪。

签字画押?

回到高句丽就必然要承受渊盖苏文那个大魔王的死手,身死族灭几乎板上钉钉。

不签?

房俊若是在他们回高句丽的半路上安排一支伏兵扮作山贼草寇,将他们屠戮殆尽,然后照样可以对外说他们已经认罪,最后为了躲避渊盖苏文的惩罚而畏罪潜逃,家人照样绝无幸至。

这特么根本就没的选!

怎么走,似乎都是死路一条……

还好这个副使不是个笨蛋,既然怎么都是死,可不拼死搏一搏?只要能够回到高句丽,将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黑齿常之身上,就按照房俊的设计说黑齿常之包藏祸心主动供出高句丽是想要离间挑拨大唐贺百济的关系,促使大唐尽快出兵高句丽,以此来缓解百济面对高句丽之时的强大压力。

渊盖苏文会不会信呢?

这位副使琢磨半天,觉得渊盖苏文相信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盖因渊盖苏文此人虽然豪勇无双冠盖高句丽,武力值逆天,个人威望也独步高句丽,只是计略智谋却稍逊一筹,更多的时候都是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偏偏还听不进去身旁心腹的谏言……

只要可能性存在,那么就有一丝活路。

总比现在左右都是个死强的多吧?

无奈之下,副使只好带领一众高句丽使节签字画押,承认这一些都是渊盖苏文暗中设计……

将高句丽副使撵走,房俊看着那份供词松了口气。

李二陛下委派给他的这个差事的确不好干。

现在大唐非但无力东征高句丽,还得在军事中心移往西域的时候严防高句丽对辽东诸郡下手。怎么处置黑齿常之的刺杀、诬陷事件?

这里头需要一个巧妙的平衡。

既能震慑渊盖苏文不敢骄狂自大,亦不能压力太大导致渊盖苏文破罐子破摔,因为两者的后果既有可能都是促使渊盖苏文悍然出兵辽东诸郡……

而黑齿常之的身份,则为房俊提供了转圜的余地。

这样一份供词将会随着大唐商贾的脚步在高句丽、百济、甚至新罗境内快速传播,朝鲜各国的心思也必然会有一番变化。百济自然是记恨在心,不过他们实力弱,在没有大唐支持的情况下不敢对高句丽发动军事行动;高句丽则不敢抱以轻心,在没有消弭百济的威胁之前,绝对不敢对大唐的辽东诸郡出兵,以免百济趁势偷袭、腹背受敌。

甚至一向存在感极低的新罗都会暗中联络百济,共同对抗高句丽的威压。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稳住高句丽,致使渊盖苏文投鼠忌器,在没有平定百济和新罗之前不敢贸然攻略辽东,给大唐平定西域、将军事中心重新转向辽东而赢得时间……

程务挺问道:“府尹,那个黑齿常之什么都没招,卑职已然诸般刑具都上了一遍,可是这人意志力极为强悍,咬着牙根一句话都不说。您看看……是否再审问一次?”

房俊哂然。

意志力?

所任或许都大唐抱有敌视对自己的部族忠心耿耿,但是这个黑齿常之绝对不是,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再百济兵败之后投降大唐,为大唐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

这样的一个人之所以能够咬着牙挺过京兆府的诸般刑具,只不过是没有触及到他的要害而已。或许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他肯定有非常在乎的东西,为了保护这个东西,他宁愿出卖自己的灵魂,为敌人去开疆拓土,奉献出自己的鲜血与生命……

只要找到黑齿常之的弱点,击碎他的坚韧只是轻而易举。

不过房俊疲惫的摆摆手,说道:“暂且不急。”

大局已定,黑齿常之身入大牢还能插翅飞走不成?

程务挺一愣:“不审啦?”

房俊没好气说道:“审个屁啊!他交代不交代有什么关系?这眼瞅着过年了,你不累啊?立刻通知下去,长安四周的城门即刻起解除封锁,允许百姓商贾自由出入,城内的境界尽数撤销,但是要外松内紧,严密监控新年期间长安城内的一切动态,若是那些世家门阀搞事情,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本官。”

“诺!”

程务挺松了口气,谁特么愿意审问黑齿常之那个比石头还硬的家伙?身上用皮鞭抽得皮开肉绽,连坑都不吭一声。审讯的时候刑具加身没有预想之中的哀号求饶,那种暴虐的心情是会受到影响了,没了那份暴虐的快感,谁愿意面对一个血淋淋的家伙?

房俊又对一侧的独孤诚说道:“新年期间就要劳烦少尹盯着点儿了。”

“诺。”

独孤诚恭声应道。

心里却难免腹诽:你要回家过年,难道我就不过年吗?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房俊能将所有责任丢给他这个少尹,他又能丢给谁?丢给谁也不行,当真出了问题房俊找他问责,可是他找别人的时候,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真特么的郁闷,家中新近纳的几房如花美妾还没好好享受一番呢,就要成天呆在这个令人烦躁的衙门里头……

房俊又问聿明雷:“聿明兄何处落脚?不若去小弟家中盘桓数日,欢度新年也热闹一些?”

帅的掉渣的聿明雷微微颔首,理所应当的说道:“如此甚好。”

连一丝半点客气一下的意思都没有……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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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长生

出了京兆府衙门,一边走向马车,房俊一边问道:“你家都来京城了?”

李二陛下想要见见天底下最神秘的聿明氏家族,委托给远在江南的聿明氏捎信。不论怎么说李二陛下都是天下之主,聿明氏哪怕再是出世亦要给予必要的尊重,故此在接到房俊的书信之后,聿明老头便一口答应下来。

虽然关中已然是寒冬腊月,但是远在江南的华亭镇建设并未停止。书院被李二陛下勒令搬迁至长安,原本用来作为书院讲堂、宿舍之用的那些建好的和在建的房舍就完全空置下来,在聿明氏的鼎力协助之下,房俊命令将所有的研发机构统统搬迁到这些房舍里,周围设置暗卡岗哨,严密监控。

“怎么可能都来?唯有在下、小妹以及祖父三人而已。”

聿明雷依旧是一副酷酷的表情,先是围着四轮马车转了一圈儿,看看横轴之上与车体接触之处的避震弓片,再看看与车身一分为二却又连接在一起可以随意转向的转向装置,深思片刻,一张帅脸才算有了变化。

“如此简易的改进,却使得马车运行更平稳、乘坐更舒适,载重量也大大增加,侯爷之思维当真是天马行空,妙不可言!”

房俊却问道:“令祖来到长安,自然是进去太极宫进谏陛下无疑,聿明兄到了小弟这里正好替小弟解决了大问题,那你家那个暴力萝莉跑去了哪里?”

聿明雷就有些不满:“君子不出恶语,侯爷怎地出口伤人?须知吾家小妹迟早是要找婆家的,被你这般恶语中伤,日后耽搁了终身大事可如何是好?”

房俊打开车门邀请聿明雷上车,哂然道:“恶语中伤?拜托,咱这是实事求是啊老兄!就你家妹子那个暴力性子,动不动挥拳打人伸脚踹人,什么样的人家不怕自己的儿子被揍残了敢要?简直就是自找苦吃。”

聿明雷坐进马车,双眼灼灼的盯着房俊,有些愠怒:“吾家妹子清纯靓丽,远胜寻常大家闺秀。”

房俊哈哈一笑:“漂亮有个鸟用?娶妻娶贤,你家妹子差远了。”

聿明雷皱起眉头,想想好像房俊说的也没错?

自家妹子天真烂漫,还真就不适合嫁入人家相夫教子。

想了想,说道:“那就嫁入你家,给你当个小妾总成了吧?”

房俊大汗!

赶紧将双手摇得像是风车一样,不迭声的说道:“哥哥,你饶了小弟行吧?就小弟这身手,两年不到头就得被你妹子锤死好吧?聿明兄您也不愿您那妹子年纪轻轻就守寡吧?再者说,哪里有哥哥主动将妹子送去人家做小妾的?这话说说就算,当心被那暴力妞儿听到跟你没完!”

聿明雷打个激灵,果断闭嘴。

聿明家似乎基因传承出了问题,到了他这一辈人丁愈发单薄不说,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就是阴盛阳衰的态势越发明显。聿明雷本就是天生的武学天才,孰料小妹聿明雪更胜一筹!

往往许多绝学聿明雷刻苦修炼愈发精纯,而那个小丫头玩儿一样嘻嘻哈哈的随便耍几下就融汇贯通……

论起武力值,聿明雷已然不是聿明雪的对手。

想到若是妹子听闻自己要将她送给房俊做小妾,那还不得满天下的追杀自己?

赶紧说道:“这番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便看在肚子里吧。”

房俊自然大点其头。

开玩笑,就算聿明雷被他家妹子逮着狂揍,难道自己还能讨得了好?

那暴力妞儿一贯是只论拳头不讲理的……

*****

“朕欲求长生,不知何往?”

太极殿东侧的昭德殿内,李二陛下与须发皆白的聿明老头对坐。

享受了人间荣华,掌握着天下生杀,任何一位帝王都比普通人更向往着能够长生不老永远守住这份天下至尊的权利,秦始皇就曾派徐福率童男童女三千乘船泛海东渡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李二陛下也不例外……

聿明老头一身葛布衣衫,仙风道骨的气质翩然出尘,摇头说道:“长生不老之道到底有没有,老朽不知,白日飞升、羽化成仙是一定有的。然则至始至终,前代圣哲皆未对成仙得道有过只言片语的描述。或许在未得道之前他们也与我们一般懵然不知,但是在得道之后却发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都是没有意义的行为。老朽不知如何才是得道飞升的正确路径,但是却知道人若根源牢固,呼吸之间,可夺天地之正气,而寿命延长。”

李二陛下顿感失望。

如果说天底下当真有最接近于长生不老进窥天道的人,那必是聿明氏一家无疑。这个神秘的家族已进军无上天道为己任,千余年来孜孜不倦的追求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目标,历经挫折却依旧不屈不挠。

若是此路不通,以聿明氏的智慧和能力何以能够坚持千年?

然而现在面前这位聿明氏当中最智慧的老者却说出这么一段话,令他极为失望,就好似心中那梦寐以求的梦想尚未开始便即夭折……

寿命延长他当然也希望,但是比之长生不老又算得什么?

他又问道:“聿明氏所修行之路途,与道家相近否?”

聿明老头道:“殊途而同归。”

李二陛下点点头。

为了提升李氏皇族的逼格,高祖李渊将自家的祖宗强势的归拢到老子李聃一脉,故此,老子所创立的道教自然而然的成为“国教”。

可身为一个有野心的帝王,他那里有时间去研究道家秘法?

李二陛下也不是蠢人,聿明氏这样传承幽怨、智慧超群的家族千余年的追求亦不可得长生之途,自己杂务缠身身心憔悴更是无法进窥天道。

叹息着道:“命数由天,穷市而尽,终究是一件令人不爽利的事情。”

聿明老头则摇头道:“陛下谬矣,我命在我,不属天地。”

李二陛下一愣:“此言何意?”

“人的生命,年寿的长短,决定于自身,并非决定于其他外在的力量。按照道家的说法,道生万事万物,道与生相守,生与道相保,须臾不离,道在则生,道去则死,所以说人只要要善于修身养性,安神固形,就可以长生不死。以老朽看来,长生不死或许过于虚妄荒诞,但是改变天命增长寿数,那是轻而易举的。”

李二陛下虚心道:“愿闻其详。”

聿明老头微笑,对这位至尊大帝的虚心态度甚有好感。

当然,对于一位掌握人间极致权利的一代帝王来说,心中何求长生不死的那种冤枉绝非轻易可以更改……

便给李二陛下上了一堂“长生课程”。

“《太上老君内观经》说‘道者有而无形,无而有情,变化不测通神群生。在人之身则为神明,所谓心也。所以道人修道则修心也,教人修则修道也。道不可见,因生以明之;生不可常,用道以守之,若生亡,则道废,道废则生亡。’又说‘道无生死,而形有生死,所以言生死者,属形不属道也。所以形生者,由行其道也。形所以死者,由失其道也。人能存在守道,则长生不亡也’。此言何意?人常失道,非道失人,人常失生,非行失人。故养生者慎勿失道,为道者慎勿失生,使道与生相守,生与道相保。”

道教把道家哲学与长生之道结合起来,因为相信“生”与“道”相守,所以先辈们为追求长生、长寿提出了诸多的养身健体的方法。如内丹、外丹、存思、守一、服气、引导等修炼方式,让世人清心寡欲的修身,止绝荤腥以养性,采摘药草以防病等等。

精心修道,未必能够长生不死,但是绝对会使人延年益寿、心正神安,与自然交融,与阴阳协调。

李二陛下颔首受教。

心里却琢磨着;这老者所言皆乃世间至理,然则他只是从修身养性的方面来阐述修道的好处和必要。那么道教之中的“金丹”之流是否更接近于长生不死呢?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房俊,我要和你生宝宝!

房俊尽管不知李二陛下请聿明氏前来长安有何图谋,但大抵也不过就是长生不死的那一套……

虽然道教追求长生不死也有虚幻的一面,但比起佛、儒两教的追求,则显的有积极的意义。儒家畏天命,主张“修身”,被动的去适应社会自然的选择;佛教宣扬寿终有报,生死轮回,因果报应,业不可逃,而人死后往生极乐的缥缈境界……

而只有道教欲长生不死,不信天命,而是相信自已的力量,不信业果,敢于同天命,同自然界抗争。

从这一点来说,道教在宣扬一种现实的唯物的精神。

“少思寡欲,天地不覆,息虑忘机,阴阳合宜。凡世之士,欲好生当先习心,习心在欲作不作,欲动不动,然未至无,至无为之损。故真人先养身后养心,养心然后欲无欲,是知天下神,故不死,非唯不死,故不老……”

如果能做到“习心”则可“少思寡欲”,则可“无为”,然后养身养心。养心则无欲故“不老”从而实现养命长生之目的。

而“心”在整个养生过程中具有重要地位。“今人所举手动足,喜怒哀乐,莫不由心。心之动息,莫不是气。气感意,意从心,心和则气全,气全则身全,气减则神减,神减则为土矣……”

这个“心”,不是指心脏,而是指精神、心情。

哪怕是医学昌盛的现代,又有哪一位医生敢于诋毁心情、精神对于一个人身体机理的重要性?

但是长生不死……

房俊只能“呵呵”了。

人身的细胞不断地分裂,每分裂一次,端粒就会减少,细胞会逐渐老化,我们无法不让人体停止生长,人的器官终究会因为衰弱而步入死亡。而且人类的一生中会感染各种疾病,还有天灾人祸、意外事故,加上工作、饮食、情绪、挫折、压力的影响,左右我们寿命的变数实在太多,要达到长生不老的目标根本就是遥不可及……

房俊懒得去管李二陛下做白日梦,他现在有更头痛的事情。

房府后宅,娇妻美妾济济一堂。

高阳公主穿着一件绛紫色的锦绣宫装,乌云一般的发丝高高盘起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脖颈,整个人奢华高贵美丽端庄,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因为聿明雪正用一只雪白纤秀的手掌紧紧的贴着衣服放在高阳公主的肚皮上,秀美的脸蛋儿满是兴奋,尖叫道:“哎呀,我感觉到他在动了呢!”

一般来讲这么短时间的胎儿力量很小,在母体之外是很难感受到他的动静的。但是聿明雪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六识敏锐,能够轻易的感受到胎儿的律动。

她就像是发现了一件好玩的玩具,一脸兴奋的一会儿摸摸高阳公主的肚子,一会儿又将耳朵贴在武媚娘的肚子上听着胎儿的动静……

一种母爱的光辉令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很是享受这种亲昵的状态,当然,聿明雪这个小丫头在隐藏起暴力情绪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也还是挺可爱的……

房俊与聿明雷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闲聊。

只不过房俊哪里有心思跟聿明雷扯蛋?他的目光至始至终就跟着聿明雪转……

不是觉得这个暴力妞好看,而是唯恐这丫头不知轻重伤到了妻妾腹中的胎儿!

若是那样,房俊拿刀子抹脖子上吊都有可能……

聿明雪像只兴奋的兔子跳来跳去,摸摸这个听听那个,玩得不亦乐乎。房俊的心脏却像是被一根线吊着,忽上忽下的一阵阵揪着。

这丫头看似娇娇弱弱实则力大如牛,万一手脚重了一些伤了腹中的宝宝那可如何得了?

聿明雪左蹦又跳,像个好奇宝宝一般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令房俊很是惊讶,低声问聿明雷:“你家妹子难道没见过孕妇?”

聿明雷白了他一眼,悠悠说道:“这丫头生下来的时候根底浅薄元气衰弱,很是娇弱,祖父便将她当做男孩子一般养,寻常甚少与妇人接触。吾因修习秘法炼精化气,不到三十岁无法使得女子受孕,她自然极少见到孕妇,不必大惊小怪。”

房俊无语。

不必大惊小怪?

我弄一个暴力萝莉在你怀孕的老婆面前跳来跳去的,看看你是不是大惊小怪?

聿明雷摸了摸高阳公主的肚子,睁着明亮的眼眸好奇的问道:“公主姐姐,你肚子里的宝宝是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塞进去的?”

高阳公主大窘。

毕竟这里还有聿明雷这么一个外人在呢,这种话你个小丫头怎么说得出口?

聿明雷也尴尬死了,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房俊只得陪着他去外间坐坐。

高阳公主甚是喜爱聿明雪的聪明活泼,便俏脸晕红悄悄说道:“是姐姐跟房俊的宝宝啊。”

聿明雪瞪着大眼睛:“原来是房俊给公主姐姐的宝宝啊?”

高阳公主眼角跳了一下,这话怎地听着这么别扭?

不过倒也可以说是这么回事儿,没有房俊,她自己能弄得出来宝宝吗?

只好点头说道:“是呀,是姐姐跟房俊生的宝宝呢。”

然后就见到纤细的腰肢一拧,足尖点地一个纵跃,聿明雪娇小纤细的身子燕子一般飞了出去,堪堪落在走到门口的房俊面前,将房俊吓了一跳。

“丫头,你要干嘛?”房俊急忙问道。

聿明雪眼眸闪闪,明媚的眼波凝视着房俊,俏脸儿满是兴奋,上前扯着房俊的衣袖大声说道:“房俊,我也要和你生宝宝!”

房俊目瞪口呆,瞬间石化:“……”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都傻了眼。

二人对视一眼,难道是自己耳鸣?

聿明雷脚底一个趔趄,飞檐走壁凌波微步的聿明大少爷差点一头栽倒在房家的门槛前,急急忙忙伸手捂住妹妹的嘴巴,气道:“死丫头,说什么浑话呢?”

聿明雪略一挣扎,歪着头怒视自己的哥哥:“宝宝好可爱,我要跟房俊生宝宝,用不着你管!”

聿明雷气得差点晕过去!

用不着我管?

我再不管都特么要当舅舅了!

恼羞成怒道:“你给我闭嘴!”

聿明雪哪里会怕他?

梗着脖子小脑袋晃了一下,皱着鼻子道:“我就不!我就要跟房俊生宝宝,宝宝好可爱的……”

聿明雷头痛欲裂。

自家妹子从小就被祖父宠的没边儿,从来就没怕过自己,自己说点什么根本就是耳边风。拿自家的妹子没办法,只好将矛头对准房俊,瞪眼道:“警告你啊,敢跟吾家妹子……那个啥,某饶不了你!”

房俊差点崩溃……

苦着脸道:“大哥,是你妹妹要跟我生宝宝,又不是我要跟你妹妹生宝宝,这怨不着我吧?”

聿明雷问道:“这有什么区别?”

房俊想了想,确实没区别……

可是心里不忿,便说道:“主动与被动,当然有区别。你不管着自家妹子却跑来管我,是何道理?”

聿明雷无语,难道说自己的妹子自己说了不算?

只好蛮横道:“某不管,你敢跟我妹子发生点啥,某要你好看!”

房俊扶额无语。

得!

这聿明家简直就是一群蛮不讲理的强盗逻辑……

他能忍,可是高阳公主忍不了。

公主殿下柳眉倒竖,迈着标准的贵族步伐傲娇的走到聿明雷面前,怒叱道:“吾家郎君乃是人中俊杰,多少长安贵女梦寐求之而不得,难道还会觊觎你家妹子不成?若是肯施舍给你妹子一儿半女,那也是你聿明氏祖上积德!”

房俊为之绝倒。

哥哥是你丈夫,还是一头種馬?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冤屈

自从宇文恺主持兴建长安城的那一天开始,长安城就进入了一种似乎亘古都不会改变的节奏。

每一天的清晨,一百零八个坊市次第开启,被捆在笼子一样的坊市当中的人们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开始自己每一天的劳作,这座当世最伟大的都市亦开始渐渐恢复生机,又开始了一天的喧嚣……

寻常百姓不会有兴趣关心那些高高在上的豪门是否遭逢家变、是否爆出丑闻,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关心一下今日的米价。这个冬天是大唐建国一来米价最低的一个冬天,这得多亏了房家二郎打通了南洋的海路从林邑国购得稻米,虽然林邑国一年三熟的稻米比之关中八百里秦川的麦子难吃得不是一点半点,可是架不住便宜啊!

以前谁敢想整个冬天都能买得到便宜的粮食,可以一天两顿吃上饱饭?

这样的生活在以前那是做梦都不敢想!

新年临近,整个长安街市车水马龙,行人商贾摩肩擦踵,尤其是东西两市的客商行人更是穿梭如鲫,热闹非凡。各式各样南北货物沿着市面铺开,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长安城内卖得最好的年货是什么?

若是你在大街上随意的揪住十个商贾,会有九个一脸嫉妒的告诉你——炮仗!

大唐炮仗谁家强?

请到房家烟花作坊!

这不是广告,这是疗效……

靠近西市的一间店铺门开五间,门口宽阔的石板空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各式马车。一箱一箱鞭炮、烟花从店铺内被伙计搬出来放到一辆一辆马车上,自有拿着毛笔账簿的年轻账房前来计数、收钱,当然也有一些关系亲近的客户签字画押打个白条。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三角债古今皆有,可是放眼大唐,谁敢欠了房二郎的钱不还?

来来往往运输鞭炮烟花的车辆尽皆路过西市北街的京兆府衙门,俱都好奇的被京兆府门前的一幕吸引了目光,甚至有不少闲汉汇集于此,驻足停留。

京兆府门前跪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哭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就跪在京兆府的大门前,以头顿地,不停的哀声嚎哭,坚硬的石板磕破了额头,鲜血蜿蜒成流……

围观者不禁啧啧称奇。

话说自大唐建国以来,无论朝中重臣亦或地方官吏皆是清廉守正者多、昏聩残暴者少,加之御史台的权利前所未有的强大,这些自诩道德完人的御史们奉旨巡按、风闻奏事,不管多大的官、不管多深的背景都敢弹劾,哪个官员吃了豹子胆敢明目张胆的搞事情?不是说害群之马没有,再清廉的时代也不可能完全杜绝贪官污吏的存在,但是起码会给予极大的约束,使得官员们知道一旦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哪怕你老子是当朝宰辅也保不住你……

故此,民间等闲甚少有冤假错案发生。

可是这两位老者何以这般悲痛欲绝,且口口声声大呼“冤枉”?若是没有天大的冤情,也不至于这般磕头磕得血流成河……

就在围观者和京兆府门前的官吏一头雾水茫然无措之时,只见那腰背佝偻形销骨立的老丈猛地站起,脸上血水混着泪水一片迷糊,悲叫一声:“某不活了!”

猛地一头向京兆府衙门之前的石狮子撞去。

围观者站得较远,官吏们猝不及防,来不及拉着老丈……

“砰”的一声轻响,老丈狠狠的一头撞在一人高的石狮子上。

脆弱的头骨撞击在坚硬的石头上顿时碎裂,红的鲜血、白的脑浆飞溅开来,洒了一地。

那只挺胸凸肚威风懔懔的石狮子依旧是昂首挺胸睥睨一切的姿态,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上已是鲜血脑浆一塌糊涂……

老者瘦弱单薄的身体软软的瘫倒在石狮子脚下。

身后的老妪这时才反应过来,愣了一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手脚并用的爬到丈夫身前,摊手将丈夫已然变形的头颅搂在怀里,仰天嚎哭!

“天呐!你就不能开开眼,为何要让我们这谨守本分的人家遭此横祸,家破人亡?我们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没害过一个人,为何好人没有好报,却要被逼到如此绝路?”

句句悲怆,声声气血。

观者看着眼前这残酷血腥的一幕,无不纷纷动容!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冤屈,才能自绝生路一头撞死在石狮子上?

京兆府的官吏也傻了眼。

怎地就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撞死在衙门的大门口?

几个官吏吓得冒汗,赶紧走上前去,温声安抚道:“大娘,何至于此?某也只是说新年在即衙门里已然封印,无论何事皆可等到年后处理,又何必差这一天半天?可是现在……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怪这几名官吏浑身冒汗吓得脸色发白,房俊管理京兆府衙门的首要规矩,就是要“微笑待人,诚信办事”。府尹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衙门里头无论是世家门阀、王公贵戚亦或平头百姓,所有官吏不得狗人看人低、不得摆官架子、不得吃拿卡要,要一视同仁,公平公正。

衙门大堂里挂着的那幅府尹大人亲手所书的“公生明廉生威”字幅还挂在那里,那就是京兆府的办事准则!

谁敢坏了京兆府的规矩,坏了他房府尹的名声,真当那位房二棒槌不敢杀人?!

可是现在一个大活人就眼睁睁的撞死在自己面前,回头必然风传整个关中,等到府尹大人问责的时候,自己等人要如何交代?

人都死了,怎么交代也交代不清啊!

一旦府尹大人责怪下来……

几个官吏情不自禁的打个冷颤。

要命了啊!

那老妪抱着丈夫的尸身,哭得昏天黑地悲怮不已,声音早已嘶哑,老泪依旧滂沱,沙哑的哭声像是一把尖尖的锥子不停的刺着围观者的心脏,令大家一同感受到那股绝望的悲伤……

老妪仿佛失了魂魄,只是怮哭不止,任他官吏如何询问劝说,亦是不回一言。

官吏急的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任由她在这里哭下去是决计不行的,坊间谣言的威力他自是清楚,京兆府衙门前这事儿一时片刻便能传遍长安,可是谣言传着传着指不定就变成啥样,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可不管谣言真假,好不容易逮到京兆府的把柄,还不得把自家府尹往死里弹劾?

可是硬将这老妪脱开他更不敢,且不说心底的那点良心使得他不忍对着老妪做出任何不敬之行为,如他敢那么做这周遭围观的人群就能愤怒的一拥而上把他给撕碎了……

关中百姓的勇烈之气那是自老秦之时便流传下来,早已融入血液之中,发起火来绝对不惯你毛病!

独孤诚听闻门前发生的事情,匆匆忙忙跑出来。

一见这情形,顿时头都大了一圈儿……

俯身到老妪身前,独孤诚强忍着血腥气带来的恶心反胃,劝道:“这位大娘,某乃是京兆府少尹,如论你家有何冤屈,毕竟死者为大,不若本官先助你将死者安葬,然后再详细说出你的冤情,本官向你保证,无论何人何事,本官定会换你一个公道,如何?”

堂堂京兆府门前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失颜面。房俊将主持京兆府日常工作的任务交给他,根本就是个试探,他必须将这老妪劝阻,结束这一场闹剧,否则若是被房俊认为是他故意生事给房俊找麻烦,那么他的麻烦就来了……

老妪好似傻了一般,只知道哀哀的哭泣,一言不发。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状纸

可是任凭独孤诚如何温言细语的劝说,那老妪都是痴痴呆呆的样子,只是哭,不说话,急的独孤诚团团乱转,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旁边有人不忍,便高声说道:“这位大娘,便听这位少尹的吧。京兆府房二郎那是个万家生佛的好官,是咱关中百姓的主心骨!房二郎清廉如水、疾恶如仇,就算你家的冤屈涉及到哪个贵族豪门,房二郎也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没错!大娘,光是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将你的冤屈跟房二郎说说,房二郎必然给你出头!”

“就是,房二郎可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赶紧都别扯了!房二那就是个棒槌,是个屁的好官啊!你们都被他给蒙骗了毫不自知,当真是一群愚不可及的鄙夫……”

忽然插进来一句不和谐的话语。

围观者顿时恼怒,大家齐齐看去,说话之人却是一个相貌俊朗略显瘦削的少年郎,一身锦袍敷粉涂脂,一见便知是一位世家公子哥儿。

便有人冷笑道:“呦呵!这不是窦家少主吗?怎地,当初房二郎在潼关之外渭河之上撞碎你的座船没能淹死你,今儿居然还敢阴阳怪气的说坏话?当心房二郎听到,追到你家打得你那不知是叔父还是父亲的杞国公都认不得你!”

周围人群哄堂大笑。

杞国公窦绍宣无子,过继其兄的次子窦德威继承家业爵位,这不是什么秘密,长安街市之上知者甚多。本来若是无子便从兄弟之后代当中过继一子继承家业,这是司空见惯之事,并无任何不妥。

但是说话这人损就损在那句“不只是叔父还是父亲”上头,这话咋听没毛病,但是细细思之,则余韵悠远意味深长,若是给茶寮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能编出一个话本儿来……

窦德威气得满脸涨红,可是这人的话也提醒了他:这里可是京兆府,是房俊的地盘,自己跑这里来说房俊的坏话,万一被房俊逮到那还能有个好?

扭头看到几个京兆府的官吏都眼神不善的看向自己,窦德威更是心虚胆颤,连辩驳之语都来不及说上几句,急匆匆带着几名家将狼狈离去……

围观者有人笑道:“房二郎就是那些世家门阀的克星,见到房二郎,这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是乖得跟兔子一样?这位大娘,您有何冤屈就找房二郎,准没错!”

不少人附和,房俊的名声极好,尤其是不畏世家强权这一点,堪称朝中第一人……

有人冷不丁说道:“无知!世家门阀的克星?呵呵,那不过是平素打打闹闹罢了,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还不是官官相护?这二位老者乃是龙首原丁村人士,儿子在修建永安宫的时候因为事故丧生,儿媳悲怮不已生病离世,唯独遗留下两个闺女,连个带把儿的男娃都没有。而就是这两个孙女……此事牵扯的可是元氏,他房俊又能如何?”

围观者尽皆沉默。

关中人性格开朗,东家长西家短的最是喜好打听消息,又怎么会不知道身为北魏八柱国之一的元氏?

魏晋时期有过许多政治贵族,几乎垄断了当时的政治权力,到了南北朝时期,曾经风光无限的东晋门阀世族们,随着东晋的灭亡刘宋的兴起而逐渐衰败,王庾桓谢这些贵姓也已经不复当年……

眼看门阀贵族的黄金时代就要结束,这时,一个新兴的贵族集团横“八柱国”横空出世,一飞冲天,延续了门阀贵族时代的寿命,并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

这就是纵横中国近二百年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

关陇集团起源于代北武川,初建于关中,共创造出四个王朝,分别是西魏,北周,隋,唐,这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奇迹。

“八柱国”最大的成就或许并不是开创四朝,而是创立府兵制。

宇文泰虽说是柱国之首,但地位早已超然。元氏则因乃是北魏皇族进而地位尊崇,元欣在北魏之时权势滔天,使持节、太傅、柱国大将军、大宗师、大司徒、广陵王等一干头衔灌溉天下,待到西魏恭帝即位,又进为大丞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而其余六柱国,事实上是受到宇文泰和元欣节制的,正合周礼治六军之意。六柱国,各督二个大将军,所以有十二大将军了。每个大将军督两个开府,每个开府各领一军,共二十四军,这就是府兵的系统了。

而作为府兵制开创者之一的元氏,早已地位超然。

别看现在在大唐名声不显,实则所有的门阀世家都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俨然是世家门阀当中的庞然大物。除去号召力不如太原王氏之外,真正的实力绝不逊色多少……

这两位老者又怎会与元氏牵扯上关系?

他们的孙女又是怎么回事?

房俊会为了这两个低贱卑微的草民与风光显赫的元氏作对吗?

一时之间,京兆府大门外一片沉寂。

独孤诚额头冒汗,暗道不好,这怎地还跟元氏牵扯上了?

元氏,那是绝对不逊色太原王氏、独孤家族甚至长孙家族的存在!

别看他平素低调人畜无害,一旦释放其强大的能量,足以令人目瞪口呆!

还是将这老妪劝进衙门好言抚慰,多多给一些赔偿将此事化解。无论这老妪有何冤屈,毕竟也只是一介草民,如何与元氏那般庞然大物相抗?

天大的冤屈比之自己的性命也算不得什么吧?

恰恰在这时,那老妪回过神来。

她止住哭泣,一只沾满丈夫血渍的枯瘦手掌婆娑着伸进丈夫余温尚存的胸口,掏出一张折叠得板板整整的黄麻纸,颤颤巍巍的递到独孤诚面前。

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窝四周满是灰黑的皱纹,眼眸混浊不堪,泪痕宛然。

一只枯瘦漆黑的手掌,一张沾染了血渍的黄麻纸,就这么颤颤巍巍的举起在独孤诚面前。

独孤诚还没有看这张纸上写的什么,就知道这必是一张状纸。

一张染血的状纸……

“吾丁家代代忠良,亡夫响应先帝征召充入府兵,征战连连伤患处处,吾儿自幼多病,然则听闻陛下欲在龙首原修建永安宫,立即支撑着病体前往劳役,不幸丧生。余下一对幼女和我们这两个将死之人,孤苦无依衣食无着,这才不得已将两个孙女典入元家为奴,不图她们能赚取多少钱财,只希望她们能吃得一顿饱饭……可是一月之前去元家探视吾那两个孙女,却被告知已然身染重病不治身亡……苍天呐!那可是老婆子的命根子,没了她们叫我们两个老东西可怎么活?最可恨那元家,吾那孙女身强体健,怎地就忽然染病死了?就算是死了,为何连尸首都不给我们看到?呜呜呜,苍天无眼,这等丧尽天良的人家,老婆子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亦要食其血肉,噬其魂魄,令其生生世世皆为牲畜,永世不得轮回……”

声若悲鸣,悲愤欲决!

围观之人尽皆默然。

虽然典入人家为奴与卖入人家为奴本质上有区别的,前者保留自己的户籍,只算是雇工,身份还是平民;后者则沦为家奴,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就算是他的命也都是主家的,哪怕是随意打杀了,也不过是被官府罚一些银钱赎罪……

但是自古以来又何曾有讲理的时候?

世家豪族占据着强势的地位,睥睨着脚下蝼蚁一般的众生,又怎会去在意走路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踩死几只?

贱民之命,贱如草……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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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殉葬

这是一个悲剧,却也是一个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大唐的每一个城池不断重复着的悲剧。

这就是世道!

支持房俊的人都知道元氏的强大,如果房俊不理会这两位老者,他们也大多能够理解。毕竟元氏在朝中的影响力非同凡响,为了两个草民得罪这样的超级强大的门阀家族,会对房俊日后的官途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但是如果房俊当真畏于元氏的势力而选择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会有一些失望吧?

围观者沉默着,心思复杂。

毕竟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会天然的希翼于哪怕在最黑的黑夜里也有一抹阳光照耀过来,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光亮、一丝丝的温暖,也会让整个人生都充满希望和光彩。

然而,这也不过是奢求而已……

希望,绝大多数时间都会向现实低头,草民如此,哪怕是贵为京兆尹的房俊也是如此。

毕竟每一个取舍都意味着利益的得失……

独孤诚硬着头皮接过那张染血的状纸。

他不敢不接,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胆敢拒绝接受这份状纸,整个京兆府的名声就完了,他独孤诚的名声也就臭大街,前途尽毁。

最重要的是,他敢担保自己今天若是不接这份状纸,回头房俊就会火冒三丈的用最无赖最卑鄙的方式将他往死里整!

接过状纸,独孤诚也没来得及细看,便高声说道:“大娘,状纸本官已然接下,京兆府必会给您老一个公平公正的交待。不过死者为大,就让本官先派人将这位老丈安葬,如何?人死不能复生,总归是要入土为安。”

老妪流着浑浊的老泪,枯瘦如树枝一样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丈夫渐渐冰冷的脸颊,默默点头。

独孤诚长吁一口气,直起身子大声说道:“围观者速速散去,如此闹市之中堵塞交通,不怕京兆府治罪吗?”

又派遣衙门里的巡捕和衙役出来驱赶,人群这才三三两两的散去,议论声渐渐远去。

但是独孤诚知道,人群虽然散去,但是所有关中百姓的目光都会一直聚焦在京兆府,就等着看京兆府的处理后果。一旦百姓不满意,漫天骂声那是必须的。

独孤诚心里也想骂娘!

同为世家门阀出身的独孤诚自然也见识过不少豪门里的龌蹉事,奴婢仆役莫名其妙的失踪那是绝对不可能禁止的,毕竟豪门是非多,秘密被发现的机会就多……

为了保住秘密,杀人灭口什么的是必须的。

但是你元氏家大业大,就算是典来的婢女死掉又有什么大不了?人死不能复生,给她们的家里足够的安家费不就行了,她们的命又能值几个钱?因何连尸首都不给人家见一见就处理掉?又不差那几个钱!

现在倒好,人家祖父祖父母烈性,祖父撞死在京兆府门前,祖母拿着状纸来告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无论事情最后如此处理,元氏的名声算是臭了一大截儿……

真是一家子糊涂蛋。

这种事情独孤诚就算是想要包庇元氏也做不到,陛下豢养的一大群御史言官正卯着劲儿瞪大眼珠子搜寻着朝中官吏的疏漏错误之处,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会弄得天下皆知。

况且关陇集团虽然同气连枝彼此声援,却也不可能为了包庇别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独孤诚不敢怠慢,安排人买了一口上等的寿材将撞死在京兆府门前的老丈收敛,而后好言相劝拍着胸脯保证这份状纸必然会呈送到京兆尹房俊面前,这才亲自遣人护送丁氏老妪回家,为其安排丧葬事宜。

当天下了值,独孤诚将那份状纸收好,便打算前往房家将此事告之房俊。

孰料刚刚迈出衙门,便见到印有元氏家徽的一辆四轮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口。一身干净利落青布衣衫的元家管事垂首立在马车之旁,见到独孤诚,立即小跑上前,陪笑道:“少尹安好,吾家少主久候多时了。”

独孤诚皱皱眉。

元氏现任家主元胄,乃是西魏昭成帝的第九代子孙。祖父元顺,西魏的濮阳王。父亲元雄,武陵王。

其子元仁惠,乃是凉州长史。

元家管事口中的少主,便是元仁惠。

元仁惠官职不显,但是辈分比独孤诚高了一截儿,关陇集团世代联姻,亲戚套着亲戚,兜来绕去都能攀附上一些关系,独孤诚不能不见。

再者说,以元氏的地位,独孤诚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就算独孤诚不愿意多管这件事,但说到底也还是盟友……

独孤诚上了马车。

良久,一脸阴郁的独孤诚望着渐渐远去的元家马车,恨不得破口大骂几句。

这特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郁闷至极点的独孤诚招手命御者将马车赶来,登车之后没好气的吩咐道:“去房府。”

*****

“殉葬?”

房俊手里捏着那份沾染了鲜血的状纸,手指骨节因为用力有些微微泛白,额头的青筋都有些微微凸起。怒火燎原之势在心中蔓延,恨不得刺客就率领兵卒冲入元家,将这一家子冷漠无情人性泯灭的畜生斩杀殆尽!

人家含辛茹苦养大的闺女连个尸首都见不到,就被元家一句“身染恶疾,药石无效”打发了,哪怕只是一条小猫小狗死掉了也会挖个坑埋起来吧?

结果呢?

就是因为元家那个少年夭折的死鬼尚未成亲,便要一众侍女婢女陪葬……

那可是活生生的花季年华的少女,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就能狠得下心将其活生生的杀死买入坟墓给一个死人陪葬?

更别说人家还只是典入元家为奴,尚是自由之身并非是元家的奴仆,怎么就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将人家的闺女陪葬之后还能理直气壮的告诉人家“身染恶疾,药石无效”?

简直就是畜生!

独孤诚一脸无奈,小心翼翼说道:“府尹,元仁惠亲自来找下官细说缘由,此事他亦承认是元家做得过分了一些,不过元家愿意赔偿事主的损失。依下官之见,这种事情虽然有伤天和,但是屡禁不止,不若睁一眼闭一眼,若是事主不追究,咱们京兆府便轻轻放下吧。”

他这番话说的还真是出自一片公心。

自古以来殉葬之事虽然早有禁令,但依旧不绝于史,屡屡见诸于史书之上。

《墨子·节葬下》中说:“天子杀殉,众者数百,寡者数十;将军大夫杀殉,众者数十,寡者数人。舆马女乐皆具。……此为辍民之事,靡民之财,不可胜计也。“

意思是,君王杀人殉葬,多则几百,少则数十;将军和大人杀人殉葬,多则几十,少则几个,并且是车马、歌伎、舞女俱备,极其残忍。这种残酷的做法,害得人民无法做事,浪费民财更是无法计算。

就连主张厚葬理论的荀况也极力反对杀人殉葬,他在《荀子·礼论篇》中说:“刻死而附生谓之墨,刻生而附死谓之惑,杀生而送死谓之贼!“

意思是,削减死人的随葬品而增加活人的花费叫做“墨子之道“,减少活人的花费而增加死人的随葬品叫做糊涂,而杀死活人为死人陪葬叫做凶残!

然则自古以来都将殉葬视作一种等级的象征,殉葬的规模更是成为一个贵族身份势力的代表特征,从来都没有哪一个朝代能够完全禁止。

若是房俊一意孤行想要以此来硬撼元氏,逼迫元氏伏法认罪,那就是同天下所有的贵族阶级为敌!

甚至包括皇家在内!

这哪里可能会有胜算?

不若由元氏赔偿丁氏老妪一笔钱财,大家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岂不更好?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元氏

李二陛下震撼了!

对于殉葬这种习俗,李二陛下原本说不上赞成也说不上反感。这本就是一种彰显全力与能力的方式,能够将活着的时候所享受到的一些带到另一个世界继续享受。

千古一帝秦始皇是最霸气的,他甚至想要让一支军队来为自己陪葬!他在阳世间横扫六合一统八荒成就千古未有之霸业宏图,亦想要将这份震古铄今的功绩带到地下,继续带领他睥睨天下所向无敌的大秦铁骑扫荡群伦,挑战一下商汤周武……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将一整支军队殉葬,那必然导致军心动荡帝国崩塌……

用人来殉葬,这是一种极其崇高的待遇,彰显着阶级的特权。

但是现在被房俊这么一说,李二陛下细细思之,却是觉得很有道理。

就算是最顶尖的贵族死掉之后又能用多少人来殉葬呢?,墨子曾说过,天子死后,殉葬者多则达百人,少也数十人。

原本在李二陛下看来,天子死后才殉葬百人,那其他的贵族又能殉葬多少人呢?多则十几,少则数个罢了,这完全不是问题。但是现在房俊这么一说,李二陛下豁然惊醒!

这天下得有多少贵族世家?

若是人人死后皆殉葬,这得要多少人?

最重要的是一旦此风盛行人人竞相效仿,那又得有多少青壮被火火杀死充入墓穴之中殉葬?

这可都是他李二治下的臣民!

“你打算如何下手?”李二陛下沉声问道。

只要事关他的统治根基,事关他的千秋伟业,李二陛下瞬间就变成那个冷血无情的大魔王。亲兄弟他都能举起屠刀,遑论一些尸位素餐的贵族?

房俊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很简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元氏乃是关陇集团的柱石,更是‘八柱国’的核心之一,在天下贵族当中的影响力超然。只要将元氏狠狠的打压下去,惩治其触犯《贞观律》中不可以人殉葬之法度,则必然震慑天下,杀一儆百!”

李二陛下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位女婿、爱将!

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还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呢?

无论怎样,放眼大唐大抵也只有一个房俊敢信誓旦旦大言不惭的对元氏说出“杀一儆百”这样的狠话!

这种气魄,李二陛下很喜欢!

“知己知彼,百战而不殆。元氏虽然低调,但是其势力根深蒂固非同小可,万万不可轻敌。”

李二陛下叮嘱道。

房俊信心满满:“陛下放心,微臣岂是莽撞之辈?”

李二陛下扶额无语:“你不莽撞么?”

房俊尴尬的咧咧嘴:“那啥……微臣既然提议由京兆府成立一份报纸以此来管控舆论操纵舆论,那么未到关键时刻自然不会赤膊上阵。朝中有的是热血沸腾期待着干出一番事业的御史言官,自有他们充当马前卒。”

李二陛下这才明白房俊的算盘。

朝中的御史言官自成一派,被民间称之谓“清流”,多是文采斐然饱读诗书的圣人子弟。而这股“清流”的领袖便是宋国公萧瑀,其根基力量更是来自于江南士族和山东世家。毕竟论起文章成就微言大义,声势浩荡的关陇集团远远不如。

关陇集团的长处在于“务实”……

若是能够操纵舆论使得天下民心尽皆反对元氏,朝中清流御史自然愿意依附于房俊之骥尾对关陇集团展开打击,即得名声又能对关陇集团实施打压,何乐而不为?

李二陛下欣慰的点头。

真正成熟的政治人物不需要自己身经百战每战必胜,而是要懂得审时度势借刀杀人……

好小子,有前途!

*****

元仁惠回到府中,自有侍女上前为其更衣,端来温水净手净面,又递上干净整洁熏过香料的丝帕。擦干净脸上手上的水渍,将丝帕丢给侍女,元仁惠这才坐到梯子上端起刚刚沏好的上等龙井,浅浅的啜了一口。

脑海里想到刚刚独孤诚派人传来的信息,原本韵味悠长回甘雅香的茶水顿时索然无味。

房俊这个棒槌居然当真敢拿元氏做筏子!

自己还要巴巴的年年买这些昂贵的茶叶替他积聚财富吗?

刚想要吩咐下去以后府中不允许再采买房家茶园的茶叶,又想到现如今大唐最顶级的贵族哪一家不是饮用这等茶叶,并且以此待客?

房家的龙井和阳羡红茶乃是茶中精品,别的茶叶都是效仿房家的技术,差距不可以道里计。若是元氏换了一种茶,相当于生生将自家的档次降了一筹,岂不是会被别人看轻?

只得生生忍住,只是心中烦躁愈发有增无减。

抬眼看向窗外,木叶萧萧,北风呼号,府中触目可及之处皆是一片缟素。侄儿元怀明出殡已然一月有余,然则府中悲怆之气氛却并未消散多少……

正自嗟叹之时,有家仆来报:“三爷请您前去,有要事相商。”

元仁惠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任由身后的侍女替他披上一件大氅,这才走出门口,沿着院内的回廊来到另一处跨院。

在一处门匾上写着“德善堂”的屋子,推门而入。

这个堂号得自于《尚书》中的名句“正德厚生,臻于至善。”

德善堂内并未燃有炭盆,地龙亦没有烧着,清冷孤寂,阴气森森。

元仁惠一进屋子顿时冻得打个冷颤,走到堂中,对着独坐在蒲团之上的一位枯瘦老者施礼道:“侄儿拜见叔父。”

“嗯。”

那老者灰白的眉毛轻轻抖动一下,却没有抬起眼眸,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半阖着眼睛,面容消瘦颧骨凸起,一直与脸部极度不成比例的巨大鹰钩鼻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薄薄的嘴唇好似刀锋一般刻薄,深深的法令纹在不笑的时候亦散发着森冷的寒气。

枯瘦的身躯跪在蒲团之上,一身素白的衣衫倍添冷酷……

元仁惠站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舒服,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接话,只好直言说道:“侄儿奉叔父之命前去京兆府衙门找到独孤诚,交待了元家的意思。只是那房俊似乎不肯善罢甘休,执意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还那丁氏一家一个公道。”

“公道?”

老者豁然抬头,两道森冷的目光仿似两柄利剑直刺元仁惠眼底,嘶哑着嗓子喝叱道:“他居然敢说公道?老夫五十岁才老年得子,却不曾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何来公道?老夫一生征战浴血处处却不得不隐姓埋名困居一隅,何来公道?现在不过是用两个贱婢给老夫那夭折的儿子殉葬,他就跟我谈公道?那两个贱婢能够追随吾儿到地下当牛做马,那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气!一介贱民,蝼蚁一般的废物,公道?他们也配!”

老者愈说愈怒,情绪激动,两只眼珠子都红彤彤的,仿佛择人而噬的野狼一般骇人!

元仁惠无奈叹气。

又是这一套……

这位老者名叫元廆,乃是家主元拯、二爷元胄的同母兄弟。

元廆自幼勇力绝伦有三军不挡之勇,加之年龄幼小深得两位兄长宠爱,养成了乖戾暴躁的性情,极难相处。入隋之后,元氏渐渐不复往昔之荣光,深受两代隋帝忌惮。

大业年间,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岭南,将军丘和亦以罪废。元氏老二元胄与丘和有旧,数次与之同游。元胄又一次酒酣耳热之际对丘和说道:“上官政壮士也,今徙岭表,岂不是正好干一番大事?“而后嘲笑丘和:“若是公者,不徒然矣。“如果是你,啥事儿都干不成……

第一千零七十章 不死不休

孰料丘和居然将这番话语密告于隋炀帝,言及元氏有争夺天下之意,挑拨离间。

隋炀帝大怒,将元胄斩首,然后征调上官政为骁卫将军,拜丘和为代州刺史。

这两人无事反而升官,元胄不过一句戏言却因此丧命,元廆一怒之下趁夜潜入丘和家中,一家老小尽皆被其屠杀,无有一条活口。只是此事他做得极其隐秘,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证据,隋炀帝虽然明知是元廆所为暴跳如雷,却因当时正与关陇集团剑拔弩张而不敢过分刺激关陇集团,不得不暂且作罢。

元仁惠,就是元胄的儿子。

元廆虽然逃过一劫,却从此不敢露面,只能困居府中,形如囚牢……

从意气风发到不甘蛰伏,怎能不抑郁难解?

一月之前唯一的子嗣元怀明因病不治撒手西去,老来丧子更令元廆性情乖张,暴戾不堪!正是他伤心之余听闻一茅山道士擅长“渡阴之法”,能将一个人生前所未来得及享受之福泽绵延至来世,继续飞黄腾达做人上人,残暴的下令将府中年幼的處女共计九九八十一人以秘法处置之后,充入墓穴殉葬……

此法有伤天和,不过以活人殉葬古已有之,再加上元氏族人同情元廆的遭遇,并未有人阻止。

元仁惠温声劝阻道:“叔父勿恼,此事便交由侄儿来处置吧。”

元廆哼了一声,怒气稍歇,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

元仁惠也有些头疼:“房俊那厮最是棒槌的性子,若是当真被他盯住着实麻烦,毕竟《贞观律》中明令禁止以活人殉葬……”

元廆不以为然道:“明令禁止?明令禁止的事情多了去了,还不准造反呢,你瞅瞅造反的哪一年少了?再者说,只是不能以活人殉葬,老夫将他们统统杀了那就是死人,何时以活人殉葬了?”

元仁惠无语,您这不是强词夺理么?

按照您这么说,就算是活人充入墓穴之后也会被憋死,那岂非世间就再无活人殉葬一说?

不过他们叔侄俩感情甚笃,温言抚慰道:“叔父何必计较?不过是多费一些钱财罢了,侄儿已然遣人前往殉葬女童家中赔偿以钱财,取得其家人的和解文书。到时候就算房俊揪着不放也没隋末大不了,虽然触犯律法,但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谁有管的着呢?”

元廆这才哼了一声,满意的点点头。

走出元廆的住处,元仁惠抬头看了看门额上的牌匾,微微摇头。

“正德厚生,臻于至善。”

话是好话,可是这跟三叔的为人品行哪里有一点关系呢?

向左拐过一方冰冻的水潭,元仁惠进入一桩恢弘奢华的建筑。

元氏家主元拯脱掉了厚厚的冬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赤着脚坐在椅子上,一只脚踩在华贵的波斯地毯上,一只脚被娇俏的侍女搂在怀里轻柔的揉捏,不时的晃动着挑拨着侍女怀中饱满的果实。

大堂四角的青铜兽炉里燃着上等骨炭,散发出热量的同时还飘荡着淡淡的馨香,温暖如春,令人心驰神往。

元仁惠对元拯的放浪形骸视而不见,上前躬身施礼,而后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舒服的叹了口气。

“还是这边舒服得多,三叔那边简直就是个冰窖,冻得人骨头茬子都冒着凉气。”元仁惠说了一句,然后结果侍女奉上的香茶,浅浅的呷了一口。

元拯微微眯着眼睛,唏嘘道:“老三这命实在是不好,世间仇事,又有几件能比得过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加之他一贯性子暴戾,如此打击之下行事难免不可理喻,你要多多体谅。”

“孩儿省得。”

元仁惠应了一声。

“房俊那边如何答复?”元拯问道。

元仁惠蹙起眉毛:“怕是有些麻烦,房俊那厮毫不松口,似乎打定主意要狠狠的咬咱们一口。”

“不松口?”

元拯不以为然:“不松口是因为他得到的利益还没有达到让他认为可以松口的程度,想要空手套白狼,在咱们身上狠狠的敲一笔!不过他算是算错账了,咱们元家钱财无数、权势无数,什么都可以舍得,但就是不给他!”

元仁惠不太同意道:“何必如此呢?那房俊性情倔强,又是陛下的宠臣爱婿,若是将之得罪的太深,怕是得不偿失。”

以他对房俊的了解,怕是房俊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元家想要狠狠的折辱房俊一回,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正如刚刚在元廆那边他说的那样,说到底元家还是触犯了《贞观律》,就算殉葬之事几乎家家都有,可那也只是私底下的默契,拿不到台面上来。

房俊之心狠手辣谁人不知?被他攥住了大义名分,谁也不知道这厮疯狂起来会做出什么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

元拯呵呵一笑,手指着一侧的书案,那上面有一大摞信笺,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交易清单。

能够成为元氏的家主,元拯的智慧自然远超常人,绝对不会轻视房俊这样的年青俊彦、官场新秀!世家门阀都是以利益为纽带,在这些庞大的利益面前,那些世家门阀必定趋之若鹜,哪怕是皇权也敢碰一碰!

当然,元氏还未膨胀到认为可以颠覆皇权的程度,也不屑于去这么做。

房俊不过是陛下的一把刀,就算这把刀再锋利、再顺手,说到底它还是一把刀,说算的是持刀的人!当这些利益裹挟着所有的世家门阀一同施压,无论陛下如何坚持,都必须予以取舍。

刀子扔了,可以换一把。

根基动摇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

元拯深信,在帝国根基稳固与否这个巨大的问题面前,李二陛下一定会退缩,会放弃房俊。

到那个时候,就算他是房玄龄的儿子又怎么样?

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下场唯有粉身碎骨而已!

一个被所谓的正义感冲昏了头脑的傻小子,一头撞在世家门阀这个泰山一般不可颠覆的巨石之上,注定就只能是一颗短暂的流星,虽然辉煌灿烂,结局也只能是灰飞烟灭、万籁俱寂……

而元氏,才是夜空当中的那一轮明月,皎皎清辉,万古长存!

萤烛之火,岂敢与日月争辉?

*****

在这个年代,如何依靠舆论来捧起或者搞臭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没有人会比房俊更在行。机谋权术这些,他不如那些累世官宦浸淫权谋的世家门阀,所以他就必须那些人完全陌生的利用新生的事物来大道自己的目的。

从不轻易涉足自己不熟悉、不擅长的领域,这是房俊前世听一位名人说过的话,深有同感。

今年的新年房家过得有些压抑,哪怕有一个总是穿着一身白衣清丽如仙子的小姑娘洒着银铃一般的笑声跑来跑去,也不能稍作缓解。

家主房玄龄年纪更长一岁,家仆们忽然发现往昔淡然自若丰神如玉的家主鬓角的白发如同染了霜雪愈发银白,脸上的皱纹亦是更加深刻似乎蓄满了疲惫……

大郎整日里不着家,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宴会酒席,令他乐不思蜀频繁赴约。

二郎则最是怪异。

终日躲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不时将京兆府的一些官吏招进府中嘱咐一二……

寻常的那个开朗憨厚毫无架子的二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身官威神情冷峻的京兆尹……

哪一个二郎更好呢?

家仆们说不好,但是熟悉二郎脾性的人都知道,一旦二郎露出这种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的状态,那就代表着有大事发生。而以往的所有大事,都会以别人的倒霉而终结。

这一次,应当也不会例外……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换个人家祸害吧

这可是万金难求的显赫职位!

李义府当即下拜,激动说道:“侯爷大恩,下官无以为报。既然侯爷信任下官,那么下官此生愿意依附侯爷之骥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切任凭侯爷吩咐!”

到了站队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干脆利落一些?

更何况还是一步就站到了皇帝陛下的队伍里,那就更得死心塌地一往无前的表达自己效忠的态度!

房俊点点头,对李义府的知情识趣甚是满意,当然对于一个奸臣来说,知情识趣是必备的技能之一。

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李义府是奸臣毋庸置疑,但与此同时亦是一柄锋利的快刀。

李二陛下身为帝王不可能事事亲自出面,故此选择房俊作为他手里的刀,对付关陇集团。

而房俊也不会愚蠢到事事赤膊上阵,那样太凶险,所以他也得有自己的刀……

李义府奸狡的性格是对付关陇集团最合适的人选,所谓以毒攻毒,关陇集团仗着强悍的势力浑不讲理,正确要李义府这样一肚子阴谋诡计邪恶权谋的家伙去对付。

这柄刀锋利倒是足够锋利,但是否会伤人的同时亦伤了自己呢?若是自己培养出来一个盖世奸臣,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任用李义府的这件事情,房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李义府在历史上注定是一个奸臣,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现在的李义府其行勤勉、恶名未彰,若是就这么随便找个由头将其贬黜甚至杀头,房俊觉得并不妥当。

所谓时势造英雄,其实奸臣也是时势造就出来的。

贞观朝贤臣忠良层出不穷,一方面是这些人本身都是正直之辈,另一方面也是李二陛下善于纳谏、英明果断所促成的,因为李二陛下的朝堂之上根本就没有奸臣邪佞生存的土壤,哪怕你骨子里头就是一个奸臣,也得被逼着朝着贤臣忠良的方向去发展,不然你就活不下去。

譬如奸诈狡猾满腹阴谋的许敬宗……

但是在高宗和武后的年代,因为二者皆无李二陛下一手遮天臣子敬服的滔天威望,在权力斗争中便不得不利用权谋机变来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这边给那些奸臣出成长创造了土壤。

李义府是天生的奸臣,还是独特的政治环境下生产出来的邪佞?

房俊觉得自己应该给李义府一个机会。

若是他能持身守正,自然不吝于送他一场富贵。

若是他天性奸狡,等他恶迹显露之时再名正言顺的收拾他,这才是心安之道……

房俊抬手示意李义府坐下,温言说道:“抬举你是因为本官看重你的能力,不过能不能抓住这个机遇给自己的功劳薄上狠狠的记上一笔,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是璞玉之石可当大器,亦或朽木之枢不可胜任,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本官亦是无能为力。”

机会给了你,但是能不能抓得住,只能靠你自己。

李义府点头受教,虚心问道:“到底要本官做些什么,还请侯爷明示,让下官心中早作准备,不至于误了侯爷大事。”

房俊点点头,自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厚厚的策划书,递给李义府。

李义府双手恭敬的接过,见到扉页上是房俊独特的笔体写着——《关于东西两市整体规划办法》……

李义府一头雾水,好奇怪的词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这本策划书很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房俊显然不能让他在这里细细研读,只好默不作声的收好,告辞离去。

若是有个穿越人士在这里,见到这份策划书的名字,必定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这特么就是一份拆迁计划……

*****

上元夜,房俊带着娇妻美妻去天街之上观灯游玩。

宫里的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吵闹着跟随房俊一起出游,李二陛下阻拦不得,只能听之任之。既然两个小闺女都出去游玩,李二陛下也鼓动长乐公主一起跟去,这个闺女最近愈发清冷恬淡,除了他这个父皇以及一众兄弟姐妹之外,在外人面前话都不肯多说半句,这令李二陛下愈发担忧,可别憋出啥毛病来……

不过长乐公主拒绝了。

自从跟房俊发生了汤泉池子中的那件事情,以及厚颜去找房俊为独孤诚求情之后,长乐公主愈发远离房俊,只要是有房俊出现的地方,她必定远远的躲开。

放佛房俊就是一只史前怪兽,发起凶性来能将她连皮带肉的吞下腹去……

这种情况下,如何肯与房俊一同出游?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房俊身份显赫,妻妾又怀有身孕,自然是护卫重重,出动一次半条街都是房府的家将部曲。再加上现在晋阳公主年岁渐长,长安城的百姓愈发知道皇宫里有一位聪慧伶俐、菩萨心肠的晋阳殿下,未免晋阳公主出行而引起街面上的轰动,李二陛下甚至调动了金吾卫……

这还能游玩个屁啊?

都快被当成熊猫围观了!

房俊满心郁闷的放弃了游玩计划,趁夜出城在骊山农庄搞了一场篝火晚会。众女的尖叫声中,一颗一颗礼花摇曳着艳丽的尾巴冲上天际,绽放出一朵一朵绚烂的烟花。

聿明雪这个暴力萝莉现在整天呆在房家不肯离开半步,对于高阳公主和武媚娘腹中孩儿极其感兴趣。

这令房俊无比郁闷。

恐怕不论是谁,当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当成宠物看待都会郁闷的要死……

聿明雪甚至挥舞着小拳头信誓旦旦的说:“这两个孩子一出生,姑姑我就将咱们聿明家的绝学倾囊相授,以后这两个孩子就是天下无敌的高手高高手,比他们那个没用的爹强多了!”

房俊大汗……

聿明家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家族,他们崇尚天道,追逐天人之境,却从来都不会敝帚自珍,而是胸怀宽大融汇天下。他们吸收着天下各家的精髓,也愿意将自己独特的学问传播出去,这其中自然就包含着独步天下的修炼法门。

当然,也不可能是谁都有机会学习,凡事都得讲究一个机缘……

衡山公主性情活泼,对于聿明雪的身手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奉若神明,便缠着聿明雪问这问那,把聿明雪烦的不行。

晋阳公主就安静多了,一会儿将烤熟的鸡翅放在房俊面前的盘子里,一会儿又给房俊斟上江南送来的黄酒,甚至会细心的用筷子将烤鱼的鱼刺剔除得干干净净……

房俊则大大咧咧的躺在篝火旁的一张摇椅上,喝着小酒儿,吃着美食,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正在接受一个金枝玉叶的殷勤服侍,更没有察觉到若是李二陛下在此,见到自己最最心疼的小闺女宛如一个婢女一般,会不会大发雷霆将房俊狠狠的责打一顿。

你特么就不怕折寿吗?

高阳公主则和武媚娘默默对视一眼,心中不知是啥滋味。

怎地好像觉得自己这个妻子成了外人,自家妹子却更像是个温柔似水细心小意的小妻子?

武媚娘则眼波流转,满是担心。

这位晋阳公主可是又长了一岁呢,虽然年纪还是幼小,但身段儿像是春天的嫩葱一般又抽高了一截儿,心智也渐渐成熟。对于房俊的依恋更是从来都未曾加以掩饰,一旦再过上两年这份依恋渐渐转化成别的感情……

家里有了一个高阳公主,还有一位长乐公主与夫君亦是暧昧不清,现在又多了一位晋阳公主……

武媚娘叹气扶额。

夫君呦,咱祸害闺女,也别总是逮着皇家的闺女祸害好不?

宫里那位陛下就好似法力无边的大魔王,神通广大又冷血残酷,闺女被你祸害了一个又一个,这万一恼火起来还不得把你揍死?

还是换个人家祸害吧……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发行

上元刚过,朝廷各个衙门开始运行,新年的气氛一扫而空,一股阴翳压抑的空气笼罩整个关中。

所有的官吏商贾都战战兢兢安分守已,唯恐行差踏错被别人给盯上。年前京兆府衙门口的那一出惨剧现在早已流传整个关中,是个人都知道京兆尹房俊收了丁氏老妪的状纸,要调查丁家孙女无故病死一案。

而此案的被告,正是“八柱国”之一的元氏……

关中百姓有谁不知道当年的“八柱国”是如何的风光显赫,权势滔天?

就算现如今的大唐皇帝陛下英明神武,也没人敢小瞧半分平素不显山不漏水的元氏!

朝中第一红人房俊,“八柱国”、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元氏,这两者的碰撞绝对会是地龙翻身一般的震撼!事不关己者早早都闪开一边,唯恐碰撞之下产生的强势波动会殃及自身,祸从天降……

与管理商贾们关切自身利益不同,那些没有利益关联的平头百姓则是一边倒的支持房俊。

谁不知道房二郎“万家生佛”的名号?

谁不知道房二棒槌专门逮着为非作歹的纨绔狠揍,却体恤百姓、造福苍生?

房家的家仆们也忧心忡忡。

虽然自家二郎脾气大了些嘴巴刁了些,还时不时的败家混了一个大唐第一败家子的名声,但是他们还是从心底里希望自家二郎长命百岁,多子多福,公侯万代。

关中百姓只要是出来做工的,谁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的希望去房家做活?且不说房家无论家主亦或是仆人天天三顿饭管饱,赏钱更是绝不吝啬。

房家一家人从上到下都是菩萨一样的心肠。

家主房玄龄自不必说,那就是道德君子的现实模板,婢女擦拭书桌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上品的端砚,房玄龄亦只是轻言软语的叮嘱几句以后要注意,并且笑言毋须担忧,咱家不是有一位能挣钱的财神爷吗?区区端砚不足挂齿,让二郎多买几块就是了。

这若是放在别家,怕是命都得丢掉半条……

主母卢氏看似剽悍,实则却是府中最最菩萨心肠的一个。

丫鬟婢女们闯了祸,她只会点着脑门儿大声的训斥几句,当仆人当中谁家遭遇了疾病灾祸她总是会慷慨的打赏一些钱财,扶危济困。

房家大郎是个书呆子,根本就不管事,大奶奶杜氏是个性子绵软的,看到府里的小狗死掉都会掉几滴眼泪……

至于那位高阳公主和武姨娘,更是顶顶的好人。

公主殿下平素会呼呼呵呵的训斥人,不懂规矩啦毛手毛脚啦,但是训斥之后就算,她自己一转头都不记得了。武姨娘凶了一些,不过那只是对于做错事情的管事们。在武姨娘管家的时候,任谁都得战战兢兢,仆人们做错事,她会温言软语的叮嘱教导,管事们做错事,下场可就严重了,轻则鞭挞,重则逐出家门。

可武姨娘赏罚分明,就算是处罚谁也让人心服口服,堂堂大唐一等人家,怎么能一点规矩都没有呢?

房家的奴仆不多,大多数仆人都是典来的活着雇佣来的。

用房二郎的话说,想要当咱家的家仆,一般人还真就没个资格!

最让别家的家仆婢女们羡慕嫉妒的眼冒星星的是,房家的仆人只要是家人不在府中的,每个月能够得到两天的假期,房家会用马车将轮休的仆人婢女送回家住上两天……

这可是奴籍等同于蝼蚁的年代,奴仆跟牲畜一样都是主家的财产,就算是雇佣的奴仆们也要长年累月的在大户人家当牛马,除了爹娘守在府门外能隔着大门远远的看一眼自家的孩子,想要正大光明的回去,根本就是做梦!

长安东西两市能独自出门溜达的婢女家仆,那一定是房家的,巡街的捕快、武侯见到貌似婢女家仆的人会先问一句:“可是房家下人”?只要那个婢女能够拿出一个房家的腰牌,官家就不管了,随你怎么溜达,。

可如果拿不出牌牌,那就悲剧了,这个年代的奴仆私出府门就会被视为逃奴,被捉到之后会被送官法办,几十板子下来,多半会送到乱葬岗等死……

这样的人家,谁不希望他公侯万代、累世传承?

然而令所有都出乎预料的是,房俊并未在京兆府开衙之后便疾风骤雨视若雷霆一般对元氏下手,反而先是宣布在京兆府衙门之中成立了一个“贞观报社”,发行《贞观周报》……

紧接着,一件更加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梁国公、大司空、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上表请辞!

一时间,庙堂震动,朝野皆惊!

房玄龄固然年纪大了,近年一来精力有所不济,可还未到请乞骸骨归隐田园的年纪的吧?更何况就算是当真想要请辞致仕,却偏偏为何要在这么敏感的节点?

房俊与关陇集团的擂台刚刚今日白热化,与元氏的死磕正在酝酿,正是需要房玄龄在其身后力挺支持出谋划策的时候,若是当真致仕,岂不是断去房俊一臂?

皇帝固然宠信重用房俊,但是说到底还是为了利益,哪里有自家老爹的不遗余力、分析利弊?

*****

正月二十五,《贞观周报》第一刊发行。

无数世家门阀、功勋贵戚甚至朝廷官员都在翘首以待,想要看看一贯出手不凡的房俊这一次拿出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玩意儿。

等到日上三竿,由京兆府衙门内将散发着油墨香气的《贞观周报》搬上马车正式发行的时候,整个长安城都震动了!

这是发行报纸?

特么的简直就是在送钱,简直就是在败家啊!

上等的竹纸雪白柔韧,即便是小吏之家平素都舍不得多用,一份报纸就是三张折叠在一起,报纸上乌黑油亮的馆阁体字迹清晰,笔锋圆润。

单单是这三张竹纸的售价在市面上就要十文钱不止,再加上抄写这密密麻麻的文字的人力成本,一份报纸的成本最少三十文不止了吧?

可售价仅仅只有五文钱!

长安城中商贾众多,哪怕那些号称耕读传家的世家门阀其实也都是做惯了生意会算账的,粗略的一计算,这一份报纸最起码要亏损二十五文钱。

当然啦,都知道房俊有钱,人家肯将自己的钱财填补给京兆府衙门那是人家的事情,旁人谁管的着?

可是架不住《贞观周报》的发行量大啊!

大到什么程度?

不仅遍布长安大街小巷的报童沿街叫卖,朝廷直属的衙门机构每一个都要订阅一份,茶肆、酒楼、商铺、货栈、甚至青楼楚馆全都有订阅!

这还没完!

顺着城门奔向四面八方的马车通过大唐的驿站系统会在十天之内将这一期的《贞观周报》传遍关中所有的繁华城池,而且必然会随着商贾的流通进而传遍大唐!

有人暗暗统计,这一期的《贞观周报》发行量绝对不可能低于一万份!发行一期就要赔本二百五十贯,再加上发行的人力费用,最少也得赔掉五百贯!

行吧,房俊那厮有的是钱,人家可是号称“财神”的男人,这点钱大抵也败不了家……

等到大家坐下来细细品读这份报纸的内容,一个个全都如获至宝、欢欣鼓舞!

开篇的第一份文章,就是所谓的一篇“社论”。

主笔者,乃是名震天下的大儒孔颖达!

几乎长安城内所有的儒学子弟都沸腾了!

孔颖达是谁?

孔门圣哲,一代儒师!

前任国子监祭酒,掌管一国教育,更是太子之师!

儒门学子当中曾有赞誉:“关西孔子,更起乎方今;济南伏生,重兴于兹时!”

由此可见孔颖达在儒门当中的盛世地位是何等崇高!

激动之后,自然要欣赏孔颖达的妙笔文章。

之间文章的抬头,大大的馆阁体写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社论

“周报”的意思大家不懂,大唐没有“周”这个时间单位,但是从京兆府内部传出的消息,京兆尹房俊是按照每七天一期来发行这份报纸。

赔掉五百贯,一个月就是两千贯,一年就是两万五千贯……

可是这个数字在一般人看似巨大,与房俊动辄百万千万贯的生意差距又着实不成比例,大家只能暗骂一声:真特娘的有钱任性!

任性吗?

房俊不觉得。

因为这远远不是他预期之中《贞观周报》的规模,早在年前,一套套的印刷活字便经由驿站运往大唐所有有房家生意驻扎的城市,然后每一个城市都会成立一个报社,将《贞观周报》发行天下。

最初的预计,他要将《贞观周报》的发行量推动到全国的十万份!

按照长安人士的估算,房俊每年将会赔掉二、三十万贯的巨款……

事实上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竹纸的造价远远没有外界流传的那么昂贵,人们更没有认识到活字印刷术的便捷和低廉。实际上《贞观周报》的成本也不过就是五文钱左右,房俊有的是办法使之成为操纵舆论导向之利器的同时,亦成为一大敛财的法宝……

当然,与孔颖达的文章相比,已经没人去在乎什么钱财了。

这是一个知识嫉妒匮乏的年代,亦是一个信息传播极其缓慢的年代,读书基本靠抄,一本大儒注释过的书籍典册会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个家族的传家之宝,非是嫡传子弟不能读阅……

关中儒生学者尽皆竞相研读,居然导致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现象——洛阳纸贵!

市面上的《贞观周报》经过一个上午的疑问、不解、旁观,在人们发现孔颖达的文章之后迅速炒热,所有能够收集的报纸都被世家门阀甚至是寒门学子抢购一空。

没有得到报纸的人甚至会领着二斤熟肉一坛老酒厚着脸皮到亲朋好友的家中借阅摘抄……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一语,出自《尚书·五子之歌》。这篇歌词是大禹的五位孙子在被放逐途中回忆皇祖训诫、抒发怨愤之情的文章,文章首句就说:“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意思是祖父曾经训示我们说:人民可以亲近,不可以轻贱失礼。人民是国家的根基,人民安定了,君位就稳固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虽说此训不一定都是夏禹原话,极有可能只是民间学者杜撰出来借助圣贤之口而传播,但这的确反映了古代华夏最早的民本思想。

孔颖达在文章中详细的阐述了“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含义与影响。

在夏商周三代时期,是“天命”论笼罩下的民本思想,属于“天命顺民命”的类型。统治者认为君权是天命赋予的,但天命是顺从民意的,如果统治者不体恤民力,不修德政,天命就会根据民心所向转移到新君那里。

如《尚书》之《五子之歌》《汤誓》《泰誓》三篇文章,就代表了夏禹、商汤、周武三王的民本思想。

商汤在讨伐夏桀之罪的《汤誓》中说:“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周武王在讨伐商纣王的《泰誓》中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

正因为统治者明白天命顺民命的道理,所以统治者产生了以德配天的思想。尤其是“小国周”统治者从“大国商”的灭亡中总结了历史教训,进一步发展了夏商时期的民本思想。

如《尚书·周书·蔡仲之命》就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天命是不分亲疏的,他只辅佑有德之君。民心也无常主,他只归附于爱己之君。

这也成为后世儒家的“民本”思想来源。

孔颖达在文章中旁征博引妙笔生花,详细阐述了民生为本的理念,看得一众学子儒生官员贵族如痴如醉,深刻反思。

就连稍稍识得几个字的百姓亦是鼓掌叫好。

当世大儒孔颖达这可是再为天下的百姓发言,怎么能不叫好?

一时之间,《贞观周报》的影响力大大增强。

而世家门阀们在品味这篇“社论”的内在寓意以及题外之意的时候,亦在警惕房俊的动静。可是令他们感觉到诧异的是,房俊似乎当真全部身心都投注到这份《贞观周报》当中,对于元氏的案件没有一丝一毫的理会……

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

难道真的是畏惧与元氏的势力偃旗息鼓了?

亦或是就算败家也要败出一份与众不同的风采,也得弄出一个花团锦簇博得一声喝彩?

但是无论大家怎么猜测,房俊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周之后,《贞观周报》第二期如期而至。

这一次的焦点已然毋须提醒,买到报纸的人第一眼就看向主版的“社论”。

这一次担任主笔的不是孔颖达,但是名气却丝毫不差!

当代大儒、太学博士、贾公彦!

此人祖籍唐州永年。既是儒家学者、经学家、又是“三礼学“学者,学贯古今,才通天下,撰有《周礼义疏》五十卷、《仪礼义疏》四十卷,文名播于五湖四海!

贾公彦精通《三礼》,不仅《周礼义疏》即是由其负责编撰,还选用郑玄注本十二卷,汇综诸家经说,扩大为《义疏》五十卷,体例上仿照《五经正义》。《仪礼义疏》也是由此公编撰,采用北齐黄庆、隋朝李孟愆两家之疏,定为今本,依郑玄之注。

若是单论著作之多寡,尚在孔颖达之上!

而贾公彦的这篇“社论”,名为《德惟善政,政在养民》……

这句话出自《尚书-虞书·大禹谟》。

其原意是说德政才是好的政治,政治的最终目的在于养育人民。

不过其宗旨却是传播“君以民为本”和“国以民为本”的思想,这是始于孔孟而贯穿于整个封建时代的主题思想。

文中说,在孔子、孟子时代及秦汉以后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时代,虽然仍有“君权天授”的“天命”论影响,但在君民关系、国民关系上,明确地强调了人民力量的重要作用。

孔子提出了“仁者人也”“仁者爱人”“为政在人”“为政以德”“民无信不立”“修己以爱百姓”等思想命题,奠定了儒家的民本思想传统。孟子进一步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和“得乎丘民而为天子”的命题,形成了后世“民贵君轻”的仁政思想传统。

孟子赞赏汤武革命,称汤武诛杀桀纣是“诛一夫”,董仲舒提出“有道伐无道,此天理也”的命题,说明儒家民本思想传统的革命性,即失德者被人民推翻以致改朝换代的合理性。

文章花团锦簇、严谨整肃,字字枢机,鞭辟入里。

不少人就琢磨出味儿来了……

从“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转而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这其中看似有些转折生硬,前者乃是夏商周之时的民风国政,后者是孔孟以降的政治潮流,但是两者却有着共同的主体——以民为本!

大唐征战四方,虽然武功赫赫战无不胜,然则前隋末年天下动荡遗留下的旧伤未愈,多年兵戈南征北讨又添新伤,人口已然远远跟不上发展的速度。

《贞观周报》的两篇社论正好符合当下的社会现状,立即便得到各界有识之士的共鸣。一时间关中处处尽皆宣扬“以民为本”之思想,希望皇帝能够鼓励生养,帝国能够繁衍生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重视人口生息的潮流,被这两篇文章极快的鼓动起来,渐成风潮!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动手

正月未过,朝堂之上已然风起云涌。

英国公李绩挂帅西征,担任安西都护,尽起关中虎贲之精锐府兵十万大军挺进西域,车粼粼马潇潇,行人弓箭各在腰,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此次征伐西域乃是必然,西域不稳,则关中不稳,大唐帝国不可能坐视突厥搅浑西域这潭水。虽然海贸已然渐渐取代丝绸之路对于帝国的经济支柱,但是西域的战略地位依然是无法取代的。

只是关陇集团在这次西征当中没有捞到丝毫便宜,李绩老奸巨猾,虽然并没有大量启用山东豪强的班底,却也在军中广泛任用皇族势力,最显著的便是奏请李二陛下委任魏王李泰担任行军副总管。

这令关陇集团极其失落,形势也非常被动。

当然,这还不算是最被动的。

正月二十,京兆府受理关中一十三家百姓状告元家谋害其家人共计一十六条人命一案,顿时将关陇集团推上风口浪尖。元家是关陇集团的中坚,更是与太原王氏一般乃是关陇集团的代表,京兆府结下这桩案子,就是明刀明枪的想要跟关陇集团对着干!

元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

房俊敢收下状纸,就说明他已然完全无视元家的脸面,已经怀疑这一十六条人命必有蹊跷。

区区贱奴之命,就能让一个世代簪缨的门阀世家蒙受灰尘生命招受玷污!

谁能不瞪大眼睛观察事态的进展?

*****

在传统的风水数术当中,地形是选择墓地的首要因素,“墓为阴宅”,是灵魂的归宿,是人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场所,故此一个人死后所埋葬之地对其子孙后代的福祸兴旺至关重要……

长安位于渭河以南秦岭以北,周围有把条河流经过,素有“八水绕长安”之说。整个长安地区东南高、西北低,城北为东西向的龙首原,在城内分布着东北西南走向的六条高岗,也称“长安六坡”。这六条高岗穿城而过,再加上周围河流的切割,在长安城周围形成若干个小的原区。

长安城北为汉代长安城区,旧城虽然因为“汉营此城,将八百岁,水皆咸卤,不甚宜人”而逐渐荒凉,但是隋唐两代并未将其完全废弃,而是划入禁苑。

长安城乃是千古形胜之地,风水极佳,墓穴众多。

北至渭河以北的底张湾,南至神禾原、少陵原,东至灞河两岸的龙首原、白鹿原、长乐原、铜人原,西至高阳原、细柳原等广大的区域,皆是自古以来的墓葬集中之处。

城南的少陵原、凤栖原区域地势高亢,风景优美,是古人心目中的理想墓葬之地,因此这里分布着大量高规格的墓地。

元氏的祖坟便在此处……

天色阴沉,寂然无风,窸窸窣窣的大雪从天而降,铺满了少陵原广阔的山岭坡地,远处的长安城就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漫天大雪中卧伏于地,虎视神州!

一行几十人自山下快步上山,来到一处山坡间的开阔地带驻足,为首一位身着紫袍颇具威仪的年轻官员大手一挥,当即便有十余人操着铁锹镐头木耙等工具上前,将一座土包上的积雪先行清扫干净,便露出一个显然刚刚堆起不久的新坟头来……

年青官员抬起头,大雪落在他略显黝黑的脸上,刚毅硬朗的面容古井不波,轻轻挥手示意,那十余人便齐齐应了一声:“诺!”手中工具齐下,镐头刨开冻得坚硬的土壤,铁锹将土坷垃掀开,木耙将活土搂走。

土壤皆是新近封填,仅仅是最上面一层冻得硬实,到得下面就显然松软的多,挖掘的进度愈发加快。没过一会儿,一镐头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镐头弹起老高,用铁锹将浮土挖走,便露出一道巨石搭砌的墓门来。

为首拿着镐头的兵卒抬起头来,请示是否继续。

其余人等亦知道事关重大,这可是元家的祖坟!

刨了元家的墓地,这简直就是不死不休的死仇!

是否值得呢?

身着黑衣的巡捕们神色肃然,即便是心里有想法亦不敢表露出来。而其余二十几个衣着简陋的农夫模样人等互视一眼,齐齐跪在年青官员面前,以首顿地。

其中一人说道:“府尹愿为吾等伸冤,吾等感激涕零。此乃元家祖坟,贸然动之则必结死仇。吾等虽然是乡野村夫,却也非是不知好歹之人,为了替吾等家人伸冤,府尹已然与元家公然作对,吾等又怎能让府尹与元家结下这等死仇?就让吾等动手吧,那元家若是想要报复,吾等这条贱民任他拿走便是。可是若这坟茔之中当真有吾等家人之尸身,还请府尹秉公断案,为吾等惨死之家人讨还一个公道!”

其余人等尽皆叩首,哭声凄惨,俱是表态不愿牵连府尹,由他们动手挖坟,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年青官员自然是房俊……

他静静倾听,神色冷峻。

挖坟掘墓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是最最缺德的事,甚至没有之一……

元家堂堂“八柱国”之一,关陇集团的中坚,累世豪族,若是祖坟被人给挖了,那是何等样的奇耻大辱?哪怕是皇帝出面劝止,也必然是不死不休!

房俊自然不愿与元家结下这般死仇。

但是看着面前这些刚刚失去闺女不久的人家那凄惨悲哀的神情,他又怎么忍心让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被害者去承受元家的怒火?

元家滔天的怒火之下,必是化为齑粉之结局!

还是由稍微有些抵抗力的自己,来承受元家的愤怒吧……

房俊神色冷峻,淡淡说道:“此乃本官职责之内,尔等只是被害者,如何查案,如何取证,毋须尔等多言。”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旁边的李君羡一眼。

此次如此之多的人口失踪,自然已经震动李二陛下,故此派出特务头子李君羡辅助房俊审理此案。所有的消息、线索,皆是“百骑司”所侦查获得,房俊想要最后向李君羡求证一次。

毕竟若是消息有误,那他就得面对几乎所有门阀世家贵族勋贵滔天的怒火,即便是李二陛下也护不住他!

挖人家祖坟,还有比这更大的死仇么?

李君羡心里直骂娘!

自己担任这个职务,一天到晚的就没有一件好事!

时时刻刻怕沾了的皇家秘辛的边被李二陛下灭口不说,还得配合房俊干挖坟掘墓这种缺德事……

最令人恼火的还是房俊,你说你查案就查案,何必非得挖人家的祖坟?

不过他也知道房俊脾气,这是个有心胸、有担当的年青俊彦,这个时候向自己求证不是想要将黑锅甩给自己,而是想要最后确认一次这墓中的情形。

李君羡自然对自己手下的消息信心十足,故此黑着脸点点头。

房俊心中笃定,到了这个时候若不是消息来源确凿,李君羡绝对不敢点这个头。

当即大手一挥,咬牙道:“挖!”

“诺!”

十余名兵卒应了一声,在手心使劲儿啐了一口唾沫,握住撬棍的一头就塞进墓门的石缝中,就待用力将墓门撬开。

“住手!”

陡然间一声大喝由远处传来,众人一惊,纷纷停手抬眼观望。

只见由长安方向滚滚而来一队骑士,当先者已然策马奔上原丘,喘息之间到得近前,健马还未停稳,马上骑士便已经甩镫离鞍跃下马背,几个大步来到房俊面前,戟指怒喝道:“房俊,你好大的胆子!此乃吾元氏祖坟,你居然敢在此骚扰吾家先辈安宁,当真以为吾元氏手中之横刀不利否?”

说话之间,身后的骑士纷纷奔至,呼呼啦啦跳下马背,手中各持刀枪棍棒,足足有五六十人的规模,团团将房俊等人围在当中。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掘墓(上)

房俊怡然不惧,朗声道:“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那名其实差点没气晕过去……

闲杂人等?

你特娘的都在挖老子家的祖坟了,还说老子是闲杂人等?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吧!

当即大怒道:“放屁!京兆府算个屁,你敢动吾家祖坟一块土,老子叫你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信不信?”

房俊暗叹,到底是没有人家锦衣卫的威风,若是明朝年间有谁喊一句“锦衣卫办事”,还有人敢如此叫嚣?休说是挖你家祖坟,就算是当着你的面玩你老婆估计也得忍着……

当然,东厂的声势完全不在锦衣卫之下,不过房俊是不会羡慕那帮子阉奴的。

身边苦主面对元家人,各个义愤填膺,浑然不顾双方巨大的社会差距,纷纷怒叱道:“你元家丧尽天良草菅人命,还不许吾等申冤告状,你们还是人吗?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这王法还治不治得了你们这些世家门阀?”

那元家人嘿嘿笑道:“王法?我们元家就是王法,若是没有我们元家,现在有没有大唐都是另一说儿,你特么一个贱民居然敢跟老子说王法?行,老子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王法!”

说着,他手里的横刀“呛啷”一声拔出鞘,手臂抡圆了一刀就照着那苦主的脖子砍去。

横刀锋锐,刀锋卷起雪花,这一刀下去必是人头滚落!

房俊眼疾手快,怎能容得他在自己面前将苦主原告杀害?当即手里的横刀连鞘斜斜撩起,堪堪将那一柄横刀挡开。脚底下一个错步踏前,欺入那人近身,屈膝一顶,将将顶在那人小腹之下、两腿正中。

“嗷——”

一声类似于野兽濒死之前的惨嚎从他嗓子里发出,然后迅速沉寂下去,捂着胯下一脸酱紫的蹲下身去,喉咙“嘶嘶”有声,却是喊不出后半生惨嚎。

房俊力大,这一下又是用膝盖撞击在人体最软弱的地方,谁能受得了?

莫说是那两个软软的蛋蛋,就算是两枚核桃也碎了……

所有人不分敌友目睹这一副惨状,尽皆下意思的胯下一凉,紧并双腿。

太狠了……

房俊厌恶他凸起眼珠好似金鱼一般的惨状,挥手用刀鞘狠狠的在他额头敲了一记。

“咚”一声闷响,那家伙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倒也算是减轻了胯下那无法忍受的疼痛。

元家来的人互视一眼,都深感棘手。

就算房俊挖坟掘墓乃是最大的忌讳,但是难道还能当真对房俊大开杀戒?

不管怎么说,人家房俊都是名正言顺的查案,起码站得住名分大义。若是就这么给他杀了,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陛下交代?

最重要的是,人家房俊现在只是将坟茔的封土挖走,还没真正挖坟呢。元家现在亟不可待的下狠手,是无法能够说得清楚的。

谁知道人家房俊是不是只想吓唬你家一下,根本就没有挖坟的心思?

若是房俊当真挖了坟茔,那元家做出激烈的报复也就情有可原。

那么问题又来了,房俊不挖坟茔,元家不敢对他如何;可元家能够让房俊挖了坟茔吗?

绝对不行啊!

别说是世家门阀,哪怕是升斗小民也不行啊,哪怕是血溅五步,也绝对不能让自家死去之人受到此等惊扰,那可是奇耻大辱!

当真坟茔被挖了,元家的脸还要不要?

元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僵持之时,一骑健马终于姗姗来迟……

元仁惠是个文弱书生,得到房俊想要挖掘坟墓寻找证据的消息之时便急匆匆率人出发,前来阻止房俊。只是从长安城内到得这少陵原区区几十里山路,就颠簸得他浑身骨架都差点散掉,两股内侧更是火辣辣的刺痛。

堂堂元家二郎,何曾受过这等罪?

但是祖宗坟茔的安危是大的不能再大的事情,元仁惠只得咬着牙落在最后面依然坚持着。

总算是来得及……

看着已经被挖出墓门的坟茔,元仁惠长长的吁出口气。

他脚步缓慢忍着刺痛排开身前的元家众人,站到房俊面前。

深吸一口气,元仁惠说道:“府尹大人明鉴,吾元家愿意承担所有死者之家人一切补偿,价钱随意他们开,元家绝不还价,以此来表达对于府尹大人的敬重的推崇。吾元家一向奉公守法,绝对不做为非作歹之事,只要您能劝阻各位苦主原告撤销状告,元家上下感激涕零,将会收回元家最崇高最真挚的友谊,日后但有所需,绝不推辞。”

他不得不低头了。

什么一条人命一匹绢、五百钱,这种话提也休提。

房俊既然能站在元家祖坟这边,敢将自己那死去的堂弟之坟墓掘开,就代表着那个价钱是他不愿意接受的,甚至认为那是对他这个京兆尹的侮辱。

虽然事实上元家的确从未将房俊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元仁惠算是明白为何都管房俊叫“棒槌”了,这人是真的棒槌啊!放眼大唐有那个官员会为了查案就跑去掘人家的祖坟?

对于这种人,元家不得不让步。

当然,让步也不可能是无限度的……

房俊不为所动,与元仁惠对视着,冷笑道:“这叫先礼后兵么?那行,你的‘礼’本官见识到了,接下来的‘兵’是怎样的,也给本官见识见识呗?”

元仁惠深吸一口气,深深的看着房俊,手指着一侧的二十几名苦主被告,沉声道:“你是侯爵,是帝婿,是京兆尹,某不敢将你如何。但是此间所有苦主,皆会为你今日之固执而送命,某可以想府尹大人保证,若是府尹一意孤行,这些人无论逃亡到天涯海角,元家也必定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其凌迟于此地,以告慰吾元家祖先在天之灵!”

杀气腾腾!

这是一个累世簪缨、声势滔天的世家门阀发出的最具有威胁力的警告!

这个警告发出,就意味着一旦房俊一意孤行,就将会与元家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而第一批祭品,就是这些无依无靠的苦主原告!

那些苦主原告一个个脸色惨白,惊慌忧惧……

哪怕是心中的仇恨已如烈火燎原,恨不得将元家尽皆杀死来为自己的女儿陪葬,可是面前这位毕竟是世家门阀的代言人,是天生的贵族,是人上之人!

他们不过是一介贱民,如何能够与这种累世豪门斗?

纷纷将目光移向房俊,现在只有房俊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房俊感受到这些人的惊惧。

他没有责怪他们的犹豫不决,反而愈发同情,愈发悲悯。

这就是时代的悲哀!

当一个平民面对世家门阀的时候,就如同蜉蝣面对参天巨树,螳螂面对铁甲战车!哪怕他们能够鼓起勇气发起反抗,但是悬殊的力量对比,也往往使得他们哪怕付出卑微的生命,也无法撼动面前这巨大的力量……

而他要做的,就是做他们的主心骨,给他们在卑微的生命当中,点亮一盏希望的灯火,让他们能够在最黑暗的夜里拥有挺起脊梁的勇气!

房俊傲然道:“你们视若珍宝的亲人,如花似玉的女儿,现在就在这下边埋着,被残忍的杀死之后,像是一头牲畜一样被埋着。她们活着的时候要被人想牲畜一样的奴役使唤,死后到了另一个世界,依然要想蛆虫一样的卑微!本官只想要问你们最后一句,是愿意挺起胸膛面对凶残暴虐的凶手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最后一份尊严,还是愿意将脊梁打折跌落在最污秽的泥水里苟延残喘?如若是后者,那么这件案子到此为止,本官无能为力。若是前者,本官向你们发誓,就算是死,杀人凶手也一定会死在你们的前面,哪怕他是累世豪族,哪怕他是簪缨世家!”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掘墓(下)

一众苦主原告被房俊说得面红耳赤,热血沸腾!

心中既是对刚刚犹豫退缩的愧疚,亦是对房俊鼎力支持的感激和激动!

有这么样一位为了给百姓做主不惜与一个庞然大物的世家门阀结下死仇的京兆尹,他们一条贱命,还有什么好怕?

若是他们再次退缩,那么就在眼前这个墓穴之中被人残忍杀死之后充作殉葬品的女儿,会是何等的失望、何等的悲伤、何等的愤怒?

那是他们的骨肉!

一个前程远大的封疆大吏会为了他们的冤情宁愿舍去自己的官袍,他们只是草芥一样的贱民,就算是丢了这条命,又能如何?

就像是房俊说的那样,是愿意挺起胸膛面对凶残暴虐的凶手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最后一份尊严,还是愿意将脊梁打折跌落在最污秽的泥水里苟延残喘?

苦主原告们互视一眼,皆看到对方潮红的脸庞,眼中闪烁的火焰!

几个粗手粗脚的汉子当即站了出来,跪在房俊面前,任凭地上厚厚的积雪淹没了膝盖,哑声道:“请府尹为吾等做主!”

其余人见状,亦都齐刷刷跪在雪地里,大声嘶吼道:“请府尹为吾等做主!”

声音激荡,连那扑簌簌落下的雪花都似乎被一阵无形的气流扰乱,上下飘飞。

这是来自于贱民的呼声!

这是亘古以来鲜少有之的来自于淤泥之中的呼声!

这是反抗,对于生命的反抗,对于生存的反抗!

元家诸人尽皆变色!

自古以来,世家门阀便是高高在上的主宰,他们主宰着奴仆的生死,主宰着庶民的命运,甚至主宰着江山的归属、帝国的兴亡!

他们早已经惯于站在高高的云端俯视众生,将自己当做天生的贵族,黎庶的命运在他们的眼里就是踩在脚下的淤泥,何曾想过有一天就连淤泥也敢翻腾起一点浪花?

元仁惠勃然变色,戟指怒叱苦主原告:“尔等狂妄!吾元家世代簪缨传承百世,岂是尔等一介草民可以欺辱?难道就不怕激怒吾家,倾力之下将尔等化为齑粉?”

苦主原告们不理元仁惠的恐吓,再次对房俊顿首,大声道:“请府尹为吾等做主!”

房俊狞笑道:“本官既然接受尔等之诉状,便已经决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若是尔等诬告,自然绝不留情追究尔等之责任;若是控诉属实,亦绝对不会害怕某一家某一姓的阻挠,但凡触犯国法者,必将其绳之以法!”

他冷笑着看着一众元家人,对着墓穴边的兵卒们一挥手:“动手!”

“住手!”

元仁惠怒气勃发,一张俊朗的脸庞已然扭曲变形,拦在房俊面前怒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对元家这般羞辱?房俊,你要想清楚,你这是在挑战天底下所有世家贵族的底线!就算是陛下给你撑腰,你以为就能够有恃无恐,不管不顾天下所有世家贵族的怒火吗?”

对于古人来说,无论何时何地任何情形,都不能挖掘别家的祖坟。这既是对于风俗的尊重,亦是彼此之间约定俗成的定律,从来没人敢去侵犯!

除非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房俊怡然不惧,总总谋划已然全部展开,就算是天下世家贵族群起而攻之,那必然会被滔滔大潮所吞噬淹没!

房俊冷眼看着元仁惠,淡淡问道:“说完了?”

元仁惠气结,这人还真是棒槌,自己都已经说得这般清楚,难道他就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事情做绝?

房俊哼了一声,说道:“说完了,那就给本官动手!”

“诺!”

墓穴边的兵卒应了一声,纷纷举起撬棍镐头。

元仁惠岂能任由房俊在自己面前将死去堂弟之墓穴掘开?

且不说此事之后房俊会受到何种诘难攻击,他这个元家子弟不能阻拦凶徒对自家坟茔“施暴”,也必然会被天下士林所摒弃,被礼教天下的所有人所唾骂!

那可是你元家的祖坟,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被人家挖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间,还有什么脸面死去之后面见元家的列祖列宗?

“呛啷”一声,元仁惠伸手抽出身边家将腰间的横刀,拎着刀子站在房俊面前,状若疯狂,大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房俊,只要有某在这里,你就休想对元家的祖坟动一下!除非踏着某的尸骨前进,否则就赶紧给某住手!”

他气势汹汹,以死相拒,看上去魄力十足。

谁知房俊根本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元仁惠的话音刚落,房俊便飞起一脚,一个鞭腿正中元仁惠的左边脑部。

元仁惠闷哼一声,两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厚厚积雪的雪地里……

元家诸人都吓傻了,这还了得?

当即一窝蜂的冲上前去护住倒地的元仁惠,仔细查看一番发现只是晕了过去,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元仁惠若是死在这里,只怕他们这些家将仆役今日都得跟着元仁惠陪葬……

元家诸人心中惊怒,纷纷抽出腰刀兵刃,冲着房俊大喝道:“大胆,即便你是京兆尹,便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当众行凶不成?”

房俊高高举起手,身后的京兆府巡捕立即取出劲弩上弦,短短的箭矢对准元家诸人,只待房俊一声令下,便将这些人当场射杀!

元仁惠昏了过去,元家诸人已然没了主心骨,面前这位京兆尹又是凶名在外,手底下血债无数杀人如麻,牛渚矶遍地的尸体流淌的鲜血,江东陆家凄厉的惨状上百的冤魂,谁敢打赌房俊就不敢对元家也狠下辣手?

元家诸人面面相觑,都齐齐的后退一步,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喝道:“给本官挖!”

“诺!”

撬棍伸到墓门的巨石缝隙中,用力一撬,便撬出一条缝隙,再将一根细铁条沿着缝隙伸进去,将巨石后面的“断龙石”推开,堵住墓门的巨石便被掀开两边,露出石灰和水泥灌顶的墓室。

当即便有人用凿子在墓室顶部的水泥上凿出一个小洞,塞进去黑火药,拉好引线,随即用火折子点燃。

“呲呲”

阴险冒着火花迅速引燃火药。

“嗵”的一声闷响,水泥石灰大块大块的炸得飞起,胡乱的散落一地,坚固的墓室顶部被炸出一个大洞。

元家诸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都是元家的心腹家将仆役,当初建造墓室的时候尽皆在场,不少人甚至亲自伸过手,都知道这种用水泥封顶浇灌的墓室是如何的坚硬。

现在只是那么一点点黑色的粉末就将整个水泥浇灌的部位全都炸烂了?

房俊这一边则爆发出一阵欢呼。

挖坟的兵卒毫不停歇,丢掉手里的撬棍,用镐头和铁锹从炸开的部位开始清理,洞口越来越大,黑黝黝的墓室像是一个巨兽的大嘴,即将展现在众人面前。

大抵是被这一声炸响所惊动,元仁惠慢悠悠的醒转过来。

刚刚恢复神智,一扭头便见到那坟墓已然即将被完全挖开,顿时目眦欲裂,对着房俊破口大骂道:“房二!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畜生,焉敢对吾元氏一族行此暴虐之行?你给某等着,元氏一族千余子弟,定然与你不死不休,这等血海深仇,哪怕是坟冢之中的先祖化为厉鬼,亦要生生世世纠缠与你!”

祖坟被挖,元氏的脸面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一般被抛弃于地,任人踩踏!从此之后,元氏一族就将成为世家门阀当中的笑柄被嘲笑百世,哪怕是元家的后代子孙再人丁昌盛、再飞黄腾达,也无法洗刷今日之耻辱!

故此,元仁惠不吝于用最最额度的语言来辱骂、诅咒房俊!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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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残虐

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寂然无声。

不少住在附近的平民樵夫闻听京兆府在挖掘元氏的祖坟,尽皆兴致勃勃的前来围观。一传十十传百,不止整个少陵原地区的百姓,即便是居住在长安城中的好事者都急匆匆赶来看热闹。

官府挖坟掘墓,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新闻!

这种事情也就是在王朝崩颓、改朝换代的时候才会出现,现在大唐繁荣稳定,这可真是千古奇闻!

不少人都对房俊竖起大拇指……

这才是咱们的青天父母!

为了替那些失去女儿的平明百姓讨还一个公道,居然敢挖掘元家的祖坟来取证!是房俊太过嚣张跋扈,不将元家放在眼中么?

绝对不是!

就连市井之间的愚夫愚妇都知道元家的强悍,房俊又怎么会不知道?挖掘元家的祖坟,那就是与元家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即便是房俊这样背景深厚的高官也抵挡不住来自元家的疯狂报复!

这不,坟茔开没挖开呢,弹劾房俊的奏疏就已经雪片一般飞进了太极宫,落在诸位宰辅的案头,落在李二陛下的案头……

好一个房二郎,铮铮铁骨,满腔正气!

以前大家只知道朝中有诤言直谏的魏徵,现在又出来一个一身正气的房俊!

名臣良相层出不穷,这才是盛世繁华的预兆啊!

前来围观的百姓几乎清一色的是房俊的拥趸……

少陵原上剑拔弩张!

元仁惠目眦欲裂,给予房俊最恶毒的诅咒和最彻底的恐吓!

然而房俊并不为所动。

他只是背负双手,任凭雪花洒落肩头,冷冷的注视着元仁惠,语气平淡的说道:“休要如此激动,本官做事,向来不会瞻前顾后左思右想。现在坟茔已然挖开,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墓穴之中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本官会亲自负荆请罪,任凭你们元家处置,即便是砍了本官的脑袋,亦不会皱一皱眉头。要么会在墓穴之中发现被杀害之后殉葬的平民,你们元家彻底坐实草菅人命、杀人殉葬的罪名,百世清誉毁于一旦,满天下都会唾弃元家这个口口声声仁义道德暗地里却是视人命如草芥禽兽不如的一窝畜生!不知阁下以为,接下来的结局会是哪一个?”

元仁惠原本涨红的脸瞬间煞白!

元怀明的墓室之中有些什么?

元仁惠虽未亲眼所见,但是三叔元廆早已跟他说明了一切!

在此之前,元仁惠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既然是家中的奴仆,生前要伺候主家,死后能够继续侍候主家那是奴仆们的荣耀!

生是元家的人,死是元家的鬼!

但是现在形势已经截然不同!

《贞观周报》一篇接着一篇的社论,不停的鼓吹人口的重要、休养生息的重要,人口才是大唐的根基,使得整个天下前所未有的重视人口、重视生命!

而元家是怎么做的?

将家中的雇工杀害,冲入墓穴殉葬……

若是家中奴仆也就罢了,毕竟那是元家的人,死活皆操纵于元家之手,即便是有所非议旁人也莫可奈何。但那是雇工!是有户籍的平民!

这就是杀人犯!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爱惜生命鼓励生养的风潮来势汹汹的时候……

元家将会遭受怎样的压力?

元仁惠只要想想都不寒而栗!

别的不说,一个“残忍暴虐”的名声元家算是背定了,世代累积起来的清誉名声将会毁于一旦。名声没了,世代簪缨的元家将会从高高的云端被彻彻底底的打落尘埃,那些自视甚高的门阀士族将会离得元家远远的,唯恐被元家拖累坏了自己的名声……

或许用不了多久,元家就将会成为令世人唾弃鄙夷的丧家犬!

元仁惠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心里一阵阵发寒!

他现在才算是明白这个《贞观周报》是怎么回事,房俊又是如何一步步的挑起舆论对于民生和人口的重视,鼓吹什么人口才是大唐繁荣昌盛的根基,营造出谁敢草菅人命谁就是阻碍大唐前进的罪人、谁就是整个天下的敌人!

现在元家一步一步的走进房俊预先埋设的陷阱而不自知,还沾沾自喜以为房俊惧怕了、胆怯了、退缩了,却懵然不知房俊已经用了最恶毒的方法彻底断送掉元家累世堆积起来的清誉,将元家彻彻底底的推入深渊!

在这个无比推崇仁义道德的年代,一个家族的名誉要靠着数代甚至是十数代人孜孜不倦的努力持之以恒的坚持才能堆积起来,可是要毁掉自家的名誉,却只需要一代人就可以了……

没有了名誉的元家,还凭借什么站在高高的云端里睥睨众生,还凭借什么与那些簪缨世族称兄道弟,还凭什么站在帝国的顶端享受着种种殊荣?

没了名誉的元家,就像是没了爪牙皮毛的野狼,只能孤独的在原野里流浪,吃不掉柔弱的绵羊,反而会被饥饿的同类扑上来分而食之,贪婪的吞下血肉……

元仁惠已然彻底傻了眼。

不能阻止房俊,就只能等待着元家彻底的堕落凡尘……

“哦!”

墓地之上响起一片惊呼。

为首的一个挖坟的兵卒连滚带爬的来到房俊面前单膝跪地,因为劳累而显得红润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惶然道:“府尹……侯爷……那个,您去看看吧……”

房俊见他神色有异,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那兵卒愤而叫道:“太惨了呀!太惨了呀!府尹您快去看看吧,看看元家这帮丧天害理人性全无的畜生都干了什么残虐的事情,简直惨绝人寰啊!”

房俊赶紧快步走到墓穴跟前,那些苦主原告也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过去。

整个墓室的顶部已然被掘开,露出诺大的墓室。站在一侧翻出的土壤堆积的土堆上,墓室之中的情形一目了然。

墓室正中是一口硕大的棺材,棺材上的油漆明鉴光亮,显然是新近下葬不久,正是元氏子弟元怀明的棺材。墓室甚是宽大,棺材四周摆放着陶瓮、瓷器等等陪葬品,棺材前头的一口白瓷大缸里堆满了金银玉器珍珠玛瑙,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百倍,数十上百件就这么随意的堆在瓷缸里,可见元家的富贵奢华……

四周的墙壁上用油彩绘着各种各样的壁画,人物造型栩栩如生、各式牲畜活灵活现,色彩艳丽构图丰富,尽显贵族之奢华底蕴。

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便是棺材两侧、壁画之前的上百具陶俑……

细细观之,哪里是陶俑?

分明就是被残酷的杀死之后殉葬于此的活人!

只见那上百具“陶俑”俱是衣饰华丽的少女,体态婀娜身姿窈窕,只是本应该姣美靓丽的脸上却只留下两个黑黝黝的窟窿,眼珠子已然被剜去,嘴巴张得大大的,面容狰狞恐怖,呈现出临死之前那种绝望悲惨之状态!

房俊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继而便是滔天的怒火!

九九八十一具“陶俑”!

就代表着九九八十一具尸体!

这可是八十一个青春靓丽活泼可爱的花季少女,就这么被惨无人道的用最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之后,填充在墓穴之中殉葬,死了还要侍奉将她们残忍杀死之人!

这是何等的残酷与暴虐?

简直就是毫无人性!

“囡囡啊!”

不知是哪个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就那么从墓穴边上跳了下去,搂住一具纤瘦僵硬的“陶俑”,嘴巴里呜咽着宛若野兽临死时的哀鸣,悲呼哀哉,撕心裂肺……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民如水,来势汹涌浪滔天地(上)

彘,豕也,即猪。

人彘,即是指把人变成猪的一种酷刑。

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厕所里。

这是吕后独家发明用来对付戚夫人的一种酷刑。

《史记·吕太后本纪》中记载: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烷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然而现在,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一具一具“人彘”就这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展现在人们面前!

那一具一具的少女尸体被削去双手,剜去眼珠,以水银从口鼻耳朵之中注入人体,使人窒息而亡。头颅以一种微微向上的姿势抬起,下巴的肌肉已然萎缩僵硬,嘴巴便大大的张开,露出割掉大半截舌头的舌根。双腿被打折之后交叠着盘起,露出衣服的肌肤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紫色,这是水银中毒的征兆。这样处理过后的尸体,可以保持长久不腐……

这得是多么狠毒残虐的心,才能对这些花朵一般的妙龄少女施展如何恶毒的毒手?

眼前这一幕,将所有人都狠狠的震撼了!

那二十余名苦主原告更是疯了一般跳进墓穴之中,悲叫哭嚎着寻找自己的亲人。尚有众多苦主已经被元家买通,并不曾参与此次状告。

丁氏老妪瞪大了昏花的老眼,在一具具尸体当中寻找着自己的孙女,一遍又一遍的从那一张张扭曲变形的脸上辨认,终于在靠近墓室边缘的地方,找寻到两个长相极其相似的尸体。

扑上去紧紧的搂着两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丁氏老妪放声大哭,声动天地!

一阵大风吹过,将漫天的飞雪席卷着灌入阴森可怖的墓穴之中,似乎就连无情的天老爷都被这一幕人间惨剧所震撼……

房俊紧紧捂住双拳,死死的抿着嘴唇,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因为在元家墓穴之中发现死者的欣喜和庆幸。这一刻,他甚至宁愿是“百骑司”的消息失误,是自己错了!他宁愿自己去承担诬陷元家的后果,去承担天下世家贵族无穷无尽的怒火,也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实的!

这可是八十一条人命啊!

八十一个天真烂漫清纯活泼的少女,就这么以一种残忍到极致的暴虐方式被杀害之后充入墓穴作为殉葬品,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哪怕成了一缕冤魂亦要永世沦为奴隶!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么?

墓穴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丁氏老妪悲怮欲绝,猛地放开孙女,使出浑身力气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之后一头撞在一侧的棺椁之上。厚实的木料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脑浆鲜血溅得棺椁之上到处都是,嘀嘀嗒嗒……

丁氏老妪毙命当场。

儿子、媳妇身死,老伴撞死在京兆府门前,两个心尖尖一样的孙女以这么一种凄惨到极点的方式被人害死,她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妪哪里还有心思活下去?

以这样一种暴烈的方式来表达出自己对于元家的控诉,或许正是一个最最完美的结局……

身边的其他苦主先是一呆,看着丁氏老妪气绝的身体和棺椁之上那嘀嘀嗒嗒的血液脑浆愣愣的出神。继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禽兽不如,丧尽天良,也配躺在这样的棺材里,下辈子还要骑在我们头上祸害我们的闺女作威作福?”

二十几人一跃而起,拿起先前兵卒们丢弃在一边的撬棍铁锹,几下子撬开了棺材盖,将里面一句锦衣装扮的尸体拖拽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因为女儿的惨死已然神智有些不清,忽然呜咽着嚎叫一声,像是一头野兽一般猛地扑了上去,狠狠的咬了一口……

接着,早已被心中的悲怆和愤怒刺激得发狂的人们纷纷抢了上去,就这么一口一口将这具尚未腐烂完好如初的尸体撕咬得七零八碎,惨不忍睹!

房俊眼角抽了一下。

这是怎样的愤怒啊!

元家诸人全都吓傻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元仁惠则嚎叫一声,想要跳下墓穴去阻止元家子弟的尸身被野狗撕咬一般的糟蹋,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打在后脑,一阵剧痛传来,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一个壮实的樵夫手里拎着一根挑柴用的扁担,愤怒的看着元仁惠后脑流出的红白相间的粘稠之物,大吼道:“苍天无眼,岂能让此等狼心狗肺心肠歹毒之辈生存于天地之间?既然老天不开眼看不到这世间的惨剧,那就让吾等替天行道,让元家这帮畜生以命偿命,以血还血!老子打死你们!”

嘴里大吼着,手里的扁担猛地挥舞起来,狠狠的抽在附近一个元家家将的面门,将那家将打得口鼻喷血,“嗷”的一声蹲了下去。

早就被这副人间惨剧刺激的怒气盈胸的围观百姓瞬间被引燃,纷纷冲上来对元家诸人大打出手!

房俊刚想要阻止,便瞥见不远处一身寻常衣服站在百姓当中的李义府,不由得微微一愣,继而用眼神询问:你搞的鬼?

李义府脸上抹了炭灰,又沾了两撇胡子,形象大变。见到房俊探寻的目光,便微微点头: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

房俊这才放心,转而明白了李义府的动机。

既然已经通过《贞观周报》掀起了舆论潮流,何不趁着这股潮流将元家彻底的卷进来,让舆论的力量来彻彻底底的将元家击溃?

房俊心底叹息。

奸臣毕竟是奸臣,哪怕现在恶迹未曾显露,但是天生的敏锐嗅觉已经使得李义府窥得了房俊发动舆论的真实用意,而且出手比房俊更狠!

或许李义府只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趁机将元家的名声彻底毁掉,皆是关中人人皆是骂声,元家还如何存留于世间?

只是阅尽几千年历史的房俊比李义府更清楚这股舆论所引导的力量到底有多么的强大!

民为水,水势至柔,看似绵软无力。

然则当着至柔之水卷起惊涛骇浪,却足以将世间一切淹没!

来势汹涌浪滔天地!

当洪水劈天盖地而来,谁能将其掌控?

这股无坚不摧的力量一旦失去制约,就将是一场谁都无法预料结局的悲剧……

*****

寒冬腊月,即便是屋里的炭盆燃得再旺、地龙烧得再暖,也无法祛除这铺天盖地的寒意。

屋外的大雪飘飘扬扬,滴水成冰。

然而元氏大宅正堂内的元拯却浑身冒汗,不停的走来走去。婢女下人只能瑟缩着躲在一旁,唯恐被这位残暴的家主看不顺眼,进而遭到责罚。

已经有两个婢女被拖出去杖责,打着打着就没了声息……

所有的家仆婢女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口。

元拯很暴躁。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没来由的侵袭他的全身。

年前年后,元家准备的礼物并没有送出去多少,尤其是《贞观周报》发行之后,甚至有之前接受礼物以及利益交换的亲密家族将礼物退回、将交易终止……

往年来往密切的姻亲同盟纷纷表示出对于元家未来的担忧,主动与元家划清了界限。

这在元拯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皇权膨胀想要收拢集权,难道世家门阀之首的关陇集团不应该团结起来共同抵制吗?要知道对于皇权的制约首当其冲便是关陇集团,此消彼长之下,关陇集团的利益将会大大的受到损害,这些人怎地就这般鼠目寸光?

第一千零八十章 民如水,来势汹涌浪滔天地(中)

亦或是说大家不是不想抵制皇权的膨胀,而是不看好元家在这次明刀明枪的战斗当中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不过是一些殉葬的贱民而已,休说只是不足一百个黄花闺女充作殉葬品,便是两百、三百,又能如何?

哪一个贵族世家不是这么干的?

比元家更有甚者亦比比皆是好不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元拯烦躁的踱着步子,浑然未曾察觉前院越来越喧嚣的吵闹……

*****

作为元家这一代的家主,元拯无疑是合格的。

在决定反抗皇权、决定与房俊真刀真枪的干一场的同时,他便利用元家的根基势力将所有的同盟、姻亲、战友都聚拢在一起,编织成一个硕大无比的网,将房俊牢牢的罩在其中。

数封弹劾房俊的奏疏皆由他亲自过目,逐字逐句的推敲,一条一条的论证,从房俊的出身背景到嚣张跋扈,从房俊的聚敛钱财到遍及大唐的商路,从江南的血淋淋屠刀到陆氏数百冤魂,从林邑国的购粮压制大唐粮商到擅启边衅……

风闻奏事是御史言官的职责,三人成虎则是世间定律。

只要御史言官们群起弹劾,关陇一系的官员将会紧随其上,对房俊恨之入骨的江南系官员又岂会袖手旁观,白白错失将房俊打落尘埃的机会?

元拯认为自己的布置已然接近于完美,莫说是房俊这样一个仇人遍及朝堂的愣头青,即便是房玄龄、李绩那样的帝国柱石亦难以在这种布置之下全身而退。

听到房俊带领苦主原告前往少陵原元氏祖坟之时,元拯差点笑出声来。

打死他都不认为房俊这个棒槌真就敢挖掘元家祖坟,而房俊如此嚣张之举动在元拯看来不过是想要恐吓元家而已。堂堂元家祖坟,谁敢任意挖掘?

即便放在寻常人家,挖坟掘墓这种事情亦是不死不休的死仇,无论任何理由都必将成为天下人唾弃的对象!

今天你挖了元家的祖坟,会不会明天就另寻一个由头挖了别家的祖坟?

这是一个连锁反应,休说房俊,即便是天下至尊的李二陛下亦不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收到消息之后,元仁惠当即率领家中家将奴仆赶去,元拯并未过于担心。

元仁惠自幼岐嶷有声、聪慧绝伦,成年之后为官克己为政、直道与人,乃是元氏下一代中最杰出的佼佼者,有他亲自前往少陵原,元拯自然放心。

可是心中这份惊异不定,却又是从何而来?

未几,前院吵闹之声愈来愈大,渐渐有喧嚣之势。

元拯心中本就烦躁,此刻按耐不住,大声呵斥道:“是何人胆敢如此喧哗,家教门风都不要了吗?”

一众下人噤若寒蝉,不敢声响。

元拯心中不耐,吩咐道:“去前院看看,吩咐仆役,将喧哗者给某拿下,勿论任何缘由,先行责打三十杖,使其明白元氏之家教门风!”

吓得鹌鹑一般下人们闻言,尽皆下意识的打个寒颤。

元家之家规森严,动辄体罚杖责,备下的用以施刑的竹杖宽一掌厚三分,以滚油浸泡使其愈发坚韧,打在人身上便是皮开肉绽骨断筋折,寻常时候二十杖便能将人打死,这三十杖下去还用得着学习什么家规门风么?

哦,大抵还是需要的,元家对于奴仆之苛刻关中皆知,“生是元家人死是元家鬼”可不是说笑的,活着要为元家为奴为婢,死后也得给元家当牛做马,统统埋葬在元家祖坟四周……

未等两个健仆走出大堂,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管事屁滚尿流的跑来,大呼道:“家主,大事不好!”

*****

雪愈下愈大,洁白的雪花好似鹅毛一般从天而降,纷纷洒洒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寒冷刺骨的天气却冻不息长安百姓火热的心!

由少陵原元氏祖坟的山路直至长安城南的明德门,漫长的道路两侧早就挤满了围观的群众。京兆府的仵作、衙役、巡捕齐齐出动,一方面维持秩序,一方面在终南山道士的指点之下将元怀明坟墓之中殉葬的八十一具少女遗体起出,装上板车,径直运回长安城内的京兆府衙门。

此乃此次案件的重要物证,八十一具少女遗体就是对元家草菅人命、凶残暴虐的最好控诉!

毫无意外,元家累世堆积的良好声誉彻底崩塌,路上行人纷纷注视着那一具一具凄惨至极点的少女遗体,心软者泪流满面,豪爽者破口大骂!

闻讯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一股由悲怆恻隐而引起的怒火在逐渐的凝聚。

队伍刚刚进入明德门,便有一标禁军横在街上,拦住去路。

右卫将军独孤谋横刀立马,杀气腾腾,眼神望着逐渐向着自己走进的人群以及人群最前的京兆尹房俊,心思复杂。

独孤谋是个武将,纯粹的武将!

他的志向在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马革裹尸,将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大唐帝国的丰碑之上,那就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和荣耀。

当族中长辈捎来消息命他带领兵卒阻拦百姓运送八十一具遗体进城之时,独孤谋是想要抗拒的。

他不想参与到皇权与世家利益的争斗之中,更不齿元家丧尽天良的所作所为!

将八十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处子以最残忍的方式杀害之后充入墓穴殉葬,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么?就连自幼征战沙场见惯生死尸山血海里无数个来回的独孤谋都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难道人被元家如此凶残暴虐的杀害,还不准许人家到京兆府衙门告状?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可是毕竟长辈的命令难以违抗,只能拖拖拉拉的点齐兵卒前来阻拦,却是来晚一步,百姓已然进入城门,只得在大街之上拦阻……

房俊一身紫袍官府,大步前行,到得独孤谋面前站定,凛然道:“本官正在执行公务,独孤将军阻拦于本官,不知意欲何为?”

独孤谋苦笑一声,端坐马上,抱拳说道:“末将职责在身,未能下马全礼,还请侯爷海涵。按说侯爷公干,末将本无资格阻拦,只是末将现在担着宿卫京畿之重任,今日又正是末将当值,侯爷身后这些百姓现如今群情激愤,若是贸然入城怕是要惹起是非慌乱,所以末将斗胆,侯爷自回京兆府公干,这些百姓便留在此处逐一疏散吧。”

没人愿意跟房俊打擂台,更何况独孤谋义气深重,虽然不久之前是长乐公主在房俊面前替独孤诚求情,但房俊焉能不知独孤诚走得是自己的门道这才求到长乐公主面前?

独孤谋心中亦将这份人情牢记,不愿与房俊为难。

房俊看了独孤谋一眼,微微点头,说道:“既然独孤将军如此说话,那本官自然不能不给将军一个面子。本官这就将百姓驱散,只带着八十一具遗体回到京兆府,开衙升堂审理此案,如何?”

独孤谋苦笑摇头,低声道:“侯爷何必装糊涂?末将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就定然不会允许您将这八十一具遗体带入京兆府。”

见到房俊面如表情,独孤谋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便提高音量,大声说道:“长安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风水形胜之帝国中枢,焉能任由不洁之污秽冲撞了帝都之皇气?侯爷,速速令这些人将那些遗体安葬方是正途,莫要让末将为难了。”

独孤谋苦言相劝。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民如水,来势汹涌浪滔天地(下)

独孤谋不能放任房俊以及这些百姓。

若是任由这些遗体进入京兆府,在光天化日之下作为证物审理元家之案,那么元家的累世名声必将毁于一旦。而与元家同气连枝的关陇集团怎能坐视不管?

元家败坏的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名声,更是天底下所有世家门阀的名声!

关陇集团可以不管元家将会受到何等惩罚,但绝对不能让世家门阀的声誉受到玷污。

元家倒了还有于家、长孙家、独孤家、侯莫陈家,但是世家门阀的名声臭了,那可就是灭顶之灾……

房俊傲然立在独孤谋面前,成百上千的百姓肃立在他身后,还有越来越多的百姓默默的走上街道,一言不发的站到队伍之中。人群越聚越大,越聚越多,漫天大雪之中,一股无形有质的气势在渐渐的凝聚!

独孤谋脸上的苦笑渐渐收敛,代之而起的是严肃凝重的表情。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然知道当看似孱弱的百姓被煽动起来之后会爆发出怎样强大的力量,就像是大海里温柔的海水,一旦被风浪席卷,就会浪滔天地拍岸裂石!

独孤谋在马上坐直身躯,手按刀柄,一双虎目凝视房俊,缓缓说道:“侯爷官居京兆尹,执掌一方,本来行事作为非是末将可以置喙。但侯爷现如今一意孤行,那么末将也不得不提醒侯爷一句,自古以来的律法,就从来都允许民告官!元家世代簪缨满门煊赫,自家主以降高官无数,京兆府受理区区贱民状告元家一案,便是以民告官,此乃冒天下之大不韪也。”

古代社会生产关系不可能允许有“民告官”的制度产生和形成。

古代称诉讼为“狱讼”,“狱”指刑事,“讼”指民事,即所谓“争罪曰狱,争财曰讼”,无所谓行政诉讼制度。

从战国时期封建制度确定后有代表性的魏国李悝的《法经》,到为了巩固封建阶级政权、镇压农民的反抗,秦王朝制定的比较完整的封建法典的《秦律》,从汉朝刘邦令何修制的《九章律》,到唐朝的《唐律》《贞观律》、明朝《大明律》、清朝的《大清律》,都充分体现了保护封建阶级利益的阶级实质。

对人民集会结社、喧闹公堂以及有碍于封建统治的言行,都严加禁止,充分保护封建阶级对农民剥削和奴隶的特权,根本没有“民告官”的条律形成。

民告官也不是不行,以民告官先定有罪,既是无论你状告者是否有罪、状告是否属实,民告官者首先就犯了罪,哪怕是最后官司赢了,亦要先执行这一条,脊杖五十,徙三千里!

独孤谋想要用这一条律法来打击面前这些苦主原告的气势,五十脊杖就能要人命,哪怕留得一口气,流徙三千里又怎么可能活命?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房俊身后这些脸容悲戚愤怒的贱民们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惊慌,他们眼神坚定、身姿挺拔,纷纷对他怒目而视!

房俊就站在他的马头前,微微仰起头,与独孤谋对视,朗声说道:“何谓律法?朝廷制定律法的用意为何?从古至今,律法的唯一作用就是告诉我们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而不是你们这些世家贵族拿出来压迫百姓的借口!自古以来,历代朝廷都会根据当时的社会情形来制定律法,不知独孤将军可有发现,炮烙之刑不见了,五马分尸废弃了,古书记载的车裂、宫刑、刖刑统统都不见了,可知这是为何?”

独孤谋彻底懵圈,老子是个武将啊,字倒是识得几个,可是书却没读过几本,谁知道这些刑罚为何废黜了?

周围的百姓也都感兴趣起来。

都是一群泥腿子、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家伙,最最崇拜知识渊博的人物。这样的问题一听就蕴藏着极大的知识点,若非是饱读诗书皓首穷经之辈,如何问得出,又如何答的出?

能够聆听长安才子房俊当众提出这样的问题,那简直就是弘文馆、崇贤馆学子的待遇!

房俊傲然续道:“这是因为历朝历代都越来越重视人口、越来越重视生命!生活不易,活下去更不易!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瘟疫疟疾、洪水猛兽……一个人想要从呱呱坠地顺利的长大成人,要历经多少磨难、要耗费家人的多少心血?而人口才是王朝之根基,故此几乎所有的盛世明君都会无比重视人口,重视生命!”

房俊侃侃而谈,百姓听得如痴如醉。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些传说当中的酷刑都渐渐的消失了,原来是因为帝王都越来越重视人口,不愿意肆意的将百姓屠杀。

原来我们这些卑贱的蝼蚁一般的老百姓,居然是整个诺大帝国的基石!

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觉得好有道理!

最简单的来说,没有了我们这些泥腿子老百姓,你们这些贵族世家去压迫谁、去奴役谁、去收谁的税?没有了我们这些泥腿子老百姓去当兵打仗、种地纳粮,你们特么的给谁当贵族、给谁当世家?

原来我们并不是一无是处啊!

虽然我们卑微、虽然我们低贱,可我们是这个帝国最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原来我们竟然是如此的重要!

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心在百姓心中弥漫,使得他们的目光渐渐的亮起来,脊梁渐渐的挺起来!

房俊高举手臂,大声疾呼道:“当今陛下励精图治、卧薪尝胆,为了大唐的繁荣昌盛殚心竭虑、废寝忘食,乃是千古以降从所谓有的明君,一手缔造了巍巍大唐帝国,一手缔造了煌煌贞观盛世!”

大唐的百姓何曾听过这般热血激昂的演讲?

纷纷血脉贲张的高举手臂,大呼道:“万岁!”

“万岁!”

“万岁!”

几千百姓围聚在明德门的城楼下,振臂高呼,声势滔天!

就连纷纷扬扬的大雪都被这股气势所摄,打着卷儿的在半空中废物盘旋,久久不敢落到地上。

独孤谋面色凝重,心里犹豫着是否要采取强硬的手段将这些百姓驱散?

房俊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可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帝王,日理万机之余依旧要将天下死囚的判决权握在手上,就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手持朱笔,深思熟虑每一个死囚是否当真罪无可恕、非死不可!本官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明白这种行为,在一位至尊帝王的眼里,区区几个死囚的生命又算得了呢?边关一场大仗打完,阵亡的将士数以千计,何必去在乎每年那几十个斩首的死囚?后来本官才明白,陛下这是在用他的行动来表达对于人口、对于生命的尊重!陛下多付出一份精力,或许就能赦免一个不该死之人的死罪,为大唐保留下一条生命、一个劳力、一个兵卒!就在这里,就在长安城,就在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却有那么一家禽兽丧尽天良、形同畜生,生生将八十一个如花似玉含苞待放的少女用最残酷的手段制作成人彘,充入墓穴之中陪葬!本官想要问问这家人,连陛下都在殚精竭虑的保存每一个大唐子民的生命,你们何以就敢如此肆无忌惮、泯灭人性的视人命如草芥,以活人殉葬?”

他怒目圆瞪,声嘶力竭:“谁给你们的胆子?”

明德门下,长街尽处,房俊紫袍玉带、振臂高呼、一身正气!

随着他的这一声大吼,情绪已经完全被点燃的百姓用尽全身的力气放生大吼——

“谁给你们的胆子?”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君如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上)

这一声呼喊仿佛来自于亘古的怪兽在面临死亡之时发出的嚎叫,更是每一个人心底深处那早已被现实所磨灭的种子所发出的嘶吼!

是呀,谁给你们的胆子?

房俊傲立长街,手臂高高举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吾大唐子民生来便要与天斗、与地斗、与敌人斗,用我们的鲜血和生命来争取生存下去的权利!可是现在,我们还要与那些将吾等视为刍狗的人渣斗!有一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在就丧尽了天良,他们的心都是野兽的心,他们不理会那些少女苦苦哀求、哭诉求饶,他们狠毒的将滚烫的铜汁和蜡油灌进那些少女的腹中,割掉她们的舌头、敲断她们的骨头,简直就是禽兽一般的行径,哪里还有一点点的人性?什么诗礼传家,什么簪缨世族,我去你滴娘咧!”

百姓们各个浑身血脉贲张,齐齐的大骂一声:“去你滴娘咧!”

声震寰宇!

人群中有人振臂高呼:“元家为富不仁、丧尽天良,吾等前去找元家要个说法!”

“对极对极,这案子根本不用审,让元家偿命便是!”

“这等禽兽之家,还要什么说法?砸烂他算球!”

“砸烂他!”

“砸烂他!”

“街坊们,跟我走!”

形势瞬间失控!

早就被世家门阀压迫得苦不堪言的百姓们情绪激昂,眼前便是八十一具狰狞可怖的少女遗体,又被房俊这一通煽动,已经怒发冲冠丧失了理智。

当其中一个人说出“砸烂他”这句话,便犹如一个火药桶中溅落一颗火星,瞬间点燃!

百姓们驱赶着装载着八十一具少女遗体的板车,红着眼睛冲向元家所在的道德坊!

负责警戒的禁军顿时慌乱,被百姓冲乱了阵型,却不敢当真抽出横刀大开杀戒!

这可都是长安百姓、大唐子民!

其中不少人就是自己的街坊邻居、亲朋故友,这刀子又如何举得起来、落得下去?

独孤谋脸色都白了,疯狂的百姓鼓噪起来会产生何等毁天灭地的威力他自然再是清楚不过!

当即在马上大喝道:“冲击禁军,尔等不要命了吗?还不速速给本将散开,否则休怪本将不讲情面……哎呀,特么谁打我?”

话说一半,独孤谋便被身后一根拐杖狠狠的在后腰来了一下,顿时大怒,拧腰转身,横刀都抽出了一半。

可是身后之人浑然不怕,非但不怕,反而挥舞着拐棍又是一棍打在独孤谋腿上,骂道:“怎地,还敢将老朽杀了不成?好啊你个独孤谋,当真是不讲情面那就连我这条为你独孤家卖了一辈子命的老狗也杀了吧!”

待到看清老者面容,独孤谋顿时傻眼……

赶紧从马背之上跳下,肩膀又被打了一拐棍,苦着脸道:“老叔,您咋来了?”

老者一身布衣,身躯佝偻,但是精瘦的身躯却犹如钢筋铁骨一般透着一股子剽悍的气息,只是左腿裤管空空荡荡,缺失了一条腿。

老者闻言,怒发戟张道:“老朽怎能不来?老朽不来,你独孤谋是不是就要成为世家门阀的刽子手,将我们这些贱民统统斩杀,用我们的鲜血成就你世家子弟第一人的名头?”

独孤谋苦笑道:“老叔说的哪里话?哪怕就是独孤谋白刃加身,又怎敢伤害老叔一根头发?”

这老者才是他父亲独孤彦云的部曲亲随,那是自小看着独孤谋长大的。随着独孤彦云血战玄武门,大战颉利可汗,在独孤彦云阵亡一役中断了一条腿,因为未能保护独孤彦云而心存愧疚,拒绝朝廷的所有封赏甘愿当做一介平民。

这样的家臣俨然已是长辈一般的存在,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独孤家,独孤谋怎敢有半点不敬?

老者已然不肯善罢甘休,手里的拐杖一下一下的打在独孤谋身上,怒叱道:“吾看你是当了驸马、做了将军,就忘了独孤家的家训了!咱们独孤家累世勋戚不假,那是独孤家的闺女给独孤家挣来的!可是独孤家的爷们儿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汉子,哪个躺在功劳簿上心安理得的做一个只吃饭不干活的皇亲国戚?现在你能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举起屠刀,他日就能将吾等为独孤家流干了血汗的家臣部曲斩尽杀绝!今日老朽就以下犯上,代替你那阵亡在大漠边关的老子教训教训你,莫要忘了独孤家善待百姓、仁义为本的家训!”

老者岁数不小,又缺了一条腿,手劲儿却是极大,拐杖舞得虎虎生风,打得独孤谋苦不堪言却有不敢反抗,只能左支右挡狼狈不堪。

周围的兵卒尽皆傻眼。

主帅没有命令,他们这些小卒子哪里敢对百姓下死手?

可是不下死手,又如何抵挡这汹涌的人潮?

只是片刻之间,原本严整的队形便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兵卒们狼狈至极。甚至有认识的妇人经过身边的时候啐上一口唾沫、锤上一拳、挠上一把,骂一句“世家门阀的走狗”,臊得兵卒面红耳赤。

当兵的只是奉命行事,难道还敢反抗军令不成?

兵卒们委屈得不行……

而百姓们推着装载遗体的板车,径直冲向道德坊元家大宅,沿途所过之处裹挟了无数前来围观的百姓,人群规模越来越大,声势浩浩荡荡,席卷了整座长安城!

待到老者打累了收了手紧追着大部队前往道德坊而去,独孤谋这才头盔歪斜甲胄狼狈的喘了口气。

看着大街上汹涌的人流涌向远处,杂乱的足迹将雪地踩踏得一塌糊涂,独孤谋瞪着顿足懊恼:“今次被侯爷害惨了!”

房俊双手负后,任凭大雪洒落肩头,微笑道:“独孤将军误会本官了,说不定是本官救了独孤将军一名亦未可知。”

独孤谋愣住,一脸懵然。

不过他虽然是个武将不擅政治更不擅勾心斗角,可到底也不是个傻子,稍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作为禁军将领,拦阻百姓是他的责任,现在百姓群情激愤前往道德坊,已然是他的失职。若是元家在百姓的冲击之下出现伤亡,他的责任更大,丢官免职都有可能!

可是若要拦阻百姓,怎么能拦得住?

除非狠下杀手,用鲜血镇压这次骚乱!

但这是长安城,是京畿重地,是天子脚下!

没人会管你是不是百姓冲击军队,所有人只会看到百姓被你独孤谋的屠刀杀害,整个天下都将会把独孤谋视为“屠夫”,面对百姓子民举起屠刀的“屠夫”!

这个罪名谁来背?

世家门阀是不肯的,皇帝不会善罢甘休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世间舆情更会推波助澜,他独孤谋只有已死谢罪一途!

甚至不仅仅是他得用自己的命来平息天下之愤怒,就连独孤家族都将会遭遇到惨烈至极的打击,一个不慎灰飞湮灭都不是不可能……

独孤谋激灵灵的打个冷颤,望向房俊的目光充满幽怨和不满。

怎地,还要老子感谢你不成?

房俊似乎看透了独孤谋的心思,笑得高深莫测:“将军勿用感激本官,还是速速带兵前往道德坊,约束百姓不要将打击面扩大,只是由元家来承受这滔天的怒火吧……”

独孤谋心脏猛地一揪。

是呀,百姓的怒火来自于元家的残暴,可是谁能保证这股怒火沿烧起来不会波及到其他家族,甚至席卷整个长安?

想想那后果……

独孤谋看都不看房俊一眼,当即翻身上马,大吼道:“速速随本将前往封锁道德坊!”

兵卒当即整理队形,快步离去。

大雪纷纷,房俊傲然卓立,仰首看着雪花飘舞的天空。

这是来自于自由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移山填海,元家的结局已定……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君如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中)

关中形胜、三辅之地,百姓历来便是血勇豪迈。

此刻百姓越聚越多,尽皆被房俊的话语所煽动,纷纷怒尔鼓噪,一路叫嚣激愤奔向道德坊,沿途又裹挟了无数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这些百姓听闻了元家用九九八十一个少女制成人彘填入墓穴殉葬,愤慨发指之余亦加入队伍,数千人浩浩荡荡涌向道德坊元家大宅!

长安鼎沸,京师震动!

“民变”的消息传至各个衙门,所有的朝堂大佬尽皆傻眼。

他们想到过各种各样房俊会对元家展开的攻击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房俊会用这样一种暴烈的方法将元家推下万丈悬崖,彻彻底底的将一个百年士族打落尘埃!

真是狠啊……

等到消息进入太极宫,李二陛下惊诧之余,更气怒气盈胸、拍案而起!

房俊这个混账,居然敢用鼓动民意的方式来打击元家,难道他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民意这种东西能够产生多大的破坏力李二陛下焉能不知?一旦这股力量失去约束控制,甚至能够轻而易举的将京畿重地化为齑粉,自己二十年来夙夜难寐呕心沥血打造出的强生帝国甚至可能因为京畿不稳、关中动荡而分崩离析!

惊怒之下,李二陛下连续发出旨意,命令城内所有禁军提高警戒、严阵以待,务必将暴乱的规模限制在道德坊之内!

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人想要维护元家也束手无策了,民意的爆发需要一个宣泄口,否则就会如同暴涨的河水一边漫过堤坝淹没良田甚至冲垮城池。

而元家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老老实实的成为这股洪水的宣泄口……

*****

元家大宅之内,看着无数百姓翻墙砸门汹涌而入的元拯,身体如筛糠一般颤抖,肥胖的身躯冷汗涔涔,双眼之中满是末日来临的恐惧……

完了,什么都完了。

听着从少陵原祖坟赶回来的家仆的禀告,元拯就知道元家完了,再看看眼前这些愤怒的百姓,他已经彻底麻木,心若死灰……

一个家族最最重要的不是滔天的权势、不是杰出的子弟,而是累世堆积起来的良好名声。元家的名声历经一代又一代的子孙孜孜不倦的经营累积,方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可是却因为一时疏忽,从而一朝尽丧……

而房俊正是从元家的根基下手,轻而易举的将元家的名声彻底毁掉。无论今日元家会遭遇到什么,元拯相信都比不上明日天下谴责来得更沉重!

京畿民变,这是天大的事情!

必须要有人承担责任。

事情的发起者、鼓动者是房俊,是陛下手里的刀,陛下无论怎样愤怒都不会将其治罪。

事情的参与者是长安的百姓,是天下的基石,所谓法不责众,难道朝廷会将这数千百姓尽数斩杀,以正国法?别扯了,那样搞不好会酿成关中大乱!

那么承担责任的一方,就只能是元家。

正是因为元家的凶残暴戾,以九九八十一个少女制成人彘殉葬这才导致了群情激愤,长安哗乱!

百年豪门不休仁德,残虐的以活人殉葬,导致百姓怒尔啸聚、冲击元家……

元拯脸若死灰。

他知道,明天一早这样的舆论便会充斥着大唐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城池,即便是那些贵族世家亦会对元家口诛笔伐,极力谴责,

就好像大家都是道德君子、仁爱百姓,唯有元家是个以活人殉葬的残暴之家,是世家中的败类、门阀里的恶贼,必须遭受整个天下的唾弃!

元拯浑身乏力的跌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脸上老泪纵横。

他想到了一切对付房俊的办法,却从未想到房俊居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掘了元家的祖坟,进而从坟墓之中找到了证据。现在没人会同情元家祖坟被掘,只会怒叱元家丧尽天良。

悔啊!

悔不当初!

院子里传来阵阵惊呼惨叫,多年未曾上阵杀敌的老三元廆拎着他那柄当年叱咤沙场的横刀对着冲入府中的百姓疯狂砍杀,继而被赶来维持秩序的京兆府巡捕弩箭齐发射杀当场,临死的时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

看着元廆犹如野兽被猎杀一般的惨状,元拯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都怪这个偏执的元廆,非得听从妖道的蛊惑以九九八十一个少女制成人彘殉葬才能保佑元怀明死后亦能享乐的主意,这才导致了元家大厦倾覆、灰飞烟灭的结局!

若是时光能够重来……

悔恨的泪水迷糊了眼前的世界,愤怒的人群将家中家将仆役尽皆打杀之后冲入大唐,恐惧占据了元拯的身心,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

独孤谋率领兵卒感到道德坊,便见到冲天而起的浓烟和席卷一切的火焰。

他皱着眉毛,指挥兵卒将元家大宅团团围住,务必不让火势蔓延到坊内其余人家,同时对所有啸聚鼓噪的百姓驱散、捉拿,他必须有所交待才行,哪怕只是几个无关痛痒的平头百姓!

可是房俊岂能让他如愿?

京兆府的巡捕全部出击,在禁军兵卒捉拿百姓的时候上前干扰、抵抗,硬生生将禁军捉拿的百姓抢过去,双方剑拔弩张!

独孤谋气得跺脚大骂,指着房俊的鼻子怒道:“末将捉拿纵火行凶者,侯爷何以横加阻拦,莫非这其中有受人指使趁机鼓动民变之恶徒不成?”

房俊不以为然,给我扣帽子,你还差了点!

“独孤将军此言差矣,本官乃是京兆尹,职责便是守卫京畿之地的稳定安全。既然有纵火行凶者,那亦是京兆府所管辖的职权范围,何敢劳烦独孤将军?”

他自然不会让独孤谋将百姓抓走……

说到底这场暴乱是他煽动起来的,百姓尽皆受到他的鼓噪,他怎能眼看着百姓被禁军捉走落得一个鼓噪生事冲击世家门阀的罪名,进而被砍了脑袋?

既然利用了百姓的善良,就得为百姓负责!

独孤谋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房俊所言理直气壮,他辩驳不得,这本就是京兆府的职责所在。况且房俊官高爵显,虽然都是驸马却死死压了他独孤谋一头,他又能如何?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俊大肆抓人,气得鼻子冒烟!

这哪里是抓人?

分明就是要替这些百姓脱罪!

啸聚京师、冲击街坊都是死罪,任谁也不可能逃脱制裁!

可是看看房俊这个抓人的气势,见人就抓逢人就拿,这么个抓法儿还不得抓上一千人?

这些百姓犯了死罪是肯定的,但是自古以来就有“法不责众”这个说法,若是杀头,难道还能将一千人统统都杀了?

那就不是煌煌盛世,而是君王暴戾、王朝倾颓了!

面对独孤谋的怒火,房俊不为所动。

程务挺带着巡捕肆无忌惮的抓人,捉拿之后便押送京兆府大牢,不一会儿京兆府大牢便人满为患,不得不借助刑部打牢,然后刑部打牢人满为患,接着是長安縣、萬年縣……

一时之间,长安城的所有牢狱尽皆爆满!

而在抓人的同时,李义府则带领京兆府的衙役官吏脚不沾地的录取口供。口供自然是事先就准备好的,众口一词皆是被元家的凶残行径激起义愤之心,一怒之下方才冲动的冲击了道德坊元家大宅。所有百姓都在“供词”之中表示了忏悔之意,并且歌颂大唐盛世君主贤明名臣治世。

至于纵火、行凶、杀人,那是绝对没有的……

李义府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供词”,撇撇嘴,心里颇不以为然。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君如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下)

李义府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供词”,撇撇嘴,心里颇不以为然。

按照他的本意,只需在百姓当中找到几个倒霉鬼将罪名一股脑的推到他们头上,然后迅速结案、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做到铁证如山证据确凿,即便是有人怀疑叱责又能如何?

可房俊偏偏心软,不忍心白白害了百姓的性命这就使得原本完美的方案出现了瑕疵。连个元凶都没有,让那些世家门阀们泄愤都没有一个对象,就想让世家门阀捏着鼻子认了?

前思后想,李义府找到程务挺,两人低声交谈一番。

程务挺皱眉道:“这个……怕是不好吧?侯爷宅心仁厚,不忍害了百姓性命,这么做岂不是违背他的初衷?”

李义府不以为然:“侯爷仁德,自是吾等之楷模。只是吾等身为下属,自然要为上官拾缺补漏,明知上官所为有着缺陷错漏,怎能唯恐惹恼上官从而一味遵从呢?侯爷仁德,坏事就由吾等来干吧!”

程务挺深思半晌,点头同意。

李义府当即安排人将百姓当中为首者数人的“供词”更改,定为首犯,尽皆判了斩立决!

看着程务挺离开,李义府心中冷笑。

房俊能力没得说,乃是朝中年青一代当中的翘楚,心智权谋皆是上上之选,本是一个效忠跟随的好对象。可惜性子太过妇人之仁,区区几个贱民的性命当得什么?居然想要凭借“法不责众”的方式试图强硬的逼迫所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世家门阀低头,简直就是玩笑!

这种做法就连陛下都不会满意吧?

李义府知道京兆府当中必然会有“百骑司”的眼线,他背着房俊擅自栽赃百姓的做法固然会使得房俊不满,却一定可以传到陛下的耳目之中。

房俊妇人之仁留下无穷后患,而自己则当断则断铁腕处置,高下立判!

只要能够进入陛下的法眼,青云直上之日岂不是指日可待?

*****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道德坊的火光已然消失,唯有浓黑的烟雾席卷着烟尘碎屑飞上天空,白的雪,黑的灰,纷纷洒洒的注视着天空下的这一片残垣断壁。

是谁放的火?

是谁杀的人?

这些都不重要。

当汹涌的民意汇聚成流浩浩荡荡一往无前,那就是人世间最不可估测的力量,挡在它面前的一切都会被撕成碎片,不可幸免……

元家的火焰刚刚熄灭,朱雀门前便站了一大溜官员。

大雪簌簌落下,铺满了朱雀门前的石板,官员们的头上、肩上一片雪白。

他们就那么沉默的肃立在雪中,浑然不顾懂得发麻的双脚,高高举起手中的芴板、奏章,对着太极宫的方向弯腰鞠躬,久久不起。

这些都是出身于世家门阀的御史言官。

当元拯用各式各样的利益将大家组成一张对抗房俊的大网,这些世家门阀的子弟心中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元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就算是在斗争中失利亦不过是折损一些利益,何须这般郑重其事、大张旗鼓?

然而现在,所有的嘲讽讥笑都成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堂堂关中元家,从“八柱国”时代便笑傲关中、根深蒂固的天下第一等世家,就被一群大字不识的泥腿子鼓噪而起一举倾覆,这令所有的世家门阀不寒而栗!

谁晓得会不会这些愚民贱民明天就打砸上自己的家门?

仁义道德那都是世家门阀做出来给世间的贱民们看的,实际上哪一个世家门阀不会再私底下干一些龌蹉事?就单单说殉葬这件事,固然元家的殉葬规模大了一些,殉葬手段残虐了一些,可是谁家没有呢?

必须严惩这场民变的罪魁祸首,必须给予天下警示,必须严厉阻止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由原本的情面迁就,到现在的主动出击,所有世家门阀都意识到了民意的强大!

也对房俊的恨意有若滔滔洪水,不可遏止!

必须还击!

所以,二十几名六品以上的御史言官和各个部堂的高官汇聚于此,向皇帝陛下陈情,弹劾房俊!

太极宫内,李二陛下面沉似水,狠狠的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他不是愤怒与朱雀门外那成群肃立于大雪之中的世家门阀出身的官员,而是愤怒于房俊居然敢用这等煽动民意的方式彻底毁灭元家!

元家是否毁灭,这并不在李二陛下眼中。

对于一个富有四海、胸怀天下的帝王来说,一家一姓的兴旺盛衰早已不在他的眼底。

他怕的是所有的世家门阀联合起来,再度搞一出当年胁迫隋炀帝迫使隋炀帝不得不南下江都之时的局面!

所以他哪怕要压制世家门阀,也只是尽可能的采取温和的手段,尽量少死人、少流血。

他更怕的是那凶猛无俦的民意汇聚起来足以毁天灭地的威力!

在这股力量面前,即便是人世间的帝王至尊,也得犹如洪水之上的小舟一般战战兢兢,稍有不慎便会舟覆人亡!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是孔圣人之言,什么意思呢?

可以让老百姓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走,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

“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

既然不易知,知起来很麻烦,所以就不用知了。

老百姓懂得越多,忽悠起来就越难,麻烦就越多。

动不动的就啸聚生事,对于朝政稍有不满便鼓噪聚会,那还不得天下大乱?

当然,对房俊的做法愤怒归愤怒,这个时候李二陛下还是得坚定的站在房俊的背后,维持房俊的立场。

总不能自己将房俊推上前台跟关陇集团对着干,回头就处置房俊,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极好面子的李二陛下绝对不会这么干……

“陛下,朱雀门外的官员越聚越多,您看……”

王德战战兢兢的小声提醒。

道德坊的大火他在宫里就看到了,当真是触目惊心。

他甚至在想若是这些乱民冲击太极宫……

是杀还是不杀?

杀不杀都是天大的麻烦。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沉声道:“摆驾太极殿,朕倒是要看一看这些寡廉鲜耻却偏偏要伪装成仁义道德的嘴脸,在元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是如何的难看?”

“诺!”

王德应了一声,转身去通知朝中各位重臣,准备上朝事宜。

自从陛下登基至今,还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点上朝……

长安城中的大臣接到上朝的通知,立即换上朝服前来太极宫。

唯有房玄龄告了病假,留在府中装病……

太极殿上,气氛凝肃。

李二陛下端坐龙椅之上,环视殿上一干大臣,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挑起。

弹劾房俊?

呵呵,这些时日以来送入太极殿的弹劾奏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虽然看似言之有物鞭辟入里,可是仔细推敲一番,却没有一件事能够当真弹劾得了房俊。

不貪贓、不枉法、不结党、不徇私,既没有阴谋造反又没有通敌叛国,还有什么罪名能弹劾得了房俊?

现在的房俊就好似一个铜皮铁骨的铜人,让人恨得想咬一口都无处下嘴……

殿上的官员们其实也头痛。

弹劾房俊是必须的,这是态度,亦是自身利益关联,势在必行。

可是令大家头痛的是房俊太精了!

这混蛋在没有煽动民意捣毁元家之前,便先一步利用《贞观周报》宣扬了人口、生命的重要性。这个时候舆论已经一边倒的站在元家的对立面,满天下都在谴责元家的丧心病狂、草菅人命,元家的崩塌非但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所有人都在拍手称快!

这个时候谁敢站出来为元家鸣冤?

谁站出来,谁就是元家的同党,谁就是毫无人性的刽子手,谁就站在天下百姓的对立面,就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必将遭受天下舆论的群起而攻之!

家族的名誉重于一切!

谁家敢冒这样的风险?

那也就只能在煽动民意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了……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廷辩

长孙无忌排众而出,高举芴板,朗声说道:“陛下,微臣弹劾京兆尹房俊煽动民意、鼓噪百姓、肆虐京师之罪。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实乃治国安邦之良言。盖因百姓愚钝、不通书经、不明天下之大道,思虑单纯见事不明,极易受到有心之人煽动鼓噪,房俊此举不仅极大的煽动起长安百姓对于权贵士族的仇恨,更极大的威胁了京畿重地的长治久安。日后若是谁都能够凭借三言两语来煽动百姓达成自己的目的,天下各地哪里还有安稳之处?另外,虽然京兆府受理了元家侍女无故病亡一案,但房俊擅自挖掘元家祖坟之举实在是大大的不妥!礼敬先人、尊敬祖宗乃是天下共识,即便是元家有罪,焉能凭此挖坟掘墓之举取得证据?房俊这次在元家墓穴之中取得了证据,元家罪有应得,微臣无话可说。可若是挖坟掘墓之后没有取得证据,元家岂不是要白白遭受这等奇耻大辱?最严重者,若是天下官府尽皆效仿房俊之举措,只要是稍有借口便以挖坟掘墓之方式对别人施以打击报复,则古之礼数何在,今之孝道何在,为人子孙者,何以安身立命?故此,微臣请求陛下严惩房俊!”

李二陛下微微讶然,抬眸看着站在殿中的身材矮胖的长孙无忌,面沉似水。

他确实没有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长孙无忌!

作为关陇集团在朝中的第一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赤膊上阵了吗?

还是说……

长孙无忌已然感受到某种危机,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换取关陇集团更大的支持?

看着面前这位舅哥、好友、重臣,李二陛下心中喟然。

曾几何时,自己做《威凤赋》赠予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诗中,他自比凤凰,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是拯救凤凰的君子,“幸赖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风云,濯斯尘滓。”

那时候是多么情真意切的感情啊!

一日李世民自东宫饮酒而归,吐血数升。就在那一日,长孙无忌正式恳请李世民定下夺嫡之计,长孙无忌开始为李世民多方奔走。玄武门事变中,长孙无忌跟随李世民埋伏于玄武门,舅舅高士廉镇守秦王府,妹妹长孙皇后亲自出面安抚士兵,他们一家人全都置身于权利斗争的第一线,随时准备为秦王而献身。

当然,“化垂鹏于北裔,训群鸟于南荒。弭乱世而方降,膺明时而自彰”这几句,李二陛下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自恋的……

李二陛下神思飞跃,似乎时光倒流,再回到从前……

只是眼下,君臣之间却因为各自的利益而渐行渐远。

平心而论,自己对待长孙无忌是否浅薄了一些呢?

李二陛下时常推崇长孙无忌高居他登基大宝的第一功臣,然而相较褚遂良房玄龄等人,却始终未能得到比较有实权的职位,担当的多是位高却空有头衔而无实权的虚职。

其中之缘由,便是因为长孙无忌身后的关陇集团实力超群,若是长孙无忌再握有实权,整个关陇集团必然尾大不掉,终成祸患……

然而无论怎么说,自己毕竟是对长孙无忌有些不公的。

一时间,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有些黯然,有些失神。

可是这副神情在殿中诸臣看来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长孙无忌洋洋洒洒慷慨激昂的说了半天,皇帝陛下却是一副懵然失神,这是丝毫未将长孙无忌的话语听在耳中啊!

这可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诚然,不知因为一些什么缘故长孙无忌的职位从来都是位高而权轻,但是放眼大唐没有一个人敢于忽视长孙无忌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以及在贞观一朝的政治地位!

不如李二陛下要搞分封制,效仿汉朝将他的儿子们分封天下。甚至众多功臣元勋都尽皆分封镇守四方,许多大臣都苦谏,但尽皆未果,无人能阻挠李二陛下的一意孤行。只有长孙无忌跑出来哭诉:“陛下,您这是要赶我们走么?不要离开陛下。”于是分封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陛下以无忌佐命元勋,地兼外戚,礼遇尤重,常令出入卧内”。

这是何等的信重和依赖?

当然,这句话也表达出李二陛下和群臣议事喜欢在卧室这个很好的嗜好……

长孙无忌更是心神震动!

难道陛下当真对关陇集团的强势已然不堪忍受,对自己更是深感厌倦?

他白胖的圆脸愈加发白,嘴皮子微微搧合几下,欲言又止。

李二陛下回过神来,并未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失神给予殿中大臣何等的震撼,更狠狠的削弱了长孙无忌的气势。

他深深望了长孙无忌一眼,语气不含喜怒:“那么依照爱卿之言,房俊该当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长孙无忌更是不敢置信的豁然抬头,看着李二陛下。

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是准许了我的弹劾,现在开始论处房俊之罪过了么?

殿中大臣也尽皆面面相觑。

弹劾房俊就这么容易?

亦或者说,就连陛下也被房俊鼓动起来的民意吓住了,已经不管房俊是不是在为他办事亦要杀一儆百,彻底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一时间,关陇集团的官员欢欣鼓舞,其余派系的官员则尽皆失望。

当然,朝中诸臣可不仅仅只有这两个派系……

大理寺丞孙伏伽排众而出,躬身施礼道:“陛下三思。此次事件民意沸腾,朝野震惊,乃是帝国建立以来最严重的群体事件,必须加以警示。然则事出有因,元家之残虐暴戾触目惊心,导致百姓怒尔冲击道德坊亦算是咎由自取。这其中京兆尹房俊受理案件乃是责权所在,挖掘元家祖坟一事虽然稍显过分,但是到底是从元家墓穴之中找到了证据,替那八十一个少女昭雪冤情,此乃大功一件,更是一方牧守之本分。至于到底是否在事件当中寻在恶意煽动百姓啸聚生事、冲击京师之过错,微臣以为不能凭借一家之言便匆忙定论。鉴于此次事件之严重后果,微臣提议由三法司联合审理,弄清楚前因后果,再论定责任,确立赏罚。”

独孤武都怒道:“孙伏伽,尔乃大理寺丞,天下诉讼之正源,焉能袒护偏颇?那房俊在明德门下字字句句全都声犹在耳,哪一句不是怂恿鼓动百姓针对元家?”

孙伏伽面无一色,从容回道:“针对元家,是因为元家做出令人发指之残虐暴行。既然房俊之话语声犹在耳,本官倒是请问,他的哪一句话有错?”

独孤武都被噎得不轻,气得满脸涨红,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房俊说得有错吗?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站在百姓或者公正的立场上,房俊字字句句皆乃公正之言,元家既然能够干出那等丧尽天良的暴行,别人又为何骂不得,说不得?

但是站在门阀贵族的立场上,房俊这分明就是煽风点火、将门阀贵族架在火堆上!

每年不处置几个奴隶仆役,怎能显出门阀贵族的威严和高高在上的气势?

不殉葬几个活人,怎能显出门阀贵族处在云端之上睥睨众生的优越高贵?

但是这种事情可以做,却不能拿出来说!

做了,那是在潜规则的默许之下,是门阀贵族的特殊待遇;可要是说出来,那就必然招致非议,天下舆论共讨之!

尤其是在《贞观周报》煽动起关中各地对于人口、生命前所未有的重视之时!

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呃,除了房俊……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平民的胜利

皇城之外,京兆府衙门。

门前的石狮子在大雪之中挺胸凸肚,仪态威严。

狮身和石板地不久之前溅上的鲜血都已被冲刷干净,此刻又被厚厚的大雪覆盖,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石狮俨然,大雪纷纷,天地无情。

然则冷肃的天地里,却有无数的百姓由长安城内的各条街巷汇聚于此,群情激昂,人声鼎沸!

房俊一身紫色官袍,站在衙门口书吏们搬来的一张书案之上,凝神肃穆看着眼前黑压压立在大雪中的人群,以及越来越多的仿佛百川汇流一般汇聚而来的百姓。

京兆府巡捕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施以警戒,严防有人趁乱冲击京兆府,亦或在人群当中鼓噪生事……

刚刚鼓动百姓冲击了道德坊将元家大宅毁于一旦,若是转身就被那些阴险的世家门阀来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岂不是要成为天下笑柄?

雪越下越大,人群越聚越多。

房俊站在书案之上,高高举起手臂。

喧闹的人群陡然一静,上千人寂静无声,天地之间唯有大雪簌簌落下。

房俊卓然而立,朗声说道:“经由京兆府审理,元家残害八十一名婢女性命一案已告终结。元家伤天害理、草菅人命,将八十一名豆蔻年华之少女以无比残忍暴虐之方式加以谋害,继而丧尽天良的制成人彘充入元怀明之墓穴以为殉葬,此案证据确凿、无可争辩。本官代天巡狩、守牧一方,京兆府具有独自断案之权责!由于此案情节极其严重、手段极端凶残、影响极度恶劣,现在,京兆府判处元家罚金八十一万贯以赔偿苦主原告之损失,元家家主杖责五十,充军三千里,其余帮凶杖责五十,充军两千里,此案之主谋元廆判处斩立决,即刻行刑!”

声音清越,中气十足,在寂静的大雪天里远远的飘荡开去。

四周围观的人群先是一阵静默,继而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震四野,大雪中的长安城似乎都被这股浓烈的欢呼震得簌簌发抖!

千年以降,何曾有过贵族因为残杀平民一事得到过这等审判?

任其律法制定得如何公正,却从未有人能够公平的执行。

贵族,那就是一群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存在,面对淤泥之中的蚁民,从来都是生杀予夺!

然而现在,就在眼前,这个黑脸的少年高官就这么慷慨激昂的宣判了元家的罪名,不仅仅要赔偿每一个受害者一万贯的巨款,还要将元家的家主杖责充军,主谋者斩首示众!

这是律法的胜利?

亦或是平民的胜利?

老百姓不管,他们只知道什么“刑不上大夫”都是放屁,“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就行了!

当然,欢呼过后的百姓们再一次沉寂下来,眼巴巴的望着书案之上的少年京兆尹。

整个长安城的大狱之中满是这次事件当中被捉拿的百姓,冲击道德坊、鼓噪长安城那可是天大的罪名,这位京兆尹连元家家主都敢充军、元家子弟都敢斩首,那么这些犯下大罪的百姓们将会遭遇什么样的惩罚?

百姓们也不傻,对于官场之上的门道大抵也都知道一些。

这一次元家遭受灭顶之灾,其余世家门阀岂能坐视不理?

说到底,这就是一次百姓和贵族的冲突!

元家有罪在先,不能洗脱,但是世家门阀们也不可能任由一群贱民将元家毁于一旦之后不闻不问,报复必然接踵而至!

房俊是个好官,但是面对世家门阀的强大压力,他也不得不让步,用百姓的鲜血来给暴怒的世家门阀一个交代!

想一想这位京兆尹以往的手段,怕是这一次的长安城将要血流成河,西市前的街道上必将人头滚滚,血流漂杵……

房俊自然知道大家担心的是什么,微微一笑,便要开口说话。

程务挺在衙门内快步跑出,大雪天额头汗气蒸腾,可见心中之焦急。

房俊微微诧异,接过程务挺递给他的信笺,略略一扫,脸色便难看起来。

好一个李义府,居然敢阳奉阴违!

房俊心中恼怒,只是事已至此,只能顺水推舟,事后再找李义府算账!

程务挺被房俊恶狠狠的眼神瞪得心里一颤,偷偷的咽了口唾沫,悄悄后退两步,心中后悔不迭。看来侯爷相当愤怒,悔不该听从李义府的怂恿,违背侯爷的意愿……

深深吸了口气,房俊将信笺揉成一团收入袖中,面对百姓挤出一抹笑容,声音微涩道:“所有抓捕之百姓已经经过突击审理,除去几名趁火打劫、杀伤任命、殲淫婦女者将处以极刑之外,余者一律释放!”

“万岁!”

“万岁!”

“万岁!”

人群的欢呼声将整座长安城都淹没,漫天大雪亦被这股冲天的喜悦震慑得在天空盘旋,久久不敢落下……

意向之中的大开杀戒没有,反而只是诛除首恶,余者尽释!

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有人都知道,房俊敢于释放抓捕的百姓,那就是他自己一肩扛起世家门阀的责难与怒火,用他自己的官场前程来换取百姓的性命!

这样的好官,自古以来又何曾遇到?

吾之何幸,能有这样一位必将彪炳青史的官员担任一方父母,得起庇佑,安居乐业?

有百姓感激之余,跪在地上大声歌颂房俊之仁德,继而接二连三又有百姓效仿。

未几,京兆府衙门之前的广场上和两侧的大街上黑压压满是跪在大雪之中的百姓,欢呼震天!

房俊却是心中苦涩。

按照他的本意,这次事件因为他有心煽动蛊惑而起,自然不肯让那些无辜的百姓因此送命。所有的罪责、世家门阀的怒火都有他一人承担,哪怕丢官罢爵,亦不想牵连到无辜的百姓。

然而李义府自作主张,却着实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将几十名“首恶”斩首,算是给了世家门阀一个交待,有了台阶想必世家门阀亦不敢对房俊步步紧逼,顺坡下驴自是题中应有之义。

按说这种方式是最正确的,用最小的代价平息事态的后果。

但是房俊极其不认可这种“代价”……

这几十名斩首的“首恶”其实并非无辜,元家遭受冲击的同时,这些人趁乱殲淫婦女、打砸偷抢,恶行昭彰。只是这些罪名若是放在平时固然要遭受惩戒,但大多数罪不至死,放在这场后果极其严重的事件当中,却是绝无生还之可能。

房俊之所以不忍,是因为若没有他的煽动蛊惑,这些百姓自是不会冲击道德坊,更不会将元家百年基业付之一炬,族中子弟死于冲击暴乱者十之八九……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房俊不怕杀人,但是牵连到这么多的无辜者,他不愿意。

相比于良心遭受的谴责,丢官罢爵反而无足轻重……

*****

太极殿里依旧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有人想要趁机将房俊打压一番,甚至最好是丢官罢爵打落尘埃,自然就有人要维护房俊……

无关友情,也无关于正义,只是单纯的利益作祟。

想要将房俊打落尘埃万劫不复者不一定就是与房俊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而维护房俊者亦不见得就是正义的使者道德的化身……

政治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说到底,什么时候弊大于利,朝房俊捅刀子的未尝就不是平素称兄道弟者;而什么时候对自己利大于弊,管房俊叫声爸爸也照样大有人在……

当房俊在京兆府衙门前宣判的消息传到太极殿内,满殿皆惊。

连李二陛下都瞠目结舌。

这小子难道是要上天?

居然敢就这么当众宣判了?

房俊的这一招先斩后奏,将李二陛下所有的算盘都打乱了……

李二陛下顿时怒气勃发,拍着桌案大叫道:“将这混账给朕带来!”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自首

李二陛下郁闷得想吐血,殿上的大臣们却是快要气得将房俊嚼碎了咽下去!

殿上殿下君臣们对于彼此的算盘心知肚明。

李二陛下想要打压关陇集团,却不愿将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都席卷进来,那样波及面太大,局势很容易失控,所以他的策略是温水煮青蛙……

尤其是此次房俊自作主张煽动民意鼓噪百姓冲击元家,这令李二陛下极其紧张。对于房俊他是极其放心的,即相信房俊的能力更相信房俊的忠诚,但是别人呢?

一旦民意的狂潮被房俊撕开一条口子,心怀叵测之人亦有样学样,那岂不是天下永无宁日?

事情既然发生了,他打算好生敲打房俊一番,然后对那些经济道德坊的百姓施以杀手,必须要好好的震慑住心怀鬼胎有心想要效仿房俊之人!

结果房俊那边直接将百姓都给放了,还一下子将元家钉在了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京兆府的权力极大,可以自主决定刑狱司法,毋须再想刑部、大理寺以及皇帝奏报审批。房俊这是充分行使他的权力,即便是皇帝也无权干涉。

除非李二陛下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将自己说出去的话咽回去……

而朝堂之上的世家门阀则是打着将这件事情搅浑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元家已经被付之一炬,累世堆积的名声也彻底崩塌跌落尘埃,事情不可挽回。但是元家既然是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又是天下有数的世家门阀,就这么被一群暴民冲击摧毁怎能不让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战战兢兢、兔死狐悲?

今日是房俊鼓噪长安的暴民毁了元家,明日会不会就是别的什么人鼓噪百姓毁了自己家?

所以房俊必须严惩,闹事的百姓必须严惩,元家就算被毁了,也要至少保证一个法理之上的清白!

这是世家门阀最后的颜面!

然而这层颜面却被房俊狠狠的撕下来丢在地上,再狠狠的踩上几脚……

闹事的百姓绝大多数都已经释放,只余下小猫三两只被判了刑,这怎能让怒气盈胸的世家门阀们心甘?可是不心甘也没辙,京兆府都审判完了无罪释放,谁还敢将那些百姓再抓回来不成?万一激起民喷再来一次冲击道德坊的事件,自己岂不是就要步上元家的后尘?

元家的清白更没法保证了,堂堂一方牧守的京兆尹亲口断案,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就算是皇帝都不可能予以翻案!

谁都没想到房俊居然将所有事情设计得如此精妙,从《贞观周报》一篇又一篇的社论引导着舆论对于生命、人口的提升重视,再到元家殉葬案的爆发,接着是挖掘元家的祖坟,鼓噪百姓冲击元家,快刀斩乱麻的终结此案……

一环套着一环,看似简单直接,实则却根本没有给予世家门阀任何反抗的余地。

世家门阀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房俊一步一步的将元家逼入绝境,诺大的家业付之一炬,累世堆积的名声毁于一旦。元家就像是被蛛网套住的昆虫,只能稍稍的挣扎几下,便被连血带肉的毁掉……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怒不可遏,大呼道:“可恶!谁给他的胆子,居然敢将如此性质恶劣之案件这般草率的结案?速速将这混账带到这里,朕要好生的问问他,这天下还是不是大唐的天下,朕还是不是这个帝国的皇帝?”

殿上重臣面对暴怒的皇帝,尽皆无语。

您这是演戏给谁看呢?

诚然,您心中对于房俊擅作主张肯定不爽,但是这般暴跳如雷的至于吗?

前来报信的内侍则一脸惶恐,吱吱唔唔道:“这个……那个……陛下,华亭侯已然褪去官袍、摘下管帽,径自前往大理寺投案自首去了……”

满殿文武君臣皆是一愣。

投案自首?

将整座长安城搞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一个累世簪缨的世家被他一张嘴就给毁掉了,就在满朝君臣等着将他捉来狠狠的揍一顿、扣上一个罪名的时候,他居然跑去投案自首了?

嗯,这种行事方法果然很房俊……

*****

古代之大理寺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法……

凡遇重大案件,唐制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称三司使。

大理寺的门前,有一对儿与京兆府门前一模一样的石狮子。

挺胸凸肚,睥睨天下。

看着房俊将紫色的官袍和黑色的官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石狮子的脚下,身上只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大理寺门前的一众官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的在石狮子两侧站好,看着这位刚刚一手毁掉一个百年世家的牛逼人物!

大理寺少卿刘玄意急匆匆自衙门内小跑而出,见到房俊的模样大吃一惊,急忙上前问道:“二郎,这是为何?”

刘玄意乃是渝国公刘政会的长子,袭封渝国公之爵位,与房家乃是故交。

房俊放下官袍管帽,对着刘玄意拱拱手,说道:“本官今日出于义愤,一时大意导致京中百姓发生骚乱,冲击道德坊焚毁元家大宅,失职之罪不敢隐瞒,罪有应得。故此前来大理寺投案自首,自请羁押,任凭大理寺公正审理,绝无怨言。”

刘玄意眼皮子跳了几下……

出于义愤或许是真,但是“一时大意”不见得吧?

元家这个“八柱国”之一的累世豪族被你一手摧毁,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被你弄得战战兢兢风声鹤唳,你居然轻描淡写的冒出来一句“失职之罪”?

呵呵,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不过刘玄意也并不在意。

刘家祖上乃是出身河南刘氏,“本出匈奴之族“。为前秦时期匈奴首领刘库仁之弟刘眷的后代。刘眷生刘罗辰,仕北魏官至征东将军、定州刺史。刘罗辰的五世孙刘环隽,于北齐任中书侍郎。其弟刘仕隽,即为刘政会的祖父。

刘家时代显宦,但是跟关陇集团一向尿不到一个壶里,加之本身异族血统浓厚,并不被自诩“汉家衣冠”的江南士族和山东豪族接受,也从来不将自己当做世家门阀……

刘玄意有些为难:“二郎,这个……不如先向陛下请示一番,如何?”

他又不是傻子,房俊的所作所为早就传遍京师,现在不仅世家门阀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就算是一直袒护有加的皇帝此刻也定然火冒三丈!

一个累世豪族毁于一旦,京兆府只是抓出几个替死鬼了事……

房俊问道:“本官前来自首,自请羁押,有何不可?”

刘玄意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现在让房俊进了大理寺,那就是承认了房俊的自首行为,整件事就走上了司法程序,必须按照大唐律法来办事。可是房俊现在得罪了世家门阀、得罪了皇帝,可想而知接踵而来的必是狂风骤雨一般的诘难与怒火,此刻将房俊收押,岂不是让大理寺成为替他挡风遮雨的替死鬼?

偏偏刘玄意聪明固然聪明,却是个实惠人,面对房俊的问话,只能说道:“未有不可。”

房俊又问:“只需将本官当做寻常犯错自首的官员,应当如何处置?”

刘玄意无奈道:“即刻收押,立案审查,定罪之后,自守者罪减一等。”

房俊喜道:“还能罪减一等?”

刘玄意无语:“是……”

若非罪减一等,那个傻子会自首?何必顽抗到底,抓到了算我倒霉,抓不到就赚了……

房俊欣然举起双手:“来呀,来抓我吧。”

刘玄意:“……”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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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当你爹的面管我叫爸爸

刑不上大夫,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历朝历代的律法之中,对于“大夫”这个阶层的人物都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照、各种各样的特权。比如开国县侯这个层次的勋贵只要不是犯了“谋逆大罪”,等闲是不能带上枷锁镣铐的。

房俊现在“投案自首”,当然更不能戴上刑具。

非但不能戴上刑具,刘玄意还得将其安置在最好的牢房,问明了房俊尚未来得及吃晚饭之后,特意从松鹤楼订了一桌上等的酒席送来……

另一面派人飞报顶头上司大理寺卿孙伏伽,请他赶紧回来处理房俊“投案自首”一案。

他只是个少卿,没权力处置这样等级的案件。

狱卒自然知道房俊的威名,这位大唐最闪耀的侯爵驸马的种种事迹早已传遍天下,其“生性好洁”更是令人印象深刻。见到房俊“入驻”自家监牢,几名狱卒自己自发的将这间监牢上上下下收拾得一尘不染,铺盖里里外外全换了新的,就连墙角应景儿的一堆稻草都用的是今年皇庄里最好的水田产出的稻秆,整整齐齐条理柔顺。

堪称大唐最高水准的“五星级”监牢……

不这么搞不行,且不说房俊的威名响彻大唐,只看入狱之后一整桌的上等酒席奉上,少卿亲自作陪,这样的人物谁敢怠慢一丝半点?

看着狱卒穿花蝴蝶一般宛如酒楼的堂倌一般勤快,房俊满意的点点头,硬拉着刘玄意坐下,斟了一杯酒,赞道:“以前听闻过一段对于监狱的描述,小弟还以为是言过其实,现在看来却是分毫不差啊。”

刘玄意奇道:“什么描述?”

房俊拿起一根筷子,敲了敲盘子发出清脆的鸣响,曼声吟道:“一进牢房,心惊肉跳。两天过后,有说有笑。三顿牢饭,按时送到。四面围墙,外加岗哨。五湖四海,都来报道。卯时起床,亥时睡觉。七天酒肉,二两不到。八个大字,天天见到,久经沙场,眼泪不掉,实在不行,斩首拉倒……”

“噗!”

“噗!”

桌边添酒布菜的两个狱卒笑得喷出来。

刘玄意一脸黑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从一数到十,都把咱这监狱给编排啦?

虽然心中腹诽不满,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棒槌着实有才。

不过……

“敢问二郎,从一到十愚兄都算是明白,但是这八个大字不知所指为何?”刘玄意问道。

房俊呵呵一笑,道:“拿纸笔来!”

刘玄意无语,您这是要挥毫泼墨还是怎地?

两个狱卒自是站着不敢动,都看着刘玄意,等着他拿主意。

刘玄意哪里愿意招惹房俊?

心想反正以房俊在陛下眼中的地位,在这大理寺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便无罪释放,何不送个顺水人情?

便挥手示意狱卒去拿纸笔。

一个狱卒兴冲冲的快步离去,不一会儿便将书吏的文房四宝拿来,还另外指使人抬来了一张小方桌,放在牢房正中。

这可是长安才子房俊啊!

能够见到这位“才高九斗”的人物挥毫泼墨,那是何等的荣幸?

房俊也不矫情,起身离席,笔尖饱蘸墨汁,在铺在桌上的素白宣纸上一挥而就!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刘玄意瞪大眼睛,满是失望。

还以为是何等妙手偶得、浑然天成的佳句呢,就这么两句,吾家看门房的二狗子也说得出来……

不过细细思之,却又发觉这话语虽然浅白,但是道理却是一针见血!

古往今来所有审理案件的过程当中,审案官员贯彻如一的方式方法说白了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刘玄意刚想说话,便听得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喝了一声采:“好字,好句!”

把刘玄意吓得一哆嗦!

顿时回头怒道:“何人无故喧哗?此乃天牢重地,尔等……哎呀呀,那个啥……您老人家怎地来了?”

叱责的话语说了一半,立即转换语调,整个人也从怒气冲冲颐指气使的态度转变成俯首帖耳卑躬屈膝……

魏徵由魏叔玉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走进牢房。

混浊的老眼先是瞄了一眼桌上的字迹,而后才看着房俊,点头赞道:“老夫一生观人无数,自持可一眼看出一个人的秉性,数十年来从无疏漏。可唯独在你身上,却看漏了眼。”

房俊惊喜道:“当真?哎呀,能够得到郑国公的赞誉,小侄当真是受宠若惊。不知郑国公要将家中那位闺女许配给小侄做妾?”

魏徵顿时一愣:“你说啥?”

房俊惊讶道:“难道不是做妾,而是做正妻?这个万万使不得,小侄虽然称不得君子,却也不得不说一句您老实在是过分了!所谓贫不鬻书富不休妻,小侄只是些微做出一些成绩,怎能做出那等丧良心的事情呢?此事您老再也休提,小侄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魏徵差点气得倒仰!

老夫几时要将家中闺女许配与你?

一旁的魏叔玉早就气得脸红脖子粗,怒斥道:“房俊,好生不要脸!尔这等肆意妄为、嚣张跋扈、不学无术之辈,焉能配得上吾家女子?”

房俊白眼一翻:“来来来,你说我不学无术?就这八个字你给我写一遍,写得比我好,我给你磕头;写的不如我,你管我叫爸爸!”

与多数人的印象不同,“爸爸”一词起源甚早,成书于三国魏明帝太和年间的《广雅》中《释亲》篇已有云:“爸,父也。“在金庸的武侠中,也可见到多以“爸爸“称呼父亲而非“爹爹”,比如杨过即使如此。那是因为该词的确在宋之前已流存于世了。现在大众的“爹爹““娘亲“的古代称呼印象主要来自于影视剧等,一知半解,不知孰之过也……

魏叔玉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宛如滴血!

我爹就在这儿呢,你让我管你叫爸爸?!

可他也只能怒目而视,不敢应战。

骂房俊一句“不学无术”乃是关中纨绔们的保留节目,盖因以前的房俊当真对得起这个称呼,每每以此言辱之,房俊都会气得哇哇大叫。

但是曾几何时,房俊已然晋身为大唐第一流的诗词圣手,纨绔们却时常顺口说出“不学无术”之语,只是说完之后尴尬的变成自己……

这样的文采若是“不学无术”,还让不让别的读书人活了?

一侧的刘玄意与狱卒简直要对房俊五体投地……

放眼天下,谁敢在魏徵的面前让他的儿子管自己叫爸爸?

房二郎,果然很棒槌,很强大……

魏徵气笑了。

这个混蛋,摆明了是在羞辱自己的儿子以报当日自己在陛下面前弹劾他的旧怨!

还真是个记仇的小混蛋啊……

拍了拍魏叔玉的肩膀,制止了儿子斗鸡一般无聊瞪眼的举动,魏徵施施然坐入席中,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剧烈的咳嗽起来。

魏叔玉顾不得理会房俊,赶紧站到父亲背后轻轻拍打着背脊,为父亲顺顺气。

房俊坐到魏徵对面,冷笑道:“怎地,郑国公是来瞧瞧在下现如今的落魄境况,好落井下石、幸灾乐祸一番?”

刘玄意在一旁听得冒汗。

好一个房二郎,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敢跟魏徵这般说话?

怕是陛下见着魏徵都心底打怵……

魏徵喘匀了气儿,捋着胡子呵呵一笑,慨然道:“老夫命不久矣,临死之前能够看到朝中有官员为了百姓挺身而出,与世家门阀这等庞然大物明刀明枪的干一场,当真是老怀大慰啊!房二郎,好样的!”

说着,魏徵挑起了大拇指,老眼之中满是赞许之色!

那是一种后继有人的欣慰,与青出于蓝的光彩!

房俊却是郁闷了,老东西你高兴个啥?

咱俩可不是一路人啊!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有的人

房俊却是郁闷了,老东西你高兴个啥?

咱俩可不是一路人啊!

房俊皱眉道:“您是千古人镜,公正无私,一生以诤言立命!可小侄我却干不来这个,咱只想当一个谗言媚上的佞臣,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荣华富贵逍遥一生,岂不快哉?”

刘玄意以手抚额……

特么老子活了快三十年,还从没见过能够将立志当佞臣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房老二,你牛!

一旁的狱卒们则是眼中精光闪闪,一脸崇拜!

这才是榜样啊!

金钱美女,升官发财,世俗之人哪个不想?可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子弟自诩儒门学子,满口仁义道德可是背地里干得还不都是这些事?

当真是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无耻之极!

瞧瞧人家房俊,就是仗着老爹的权势,就是在陛下面前明目张胆的溜须拍马,就是敢堂堂正正的说出来——老子就是要做个佞臣!

这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

甭管是哪种,总之,房二就是房二,从古至今、大唐上下,独一无二!

偏偏人家说到做到,佞臣又如何?

照样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你不服?

不服也不行……

魏徵差点被噎个半死,气得胡子都翘起来!

瞪眼怒叱道:“休要拿这些胡说八道的言语来蒙骗老夫!老夫且来问你,若是没有心系百姓,何故去招惹元家、招惹世家门阀?若是心中没有仁爱,何故要自己将所有罪责一肩承担,草草将此案终结?若不是心怀怜悯,何故要将所有鼓噪生事之百姓统统释放?”

房俊挠头,不知如何回答。

自己是个清正廉洁的伟光正吗?

答案是否定的,上辈子不是,这辈子照样不是……

他只是想要不负穿越一场的福利,在这个繁华锦绣的时代做一些事情,改变一些事情,为这个多灾多难、又怜又爱的民族奠定一个更加牢固的基础。

或许有一天大唐依旧会灭亡,五代十国照样混战一团,大宋依旧会兴起,但是房俊希望自己能够开拓这个民族的视野,让更先进的社会改革步伐加快一些。

至于忠臣还是佞臣……

他从未多做考虑。

既然哄着李二陛下能够得到欣赏、支持、重用,那又何必装出一副清正廉洁的正直模样,使得自己的道路曲折而崎岖呢?

他始终坚信一点,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但是魏徵所言,却正中房俊心怀。

自己或许可以貪污,或許可以受賄,或许可以逢迎拍马谗言媚上,但是心底对于天下百姓的仁爱和怜悯却始终如一。这是一群可怜的百姓,亦是一群伟大的百姓,他们在卑微中生存,受尽凌辱吃尽艰辛,却总是能够在帝国倾覆神州陆沉之后奋起余力驱除鞑虏,用生命和鲜血谱写崭新的篇章!

这样的百姓,谁能不爱?

沉默片刻,房俊也不故意报复魏徵了,轻叹道:“仁者爱人,世之至理。老百姓太苦,他们要跟天斗、跟地斗、跟风霜雨雪斗、跟山川河流斗,他们不停的斗,只为了想要更好的活下去!可是偏偏总有一些自诩高高处于云端之上的世家门阀不把人当人,让这些老百姓还要在生存的夹缝当中跟他们斗!某看不惯,所以就要代表这些老百姓跟那些世家门阀斗一斗,看看到底是他们生来高贵,还是老百姓至善若水!”

一番话说到后来语气铿锵,充沛着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

历史在已经证明,凡是站在人民的对立面,都将被人民无情的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帝王王朝如此,世家门阀亦是如此!

魏徵赞许的点点头,欣慰的笑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故此今日才会拖着残躯前来这大理寺的监牢,为你挡挡风雨。”

房俊愕然,心中顿时一暖。

怪不得魏徵会来到此处,应是预见到世家门阀如同狂风骤雨的反击即将到来,这才前来为他站脚助威。

别看魏徵垂垂老矣人之将死,可是人的名树的影,只要他魏徵还有一口气在,就还是那个忠言直谏的位置,还是那个无惧无畏的千古人镜!

房俊以前一直认为魏徵正是以这种形象和方式来换取自己的政治地位,现在才陡然发觉自己的狭隘。

这是一个真正愿意为国为民剖肝沥胆不惧生死的伟人!

魏徵目光闪动,看着房俊笑道:“怎地,小混球是否被老夫的拳拳相护之心感动?若果真如此,不若赋诗一首,当做老夫不久之后的挽联,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房俊。

房俊的诗词才华自然毋庸置疑,提笔成章自然不在话下。但是魏徵是什么人?贞观一朝的诤言直臣,千古以降前所未有的铮铮铁骨!房俊要写出一首什么样的诗词才能配得上魏徵的名声地位历史功绩?

房俊笑看魏徵道:“当真要写?”

他这么一问,众人尽皆变色!

谁不知道房俊最出名的不是写诗填词歌功颂德,而是赋诗骂人?想当初平康坊的名伎被房俊的诗词捉弄得慾死慾仙,魏王殿下更是在其生涯被房俊谱写出难以抹灭的污点……

听房俊这语气……难不成现在要写出一首诗来嘲讽魏徵?

最紧张的自然是魏叔玉,急忙喝叱道:“放肆!吾父不过是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吾父备受天下敬仰,公正率直清廉如水,岂是你这等肆意妄为的纨绔子弟可以妄加评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房俊就冷笑:“某本不愿写,你既然如此辱我,那还就非写不可了!”

魏叔玉吓坏了,瞪眼道:“用不着!”

这棒槌一肚子坏水儿,谁知道会不会写出一首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的诗词来?若是其中再有一两句足以传世的佳句,那就立即成为魏徵清廉一生的黑历史……

魏徵微笑着拍拍儿子的手,笑看着房俊说道:“尽管写来便是,老夫一生俯仰无愧,何须担心被人诘难污蔑?”

这就是气度啊!

心底无私,自然天地宽阔,光明磊落!

房俊抚掌大笑,起身来到桌前,提笔蘸墨,凝神半晌,琢磨着写哪首诗送给魏徵为好?

想了想,放弃桌上的宣纸,一手提笔,一手拿起砚台,转身对着身后那片雪白的墙壁。

笔走龙蛇,墨迹淋漓。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有的人

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伟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

有的人

情愿作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有的人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场可以看到;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着的人,

百姓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贞观十五年,某与郑国公狱中畅饮,时有所感,题诗一首,以为共勉……”

最后一字写完,房俊只觉得心中酣畅,投笔于地,转身提起酒壶高高举起倾斜,清亮的酒水如同一道白练倾泻,仰着头张着嘴,将一壶酒一饮而尽。

“痛快!”

房俊自己为自己喝了一声采!

人总得有所追求,无论是经世济国,亦或是混吃等死……

人也总得有个目标,无论是惠及天下,亦或是祸国殃民……

魏徵这一生算是为天下奉献,公正清廉爱民如子,虽然未死,亦可盖棺定论。

自己呢?

或者就像墙上的字句中写得那样……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

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

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

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功过褒贬,岂是几块墓碑、几本史书就能道尽?

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他们称量天下,自有分量。

那些大奸大恶,迷惑得了一时,又怎能迷惑得了百世?

那些世家门阀骑在百姓的头上想不朽,迟早比他们的尸首烂得更早;那些清正官员一心为民,百信的心中永远为他们祭奠……

忽而,一声暴喝在狱中响起!

“来人呐!将这个目无君上、言语刻薄的混账拖出去砍了!”

满室皆惊!

第一千零九十章 不挨揍才不正常!

“来人呐!将这个目无君上、言语刻薄的混账拖出去砍了!”

这一声暴喝犹如九天之外云层之上的雷霆,破开乌云降临世间震得人双耳发麻胆颤心惊!

众人大惊之下扭头看去,却正是黑着一张脸的李二陛下站在牢房门口,魁梧的身材笔直肃立,一身锦缎常服无风自动,双目圆瞪,怒视房俊。

在他身后,太子李承乾以手抚额,一脸无奈……

刚刚这一声怒喝,正是出自李二陛下之口!

牢房之中出去魏徵之外,尽皆吓得战战兢兢、魂不附体。李二陛下随着年龄的增加威望更甚往昔,那股帝王之威有若实质一般,只是平素虽然威望慎重,却甚少如现在这般怒气勃发。

帝王之怒,血流漂杵!

虽则不至于一怒之下大开杀戒,但是这股威严谁能相抗?

就连一向跟李二陛下顶牛如同家常便饭的魏徵也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躬身施礼道:“老臣见过陛下……”

面对魏徵,李二陛下面容稍霁,狠狠瞪了房俊一眼,亲自上前搀扶着魏徵的手臂,埋怨道:“你身子这般虚弱,正当在家中好生调理,无缘无故跑到这监牢大狱之中作甚?叔玉,且搀扶你父亲回家休息吧。”

魏叔玉被李二陛下的威势吓得浑身僵直,闻言赶紧上前,颤声应道:“诺。”

魏徵则缓缓摇头,目光直视李二陛下,沉声说道:“房俊不堪,未能领会圣意致使陛下进退维谷取舍两难,这是他的不对。然则此子心底纯善宅心仁厚,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保住那些无辜的百姓,陛下又何忍叱责于他,让那些残虐暴戾的世家门阀幸灾乐祸?至于将其砍头,更是万万不妥。”

李二陛下的威势顿时一滞。

眼前这个跟他作对一辈子的老家伙曾经让他厌烦到极点,无数次的萌生出将其赐死之念头。现在依然这般毫无顾忌的驳斥他的帝王颜面,偏偏他心底却生不出几分恼意……

岁月无情,流水穿石。

帝王无情,手执日月。

可他李二即便是天下至尊、八荒之主,说到底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无情说来简单,可是谁又能真正做到?

面前这位目光矍铄的老者毫不相让的与自己咄咄相对,可是那佝偻的脊背、雪白的须发、颤抖的肢体……无一不在昭示着生命的活力已然渐渐的离去,或许就在明日,宫中便会收到一纸讣告。

贞观一朝,忠臣良将如云如雨,震古铄今!

可惜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帝国的支柱渐渐凋零,徒留往昔的峥嵘岁月风流传说,怎能不令人唏嘘扼腕?

自从魏徵收回那份记载了生平谏言的记录,李二陛下对他的满腔怨气也就消失殆尽。这时见到魏徵拖着病体亦要来到牢狱之中为房俊站脚助威,尽显其力保帝国未来栋梁之心意,铁石一般的心肠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只是回首见到墙壁上那挺秀的字迹淋漓的墨汁,一股怒气立刻再次冲天而起!

“万万不妥?依朕看来,此子死有余辜!”

李二陛下愤然说道。

房俊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逼。

就算是咱擅作主张私自对元家一案终结,甚至是当众宣判,那可罪不至死吧?

这口口声声要打要杀,到底是为了啥?

心里一股怨气渐渐凝聚。

你要我当刀子,我就当刀子,面对关陇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毅然决然的冲锋陷阵,就算是偶有差错,那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何至于张嘴就要砍了自己的脑袋?

就算是一只鹰犬也要多加维护吧……

他本身对李二陛下更多的是“敬”,而总是缺少“畏”,这时候心中不忿,倔脾气便犯了起来。

房俊斜眼瞅着大理寺少卿刘玄意,说道:“大理寺乃是天下牢狱重地,理当守卫森严、防护严密,何以无关人等却可以这般自有出入,有如闲庭信步一般?”

刘玄意愣了愣,等到他明白房俊言中之意,顿时一顿暴汗!

啥也不说了,房二,老子就服你!

这特么就是在明目张胆的将皇帝陛下和魏徵说成是“无关人等”,你是吃了豹子胆,还是吃了老鹰鞭?

这是要上天啊……

一侧的狱卒们鹌鹑一般瑟缩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瑟瑟发抖。

娘咧!

房二你要死就去死,跑咱们大理寺发什么疯?

这若是陛下雷霆震怒,咱们岂不是也得跟着吃瓜落……

李承乾则一脸无语的看着房俊。

房二,你这是作得哪门子妖?

李二陛下眼珠子都快气红了,好嘛,朕说你两句,居然敢讽刺朕是无关人等?

他还为发作,魏徵倒是先发作了。

魏徵抓着桌上的酒杯就冲着房俊掷过去,骂道:“嚣张小儿,胆敢讽刺老夫是无关人等?便是你爹在老夫面前亦要以礼相待,你算个什么东西!赶紧道歉,老夫尚能不与你一般计较,否则信不信老夫打死你?”

这话出口,牢房内除去李二陛下之外的所有人都一脸羡慕崇拜的看向房俊。

都知道魏徵就是来给房俊站脚助威的,却实在是想不到魏徵对于房俊居然维护到这种程度!

房俊刚刚的言语明显就是冲着李二陛下来的,可魏徵却宁可将其揽到自己身上,以此来给李二陛下一个台阶下。

这可是铁面无私、一生诤谏的魏徵!

公正是他的一贯态度,可是有谁见过魏徵对一个后辈这般维护?

更令大家震惊的是,人家房俊完全不买账……

只见房俊梗着脖子说道:“在下所言句句在理,为何要道歉?大理寺乃是牢狱重地,所羁押之犯人各个都是朝中高官显贵,自当严加看管以免相互串供,影响案件的审理。律法之前,人人平等,别说是你郑国公,就算是皇帝陛下与案件无关,亦不得私自接触犯人!”

得,这算是完全拒绝了魏徵的好意,将矛头对准了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气得鼻子都差点冒烟!

眼睛快要气得喷火,咬着牙龈一字字阴仄仄说道:“怎地,不信朕能砍了你?”

房俊梗着脖子,无所畏惧:“信,怎么不信?您是天下至尊,八荒之主,亿万黎庶之性命尽操之于手,您让谁三更死,阎王都不敢留谁到五更!您一声令下,尽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微臣小小一个京兆尹、华亭侯,捏死了还不就是您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哎呀!陛下您干嘛打我?哎呦……别打了……”

话未说完,暴怒的李二陛下早已飞起一脚踹在房俊臀侧,将房俊踹得一个趔趄。继而猛虎下山一般扑上去拳打脚踢,打得房俊雪雪呼痛,狼狈不堪。

牢狱之中所有人都傻了眼。

就连见惯风雨的魏徵都目瞪口呆,看着暴怒如狂的李二陛下心中惊悸,自己以往有的时候可是不比房俊将李二陛下气得轻,若是惹得李二陛下这么揍自己一顿……

自己会不会一杯毒酒、一把宝剑、或者一丈白绫就自己结束了自己?

被皇帝这般殴打,简直就是千古笑柄,丢不起那人呐!

可是瞅瞅人家房俊,不仅敢于左支右挡哇哇大叫,还能一叠声的求饶,骨气全无,甚至时不时的喊一句“别打脸”……

魏徵惊叹,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房俊还真就是一个千古佞臣的好坯子……

唯有李承乾对此见惯不怪,饶有兴致的欣赏这墙壁上的题字。

房俊被父皇揍一顿有什么好奇怪?这货总是能将父皇惹得暴怒。

若是哪天房俊不挨揍了,那才是真的奇怪好不好……

李承乾欣赏着房俊的字体,啧啧赞叹,看了一会儿,也就明白了父皇何以如此暴怒的原因。

脸上挂不住了呗……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入狱

任孙伏伽再是思虑敏捷、想象丰富,怕是亦想不到刚刚皇帝陛下大发雷霆全无形象的在这间牢狱之中对一位侯爵高官拳打脚踢,连声喝骂……

“陛下,微臣查看了华亭侯的全部手续,由少卿刘玄意负责登记归档,皆无疏漏之处。接下来大理寺将会启动就华亭侯弹劾一案的调查审理,力求公平公正,绝不会授人话柄,惹人诟病。”

孙伏伽顾不得牢房中的诡异气氛,一进来便向李二陛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力求公平公正”、“绝不授人话柄,惹人诟病”……

这话怎么看都是向李二陛下投诚之语,事实上孙伏伽也的确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没有世家门阀背景的中间派,眼中只有皇帝,一心效忠皇帝。

当然,也不能因为这两句话就认为孙伏伽是跟房俊一样只知揣摩圣意、一心媚上的“佞臣”。孙伏伽公正清廉有口皆碑,绝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参与而判处冤假错案,哪怕这个人是皇帝……

只所为这样说话,实在是因为房俊将元家一案处理的首尾干净,即拿出了首恶杀之有了交待,又干脆利落的当众结案,谁也找不出太多毛病来。

难不成要牺牲掉京兆府的威信,一举翻案?

任何律法的本质都是保障社会的平稳有序,若是当真翻案,恐怕长安城的百姓将会立即掀起一股暴烈的风潮,威胁到关中的稳定……

李二陛下点点头,瞥了刘玄意一眼,记得这是渝国公刘政会的长子,赞许了一句:“做得不错,要再接再厉公正办事,不要辱没了尔父之威名。”

刘政会隋时是太原留守李渊的旧部,隋末大业年间,为太原鹰扬府司马,以兵隶属李渊麾下,后来成为李唐首义之功臣,颇得李渊之信任。唐朝建立后,他奉命留守太原,经营后方。刘武周攻陷太原后,刘政会被俘,仍忠心不屈。

刘玄意激动得浑身打摆子,连忙肃然躬身道:“微臣定然不负陛下之殷望,勤勉为人,清廉为官。”

他虽然承袭了其父刘政会渝国公的爵位,但是并非李二陛下的嫡系。刘政会是高祖李渊的人,虽然一向对李二陛下信服有加,却始终并不亲近……

今日阴差阳错居然能得到李二陛下的赞许,怎能不令他激动?

李二陛下见到房俊在一边揉着嘴角嘴里嘟嘟囔囔,一脚将他踹开,大马金刀的坐在酒桌前的椅子上,哼了一声说道:“大理寺乃是刑狱重地,威重严苛之所在,岂能因为某些人的身份背景便多有照顾?”

刘玄意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中喜悦一下踪影全无,战战兢兢说道:“微臣知罪。”

领导说啥就是啥,哪怕说的不对,身为下属也不能当众辩驳。

非得跟领导辩出个一二三,哪怕明明你有理,那也是傻子……

刘玄意不傻,当即认错,绝不还嘴。

房俊在一旁揉了揉又被踹了一脚的臀侧,一脸幽怨。

李二陛下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朝廷自有法度,尔这次肆意妄为,罪过难免,总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便在此间羁押几日,听候大理寺的调查审理做出判决,不可依仗身份在此仗势欺人,尔可知晓?”

房俊赶紧点头:“微臣晓得。”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不管怎么说,他都有怂恿鼓动百姓冲击道德坊的嫌疑,这是大事,若是定罪说不得就要丢官罢职,而且必将承受天下所有世家门阀的诘难攻歼,所以他才会先行一步“投案自首”,就是要接着大理寺这块招牌遮风挡雨。

若是按照他先前的计划将百姓们尽数释放,一切责任由他自己一肩担起,那么必然要成为众矢之的,世家门阀定然叫嚣着对他严惩。但现在因为李义府的自作主张,致使整件事有了替罪羊,让那些百姓当了替死鬼,形势便大大缓解。

世家门阀也不一定就非得要房俊一撸到底,有着李二陛下庇护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想要一个交待,来继续保持世家门阀头顶上的光环和地位。

这样一来,气势其实已然在不经意间减弱了不少。

只要大理寺再做出房俊“无罪”的定论,便是再将房俊恨之入骨之人亦不得不偃旗息鼓。

毕竟就算是世家门阀也不可能一条心的想要置房俊于死地,无论哪一个阵营,总是有一些人因为利益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导致其“身在曹营心在汉”……

*****

房俊前往大理寺“投案自首”,而后被大理寺羁押的消息一瞬间便传遍整个长安,各界反应不一。

世家门阀磨拳擦掌,认为皇帝这是已然在世家门阀的重压之下放弃了房俊,将其抛出来当替死鬼、背黑锅。一向被房俊死死压制的关陇集团更是群情振奋,弹劾的节奏陡然加快,力求将房俊干掉!

而长安城的百姓却群情汹汹,鼓噪一片!

房二郎这样的好官还要入狱,这还是大唐么,还是贞观朝么,还有天理么?

若非房二郎铁面无私硬顶着世家门阀的压力掘了元家的祖坟,替那八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昭雪冤屈,不知道还得有多少个那样的少女遭受如此酷刑惨死,说不定明天被杀了冲入墓穴殉葬的便有自家的闺女……

整个长安城沸反盈天!房俊知道李二陛下定然会维护自己,即便是进了大理寺的监牢亦无任何忧虑之处。房玄龄久经官场早就修炼成精,之所以托病不去上朝亦是看通这一点,任由房俊去折腾也不沾边,免得届时旁人说三道四,反而不美。所以干脆躲到骊山的农庄里继续组织各地才俊编撰《字典》的大计,对房俊之事不闻不问。

可是房家的一众女眷却看不透这一点……

她们只是看到皇帝在世家门阀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之下屈服了,将房俊打入大理寺的监牢等待处置。

房家后宅之中,卢氏破口大骂……

“咱家二郎辛辛苦苦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陛下才站出来跟那些心里生了蛆虫的世家门阀们打擂台,结果一点点的小错便顶不住压力将二郎抛出来当替死鬼,哪里有这般当皇帝的?有好处的时候吃相比谁都难看,有压力了就将臣子甩出来背锅,简直过分!”

卢氏生性剽悍,才不管是不是皇帝,嘴上毫不留情。

依着她的性子,哪怕李二陛下现在站在她的面前,为了儿子也敢上去啐一口!

可是高阳公主就尴尬了……

婆婆这口口声声辱骂的可是她的父皇,偏生在她看来骂得又很有道理,心里想要替父皇辩解几句都找不到说辞,只能花容黯淡在一边干着急。

心里暗暗埋怨父皇办事不讲究,怎能将郎君丢进大狱呢?

房家内宅最有政治天赋的自然要数武媚娘,只是再好的天赋也要亲身经历加以磨砺才会绽放出夺目的光华,只是掌握着房家财权的武媚娘现在显然还没有进化到能将天下男儿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境界。

虽然心中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否则家主房玄龄为何一副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的模样?郎君可是房家未来的顶梁柱,若是郎君倒下了,房家的未来可就就一片黯淡,房玄龄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是正所谓关心则乱,一想到大理寺监牢之中的郎君有可能遭受毒打、虐待、刑讯逼供,武媚娘就淡定不了……

可她只是个妾侍的身份,这边又没有她说话的地方,只能心中焦虑,无计可施。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高阳之怒(上)

长媳杜氏一向将房俊这个小叔子当做自己的亲兄弟看待,此刻难免心焦如焚,抹着眼泪埋怨身边老神在在的房遗直:“二郎受了冤屈,你这当哥哥的怎能这般无动于衷?好歹也出去打听打听情况,让娘能够放心。”

房遗直嘿了一声,不悦道:“我去哪里打听情况?那可是大理寺,你当是長安縣衙啊?”

杜氏赌气道:“你一天到晚酒宴无数诗会繁忙,酒肉朋友不可计数,难道就没有家中跟大理寺有关联的熟人?”

房遗直语气一滞,有些羞恼。

“你当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但凡进了大理寺的官员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个时候谁敢轻易打探消息,难道不怕被误认为是二郎的同党么?再者说了,二郎此次所为确实过分,且不说那些世家门阀没有招惹他便被他掘了祖坟将累世的名声毁于一旦,便是那煽动百姓冲击道德坊的罪名就足够判处一个斩立决!不过二郎乃是陛下女婿,又有父亲这个当朝宰辅在,死罪是一定可免的,尔等妇人尽可放心便是。”

平素跟他来往的都是一些世家子弟,现在自家兄弟明显是跟世家门阀对着干,那些以往的好友全都与自己划清界限,不肯往来。自己正为这件事情纠结郁闷呢,若非二郎任性,怎能导致自己现在被世家子弟所排挤?

不过那到底是自己的兄弟,若说一点也不担心自然不能。

正如他自己所言,房俊是为了陛下办事,又是陛下的女婿,还有父亲房玄龄这尊大神杵在这里,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就不可能被判处一个斩立决,性命当可无碍。

只要命不丢,又有什么大事?

二郎诗才天授,若是没有那些繁杂俗物羁绊,或许能够在诗词之道上更进一步,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在房遗直看来哪怕是官居首辅宰执天下,到底也只是一介俗物,哪里记得上一篇锦绣文章、一阕华美诗词?

他却从来未曾想过,若是没有房俊现在如日中天的地位权势,单单靠着他那即将致仕告老的父亲房玄龄,会否还有那么多的世家子弟青年才俊愿意捧着他、奉承他?

这家伙甚至没心没肺的想着,若二郎果真丢官罢爵说不得亦是文坛一件美事……

杜氏差点气死,恨恨的瞪了不着调的房遗直一眼,心里气不过,纤手便偷偷的伸过去,揪住房遗直肋下的软肉狠狠一拧。

“嘶……”

房遗直眼睛陡然睁大,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对这个疯婆娘破口大骂。不过好歹他也知道心疼媳妇,若是这个时候被别人发现夫妻间的小动作,媳妇被老娘狠狠的叱责一顿自然难免。

为了媳妇不在弟媳面前丢面子,房遗直已无比刚强的忍耐力死死的忍住……

卢氏又开始骂:“这个老不死的也不知道搞什么鬼,自己跑去农庄躲清静,却将二郎一个人丢在狱中不管,哪里有这样为人父者?真真是过分!”

儿子、儿媳们闭嘴不言。

这话她能说,小辈们怎么接话?

尽管大家心里都对房玄龄的淡定不以为然,甚至是颇有怨言……

正在这时,一个家仆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主母,大事不好!”

家仆一进门便大叫。

武媚娘叱责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好好顺顺气儿再说话。”

那家仆吓了一跳,赶紧一叠声的赔罪。

在房家家仆下人眼中,最为敬重惧怕的便是武娘子……

主母卢氏出身世家高门,性子却粗疏了一些,平素对家中的琐事杂物并不上心,对待下人们也更加宽厚仁慈,小小不言之过错往往也都是一笑置之。

长媳杜氏按说应当是卢氏之下管家的一把手,但杜氏生性谨小慎微有些懦弱,自是镇不住那些油滑的家仆,没人怕她。

二儿媳高阳公主身骄肉贵金枝玉叶,哪里懂得家中繁杂事务?

小姐房秀珠天真烂漫,更是毫无机心。

故此,房家内宅说话分量最重的便成了武娘子……

没人敢因为武娘子只是二郎的一个侍妾而心存轻视。

且不说这乃是皇帝陛下“御赐”给二郎的侍妾,单单就武娘子执掌房家财权一事来说,谁敢不敬重万分?

放眼大唐的高门贵族,谁家会让一个侍妾掌握着家中所有赚钱的产业,偏生还能打理得井井有条、赏罚分明?

武媚娘秀美蹙了蹙,微恼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她亦看得出来,若非是发生大事,这些经由她一手調教的家仆下人轻易不会这般慌张失态。

那家仆喘匀了气,这才小心翼翼回道:“三郎在东市那边与人发生争执,发生斗殴,现在被刑部官差拿了,羁押在刑部大牢。小的前去刑部大牢,却未曾见到三郎,刑部那边说是三郎失手致使别人重伤,必须要收押审理,一边审判双方的权责……”

整个大堂里顿时一静。

卢氏一双眉毛扬起,手掌一拍桌案,怒道:“怎地,都将吾房家当做面人想捏就捏?前头二郎入了大理寺的牢狱,后脚又将三郎抓入刑部的大牢,这是想要将房家断子绝孙还是怎地?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家仆亦是忿忿不平:“回主母,三郎只是因口角用硬物砸伤了那人额头,根本不曾重伤。对方报案,刑部来人却赶在長安縣之前到來,二话不说便将三郎羁押入狱,分明就是袒护于对方,污蔑三郎!”

一众女眷俱是心生恼怒,这是看着房俊犯了错,就想墙倒众人推么?

武媚娘心思细腻,问道:“对方是谁家?”

家仆回道:“是令狐家的小儿子,令狐锁。”

难怪!

令狐锁是令狐德棻最钟爱的幼孙,令狐德棻屡次三番的被房俊折辱,甚至不得不在太极殿上撞柱装死来躲避尴尬,现在房俊被皇帝下狱,房家风雨飘摇,令狐家跳出来落井下石自然再正常不过。

高阳公主怒不可遏,这种被人欺上门来骑在头上的屈辱感是她前所未有的,愤然起身,娇声叱道:“韦挺是要袒护他们关陇集团,执法犯法么?来人,备车,本宫要亲自去刑部衙门看看,到底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还是关陇集团的天下?”

公主殿下柳眉倒竖,气愤不已。

韦挺乃是新任刑部尚书,出身于关中韦氏,亦是关陇集团之一员。

那家仆应了一声,不敢违抗,赶紧转身退出备车。

卢氏亦站起来说道:“吾也前去。”

武媚娘赶紧站起来拉住卢氏的手臂,劝慰道:“岂能让母亲出面?您是诰命夫人,身份不同,还是媳妇陪着姐姐前去比较好。”

高阳公主的年纪没武媚娘大,但她是公主身份,又是正室大妇,论理武媚娘是要称呼一声姐姐的。

刑部乃是朝廷重地,不得轻辱。

卢氏乃是房玄龄的夫人,无论如何都有些授人以柄。

反观高阳公主虽是房家儿媳,却也是皇室公主,哪怕不讲理一些,别人也无话可说。难道谁还能在打压房家的同时将炮口对准皇室?

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卢氏剽悍倒是剽悍,却也不是没点智谋,武媚娘这么一劝她便知道武媚娘的用意,心里赞了一句二郎的这个侍妾果然每遇大事有静气,心思灵动,思虑周全。

只是……

她担忧的瞅了一眼高阳公主的小肚子,满面忧色道:“你们俩个正怀着身子呢,若是有什么万一……”

武媚娘甜甜的笑起来:“就是这样才好呢,令狐家不是想要讹人吗?这次定然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高阳之怒(中)

卢氏这才面容稍霁,叮嘱道:“一定要当心,三郎左右也不过是个斗殴生事,令狐家再是过分也不能怎样,你们不可鲁莽,动了胎气。”

凡事只要有武媚娘出马,卢氏心中就算是彻底踏实。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多么艰难的局面都难不住这个秀外慧中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儿媳妇……

长媳杜氏在一旁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家中遭遇大事,公公脱身室外不管不问,那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但是房遗直堂堂长子嫡孙安坐于内,让两个身怀有孕的弟媳妇去出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她便推了房遗直一把,说道:“三郎有事,你既然身为兄长岂能坐视?还是你去一趟刑部衙门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想法子将三郎捞出来才是正当。”

她倒是没有旁的想法,只是想着若这个时候房遗直避而不出反倒让两个弟媳妇出面捞人,日后传出去岂不是要惹人耻笑?

谁料房遗直哪里愿意管这样的事情?

将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拒绝道:“谁爱去谁去,某可不去!三郎年纪小小便在外惹是生非,这次正好给他一个教训,否则日后岂不是要成为另一个二郎?咱家有那么一位棒槌就算是祖宗干了缺德事,若是三郎也那样,咱家的门风就算是彻底毁了!不去不去,某绝对不去!”

卢氏气得大骂:“老娘怎地生了你这个孽障?兄弟出事,你却顾念自己的颜面不管不顾,哪里有你这样的兄长?当真是窝囊至极!”

心里愈发悲戚,说着说着眼泪便下来了。

向着若是这时候二郎在家,无论是找人前去说项谈判,亦或直接带人直接去砸了令狐家的牌楼,哪里用得着她操半点心?都是老娘肚子里头爬出去的,差距怎地就这么大呢?

房遗直被母亲骂得面红耳赤,干脆一甩手径自回了房间,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杜氏怒其不争,气得眼圈儿都红了,却也没办法,只好说道:“嫂子陪你们去吧。”

武媚娘看不起房遗直的懦弱,但是对性格柔顺和善的杜氏却向来亲近,闻言宽慰道:“嫂嫂何必生气?大兄便是这般性情,谁也不会见怪。这件事并不麻烦,嫂嫂且在家照顾母亲,吾和殿下区去去就回。”

杜氏只得作罢。

门口马车已然备好,卢氏叮嘱二人千万注意身体,又将府中家将部曲尽数招来,命大家务必保护好二位少夫人的安危,这才看着高阳公主与武媚娘乘坐四轮马车出了家门。

*****

刑部尚书韦挺端坐在刑部大堂之上,有些心烦意乱。

令狐家的小少主令狐锁与房玄龄的三公子房遗则发声口角,继而被房遗则用硬物击中额头……

这算是屁大点事儿?

偏偏刑部当中有令狐德棻昔年的学生,私自将房遗则羁押在了刑部大狱之中,并且扬言错处全在房遗则,定然要判房遗则一个恶意伤人之罪!

韦挺很是有些恼火,即恼火于手下人口出狂言徇私枉法,更恼火于这帮混蛋肆意妄为将自己顶在墙角下不来台!

韦氏乃是关陇集团一员不假,在如今房俊于关陇集团明刀明枪的干架这个关键时刻维护关陇集团的利益亦是正途,可偏偏他还有一个身份,齐王李佑的老丈人……

李佑被陛下责罚贬斥出京,到了齐州那个尿不拉丝的鬼地方称王称霸,当初很是闹腾了一番,甚至手底下有几个心术不正的家伙怂恿李佑造反……

那段时间当真是把韦挺吓得夙夜难寐,心惊肉跳,无数封书信苦苦相劝,唯恐李佑一时糊涂受了小人懵逼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牵连自己的闺女,牵连自己,甚至牵连韦家。

幸好有房俊暗中维护李佑,使得李佑能够沉下心来“莺歌燕舞贪图享乐”,这才熄了造反的心思……

现如今李佑奉诏回京,陛下对其并不欢喜,日后的道路显然也艰难得多。

这种情况之下,与李佑交情不错的房俊便很有可能成为日后李佑的一大庇护。

别看现在房俊似乎因为道德坊一案处于下风,朝中一片喊打喊杀之声,但是在韦挺看来,陛下的维护之意并未曾稍减半分,即便是现在碍于形势不得不让房俊沉下去,异日也定然会再次升起来!

为啥?

房俊的能力在那里摆着呢!

这样年轻有为、能力超群又忠心耿耿的臣子,皇帝怎么会不喜欢?怎么会不重用?不仅仅是皇帝,便是太子亦时常暴露对于房俊的看重和信任!

可以想见,未来几十年内房俊的崛起已是必然……

韦家是关陇集团的一员,但绝非核心。

不是核心就意味着关陇集团的绝大部分利益是韦家沾不上的,同样,即便是关陇集团遭受打击受到重创,韦家的实际利益亦不会有多少折损。

这种情势之下,韦挺怎么会愿意往死里得罪房俊?

可现在房遗则的人已经在刑部大狱,若是他明目张胆的放任房遗则离去……

那可就是公然与关陇集团破裂。

这种后果不是他韦挺能够承受的。

惩罚房遗则来打击房俊的声望,后患无穷;放了房遗则交好房俊,报复很可能就在当前。

韦挺前思后想,反复权衡,左右为难。

心中差点郁闷得想要骂娘!

恨不得现在就提着鞭子将手底下这帮坑人的熊货挨个狠抽一顿,以出心头恶气!

正自烦恼之间,衙前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韦挺心情恶劣,大怒道:“何人喧哗?”

门外一个书吏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尚书……高阳公主驾到。”

韦挺一听,心中明白高阳公主这定然是为了房遗则一事而来,若是自己做个顺水人情想必关陇集团那些老不死的也说不出什么,毕竟这么点事儿咱不可能连公主殿下的面子都不卖吧?

心中烦躁顿消,赶紧站起身来问道:“那还不快快将殿下迎进来?”

那书吏苦着脸道:“不行啊,高阳公主正指使着家将部曲揍人呢……”

韦挺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揍谁?”

“令狐锁。”

韦挺难道不好,又问:“因何缘故?”

书吏苦笑道:“殿下说,既然令狐家状告房遗则街头滋事致人重伤,那么为了顾全令狐家诗书传家清廉公正的名声,令狐锁自然应该当真重伤才好。既然令狐锁并未重伤,那就打到他重伤,以事实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韦挺哭笑不得。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以往在宫内便骄纵跋扈的高阳公主嫁到房家,这行事作风愈发与房俊相近。他甚至可以想象,若是今日前来的乃是房俊,恐怕做出的行为与高阳公主绝无二致……

他有心不管,可想想令狐锁到底是令狐德棻的爱孙,自己好歹亦是关陇集团的一员,若是任由高阳公主在刑部衙门之前将令狐锁重伤而自己不闻不问,无论无何也说不过去。

只得揉揉发胀的脑门儿,叹气道:“速速带本官前去,唉,真是不让人消停……”

门前的喧嚣声愈发强烈,韦挺脚步匆忙,不敢怠慢。

到了门前,韦挺顿时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只见刑部衙门之前诺大的空地之上,数十人混战一处,哭嚎震天喝骂入耳。等到仔细一看,却是泾渭分明的两方人马,一方躺在地上哀号求饶,一方拎着棍棒不停的敲一棍子,每一下就是一声哀嚎,场面凄惨。

看情形,战斗已然结束。

结果一目了然,房家一方全胜……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高阳之怒(下)

只见一个身穿绛紫色宫装的俏美年青妇人站在四轮马车的车辕前,叉着腰挺着胸,一张俏丽非凡的小脸儿上满是含霜,正娇声喝叱道:“你们不是诬陷吾家三弟将人打成重伤吗?好,本宫就迁就于你,不追究你的诬陷之罪,那就将你当真打成重伤!怎地,还有谁不服?都给本宫听好了,哪个敢口出污言秽语,就敲断他的腿,打断他的手,任何后果,由本宫承担!”

嚣张跋扈,气焰滔天!

空地之上倒在地上的一方齐齐哀嚎一声,哪里有人敢说出半个脏字?

房家的家将部曲尽皆是跟随房俊南征北战的悍卒,对付令狐家这般书香门第的家奴那简直就是满级大号狂虐新手村的菜鸟,几个照面就打得满地找牙!

一个锦衣华服眉清目秀的少年倒在地上,被卫鹰一只脚踩在胸口挣脱不得,额头上一个明显的伤口,形容狼狈。却不似家奴那般求饶,恶狠狠的瞪着马车上的高阳公主,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恨声道:“公主了不起啊?某被房遗则殴打,乃是上百百姓所见,证据确凿。刑部秉公断案,即便是陛下亦不可干预,殿下难道想要牝鸡司晨么?”

高阳公主气得俏脸泛起红晕,柳眉倒竖,怒道:“好一口尖牙利嘴,给本宫张嘴!”

“诺!”

卫鹰大声应道,接着脸上浮起狞笑,在锦衣少年惊慌失措的眼神当中,狠狠的一巴掌甩下去……

“啪!”

一个清脆的把掌声,声震四野!

“啪!”

前声未竭,后声又起!

“啪啪啪”

卫鹰狞笑着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下去,起先几下那金衣公子尚能躲闪抵挡,但是卫鹰一直跟着房俊打熬筋骨,手劲儿那得有多大?接连几下狠的扇得他眼冒金星头昏耳鸣,昏头涨脑全然不知躲闪,嘴里只是“呜呜”的呻吟,忽而张开嘴喷出一口血,连着满口一起吐了出来……

令狐家的家奴全都吓傻了!

这可是家主最最钟爱的幼孙,平素在府中简直就是霸王一般的寻在,除了家主不时宠溺的教训几句,有谁敢对他说上半句狠话?便是他的生身父母兄长都只得惯着他顺着他,以免被家主叱责。

现在却像是市井之间的小混混一般摁在地上狂扇耳光,那一声一声的清脆响声就像是鼓槌一般敲击在所有令狐家奴仆的心上,惊慌失措不可置信,而又惊惧不已忧心忡忡……

小少主被打成这样,回到府中家主还不得扒了他们这些家仆的皮?

韦挺也看的浑身冒汗。

本就跋扈的高阳公主殿下嫁给房俊,果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将房俊那厮的本性学得半点不差,愈发的娇纵嚣张了。

既然你诬陷吾家小叔子将你打成重伤,那么为了照顾你令狐家的清正家风,吾也就只好将你打成重伤了……

揍了人还要强词夺理,果然有房俊的风范!

韦挺当真不愿掺和到这种破事儿里头,一个是陛下宠溺的公主殿下,一个是关陇令狐家钟爱的幼孙,就算是人头打出狗头,干他何事?

可是这里到底是刑部衙门,别人可以看戏,他韦挺不行。

若是高阳公主吃了亏,他这个刑部尚书估计也就当到头了,李二陛下定然认为是他袒护关陇集团的同盟故而对高阳公主受辱视而不见,能有他好果子吃?

现在令狐锁被摁在地上暴揍,他照样有麻烦。

关陇集团会认为是不是他韦挺代表京兆府韦家投向了皇族,当了二五仔?

没有关陇集团的支持,他这个刑部尚书照样坐不稳当……

为官不易,真特娘的郁闷啊!

韦挺差点想要大吼一声发泄心中郁闷,从他本心来说,当真是恨不得高阳公主就这么将令狐锁这个无事生非的小王八蛋打死才好!

可是谁叫自身的立场就是站在关陇集团那一边呢?

韦挺只好排众而出,冲着高阳公主弯腰施礼,朗声说道:“下官刑部尚书韦挺,见过高阳公主殿下。”

一揖到地,礼数周全。

马车之上的高阳公主却是看都不看他,纤细的手指不停的挥舞,娇声道:“张嘴!给本宫狠狠的张嘴!只要他还能出声就狠狠的张嘴!你不是重伤了吗?好得很,本宫今日就看看你重伤到何种程度,免得外界传言令狐家沽名钓誉、诬陷栽赃,坏了累世堆积起来的好名声!”

马车里武媚娘不停的低声细语,指点高阳公主如何说话。

打人也是有讲究的,若是一上来便狠揍一气,外界自然会说高阳公主以势压人,欺负令狐锁。可是现在高阳公主口口声声揪住令狐锁诬陷房遗则的“打成重伤”不放,性质就完全不同,给人一种公主殿下可是被人欺到头顶这才愤然反击的印象。

堂堂公主殿下的小叔子被人诬陷,发起火来打人又有什么不对?忍气吞声才不正常!

韦挺一脸尴尬。

心中明白高阳公主这是将他记恨上了,恼他与令狐家沆瀣一气诬陷房遗则,未能公正执法。

可韦挺也冤枉啊!

这些事情都是手底下那帮人做的,他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然就这样了,他又能怎么办?

吸了口气,韦挺再次高声说道:“殿下莅临刑部,乃是数百刑部官员的荣幸,还请殿下移驾大堂之内稍作歇息,本官率领刑部诸位官员聆听教诲。”

高阳公主这才转过头来,凤目微凝,清冷的眸光直视韦挺,脆声说道:“本宫指使人殴打令狐锁,难道韦尚书不要将本宫缉拿归案,严刑逼供之后以正国法么?”

韦挺大汗,心说我是活腻歪了还是怎地,会干那种蠢事?

连忙说道:“下官不敢,令狐锁冲击凤驾,受到惩戒自然是罪有应得。”

按说即便是高阳公主身为殿下之尊、金枝玉叶,但是于贞观一朝在朝廷重臣面前还真就不能太过嚣张。

贞观十二年,时任礼部尚书王珪上奏说:“三品以上的官员在路上遇到亲王,都下车,违反法度来表示恭敬,这违背了礼仪的标准。”李二陛下说:“你们自己的地位都尊贵,就轻视我的儿子吗?”魏徵进言说:“从古至今,亲王列在三公之下。现在三品都是天子列卿和八座之长,为亲王下车,不是亲王所应当受的礼。求之于旧例,又没有可以作为凭证的依据;施行于现在,又违背了国法。”

可见在这帮能臣干吏的监督之下,即便是“宠冠诸王”的李泰尚且如此严格管理,对于礼制绝不纵容。

何况是一位公主?

可是韦挺哪里有底气在高阳公主面前扮演一回“强项令”?

他心虚着呢……

高阳公主这才说道:“呐!这话可是韦尚书您自己说的,这么多人做证呢,可不能事后又来找本宫的麻烦,说什么本宫无故生事殴打他人之类的。”

耍赖嘛,女人的天性!

顺杆儿就爬,以后再有人寻着今日的借口找麻烦,尽可以推到韦挺头上去。

难不成堂堂刑部尚书还能自食其言,自打自脸?

韦挺哭笑不得,只好说道:“那是那是,殿下但请放心,谁若是对此抱有异议,自有本官替殿下作证,那令狐锁就是冲撞了殿下的凤驾这才遭受责罚,实是罪有应得。”

高阳公主这才娇哼一声,自有侍女敛起裙裾,自马车上走下来。

武媚娘一身藕荷色的长裙,静静的跟在高阳公主身后。

韦挺亦是认得武媚娘的,顿时眼角一跳。

这位武娘子可是个厉害人物,看来今日之事难以善罢甘休啊……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讹人?本宫也会!(上)

放眼长安,谁不知武娘子之大名?

一介女流、如花年纪,便能将房俊在关中的诺大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使得房家蒸蒸日上,暗中不知羡煞妒煞了多少关中俊彦!这等有才有貌的绝世红粉,怎地就落到房俊这个棒槌床榻之上?

扼腕惋惜者不知凡几……

因着齐王李佑与房俊关系匪浅,平素商业往来亦多,韦挺对于武媚娘其人堪称了解。知道这位看似娇娇弱弱眉目带笑温婉可亲的大美人实际上堪称巾帼英豪,无论搭理商贾之事亦或教府中仆役的本事都是上上之选,不让须眉。

刑部羁押房遗则之事本就理亏,若是高阳公主一人前来尚好,不过就是仗着身份地位发泄一通,自己捏着鼻子陪着小心也就罢了,想来不至于有太多波折。

但是武媚娘亦一同前来,韦挺的心一瞬间就提了起来。

这个房俊的宠妾可不好对付……

韦挺将高阳公主与武媚娘请进正堂,奉为上座,又命书吏送来香茶,这才打横陪坐。

恭谨问道:“殿下莅临刑部衙门所为何事,下官自是清楚。按说殿下纡尊降贵,本官自应无所不应。只是令狐家已然状告房家郎蓄意伤人致使重伤,衙门中的书吏未曾查明情由便准许立案,已然启动办案程序。本官受陛下厚恩得以执掌大唐刑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片刻不敢稍有懈怠,唯恐辜负圣恩扰乱律制。故而,殿下请恕微臣斗胆,不能擅自释放房遗则,不过下官可以保证,定然会公正审理,绝不偏颇。”

他也算是开诚布公,直接将话题点明了,一头是房家、是殿下您,一头是令狐德、是关陇集团,咱谁都得罪不起,也只能做到两不相帮。

高阳公主岂能被他这般轻易打发?今日若是不能将房遗则带回去,那她的颜面以及房家的颜面也算是彻底落在地上。

高阳公主挺直纤细的腰杆,尽显皇室的良好礼教,风姿仪态无懈可击,可是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

“韦尚书误会了,本宫今日前来可不是找您说人情。那令狐锁既然状告吾家三郎致人重伤,现在也确实重伤,不管到底是谁打的,咱们房家认账便是。《贞观律》中有罚金赎罪一说,吾家三郎既不是伤人致死,已不是十恶不赦,自可以金恕罪。韦尚书您开个价出来,咱们房家绝不还价。”

一股鄙夷的不屑和浓浓的霸气扑面而来!

武媚娘暗自叫好。

韦挺却一脸苦笑。

既非是十恶不赦之罪,自然可以以金赎罪。满天下谁不知房俊财神之名?敛财之术天下无双,那句“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从来都不算事情”更是驰名天下,老少皆知……

正常来说,这种纨绔之间的殴斗实在是等闲事,只要没有致伤致残家中轻易不会过问。现在令狐家咄咄逼人不依不饶,房家愿意破财和解,自然是最理想的结局。

可是现在形势不同,房俊于关陇集团针锋相对又处于下风,整个关陇集团都在寻找房俊的弱点给予致命一击,若是这个时候刑部收取房家的金钱允许其赎罪,岂不是跟关陇集团对着干?

韦挺一脸为难,心里琢磨着措辞……

一阵脚步声在堂外响起,隐隐伴随着人生吵杂。

韦挺眉毛一挑,怒气浮现。

这里可是刑部大堂!

今日怎地一个两个都将此地当做菜市场,任谁都要来闹一闹?

面前这位高阳公主自己惹不起,早已憋了一肚子闷气,这时候怒气遮掩不住,脸色顿时沉下来,沉声喝道:“何人在外喧哗?此乃刑部大堂,非是青楼酒肆!再这般吵杂,便给本官叉出去重重责打二十大板!”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韦尚书这是在跟老朽耍官威么?呵呵,真是好大的煞气!便是陛下的太极宫老朽亦是想去便去,却不知你这刑部倒成了龙潭虎穴,见着老朽便要来上一顿杀威棒?”

韦挺愕然转头,便见到一个须发皆白身形敦实的老者快步进入大堂,一张脸膛上怒气冲冲,甚是威严。

身后跟着两个刑部的书吏,装模作样的稍坐阻拦便任由老者入内,然后摊摊手一脸惭愧的说道:“韦尚书,吾等实在是阻拦不住,您看……”

韦挺哼了一声,摆摆手。

那两名书吏立即转身退走。

韦挺看向老者,施礼道:“见过令狐尚书。”

什么阻拦不住?

根本就是没想拦,甚至就是这帮兔崽子通风报信这才招来了这位!

这位老者赫然便是新任礼部尚书令狐德!

二人官职相同,只不过令狐德资历更老,韦挺在其面前执弟子之礼,便矮了三分。

令狐德一贯倚老卖老,即便是韦氏最杰出的人物亦不放在眼里,只是略略的点头,便将目光移向主位的高阳公主,一揖及地,朗声道:“老臣令狐德,见过高阳殿下。”

高阳公主清丽的俏脸毫无表情,只是淡淡说道:“平身吧。”

尽管心中对这个老家伙没半点好感,但是对方毕竟资历摆在那里,不好太过失礼。

令狐德说了声“谢殿下”,旋即伸直腰杆,目光直视高阳公主,沉声说道:“家中劣孙年幼无知,无意冲撞了殿下,老臣代其给殿下赔罪。”

说是道歉,言语神情之中却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目光灼灼。

高阳公主一时有些语塞。

那令狐锁打也打了,人家令狐德也没有追究到底有没有冲撞她,反倒让她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武媚娘流转的眸光闪动,轻描淡写的插话道:“赔罪有用的话,还要刑部干嘛?”

大堂内陡然一静。

韦挺瞪大了眼角,好似第一次认识武媚娘一般。

原来房家最像房俊的不是咄咄逼人的高阳公主,而是这个看似妩媚娇柔云淡风轻的武媚娘……

韦挺在心中为武媚娘这句话叫好。

配最有用的话,要刑部干嘛呢?

说得太有道理了,太特么有才了……

高阳公主洁白的贝齿咬住嘴唇,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这句话她在家里时常听到,郎君的原话是“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虽然不知警察到底是何物,但是此刻武媚娘将郎君的话搬出来,实在是太解气了!

你想道歉就道歉啊?

老娘还没答应呢……

令狐德一头银发差点根根竖立,颌下白须几乎如戟如枪!

老头气得鼻子都冒烟了!

这房家怎地专门出来这等气死人不偿命的混账?

以前他屡次被房俊奚落讥讽,以为房俊便是天底下最最无耻气人之人,现在见到武媚娘云淡风轻娇娇弱弱的样子,方才发现房俊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因为这是一个女人啊!

一个比自己的孙子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居然对自己说出这等轻蔑侮辱之语?

令狐德气得浑身发颤,想要叱责武媚娘几句,一贯养成的“君子素养”令他放不下自尊与武媚娘斗嘴,便愤而转向高阳公主道:“老臣既然已经代替劣孙向殿下赔罪,而殿下亦接受了,此事便就此了结。那么,殿下是否对指使家将将吾家劣孙殴打重伤一事有个交代?”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感情这位向来德高望重的饱学鸿儒耍起无赖,比这两个女人还要无耻呀!

前头代替自家的孙子道歉,后脚就耍无赖跟高阳公主要个交代,这作风简直就跟市井之间的游侠儿泼皮一般无二,甚至无耻之处犹有过之。

这特么还是那个“放旷山水情,留连文酒趣”的一代大儒令狐德么?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讹人?本宫也会!(中)

高阳公主也瞠目结舌。

虽然自家相公房俊一贯看不上这个令狐德棻,但是令狐德棻毕竟名满天下乃是一代鸿儒,高阳公主自幼便是听着对方的事迹长大,心中的敬仰之情并未曾削减多少。

可是今日的令狐德棻……

高阳公主就好似见了鬼一样,心目中有一种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的声音响起。

是不是所有的人揭去脸上那一层给外人看的面纱之后,本来的相貌都是丑陋而且粗鄙?

真是个老无赖呵……

令狐德棻其实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也有些脸红,可是想起刚刚在刑部门口见到的乖孙的惨状,一股怒气顿时喷薄而出,将心中那一点点的羞涩矜持瞬间冲散!

那可是自己最钟爱的乖孙,是令狐家最出类拔萃的天才,亦是令狐家未来的顶梁柱!

可是那个眉清目秀英俊倜傥的孙子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细嫩的脸颊肿的像个大包子,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细缝,满嘴牙齿掉的七零八落,说一句话便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令狐德棻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上似乎被刀子狠狠的插了一刀,痛不欲生就是这种感觉!

无耻又怎么了?

今日若是不能替乖孙讨回一城,他妄自为人祖父!

武媚娘秀眸微微眯起,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令狐德棻,老家伙真是不要脸啊……

她尚能安坐,思索着对策,高阳公主却忍不住了。

公主殿下柳眉挑起,凤目含煞,冷声道:“交代?那好,本宫就给你一个交代!来人!”

“小的在!”

卫鹰自门外一步跨入,听候命令。

高阳公主吩咐道:“将那口箱子搬进来。”

“诺!”

卫鹰恭声领命,退了出去。

未几,在堂内诸人的注视当中,会同两个强壮的家将抬着一口紫檀木的箱子走了进来,放到堂中。

韦挺有些奇怪的看看高阳公主,心想这箱子已然极是名贵,却不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旁从未发生的武媚娘此刻清声道:“打开,倒在地上!”

卫鹰当即上前将箱子掀开,然后一脚叫箱子踹翻。

顿时,一阵光芒闪动,耀花了人眼!

之间那箱子倾覆,箱子里的东西便倾泻出来,金灿灿的金饼子、晶莹玉润的珍珠、洁白的象牙、斑斓的玳瑁……各种各样稀世奇珍琳琅满目,反射着窗户射进来的日光,光芒流转。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头哪怕只是随便的一件便已然极是稀罕,何况是这么多的稀世奇珍汇聚一处,那种震撼实在是太过强烈!

武媚娘微微抬头,清冷的眸子直视令狐德棻,缓缓说道:“这里是我们房家对于三郎与府上小少主意气之争的赔礼,来此之前奴家特地让京中最著名的还珠楼大朝奉估值,最低不下于二十万贯,略表房家之歉意。至于贵府小少主重伤一事,乃是因为其冲撞殿下之凤驾在先,殿下略施惩戒,既然令狐尚书已然认错并且赔罪,殿下便既往不咎。现在,便请令狐尚书收下房家的这份诚意,吾两家日后和睦相处,一如从前。”

语音清脆,悦耳动听。

但是包括韦挺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武媚娘看似心平气和的言语之中,却给令狐德棻出了一道大难题……

令狐德棻脸色极其难看。

说到底,令狐锁与房遗则之间不过是意气之争,令狐锁虽然额头受损,并不严重。只是令狐锁自作聪明想要趁着房俊被大理寺收监之时狠狠的挫一挫房家锐气,联合刑部内关陇集团出身的官吏污蔑房遗则,以此彰显令狐家的能量,令狐锁自己亦能声名鹊起。

但是现在高阳公主出面,用高达二十万贯的赔礼来平息这件事情,这是诚意,亦是规矩。

收下,令狐家虎头蛇尾不说,还会予人一种“讹诈”的印象,保不齐就会有人说令狐家就是想要讹诈房家的钱财,这个名声是令狐德棻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收,那就是坏了规矩。

小儿辈之间打打闹闹实属正常,想要打压房家也情有可原,但是堂堂高阳公主亲自出面赔付重金息事宁人,若令狐家坚决不受,那就是公然与房家死怼!

一直以来,无论是皇权亦或是关陇集团都在极力控制彼此之间的斗争规模和范围,尽力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尤其是双方的主要人物必须确保人身安全。

总之一句话,斗争可以,但是不能过线。

一旦有一方过线,那就意味着整个局势会瞬间失控。

关中动荡的后果是双方都不愿意也无法去承受的……

不收下这份赔礼,令狐家就算是房家成了死对头,双方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会不遗余力的死战到底。而这种利益又明显与关陇集团的利益不符,绝对不会有人站在令狐家一方。

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问题……

韦挺暗暗咋舌,心道这个武娘子当真是好手腕,只是一箱子赔罪的珍宝便将令狐德棻逼到了墙角,上不去,下不来。

令狐德棻脸色变幻,想要拂袖而走,但是想到刚刚小孙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委屈至极的模样,再想到本是前程似锦的一个好孩子就因为一口烂牙成为残疾,甚至极有可能影响到未来的成就,心里便是一股怒火升起!

他咬着牙,瞪着武媚娘与高阳公主,一字字说道:“令狐家不要赔罪金,只要一个交代!”

不敢对你高阳公主如何,还不能对房遗则如何?

不将房遗则弄出一个发配三千里的罪名,他令狐德棻也无法再去面对自己的小孙子,干脆今日就撞死在这刑部大堂!

至于令狐锁被高阳公主重伤……

那也只能作罢,改由房遗则来承担这个后果。

且不说高阳公主身为殿下之尊,只是韦挺为高阳公主作证是令狐锁冲撞凤驾在先,这一点便让令狐德棻有气撒不出。堂堂公主殿下被冲撞,打你一顿怎么了?

说到天边都是你没理。

他这句话出口,堂中气氛顿时一变。

韦挺连忙上前劝道:“老尚书,何必呢……”

话未说完,便被令狐德棻打断。

令狐德棻面冷如铁,决然道:“韦尚书无需多说,劣孙固然顽劣,然现在身受之创伤已然十倍于其所犯之过错,若是不能为其要回一个交代,老夫有何脸面当他的祖父?有何脸面去见令狐家的列祖列宗?”

他心志已决,就是要跟房家死磕一回!

他就不信,沉寂多年现在终于时来运转蒸蒸日上的令狐家,会斗不过一个日薄西山的山东房家?

韦挺喟然叹息。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房家拿出最大的诚意,用巨额赎金来换取令狐家的和解。其实说到底此事不还是一场纨绔之间的争斗,且令狐锁只是轻伤?但是令狐德棻却又不能收下这笔和解金……

这就是一个死结。

韦挺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武娘子智计高绝,怎地使出这样一步让令狐德棻左右为难最终只能鱼死网破的臭棋呢?

高阳公主气得花容变色,怒叱道:“令狐尚书这是打算一意孤行,死不认错了?”

令狐德棻冷言道:“老臣没错,伤人者房遗则,老臣只是请求按照律法办事。”

武媚娘忽而插话道:“那么依令狐尚书之言,公主殿下刚刚责罚令狐锁,您亦要追究到底了?”

令狐德棻脸色难看,纠结了一下,赌气说道:“老臣不敢,既然是劣孙冲撞凤驾在先,那么即便是殿

下将其打死亦是罪有应得。”

他心里想着我是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不过这笔账自然要算到房遗则头上去!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讹人?本宫也会!(下)

武媚娘点点头,又问韦挺道:“令狐尚书已然承认其孙冲撞了凤驾,韦尚书刚才亦曾说道这件事情您会作证,不知此话是否依然有效?”

韦挺心中谨慎,唯恐坠入武媚娘的陷阱而不自知。

不过这话的确是他刚刚说过的,难不成一转眼就自食其言?况且令狐德棻这边也捏着鼻子认了,令狐锁这顿打看来是要算在房遗则头上,他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武娘子请放心,本官一言九鼎,自是有效。”

武媚娘笑了笑。

韦挺忽然心里一跳,只觉得这个眉眼妩媚的笑容之中透着一股子邪恶……

武媚娘对高阳公主轻声说道:“殿下,既然令狐尚书执意不肯和解,我们待在这里也没用,您这还怀着身子呢,若是因为生气或者小猫小狗的冲撞一下从而动了胎气,那可怎生是好?不若咱们先回府去吧,这种事情总是要男人来解决,我们一介女流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韦挺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却一时抓不到要领,疑神疑鬼。

高阳公主心说这就走啦?

我这个堂堂公主出马亦未曾将三郎带回去,这以后府里的下人仆役们岂不是要看不起我?

她刚想拒绝,却见到武媚娘冲她眨了眨眼。

高阳公主心头狐疑……

一贯以来,她都对武媚娘的心机深感佩服,这丫头似乎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这时候虽然看不透武媚娘的用意,也只好顺着她的话语说道:“这样啊……那咱们,就先回去?”

武媚娘点头道:“咱们先回吧,来,殿下慢着些,妾身扶着您……”

“哦……”

高阳公主伸出手,任由武媚娘抓住自己的胳膊,站起身子。

倏地,武媚娘尖尖的指甲一下子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下,高阳公主吃痛,“啊”的惊叫了一声,抬眸看向武媚娘刚想要询问,便见到武媚娘的一张俏脸瞬间变得惊慌失措,耳中听到武媚娘尖声问道:“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小腹不舒服?”

高阳公主有些懵……

小腹不舒服?

没有啊!

本宫是手臂不舒服啊,被你个死丫头掐得好疼……

高阳公主扭头瞪着武媚娘,小脸儿包子似的鼓起,有些恼火。她想要问一句干嘛掐我?却看到武媚娘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由惊愕到惊慌、又由惊慌到惊恐,短短一刹那间转换快速,而后便见到武媚娘花容失色,尖着嗓子叫道:“不好,殿下定然是因为刚刚被冲撞车驾受了惊吓,因而动了胎气!天呐,快来人,快来人!”

高阳公主懵然的眨眨大眼睛,反应也算是迅捷,立即顺着武媚娘的话头软软的向她身上倚靠,颤着声音道:“本宫……肚子……肚子……那个好疼……快给本宫叫御医……”

武媚娘真个人似乎都慌乱了,两手扶着高阳公主,疾声道:“御医,快叫御医!殿下动了胎气,要保住孩子!”

刑部大堂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动了胎气?

因为刚刚被冲撞了车驾?

令狐德棻一张老脸瞬间涨得血红,怒目圆瞪的盯着咋咋唬唬的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心说这特么不是要讹人么?自己可是刚刚承认了自家小乖孙冲撞了高阳公主的车驾啊……

韦挺也有些懵。

他可不管到底是不是这两个磨人精耍花枪要讹人,他只知道若是高阳公主当真动了胎气孩子不保,自己难免就得跟着吃瓜落,这是刑部大堂啊,是他韦挺的地盘!

别说这件事是不是他韦挺做得,在你的地盘你连皇家血脉都保不住,你好意思自称人臣?李二陛下的责难自然是免不了,更加令人惊恐的是房俊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刑部大堂没了之后的滔天怒火……

那家伙就是个棒槌,到时候岂不是要发疯?

令狐家固然要承受房俊的疯狂报复,他韦挺照样跑不了!

甭特么说什么京兆韦氏,房俊会顾忌那个?

韦挺满头大汗,赶紧打发人前往皇宫求助御医,一边急得乱转的注意着高阳公主的状况。

他可不敢去赌高阳公主是真的动了胎气还是想要讹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将御医请来确保无虞再说!

令狐德棻认准面前这两个丫头在演戏,怒叱道:“殿下身为皇家血脉,金枝玉叶无比尊贵,自当仁厚慈爱以为天下表率,怎能作此低劣之伎俩惹人耻笑,想要讹人么?”

高阳公主眼皮都不抬,只是捂着小腹一个劲儿的哼哼,心里却是在想:怎地,就准许你令狐家讹人?说起讹人这套把戏,本宫也会……

心里得意,叫声愈发凄惨,听得韦挺一个劲儿的大汗淋漓,心惊胆颤。

武媚娘悄悄提了一口气,冲高阳公主使了个眼色,然后俏脸上满是愤怒的转身怒视令狐德棻,戟指娇叱道:“令狐家当真是狼心狗肺毫无人性,殿下被你家那个小王八蛋冲撞车驾受了惊吓,故而动了胎气,你不但没有半分羞愧担忧反而冷嘲热讽极尽诋毁之能事,难道皇家血脉在你眼里就连小猫小狗都不如吗?我挠死你这个老王八蛋!”

嘴里骂着,娇小纤细的身子猛地跃了起来,伸出蓄着尖尖指甲的双手就冲令狐德棻冲了过去。

令狐德棻正气得发昏,这小王八蛋老王八蛋的着实难听,感情咱们令狐家就是一群王八下蛋?

正恼火着呢,眼前陡然一花,就见到武媚娘已然张牙舞爪的冲到自己面前……

令狐德棻大吃一惊,想要躲避已然不及,颌下美髯被武媚娘一把薅住,紧接着脸上火辣辣一阵刺痛,已经被挠了一把。

令狐德棻想要将武媚娘推开,猛地醒悟这可是一个年轻女子,自己这一推若是碰到隐秘之处,一世清名岂不是付诸流水,成为天下笑柄?

只能用力挥舞着手臂去挡开武媚娘的手,口中怒叫道:“愚妇何以如此泼辣?速速放开老夫,否则……否则……”

武媚娘哪里管他说什么?

心头因为郎君被大理寺羁押以及房遗则受到诬陷而带来的惊恐愤怒全都发泄出来,尖尖的十指冲着令狐德棻的老脸就是一顿狠挠,嘴里骂着:“不要脸的老东西,心里生了蛆虫才会这般龌蹉歹毒吗?想要谋害吾家三郎在先,还对殿下动了胎气视而不见,真真是丧心病狂阴狠歹毒,你们令狐家比那个用活人殉葬的元家也好不了多少……”

武媚娘看似娇娇弱弱,但是身体素质极好,动作敏捷下手狠辣,令狐德棻虽然左支右挡,奈何本就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又是年老体衰行动迟缓,没一会儿就被武媚娘挠了个满脸桃花开……

韦挺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呆若木鸡,只能说这:“武娘子手下留情,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没人敢上前将武媚娘拽开。

此刻的武媚娘好似一头护犊子的母老虎状若疯狂,想要将她拦阻那也就只能硬生生将她拖开。可是这到底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样势必要有身体接触,大堂里一群大老爷们儿谁敢伸手?

别管什么原因,若是唐突了武媚娘,事后那房俊拎着火把将你家房子给烧了都是轻的……

于是,一屋子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看着武媚娘状若疯虎一般对着令狐德棻“施暴”……

高阳公主知道武媚娘泼辣,但是武媚娘一贯的泼辣都显示在行事手段之上,往往几句话一个安排便能让人欲哭无泪心生惊惧。可是此刻亲自上阵所展现出来的超强战斗力令高阳公主又是钦佩又是好笑。

看着令狐德棻气得哇哇大叫却只能不断后退的惨样儿,高阳公主死死的咬着嘴唇忍着笑,唯恐自己笑出声来,只能不停的哼哼。

可是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却更像是动了胎气苦苦的忍着疼痛,自然是愈加担忧惊惧了……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剽悍的武媚娘

韦挺料到了武媚娘不好对付,但打死他也料不到这个看上去娇柔似柳妩媚如菊的小女子居然如此剽悍!那令狐德棻嘴里哀嚎咒骂步步后退,一张老脸已然被挠得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韦挺猛然想到,或许这就是房家媳妇儿的秉性?

当年陛下要赐给房玄龄几个姬妾,卢氏宁愿大口喝下“毒酒”亦要以死相抗,这份剽悍的烈性连李二陛下都为之动容,再不敢提起这个念头。

现在的高阳公主敢在刑部衙门之外将令狐锁打得重伤,武媚娘更是嚣张到就在这刑部大堂之内众目睽睽之下对礼部尚书令狐德棻“施暴”……

房家媳妇儿的这门家风当真是“传承不断,青出于蓝”!

“砰”的一声闷响,将大堂中众人已然惊呆的魂魄唤了回来。

只见令狐德棻慌乱之间踩着了自己的衣摆,脚下一拌摔倒在地。虽然情形极是狼狈,不过却也因祸得福躲过了武媚娘张牙舞爪的攻击。

武媚娘到底是个年轻妇人,总不能扑倒令狐德棻身上继续“施暴”吧?

若是那样的话,估计令狐德棻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武媚娘钗横鬓乱气喘吁吁,叉着腰站在堂中俯视着摔倒在地的令狐德棻,高耸的胸脯急剧起伏,喘着气恨恨的啐了一口,娇声骂道:“老王八蛋不要脸,真以为我们房家是好欺负的?今日姑奶奶挠了你,但是还没完!若是殿下腹中胎儿有何意外,你就等着吾家郎君烧了令狐家的房子、掘了令狐家的祖坟,让你令狐家断子绝孙!”

武媚娘怒视着满脸开花狼狈不堪的令狐德棻大声咒骂,那股子居高临下嚣张跋扈的气势,简直没谁了……

高阳公主以手掩面,不忍直视。

这个妹妹真的是太厉害了……

令狐德棻只觉得浑身骨头这下子都摔得散了架,脸上更是火辣辣刺痛难忍。伸手一摸,才发现满手都是鲜血,这才知道自己脸上已然被这个恶毒剽悍的夫人挠得开了花。

他自诩君子,又素来被朝中官员敬重钦慕,一贯自视甚高。

可是接二连三的被房俊羞辱使得他颜面受损声望大跌,这才抑制不住心中的恨意狠下心来要报复房俊,谁曾想到居然被房俊的一个侍妾挠得破了相,一世英名算是付诸东流。

明日此间之事传出,不知坊间会有多少穿凿附会之人加油添醋传遍天下,被一个年青妇人挠成这样,自己这张老脸哪里还能见人?

更有甚者,是一旁捂着肚子哀哀娇呼的高阳公主……

她腹中胎儿不仅是房家之后,更是皇室血脉,若是当真动了胎气出了意外,这个后果他令狐家怎么背得起?

再想到刚刚武媚娘已然先用言语将令狐家的责任确定,就算自己此刻想要反悔,韦挺第一个就不干!

这可如何是好?

令狐德棻心慌意乱,急怒攻心,只觉得胸中发闷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一口气没喘上来,向后仰倒在地,晕了过去……

堂中诸人回魂,自然是一阵慌乱。

高阳公主捂着肚子哀叫,令狐德棻死挺挺的躺直……

韦挺一个头两个大。

怎地倒霉事都叫我给碰上了?

见到刑部诸官吏没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韦挺一股怒气发作出来,怒喝道:“都傻呆呆的干嘛?赶紧请御医、赶紧请郎中!”

这两人无论哪一个在刑部大堂出了意外,自己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诸位官吏这才恍然,赶紧冲出去找郎中。至于御医房家先前已然派人去请了,更何况他们这些人也请不来御医呀!

官吏们往外跑,令狐家的仆人得知家主晕了过去,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出一进,愈发混乱。

韦挺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想要骂人,便见到门外几名御医打扮的人快步走来。

两伙人挤在门口已然乱作一团,这几个御医哪里进得来?

卫鹰可不知高阳公主是在演戏,他对房俊敬重无比视作父兄,心里只是想着万一高阳公主出现意外,自己便是一死也对不住房俊的信任!

心中焦急万分,门口的官吏和令狐家的家仆还在推推搡搡挤作一团,顿时便恼了,手中的横刀连着刀鞘没头没脑的砸过去,嘴里大骂道:“都特么想死么?给小爷滚开!”

他力气大,即便是刀鞘砸在人身上也是骨断筋折,更有一名令狐家的家仆一个不慎被砸在脑袋上,顿时鲜血迸流放声惨嚎。令狐家的家仆和刑部官员纷纷怒目而视,喝叱道:“大胆凶徒,敢在刑部撒野?”

“你小子活腻了,连令狐家的人都敢打?”

卫鹰心焦如焚,哪里管你令狐家还是刑部?他只知道高阳公主形势危急一时一刻也不能耽搁,只要能救得高阳公主腹中孩儿性命,便是将这些人统统杀了,那又何妨?

他狞笑一声,大呼道:“都特么给我滚开!”

手中横刀一抡,便是一片惨嚎。

他身后俱是跟随房俊久经战阵的悍卒,与卫鹰都是一个心思,见到卫鹰出手,顿时纷纷拥上前去,拳打脚踢虎入羊群一般将所有人都放翻在地。

摸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卫鹰急切的招呼御医:“御医,快快给吾家殿下诊治。”

那几名御医心肝儿扑腾扑腾直跳,素闻房家强势,但是家将部曲就连令狐家的家仆跟刑部的官吏都像是揍三孙子一样往死里揍,那可当真是头一回见着!

闻言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迈过门口横七竖八的“躺尸”,向大堂内跑去。只是地上“躺尸”太多,迈步的时候难免踩到谁碰到谁,自然又惹起一阵哀嚎……

韦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着门口处满地打滚的令狐家家仆和刑部的官吏,只能装作看不见。眼下最最紧要之事便是高阳公主的情况,以及令狐德棻的伤势。

几名御医来到高阳公主面前,先是见礼,接着其中为首的御医子药箱之中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盖在高阳公主的皓腕之上,这才隔着帕子为高阳公主诊脉。

只是把了一会儿脉,那御医的眉头却是越走越近。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这是很明显的滑脉,乃是妊娠之状无疑。而且心脉洪、肺脉浮、肾脉沉,这位殿下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看似娇弱纤瘦实则体质很好,这哪里是动了胎气的征兆?

御医心中疑惑,却是不敢大意,再三诊断无疑,这才开口说道:“殿下脉象……”

话一出口,武媚娘便在一旁插话道:“当真是动了胎气么?”

那御医一愣,心说我啥时候说过是动了胎气?

惊愕的看向武媚娘,刚要说话,便见到这个娇柔妩媚的妇人那一双明媚清澈的剪水双瞳轻轻眨了两下,红唇轻启,用蚊蝇一般凑近了才能听得清的语音细声说道:“医官毋须担忧,房家定有厚报。”

御医恍然。

久处宫中,什么样的龌蹉事情没见过?

武媚娘只是微微提点,他便明白过来——这是要搞事情啊!

按说身为一个有经验、有资历的御医,这种事情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说什么也不会轻易答允。这年代子嗣乃是头等大事,谁敢轻易在这上面含糊?

但是武媚娘的话语妙就妙在后一句。

房家定有厚报……

房家!

别人家里的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掺和的,但是房家就少了许多顾忌。

为啥?

就因为房玄龄君子如玉、清廉守正,房二郎一身正气、敢作敢当!

这样的人家答允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就算是事情出了意外也不会随便将黑锅甩给别人。更何况这样的人家又怎会去干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第一千一百章 讹死你!

没有道德上的顾忌,没有后患之忧,事情就简单得多,不过是送一个人情而已。高阳公主的子嗣虽然是皇家血脉,但是又争不得皇位,自然干系不大。

最最重要的是,“房家定有厚报”可是一个沉甸甸货真价实的承诺!

谁不知房二郎富甲天下有财神之称?

便是眼前这位小娘子那也是手握无数钱财的人物,这样的人家说得出“厚报”这样的话语,那就一定是“厚报”!

厚厚的报答!

医生也爱钱啊,这几名御医呼吸急促,瞳孔瞬间变成方形……

几名御医互视一眼,一起点点头。

为首那御医便面色一沉,声音凝重说道:“殿下的脉象浮躁急促,这是动了胎气的征兆,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怕是不堪设想。以微臣之见,应当尽快回府调理。”

韦挺没有见到武媚娘与御医的互动,这时候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说道:“下官这就派人前去房家通知一声,派来侍女车驾,殿下且放稳心绪,万万不可着急。”

说完,回头想打发人去房府通知一声,却发现身边的官吏全都在门口处呻吟打滚,只得脚步匆匆的出了大门,另外打发人前去房府。

却是连一眼都顾不上正幽幽醒转的令狐德棻……

几个落在后面的令狐家家仆伤势较轻,在御医为高阳公主诊脉的时候挣扎着连滚带爬的来到令狐德棻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好不容易将令狐德棻憋在心口的一口气顺了过来。

令狐德棻幽幽醒转,入耳的第一句话便是御医的那番言语,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憋闷,差点再次晕过去!

当真是动了胎气?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根本就没有追究缘由的必要,只要结果是高阳公主胎儿不保,那么所有的账必然都会算在令狐家身上。既要面对皇帝陛下的暴怒,更要面对房俊的疯狂报复……

只要一想想房俊的棒槌性子,令狐德棻就一阵阵头皮发麻。

他打的主意是想要趁着房俊被大理寺羁押的时候顺带着打击他的微信,将房遗则好生的整治一番。等到房俊被罢官去职,这口气也只能咽下去。

可若是致使房俊的孩子没了……

那可就是死仇!

那房俊拎着刀子将他令狐德棻一刀捅死都有可能……

令狐德棻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什么脸面也不如令狐家的安稳重要,现在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取得高阳公主的谅解,哪怕最终这笔账要令狐家来偿还,高阳公主的一句话或许就会使得房俊报复令狐家的程度有着天壤之别!

如何取得高阳公主的谅解?

呃,谅解是休想了,稍稍缓解怒气就算不错了……

最重要的就是态度!

那房俊不是说“态度决定一切”么……

令狐德棻挣扎着爬起来,在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来到高阳公主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唐朝可不时兴什么三跪九叩,休说只是一个公主,便是见到太子、皇帝也不过是一揖及地即可,唯有祭天或者面对家中长辈的时候才能叩拜。

令狐德棻这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关键是令狐德棻的辈分资历啊!

韦挺刚好回转,便亲眼见到了这一幕,震惊之余也不由得喟然一叹,早知今日,那又何必当初呢?

高阳公主也是一愣,连忙说道:“令狐尚书你这是做什么?”

话一说完,便见到武媚娘警示的目光,醒悟过来自己的话有些中气十足,赶紧捂着肚子哀叫两声……

令狐德棻一张老脸鲜血渐渐干涸,慢慢结痂,愈发显得狰狞可怖,吓得高阳公主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殿下恕罪,都是老臣教子无方,这才导致殿下受到冲撞惊吓,实在是罪该万死。老臣身受皇恩,令狐家更是世代忠良,自从高祖皇帝起兵之时便侍奉左右。虽然不敢自夸有多少功劳,但一直忠心耿耿扶保大唐兴盛,也算是有稍许苦劳……只愿殿下念在老臣年老,战战兢兢侍奉两代大唐皇帝的份儿上,只归罪于老臣一人,是打是罚,是杀是剐,甘愿一人受之……”

武媚娘秀眸微凝,心中暗赞这个老东西果然无耻,拿得起放得下,这张老脸说不要就不要了……

抵赖自然是不行的。

且不说冲撞车驾之事到底存不存在,高阳公主被令狐锁的所作所为气得肝火旺盛绝对假不了。一旦高阳公主当真动了胎气,令狐锁自然是在责难逃。

而令狐德棻放下架子丢掉脸面这么一跪,再言辞诚恳老泪纵横的这么一说,顿时将自己摆在一个弱者的地位。

而且态度相当之诚恳。

不是想要脱罪,而是想要以自己年迈之躯替孙子受过……

这就愈发的让人同情了。

最起码高阳公主的脸色便有了变化……

见到古稀之年的令狐德棻一脸伤痕形容凄惨,此刻又战战兢兢低声下气,高阳公主到底只是一个将为人母的少年女子,同情心丰富,顿时便有些心软。

她扭头看向武媚娘,为难的说道:“媚娘……”

早已经将向武媚娘征求意见当做习惯,高阳公主下意识的就想要跟武媚娘求情。

武媚娘柳眉微蹙,心念电转。

若是高阳公主当真动了胎气,令狐家的罪责自然难免,就算是高阳公主不忍,皇帝、夫君都不会轻易放过令狐家。但现在的问题是高阳公主动了胎气是假……

所谓的罪责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见好就收吧……

想到此处,武媚娘微微一叹:“殿下可真是菩萨心肠,若是郎君知道此事,还不翻了天?”

令狐德棻浑身一哆嗦,想到房俊暴怒如狂马踏令狐家大开杀戒的情形……

幸好武媚娘转过身来,对他说道:“殿下仁慈,大抵是想要为腹中的孩儿积福积德,不欲与你为难。”

说到这里,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地上散乱的那一箱子稀世奇珍,冷声说道:“这箱子珍宝乃是殿下赔偿给令孙的,令狐尚书若是想要两家继续交好,便收下吧。”

令狐德棻老脸一抽,嘴里发苦,心里大骂武媚娘:小蹄子当真歹毒……

我打了你孙子,给了你二十万贯的赔礼。

你孙子害得我动了胎气,是不是也要拿出来赔礼?

你孙子我给了二十万贯,那么我腹中孩儿比不比你孙子尊贵?

你这赔礼是不是要翻倍?

令狐德棻心如滴血。

这赔礼收是不收?

不收,那就是不肯与房家和解,房家就会没完没了。

收了,就得拿出四十万贯甚至更多……

令狐家世代簪缨,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但是其家族一向以治学严谨、文采出众而著称,对于政治、经济之途并不擅长,家中虽然堪称豪富,但是一下子四十万贯拿出来,那必然也是伤筋动骨难受万分。

可是跟承受皇帝和房家的怒火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令狐德棻别无选择,只得一咬牙,冲着高阳公主恭声道:“老臣收下便是……”

心里却是一片凄凉。

收下这箱子赔礼,自己这一张老脸算是彻彻底底的丢了,这一顿挠也算是白挨了,还得变卖家产翻倍偿还……

这武娘子好剽悍的性格,好歹毒的手段!

心高气傲的令狐德棻一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气,哪怕是当初被房俊气得在太极殿上撞柱子也没有今日之难堪!

又气又急,浑身发颤。

他本就年老体衰,与武媚娘厮斗半晌已然是体虚力弱气短枯竭,刚才晕了过去尚未回复,加上这一刻心力交瘁憋闷不已,一口浓痰顿时堵在喉咙处,发出“嗬嗬”两声异响,双眼一翻露出眼白,身体软软的向一旁歪倒。

再一次被武媚娘气得晕了过去……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释放

整个刑部衙门乱成一团。

整个刑部衙门乱成一团。

令狐家的家仆只要能站起来的全都连滚带爬跑到令狐德棻身边,抱头的抱头抱腿的抱腿,将晕过去的令狐德棻移出大堂,用马车运回府中去。

整个过程没人敢向房家人这边看上一眼,刚刚那一顿狠揍将这些平素只能欺凌乡间佃户平民的家仆们打得胆都寒了,这种尸山血海当中杀出来的悍卒自然带着一种漠视生死的气质,一声令下便是一往无前不畏生死,岂是他们这些杂鱼能够相抗?

这也是武勋世家的底蕴之所在……

房家不是武勋世家,但是除了房俊这么一朵奇葩,早已文武并举,内外兼顾。

韦挺见到令狐德棻被抬走,自然是长长吁了口气。

高阳公主动了胎气有什么意外他固然吃不了兜着走,令狐德棻若是一口气上不来气死在这里,他照样难脱干系。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了。

当然,若是高阳公主无碍,那才算是完美……

只见高阳公主坐在椅子上,上身靠在武媚娘怀里,一双黛眉微蹙,声音虚弱的说道:“你们都不用劝本宫了,夫君现在身入大狱,公爹又年老势弱,房家已然是任人欺凌肆意侮辱。这次若不能将被人诬陷的三郎带回去,本宫如何跟母亲交交待?三郎回不去,本宫就死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几名御医做戏做到底,惶急道:“殿下万万不可,您现在胎气不稳,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吾等所学不精医术有限,在这里实在难以保证殿下之安全。还请殿下为了腹中胎儿着想,勿要动气,勿要焦躁,平心静气回府静养为宜。”

高阳公主怒道:“三郎被人诬陷投入大狱,现在不知被施加了多少酷刑、吃了多少苦头,你叫本宫如何静的下心?”

一旁的武媚娘悠悠叹气:“可怜房家世代忠良清名播于天下,却要遭受这等屈辱……”

韦挺又冒汗了……

别看令狐德棻认了错低了头,放弃了追究房遗则的责任,可是房遗则乃是通过正规渠道被羁押在刑部大牢。报案、立案、羁押,一切程序合法有效,再调查清楚房遗则到底是不是被人诬陷之前,即便是韦挺也不能随意放人。

这里可是刑部,若是想抓谁就抓谁,想放谁就放谁,将大唐律法至于何地,将司法公正至于何地?

不用李二陛下抽死他,御史言官的弹劾奏疏必将雪片一般飞进政事堂。

他韦挺可比不得房俊“你自弹劾如潮,我自巍然不动”的境界……

可是若让高阳公主继续留在刑部不走,万一出点意外他韦挺是否承担得起那后果?

前思后想,左右为难。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殿下勿忧,既然令狐尚书已然承认乃是诬告房遗则,本官这便将房遗则释放,任其随殿下返回即可。”

话一出口,当即便有人反对。

一个刚刚被房家部曲打得鼻青脸肿的官员这是呲牙咧嘴的来到韦挺面前,强硬道:“万万不可!韦尚书难道想要干预刑部办案程序么?此案既然已经记录在册,那就必须按照程序办理!若是房遗则当真致人重伤,即便他是房相得儿子亦要承担罪责,至于以金恕罪还是蹲监流放那是另一回事。若是令狐锁诬告,则要治其诬告之罪,刑部权威岂可轻辱?韦尚书这般含糊其事违背律法,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这位官员义正辞严满腔正气,看上去颇似古之强项令,正义面前毫不退缩!

可韦挺却嗤之以鼻……

跟我这儿装什么大瓣蒜?

你这兰陵萧氏出身的混蛋还不就想令狐家和房家死磕到底,最好是整个关陇集团都卷进来,好让你们江南系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想得倒美!

韦挺也是有魄力的,闻言脸色一沉,语气坚决道:“此事本管已然做出决定,尔等立即放人就好。”

那官员兀自不服,顶嘴道:“即便您是刑部尚书,刑部可也不是您一个人的刑部!”

韦挺怒气勃发,死死盯着这位江南系的官员,一字字说道:“此乃本管职责之内,何用尔来聒噪?速速放人,一切后果本管承担便是。”

那官员依旧愤愤,心中为错失了这个可以让令狐家和房家全面开战的机会而惋惜。可韦挺到底是刑部尚书,他也只能退避三舍,顶多就是事后弹劾韦挺徇私枉法而已。

然而那并没有什么鸟用……

未几,房遗则被带到大堂,当堂释放。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看看房遗则衣着整齐精神不错,显然却没有在牢中吃苦头这才放心。

房遗则见到两位嫂嫂,便知道自己没什么事了,心中郁闷却是未曾稍减。

转过身冲着韦挺怒道:“你们刑部到底是官府衙门,还是山贼草寇?任凭别人一句话便将小爷抓来想要治罪,还有没有王法?别看我二哥被大理石抓了,我爹不管事,你们就能欺负房家无人!”

韦挺眼皮直跳。

特么谁还敢欺负房家无人?

就算是房家的男人都死绝了,只要有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在,那房家就必定还有崛起之时!

房俊的这两个媳妇儿,讨得当真是好……

他也不跟房遗则斗嘴,今日若是没有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闹得这一出儿将令狐家打击得气焰全无心惊胆跳,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还不是任由揉搓?

他向着高阳公主施礼道:“今日之事全是刑部疏忽,这才惊扰了殿下凤驾,下官异日自当登门谢罪。只是眼下殿下千金之体为重,还请殿下移驾回府好生调理方可。”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一门心思的想将这位姑奶奶送走……

房遗则少年任性,又刚刚吃了苦头心中不忿,闻言瞪着韦挺怒道:“咱们房家岂是任人欺凌之辈?这件事情你不给小爷一个交代,小爷还就不走了!”

韦挺不由大是头疼。

那房玄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怎地生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账难缠?

莫非都随了他们那敢把陈醋当做毒药喝的剽悍的母亲……

武媚娘说道:“三郎别闹,此事不干韦尚书之事,休要在此胡搅蛮缠,快快扶着殿下回家吧。”

说着,清亮的秀眸瞥了房遗则一眼。

刚刚还斗鸡一般怒视韦挺的房遗则瞬间化身小绵羊,一脸恭顺乖巧的应了一声:“唉!二嫂,咱回家!”

颠儿颠儿的上前搀扶着高阳公主的胳膊,心里却是画魂儿——二嫂这瞅着气色不错,为啥武娘子却要我搀扶着?不过却是不敢质疑武媚娘的话语。

在房家,他除了二哥之外最是敬佩惧怕这位貌若天仙娇娇弱弱的武娘子,便是父亲母亲他都敢于违逆,至于大兄房遗直那更是从不放在眼里……

高阳公主起身,对着韦挺敛裾施礼,温柔说道:“这次牵连了韦尚书,本宫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公爹和夫君亦曾多次言及韦尚书为人清正为官廉洁,多有推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之事本宫定会记下,日后还请多到家里坐坐。”

韦挺心中舒坦。

虽然他身为京兆韦家的子弟天然便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但是人家高阳公主这话说得漂亮,态度亦是恰到好处,算是给足了韦挺面子。

韦挺岂能给脸不要脸?

赶紧说道:“房相谬赞了,那下官可就厚颜了,只是希望日后前往府上拜访,三郎不要放狗咬人才好!”

开了个小玩笑,气氛便缓解下来。

高阳公主微微点头,轻声对武媚娘说道:“媚娘,咱们走吧。”

尽显皇家教养,仪态端庄……

武媚娘嗯了一声,一同告辞出了刑部大堂,登上马车返回房府。

房遗则骑着马跟卫鹰并排走在前头,听卫鹰说起刚刚刑部发生之事。

一股暖流瞬间自胸臆间生气,席卷全身。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男人要深蹲 (上)

房遗则虽然年幼,却不是四六不懂的傻子……

听了卫鹰的详细描述,他也知道自己这一次闯的祸有点严重。在二哥被大理寺收监的这段时间,家里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稳定,不要另生事端。

结果偏偏是自己一时义愤打了令狐锁,导致了这么一场风波。

这是个大错。

可是两位嫂嫂怀着身孕却依然前来刑部捞自己,公主嫂嫂在刑部大门口将令狐锁大的满嘴牙没剩下几颗,媚娘嫂嫂更是亲自上阵在刑部大堂将令狐德棻挠得满脸桃花开……

这就是家人啊!

哪怕你犯了滔天大错,照样会站出来为你遮风挡雨,不惜一切为你分担、施以援手。

熊孩子性格冲动,血气涌上来的时候哪怕是自己的命也不管不顾,这时候被温情所感染,心神激荡之下眼泪便蓄满眼眶,鼻子尖儿都红红的……

卫鹰诧异道:“三郎,这是咋了?”

房遗则不语,一提马缰策马兜了个弯,来到两位嫂嫂的车驾一旁,在马背上站直身子,伸手撩开车帘将脑袋探了进去……

命卫鹰稍后给那几位御医送去一份重礼,高阳公主正和武媚娘挨在一起说着话儿,说起武媚娘发飙将令狐德棻挠了一脸血,高阳公主一脸崇拜,她是公主,自幼便由宫中的教习嬷嬷教导三从四德端庄淑仪,虽然她性格活泼有些叛逆,却从未想过能够这般疯狂一次!待到说起武媚娘讹诈令狐德棻赔礼一事,两人又叽叽咯咯的笑做一团。

这时候房遗则将脑袋伸了进来……

陡然出现一颗脑袋,高阳公主吓得尖叫一声,缩到车厢的一侧,还是武媚娘眼尖,连忙说道:“殿下别怕,是三郎!”

高阳公主定睛一看,这虎头虎脑的一脸憨笑跟房俊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是房遗则还有谁?

顿时恼火道:“臭小子皮子紧了是不是?敢吓唬嫂嫂,当心揍死你!”

她这娇俏漂亮的小妇人对于房遗则来说哪里有威慑力?

房遗则嬉皮笑脸的说道:“只要嫂嫂开心,揍几下有什么打紧?今天兄弟算是知道两位嫂嫂对我的好,以后咱就是你们的亲兄弟,唯二位嫂嫂马首是瞻!”

武媚娘不理他的油嘴滑舌,哼了一声,说道:“那若是你二哥欺负我们,你帮谁?”

房遗则瞪眼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帮嫂嫂啊!二哥若是当真敢欺负嫂嫂,只需嫂嫂们一声令下,小弟绝对跟二哥开战!不过……小弟怕是打不过二哥呀……二位嫂嫂又怎地忍心让小弟挨揍呢,是不是?”

高阳公主笑骂道:“油腔滑调,跟你二哥一个德行,赶紧滚蛋!”

房遗则嘻嘻一笑:“唉!好咧,这就滚……”

将脑袋缩了回去。

下一刻又伸了进来,将高阳公主又吓了一跳。

高阳公主大发娇嗔:“你这猴儿是当真讨打么?”

武媚娘掩唇而笑。

房遗则收起笑脸,看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嫂嫂,沉声说道:“今天之事……谢谢二位嫂嫂了,小弟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高阳公主微微一愣,她可是很少见到房遗则这个混世魔王这般正儿八经的说话。

武媚娘轻声说道:“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

房遗则心中温热,眼眶又红了,赶紧控制心情,点头道:“媚娘嫂嫂说得对,咱是一家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以后我也要向二哥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汉,什么世家门阀,什么海寇盗匪,当着我的路就给他一脚踢开,也让二位嫂嫂以我为荣!”

看着晃悠悠的车帘,听着渐渐走开的马蹄声,高阳公主嘴角含笑:“三郎好像长大了。”

武媚娘目光幽幽:“有那么一位二哥,想不长大也难呀。”

高阳公主略一沉默,露齿一笑:“三郎跟他二哥学学别的还好,若是将那份棒槌的劲儿学去了,这长安城里又多了一个小霸王,那些世家子弟们岂非永无宁日?”

武媚娘轻轻咬着嘴唇,说道:“你当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郎君么?”

高阳公主嘻嘻一笑,凑到武媚娘身前对着她呵了一口气香气,调笑道:“哎呦,咱们武娘子思春了呢……”

武媚娘俏脸微微一红,不过却没有别家女子那边忸怩作态,反而挺了挺修长白皙的脖颈,理所当然道:“我想我自家男人,天经地义!谁管的着?”

高阳公主秀眸一瞪,故作娇嗔道:“可你想的那男人也是本宫的男人!”

武媚娘反唇相讥:“是么?妾身不知道呀,上次郎君想要大被同眠的时候殿下还推三阻四来着,没看出来那也是你的男人呀!”

论起斗嘴的本事,高阳公主哪里是武媚娘对手?

顿时面红耳赤,羞恼道:“本宫可没有你那般没脸没皮,都不害臊的么?”

“妾身没脸没皮?不知道是谁喊着郎君我还要……”

“哎呀,闭嘴!”

“我又没说错,为什么要闭嘴?”

“就是不许说,羞死人了!”

“做的时候不羞,说的时候反而知道羞了?”

“我撕了你个死丫头的嘴……”

“哎呀,殿下饶命,妾身不敢啦……”

车厢里的话语自然不会被外面听见,但是银铃一般的笑声却从车帘的缝隙当中倾泻出来。

房遗则和卫鹰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就这样一家人开开心心下去,那该有多好?

转瞬之间,房遗则又想起身在大理寺监牢之中的二兄,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二兄这一次应当会安然无恙吧?

*****

相比于关陇集团子弟扎堆儿的刑部,大理寺显然就是个大杂烩。

关陇集团、山东豪族、江南士族、外戚勋贵、寒门子弟……几乎所有的政治派系都能够在大理寺内寻找到自家的代言人。而这些派系不同的人物相互牵制、彼此提防,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这就看出孙伏伽的能力是何等卓越。

世间最完美的状态是平衡,而最难做到之事亦是平衡……

大理寺内官员对待房俊的态度甚为友善,不友善也不行,谁敢偷偷让房俊难堪,便会立即有人前去向房俊示好,做什么都没用处的情况下,谁还会傻傻的去做,白白的得罪人?

更何况在房俊“投案自首”以后,先有魏徵拖着病体前来为房俊站场子,后有皇帝陛下亲至,这种待遇是大理寺自古以来都未曾有过的。

就算是这次事件导致皇帝压力山大不得不对房俊施以惩戒,但是这份“简在帝心”的圣眷谁敢保证房俊异日不会卷土重来?

再者说,现在案件正在大理寺详审,大理寺卿、少卿、六名司直史、八名评事史共聚一处,协同审理。

虽然尚未达到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会审”的最高境界,亦是大理寺前所未有之程度。

最终审理结果如何,现在无人能够定论。

这种情况下出去与房俊明火执仗对着干的关陇集团,谁会去得罪房俊?

大理寺卿孙伏伽性格严苛、沉默寡言,那是皇帝陛下最忠心的臣子,自然不会去苛待房俊。

少卿之首的刘玄意因为那日被李二陛下夸赞两句,整日里脚跟轻飘飘的走路都带着风,没事儿的时候就会钻到牢房里跟房俊谈天说地言笑晏晏……

*****

“呼!呼!呼!”

牢房里的房俊没有穿狱服,虽然大理寺忌惮舆论没敢再给房俊松鹤楼酒席的待遇,但是自然不会阻止房家前来送吃送喝送穿戴。一身藏青色的直缀,发髻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整个人精神饱满气度圆润,好似都白了一些……

正在牢房之中锻炼徒手深蹲。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男人要深蹲(下)

刘玄意拎着一坛子江南黄酒指使狱卒打开牢门,信步入内,将酒坛子搁在桌案上,好奇问道:“二郎何以每日里皆要练习这种古怪的姿势,勤练不缀?”

他今日下值早,此刻卸去官袍换上一身常服,世家子弟良好的气质和保养使得看上去气质温润俊朗帅气,颇有大龄青年那种成熟的魅力。

房俊没说话,继续将一组动作做完,这才站直身体长长吐出口气,揉了揉发酸发胀的双腿来到一侧墙边,从干净的水盆中捞出帕子拧干,擦了擦额头的汗渍,走到刘玄意面前坐好。

“这叫深蹲,能够锻炼双腿以及背后的肌肉,而且对于心肺功能、神经调节及激素分泌等一系列生理生化反应都有积极的影响。”

见到刘玄意一脸懵圈不明所以,房俊只好说道:“听过这句话没有?男人练深蹲女人受不了,女人练深蹲男人受不了,男女都练深蹲,床受不了!”

“总之一句话,无深蹲,不持久!”

这句话刘玄意懂了,双眼晶亮,急问道:“当真?”

男人怎么会排斥持久呢?

不持久的想要持久,持久的想要更久……

房俊肯定的点头:“当真!”

刘玄意打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又命狱卒拿来几碟小菜,亲自给房俊面前的酒杯斟满,眉花眼笑道:“那回头可得将这锻炼方法传授给愚兄,只是不知二郎这方法得自何处,效果如何?”

房俊顺口胡诌道:“乃是神医孙思邈所创,你说效果如何?”

他现在几乎已经养成了习惯,但凡遇到难以解释之事便一股脑的推到那个孙思邈身上。反正那老道云游四海行踪无定,又哪里知道自己凭白多出了无数的本事?

刘玄意愈发兴奋了,一刻都等待不得,急忙令狱卒取来纸笔,催促道:“写下来,写下来。”

孙思邈那是什么人物?

在大唐人眼中那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他老人家创出来的法子自然是不可置疑的好用,哪怕他老人家说练了之后能增长一寸,照样有人信……

房俊倒也不藏私,将深蹲的动作要领等等关键之处一一写下,交给刘玄意。

一旁的几名狱卒尽皆伸长了脖子,贼眉鼠眼的偷窥纸上文字。房俊笑骂一声,说道:“天天看着我在这里锻炼,哪里还用得着去看这文字?”

一个狱卒陪着笑,说道:“素闻天下间的武学尽皆是内外兼修,不仅仅要懂得招式,更要深明心法,内外交融,方能成就不世之绝学。若是吾等之关注招式而不明心法,万一练得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房俊大笑道:“走火入魔岂不更好?内息岔气血脉贲张,绣花针变成降魔杵,家中娘子当会喜极而泣。”

牢内一阵大笑。

狱卒们境界低,与房俊并没有实质上的利害关系。只是觉得这位身为华亭侯、帝婿、京兆尹的高官没有一点架子,言谈举止之间大多时候都是跟狱卒们平等交流,让人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

自然是好感愈多。

刘玄意则珍而重之的将纸张反复折叠,贴身放好。

房俊奇道:“刘大哥未几而立之年,便已经身虚力短不耐久战?”

刘玄意反问道:“二郎未几弱冠,难道便要凭借此法降妖伏魔?”

房俊道:“自然不是,谁不想更勇猛一些呢?”

刘玄意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来来来,为了男人的战斗力,满饮此杯。”

房俊也笑了,这刘玄意当真有趣,举杯同饮。

放下酒杯,刘玄意打量房俊一番,赞叹道:“以往素闻二郎性格耿直刚猛,现在才知道二郎家中之女眷亦是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牢内消息闭塞,就算大理寺对于房俊的看管不严,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让房家的家仆前来侍候。房俊对于刚刚发生在刑部的事情一无所知,闻言有些诧异,问道:“不知刘大哥此言何意?”

刘玄意遂将房俊两位妻妾大闹刑部之事详细告之。

房俊一脸阴翳。

从刘玄意话语之中,他便知道高阳公主所谓的动了胎气纯属扯蛋,这必然是武媚娘的鬼主意。

但令狐德棻倚老卖老坚持要拿房遗则问罪,则必然有着惹怒高阳公主动了胎气的可能。

明明就是你令狐家挑起事端行事龌蹉,却还要害得自家老婆冒着风险前去捞人,这就是你令狐德棻的不对了。

真当我房俊只会玩嘴炮,不敢对你令狐家下手?

房俊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凶光毕露。

刘玄意吓了一跳,赶紧提醒道:“二郎休要胡来,那令狐德棻德高望重资历甚老,朝中关陇一系的官员受其教诲者不知凡几,若是与他硬碰硬,得不偿失。”

房俊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多谢兄长提醒,只是某房俊落得今日要依靠家中女眷出头的田地,若是不能以怨报怨,何以还有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刘玄意无语,都说这人是棒槌,果然如此……

你家那小妾将令狐德棻挠得满脸桃花开,此事早已疯传关中,令狐德棻颜面尽丧。这还不算,后来更是逼得令狐德棻回家之后便典卖田地家产,以便凑足给房家的赔礼。

都这样了你还打算报复人家?

喝着小酒,二人闲聊,甚是惬意悠闲。

只是若非此间乃是大理寺的牢狱实在是风格有些诡异,也算是清风明月一场快事……

浅浅的呷了一口甘醇的黄酒,房俊问道:“刘大哥今日言辞吞吐,神情扭捏,难不成是心中有事要与小弟畅谈?若是当真如此,那边速速说来,这般藏着掖着着实令小弟这个直肠子难受得紧。”

刘玄意腹诽:你是直肠子?

若是你敢当着江南士族、关陇集团的人这般说话,怕是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就你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是阴谋诡计阴险狡诈,挖了坑还不管埋的那种……

不过腹诽归腹诽,刘玄意还是说起正事儿。

“愚兄谋求外放,吏部那边大抵应该安置在江南一带,二郎你对那边比较熟悉,不知可否为愚兄引荐几位故友?”

房俊就明白了。

“蘇州?”

刘玄意一愣,心中暗赞房俊的反应是真的快,而且也看得出房俊心中对于政治上的变化有着最敏锐的触觉,否则为何自己只是说出了半截话,人家便能猜个正着?

刘玄意点头说道:“没错,蘇州别驾。”

大唐的行政区划分为“道州县”三级。

唐朝的道由于始终以监察为目的,并无长期设置的长官,一直到后期被节度使等掌控这才有了实权。各州置刺史,为最高行政长官,但是按照州级别的不同其品级也不同,自从三品到正四品下不等。刺史下有别驾、长史为辅,别驾曾在中唐时期一律改称长史,但后又复置,常由王子勋贵担任。

刘玄意承袭自其父刘政会的这个“渝国公”虽然声名不显、封地不多,但到底也是开国公爵,担任一州别驾自然是绰绰有余。大理寺的副手看似风光实则掣肘之处太多,别说是他,便是大理寺卿孙伏伽要面临多少压力?京中权贵多如牛毛,正应了那句“一板砖儿下去砸死十个人,里头有八个处级”……蘇州別駕也是副手,但是权力却要大得多。

不得不说,刘玄意谋求外放,这是一步好棋,一下子前程便海阔天空起来,远胜于京中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长安城的渝国公就是个屁,但是到了蘇州,怎么算也是一方大神,谁敢轻视?

与刘玄意这几日相处不错,房俊也乐得送个人情。

便说道:“那稍后小弟便给蘇州刺史穆元佐修书一封,他是自己人,兄长过去之后定然会多加照料。”

这一句“自己人”,刘玄意自然心领神会……

举起酒杯,刘玄意说道:“谢谢这样的话语,愚兄就不多说了,俗气,此事记在心中了。”

房俊笑着摆摆手:“如此甚好,不过小弟还得给兄长讲讲这深蹲的要领……”

刘玄意当即放下酒杯,凝神倾听。

那股子认真劲儿,可比升官带来的兴奋感大得多……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定罪

房俊一直认为历史是有惯性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面一千年无数的因,才会结成一千年后的果,人类遵循着这股惯性前进,会一次又一次的踏进同一条河流……

每一个人皆不同,当修为臻至巅峰可以在任何一个领域之内超凡入圣,可以济世安邦可以解万民于倒悬,甚至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毫无顾忌的殉道。

但是在茫茫人世间,由无数个“个人”所组成的阶层却完全不同。

当无数人聚集在一起有了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述求,这个凝聚了无数人意志的阶层便成了一条汪洋大河,前进的方向绝对不会因为任何的原因所改变,这个阶层里的利益群体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自己的利益。

利益驱动着人类社会前进的方向,自然总是挣脱不掉这条河流的束缚……

就在房俊被大理寺羁押的日子里,长安城中并不平静。

雪片一样的弹劾奏疏继续飞进政事堂、飞进太极宫,在看到房俊即将被严惩、李二陛下即将低头的这个关键的节点,关陇集团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加强攻势,希冀于依靠不停的施压迫使李二陛下早日低头。

其余的几大政治派系却反应不一……

江南士族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是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这原本就无可厚非,一则皇权与关陇集团的碰撞绝非是私人恩怨,李二陛下打压世家门阀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所谓朋友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再则,房俊在江南大刀阔斧的动作早就使得江南士族们怨声载道,一日兴盛过一日的市舶司看得江南士族们眼红,他们认为市舶司的每一贯钱都是从他们身上剜下去的肉,若是没有市舶司的寻在这些就都是他们的财富,却从来没有人能够意识到“规模理论”的重要性。

给关陇集团站脚助威,在一旁煽风点火自然就成为江南士族的策略。

只是若是让他们赤膊上阵,却终究是不肯的……

山东豪族的表现就低调得多。

他们就只是做山观虎斗,反正双方无论谁胜谁负,都不会改变自己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遭受打压的现实……

倒是寒门官员的反应比较激烈。

在他们看来,齐州房氏原本就是当地的一个小土豪,只不过是在房玄龄崛起以及娶了卢氏嫡女之后,齐州房氏才会渐渐成为显赫一方的家族,但是同那些世代簪缨的门阀世家完全是两回事。

就算是再寒的寒门在除了一位房玄龄这般人物之后,也必然会一跃成为一方豪族,这件事就是每一个寒门士子最终极的目标——通过自己的努力,显赫家族,光宗耀祖!

故此,房家就是所有寒门的代表。

房家现在配合皇帝陛下打击门阀世家,这正是寒门愿意看到的,不支持房俊支持谁?

于是在关陇集团卯着劲儿弹劾房俊的时候,朝中所有的寒门官员几乎都站出来声援。

朝中形势一度混乱不堪……

李二陛下对此喜闻乐见。

他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从来都不怕斗争。

房俊的那一句“以斗争求团结”的话语可谓甚得李二陛下之心,斗争才能团结,团结才能平衡,平衡才是王道!

一潭死水相敬如宾,那么皇帝就危险了……

大理寺对于百姓冲击道德坊一案的审理速度非常快。

不快不行,上面有皇帝敦促,下面有无数人盯着,谁敢拖延?

很快,审理结果便出来了,一面上报皇帝,一面公之于众。

“元氏暴戾,虐害幼女,八十一条人命尽数制成人彘充入墓穴殉葬,天怒人怨,故而形成民愤。京兆尹房俊在审案过程当中言辞不当,对百姓之情绪有误导怂恿之嫌疑,失职妄为。两相叠加,导致百姓民怨沸腾,这才酿成冲击道德坊元家之事。幸而京兆府反应迅速,在案发之后当机立断,对于冲击道德坊首犯以及杀害、歼淫、偷盗者数十人快速审理确认无误之后当即判决执行,起到了安定人心、以儆效尤之效果……”

这就是大理寺的审理结果。

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到底还是将怂恿鼓噪百姓的罪名按在房俊头上,这也是必然之事,他在明德门下的话语虽然没有一句明示,但是字字句句都包含煽动,其罪难逃。

但是随后的肯定性言辞则算是为房俊脱罪。

这种事情如何量刑、如何处置最终要看的还是造成的后果。

道德坊被冲击是大事,但是受害者仅限于元家,这就将影响降低到最小。而将元家的罪名坐实,则进步一减轻了房俊的责任……

关陇集团自然不满意。

整个元家嫡支都被毁了,只余下一些偏支远房的小鱼小虾,这相当于一个簪缨世族烟消云散,从此之后再无半点政治影响力,世家门阀们如何接受?

先是江东陆氏,再是关中元氏,这房俊简直就是一个“门阀毁灭者”,若是不能给予其狠狠的教训,日后说不定这棒槌就干得顺手了,专门盯着世家门阀搞事情……

故而针对大理寺不痛不痒的审理结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弹劾风潮。

朝堂上也开始了新的博弈。

对于这一切,房俊冷眼观之。

他是当事人,但是事情的走向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内,现在能够期待的就是李二陛下的决心程度,是一意孤行战斗到底,还是稍作退让以图再战。

这两种态度将决定他的结局。

若是前者,他不但不会受到惩罚,反而会得到一个“正义斗士”的奖状,立即官复原职,或许还有赏赐。

若是后者,罢官去职便是预料之中,想必是要蛰伏一段时间慢慢沉淀,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李二陛下提出了对房俊的处理结果。

官复原职,剥夺其侯爵爵位,降为华亭县子,罚金万贯,用以赔偿元家大火当中被波及的无辜民宅。

关陇集团强烈反对,但是在寒门官员的支持、江南士族的沉默之下,李二陛下一意孤行,事情便如此敲定。

关陇集团失望到极点。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们几乎已经预感到房俊被释放之后官复原职,将会对关陇集团展开如何狂风骤雨一般的报复行动。房俊是京兆尹,整个京兆府都在他的管辖之下,这正是关陇集团的根基之所在,房俊只要有所动作,便算是碰触到关陇集团的命门,怎么可能不紧张?

以马周、孙伏伽等人为首的寒门官员则在这次风波之中大获全胜,并且趁机站到了与世家门阀斗争的前台!

朝中格局再次出现微妙的变化……

*****

大理寺门外,扫净积雪的大街上愈发显得清冷。

孙伏伽为首,包括刘玄意在内的一干大理寺署官尽皆站在衙门前,冲着房俊施礼。

房俊回礼,笑道:“叨扰多日,幸得诸位厚待,着实令在下有乐不思蜀之感。”

一众大理寺官员尽皆无语……

当我们这儿是青楼楚馆呢?

既然乐不思蜀,那您咋不多留几天?

孙伏伽眼皮跳了跳,觉得尽快结案实在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这小子行事肆无忌惮,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将大理寺再给闹腾一遍?

现在将这位瘟神送走,您乐意祸害谁就去祸害谁吧……

“二郎英姿勃发,实乃大唐最出类拔萃之俊彦,些许挫折便将它当做一种磨砺,以后行事当以此为戒,勿要冲动才好。”

孙伏伽坦然说道。

房俊点头受教,人家有资格说这样带着教诲意味的话语,而且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本身也是一种态度。

寒门官员的态度。

房俊概然说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在,与君痛饮三百杯!”

这是他的态度。

他就站在历史的一边,知道历史的大势,更知道如何做才能老百姓活得更好。

随着滚滚洪流浩浩荡荡一路向前,不管前边有多少艰难险阻,吾往矣!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出狱

这几句话很有气势。

孙伏伽暗自点头,不过心中却也狐疑。

前面一句是孟子说的,但是后面的那句为何从未听闻?

难不成是这位“才高九斗”的大唐才子玩了一个狗尾续貂,自己在孟子的言语之后雕琢出来的?

那可当真是了不得!

不过似乎房俊干出来的了不得的事情多不胜数,想了想,也就释然。

房俊冲着刘玄意点点头,而后转身迈步,走下了大理寺门前的石阶。

一声呼唤响起:“二郎!”

房俊扭过头,看向左侧的长街。

几辆华丽的马车,数匹高头大马,十几个人站在街边,正冲着他这边看过来。

为首的程务挺持下官之礼上前,恭声道:“下官恭迎府尹。”

“下官恭迎府尹。”在他身后,李义府与王玄策亦弯腰施礼。

卫鹰则率领家将部曲肃立一侧,右手齐胸单腿下跪行了一个军礼,齐声道:“二郎!”

房俊缓缓点头,先是回过头看了看威严肃穆的大理寺衙门,继而面带微笑,目光从程务挺、王玄策脸上掠过,只是在经过李义府之时稍稍凝聚了一个眸光,便扫过去,沉声道:“免礼吧。”

众人齐齐起身。

程务挺上前两步,笑道:“大理寺的监牢滋味如何,府尹可曾受了苦头?”

房俊笑骂道:“你想知道?进去尝尝就是了!”

程务挺赶紧摇头:“您进去这大理寺的监牢如履平地,若是换了下官进去,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咱可不遭那份罪。”

他是真心佩服房俊。

相比于刑部大狱,大理寺的监牢肯定是规矩得多,也文明得多。然而与刑部大狱当中那些丧心病狂的贼寇全无二致的是只要哪一个官员进去,想要出来可就难如登天。即便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亦是丢官罢爵充军流放,如同房俊这般只是降了爵位其余全无影响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而因为房俊而起的这一场朝堂当中的博弈,更是令程务挺敬佩莫名。

一人身系朝政,整个朝堂各方势力纠缠不休,这得是多大的影响力?

大丈夫当如是!

李义府心里有些发虚,犹豫了一下,脚步略略上前,却又顿住。

因为房俊已经主动来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正好与房俊的目光对视……

房俊面上带笑,伸出手拍了拍李义府的肩头,温言道:“本官这次能够有惊无险的从大理寺出来,多亏义府之功劳。还是本官经历浅薄了一些,不及义府之顾虑周全。”

李义府心底一松,赶紧说道:“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还望府尹莫要责怪下官自作主张才好。”

房俊哈哈一笑,随意道:“何罪之有呢?只是往后若是有机会主政一方,还是要多多顾及百姓之民生,要心存仁厚,不要轻易妄造杀孽。”

他脸上在笑,只是眼底却一片冰冷。

奸臣就是奸臣,哪怕恶迹未彰,其心性已是昭然若揭。

自私自利,怎会将天下百姓、帝国兴亡放在心中?

李义府刚刚放下的心陡然揪了起来……

这就还是怪我咯?

他隐隐有些不忿。

若非自己当机立断将那些百姓判处了斩立决,用他们的贱民给了世家门阀们一个交待,这一次的风波绝对不会平息得这般快速,甚至会更加惹起世家门阀的愤怒!

我这边苦心孤诣的为了你好,你却反而怪我,实在是没有道理!

若是单单怪我自作主张也就罢了,自己也可以理解。

可是你却怪我不仁厚,妄造杀孽?

难道身为京兆尹要用这一身官袍一生前程去保住那些贱民的命,这才是应该做的?

李义府吸了口气,说道:“下官受教。”

他知道,自己与房俊理念不同、性格不同,已然是渐行渐远。

房俊随意的点点头,问王玄策道:“准备得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王玄策。

在场都是房俊的亲近之人,自然知道这个小小的城门官儿投靠房俊便受到重用,被房俊委以重任。只是这个“重任”到底是什么,却无人得知,只是知道王玄策整日里神秘兮兮的东打听西打听,尽是关中各家的秘辛琐事……

自然难免好奇。

王玄策呵呵一笑,揖手道:“随时可以发动。”

底气十足!

房俊展颜一笑,伸展了一下四肢,抬眼看了看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

“那么,就让那帮家伙等着承受本官的报复吧……”

街边积雪晶莹,阴冷的风在长街吹过,透体严寒。

*****

房家的家仆在大门外不时的张望着街口,脖子都抻长了好些,浑然不顾刺骨的严寒。等到见到前去大理寺迎接二郎的车驾返回,到了大门前二郎从车内下来的时候,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

这不是矫情,更不是演戏。

房俊虽然被关中世家们称作“棒槌”、“败家子”、“第一大纨绔”,但是可着大街喊一嗓子,哪个百姓家受过房俊的欺辱?更别说房家的家仆了!

二郎虽然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嫌弃厨子做的饭菜不好吃敲打一顿,可是却从不会当真严惩哪个人,在他的眼里所有的家将部曲仆人杂役都是活生生的人,从来不曾将人当做牲口看待!

就算是时不时的败家有点吓人,可是人家能赚啊!

败得再快也没有赚得快,哪能算是败家吗?

更何况谁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二郎便是房家日后的顶梁柱?

家主年纪大了,上书请求致仕好几回,不过是被陛下压着而已,这是迟早的事情。人走茶凉这句话谁都懂,就算家主现在位极人臣宰执天下,等到致仕之后朝中还有几人能念着以往的香火情分对房家诸多照顾?

等到家主仙去之后呢?

这个家还不是得靠着二郎撑起!

作为房家的下人,走在街上都是昂首挺胸,老家的县衙官吏听闻是在房家做事,徭役杂赋都能给减免三分!

若是二郎这回倒了下去……

房家的未来可就不妙了。

天可怜见,闯下这么大祸的二郎还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降爵又什么关系?

只要官职还在,只要圣眷还在,凭着二郎的本事建功立业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侯爵算个屁啊,几年就能挣回一个国公来……

对于自家二郎,仆人们全都由一种“迷之自信”,就觉得无论是天底下多难的事情,只要是二郎出马,那就没有办不成的!

房家大门口挤满了仆役婢女,大家争相给房俊施礼问好,以此来表达心中对于房俊的挂念和亲近。

房俊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在这个头上揉揉在那个推上踹一脚,一片欢声笑语。

进了正堂,一家老小尽数在座。

房俊跪在堂中的蒲团上给房玄龄和卢氏磕头,口中说道:“孩儿不孝,让父亲、母亲为孩儿担忧了。”

卢氏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一叠声道:“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快来让娘看看瘦了没有……”

房玄龄老脸一片云淡风轻,一副教训的口吻:“知错就好,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正心疼儿子的卢氏顿时怒目而视:“儿子哪里错了?元家那等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畜生便是全家灭门难道不应该?你出去听听,长安城里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对二郎拍手称赞,哪一个不喊一声房二郎好样的?反倒是你,儿子被人关入大狱,你就当起了乌龟王八将头缩回去了,枉你还是当朝宰辅,软弱无骨任人欺凌,你怎么做人家父亲的?”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温情

卢氏早就对房玄龄不满。

儿子进了大理寺监牢,这老东西说什么“尔等勿扰,陛下自有定夺”,便颠儿颠儿的装病跑到骊山农庄去了。你倒是全了自己的清名,亲儿子进了大狱都不闻不问,可是万一儿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就连三郎被人诬陷,最终都是连个儿媳妇出面,完全抛去了女人家的矜持大闹刑部这才将人给捞了回来,房玄龄还是不闻不问……

这时候一腔怨气尽数发泄,将房玄龄喷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只是这个出身高门的老妻性格之泼辣实在是让房玄龄怵头,以往无数次的交锋也俱是以他落败而告终,这时候自然不会愚蠢到正面硬刚,丢下一句“妇人之见”便甩袖避如书房,眼不见为净。

至于此举是否会影响到他在家中的威望,却是全然不在意。

话说,威望这种东西他在家中就从来都没有过!

既然不曾拥有,那又何谈失去呢……

家中老少皆对卢氏之强势习以为常,房玄龄退避三舍,亦未觉得有何不妥,所谓习惯成自然也。

房俊又向大哥大嫂施礼。

大嫂杜氏心疼房俊,自是好言抚慰。房遗直大模大样的端然稳坐,受了房俊一礼,摆起兄长的谱。

“吾辈读书进学,是为晓事明理,为官一任,是为造福苍生。尔既然身为一府之父母,为陛下守牧一方,自当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每日三省吾身,时刻诵读圣人教诲,去芜存菁。怎能怂恿百姓冲击京城,以至于造成不可挽回之恶劣结局?今后当谨言慎行,循规蹈矩……”

房遗直对于在房俊面前摆起兄长的架子甚为舒爽。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在他眼中顽劣不堪愚钝如朽木的二弟便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绽放出璀璨的光滑绚烂夺目。外人言及房玄龄诸子,只知有房俊,而不知有他房遗直……

这在房遗直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等到房俊平步青云一般一步步走上京兆尹的高官职位,房遗直才不得不认清现实,那就是二弟的成就早已将自己远远超过。

故此,能够这般义正言辞的教训房俊一番,那性情不是一般的爽快!

你房二就算飞上天去,那不还是得叫我一声大兄,我教训你几句,不还是得乖乖的听着?

只是他开头几句说得字正腔圆意气风发,说到后来却是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心虚,只因老娘卢氏那灼灼的目光狠狠的盯着自己,让他一阵心惊胆跳。

直至额头冒汗,再也说不下去……

卢氏盯着长子,淡淡说道:“说完啦?”

房遗直眼珠儿转转,心虚道:“只是警示二弟几句,那啥……”

“警示?”

卢氏眼睛都竖起来了,怒叱道:“用得着你警示?你身为兄长,在幼弟有难之时自当挺身而出,可是你呢?躲在家中毫不过问,二郎被大理寺收押,三郎被刑部缉拿,最后还要依靠你两个弟妹前去将人捞出来,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也就罢了,还得在刑部大堂之上撒泼!人家将女儿嫁到我们房家,是要我房家当牛做马的使唤吗?你这样一个兄长,还有什么资格教训兄弟?”

卢氏越说越来气,手掌将桌子拍得“砰砰”响,言辞激烈。

她是个刚烈的性子,一辈子最是好强!

可是偏偏生了这么一个迂腐懦弱的儿子出来,如何能不痛心疾首、失望透顶?

一屋子人全都吓得站了起来,聆听卢氏发飙……

房遗直面色惨白,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

杜氏眼圈儿微红,甚是难堪。她也觉得房遗直迂腐,性情又懦弱,只是好歹也是房家长子,在一众兄弟姊妹面前被卢氏这般训斥,颜面何存?

谁都不敢吱声。

房俊苦笑一声,他尚不知家中曾经发生何事,只是依照母亲这个时候的怒火来看,定是对大兄失望至极才会表现得如此强烈。

房俊赶紧对房遗则和房秀珠使了个眼色。

这二人皆是鬼灵精,顿时领悟,趁着卢氏喘息的间歇对着房俊施礼道:“弟弟(妹妹)给二兄施礼。”

房俊说道:“一家人,何须如此?为兄性子有时粗疏一些,难免对弟弟妹妹们照顾不当,有所疏漏,还望弟弟妹妹不要在意。吾等一母同胞,血脉相连,自当互敬互爱相互帮扶,若是二兄又是说话重了一些,啰嗦一些,尔等不要心存埋怨,当知二兄爱护尔等之心坚韧不拔、永不褪色,便如同大兄对我一般。”

“弟弟(妹妹)领会,请二兄放心便是。”

房遗则和房秀珠齐声说道。

卢氏一肚子火气只得恨恨的咽了回去,瞪了房俊一眼。

你们兄友弟恭,拐弯抹角的维护大兄,感情就我是个恶人?

卢氏忿忿起身道:“翅膀都硬了,不听老娘的唠叨了是吧?懒得理你们!”

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后堂。

未几,便听到“砰”的一声轻响,有瓷器坠落于地的声音。

接着便是房玄龄的怒吼:“你这是发什么邪火,与我这茶壶何干?这可是蜀中大邑窑的极品白瓷……”

然后声音便在卢氏的怒斥当中淹没。

堂中诸位兄弟面面相觑,齐齐在心中替老爹默哀……

房遗直面有愧色,看了房俊与房遗则一眼,说道:“二弟三弟,这个……那个……”

刚刚房俊的言辞实在替他维护,他如何听不出来?此时也觉得自己太过薄情,做的好像有点过分。想要对房俊和房遗则说些什么,但是嘴里吱吱唔唔,却拉不下脸来说出道歉的话语……

房俊呵呵一笑,上前拍了拍房遗则的肩膀,回首看着房遗直说道:“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自当守望相助。过去的事情莫要提及,且行且珍惜。”

房遗则心中温热,狠狠的点点头:“嗯!”

暗暗发誓,往后定当勤练拳脚熟悉弓马,若是再有谁敢欺辱房家人,定然叫他好看!

房遗直却是微微尴尬。

这也怪房俊现在久处高位,不经意间官威便倾泻而出,掌握了主动权。

搞得就像是房遗直在接受房俊的教诲……

不过二弟的话说得倒是有道理,既然是手足兄弟,那就是一生一世的牵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要分也分不开。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也别管什么圣人道理、微言大义了,帮理不帮亲,总得护着兄弟不能让兄弟反过来护着他才好……

杜氏也与高阳公主、武媚娘站在一处,看着神态各异却心意相通的三兄弟,尽皆嘴角带笑。

高阳公主生于帝王之家,天家冷漠,便是兄弟手足之间何曾这般相互亲近、互相砥砺?不在你的背后捅刀子都算是好兄弟了……

武媚娘更是感触颇深。

武家兄弟心思龌蹉性情凉薄,又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从小到大她与姐姐妹妹何曾感受过这等兄弟手足的情分?便是碗里被母亲偷偷的多夹了一块肉都会抢夺过去……

有称心如意的郎君,有看似剽悍实则护短的婆婆,有宰执天下却充满人情味儿的公爹,更有这些相互扶持互敬互爱的兄弟妯娌,人生至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啊……

房遗直不太适应这般温情脉脉的情况。

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太煽情,便干咳一声,说道:“二弟今后还应当小心翼翼才是,爵位降了就降了,要修身养性,千万别被关陇集团抓住痛脚,下一次也就没有这般幸运了。”

房俊哼了一声:“小心翼翼?在我这里绝对不存在的!既然敢惹我,那就得做好承受后果的代价!”

都等着吧,不砍掉你一块肉,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天的监牢生涯?

都害得哥们留案底了啊……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历史的惯性

对于一个新世纪的官员来说,档案里头记上一次大过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该进步的时候这么一个污点就会挡了前程。若是进了一次监狱,那么政治生涯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虽然大唐不比新世纪,对于政治审查没有那么严厉,但说到底也算是一个瑕疵,对景儿的时候就会成为政治对手攻歼的突破口,极其被动。

房俊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他的计划早就准备妥当,这个时候已经琢磨着是否要加大行动的力度,让关陇集团们好好的痛上一回……

*****

瑞雪初霁,墙角的寒梅迎风怒放,隐有暗香浮动。

赵国公府雕梁画栋的正堂内燃着地龙,屋角的青铜兽炉内有袅袅檀香飘散,温暖宜人。

长孙无忌席地而坐,手指摆弄着面前的白瓷茶杯,沉声说道:“睚眦必报那是房俊一贯的作风,这一次差点将其的前程摧毁,他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诸位,切莫轻忽了这小子的实力心机,被他粗鄙暴躁的外表所蒙骗,都打起精神来吧,千万别被房俊得了机会钻了空子。若当真落到房俊手里,只怕是不死也得狠狠的脱层皮……”

在他的对面,韦元通、于志宁二人亦是席地而坐,听了长孙无忌的话语,尽皆无言。

既然没将房俊拍死,那么自然要做好被其反噬的准备……

只不过这种反噬会何时到来、会以何种形式到来,却却无人知晓。房俊行事一向别出心裁,各种手段更是天马行空无迹可寻,或许是强悍爆烈如同烈火焚原狂猛霸道,或许是润物无声如同清风徐徐拂面而至,谁知道呢?

不过二人并不是太担心。

原因很简单,就算房俊猛烈报复,首要的目标也不会是他们两家。

韦挺在房遗则事件当中算是送了房家一份人情,房俊这人固然棒槌,但是颇重情义,这个人情必有后报。

而于家是太子的坚实拥趸,与太子同气连枝、共荣共损。有太子居中转圜,想来房俊也不会对于家太过分。

更何况这两家都不算是关陇集团的核心,不用首当其冲去承受房俊的怒火。

当然,打死他们都猜不到房俊的计划是想要全方位覆盖,一竿子将一船人统统撂翻了,才不管你是不是核心,是不是喽啰……

现在于志宁和韦元通心里则是琢磨着为何长孙无忌单单将他二人叫来,而不是令狐家、侯莫陈家、独孤家这些关陇集团的核心人物呢?

这一次关陇集团与皇权的对抗当中,于家、韦家以及窦家都算是边缘人物,既没有出人也没有出力,已经有了与关陇集团划分界限的嫌疑,更有甚者有人抨击这几家想要反水投靠皇帝当叛徒……

难不成,长孙家也要放弃自己的利益,投入到皇帝的阵营当中?

长孙无忌婆娑着茶杯,面色有些阴沉。

堂内一时间陷入寂静,唯有北风掠过院内的树梢,发出“呜呜”的鸣响。

良久,长孙无忌才喟然一叹,说道:“陛下铁了心想要削弱世家门阀以巩固皇权,增强三省六部的执行力从而达到中枢集权的目的。从帝国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长治久安利在千秋之计划,可是我们世家门阀一辈辈一代代的积累到如今的地位权势,其中有多少先辈的鲜血?吾等岂能这般将祖辈创下的家业拱手相让?”

于志宁和韦元通一头雾水,不知道长孙无忌到底想说什么……

这不就正是皇权和世家门阀的冲突之所在么?

世家门阀想要掌控朝政,增加话语权,不将自己的生死操纵在皇帝的手中;而皇帝想要集权于中枢,巩固皇权,不让世家门阀有推动朝代更迭兴一国灭一国的力量……

这是双方的本质矛盾,不可调和。

所幸现在大唐蒸蒸日上繁华锦绣,双方都保持着理智,默契的将斗争限定在一个双方都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皇帝不敢逼迫过甚惹得世家门阀破釜沉舟,那样必然天下大乱皇位也坐不稳;世家门阀亦不敢毫无底线逼得皇帝陛下大开杀戒,那样整个家族都会灰飞烟灭……

只要控制住底限,就算是皇帝最后获得胜利,也完全没必要将世家门阀斩草除根,世家门阀还能将香火延续下去。

双方都清楚,一旦底限被突破,很可能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

这是谁都无法接受的。

但是长孙无忌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铁了心要跟皇帝掰一掰手腕子?

那你去找令狐家,去找独孤家,找找我们这些三心二意立场不坚定的家伙干嘛?我们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您该不会还想着将我坚定的拉在你的战车上吧?

长孙无忌也在心里发苦。

他何尝愿意跟这两个墙头草虚与委蛇?

按照他的心意,他也想当墙头草,也想脱离这个巨大的漩涡啊!

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那是个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一代圣君!

跟他作对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可他现在却是脱身不得……

他长孙无忌能够今日,长孙家能有今日,全都是靠着关陇集团的支持和皇帝陛下的爱护,其中前者的力量更大一些,毕竟当初李二陛下争夺天下的时候正是关陇集团鼎力相助这才成功,而他长孙无忌就是关陇集团选出来的代言人!

现在他想脱离关陇集团代言人的位置,那么久必须全身心的投向李二陛下。

若是放在以前,这完全不成问题。

因为那个时候李二陛下对他信赖有加、视为肱骨,没有一件事情瞒着他!

但是现在……

长孙无忌没底气了。

自从长孙冲谋逆不成开始,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接二连三的发生,是长孙无忌的主观也好,是神奇的命运构建的巧合也罢,反正李二陛下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二人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大。

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早已渐行渐远……

这种情况下,就算自己脱离关陇集团,还能够得到陛下无条件的信任么?

没有了这份信任,长孙家还能保持以往的权势地位么?

所以,为了家族,他别无选择……

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孙无忌放开婆娑着茶杯的手指,抬头凝视两人,淡淡说道:“吾关陇集团同气连枝已两百余年,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利益纠缠,早已不分彼此,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是轻飘飘的一句分道扬镳就能行的?”

于志宁面色难看,不悦道:“赵国公这是在敲打吾等?”

他心中不悦,话却说的还算客气。

这哪里是敲打?

分明就是威胁!

长孙无忌挥挥手,说道:“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几家世代联姻,彼此之间的利益纠葛颇深,早已是如同一家人一般不分彼此,两百年的情分哪里说得着这样刻薄的话语?”

于志宁面沉似水,也不争辩,闭嘴沉默。

世家门阀之中无比看重利益,如同一家人一般不分彼此?呵呵,就算当真是亲兄弟,在关乎到切身利益的时候拔刀子捅人的还少了?

最典型的就是李二陛下,为了在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逼迫之下活命,也为了那个君临天下的至尊皇位,还不是照样对着亲兄弟举起了屠刀?

利益面前,就别谈什么情分啦……

韦元通静静的喝着茶,一言不发。

他知道长孙无忌终究会说出他今日的想法,所以他不急。

长孙无忌捋着颌下胡须,略略沉吟,终于开口说道:“后日乃是某之寿诞,陛下诸嫡子皆会前来府中为某贺寿。届时,还希望二位能够赏光莅临,随同某一同见见晋王殿下……”

宛如一生霹雳,在于志宁与韦元通耳边炸响。

……晋王殿下?!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踹你不需要理由

从大局入手,环环相扣,将人心算计的淋漓尽致。

李二陛下都忍不住惊奇了,这黄口孺子怎地能有这份心机?

或许于政治之上尚缺乏霹雳雷惊之手段,但是这绝非是天赋便能拥有的能力,需要在漫长的仕途当中不断的斗争、磨砺,才能手执日月、宰执天下。

但是房俊的这份天赋却令他惊叹不已……

难不成这就是老成持重的房玄龄与世代簪缨的卢氏嫡女双方优秀血统多结合出来的奇葩?

这一刻,就连一向对于自家子嗣无比优越骄傲的李二陛下,也不得有些嫉妒了。

简直就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啊!

不过不管心中如何赞许肯定,李二陛下是绝对不会再面上显露半分的。这混小子虽然有才华,但是棒槌的性子也非同凡响,一旦自己夸赞两句这小尾巴翘起来,还指不定给自己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来……

同房俊的才华带给他更多惊喜和惊叹一样,房俊闯祸的本事也时常使得他头痛和烦躁!

这家伙若是能省点心就好了……

李二陛下有些幽怨的看着房俊,为啥世间之人和物就不能十全十美呢?

真是遗憾啊。

殿内安静下来,几名宫女垂收肃立一侧,青铜兽炉里的檀香一缕一缕飘散,释放着淡淡的檀香味,凝神静气。

李二陛下捧着策划书,再一次斟酌起来。

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被房俊这小子忽悠着自己就热血上头,总归要细细探究其中的各种可能。哪怕当真如同房俊所猜想那般进展顺利,也还是有一桩桩一件件的善后事宜需要妥善处理。

他是皇帝,即便是想要扶持寒门压制门阀,既要注意其间的尺寸,万万不能因为自己的决策而引起天下动荡。

当然,一旦房俊的这个策划得以施行天下,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为中枢敛聚大量财富,东征高句丽指日可待,李二陛下如何能不用心?

房俊带着有些无聊,可是李二陛下未曾明示他退下,他又不敢走。

手里婆娑着茶杯,感受着滚热的茶水将茶杯烫得温热,心情很是平静。

宫女一个个身姿窈窕,哪怕是低着头亦可看到那挺拔娇俏的鼻梁。只是李二陛下就在面前,房俊没胆子欣赏美色,目光便自然而然的微微侧过去,透过明亮的玻璃窗,透过殿前的雨廊,投注到雨廊外墙角出那一排挺拔的青松上。

有白雪覆在青松的枝叶之上,压弯了枝叶树桠,树干却依旧笔直挺拔。

忽而,一道人影自青松后面的墙角处转出,径自向正殿这边行来。

一身月白色的道袍清冽宽松,身姿绰约修长,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头顶盘了个发髻,用一支再也寻常不过的玉簪固定。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那一截儿白玉也似的玉颈如同天鹅一般修长细腻,行走之间步履如莲,优雅轻盈。

正是多日未见的长乐公主。

有风吹过,青松之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随着风漂浮飞荡,宛如飞絮一般萦绕在长乐公主身周,放佛凌波而来、踏雪寻梅。

优美而凄凉。

房俊眼神便有些发直……

心中怜惜之意顿生。

宫闱重重,深似海。

一朝入宫门,女人的一生便已然注定,所有的青春、情爱、荣辱、苦乐、悲痛,便都扎根在一方庭院楼宇之中,苦熬着岁月峥嵘,陪伴着花开花落。

皇帝的妃嫔如此,此时的长乐公主依然如此。

这一方天底下最尊贵的殿宇之中,对于长乐公主来说,却蕴藏着天底下最深邃的寂寞和最凄苦的无助……

莫名的,房俊便想起那一句“夜耿耿而不寐兮,魂憧憧而至曙。风骚骚而四起兮,霜皑皑而依庭。日晻暧而无光兮,气懰栗以冽清”……

那是一种凄凉的美。

殿外,正向着父皇寝殿而来的长乐公主被天下飘落的积雪落在脖颈上,凉凉的,痒痒的,下意识的一偏头。身后的宫女急忙上前用手中的大氅裹在长乐公主身上。

而长乐公主正因为这个角度,目光透过大殿的玻璃窗迎上一道眼神古怪的目光,顿时微微一愣。

那目光之中充盈着惊艳、赞美,还有……怜惜?

长乐公主秀眉微微一挑。

本宫宠冠殿下诸子,你哪儿来的怜惜?

就因为现在本宫乃是和离之人么?

长乐公主咬了咬嘴唇,心中有些不忿……

殿内。

李二陛下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询问房俊一些什么,见到房俊手捧茶杯扭头向外的姿势放佛定格,心里边略微有些好奇,顺着房俊的目光看过去,李二陛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小王八蛋这是在觊觎自己的嫡长女么?

看着房俊那痴痴的神情,李二陛下气不打一处来,再次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次比刚刚那次更加猝不及防,房俊的心神完全被院中长乐公主的身影所吸引,冷不丁的臀侧吃痛,一股大力涌来,顿时将他踹得歪倒。

手里的茶杯更是脱手掉落。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摔成碎片,茶水四溅。

房俊愕然回神,奇道:“陛下何以踹我?”

李二陛下心中恼火,哼了一声,怒道:“朕想踹就踹,何须理由?”

房俊无语……

行,你是皇帝你最大,你不讲理谁敢跟你讲理?

一旁的宫女忍着笑,又甚是敬佩。

这位房二郎当真有趣,她们整日里侍候李二陛下,何曾见到李二陛下面对谁的时候这般脾气暴躁,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便踹了两脚?

更何况还毫不客气的说出“想踹就踹”这等市井无赖的话语……

这才叫“简在帝心”,陛下是将他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看待呀!

偷偷瞧瞧陛下的眼色,见到并未有继续发作的意思,宫女们便迈着小碎步,上前将地上被房俊失手掉落而摔碎的茶杯残片收拾干净。

长乐公主自殿外踏入,便正好瞧见这一幕。

李二陛下怒目而视,房俊一脸委屈,宫女收拾残局……

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瞄了房俊一眼,长乐公主轻敛裙裾对着李二陛下施礼,口称“见过父皇”,在李二陛下回了一句“免礼”之后便盈盈站起,来到李二陛下面前,收拢了一下裙裾,跪坐下来,俏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问道:“父皇因何发怒?”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瞪了房俊一眼,闭口不答。

怎么说?

难道说朕见不得这个贼眉鼠眼的小子用那副充满觊觎的猥琐目光偷偷的看你?

长乐公主又看向房俊,目光探寻。

可房俊正莫名其妙的委屈着呢,只好耸耸肩,做出一个“天知道”的无奈表情……

长乐公主便转向李二陛下,柔声说道:“冬日气躁,父皇当顺理心气才是。”

一双纤纤素手提起茶壶,姿态优雅的将李二陛下面前的茶杯注满,轻笑道:“父皇喝杯茶,消消火。”

至于房俊,长乐公主自然是不会给他斟茶的……

李二陛下接过茶杯,对着闺女宠溺的笑笑,心中忽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便瞪着房俊说道:“傻呆呆的看什么呢?朕跟长乐有话要说,你便退下吧。”

房俊只好起身施礼,恭声道:“那微臣这便告退了。”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眼皮也没抬,低头喝茶。

房俊转身走出大殿,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还偷偷瞄了长乐公主一眼。却不妨长乐公主也正好看过来,二人目光相触,同时吃了一惊。

房俊是心中想要多欣赏长乐公主的绝美容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至于心中是否有什么猥琐的想法……就算有,那也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长乐公主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望过去这一眼,冷不丁的目光交汇,将她吓了一跳,脸蛋儿微红,赶紧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心中小鹿乱撞。

微微有些负气:这棒槌,怎地敢偷看我?

却未曾想过,你若是不偷看人家,怎能知道人家在偷看你呢……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你得学好啊武美眉

窗外寒风萧萧、冷月清辉,屋内春意盎然、被翻红浪。

娇媚的喘息在一声高亢的清啼之后戛然而止,只余下完全满足之后那来自身体最深处的颤抖……

房俊搂着武媚娘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揽在怀里,细嫩的脸颊紧贴在他宽阔的胸膛,汗湿的秀发披散开来。屋内燃着红烛,房俊低头看去,只见怀中肤若凝脂艳若海棠,一双秀眸半阖半开,眼波迷离,分润的红唇微启,精致小巧的鼻翼微微搧合,尚沉浸在蚀骨魂销的余韵之中。

不知怎地,他便想起了元家墓穴当中那一排排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彘,心中一阵惊悸。

“人彘”是一种残忍至极的酷刑,房俊不知其从哪一朝哪一代开始,但是却知道最著名的便是吕雉将戚夫人制成“人彘”的故事。

断其手足,去眼,烷耳,饮喑药,使居厕中,折磨致死。

当然,这种酷刑绝非仅仅出现了一次。

而另一次,便是出自自己此刻怀中佳人之手……

据说武则天登上皇后之位,唯恐王皇后与萧淑妃得势反噬,便令人杖王皇后与萧淑妃各一百,截去手足,投于酒瓮中,“令此二妪骨醉!”

……

看着怀中这个娇娇弱弱不堪鞑伐的女子,脑中想着那一幕幕惨状,房俊便不由得心中发寒。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此刻武媚娘娇媚的外表之下,是否依旧隐藏着那颗狠戾冷酷的心?

李义府的事情时的房俊明白,历史是有惯性的,一个人的机遇可能随着无定的世事而改变,但是一个人的性情却非是一日铸成。

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武媚娘今生非曾经历皇宫里那肮脏龌蹉的争斗,没有在非死即生的边缘游走,不至于冷酷绝情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郎君,想什么呢?”

武媚娘依偎在房俊胸口,抬起一张俏脸好奇的打量微微失神的房俊,那一双秀眸之中已然回复清明,清光湛然。

房俊双臂用力箍住武媚娘的腰肢,将她纤弱的身子往上提了提,两人便鼻尖相触,四目相对,声息可闻。

啄了一下分润的唇瓣,看着眼前一双秀眸,房俊柔声说道:“为夫知道娘子幼时在家中颇受冷落折磨,心中难免存着怨气,此乃人之常情。只是为夫想让你知道,从你踏进房家的那一刻开始,你的人生已然与以往截然不同。仇恨会让人在痛苦中沉沦,会迷失你的神智,会惑乱你的心绪,报复并不能让人愉快。我房俊的女人,自会视若珍宝,给你全天下的女人都得不到的尊重和爱惜。你要记得,要懂得宽恕,懂得放下,懂得用一颗充满仁爱的人去看待世间的一切。”

武媚娘美眸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翅膀一般一阵搧合。

心中温柔如水,却也略微有些诧异。

郎君这话……算是警告么?

可是我未曾有哪里做错呀,为何要警告呢?

而且这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俊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点到即止。

难不成说你以后想要将人制成“人彘”的时候想想我今天说过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不定此刻怀中还温柔缠绵的女子会即刻化身成猫,狠狠的挠他一顿……

只能希望自己有别于这个时代的对待女人的观念以及房家的温暖和睦,让这个自幼饱受欺凌的女子感受到人生中的美好和温情,从而不会走上极端,以愤世嫉俗的眼光去看待整个世界……

*****

连续几日,房俊都窝在府中后宅之中,陪伴娇妻美妾,尽享世间温柔。非但未去京兆府上值,甚至婉拒了所有亲朋故旧的宴请,消失在外人视线之中。

然而,没有人认为房俊这是受到打击之后修身养性甚至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更多的人更愿意相信这是房俊在蛰伏、在酝酿,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展开他的报复。

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那必然是势若奔雷、风卷云荡!

关陇集团严厉约束自家子弟轻易不得出府,青楼酒肆赌坊柳巷更是绝对禁止,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家的一切,务必不能被房俊捉到把柄……

随着房俊消失在人前,整个关中反而陷入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诡异宁静。

然而这种宁静之中,却隐藏着压抑与暴躁……

直至皇帝陛下的九皇子晋王李治寿诞的这一天,久违的房俊才施施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李治虽然成婚,李二陛下也赐予了府邸,但到底是最幼小的嫡子,难免诸多宠爱,在李治成婚之后并未允许其出阁立府,而是继续住在太极宫中。

可是说到底也是成婚了,寿诞便不适合在皇宫之中举办,否则你让太子如何自处?御史言官也必然群起而弹劾之,李二陛下可不想将一场乐事变成麻烦……

魏王李泰已然随军西征,却寄来书信恭贺幼弟生辰之余,将他在曲江池畔的皇家园林借给李治举办酒宴。

这场寿诞的举办地便放在了曲江池畔……

只可惜这处园林虽然美不胜收,但此时尚未开春,四野凋敝湖面冰封,难免有些寂寥清冷。

李治正坐在主楼的正堂首位,充满稚气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正襟危坐,聆听面前诸人的恭维祝贺。

心里却有些慌乱……

舅父长孙无忌一张圆脸笑得灿烂,此刻就坐在李治身边,面前的王敬直、韦大武、令狐铤、侯莫陈镬、窦德藏、于胜等等一干关陇集团的新生代子弟团团在座,言笑晏晏。

长孙无忌瞄了一眼看似稳重实则有些慌乱的李治一眼,心里暗暗满意。小小年纪便能从现在这种场面当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着实是一份不得了的政治天赋。

皇帝诸子,果然尽是人杰……

“稚奴何必拘谨?此间人等皆是关中的年青俊彦,学识渊博熟知人情,以后当多多亲近,相互切磋学问才是。”

长孙无忌圆脸带笑,和蔼可亲。

李治点点头,脸上浮起真挚的笑容:“多谢舅舅引荐,只是稚奴年幼,才疏学浅,怕是不敢与诸位兄长切磋。”

心里其实已经在狂叫!

舅舅,你这是要闹哪样?

父皇大刀阔斧的跟关陇集团对着干,现如今的局势已然是明火执仗双方各不相让,你却在这边给我引荐这么多的关陇集团子弟,是嫌我挨父皇的板子挨得少,还是觉得我活到现在已经是长寿了?

若是依着他的本意,现在就应当起座离席,到外面去迎接宾客,跟这帮人待在一块算怎么回事?

万一被人传扬出去,父皇那里的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

再者说,就算你们有什么阴谋想要接近我,咱们能不能偷偷摸摸的见面?

这般明目张胆,你让父皇怎么想?你让太子哥哥怎么想?

李治如坐针毡。

可他对长孙无忌向来又敬又怕,却是不敢出言违逆……

王敬直笑道:“殿下何必自谦?殿下幼儿聪慧、宽厚仁慈,实乃微臣等人之榜样。”

他是驸马,是李治的姐夫,言语自然随意一些。

只是李治闻言却是眼皮一跳,心中腹诽:是啊,本王是宽厚仁慈,不然此刻便应当翻脸将你等统统赶走,以免被父皇训斥才是……

一群人中窦德藏年纪小一些,气焰却不小。

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管昨天的世界多么险恶、过往的人生有多少黑暗,一觉醒来似乎所有的疼痛全都忘记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胆小的李治

窦德藏笑道:“殿下确实乖了一些,那些君子如玉什么的鬼话不过都是圣人们写在书本上偏偏那些愚夫愚妇的,人生在世,自当肆意而为!等闲无事的时候,某前去寻殿下一同在长安城里耍耍,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不是某吹牛,放眼长安城谁不给咱面子?就算殿下看中了哪位民间女子,某也能给殿下弄来玩玩!跟您说,这民间女子虽然教养差了一些,却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返璞归真的野趣,尤其是床第之间甚是放得开,远非那些礼仪教养所调教出来的豪门贵女可比,保准让您血脉贲张乐不思蜀,呵呵呵……”此言一出,在座者无不皱眉。

晋王殿下才多大点儿,就算是喜好女色,你也不能这般肆无忌惮的污言秽语,有失体统。

长孙无忌也有些恼火。

他今日将关陇集团的新生代子弟聚齐,就是想让这些年轻人跟李治好好的相处关系。

可是这窦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居然派来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酒囊饭袋!

你是来联络感情的,还是来坏我大事的?

王敬直年纪大,性子也沉稳得多,闻言蹙起眉头,语气不悦道:“德藏贤弟,慎言!”

他是好心,已经看到长孙无忌流露出来的不满之色,想要劝阻窦德藏一番。

可窦德藏哪里听得劝?

反而眉梢一挑,看向王敬直道:“王驸马何出此言?在下又没有说错什么,何用慎言?不是在下吹牛,这关中八百里秦川哪里不是窦家为所欲为的?玩弄两个村妇而已,又没有让殿下娶回去敕封一个王妃婕妤,有何不可?话说你王驸马一本正经的,怕是府中侍女也不知被你祸害了多少吧?食色性也,你能风流快活为何却阻止在下带着殿下去玩儿?咱们老大别说老二!”

王敬直差点气个倒仰!

这特么就是一个棒槌呀,比房俊那个棒槌还要招人恨!

我这是为你着想呢,你以为激怒了长孙无忌是闹着玩的?你们窦家就算是外戚,可是比起人家长孙无忌这个外戚差出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真真是喂狗不成反被咬……

唇红齿白的于胜此时劝阻道:“二位何必争执?玩耍自然是无妨,只是现下京兆府衙门磨刀霍霍,家中千叮咛万嘱咐勿要多生事端,还是安稳一些的好。殿下要出来玩,好玩的事情多着呢,何必去触房俊的霉头?”

他对房俊是心有余悸。

年前码头上的那一幕依旧时不时的在脑海中泛起,当时房俊那种嚣张到极点狠戾到极点的气势完全将他吓住了。这哪里是纨绔子弟之间的斗气?简直就像是战场之上面对敌人一般的残酷……

而且你窦德藏在渭水之上座船被房俊撞沉差点淹死,兄长窦德威又被房俊给废了,你哪里来的勇气还敢在房俊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窦德藏脸色难看起来,瞪眼看着于胜说道:“他房俊管天管地,还能管人拉屎放屁?渭水之上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某乃是堂堂杞国公嫡支,将来是要承袭国公之位的,他房俊难道还当真敢将某弄死不成?”

没错,在他看来渭水之上不过是意外,当真将自己弄死,房俊是不可能有那个胆子的。

自己可是杞国公的继承者!

他房俊是个啥?

小小的侯爵,现在还被削了……

而兄长窦德威则不然,既然不是国公的继承者,又惹到房俊的妾侍,被房俊教训欺辱一顿自然不足为奇。

堂内诸人都对窦德藏这般嚣张嗤之以鼻。

房俊那厮管你是不是什么国公的继承者?

就算你现在就是国公,照样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那家伙连亲王都不怕,你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杞国公算个屁啊……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韦大武和侯莫陈镬面容阴沉,始终不曾说话。

没有人比身为房俊下属的他们更能感受到房俊的嚣张强势,侯莫陈镬的遭遇摆在那里,使得他们愈发清楚房俊发起飙来的时候是如何的蛮不讲理、胆大包天!

令狐铤则颇有些同仇敌忾,不忿道:“若非仗着陛下爱护,他房俊焉敢如此嚣张?挖坟掘墓,实乃强盗匪寇之行为,寡廉鲜耻至极矣!且目无尊长性情粗鄙,房家更是一群泼妇,蛮不讲理疯疯癫癫,不可理喻!”

众人对他的言语倒是颇为同情。

令狐德棻被房俊的小妾武媚娘挠得满脸桃花开之事早已风传关中,市井之间茶余饭后屡屡将其因为谈资,嘲讽讥笑自然不在话下,令狐家的声誉受到极大影响。

且不管你有理没理,被一个妇人挠成那样,首先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治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

你们来就来吧,有舅父引荐,咱也无话可说。可是好好的这怎就变成了房俊的批斗大会?

斜眼看着长孙无忌,发现舅父的脸色亦是非常难看,便想起那位至今生死不知、行踪杳无的表兄兼前任姐夫长孙冲来。心道房俊得罪的人果然数不胜数,至今依旧官路亨通,也不得不称之为一个异数了……

就在堂中几位关陇集团的年青俊彦尽情讥讽诋毁房俊之时,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长孙无忌,继而来到李治面前低声说道:“殿下,京兆尹房二郎前来贺寿……”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刚刚还叫嚣着要房俊好看的窦德藏紧紧闭上嘴巴,侯莫陈镬和韦大武下意识的微微张嘴神情紧张,令狐铤活动一下身子极不自在,便是王敬直一张脸也瞬间僵硬……

于胜则冷眼旁观,心中惊叹。

人的名树的影儿,“房俊”两字就像是有着无穷威力,刚刚还嚣张嘲讽的众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于胜赞叹一声,大丈夫当如是!

李治一张青涩的笑脸亦是难堪至极,瞅了瞅堂内诸人,然后看向长孙无忌,哀求道:“舅父,这个……要不稚奴出去偏厅会见房驸马?”

对于房俊,他心中是又敬又畏……

不知为何,房俊与兕子和小幺极为亲近,对他却是颇为疏远,见面之时甚少有亲密的笑脸,要么绷着脸教训几句,要么黑着脸不屑一顾。

他现在与这些关陇集团的年青一辈见面,尽管是舅父暗中操作,可是一旦被房俊见到难保会叱责自己几句。说到底,现在父皇与房俊同关陇集团势成水火争斗不休,自己反而趁着寿诞之时私会他们的对头……

李治便有些心虚了。

长孙无忌眉毛一蹙,不悦道:“稚奴何必担忧?堂中诸位皆乃大唐忠贞之士,又非是敌国奸细,便是见上一见,又有何干?他房俊不过是一介驸马、区区府尹,稚奴乃是帝皇贵胄,何必如此惊惧?你便安坐此间,让那房俊前来觐见便是,毋须躲避。”

李治苦着脸,无可奈何道:“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内侍便转身出去相请房俊。

堂内气氛因为长孙无忌的话语稍稍缓解。

想想也是,就算那房俊再是嚣张,咱们同是大唐臣民,有没有作奸犯科,何必怕他呢?何况还有赵国公长孙无忌坐在这里,任那房俊如何跋扈也得有所顾忌吧?

脊梁便一个两个的都挺直起来……

堂外传来脚步声,有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房驸马,殿下有请。”

房俊醇厚的嗓音道:“有劳。”

未几,一个健壮敦实的身影自门口走入。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挑战长孙无忌

肤色微黑,浓眉星目,健硕的身形行走之间龙行虎步气势十足……

房俊扫视堂内诸人一眼,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怎地尽是关陇集团的年青一辈?

心里狐疑,来到李治面前揖手施礼:“微臣房俊,见过殿下。惟愿殿下福如东海日月昌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李治搓搓手,略显紧张道:“姐夫免礼……来人,赐座。”

内侍添了一把椅子,房俊就座,却是看都未看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脸如锅底……

一旁的窦德藏喝道:“房俊,尔好生无礼!赵国公在此,何不揖手施礼?”

房俊看向窦德藏。

窦德藏心中一紧,想起渭水之上房俊站在船头眼睁睁看着战船将他的座船碾压之时的冷漠狠厉,悄悄咽了口唾沫。

令狐铤从未与房俊对阵,心中恼火祖父令狐德棻几次三番被被房家羞辱,出言道:“论官职,赵国公位居司空,乃是你之上官;论辈分,赵国公与你父同辈,乃是你之长辈。可你却对赵国公视而不见,既无上下之尊卑,又无长幼之礼仪,是何道理?”

房俊冷冷的看着令狐铤,忽而一笑。

“是令狐家的公子吧?嗯,跟你那没脸没皮的祖父一样没出息……今日你之言语某受教了,不过,你亦要记住了,会因为今日之言语付出代价的。”

赤果果的威胁!

令狐铤顿时一滞,又惊又怒!

这是公然威胁自己,想要打击报复了?

最令他不能忍受的还是房俊那句“跟你祖父一样没脸没皮”……

房俊威胁他、骂他,这都能忍。

可是言语之间已然辱及祖父,这叫令狐铤如何忍?

这要是也能忍,他也就成了缩头乌龟了!

令狐铤长身而起,怒目而视,戟指道:“房俊,休要猖狂!别人怕你,某令狐铤却是不怕!尔身居高官却不修私德,辜负陛下之信任,无耻之尤!”

房俊却是看也不看他,笑着对长孙无忌说道:“赵国公在此与一干关中俊彦相会,想必是将这些人引荐给晋王殿下吧?呵呵,请恕下官多嘴说一句,您呐,还是消停些吧……”

堂内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笑容的房俊。

太嚣张了吧?

这可是赵国公长孙无忌!

你这说话的语气却放佛跟田间地头的老农闲唠家常一般……这样真的好么?

长孙无忌却是并不动怒,只是静静的看着房俊,出言问道:“二郎何出此言?”

房俊与长孙无忌对视,右手抬起,看也不看的手指从一干人等脸上一一扫过,不屑道:“这帮纨绔子弟出去飞鹰走马吃喝玩乐,还会些什么?晋王殿下生性纯孝宽厚仁爱,您却将这等败类引荐于晋王殿下,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下官倒是想要问一问,您意欲何为?”

长孙无忌再也绷不住了……

这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若是此话传到陛下耳中,难保不会猜想是不是你长孙无忌想要将自己的嫡子晋王也教导成一个“败类”?

长孙无忌怒叱道:“房俊,休要在老夫面前放肆,你以为你是谁?”

房俊笑呵呵说道:“呦呵,赵国公您这是被下官说中心事,故而恼羞成怒了?”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道:“放肆,放肆!敢对老夫如此无礼,简直……简直……放肆!”

他本想撂句狠话的,可是憋了半天,也只是憋出这么一句“放肆”,气势顿时就弱了三分。

不若不行,因为撂句狠话其实也不容易。

人家房俊现在是京兆尹,京畿重地的封疆大吏,已然是朝中第一等的权臣,又是陛下的女婿,房玄龄的儿子,他长孙无忌就算在李二陛下信重有加之时亦不能将这样一个实力雄厚前途无量的少年高官如何,何况是与李二陛下渐行渐远的现在?

撂句狠话容易,但是狠话撂出来之后若是做不到,那就是徒增笑柄,惹人耻笑了……

房俊呵呵一笑,下巴微抬:“下官确实嚣张,赵国公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一张圆脸阵红阵白,怒不可遏。

他绰号“阴人”,不仅仅是心机深沉喜好算计别人,更是城府深厚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现在被房俊当着一众关陇集团后起之秀的面前打脸,加之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因为房俊的缘故不得不浪迹天涯有家不得归,心中之愤怒已然不可遏止!

“砰!”

长孙无忌拍案而起,一张白白胖胖的面孔已然狰狞可怖,死死盯着房俊,咬牙切齿道:“房俊,莫非真当有陛下护着你,某长孙无忌就动不得你了不成?老子跟着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你这小王八蛋还在襁褓里吃奶呢!放眼天下,谁敢在我长孙无忌面前如此嚣张跋扈?”

他心中已然打定主意,无论什么手段、无论什么方式,也决意发动自己的一切力量,将房俊彻彻底底的干掉!要让他丢官罢职,要让他心胆俱寒,要让他灰飞烟灭!

哪怕因此而遭遇陛下的愤怒、房玄龄的报复,亦在所不惜!

否则,他长孙无忌以后还如何做人,他长孙家以后还如何领导关陇集团?

在座的一干关陇集团年轻子弟何曾见过老好人的长孙无忌这般怒气冲天?

各个噤若寒蝉,即便是最跳的窦德藏也紧紧闭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

大家心中对房俊是叹服不已……

这可是长孙无忌啊!

曾经的朝堂第一人,陛下最最信重的左膀右臂、长孙皇后的嫡亲兄长!

别管房俊是作死还是有所倚仗,只凭他敢在长孙无忌面前这般嚣张跋扈,就是他们大家永远也做不到的……

李治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睛都直了,心里像是打鼓一般“扑腾扑腾”跳个不休,又惊又怕。

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位嫡亲的舅父敬畏有加,每每看到舅父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微笑背地里对人捅刀子的时候就不寒而栗,早已经在心里形成阴影。

可是现在,房俊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跟长孙无忌怼上了,非但毫无示弱,反而逼得长孙无忌怒气冲天却毫无办法,连句狠话都撂不出来……

他惊异不已的看着云淡风轻的房俊,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这位姐夫居然厉害到这种程度了?

房俊大马金刀的坐着,完全无视长孙无忌似乎即将把自己烧成灰烬的愤怒目光,一手婆娑着桌上的茶杯,一面看着长孙无忌,淡淡说道:“从一开始,令郎长孙冲便屡次三番的挑衅生事,下官疲于应对,他却得寸进尺。利益争斗,无所谓对错,无所谓善恶,下官心中亦是了解,并未记恨与他。但是只许你对我下手不许我对你反击,那就不对了,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长孙冲谋逆在先,事败之后迫不得已潜逃在外,赵国公却将这笔账算在下官身上,实在是过分了些。”

他顿了顿,扫视了诸人一眼,而后目光再次回到长孙无忌脸上,沉声说道:“坊市之间皆说我房俊是个棒槌,其实不然。我房俊是个很讲理的人,讲究的是以德服人……”

他话说到这里,堂内诸人脸色尽皆古怪。

你这个棒槌还以德服人?

拜托你要点脸行不行啊,你有德吗?

你最缺的就是德啊,心里有点数吧……

然而房俊依旧自顾自的说道:“但是,咱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不是我的作风。够胆子惹我,那就得承受我的怒火,所以,既然你赵国公对我不依不饶几次三番的落井下石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那么就休要怪我不客气。”

长孙无忌怒极反笑:“你待要怎样不客气?”

房俊说道:“赵国公放心……还有在座的诸位,既然够胆弹劾我房俊,将我开国县侯的爵位给弹劾掉了,那么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京兆府不久之后将会出台一个新的政策,已然经由陛下许可,诸位拭目以待吧,只是希望到时候不要哭得太难看……”

此言一出,人人色变。

房俊的报复……要来了吗?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风起于东市

长安城有百万人口,需要大量的商品供应。根据前代都城将工商业店肆集中在固定地区的制度,唐长安城在外郭中的东西两侧设置了两市。

东市和西市各在朱雀大街两侧相同的位置,左右对称,各处在皇城外的东南方和西南方,占地面积大致相等。

据说“买东西”一词最早便是出现在唐朝,所指的便是长安城内的东西两市。而在胡商番贾们口中,则将东西两市合称为“唐市”。这两处市场商贾云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贸易极为繁荣兴旺,乃是当时是加上最庞大的国际大都市长安城的核心商业区,是唐朝长安城的CBD……

然则东西两市却也有着显著不同。

东市由于靠近被大唐百姓俗称做“三大内”的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朝中公卿以及达官显贵的住宅多在朱雀街东,勋贵云集,且诸州、府县的驻京机构州邸或进奏院尽皆分布于东市附近,国子监和赶考的各地考生们也都在附近活动,故东市中奢侈品很多,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西市则距“三大内”较远,周围多平民百姓住宅,市场经营的商品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然而比较起来,经营寻常商品的西市商业较东市更加繁荣,是长安城的主要工商业区和经济活动中心,因此又被称之为“金市”。?

西市距离唐长安丝绸之路起点开远门较近,周围坊里居住有不少外商,从而成为一个国际性的贸易市场。来自中亚、南亚、东南亚及高丽、百济、新罗、倭国等地的商人,多侨居于西市或西市附近一些坊里,其中尤以中亚与波斯、大食的胡商最多。

这些胡商带来香料、药物贩卖,再买回珠宝、丝织品和瓷器等,因此西市中有许多胡商开设的店铺,如波斯邸、珠宝店、货栈、酒肆等。

其中许多西域姑娘为之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则是风流少年们喜欢光顾的地方,比如李白《少年行》就有“五陵少年金市东”,“笑入胡姬酒肆中”的诗句……

简单来说,东西两市便是一个高端化、一个平民化,经营方向不同。

*****

清晨,天空灰暗阴沉,太阳尚未升起,昨夜的严霜在屋顶的黑瓦上铺了雪白的一层,倍添清冷。

东市之内已然车马喧嚣,热闹非凡。

来自关中各地的世家门阀、豪强地主、政府机构尽皆派出人员前来东市采买,以备齐日用所需。

东市的面积,据文献记载:“南北居二坊之地”。四周皆有高大的围墙,每面各开二门,共有八门.四面各开有宽达三十丈的出入街道,便于商业运输和市民入市前车马的停靠。

北边的大道靠近春明门,出入便利人流熙攘,尤其是占据了东市出口附近的地点,乃是东市的黄金地段。

长孙家的铁行便位于此处。

临街的两层店铺二楼,长孙濬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凭窗眺望。

面前的街道径直向东市内部延伸出去,街道两旁店铺毗连、车马辚辚,采买的、运输的、送货的、拉脚的……行人商贾摩肩擦踵,喝彩叫卖人声鼎沸,好一派兴盛繁荣的盛世景象。

脚下的一楼店铺门口传来一阵喧嚣。

“掌柜,您这就不厚道了,咱家跟你们长孙家的铁行合作了有十个年头,这期间从来未曾在别家采买过货物。可是您现在给我整个东市最高的价格,您让我回去如何交代?”

一个粗豪的嗓音响起,语气甚为不满。

紧接着自家掌柜的声音传来:“权管事,非是某抬价,咱们这些年的交情了,你还不知某之为人?这已然是鄙店最低价格,你且打听打听,若是还有人比这个价格低,这批生铁你白拿走,某一文钱不收!”

那粗豪嗓音的权管事哼了一声,说道:“或许这是你家的最低价格,但是赵家刚刚在房家的铁行进了一批生铁,价格可是比你这里便宜了四成!同在天水郡做生意,咱们权家和赵家就是竞争对手,价格差了四成,您叫我回去如何跟家主交代,咱们权家这生铁生意还做不做?”

长孙濬微微皱眉。

天水郡权家与赵家皆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现在赵家居然撇开长孙家的铁行跑去房家的铁行进货,这其中只是因为房家的生铁价格比长孙家的便宜么?

亦或者,这是赵家想要向房家靠拢的态度……

门口的谈话尚在继续。

铁行掌柜语气有些无奈:“咱们长孙家做生意,向来都是童叟无欺,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权管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权管事冷笑:“您也别蒙我,什么一分价钱一分货,人家房家的生铁比你家的便宜,质量也比你家的好!若非家主临行之前有过交待,务必要捧你们长孙家的场,您以为我这会儿还跟您这啰嗦呢?老早就去房家的铁行进货了!就跟房家的生铁一个价格,行不行您给句话,行,咱这就装车,立即付钱;不行,咱去房家的铁行进货。咱们权家顾念彼此的交情不假,可是也不能坏了自己的生意对吧?”

铁行掌柜沉默一会儿,说道:“在下做不了主,要不您稍等,正巧少东家在店内,在下去请示一下再回复你。”

那权管事赶紧说道:“那您快去快回,给某带个好儿。”

“那行,且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某去去就回。”

长孙濬紧蹙眉头。

未几,身后的楼梯“咚咚”声响,掌柜快步走上来,见到长孙濬先是施礼,继而愁眉苦脸道:“三郎……”

长孙濬摆摆手,说道:“某已然听到了。”

掌柜忿忿道:“这房家到底搞什么鬼,将铁价压得如此便宜,咱们固然卖不出去货,可他们家不还是照样赔钱?”

长孙濬揉揉脑门,有些无奈。

咱家卖不出去货固然是真,可房家赔钱却未必……

很早之前,长孙家就已经得知房家在房俊的主持下对炼铁技术进行了改进,能够使得生铁在大幅降低成本的同时大大提升质量。长孙家自然意识到其中的危机,也曾收买、拉拢房家的炼铁工匠,甚至派出过细作探听内情,却毫无用处。

新式的炼铁炉可以仿造,但是炼铁之时的详细配料却仿造不出……

那份配方只有房家最顶级的工匠才会接触到,而那些顶级工匠都是各个家族的奴役家仆,全家都在主家的控制之下,想要收买甚至策反谈何容易?

只是房家的铁价一直只是保持着比长孙家略微低一些,诸多长孙家的老客户念着以往的交情并未改换门庭。但是房家现在忽然大幅度降价,就使得长孙家的客户们不满了……

说到底,大家都靠着做生意赚钱,以商贾知道来奉养整个家族,一旦收入锐减,必定导致家族内部出现矛盾。

情分与利润相比,能值几个钱?

而这次大幅度的降价,是房俊的反击么?

晋王寿诞之上房俊对长孙无忌的叫嚣早已传遍关中,身为长孙家嫡子的长孙濬自然不会不知……

略微沉吟一下,长孙濬当机立断:“以房价铁行同样的价格出售吧。”

掌柜忍不住劝道:“三郎,房家可是比咱们便宜了四成!若是以这个价格出售生铁,怕是……”

怕是顶不住!

现在的售价长孙家只有不到两成的利润,便宜四成,那就是要生生的亏掉两成!就算是长孙家家大业大,可是长此以往那也非得被掏空了老底不可!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价格战?

长孙濬摇摇头,冷冷说道:“照我的话去做。”

掌柜的目光停留在钱财之上,可是长孙濬的目光却放在与房家的争斗之上。

这代表着长孙家的颜面!

外界并不会知道房家的生铁成本比长孙家低了多少,他们只会看到房家为了狙击长孙家的生铁生意而大幅度的降价,并且一降价就是四成!

这是房家的魄力!

若长孙家继续抱着原价不变,外界会怎么说,会怎么看?

长孙家的魄力不行啊,在房家破釜沉舟的攻势之下萎了……

这是长孙濬绝对不能接受的。

钱财固然重要,但是相比于一个家族的颜面来说,屁都不是!

“……诺!”

掌柜的无奈,只得领命下楼。

不一会儿,便传来那权管事的大笑声。

“某就说长孙家有气魄,那房家这般降价那就是欺上门来了,若是不予以回应,岂不是矮了那房家一头?贵府三郎果然是人中豪杰,万贯钱货毫不放在眼中,权谋佩服!”

继而,楼下的店铺内脚步杂乱人生喧嚣,这是在搬运生铁装车了……

长孙濬手里捧着茶杯,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得了夸赞,他却是满腹酸涩……

自从大兄长孙冲出事之后,家中对于世子之位的争夺愈发严峻。

长孙涣是父亲次子,却非嫡出。

自己是嫡次子,却非年长……

对于世子之位立嫡还是立长,父亲至今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这让长孙濬忧心忡忡。

毫无疑问,父亲对自己是偏爱的,将长孙家支柱的铁行交给自己打理便是明证,此举一度惹得诸位兄弟嫉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在长孙冲出事之后便占据了嫡长子的名分呢?

长孙濬亦曾觉得自己便是父亲属意的世子人选,直到二兄长孙涣异军突起之后……

没有家族资源,没有长辈力挺,没有父亲支持,那个庶出的二兄居然就能得到掌管长孙家在“东大唐商号”股份的管理权!

就因为他跟房俊关系好?

长孙濬不承认这一点。

在他看来,交情和家族利益之间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房俊固然与长孙涣交好,但是指名由长孙涣管理“东大唐商号”股份,必定是房俊的阴谋。

至于目的?

那很简单,就是想让长孙家内讧!

偏偏那个愚蠢的二兄为此得意洋洋,丝毫不管家族是否会因为这件事陷入争斗之中,就连父亲也态度渐渐的暧昧起来,似乎也有着将二兄立为世子的心思……

若是铁行在自己手上遭受重创从而导致长孙家的名誉受到折损,而二兄那边随着“东大唐商号”在华亭镇愈发的壮大而水涨船高,自己岂不是就当真距离世子之位渐行渐远?

这是长孙濬绝对不愿意接受的。

但是房俊若真的搞起价格战,长孙濬出了硬扛着之外,还真就不知应当如何应对……

*****

淑景殿。

淡淡的檀香自紫金镂空的兽炉之中袅袅升起,一缕一缕缓缓飘散,殿内檀香幽幽,静谧凝神。

长乐公主依旧是一身宽大的道袍,一头青丝简单的挽个发髻用玉簪固定,跪坐在地席之上素手沏茶。消瘦的背脊挺得笔直,白玉也似的秀美脸庞泛着淡淡的笑意。

檀香袅袅,美人如玉。

坐在他对面的李二陛下放下手中的卷册,接过长乐公主递过来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品了品味道,展颜赞道:“吾儿现已尽得这阳羡红茶之精髓,汤色红艳透亮,香气清鲜纯正,滋味鲜爽醇甜,天下之茶,朕首推阳羡红茶。”

长乐公主浅浅一笑,揶揄道:“父皇不是赞女儿沏茶的水平好么,这分明是在赞美这阳羡红茶好啊。”

李二陛下面色一黑,哼了一声说道:“休要提起那棒槌,提到他为父这头痛病就要犯了。”

阳羡红茶原本就只是在阳羡一地小范围之内小有名气,可是经由房俊与阳羡周家合作之后,阳羡红茶便凭借着房家强大的销售渠道以及强力的推广迅速在大唐境内流行起来,即便是倭国、高句丽、百济、甚至是大食等国现在亦都认可,价格更是贵比黄金!

夸赞阳羡红茶,那就等同于夸赞房俊。

只是李二陛下心里对于房俊擅作主张鼓噪百姓冲击道德坊一事依旧耿耿于怀,自然没好气……

长乐公主掩唇轻笑。

明媚的冬日暖阳自窗外照进来,斜斜的映射在她的山上,空气中有些微浮动的灰尘飘舞,她的俏脸仿佛一块绝美的羊脂白玉,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眉目如画……

即便是李二陛下之定力,依旧看得有些发呆,心中愈发郁闷痛楚。

如此钟灵毓秀的闺女,偏生被那个长孙冲给耽搁了如花的年月,怎不叫李二陛下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长乐公主何等聪慧,见到父皇黯然的眼神,便知道他必是又勾起伤心郁结之事,便转移李二陛下的注意力,问道:“父皇手里拿的是‘百骑’的奏报么?可是长安又发生了什么新奇事?若是不涉及机密,可否给女儿听听?”

李二陛下嘿了一声,将手里的卷册递给长乐公主,闻言道:“父皇何曾对你有什么机密?不过是房俊那厮又搞事情,父皇都懒得管他……”

长乐公主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接过了卷册,细细阅读。

李二陛下颇有些发愁,喝了口茶水,郁闷说道:“你舅父这次算是把房俊得罪得狠了,房俊现在站稳了跟脚,第一件事就是对你舅父家的铁行出手,父皇亦是为难啊。”

他要打压关陇集团,但是心中难免对于长孙无忌还是有所眷念的,毕竟是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好臂助。

铁厂是长孙家的支柱,房俊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狠狠的掐住长孙家的命门!

旁人或许不知房家生铁的成本,他李二陛下如何不知?

这般价格战搞下去,长孙家必然是损失惨重。

若是论起权谋机变,房俊远不是长孙无忌的对手;可若是这般商贾之事,放眼天下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斗得过房俊。

想想失去的长孙皇后,若是她死后没几年长孙家便一蹶不振,自己岂非辜负了当初对长孙皇后承诺的照顾长孙家的誓言?李二陛下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他在犹豫要不要阻止房俊,对长孙家手下留情。

卷册上的字数不多,只是简略的汇报了房家大肆将铁价压低迫使长孙家不得不同样压价应对,都只是一些客观的描述,没有一字一句的猜测和推断,李君羡现在是越来越谨小慎微……

长乐公主静静的看完,将卷册放在一旁。

抬首见到父皇一脸纠结的神色,略略沉思一下,细声说道:“其实父皇不必为难,想必房俊的目标绝非是舅父一家。”

李二陛下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长乐公主替他斟满茶,说道:“房俊之性格向来是有仇必报,这一次朝中官员群起而弹劾,可不仅仅是舅父一人。房俊爵位被削,心中定然满怀郁愤,出手报复那是必然之事。那日稚奴寿诞之上他对舅父挑衅,相比只是适逢其会,撂下几句狠话而已,他真正的目标定然是所有的关陇集团。依着女儿对房俊的了解,价格战这种低级的手段绝非房俊的真正目的,或许是故布迷阵,也或许……就只是顺手给舅父填填堵。”

李二陛下愕然。

之所以惊愕,不是因为长乐公主细致入微的分析将房俊的性格简单明了的刨解来开,鞭辟入里一针见血,令他茅塞顿开,不得不承认这种分析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而是自己这个闺女何以对房俊的了解如此清晰深刻?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你们想多了

若非是对一个人长时间的关注,怎么可能从这个人的性格出发推断他的行事方式,从而毫无缺漏?

李二陛下有些烦躁了……

他依稀记得那日房俊坐在自己面前却偷偷的偷窥外面走进来的长乐的一幕,当时他虽然踹了房俊一脚,却并未放在心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知道自己的嫡长女是如何的钟灵毓秀出类拔萃,房俊这种毛头小子看花了眼亦是在所难免。

但是现在他觉得不大对劲了。

为何长乐对于房俊这般了解?

难道说这两人相互投缘、互生默契?

李二陛下看了面前秀美绝伦的女儿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说什么?

你往后离房俊那个棒槌远一点,他是你的妹夫?

要注意那个黑脸的小子,那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免得吃亏上当?

那样那是会打击到长乐那颗本就虚弱破碎的心灵,无论她跟房俊之间有没有什么发生。

说什么都不合适。

可是不说又不行……

李二陛下斟酌半晌,犹豫着问道:“丽质,你……觉得房俊如何?”

长乐公主微愣。

父皇这话没头没脑的,什么叫房俊如何?

难道骊山房家农庄汤池子里头那件事……

长乐公主顿时心中慌乱,又羞又急,莹白的脸颊染了一层淡淡的晕红,秀眸眨了眨,睫毛搧合几下,诧异道:“房俊啊?还行吧,有些粗鄙,有些暴躁,但也算是年轻有为,就是……就是……嗯,长得黑了点……”

说着,她掩嘴难为情的轻笑了下,好像凭白说人短处那般不好意思。

李二陛下顿时心情大好。

既然嫌弃房俊长得黑,那么大概就不会发生什么了吧?

他却未曾发觉,长得漂亮的花美男固然能第一眼便吸引女人的目光心生倾慕,但是那些凭借内涵和魅力取胜的男人若是将女人吸引,那才是致命的……

李二陛下放了心,便笑道:“那你且说说,房俊到底意欲何为?”

见到父皇转移话题,长乐公主也悄悄松了口气……

闻言,她沉吟说道:“房俊行事向来大气,这种价格战的方式或许只是顺手为之,绝不应该是他的全部计划。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房俊不会那么蠢,亦或者就在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两家铁行的这次价格战之上的时候,房俊的诡计已经在悄无声息的展开。”

李二陛下欣慰的笑起来。

自己这个嫡长女果然是冰雪聪明,简直有“女中诸葛”之聪慧,只是……

“丽质所料不差,只是依然小瞧

了房俊。价格战大抵如你所想那般只是顺手为之恶心恶心那位舅父,但是他的大计绝非悄无声息的进行,而是一出手便轰轰烈烈势若奔雷。”

长乐公主刚刚提起茶壶的纤手微微一顿。

那家伙……又要搞事情了?

*****

唐代在大型城市实行的是坊市制度,不允许在“市”以外的地方开办商店和作坊,故而东、西两市便成为商贾集中的商业贸易区。

东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云集八方货殖,不仅有笔行、酒肆、铁行、肉行、珠宝行、琉璃行等还有赁驴人、买胡琴者、杂戏、琵琶名手、货锦绣财帛者……

与长孙家的铁行一墙之隔的“韩记珠宝行”二楼,正有两名青年对坐饮茶。

其中一人面白无须,相貌清秀,一身蜀绣锦袍风度翩翩,正提着白瓷茶壶给面前的少年斟满茶水,笑道:“三郎乃是雅致之人,如今也被这铜臭玷污,坠入凡尘了?”

他这话语说得诙谐,人也长得清秀和善,只是对面这位白衣玉带的少年却愁眉不展,只是哼了一声,闷声道:“你当我愿意啊?只是铁行乃是吾长孙家的命脉,现在父亲交于吾手,吾岂能毫无作为将其断送?况且你这位博学多才风流雅致的韩主事都莅临东市,吾又怎能不随波逐流呢?”

此人正是长孙无忌的三子长孙濬。

清秀青年乃是雍州韩氏的嫡子韩援,现任兵部主事。

其父乃是韩仲良,历任贞观朝的民部尚书、刑部尚书,前年刚刚过世。

雍州韩氏亦是关陇集团的一员,韩援与长孙冲素来交好,与长孙家的几个子弟亦有来往。

韩援笑道:“这不是听说大唐最大的两家铁行火并价格战嘛,某才疏学浅见识更是浅薄,特意前来东市就近瞧瞧,也好长长见识!”

长孙濬无比郁闷,叹气道:“火并个屁,完全是吾长孙家挨打好不好……”

这话说得丧气,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房俊是真的有魄力!

一连十余天,房家铁行的生铁价格又下降了两成多,只有价格战开始之前的四成都不到!每天长孙家赔掉的钱财数以万贯记,怎能不叫长孙濬面上无光、痛心疾首?

偏偏从种种渠道得知,房家的生铁即便是按照这个售价依然只是成本价!

这就让长孙濬愈发心灰意冷了……

人家赚吆喝,长孙家却赔着本,这哪里是价格战?

简直就是割肉战!

一刀一刀的割长孙家的肉……

不买还不行!

一旦限制售卖,赔钱倒是不用了,可是市场就将被房家完全占领。那可是长孙家赖以为生的支柱,没了铁行,长孙家还如何用雄厚的财力来维系关陇集团核心的地位?

别说什么圣眷,若是长孙家圣眷依旧,他房俊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打压长孙家?

没了财力,没了圣眷,难道长孙家就要一蹶不振沦为二流门阀了么?

长孙濬愁的想要揪头发……

可是面对如此困境,长孙无忌不闻不问,将这一摊完全交给长孙濬任他处理。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长孙濬很想问一问他那位有着“阴人”绰号的老爹,您对我信任我很感动,但是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这么信任我呢……

韩援捏着茶杯瞅了长孙濬一眼,沉吟了一下。

他与长孙冲交好,对于长孙冲的遭遇抱以同情的同时,自然对房俊的观感无比恶劣。眼前这少年是好友的嫡亲兄弟,现在困入迷局而不自知,自己是否要提点一二呢?

只是若是说得多了,是否会引起长孙家的反感?

斟酌良久,韩援终于叹息一声,放下茶杯问道:“令尊是否一直保持缄默,并未对房家的价格战有过任何提点?”

长孙濬不知他为何知道,抱怨道:“谁说不是呢?家父这些时日倒是稳坐钓鱼台,似乎每天赔掉的这些钱财根本就不是长孙家的一样。若是只赔掉这些也就罢了,长孙家家大业大也不差这么点儿,可是谁知道那房俊会发疯到哪一天?若是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将铁行的生意断掉?一旦铁行关闭,长孙家那些遍及天下的铁厂又要如何处置?”

他是真的慌乱了。

二兄长孙涣主持“东大唐商号”那边的事务,虽然事情不多根本没有什么插手的地方,但是“东大唐商号”日渐兴隆的海外贸易使得长孙涣水涨船高,不仅仅家族内部的族老们愈来愈重视,便是外界的风评也远在自己之上。

自己本就落在下风,若是铁行再在自己手上倒闭……

世子之位怕是也就此擦肩而过。

韩援叹了口气,说道:“贤弟怕是当局者迷了……依我看,那房俊的这次价格战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杀招,他想要听从陛下的意志打压关陇集团,更想要报复前些时日弹劾风潮的一箭之仇,就必定会搞出一件大事情,一件能够席卷整个关陇集团的大事情!令尊想必亦是看到这一点,这才对铁行的事情不闻不问。毕竟与整个关陇集团的利益相比,区区铁行又算得了什么呢?”

长孙濬悚然而惊!

席卷整个关陇集团的大事件?

他正欲详细询问,忽闻街上有人大声叫道:“号外!号外!《贞观周报》再发社论!”

《贞观周报》在元家人彘事件不遗余力的发表社论推波助澜之后,再一次引起关中风云激荡!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穿越时空的城管!

元家的人彘事件,使得天下有识之士意识到舆论掌控的必要性。一旦舆论被操纵,则天下民意尽操之于手,开山裂石移山填海,无往而不利!

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贞观周报》的巨大威力和严重的破坏力,关陇集团才会反应的那般激烈。不将房俊打落尘埃,万一哪天在搞这么一出儿,谁受得了?

可惜陛下维护房俊的决心太大,哪怕是关陇集团齐齐发力加上江南士族在一旁敲边鼓,也只是将房俊的侯爵之位削掉了事,这远远未曾达到关陇集团的预期。

最起码也得将这小子从京兆尹的位置上赶走才行,否则手执京兆府大权担任一方封疆大吏,所有的关陇集团岂不是就等于房俊手里的蚂蚱,随着便的折腾?

这就像是一柄利剑悬在头顶随时斩落,那滋味着实不好受……

事实证明关陇集团的猜测没错,《贞观周报》在经过几期不痛不痒的社论之后,再一次发表了一篇诡异的社论。

之所以用了“诡异”这个词汇,是因为这篇社论有些看不懂,但是撰文者却是当朝宰辅、尚书左仆射房玄龄……

这就有意思了。

当爹的给儿子站脚助威这没啥,但是云山雾罩的弄出这么一篇社论是怎么回事?

韩瑷第一时间打发仆人到街道上买来一份《贞观周报》,将茶具收走,铺在茶桌上与长孙濬仔细阅读。

这篇社论的标题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这句话出自《诗经·大雅·文王》的第一句:“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大意是说周文王禀受天命,昭示天下:周虽然是旧的邦国,但其使命在革新。

这是要鼓吹制度革新么?

韩瑷颇为不解。

他少时便操行出众博学多才,且通晓吏治,年纪轻轻便升任兵部主事,这可不仅仅是雍州韩氏的势力推动,大半是因为他当真有着卓越的能力。

在他看来,制度革新是一个帝国王朝达到一定时期所必需经历的阵痛。每一个王朝之所以能够崛起便是因为它有着符合时代的制度,然而再完美的制度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弊端丛生,滋长腐肉,导致吏治腐敗、机构臃肿,就必须下定决心剔除腐肉,更新换代。

可是现在的大唐繁华锦绣蒸蒸日上,哪里用得着革新?贸贸然革新非但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会动摇此刻尚算完美的政治基础,实在是得不偿失。

房玄龄能够成为宰辅之首,执政能力是得到公认的。

不会这般操之过急吧?

心中疑惑,他接着往下看。

看着看着,愈发糊涂了……

这里房玄龄又引用了一句名言:“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这句话乃是汉朝淮南王刘安所说,出自《淮南子·汜论训》,大意是说如果能使百姓获益,不必效法古代的规定,如果能把事作得完美,就不必遵循旧的法则……

长孙濬奇道:“这是要改革?”

当真是要改革吗?

韩援沉思不已。

自古以来,改革都会损害某一个集团的利益,必将遭受强力的抵制,这是必然的。

若是房玄龄当真想要在大唐目前的形势下进行改革,首先反对的不是关陇集团,不是江南士族,不是山东豪强,而是李二陛下!

现如今的大唐繁荣昌盛,李二陛下心心念念平定西域东征高句丽成就不世之帝王为业,怎会容许房玄龄在这个时候搞改革动摇政治基础,影响他成就千古一帝之霸业?

况且房玄龄的执政理念一向比较温和,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名标青史”就去触怒皇帝陛下……

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

整个长安都被《贞观周报》的这一篇社论搞得紧张兮兮疑神疑鬼……

是朝廷要革新吏治?

每个朝代都有蛀虫,多少而已。

而在世家门阀掌握大部分政治资源的唐朝,这种蛀虫自然不要太多。况且世家门阀就是这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他们自然是希望朝政平稳。

不变,他们就能继续几百年来的优渥生活,掌握着政治资源,盘踞在社会的顶端睥睨众生。

变了,他们就会受到损失……

可是房玄龄的这篇社论引经据典谈古论今,通篇都是煌煌之言微言大义,让你想反驳都没法。

你总不能说《诗经》通篇妄言吧?

你总不能说刘安满嘴胡扯吧?

既然不能反驳,那么就只好忍着。

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最终不还是要落实到具体的实施上来?

到时候再抵制你,弹劾你……

所有的世家门阀和朝廷官员都严密注视政事堂的动向。

如果说这些人不希望改革、不希望图变,那么自然就会有人支持!

寒门士子和各地的地主阶层便群情汹汹,大为兴奋!

现在大唐的政治格局已然定型,若是不变,绝大多数的政治资源和社会财富都被世家门阀所垄断,寒门和小地主就是被压榨的对象,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

但是大唐立国以来愈发繁华,寒门和小地主在不断取得政治地位的同时也累积了大量的财富,这就使得他们的野心逐渐膨胀,再也不满足被世家门阀死死压制下一个一百年!

他们想要翻身,想要崛起,想要参与到帝国的最高层,那么就只有求变!

最差也不过是维持现状,若是有机可乘岂不是更好?

就在这种全民关注之下,半月之后,京兆府终于有所动作。

当然,就像是那篇社论一般,京兆府的动作依然让人满头雾水,窥不得其中究竟……

唐代律法严明,为了管控市场秩序,不仅在东市内设立了市署这样的管理机构,还设置了常平仓、平准署这样隶属于中枢的派驻机构。

平准署是物价机构,通过它掌握市场上关于民生类商品的价格杠杆,通过国家买卖不断调节着生产、流通、消费之间的关系,推动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繁荣,起到了其他机构不能代替的作用。

而常平仓的功能较平准署则更加具体,常平仓是用以调节粮价的粮库。帝国在市场上以雄厚的粮食、食盐储备作为后盾,随时用以平准粮价,从而进一步稳定市场物价,打击囤积居奇的不法商人。

由于长安城尽归京兆府管辖,故而整个东西两市都是京兆府巡捕房的管辖范围。

由此,巡捕房、平准署、常平仓便成为东西两市的实际管理者。

连日里,“韩氏珠宝行”隔壁的几间库房一群人出出进进,不时的修补门窗采买家具,令附近的商贾尽皆疑惑。

难不成是有哪一家商铺将要开业?

此处乃是整个东市的黄金地段,同行之间的竞争也照样激烈,市场就这么大,多来一个抢食儿的大家就都少一口饭吃,大家纷纷琢磨着千万不要是自己的同行才好……

几日之后,那几件库房被拾掇得焕然一新,有人在门口挂了一块牌子。

市场管理执法署……

这是个什么衙门?

商贾们面面相觑,没听过啊!

隶属于三省六部的哪一个部门都不知道……

未几,有人在门口燃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轰鸣的炸响声震动了整座东市,商贾脚夫们尽皆过来瞧热闹,一时间人头攒动,将整条街围的水泄不通。

长安城里刚刚流行起来的成婚上梁或是开业之时燃放鞭炮的习俗居然在这里用上了……

这是商铺还是衙门?

围观者尽皆无语。

一个年轻官员站到门前,将一张告示贴到门边的墙壁上,大声说道:“京兆府辖下城市管理执法署东市分署,正式成立!自今而后,本署将致力于东市的繁荣稳定,严厉打击欺行霸市、哄抬物价、扰乱治安等等违法现象,更好的为广大商贾服务。总之一句话,有困难……找城管!”

王玄策摸了摸脑门儿的汗,心中腹诽京兆尹大人您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词汇?

实在是太古怪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有麻烦,找城管(上)

东市由于靠近太极宫、兴庆宫,故而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市内经营的商品多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

不过自古以来的统治者皆视商贾为“贱类”,以工商为未利,严禁百官入市。贞观元年十月、二年十二月,李二陛下曾多次颁布禁令:“五品以上,不得入市”,“禁五品以上过市”。

这帮占据社会顶端的家伙既要依靠工商业满足其物质生活的享受,又自视清高对工商业者卑视,加以种种的限制,实在是当了表子还是立牌坊……

相比于西市更加平民化、更加国际化的贸易方式,更多奢侈品的东市显然在贸易额上远逊前者,繁华程度稍有不如。

然而要说市场秩序,人更多、更杂的西市反而要好过东市,这是因为管理市场的官员们在西市可谓完完全全的强势,百姓都怕官,自然不敢不服从管理。况且这个时候的大唐可谓扫荡四海唯我独尊,什么崇洋媚外的事情根本不存在,非但如此,歪果仁来了大唐那就是二等人,不老实收拾不死你……

反观东市则恰恰相反。

无论是店铺经营者亦或是来市场采购者,哪一家不是世家门阀皇族勋贵?彼此之间难免因为立场不同而互生龌蹉,打架滋事更是寻常,市场官吏又不敢管,秩序自然紊乱。

*****

一大早刚刚开市,“云雀楼”已然人满为患。

冬日的清晨冷风瑟瑟,冻得人骨头发寒。冒着严寒前来东市采买的各家管事便打发手底下的亲信仆役拿着采购单子挨个店面采购,自己则带着随从躲进温暖的酒肆饭馆点上一桌小菜热粥美美的吃上一顿,而后捧着热茶寻到相熟的管事谈天说地闲聊,等着亲信仆役采购回来,在货单上添添补补做些手脚,将结余的钱财分一分,自己将大头揣进兜里,美滋滋的打道回府……

“云雀楼”的生意好到爆!

不仅价格优惠、事物美味,更是因为“云雀楼”的东家乃是渤海高氏。

渤海高氏,听着似乎山高皇帝远的偏远边陲,但是谁叫人家出了一位牛人呢?

家主高士廉晋爵申国公,即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又由山东豪强亲近,即便是江南士族也多有来往。能够同时与三大政治势力保持亲密关系,满朝之中唯此一人,地位超然……

况且高士廉乃是当今皇帝的舅丈人,以李二陛下与长孙皇后的深厚感情,怎么可能不对将长孙无忌与长孙皇后兄妹两个一手抚养成人的高士廉尊敬有加、颇多优容?

花花轿子人人抬,在哪里吃饭不是吃?每日采购之时在“云雀楼”吃上一顿或是早餐或是午餐,既有档次又有面子,还能给东家在高家面前卖个好,何乐而不为?

故此,“云雀楼”的生意在东市数十家饭馆之中数一数二,日进斗金。

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打着哈欠,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只是用来暖手也不喝,没精打采的打着盹儿。

他是渤海高氏的偏支远房,幼年便离开家乡前来长安投奔高士廉,因为性子活泛会看眼色加之同是本家可以信任,颇受高士廉重用,以前一直担任申国公府的二管事、这两年年纪大了,府里的杂事渐渐兼顾不得,便主动告老,前来管着东市里这么一间酒楼。

他资历足够老,现在酒楼里的仆役们尽是他的徒子徒孙,威望自然不是一般的高,等闲也不用他出头办理什么事情,就是呆在这儿养老……

大堂里顾客出出进进,甚是吵杂。

掌柜皱皱眉毛,觉得有些聒噪,便想去后面的房间里小憩一会儿,睡个回笼觉。

一个仆役匆匆忙忙跑来。

“掌柜……”

掌柜抬了抬眼皮,训斥道:“安稳一些!每遇大事有静气,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能担当大任。这般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他最是见不得这等没分寸的仆役,没前途啊……

仆役却是心中腹诽:咱就是一个跑堂干杂活的,能担当个屁的大任……

说上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不敬,赶紧认错:“是是是,掌柜教训的是,小的以后注意……”

掌柜这才嗯了一声,捧着茶杯,耷拉着眼皮问道:“何事?”

“隔壁卖银骨炭的那家铺子的少东求见。”

“卖银骨炭的?”

掌柜略微奇怪,本想不见,但是想想那好歹也是荥阳张氏的产业,张亮现如今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虽然被房家那位二郎折腾得灰头土脸颜面尽丧,可到底也是开国功臣,这个脸面得给……

便说道:“叫他过来吧。”

“诺!”

仆役转身出去,没一会儿领过来一个一身锦袍身材粗壮的青年。

那青年走路很快,到得柜台这边,也不施礼,瞪着柜台后边的掌柜瓮声瓮气的问道:“你便是这云雀楼的掌柜?”

老掌柜有些不悦,不过一辈子跟达官贵人打交道,早就养成了忍气的功夫,不动声色的说道:“老朽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青年挺了挺胸,大大咧咧说道:“某叫张慎铁,郧国公乃是某之堂叔。”

就好比“我爹是李X”一般,傲气十足!

老掌柜眼皮跳了跳,皮笑肉不笑道:“呵呵,失敬失敬。只是不知张小郎君前来,有何赐教?”

不过是给你一些颜面才见见你,还真当你家那位大总管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或许在别人眼中那的确是开国功勋、一道总管,可是在咱家申国公眼中,呵呵,那就是个屁……

这小子瞅着有些楞,还是早早的打发掉,回头好去补个觉,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睡眠不足便一点精神头都打不起来……

那张慎铁瞪着老掌柜,大声说道:“赐教不敢当,只是你家这粥棚都将咱家店铺给挡住了,叫咱如何做生意?”

老掌柜微微一愣,看向一旁的仆役。

仆役赶紧上前,小声在他耳边细说缘由……

却是“云雀楼”的生意太好,尤其是早餐期间每每大堂内座无虚席,诸多晚来的客人找不到座位只得离去。有钱赚不到对于任何生意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故此前日老掌柜便打发仆役在门前临街打折了一个简易的粥棚,供给那些身份差一些的顾客用餐,如此一来昨日的早餐的销售额差点翻了一翻。

只是老掌柜精神头有些不济,天寒地冻的他也懒得出门,这种事情自然是吩咐下去就好,根本不知道这个粥棚搭得是个什么样子。

居然将人家隔壁的门面给挡了一半……

这确实过分了一些。

老掌柜点点头,便想吩咐下人将这粥棚拆了,或者缩减一些,总不能不让别人做生意,高家虽然身份尊贵地位超然,但向来都是以和为贵,从不仗势欺人。

孰料他尚未开口,便见到面前这个张慎铁瞪圆了一双牛眼,醋钵大的拳头挥舞了一下,嚣张的说道:“若是晓事的,速速将那粥棚拆去,那便罢了。如若不然……”

精神恹恹的老掌柜陡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语气冷然:“不然又如何?”

我自己拆,那是给你面子,是咱们高家大度!

居然还敢威胁我高家?

张慎铁哼了一声,鼻孔朝天:“如若不然,小爷就动手替你拆!”

他这句话的声音很嚣张,也很大,说完之后原本吵吵嚷嚷的大堂里陡然一静。

食客们全都扭头望过来,纷纷惊愕。

这傻子是谁呀?

老掌柜气笑了,连连点头,气道:“好好好,果然有胆色,那是不是要连这云雀楼也一并拆了?”

张慎铁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点头道:“若是惹急了小爷,那就拆了!”

这回不仅仅是食客们呆住,就连老掌柜也有些懵。

都说那房二是长安第一号棒槌,现如今看来这个名头要退位让贤了……

这个二楞子可是比房俊还要棒槌!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有麻烦,找城管(下)

“云雀楼”的老掌柜给气得直哆嗦。

自从大唐立国的那天起,高家几时遭受过这般羞辱?

这件事本来是“云雀楼”的不对,老掌柜也愿意息事宁人,可是这个张慎铁这般咄咄逼人嚣张跋扈,那就不能忍了!先前拆了自家的粥棚那是高家大度、讲理,现在拆,那就是怕了张家,被张家打了脸!

老掌柜豁然起身。

在高家当了一辈子管事,达官显贵王侯公卿见了无数,自然有一股见多识广的气势。

老掌柜怒视张慎铁,沉声道:“你拆一个试试!”

“云雀楼”的大堂里用餐的基本都是京中各家的管事,管事与管事之间平素接触最多,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位貌不惊人的“云雀楼”掌柜其实甚得申国公高士廉的器重,想当年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这时候老掌柜发起火来,众人尽皆沉默以对,知道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你张家就算是再牛,也不过是荥阳的一个郡姓,仗着张亮那一个名不符实被人架空的一道总管和一个边缘旮旯的郧国公,就敢挑战申国公府高家?

也不知道谁给你的勇气……

然而令大家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原以为张慎铁会在老掌柜的气势面前萎缩,说上几句软化事后赔礼道歉看看能不能将这一出儿给揭过去,谁料那张慎铁倒真是一个棒槌,居然狞笑着道:“试试就试试!”

而后在满堂惊愕的目光中转身走出正门,叉着腰在门口大吼一句:“给我拆!”

“诺!”

门口响起一阵轰然应诺,紧接着便是吵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继而便是正在粥棚之下用餐的食客被驱逐的惊叫,以及锅碗瓢盆叮当乱响……

老掌柜差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

多少年啦,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对高家了?

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颤抖着手指,老掌柜叫道:“翻了天了!翻了天了!真当吾高家一向与人为善,便可以任意欺凌了吗?来人,给我打,给我狠狠的打,就算是打出人命,老朽也在家主面前保你无事!”

“云雀楼”的伙计杂役一听,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本就是高家的奴仆,被人欺上门来谁能忍得住?况且又有老掌柜这句话撂在这里,那就上吧!

伙计杂役们顿时抄起各种趁手的家伙,呼呼啦啦涌出门口。

街面上依然乱成一团。

粥棚底下用餐的食客已经被驱逐,张慎铁领着一大群膀大腰圆的壮汉正上蹿下跳的将粥棚拆除,桌椅板凳散乱,锅碗瓢盆损毁,一片狼藉。

张慎铁大咧咧的站在街道中间,高声呼喝道:“娘咧!真当咱们张家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今日不拆了这粥棚,明日是不是就要骑到咱们张家脖子上拉屎拉尿了?申国公府又怎么样?我呸!”

早有被这边动静吸引来围观的商贾脚夫聚集起来,将整条街面堵的水泄不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嚯!这云雀楼可是高家的产业,谁家这么凶连高家的棚子都敢拆?”

“没看见这云雀楼的粥棚都搭到人家铺子前面了?门脸都给挡了一半,你高家做生意人家就不做生意了?拆得好,没毛病!”

“问题是这可是高家啊……”

“可是这家也不弱啊,郧国公张家啊!”

“张家还叫不弱?很弱的好吧,被房二郎给折腾得颜面丧尽了都,张亮那个儿子的手都被房二郎给剁了,也没见张亮敢咋滴!”

“呵呵,放眼长安有几个房二?房二当真发起飙来,别说他一个郧国公,就算是亲王殿下都得乖乖的退避三舍。”

“话说,这位张家的后生也着实有胆气,这是要效仿房二,当第二个房二么?”

围观的商贾脚夫们窃窃私语,不少言语都被张慎铁听在耳中。

张慎铁面有得色。

今天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他自作主张临时起意!

没错,他就是想要效仿房俊的做派,在长安城中一战成名!

那房俊当初不过是依仗其父房玄龄的威势,就敢怼皇子、怼亲王、怼大臣,整个长安城被他几乎怼了个遍。那时候房俊还不是驸马爷呢,也不是什么高官,照样没人拿他奈何,反而被他创出了诺大的名声。

那么自己为何不行?

虽然张亮不是自己亲爹,但是叔父不也是父吗?

房玄龄风烛残年即将致仕,张亮正值壮年手握大权,怎么看都是张亮更有优势,更被朝中百官看好吧?

他房俊能够一根棒槌横扫长安,为啥我张慎铁就不行?

何况长孙无忌现在不吃香了,高士廉都快老死了,难道风头正劲的张家还怼不了一个老朽不堪的高家?

就算是双方平分秋色,想来那京兆尹房俊也会向着自己这一边。虽然以往张家和房俊有仇,但现在房俊正在全力报复关陇集团,没理由不帮着自己一把收拾高家这个长孙无忌的舅舅吧?

尤为重要的是,咱这边占着理啊!你“云雀楼”将粥棚都搭建到咱门口了,将咱门面都挡了一半,咱这生意还做不做?这东市也不是你们高家的,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理,势,全都在自己这边,为什么不能怼一怼高家来大响自己的名气?

张慎铁心中笃定,这次自己也要名扬关中了。

就在这时,“云雀楼”的老掌柜领着一群杂役仆人冲了出来,见到张家人正在拆卸粥棚,顿时勃然大怒!

老掌柜气得浑身发抖,喘着气嘶声喊道:“打!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胆敢欺到高家头上,你要找死么?”

身后的杂役仆人各自拎着板凳扫帚棍棒等物,红着眼睛就嗷嗷的冲了上来!

张慎铁一看,嘿呦!

居然玩硬的?

老子在荥阳老家就是打遍全城无敌手,到了长安这阵子还稳当着呢,打架斗殴这种事自然是求之不得!

张慎铁一脸兴奋,大手一挥:“都特么别拆了,给老子干!”

说着,迈开两条大长腿兴冲冲的一马当先冲了过去!醋钵大的拳头狠狠的论起来,一个照面就将一个“云雀楼”的杂役打得鼻血长流,捂着鼻子蹲在地上。

身后的张家人顺手捞着粥棚抄下来的木杆棍棒随后赶到,虎入羊群一般杀了过来!

双方缠斗一处,顿时就显示出文臣世家与武勋世家的差距。

论起上疏弹劾栽赃嫁祸,自然是文臣的拿手好戏,武勋拍马难及;可是论起打架斗殴这种事,文臣家中豢养的那些看家护院哪里比得上武勋家中的家将部曲?

没有围观群众想象中的缠斗不休,这场混战从一开始就是一边倒的局面,张家人各个五大三粗皆是军中常年征战的悍卒,在张慎铁的带领下迅速将“云雀楼”的一干杂役仆人放翻在地……

老掌柜站在门口台阶上目瞪口呆。

这就……被干倒了?

真是养了一群窝囊废啊!

张慎铁俯视了一圈东倒西歪满地打滚的“云雀楼”杂役仆人,满意的揉了揉拳头,抬脚走向门口台阶上的老掌柜,嘴角带着狞笑,说道:“怎地,想要跟小爷玩儿硬的?咋卓啊?跟你说哦,玩硬的你们高家成晒!你个老土孙非得小爷摆治摆治你?来来来,小爷就陪你玩玩!”

大步就冲着老掌柜走过去。

老掌柜又惊又怒,“放肆!长安城中,天子脚下,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慎铁大笑:“王法?俺心中就从来都没王法,只有拳头!恁个老土孙做梦呢吧?”

围观者尽皆无语。

这人到底是棒槌还是傻子?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你说没王法只有拳头?

果然是个乡巴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玩意儿……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街道上的那一拨人从众分开,一队黑衣皂靴的官差衙役分开众人走了过来。

为首一个大汉身姿挺阔脚步雄健,大声喝道:“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东市乃是公共场所,擅自斗殴扰乱秩序,还有没有王法了,都想死吗?”

人群一声不吭,齐齐后退一步。

这可是京兆府的司录参军,房俊手底下第一号鹰犬走狗,轻易谁敢惹他?

而后大家又齐齐看向张慎铁,目光自然免不了幸灾乐祸。

有理没理大家不管,反正不管是高家压倒了张家还是张家压倒了高家,跟大家都没关系。只是刚刚这个张慎铁还叫嚣着“心里没王法只有拳头”,这边就来了一位“还有没有王法”……

看看到底是拳头硬,还是王法硬?

不过绝大多数人都对张慎铁不抱什么希望,想当初张亮的亲儿子照样被房俊剁了手,那张亮也是被房俊压制得苦不堪言,你一个管张亮叫叔父的侄子能翻起什么浪花?

老掌柜正被张慎铁吓得要不轻,自己这老胳膊老腿的若是被这醋钵大的拳头擂上两拳,明年今日岂不就是自己的忌日?可他毕竟代表着高家的颜面,能被打倒,却不能退缩……

此刻见了程务挺,犹如见了亲人一般长长吁出口气,苦着脸道:“程参军来得正好……”

程务挺瞅瞅四周情形,大咧咧说道:“早跟你们说了,有麻烦,找城管啊!本官现在就担任城市管理执法署的副官,这件事在城管的管辖之内,本官管了!”

老掌柜想要分说情形来一个先入为主大述冤屈,便见到程务挺大手一挥,喝道:“统统抓起来!”

所有人都愣住。

这就是“有麻烦找城管”?

不问青红皂白,一股脑的全都抓了再说?

您这是城管还是土匪啊……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你们是城管还是土匪?(上)

怼了高家,张慎铁正趾高气扬,幻想着自己也如房俊当初一般一战成名。冷不丁的跑出来一个什么“城管”的衙门,居然二话不说就要把自己抓起来……

张慎铁表示不能理解。

别说是个没怎么听过的“城管”,就算是陛下的“百骑”出动拿人,也得先给个罪名吧?

他瞪起牛眼,大声喊道:“俺这边可是受害者呀,他们高家将粥棚搭建到俺家门前,咱家生意都没法做,难道还不准俺们反抗了?”

程务挺哼了一声,斜睨着眼睛:“你听不懂人话还是怎地?行,那本官就再跟你说一次——‘有困难,找城管’,听懂没?”

张慎铁怒道:“他高家欺负人,俺自然要找他理论,他家要打俺,俺还不能还手了?”

程务挺也怒了,瞪着这个棒槌喝道:“你是傻子还是聋子?本官都说了‘有困难找城管’,你特么还唧唧歪歪个屁呀!”

张慎铁被骂得一愣,原来京城的官员可以这么嚣张的么?

他想要理论,旁边有围观的商贾忍不住了,说道:“你这人脑子缺根筋还是怎地?人家的意思就是就算你被人欺负了,那也只能找城管来处理,绝对不允许私下里解决!否则要王法干嘛?”

张慎铁这才明白,可他犟啊,兀自不服:“王法?王法没俺拳头大!”

众人无语。

你是真傻吧?

程务挺盯着张慎铁:“公然污蔑大唐律,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这个混账给本官拿下!”

“诺!”

一众刚刚由巡捕房抽调到城管的兵卒齐齐应诺,就待上前将这个口不择言的棒槌拿下。

张慎铁大怒:“谁敢动俺?俺叔叔是郧国公张亮,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

围观的商贾顿时笑喷。

有人笑道:“张亮?你还是歇歇吧傻子,这可是京兆尹房俊手底下的衙役官兵,亲王来了也得讲规矩!别说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就算是张亮现在站在这儿,你问问他敢不敢拿自己的国公爵位说事儿?在房二郎面前,是龙你得盘着,是老虎你也得卧着!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张慎铁顿时有些心虚。

房俊那是他的偶像啊,可是他却不知原来房俊这般豪横?

被抓走吗?

那岂不是丢尽了面子?

转头想想,自家叔父在房俊面前可是屡次吃瘪,若是自己能硬气一回,岂不是愈发令叔父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他虎躯一震,瞪着近身的衙役官兵大喝一声:“谁敢动俺?让他尝尝俺的拳头!”

官兵们皆是一愣,自从京兆府设立,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京兆府的一亩三分地豪横耍无赖,今天还真就涨了见识了!

不过官兵们自然不将张慎铁放在眼里,刚刚那个群众说的不错,别说你这个国公的侄子,就算是你家国公站在这儿那也得乖乖的京兆府大堂走一趟!

真当京兆府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啊?

当即便有两人上前去扭张慎铁的胳膊,想要将他制服。

张慎铁瞪着牛眼,未等两名官兵近身便踏步伸手,薅住官兵的衣襟,两条膀子一较劲,吐气开声:“嗨!”

两个身材高大的官兵居然被他一下子甩飞了出去!

“砰砰”两声闷响,破麻袋一样跌落在地,哀嚎顿起。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在场的官兵,即便是围观的商贾群众也眼睛发直。

这人还真是敢动手啊!

程务挺一张脸黑似锅底,心中火气“腾”的一下就燃烧起来!

城管刚刚成立,正是立威的时候,现在倒好,立威不成反而被人打了脸!

这如何能忍?

程务挺几乎可以想象这件事传到房俊耳朵里,房俊会用一种何等样的鄙视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司录参军……

耻辱啊!

程务挺黑着脸,红着眼,大吼道:“好胆!当街拘捕,殴打官兵,你是要造反吗?来人,速速将此人给本官拿下,打入京兆府天牢!若是再敢反抗,格杀勿论!”

“诺!”

众官兵轰然应诺,而后齐齐上前。

张慎铁身边的张家人一看这还了得?当即团团围住张慎铁,与官兵对峙。

官兵们皆是由房俊一手调教出来的巡捕房当中抽调而来,哪里会管你什么张家王家李家高家?胆敢不将城管放在眼里,那就是不将京兆府放在眼里,那就是不将京兆尹房俊放在眼里!

“呛啷”“呛啷”“呛啷”

一声声清脆的拔刀声响起。

官兵们纷纷抽出腰间的雁翎刀,呼喝道:“速速蹲地抱头,反抗者,杀无赦!”

便操着明晃晃的雁翎刀扑了上去。

张家人尽皆傻眼……

杀无赦?

额滴个娘!

不过就是街头斗殴,就算是拘捕了,也犯不着杀无赦吧?

可是没人敢去赌这些官兵到底敢不敢下死手“杀无赦”,因为这可是房俊手底下的兵!想当初房俊那个棒槌不就是因为咱家少郎君调戏了他的嫂嫂一句,便被斩断了手臂?

若是依着房俊的行事作风,似乎当街将自己这帮仆役斩杀也没什么大不了……

哪里还敢还手?

张家人心惊胆颤的纷纷蹲地抱头。

张慎铁心说这帮货怎地这么熊呢?

他想要扬名立万,自然不能龟孙子一般蹲地抱头,亮开架式大叫道:“来来来,有胆子就给俺来个白刀子进来红刀子出去,皱一皱没有俺不算好汉……哎呀!”

一个官兵悄悄游走到他身后,趁他说话分神的功夫抽冷子用刀背狠狠的抽在他的膝盖窝……

张慎铁惨叫一声,单腿跪地,面前的官兵饿虎扑羊一般扑上来,七手八脚的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另外有人拿出锁链将张慎铁左三圈右三圈死死锁住,挣扎不得。

张慎铁大叫:“放开俺!俺叔父是张亮,是郧国公,是……”

程务挺上前一步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张慎铁的下颌。

“砰”的一声闷响,张慎铁闷哼一声,张嘴吐出一口血沫子连带着几颗牙齿,哼哼唧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咧!城管办事,你也敢反抗?好好好,等回了京兆府衙门,老子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统统带回去!”

程务挺大吼。

城管刚刚成立,自己带队执行任务就差点闹了笑话,这张脸往哪儿放?

张家人见到张慎铁的惨状,加之早就对房俊深怀惊惧,一个个乖得跟兔子似的一言不发,在官兵的呼喝之下靠着街道边的墙壁站成一排,被拎着刀子的官兵看押之下向着东市之外走出……

“云雀楼”的老掌柜这才吁了口气,心想今天这算不算是承了房俊的一个人情呢?

不过那是家主应该考虑的事情,他只需将眼前的事情安排好就行了。

上前两步,老掌柜老脸堆起笑容,抱拳道:“张家人横行霸道蛮不讲理,实在是东市之毒瘤、长安之祸害!程参军仗义出手,老朽感激不尽,定将此事禀明家主,必有厚谢。”

在他看来,这件事情虽然是张家人先出手,但是说到底也是自家“云雀楼”将粥棚搭到了人家店面门前,理亏在先。这个什么“城管”能将张家人制服并且收监法办,自然是看在自家家主的面子上。

人家给了面子,高家自然要有回报……

程务挺定定的看着老掌柜,看了好几眼,而后才扭头问身边的下属官兵:“这人为何不带走?”

“啊?”

那官兵也有些吃惊,他眨眨眼,很想说这可是申国公高士廉的产业啊,而且明显人家是受害者……

孰料程务挺根本不让他说话,已经瞪眼喝道:“本官说的是统统带走,你是聋子,还是傻子?东市之内大街之上公然斗殴,扰乱社会秩序,影响东市贸易,减少帝国税收,破坏国家稳定,这是何等大罪?斗殴双方各有罪责,统统带走!”

那官兵激灵灵打个寒颤,反应飞速:“是卑职疏忽,来人,统统带走,一个不留!”

老掌柜目瞪口呆。

我特么干啥了,这就“破坏国家稳定”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你们是城管还是土匪?(下)

围观的商贾百姓也尽皆傻眼。

扰乱社会秩序,影响东市贸易,减少帝国税收,破坏国家稳定……

打个架斗个殴而已,又没死人,你这是打算将这些人全都抓起来砍头么?

这到底是城管还是土匪啊?

太狠了……

“云雀楼”的一干人等更是瞠目结舌,老掌柜简直不可置信,这么大的罪名怕是诛灭九族都够了,就因为打架斗殴然后就这么扣在自己身上了?

“程参军,冤枉啊!是张家人先来挑事,如何能怪罪到老朽身上?”老掌柜仕途理论。

程务挺却不予理会,瞪着眼睛问道:“‘云雀楼’的杂役仆人是否受你的指使参与斗殴?你否认也没用,这么多街坊邻居看着呢,岂能容你抵赖!既然你是主谋,那就休说废话,是你自己乖乖的跟本官去衙门,还是本官让人拿你前去?”

老掌柜知道这货不讲理,也不辩解了,瞅瞅张慎铁的惨状,明智说道:“不用程参军费神,老朽自去便可。”

程务挺满意的点点头,回首吩咐道:“将所有参与斗殴人等尽皆捉拿归案,详细审理之后再做定夺。从即刻起,‘云雀楼’与张氏炭行全部停业整顿,不得营业!”

老掌柜差点气死,赶紧说道:“程参军,这‘云雀楼’乃是申国公府的产业,即便是老朽有罪,那也不过是老朽一人之事,何至于牵连‘云雀楼’?还请程参军网开一面,则申国公府感激不尽。”

“云雀楼”乃是东市的招牌酒楼,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若是因此被迫停业,损失巨大不说,申国公府颜面何存?

不得不抬出申国公高士廉的名头,希望能够压服程务挺……

程务挺皱皱眉,问道:“尔等难道没有看过城管下发的《关于长安市场整顿若干条例》?”

老掌柜一脸懵逼,这稀奇古怪的称呼,是啥玩意?

程务挺看老掌柜似乎还真是没见过那个府尹大人炮制出来的“条例”,问身边人:“不是说东西两市所有的商贾店铺尽皆下发了么?尔等莫非懈怠职务,未曾分发下去?”

身边的一个书吏下了一跳,急忙道:“怎么会?卑职早早就下发了,尤其是东市几百家商铺,乃是卑职亲自督促,绝无遗漏!”

说着,他转向老掌柜气道:“你家便是本官亲自前来下发的管理条例,你这老儿怎地敢说没看过?”

老掌柜心说我真的没看过啊,不过这个官员倒是真有那么一点印象……回头看看身后的管事,那管事一脸尴尬,上前一步附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那啥……那个什么条例的,下发那天就被您给扔进炭盆里烧了,您说那玩意是给寻常商贾设定的,咱家用不着……”

老掌柜这才想起来,可是自己没说错呀,堂堂申国公府高家,只要不造反,哪一条罪状能扣到咱家头上来?

可是现在瞅瞅眼前这形势,怕是高家的名头还真就不好使……

这个房俊不仅自己棒槌,怎地招募的这些收下也个个都是棒槌?面对申国公府这样的顶级权贵,居然一丝半点的尊敬都没有,简直可恶!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反驳,只能叮嘱管事速速回去府中通知家主,自己乖乖的跟着去了城管署。

程务挺则指挥手下将两家店铺的客人驱逐,仆役驱散,将大门紧紧关闭,贴上封条……

*****

“云雀楼”事件迅速在东市传播开来。

大家惊讶于张家人无比豪横居然敢对高家大打出手的同时,也对“城管署”的强势有所认知。毕竟“云雀楼”的背后可是申国公高士廉,当初长孙皇后亦要称呼一声“舅父”的超然人物……

与此同时,各家店铺商行也都赶紧跑回去翻箱倒柜的找寻“城管署”成立的那天下发到各家的那个见鬼的条例。当初谁也没在乎这个“城管署”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自然将那份条例视若废纸一般的存在。

等到翻找出来,细细翻阅之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份《关于长安市场整顿若干条例》内容无比详尽,从卫生、治安、税务、计量、质量等等多个方面对长安市场进行规范,严苛到极点!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份条例的所有处理方式只有两种——拘禁和罚款。

拘禁也就罢了,比如今日张家和高家的冲突,有人受伤自然就要有人承担触犯大唐律的后果。但是这罚款的数额……

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随地乱倒垃圾者,勒令其家负责所在市场的全部卫生清扫三日,并且罚款五百贯……”

“随地吐痰者,罚款一百贯……”

“缺斤少两者,勒令其停业整顿十日以上,并处罚金一千贯……”

“聚众闹事者,视其情况处以十日至一月的拘禁,并处罚金一千贯至一万贯……”

“哄抬物价者,处以罚金五万贯以上,上不封顶,同时取消经营资格……”

所有的店铺掌柜都傻眼了。

这要是无缘无故的打一架,很有可能打破产啊……

而且随地吐痰还要罚款,房俊你到底是有多缺钱……

这份条例若是不留余地的执行,那整个东市简直就比得上人间天堂了!

没有随地的垃圾、没有打架滋事、没有缺斤少两、没有坑蒙拐骗、大家谈笑晏晏和平共处共建美好市场……想必《列子·黄帝》当中的人间圣土华胥国也不过如此吧?

这根本就不可能实行嘛!

可是等到看见这份条例最后的那一方红彤彤的大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皇帝的私人印玺!

这特么就好比是圣旨一般了,谁敢违抗?

所有商家都情不自禁的打个寒颤……

“云雀楼”的老掌柜被带到处于东市之内的“城管署”。

虽然都是打架斗殴,但是老掌柜与张慎铁的待遇明显不同。老掌柜好歹也是申国公府的老人,京兆府的规矩、城管署的条例必须严格执行,但是该照顾的面子还是要照顾到,毕竟是高家的人,程务挺手下留情了。

至于张慎铁……直接带去京兆府衙门,张家一干人等统统关入大狱。

张家在京兆府根本没面子。

京兆尹房俊不去主动找张家的麻烦就算是不错了,那个京兆府辖下的官员敢偷偷给张家行方便?

找死么……

没过一会儿,高家来人到了“城管署”,是高士廉的五子,现任户部主事的高审行。

高士廉共有六子,长子高履行娶了李二陛下的闺女东阳公主,贵为驸马,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家奴出面。

二子、三子皆在外地任职,四子高真行差点被房俊揍残,家中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来“城管署”捞人。依着高真行那霹雳火爆的脾气以及与房俊的旧怨,搞不好就能打起来,别到时候人没捞出去,反而又搭进来一个……

也就只能五子高审行出面了。

高审行到了“城管署”,接待他的不是程务挺,而是新任“城管署”的主官,杜楚客。

高审行赶紧上前见礼:“见过山实先生。”

“山实”是杜楚客的号,世人多以“山实先生”称呼之。

杜楚客少年时代崇尚奇异节操,长大成人后负有才能名气,曾担任一任蒲州刺史,以威严正直闻称当世,后来遭遇弹劾而被撤职,被李二陛下委任为魏王府长史。

高审行自然识得这位关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只是杜楚客好好的魏王府长史不干,怎地跑来给房俊打下手?

杜楚客面色如铁,并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说道:“既然是五郎出面,本官亦不好太过苛责。贵府与张家在闹市之中大打出手,影响极其恶劣,尤其是在‘城管署’下发管理条例之后,不严惩不足以警戒后者,还望五郎体谅。”

这是要维护“城管署”的权威,高审行自然明白。

“晚辈明白。”

“既然明白那就最好,按照条例规定,聚众闹事者处以一千至一万贯的罚金。‘云雀楼’乃是初犯,本官网开一面,就以最低线的一千贯为罚金,速速交款,而后将人领走便是。”

杜楚客说道。

“多谢山实先生,晚辈这就去缴纳罚金。”

高审行生性稳重,微微揖手施礼,语气温润谦恭。

杜楚客摆摆手:“去吧。”

高审行躬身施礼后退,去一旁的值房缴纳罚金。

未几,高审行又折返而回。

脸上的温润消失不见,代之一脸怒气,气冲冲说道:“山实先生何以诓我,那办事的官吏怎地说要一万两千贯?”

杜楚客微愣,然后理所当然道:“贵府参与打架闹事者共计一十二人,没人一千贯,那就是一万两千贯,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

高审行差点没气死!

打个架而已,要罚金一万两千贯?

还罚款干什么,你怎么不干脆去抢?

固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当年那个威严公正的山实先生也跟着房俊那个棒槌学坏了!

你们这到底是城管还是土匪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你们以为这就完啦?

高审行肺子都快气炸了,且不说每人一千贯的“天价赎身费”是否合理,单单那些杂役仆人能够跟老掌柜一样的身价么?

可是不管如何,高家这笔钱都得交。

你要是不交,保管明天就会传出来“高家刻薄寡恩不顾杂以奴仆死活”这样的话语,那对高家这样一向声誉良好的簪缨世族绝对是一个无法洗脱的污点。

赚取钱财容易,玷污了的名声却不好洗白。

破财消灾吧……

高审行捏着鼻子交了“赎金”,想要将人领走,可是被告知还不行。

要等到张家也交了赎金之后,两家“握手言和”签署一份“保证书”,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更不会寻衅报复、私下打击。

高审行无语。

这都哪儿来的臭规矩?

可天价罚金都已经交了,也只好听之任之。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跟“城管署”甚至整个“京兆府”作对。

那房二虽然棒槌,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好。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从来就不叫事儿……

未几,张家来人。

来得是张亮的嫡子张慎微。

相比于那个年轻气盛的张慎几,张慎微显然老成而且识时务得多。他知道张家跟房家是个什么样的紧张关系,甚至都没有去求人从中说和,一个人单枪匹马赶来,让交罚款就交罚款,连抱怨都没有说一句便缴了万余贯的罚金,而后对杜楚客执弟子之礼,便欲告辞。

杜楚客有些意外,原本还以为同房俊有仇的张家会闹上一闹,没想到居然这般顺利。

留下张慎微晚走几步,与高审行签署了“保证书”……

一场风波迅速终结。

本来等着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有些失望。

高家那可是申国公府啊,皇帝的舅丈人,贞观朝地位最超然的人物,居然老老实实的就缴纳了巨额罚金,一点毛病都不找?而且高士廉可不仅仅是依仗李二陛下“舅丈人”这个身份,人家想当年那也是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曾经叱咤朝堂多年,现如今朝中大臣不知有多少都经由高士廉简拔得志、平步青云!

怎么看高家此举都有些怂……

还有张家,那可是跟房俊有仇啊!

想当初房俊斩断张慎几的手臂几乎将这个人都给废了,那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后来张亮又屡次三番被房俊打压欺辱,甚至现在这个大总管都给架空了,怎地也这般默默交钱,默默了事?

交了罚金之后,大家想要到“云雀楼”探听一番内情,可是到了地头却发现“云雀楼”尚未开业,门前贴着一张告示:“因扰乱市场秩序,破坏贸易氛围,城管署勒令停业整顿半月。”

隔壁经营银骨炭的“张氏炭行”同样歇业,告示上写的是:“因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影响市场贸易,破坏市场形象,城管署勒令停业整顿一个月。”

人们有些愕然。

这“城管署”也太嚣张了吧?

几万贯罚款,罚完了还得照样停业?

然而更让人惊愕的还在后面……

*****

大唐的官制,一切权利尽在中枢,政事堂则是中枢的最高机构。由政事堂领导三省六部,开展工作。

这种制度名义上权利尽在中枢,实则三省六部的实权非常大,一旦三省六部的长官与政事堂的宰辅政见相悖,亦或暗生龌蹉,往往能够阻碍中枢政令的施行……

政事堂中,气氛压抑。

自从长孙无忌以培养年青官员为由奏请增加政事堂会议人员以来,每每政事堂会议皆会火星四溅、刀来枪往,再不复往昔房玄龄、岑文本联手压制长孙无忌之局面……

六部尚书、尚书左右丞、中书侍郎……等等官员虽然大多都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是这其中诸多官员资历着实太老、地位着实太高,即便是房玄龄、长孙无忌这等权倾天下的当朝宰辅也不得顾忌一些情面、注意一些影响,时不时的请教几句。

当然也有倚老卖老主动发言者。

比如唐俭……

民部起源于秦,《周庄》记载此职为“地官大司徒”,秦为“治粟内使”,两汉称“大农令”和“尚书民曹”,三国至隋称“度支”“左民”“右民”等,隋文帝开皇三年创立“民部”,原称“度支”,掌管全国财赋的统计与支调。唐初依照隋制,唐永徽年初因避讳太宗皇帝世民名讳改称“户部”,自此以后,历代沿袭。

就任民部尚书以来,唐俭一贯不管事,将民部事由尽皆推给民部侍郎崔仁师,自己躲在家中游山玩水享清福。

但是最近却频频去民部当值,将部中事情一手掌控。

此刻,唐俭正老神在在的说道:“京兆府提请民部拨款修葺东西两市基础建设,按理说此乃利在千秋之举措,民部自应大力支持。只是……奈何民部没钱啊!现在西域动荡,魏王殿下与英国公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每日里人吃马嚼损耗无数,东边又得盯着高句丽不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数万大军在辽东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这诺大的局面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实则耗损无数钱粮,民部老早就空了……实在是拨不出钱来。”

这个议题是房俊刚刚提出的,唐俭一张嘴便推卸得干干净净。

坐在主位的房玄龄面无表情,坐在下面的房俊亦是面无表情。

民部侍郎崔仁师却是脸色阴沉……

本来唐俭不怎么管事,民部一干事由皆是他这个侍郎一手把持,现在关陇集团和皇帝争斗不下,唐俭便被那些关陇集团的老头子怂恿着跳出来,跟房俊作对……

按说唐俭与房玄龄关系甚好,与房俊也颇有交情,以前对房俊更是颇多照顾。可是唐俭出身于并州晋阳唐氏,祖父那一辈便是关陇集团的一员。此时家族利益与私人情谊发生冲突,前者自然是占据主导,私人感情什么的都得放到一边。

崔仁师心里干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他出身于“五姓七宗”的博陵崔氏,与房玄龄妻子卢氏的娘家范阳卢氏乃是姻亲世交,于公于私,此刻自然要支持房玄龄父子。只是唐俭这老滑头哪里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政事堂里安静下来。

唐俭心中略微有些唏嘘。

本来自工部尚书任上他就想要致仕告老,并不愿意担任这个民部尚书。

在他看来民部整日里与钱粮俗物打交道,没意思……

可谁曾知道,现在自己坐在民部尚书这个位置,却等同于给房俊带上了一个紧箍咒。只要房俊想要有所动作,那就得有钱,自己死死的卡主钱粮拨款,他房俊即便是有翻天的本事又如何使得出来?

政事堂里关陇集团出身的多名官员都暗暗吁了口气。

关中是关陇集团的地头,东西两市之内的商贾店铺绝大多数都是关陇集团的产业,这是他们赖以维系家族昌盛的根基,怎么能容许房俊搞风搞雨?

无论房俊想要做什么,反对就行了……

岑文本、马周等暗暗皱眉。

房俊依旧一副淡然的神情,点点头,说道:“某也明白民部的难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只不过东西两市乃是长安人口汇聚之处,市内房舍店铺等等设施皆是武德初年建造,年久失修,隐患重重。譬如一旦发生火灾,即缺少水井救火,又因为街道之上各家私自建筑过多导致疏散缓慢,若是火势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当真发生这种惨剧,不知这个罪名由谁来背呢?”

不给我拨款?

那行,出了事就别找我,黑锅你们来背。

我提出的你们就反对?

呵呵,真是天真啊,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军令状

唐俭顿时黑了脸。

这个责任谁能背得起?

这种隐患是的确存在的,甚至哪怕不存在,房俊这个棒槌说不定都会搞出一出儿来让它存在……

唐俭立马闭嘴。

混了一辈子官场,自然知道何时趁胜追击,何时闭嘴装怂。他只是个民部尚书,既不是在场最大的官员,又不是关陇集团的旗帜人物,何必站出来吸引火力?

反正他就只是两个字——没钱,至于其余的问题才不管他的事情。

他可以避而不谈,但是长孙无忌不行。

既然是关陇集团的代表,那就得为关陇集团的利益抗争。无论黑锅甩来甩去甩到哪里,最后都得甩到他身上来,政事堂里无论年长年幼,哪一个不是成精的角色?

长孙无忌瞅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房玄龄,又瞅了瞅盯着房梁出神的岑文本,心中哼了一声,沉着脸说道:“为官之道,在于造福百姓,在于为君分忧。在其任而谋其事,不仅要有能力,更要有担当。稍有麻烦便不去想着如何解决问题,而是想着如何推卸责任,如何对得起陛下的重托?”

房俊黑脸也沉了下来,反唇相讥道:“说的倒是容易,东西两市房屋栉比商铺毗连,若是想要修葺维护何止耗费万钱?没有钱,你让本官如何消除隐患!”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你是京兆尹,那是你的事,某只要结果,不管过程。若是相安无事便罢,若是东西两市当真出了问题,某就那你是问!休要诸多借口,你若是做不到,那就自己向陛下请辞,退位让贤。”

气氛剑拔弩张。

令人诧异的是,即便房俊被长孙无忌逼到墙角,房玄龄依旧一言不发,岑文本依旧看房梁,好似浑不在意……

房俊怒极,气道:“这岂不是想要马儿跑,还得马儿不吃草?”

长孙无忌冷笑:“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觉得自己难以胜任,那边急流勇退,自然安稳。”

他心里也来了火气!

如今六部尚书、尚书左右丞、中书侍郎等等官员尽皆在座,房俊这厮却是毫无顾忌的一再顶撞,真当老子是泥捏的?现在老子占据大义道理,即便是爹不也不能多言?

真是个棒槌!

房俊大怒,“砰”的一拍桌子,怒视长孙无忌道:“某还就不信了,修修房子修修街道凿几口水井,没有民部的拨款还就干不了了?只要政事堂给某一个承诺,东西两市之内任由京兆府自行处置,某便能将隐患一扫而空,以后再有差池,某愿意一力承担!”

长孙无忌也怒了:“你给谁拍桌子?没大没小!东西两市任由你折腾?哼哼,想得美!若是你整日里只为了筹措钱财而肆意妄为,还不得搞得天怒人怨?你承担,你承担得起么?”

房俊恼火道:“那咱就承诺所有举措绝对不超出大唐律的范畴,若有违反甘愿受罚!怎地,赵国公敢不敢将这些写在纸上,经由陛下加盖玉玺?”

马周心中叫糟,也有些无语……

你这个棒槌!

说你傻吧,有时候沾上毛比猴子都精;可若是说你精吧,被人家三言两语就挤兑得掉进陷阱……

没有民部拨款、不能加税、不能肆意摊派,你那拿什么来改造东西两市?

单单东市就几百家店铺,西市更是加一倍达到千家,怕是百八十万贯扔进去都听不见个动静!

便想要出言提醒……

长孙无忌心中大喜,怎容许他人破坏自己的好事?

当即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政事堂不管你京兆府怎么搞,只要不是肆意加税、肆意摊派这等违法大唐律法之举措,便全部同意。当然,若是你做不到,休怪老夫不讲情面,向陛下弹劾于你!”

房俊被激得黑脸泛红,怒气冲冲道:“如此甚好!某愿立下军令状,就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若是某没有将东西两市改造完成,勿用赵国公多言,某引咎辞职!”

马周叹息一声。

太冲动了啊……

房玄龄眼皮抬了抬,欲言又止。

岑文本依旧是事不关己,走神。

崔仁师皱着眉,琢磨着房俊是有持无恐,还是掉入长孙无忌的陷阱而不自知?

唐俭则想着某非这房俊是要依靠自己的财力来改造东西两市?那可是上百万贯的巨款啊,这小子真是有钱……

政事堂里人心纷纷,各怀机心。

长孙无忌似乎怕房俊抵赖,会议尚未完成,便当着众人的面亲自起草了一份章程,言明两人约定之事,并且加盖了政事堂的印鉴,然后送到陛下那里加盖玉玺,便形成政事堂的正式文书,谁也不可抵赖。

房俊也似乎要跟长孙无忌斗气,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而且意犹未尽的将大拇指伸进砚台蘸了墨,狠狠的摁了一个手印……

*****

“二郎啊,冲动了……”

吴王府内,吴王李恪敲了敲茶桌,惋惜着说道。

房俊没有回话,而是微微侧身,对着奉茶的侍女稍稍低首致意。

因为奉茶的侍女……是长乐公主。

昨日政事堂里的一幕早已传遍京师,引起各方关注。

没人否认房俊的能力,能够赤手空拳在江南生生建出一个华亭镇,整顿一下东西两市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但是也没人看好房俊能够成功,毕竟东西两市的整顿要牵涉到大量的金钱。就算房俊阔绰到拿自己的钱来改造东西两市,还要防备有心人从中作梗,暗中阻挠……

总之,绝大多数人都是众口一词,一致认为房俊这是被长孙无忌用激将法给坑了,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恪一向与房俊交好,闻听消息之后便急匆匆请房俊前来询问经过,确认了房俊的确已经签字画押立下“军令状”之后,不仅扼腕叹息,埋怨房俊糊涂!

谁知他这边真心实意的为房俊着急,房俊却只是看着清秀如荷的长乐公主笑道:“殿下何以有雅兴前来吴王府做客?春寒料峭,殿下身子单薄,还是不要随意走动才好。”

长乐公主微微抿了抿嘴唇,莹白的脸蛋儿有些晕红。

因为放出骊山农庄汤泉池那件事,她每一次见到房俊都觉得极其不自然,脸上发烧……

微微“嗯”了一声,长乐公主闭口不言。

却也没有离去,就在一旁煮水沏茶……

李恪倒是未曾察觉两人之间的小暧昧,毕竟打死他也不信房俊有那么的胆子敢对长乐做些什么……

“你说说你这人,还当真是棒槌啊?都被人家坑了还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再说房相也是,当时他明明就在场,怎地都不阻拦你犯傻?”

李恪埋怨道。

房俊心说,我能告诉你事先已经跟老爹都商量好了么?

看得出来李恪的关心是真心实意,房俊也是感动,便笑道:“傻人只有傻福,说不定还真就叫某给干成了呢?”

李恪嗤笑一声:“干个屁……”脏话出口,便感觉到一侧的长乐公主微嗔着瞪过来的目光,赶紧改口:“做什么梦呐?东西两市加在一起店铺超过两千家,面积有五个坊那么大,修葺维护得多少钱?一百万贯都不一定够用,就算你肯拿自己的身家往里填,也照样有人背地里做手脚阻挠你,不可能成的!”

修葺维护么?

呵呵。

一百万贯的确不够,一千万贯还差不多……

房俊抿了口茶,错开话题:“殿下今日似乎有些暴躁,心情不好?”

李恪错愕一下,见到房俊不欲继续,只好叹口气,说道:“别提了,最近很烦。”

房俊问道:“殿下有何不开心的事情不妨说出来,让微臣开心一下。”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吴王家训

“殿下有何不开心的事情不妨说出来,让微臣开心一下……”

李恪愣住。

“噗!”

一旁的长乐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见到房俊看过去,微嗔着瞪了房俊一眼,怪他语气古怪胡说八道。

“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大唐何曾有过这等风格的说话方式?

即便是心如止水的长乐公主也觉得有趣。

李恪黑着脸,不悦道:“调侃本王,是否觉得有趣?”

房俊被长乐公主这一眼瞪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闻言笑道:“岂敢岂敢,吴王殿下英俊倜傥,乃是关中无数中老年妇女之偶像,微臣岂敢调侃?难道不怕出门便被邻家的老妪殴打致死么?”

李恪大怒:“中老年妇女?!亏你想得出来,简直龌蹉透顶!”

“三哥,房……二郎,你们慢饮,我去后宅找嫂嫂说话儿。”长乐公主起身,敛裾施礼。

李恪嗯了一声,房俊则赶紧起身还礼,目视长乐公主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房俊明显看到长乐公主那刀削也似的肩头不停的抖动……

这位殿下难道是忍着笑?

房俊心情大好,坐到李恪对面,笑道:“殿下到底何事心烦?说来给微臣听听,说不得咱这个‘黑面小诸葛’能为您出谋划策一番,以解忧愁。”

李恪无语:“以前怎地没发现你还有贫嘴的毛病呢?”

“那是因为殿下被微臣的光芒所吸引。”

“去你的,要点脸行不行?”

二人吐槽几句,李恪拈着茶杯,叹息道:“长安居,大不易啊。”

房俊无语,您是亲王啊,居然也会感叹生活维艰、家居不易?

低头瞅了瞅茶壶中数贯钱一两的茶叶,虽然李恪府中的茶叶都是房俊免费赠送从来无需花钱购买,但是这样的生活水平怎地也只有一个“锦衣玉食”能够形容。

您这样的还发愁,老百姓也就没法活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从心眼里鄙视李恪的矫情,房俊抬眼四处打量了一下,便起身来到书案前。

书案上有研好的半池墨汁,顺手扯过一张宣纸,拈起毛笔蘸了墨汁……

李恪脸都吓白了,一个翻身跳起,箭步窜到房俊面前死死拽着他的手,失声道:“二郎别闹!本王……愚兄不过是抱怨两句钱货短缺,何至于你便要写诗?”

房俊愕然道:“心中偶得两句警示,故而欲与殿下共勉,为何这般惊慌?”

李恪微愣:“不是写诗?”

房俊道:“当然不是,写诗讲究一个意境和灵感,哪里能说写就写?”

哥们脑子里的诗词又不是无穷无尽的,好钢用在刀刃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写出来?写一首少一首,都写完了以后还拿什么来装逼……

李恪想的却是:别人或许讲究一个灵感意境,可是你需要么?你想写就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现如今关中权贵最怕什么?

不怕年景不好粮食歉收,不怕皇帝发怒申饬罚俸,就怕房二郎写诗……

这棒槌不骂人不写诗!

以往那些《床前明月光》什么的猥琐之作尚且不说,单单那一首《卖炭翁》就让人毛骨悚然!魏王李泰一向强自隐藏本性,在人前露出礼贤下士温润如玉的姿态来养望,可是被房俊一首诗便将名声彻底毁掉,甚至有可能随着这首诗的流传而遗臭万年……

再说前不久大理寺监牢里的那一首《有的人》,虽然文风辞藻简直不堪入目,体裁格制也是前所未见,但是那字字句句如箭如刀,鲜血淋漓惊天动地!将所有的世家门阀骂得那叫一个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除了那些不怕事大的文人墨客希翼与一首矿石名作的问世,谁特么愿意让房俊写诗?

李恪兀自惊疑:“也不怕人?”

房俊无语。

原来是怕我写诗怕人……

话说你吴王殿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龌蹉吧?

真是没自信。

李恪这才说道:“千万别骂人,否则休怪本王翻脸!”

房俊只好点头道:“真不骂人。”

李恪松手,立于一旁看着房俊笔走龙蛇,依旧有些心虚……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

“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

“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

“家门和顺,虽饔飧不济,亦有余欢;国课早完,即囊橐无余,自得至乐。”

“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

“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

字迹圆润秀美,句句蕴含哲理!

李恪越看越是精彩,越看越是惊叹!

这字里行间流淌着为人处世的精髓,浸润着天地之间的至理!

看似平淡,却字字句句响惊雷!

李恪就觉得这篇文章简直比房俊所写的所有的足以名流千古的诗词歌赋加起来还要强上百倍!

这已经不是文章,而是为人的准则,处世的圭臬!

此乃人间之道!

李恪激动得满脸通红,搓搓手,问道:“这篇文章以往从未听闻,可是二郎新近所作?”

房俊厚颜点头:“不错,近日一直在构思,今日心有所感,便一挥而就,与殿下共勉!”

心中却是唏嘘,自己自从刚刚来到大唐剽窃诗词歌赋之时的胆战心惊,到后来的良心不安,再到现在的理所当然,真的是越来越堕落了……

只是“剽窃”这种事情好像会上瘾,剽啊剽的就剽习惯了……

李恪大喜,叫道:“来人,快来人!”

等到书房外的内侍婢女进来,李恪拉着房俊的手说道:“来来来,二郎请将这处稍作修改,填上几个字。”

房俊不解:“填什么字?这已经是最完美的状态了,正所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李恪不理他的啰嗦,径自说道:“就填四个字:吴王家训!”

房俊愕然:“啥?”

李恪兴奋得满脸通红:“吴王家训啊!跟你说,这篇文章之中的为人理念实在是与本王之心意无比契合!本王要将它装裱起来挂在王府中堂,要吴王一脉世世代代谨遵此训,必然福泽绵长子孙昌盛!”

房俊心想着家伙脑袋瓜子转得的确快,这本来就是《朱子家训》啊!心中也有些后悔,自己也很喜欢这篇家训,若是将之变成《房子家训》,岂不是又在时间留下一段佳话?

可是看李恪现在这种状态,若是不送给他说不定立马翻脸,翻脸之后也得豪横的将这幅字占为己有……

行吧,看在你妹妹的面子上,勉为其难的送你吧。

至于到底看得是哪个妹妹的面子……

哼哼,反正你有好几个好妹妹……

提笔填上“吴王家训”四字,而后上下打量,深感满意。

这或许是穿越以来写得最好的一幅字,李恪这家伙占便宜了啊!不过占就占吧,谁让人家有几个好妹妹呢……

书房里折腾的鸡飞狗跳。

吴王府的仆人也都深知房俊乃是一代“文豪”,而且这篇文章殿下如此重视,怎敢怠慢?急急忙忙找来府中的匠人,小心翼翼的将这幅字吹干墨渍,连折叠都不敢,就捧着心肝宝贝一般捧到书房的外间,又找来木匠,现场作业,将这幅字装裱起来……

李恪兴奋得不行,亲自给房俊斟茶倒水。

房俊不理会那副字,问李恪道:“殿下当真缺钱?”

一说起这个,李恪又愁眉苦脸起来……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带你赚钱

李恪当真缺钱。

在唐朝,官员俸禄一般由禄米、人力、职田、月杂给、常规实物待遇和特殊实物待遇几部分组成,相当繁杂。不仅如此,尚有其他待遇,如亲属免役、住房、乘车、受田、子孙享受优先入学和做官等优惠和特权。

亲王是正一品官阶,每年有俸禄八十六贯、禄米六百五十石、人力杂役的补贴两百四十贯、一千两百亩职田的产出大抵一千两百余石……林林总总,名目繁杂,但是加在一起也不过五百余贯。

当然,亲王的收入大头在封地那里。

譬如封地的税收……

大唐不是两汉,可以在封地内自成一国任免官员,甚至无视国法肆无忌惮的加税,而且封地内的税收征收之后还要上缴大部分进入国库,剩余的才是封地所有者所得,但是就这也依然是一个放大的数字。

所以从封地的富庶程度便能看出一个亲王或者重臣的地位。

所以说,一个亲王只要不招兵买马想要造反,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钱不够花这种情形的……

当然,如果想要锦衣玉食奢华享受,那就只能依靠商业来解决了……

偏偏李恪名下没有任何商铺买卖。

他与别的皇子不同,他身上有着前隋皇家血脉,这不仅使得他在角逐储君之位的时候几乎断绝希望,更使得他平素行事必须谨小慎微。

李二陛下是个宽厚的君王,但是一旦心狠起来,那可是谁都杀……

李恪早就觉察到朝中有一部分人对他恶意满满,大抵是因为他的名声和才华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亦或许是如果太子倒台他的存在会影响到其他人登上储君之位……这其中就有几位嫡出皇子的舅父长孙无忌。

关陇集团势大,在李二陛下登基之后几乎是遍及朝堂,李恪怎能不小心翼翼,不给别人留下一丝半点的把柄和借口?

做买卖,那就得跟人打交道,可是放眼天下又有几人与前隋没有瓜葛?随便攀扯几下,都可能要了他的小命。故此,李恪从不经商,哪怕是东西两市中,亦没有吴王府的半分产业。

在江南之时尚好,毕竟有下属的孝敬时不时的送来,这是拒绝也拒绝不掉的。但是回到长安,空有亲王爵位却无实权,日子自然拮据。

王妃杨氏在江南病重之时便是靠着宫里不间断的送去药物补品,回到长安之后病体初愈,宫里的赏赐也减少,李恪这才陡然发现采买上品的山参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堂堂亲王,情何以堪?

细听缘由,房俊沉默。

半晌,他才说道:“殿下……是否谨慎过头了?”

不经商、不收礼,这是想要与外臣划清界限,以免遭人无辜构陷,惹来杀身之祸。房俊不能说李恪做的不对,长孙无忌立储的立场无论怎么变,目标都在他的几位嫡亲外甥之中,面对有着贤名又有才干人望的李恪,逮到机会猝下狠手是很有可能的。事实上即便是李治登基之后天下已定,长孙无忌不还是照样逮着房遗爱等人的谋反案将李恪攀扯进去,三尺白绫缢杀于长安宫禁之内?

无论你怎么做,只要你站在这里,就是别人眼中的障碍。

当真想要除掉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躲是躲不掉的……

李恪摇头苦笑:“谨慎过头?二郎,难道你还看不清这朝中态势?本王何止谨慎?简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当初房俊的话语早已将李恪心中那点对于九五至尊的憧憬与希翼敲击得粉碎,意识到无论哪一天自己也不可能觊觎到那个位置,心里早已死心,一门心思的只想当一个“盛世闲王”。

可是尊贵的出身却成为他的桎梏,哪怕他想要低调也低调不了,在别人眼中永远都是一个威胁……

房俊瞅了瞅李恪,心说长得帅有什么用?亲王有什么用?

比自己还憋屈呢……

总算是知己好友,就这么看风景有些过意不去,给指点一条明路吧。

斟酌了一下,房俊说道:“最近微臣要干一笔大买卖,殿下既然缺钱,那就筹集一些钱财,算你一份便是。”

李恪苦笑:“你既然知道本王缺钱,哪里还能筹集出钱财来?”

他自然知道这是房俊打算送钱给自己,而且定然是合情合理合法的送来,而且房俊有“财神”之名,能被他说成大动作那当然是一笔大买卖,利润必然惊人。问题是他如今囊中羞涩,哪里却筹集钱财?若是可以张口去借,那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房俊闻言瞪眼道:“难不成殿下还想要空手套白狼?微臣还真就没看出来,原来殿下居然如此无耻!”

李恪无语,我是真没钱啊!

他尚未说话,便听得身后一声娇脆的嗓音响起:“英雄气短,不过一时之虞,房驸马何以这般诋毁三哥?”

李恪与房俊回头看去,却是长乐公主陪着一位宫装丽人娉娉婷婷自门口走进。

那宫装丽人眉眼妩媚、身姿窈窕,一袭粉白色的宫装,满头珠翠容颜秀美,只是绝美的脸颊略显瘦削,脸色有些过分白皙。

一股病美人的韵味流泻。

房俊赶紧起身施礼:“微臣见过王妃娘娘。”

正是吴王妃杨氏。

杨氏敛裾还礼,语音轻柔:“二郎不必多礼,殿下时常在妾身耳边念叨您的丰功伟绩,现在更是高阳的驸马,都是一家人,切勿见外。”

房俊就黑了脸,转头怒视李恪。

时常念叨咱的丰功伟绩?

哼哼,恐怕时常将咱的丢人事拿出来当笑话讲才是真……

这分明是坏人名声啊!

李恪也有些尴尬,夫妻闺房之内谁会宣扬别的男人英明神武呢?自然是捡取一些趣事来说,而房俊身上的趣事更是多不胜数,多数时候便拿他来说笑了……

只是这个时候被妻子说出来,坦荡君子的李恪自然有些窘迫,打个哈哈,说道:“正如丽质所言,本王固然穷困,焉能随你这般诋毁?速速道歉,本王尚可既往不咎,否则定然治你一个藐视皇族之罪!”

房俊翻个白眼,不理他,转身对长乐公主说道:“殿下不公平,吴王殿下想拿好处却不掏钱,您为何却要怪罪于我?”

被他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长乐公主有些心虚,眼神有些游移,却又不想在他面前露怯,咬了咬嘴唇,说道:“大不了三哥的本钱本宫替他出了,你尚有何话可说?”

李恪连忙道:“丽质,万万不可……”

吴王妃杨氏也拍了一下长乐公主的手背,微嗔道:“男人的事,咱们掺和什么。”

那边厢房俊已经说道:“公主殿下如果兄妹情深、义薄云天,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为了表达在下心中的敬仰之情,殿下只需拿出一份钱财,便可获得两成股份。”

长乐公主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识相!”

房俊腆着脸:“在下一向眼神好……”

汤泉池子啊……

长乐公主粉脸粉红,神情微嗔,秀眸圆瞪,怒视房俊。

你眼神好?

看见了就忘不掉了是吧?

简直混账……

房俊黑脸如花,面对她的目光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长乐公主顿时有些慌乱,垂下目光,睫毛眨个不停,心中小鹿乱撞。

这个家伙该不会……就是趁机想要与自己有所交集吧?

那自己代替三哥拿出入股的钱财,岂不是被他认为是主动接近?

失策了……

这家伙不知会不会得寸进尺?

一时间,长乐公主心乱如麻。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太子来访

房俊心情畅快的离开吴王府。

至于为何一份收了一份本钱送出两份利润还要心情畅快?

嘿嘿,打死也不说……

男人嘛,心里总是有点小秘密的。

翌日来到京兆府衙门,独孤诚便将一份公文放到他的案头。

看着上面红彤彤的几方大印以及下面己方私人印鉴,房俊裂开嘴巴,差点笑开花……

独孤诚不解,再次看了一眼这份经由陛下允许的“军令状”,心说这明明是个大坑,为何这位棒槌跳了进去反而喜气洋洋?

便问道:“府尹,这个……您打算怎么办?”

谁都知道改造修葺东西两市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以及钱财,单单依靠京兆府是绝对负担不起的。“城管署”最近大力整顿东西两市,罚款罚得飞起……

搞得商贾店铺天怒人怨叫苦连天,但是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远远承担不起东西两市的改造修葺。

满朝上下都等着看房俊的笑话呢……

房俊睨了一眼独孤诚,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独孤诚心中狂吐槽:我就默默的看着你装逼,等到你哭的时候,咱再笑话你……

未几,王玄策前来禀报。

房俊挥挥手将独孤诚撵走,这家伙是关陇集团的人,虽然独孤家现在暧昧不明、立场不定,但是到底与关陇集团同气连枝,心里还是偏向着那边的,若是被他侦查到自己的意图,难免横生枝节,未免不美。

独孤诚满腹疑惑的告退。

本来房俊是打算让王玄策去吐蕃管理“东大唐商号”的青稞酒事宜,不过王玄策表现出来的能力令房俊甚为惊喜,难怪每一个穿越者都有收集名臣武将的癖好,实在是因为太好用了!

便将王玄策前往吐蕃的行程延后,协助自己开展大计……

将厚厚的一叠账册放在房俊的桌案上,王玄策说道:“府尹,卑职已然按照您的吩咐将东西两市的商贾店铺背景调查清楚,都在这上面记着呢。只不过其中有一些涉及到各个门阀世家的隐私,难免消息失真,不过大致上不会有太大的疏漏之处。”

东西两市的商贾店铺何止千家?

几乎牵涉了天下世家门阀士族豪强的绝大部分,况且这其中又有诸多交叉参股等等情形,想要捋顺头绪实在太难。王玄策能够从年前开始到现在的这几个月之内干出这样的成绩,实在是令房俊深感欣慰。

大神就是大神,属性逆天,升级贼快……

在衙门待了一会儿,房俊打道回府。

所有的动作都得等待春暖花开之时方能施行,这个时候着急亦是无用。

回到府中,去房玄龄的书房稍坐。

房玄龄现在愈发清闲了,尚书省的事务大多不管,尽由手底下韦琮、裴熙载、李行廉等左右丞相机处断。没事的时候点个卯便或是回府饮茶读书或是去城外的农庄督促《字典》编撰,即便是有事亦是大多时候不发声,小日子过得很是悠闲,就等着哪天李二陛下开恩,准许致仕告老。

爷俩闲聊几句,便扯到了“军令状”之上……

房俊事先是对房玄龄有过交待的,自己的策略布局也详尽的解释过,房玄龄予以认可。只是房俊的做法着实有些“离经叛道”,房玄龄不免担忧。

“如你所愿,长孙无忌入了你的毂中,三省一同下发了文书并经由陛下允可,你大可以撒开手大干一场。只是为父怎地觉得这法子有些冒失,若是筹集不出那么多钱财又当如何?”

“父亲放心,世家门阀经营几百年,哪一家不是地窖里藏满了铜钱黄金、玉器珍玩?江南一隅就能靠着盐场筹集千万贯,何况是自古帝皇根基的关中?只会多,不会少的。”

见到儿子信誓旦旦,房玄龄这才不问。

雏鹰总有展翅之时,广阔天空到底要靠着他自己的一双翅膀去翱翔,为人父者就算是庇护一时,又岂能庇护一世?终究还是要他自己去闯。

若是现在出点纰漏受点教训倒还是好事,毕竟有自己在,能够为他担着一些,总比自己致仕之后人走茶凉无人看顾之时再吃亏来得好些……

便索性不谈政事,聊起诗词歌赋来。

人家房玄龄那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根底深厚,岂是房俊能比?让他写,他随随便便就能“写”出一篇篇千古名作,可是让他将将理论……

这不是难为人么。

聊了几句,房俊就一头大汗。

正巧仆人来报太子殿下前来探视高阳公主,房俊赶紧借着由头落荒而逃。

留下房玄龄无语摇头。

就这么个棒槌,四书五经都一知半解,怎地就能写得出那一首首千古名篇?

想不通啊……

后宅,太子李承乾见到渐渐有些珠圆玉润的高阳公主甚是欣喜,询问了身体状况以及日常饮食,叮嘱她要注意身子,而后命随行的内侍递上了礼单。大多数都是李二陛下赐给高阳公主的一些补品,也有李承乾自己的一份。

李承乾做人宽厚,自然不会缺了武媚娘的那一份……

高阳公主很是高兴,与李承乾聊了一会儿,房俊进来与李承乾相见,她才起身避开,去嘱咐厨子准备酒席。

二人落座。

李承乾看着房俊埋怨道:“你不厚道。”

这话是他跟房俊学得……

房俊微愣:“微臣何时得罪了殿下?”

李承乾一脸幽怨:“老三那副《吴王家训》现在已是传遍京师,字好,文章更好,足以警示后人,当做传家之宝。”

房俊懂了,这是嫉妒了,嫉妒李恪有而你李承乾没有……

“当时心有所感,一时才思泉涌下笔如神,就写了那么一篇,再想写肯定是写不出来的。”

房俊敷衍道。

那么经典的文章,你以为是大白菜啊啥时候想要就有?

李承乾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心中难免郁结,那篇文章当真是太好!

“行吧,孤本来还想也求一副用来传家的,既然写不出,也不难为你。只是你带着老三和丽质赚钱,却将孤这个太子甩在一边,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李承乾今天好像跟房俊较上劲了,总挑刺。

房俊无奈道:“殿下明鉴,吴王的情形您也是了解的,说得好听是谨小慎微,说得难听就是战战兢兢,亲王也不好当啊!殿下您心中自然是兄友弟恭、手足和睦,可是怎能抵得住旁人怎么想,怎么做?若是殿下与吴王易地而处,微臣一样会照顾殿下。可是您现在已然是储君,那就得老老实实的低调,微臣可以带着吴王赚钱,但是不能将殿下也拽上,那样性质可就变了。”

这是真心话。

懦弱的李承乾是当真处事心软宽厚仁爱,李恪则是风姿飒飒至诚君子,这两人更值得交往。

相比起来,李泰肥头大耳看似随和实则奸狡,李治青春正太却心思太重整日卖萌,都是不是什么好东西……

况且还有谁能比房俊更清楚这两人的品性?

单说李治,看上去似乎一副唯唯诺诺兄友弟恭的模样,坏事都是武媚娘领着许敬宗李义府之流干得,他这个皇帝约束不力有连带责任。

但是李治当真如此无能么?

绝非如此。

用不着那具体事例来论证李治的能力,你只要翻一翻史书就会发现,但凡是李治想要干的事情,最终就没有一件是没有干成的!

李二陛下的一干儿子当中,若问房俊最佩服谁,那就是李治!若是问他最想要远离谁,还是李治!

如果评论贞观朝谁是最厉害的“心机表”,房俊不会投武媚娘的票,而是会投给李治……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不会捞钱的官员不是好官

别看史书将李治夸得跟多白莲花儿似的,心机绝对深沉!

几个哥哥纷纷落马,皇位最终轮到看似最不可能的他的头上;依靠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集团击败魏王李泰坐上了皇位,但是忌惮于关陇集团的强势,借由“废黜王皇后,改立武媚娘”事件,一举将关陇集团连根拔除,就连长孙无忌都遭了殃……

李二陛下死后,李治即位。

对于几位兄长他是怎么做的呢?

“车服羞膳,特加优异“!

这也是李二陛下之所以将皇位传给他的原因之一,“如果立李泰。太子就是可以用诡计可以求得了。让李泰立为太子,则李承乾、李治都要死;李治立太子,李泰、李承乾可无恙。”

而结果呢?

魏王李泰死于郧乡,吴王李恪被房遗爱谋反案牵连,缢杀于长安宫禁之中,蜀王李愔因李恪同母弟之故而被连坐,废为庶人,流放巴州,不久之后又被改封涪陵王,死于流放之地。

若是李二陛下地下有知,怕是得哭着活过来……

没有深沉的心机城府,能够做到这些?

开什么玩笑……

唯有李承乾顺利当上皇帝,大唐才可以保证政权顺利过渡,不至于因为内耗而拖延发展的步伐。

他房俊亦可高枕无忧……

李承乾懦弱仁慈,但是却不傻,在储君之位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心智稳定,自然不会干傻事。再则身边的狐朋狗友都被房俊自作主张的将江南受益尽数献给李二陛下之后渐渐疏远,也不会昏头涨脑的做出一些低于智商下限之下的事情。

房俊几次三番的提醒,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动不如一静,就老老实实的待着,熬着日子,啥时候他老子殡天,他啥时候上位……

摇摇头,李承乾说道:“孤已经令东宫署官详细核算过,留下了足以应付一年的财货,余者尽数让人给你送来,以备不时之需吧。”

虽说房俊在李恪那边嚣张的说是要带着李恪赚钱,但是在李承乾看来,东西两市的休憩整顿定然是要房俊自己拿出钱来填补的。房俊固然有钱,但是自己也得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故此将东宫的财货拿出来支持房俊。

房俊心头微暖,笑道:“殿下好意,微臣心领。只是殿下毋须担心,微臣有的是捞钱的法子,东西两市的修葺整顿自然不在话下。”

三省六部以及皇帝那边都下发了文书,东西两市之内随他怎么搞,那怎么可能捞不到钱?

李承乾愕然道:“怎么捞钱?”

房俊傲然道:“一个官员所必备的素质当中,能否捞钱是很重要的。干事情就得花钱,无论民间亦或官场都是一样,否则即便是胸有千条妙计又如何施展呢?事情谁都会干,但是能不能捞钱干事情,这就是能吏和庸者的区别。不会捞钱的官员,当不好官。”

李承乾:“……”

好歹我也是太子啊,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捞钱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虽然他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更知道房俊所谓的捞钱不是揣进自己兜里,可是这听着就是别扭……

圣人的微言大义呢?

礼教的君子如玉呢?

做官不是就得清廉如水、公正平直吗?

太市侩了……

李承乾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环佩叮当,武媚娘带着两名侍女走进来,奉上香茶。

李承乾丝毫没有摆太子的架子,白脸上堆出和蔼温煦的笑容,对武媚娘说道:“武媚娘乃是巾帼英雄,孤即便是身处禁宫之内,亦曾在当日听闻武媚娘的赫赫威风,当真是不让须眉。二郎能有这般贤内助,当真是令人艳羡。孤与二郎情同莫逆,不分彼此,以后若是娘家有何需要帮衬之处二郎不便出面,武媚娘自可来寻孤,孤定然不会推辞。”

这番话由太子之口说出来,可算是给了武媚娘莫大的颜面。

须知她可仅仅是房俊的侍妾!

但李承乾就是对这位能内能外的奇女子大为钦佩!

能在家中遭遇危机的时候挺身而出,宁愿不要妇道名声亦敢跟堂堂礼部尚书对阵,最厉害的是将令狐德棻挠得满脸桃花开,令狐德棻还得奉送巨额赔礼……

放眼关中,谁家女子有这般能耐?

即便是房玄龄现在对武媚娘亦是和蔼宽厚,几乎将她与两个儿媳一般看待,绝不当她只是一个侍妾。

家族历经挫折之时,多得是深闺妇人哭哭啼啼随波逐流,有几个能挺身而出悍然应对?

武媚娘的所作所为,值得这份尊重……

武媚娘浅浅一笑,敛裾施礼道:“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妾身娘家之事岂敢劳烦殿下?自有二郎处置。”

李承乾哈哈大笑,对武媚娘的应对得体更是满意。

等到武媚娘领着侍女离去,李承乾叹息道:“当真是羡慕二郎啊,家中有漱儿和武娘子这等贤内助,夫复何求?”

房俊眼皮一跳……

还夫复何求?

哥哥,您大抵是不知道这两位的本性是如何之操蛋……

一个轰轰烈烈追求爱情向往自由不惜送给丈夫一顶大大的绿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誓要成为骑龙的那支凤凰,甚至将所有的男人征服成就千古唯一女帝之宏图霸业……

也就是哥们我,身披穿越光环手执日月脚踩七星,换个人来,你瞅瞅能不能hold得住?

非得被这两个娘儿们撕碎弄残了不可……

*****

又是一年春闱时。

长安城内各方士子云集,车马辚辚人马喧嚣,平康坊的青楼楚馆更是紧急借用购买四方名伎,生意较之平素繁荣何止一倍。

醉仙楼的雅室之内,一众青年团团围坐,自有名伶唱曲、红袖添酒,年青人放得开玩得欢,时不时一句笑谈引起室内哄笑阵阵,怪手入怀惹得少女娇呼声声……

闹腾了好一阵,忽而一人道:“这醉仙楼的生意越来越好,居然连后院那么多院子都客满,真是扫兴。这雅室虽然精致,可到底四周尽是熟人,玩得不畅快。”

众人就笑起来。

所谓的“玩得不畅快”,大家自然深明其义。

若是在后院那些院子里,玩得兴起之时自然拽着怀中娇女推开隔壁的屋子兴云布雨一逞兽欲,可是在这雅室之中,四周多得是熟人,难免拘束。

有人笑道:“你当你是房二啊?人家一来,就算是客满这醉仙楼也得轰走一伙人,给人家腾出地方来。”

说话这人二十许年纪,面色白皙俊朗,神采奕奕。

话一出口,室内陡然一静。

先前那人沉着脸,不悦道:“于立政,你提他作甚?凭白扫了兴致!”

这人一张刀条脸,面色青白,正是孔颖达的儿子孔志玄……

于立政乃是于志宁之子,与孔志玄素来交好,闻言笑道:“兄长何故对那房二有所偏见?说来小弟亦是好奇,令尊仲达公与房二交情莫逆乃是忘年之交,怎地兄长你却对房二这般不待见?”

孔志玄气哼哼瞪了于立政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本来孔志玄就对房俊无甚好感,那家伙可是不止一次撅了他的面子。等到房俊跟自家老爹关系日渐紧密之后,原本在老爹眼中还算是有出息的自己则隔三岔五遭到训斥,而房俊则成为老爹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提起房俊,孔志玄就是一肚子气。

他没有回答于立政,而是斜睨着身边的两个青年,语气怪异道:“咱们这里比我不待见他的多了去了,对吧,高三哥,令狐老弟?”

两个青年顿时一脸铁青……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窝里斗

孔志玄此话一出,旁边两名青年顿时脸色铁青。

这两人不是别人,年纪稍长者为高真行,年纪较小者为令狐铤……

高真行被房俊掉断了腿,脸面掉了一地,日前家中产业“云雀楼”被人砸了,反而被京兆府罚了一笔巨款;令狐家更是凄惨,令狐锁被高阳公主当众张嘴打掉了满口牙,家祖令狐德棻更是被武媚娘挠得满脸桃花血肉模糊,事后还要掏出几十万贯的天价赔偿金……

真可谓是同病相怜、患难与共。

孔志玄这般说话,可谓将人家的短处赤果果的揭开再狠狠的戳几下,谁受得了?

高真行脾气暴躁,怒视孔志玄道:“孔兄是想要看高某的笑话么?”

令狐铤亦是脸色难看,愤然怒视孔志玄。

孔志玄微愣,他倒是无心之言,只不过是平素刻薄话儿说得多了,没经过思索便说了这话。此刻微微后悔,但是满座高朋名伶汇聚,怎好低声下气赔礼道歉?

硬梗着脖子道:“跟某耍什么硬气?若当真是条好汉,那就去跟房俊将颜面讨回来!若是没那个胆气,那就夹起尾巴消停着!”

他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武力值不如高真行,但是这种场面怎么能当瓜怂?

高真行怒气勃发,“砰”的一声拍案而起,脖颈筋都迸起来,恶狠狠瞪着孔志玄咬牙道:“某吃了房二的亏自然会找回来,何用你这软蛋在这边聒噪?只要那房俊再敢出现在某跟前,某必定取其项上人头,一雪前耻!不过,若是你胆敢再满嘴胡言,信不信某先拧断你的脑袋?”

孔志玄被他气势所摄,顿时一滞。

可是周围这么多人,打死也不能怂啊!

尽管心虚,他还是跳起来将脑袋像乌龟出壳那般向高真行面前伸去,嘴里兀自叫嚣:“来来来,你高老四杀人如麻是天大的好汉,今儿你就拧断孔某人的脖子试试,来来来,不拧你不是你娘养的……”

高真行大怒,眼珠子都气红了,心说今儿豁出去就给你狗头拧断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当即伸出大手就掐住孔志玄的脖子……

他身边的令狐铤先是一愣,继而吓了一跳,连忙跳起来保住高真行的胳膊,叫道:“四郎松手,四郎松手!”

于立政也慌了,赶紧上前拉架。只是脚下被凳子一拌,立足不稳,一下子跌入身边一个女伶怀中。那女伶娇呼一声,被于立政扑倒,顺带着撞翻了桌子,杯碟碗筷洒落一地……

雅室里顿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高真行当真被孔志玄气得发疯,一双手死死掐住孔志玄的脖子,任凭旁人如何劝说拉拽就是不松手,誓要将孔志玄活活掐死!

孔志玄力气哪里比得上牛犊子一般的高真行?

脖子被死死掐住喘不过气,胸腔里一阵阵发闷,眼前一阵阵发黑,想要掰开高真行的手指也做不到,惊骇欲绝之下双手一阵捣腾,将高真行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挠得鲜血淋漓!

令狐铤大叫道:“四郎且住!吾等都见不惯房俊那棒槌,自当同仇敌忾才是,何以自相残杀?”

高真行气红了眼,哪里肯听?兀自死死掐住孔志玄不撒手……

那些女伶早就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傻眼,待见到孔志玄两眼外凸额头青筋暴跳,高真行满脸是血形容可怖,顿时吓得失声尖叫,屁滚尿流向室外跑去,一边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惊得左右房间的客人纷纷骇然。

起先这个雅室之中的大声喧哗便已经被左近客人听得清楚,分明是在咒骂京兆尹房俊。只是客人们也都不是傻子,敢在长安城中辱骂房俊的那会是一般人么?由得他们去骂,自己只当听个热闹。

可是没过多久却传来稀里哗啦的打斗声,继而又传来“杀人”的惊呼……

大唐立国以来吏治清明,尤其是近年犯罪率明显减少,出去边疆时不时的奏报歼敌多少、阵亡多少之外,人们已经好久没有闻听凶杀案的发生。

尤其是这醉仙楼乃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的产业,放眼关中,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闹事?

顿时客人们大为兴奋,争相出来围观……

醉仙楼二楼瞬间陷入慌乱,怎一个乱字了得?

*****

京兆府近日无事,又有一干能吏俱在,房俊自然乐得清闲。

每日里陪伴妻妾,敦促王玄策与杜楚客密谋大计,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这日收到李孝恭的请柬,便骑着马带着一群家将部曲前往平康坊醉仙楼。

走在路上的时候房俊还在心里琢磨,这李孝恭似乎每一回聚会都在醉仙楼,甚少在他的郡王府,不知何故?

若是换做那江夏郡王李道宗倒还说得过去,毕竟家中还有一位被自己破坏了吐蕃和亲从而消失在历史之上的“文成公主”,想必亦是天香国色我见犹怜的人物,唯恐自己英俊的外表潇洒的气质将闺女的芳心掠了去……

心里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径直来到醉仙楼门前下马。

早有小厮远远的迎了上来,点头哈腰满脸笑容。

“吾家家主已然等候多时,房驸马请随小的来……”

房俊跳下马背,将马缰交给跟上来的醉仙楼伙计,回头对身后的家将部曲说道:“某与河间郡王有事要谈,此间乃是郡王地头,尔等毋须随扈,自去取乐便是,所有花费记在某账上。”

家将部曲们顿时一阵欢呼。

现在长安城中风波不停,房俊尤其是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家将部曲们自然是一时一刻也不敢疏忽大意。谁知道有没有脑子坏掉的二百五不要命的想要刺杀房俊?

高句丽人刺杀了一回,可是把大伙给吓坏了……

不过此处乃是河间郡王的地头,谁敢在这位李唐宗室第一名将的地盘搞事情?

安全自然无忧。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到了这烟花缠绵之地难免心浮气躁,此刻闻听房俊的言语,哪能不欣喜不已、心痒难挠?况且自家二郎有的是钱,能花钱也是出了名的,这次“公款消费”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房俊摇头失笑,看着这帮兴奋不已的家伙,叮嘱道:“不过耍乐归耍乐,可都给某悠着点儿,莫要待会儿双股发软上不得马,某就给你们绑在马屁股后头,拖着走。”

众人哄笑。

一群人前呼后拥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房俊进了醉仙楼的大堂。

醉仙楼里无论是小厮、龟公、酒保、老鸨……见到房俊从大门进来,都是心理直发怵。

无他,这位少爷每一次来似乎都没好事……

人家到了醉仙楼自然是喝酒听曲风流快活,可是这位少爷每一次来都的打架。

难不成醉仙楼的风水与房俊相克?

不过没人敢给房俊眼色看,别说只是打架,就算是拆了这醉仙楼谁又敢多说半个字?且不说自家东主与房俊交情深厚、有着生意上的来往,便是人家房俊现在京兆尹的身份,那就是长安城的地头蛇,无论王侯公卿,谁敢不给面子?

房俊不理会醉仙楼一干人等的谄媚表情,指了指身后的家将部曲:“好好招待,某自去后院觐见郡王。”

醉仙楼的正楼乃是三层,一楼是大堂,其余为雅室。

后院一幢一幢布局精致的小楼小院,那才是接待真正贵客的地方。

房俊在小厮的引领下穿过大堂,向后院走去。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一阵吵杂。

隐隐有人在大叫“房俊那棒槌……”随后淹没在一片喧嚣之中。

但是这一声无比清晰的听在一楼大堂之中诸人的耳中。

房俊顿时就黑了脸,停住脚步。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你姓龙还是姓赵

卫鹰为首的家将部曲先是一愣,继而大怒,“呼呼啦啦”一群人向着楼梯冲去直上二楼,嘴里纷纷喝骂。

“那个王八蛋敢辱骂吾家二郎?”

“小瓜怂敢骂二郎,不要命啦?”

“统统给我滚开!刚刚是哪个王八蛋骂人?”

这一群凶神恶煞肆无忌惮的冲上二楼,将围在楼梯处看热闹的客人推开,寻找刚刚骂声的来源。

楼下大堂里,房俊背着手,沿着楼梯上楼。

醉仙楼上上下下尽皆无语。

怎么这位每一次来都没好事?

还真是相克啊……

楼上,卫鹰一脚踹开一间雅室的门,大声问道:“刚刚谁辱骂吾家二郎?”

话一出口,就被雅室之内的情形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披头散发一脸鲜血,正死死掐住另一人的脖子。

闻听卫鹰之言,抬起那张鲜血淋漓狰狞可怖的脸,大骂道:“就是老子骂的,你待怎地?”

卫鹰被他的惨样吓了一跳,下一刻怒从心头起,上前照着那人的脸飞起就是一脚。

“去你的娘!给我狠狠的打!”

高真行被孔志玄气得发狂,他先是受辱于房俊被打断腿,这已然是奇耻大辱,令他这个向来嚣张豪横最好名声的世家子弟羞愤欲死。现在被孔志玄揭开伤疤还狠狠的撒了一把盐,如何不怒?

怒火盈胸,高真行是铁了心要将孔志玄掐死,除尽心头恶气!

是以不顾旁人的劝说拉拽,只是红着眼死死的掐着孔志玄的脖子,感受着这个出口伤人的混蛋越来越衰弱的挣扎,心中快意阵阵。

至于掐死孔志玄之后怎么办?

一贯跋扈的高四郎根本就没想!

反正孔颖达也不知这一个儿子,死便死了,难道还能让我抵命不成?咱跟皇帝陛下可是亲戚……

等到有人语气嚣张的喝问是谁辱骂房俊,高真行尚未消竭的火气再次升腾起来。怎地,那房俊现在牛到这种地步,连骂一句都不行了?

老子偏要骂!

你还能怎地?

他抬起头,大声说道:“就是老子骂的,你待怎地?”

话音未落,就见到眼前一个大脚板迅速靠近,然后……

狠狠的踹在自己脸上。

经由这一阵折腾,哪怕高真行天生力大也消耗了不少力气,身边有全都是拉架劝阻的朋友,这一脚来得又快,居然丝毫未作出闪避,结结实实的穿在脸上。

顿时一阵眼冒金星天花乱坠,头一仰,一股鼻血当场喷出来,掐着孔志玄的双手也下意识的松开。

卫鹰一马当先,敏捷的冲入室内,破口大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吾家二郎也是你能骂得?找死!”

身后的家将部曲纷纷跟进,围住倒在地上的高真行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房中的青年和一众女伶目瞪口呆。

听了卫鹰的话语,谁还不知这是房俊的手下赶来了?

这高真行当真是倒霉,骂人两句就被逮了现行……

而且房俊的手下一进场就是一顿猛锤,招招到肉不顾头腚,打得高真行嗷嗷惨叫在地上打滚,连站都站不起。不论是屋内还是屋外,所有人都觉得眼皮直跳,心里打鼓。

太狠了……

与高真行同席的一个锦衣少年先是目瞪口呆,继而见到房家人围殴高真行下手颇重,这简直是要将人活活打死的节奏,只得忍着心中惊惧,张口喝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将人活活打死吗?京兆府还有没有王法?”

这句话说完,四周陡然一静。

那锦衣少年下意识的咽了咽吐沫,心想着房俊当真是豪横,难道打人都不能劝吗?

然后一个身穿藏青色直缀,面色微黑、气度沉稳的青年背负双手,踱着步子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

四周的同伴、女伶以及围观群众纷纷对他投来饱含同情的目光……

锦衣少年有些发懵,下意识的缩缩脖子。

他不认识房俊,不过见到周围人的表情,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被高真行辱骂的正主儿?

房俊站在门口稍稍进来一些的位置,看看地上被围殴得嗷嗷直叫的家伙,瞅了瞅,这一脸是血的也看不出来是谁,不过卫鹰等人手底下有准儿,一听这惨叫声中气十足就知道没有性命之虞。敢当众骂我,不给点教训怎么行?

他看向那个在场唯一一个敢于出声质问的锦衣少年。

黑脸带着微笑,就仿佛是晚饭之后遛弯见到了邻居家的孩子一般亲切:“你刚刚说……京兆府有没有王法?”

锦衣少年心中一突。

不知怎地,这房俊脸上明明是温煦的笑容,他却从心底升起一股森然寒意。

下意识的点点头,强撑着道:“是呀,这般当众殴打他人,委实不妥……”

围观众人看着这位相貌清秀的少年,纷纷露出惋惜的目光。

有什么不妥的?

他房俊打人,打亲王的时候也不妥,打大臣的时候还是不妥,怂恿百姓冲击道德坊更是不妥,可这个棒槌哪一样没干?

这小伙子倒是一身正气,可惜啊,面对的是房俊,这回要惨遭蹂躏了……

然而众人期待的房俊勃然大怒命人将这少年殴打一顿的情景并未出现,房俊甚至微微点头,一脸赞许的神色:“没错,这般殴打他人,的确不妥……那啥,卫鹰,尔等速速住手。”

卫鹰等家将部曲一愣,不过房俊有命不敢违抗,当即纷纷住手。

高真行宛如一只虾米蜷缩在地上,口中兀自发出“哦啊呦呵”的惨叫……

房俊背着手,淡淡说道:“随意殴打他人是不对滴,本官身为京兆尹,自当尊法守法以身作则,哪怕此人无故辱骂于我,亦要依法行事,以德服人……”

然后,房俊在所有人震惊意外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此人当众辱骂朝廷重臣,严重损害了朝廷形象,在公共场所斗殴,严重危害了社稷稳定……”然后瞅了一眼刚刚回过气的孔志玄,续道:“意图杀害他人,若非是本官阻止,只怕已然酿成惨祸……种种罪状,证据确凿,即刻押入京兆府大牢审理,不知诸位以为然否?”

然否?

我然你个脑袋!

围观群众瞠目结舌。

不过是打架斗殴而已,顶多也就是怕了你房俊两句,这就“严重损害朝廷形象”、“严重危害社稷稳定”、“意图谋害他人”……

这些罪名若是当真落实,高真行怕是有两颗脑袋也不够砍?

你这叫“以德服人”?

再者说,你确定将人押入京兆府大牢,你这棒槌不会泄愤徇私来一个屈打成招?

当然这些话也就是想想而已,那个不要命的敢说出来?

现在的房俊可不仅仅是棒槌,煽动百姓冲击道德坊将百年世家元家毁于一旦的事实让大家知道,这位是当真胆大包天、下手狠辣的主儿……

四周一片寂静。

房俊很满意观众的表现,看来自己棒槌、纨绔甚至是酷吏的形象已经初步建设成功。以后但凡谁想要招惹自己,怕是都得事先掂量掂量……

能够避免一些路人甲乙丙丁的挑衅,总是令人愉快的。

卫鹰等家将部曲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将蜷缩在地上的高真行薅起来,打算押送京兆府。

高真行晃了晃脑袋,挣扎了几下,怒视房俊吼道:“房俊,你敢!不过是骂你两句,你就要循私报复下死手,真当我高真行是吓大的?”

房俊一愣,仔细瞅瞅眼前这位披头散发一脸是血衣衫破烂的家伙……

终于认出是高真行。

娘咧!

感情上回没打服你,还敢大庭广众之下辱骂于我?

房俊瞪眼道:“身背数条大罪,还敢这般嚣张,你以为你姓龙还是姓赵?”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要这铁棒何用

高真行气坏了,心说你特么不认识我了?

我就是被你打断腿的那个啊!

他怒道:“老子不姓龙也不姓赵,老子姓高!”

他自然不知道姓龙还是姓赵是个什么梗,至于龙傲天还是赵日天什么的……全都不认识。

房俊喝道:“你爱姓什么姓什么,与本官何干?既然触犯了大唐律,那就得接受制裁!来人,速速将此獠押送京兆府大牢,任何人不得说情!”

“诺!”

卫鹰等人上前将高真行扭着胳膊往外拽,高真行兀自大喊大叫,声音凄厉,在配上他此刻无比狼狈的形象,那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足以令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直到卫鹰解下自己腰间的汗巾塞进高真行嘴里,这货才算是消停……

房俊环视周遭,不悦道:“还看戏呐?行。来人去通知京兆府,将这雅室周围的客人尽数请去府衙协助调查,详细询问当时情况,拒不配合者……”

话音未落,只听得“呼啦”一声,原本饶有兴致的吃瓜群众一瞬间便争先恐后做鸟兽散,眨眼之间只剩下空荡荡的走廊,以及这间雅室之内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拒不合作者,以共犯之罪,与主犯同罚。”

房俊慢悠悠说完,看着雅室之内诸人,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尔等既然与那高真行聚宴同饮,想必是清楚前因后果起始经过的,待会儿便一同去京兆府录取一下口供,不过奉劝诸位一句,要实事求是实话实说,若是颠倒黑白妄言粉饰……勿怪言之不预也。不知诸位可愿协助京兆府办案?”

于立政扭头从窗户看了看楼下正被推推搡搡押着走出醉仙楼大门的高真行,再回头看房俊的时候,无奈点头。

而那位锦衣少年则早已将脑袋点的犹如小鸡吃米……

开玩笑,高真行、于立政这帮人在纨绔圈子里就已经是自己仰望的存在了,结果在房俊面前就像是乖宝宝一般随着便的折腾,自己若是反抗,岂不是找死?

屋内的女伶们则齐齐望着房俊,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头光芒闪闪,纷纷咬着红唇恨不得扑上去将房俊生吞活剥咽下肚去……

太有魅力啊!

不仅文采风流,还有一种上位者睥睨天下大权在握的威严,偏偏还长相英武、体格健硕,这简直就是女儿家梦里都想要拥有的男人!

哪怕不能天长地久,便是曾经拥有一度春风也是好的呀……

便有胆子大的女伎依仗年轻貌美,水灵灵的大眼睛秋波频频,嗲嗲的说道:“瞧瞧房驸马说的是什么话?不提京兆府这等大衙门吾等不敢怠慢,便是房驸马您只要一句话,奴家还不是任凭驱策?”

任凭驱策……

这话有内涵。

身边的一众女伎纷纷暗骂不要脸、狐媚子,就知道勾搭男人!

虽然身入风尘,可好歹都是女儿家,有点矜持行不行?

顿时,这些女伎争先恐后向房俊扔“秋天的菠菜”……

“房驸马年青有为,正是女儿家钦慕的对象,怎敢拒绝房驸马的召唤呢?”

“就是就是,莫说是去京兆府衙门,便是去房驸马的床上,奴家亦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不若房府尹先去奴家房中稍坐,让奴家聆听房府尹教诲可好?”

……

房俊:“……”

娘咧!

居然被调戏了?

他额头冒汗。

一个女人面对男人的时候,会羞涩、会胆怯、会小鹿乱撞。

三个女人面对男人的时候,会兴奋、会**、会明目张胆。

一群女人面对男人的时候……

那就是这个男人的悲哀,除非他能下狠手将这些女人统统人道毁灭。

房俊当然不能这么干。

所以他只能在一众莺莺燕燕娇笑着红着脸蛋儿的调笑声中狼狈而逃。

徒留下于立政、孔志玄等人面面相觑,这样也行?

吾等被房俊吓得战战兢兢犹如鹌鹑,这帮女子却能让房俊满脸通红狼狈逃窜?

恨不生就女儿身!

几人仰天长叹,心头满是惆怅……

……

房俊出了雅室,擦了擦额头的汗渍,心中有些惊恐。

若是再待一会儿,那些胆大妄为的女伎会否扑上来将自己摁倒?

如若当真那般,自己是应当反抗,还是反抗不了无奈顺从?

还是将这帮胆大包天不将京兆尹当干部的女伎统统抓起来治罪?

那么问题来了,若是治罪,处以一个什么罪名呢?

调戏國家乾部?

房俊低头俯视身下,心中暗叹一声。

这事儿若是放在上辈子,自己怕不是来一个扫荡群雌?

哦,上辈子也不敢……

陷身官场,太多桎梏,身不由已。

房俊不由得仰天一声长叹:“吾要这铁棒何用……”

……

醉仙楼后院小楼。

李孝恭穿着一身常服,高大魁梧的身躯端坐在地席之上,伸手请房俊饮茶,随即无奈叹气道:“二郎何以这般嚣张?某这醉仙楼大抵是与二郎八字不合,否则为何每次二郎前来都要搞出一些意外。”

李孝恭乃是李唐宗室第一名将,宗室之内能够与李孝恭相提并论的,勉勉强强也只有一个现在替陛下执掌“百骑”的李道宗……

放眼关中,无论是世家门阀还是勋臣贵戚,哪一个敢在李孝恭的头上搞事情?

醉仙楼是李孝恭的产业,即便是长安城内最“嚣张”的纨绔亦不敢在这里惹是生非。

偏偏房俊每一次前来都搞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李孝恭也是颇多无奈……

房俊凝神细想,发现还真是如此。

难不成自己当真与这醉仙楼犯冲?

人家到这里来都是寻花问柳,自己却好像除了打架没别的事……

只能叹气道:“此亦非我所欲也,几次三番为郡王添麻烦,某心中亦是过意不去,还请郡王见谅。”

李孝恭捋须微笑,甚为满意。

虽然每一次出状况都非是房俊成心搞事情,但房俊能够说出这话,足以见到其对李孝恭的尊敬。

能让这么一位棒槌尊敬,的确是一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

可随即房俊便说道:“但是说实话,您这醉仙楼的风水或许的确应该改一改。不藏风不聚气,怕是看似生意兴隆,实则没有多少进项吧?”

李孝恭愣住。

什么藏风聚气的,李孝恭只当房俊是胡说八道,他一个毛头小子懂个屁的风水局?

但是剩下的话语却是半点不错……

醉仙楼乃是长安一等一的风月场,没进项是不可能的。

但是李孝恭为人豪爽,任谁来到醉仙楼玩乐都可挂账,一来二去的欠账倒是积攒不少,可现钱却越来越湿短缺……现钱投进去,换成一堆堆的“白条”回来,谁家也扛不住啊!

偏生李孝恭又拉不下脸面去追债……

恶性循环,生意自然好不了。

李孝恭虚心请教:“二郎素有财神之名,江南船厂至今收获颇丰,本王甚为钦佩。不知二郎可有以教我?”

对于房俊的赚钱能力,李孝恭心悦诚服。

江南船厂投入虽大,但是利润更大!

各种新式海船接连下水,因为优秀的质量加上先进的技术,早已经成为南方产量最大的船厂,所生产的海船已经达到市场所需求总量的七成以上。

尤其是这种行业领头多带来的光环效应,令李孝恭甚为满意。

房俊沉吟一下,捏着茶杯,缓缓说道:“这醉仙楼现在对于郡王来说,不过是鸡肋而已。”

李孝恭疑惑道:“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这是《三国志》中杨修的话语,李孝恭自然知道。

房俊点头道:“所以,壮士断腕吧。”

李孝恭:“……”

我又没中毒,断什么腕?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宗室双雄

以李孝恭现如今的权势地位,可谓已然达到宗室之中的巅峰,进无可进。他的追求也唯有在钱财之上方能得到那种不断进步的享受。

可是为了钱财而保留醉仙楼,会被人误以为结交朝中大臣、世家门阀……

非智者所为。

李孝恭非是蠢人,房俊略加提点,他便悚然惊醒。

点点头,李孝恭说道;“多谢二郎指点,老夫是身在局中,反而心头迷茫不见前路,差点误入歧途了!不过正好,老夫今日请二郎前来,亦是有事想要相商,如今倒是正好与二郎的建议不谋而合。”

房俊问道:“不知郡王所为何事?”

李孝恭说道:“听闻二郎与司农寺有过协议,要与司农卿窦静一同编撰《农书》?”

“确有此事。”

“本王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求二郎允许本王参与其中。不过二郎放心,既然参与那自然要做事。关中八百里秦川,各处道州府县的衙门、世家,便有本王来号召,并且将关中诸县作为《农书》成书之后的实验之地,如何?”

《农书》是汇聚天下农务杂学而成的书籍,古之未有。所以即便编撰成书,那也需要一地来验证书中所归纳总结的农耕之术是否正确,能够增加粮食产量。

最好的试探地自然是关中。

但是房俊现在与世家门阀斗争激烈,而世家门阀又掌控着关中八成以上的土地,由房俊出面大规模的开辟实验之地,结果可想而知。

但是李孝恭则不同。

身为李唐宗室第一名将,谁敢不卖他的面子?

只不过让房俊疑惑的是李孝恭的动机……

“郡王何以对《农书》感兴趣?”

“本王对所有的农耕之事全部没兴趣。”

房俊有些懵……

既然您老人家的志趣都在钟鸣鼎食、娇妾美婢之上,那您就敞开了玩儿,这大唐还有谁敢拦着您不成?就算是有闲的蛋疼的御史言官弹劾几句,李二陛下又怎会为了这等小事降罪与你?

李孝恭叹气道:“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

房俊:“……”

这位河间郡王这是害怕了呀!

也难怪,对李二陛下登基有过鼎力扶持的关陇集团都因为利益相悖威胁到了皇权的稳固,而遭遇李二陛下的无情打击。何况他这个冲锋陷阵的走狗?

以李二陛下的性情,“狡兔死,走狗烹”这种剧情不一定会发生,但是李二陛下之后呢?

下一任皇帝是否还会允许他这个宗室之中最具有号召力的名将存在?

所以,李孝恭这是要依靠编撰农书来提升自己在民间的声望,同时削减自己在宗室之中的影响力……

高瞻远瞩啊!

房俊佩服不已。

以一个穿越者的眼光来看,李孝恭除了爱财之外,其实眼光和能力都算是非常不错了。

而且他的爱财有怎知不是另一种“自污”的方式呢?

若是当真如此,那已经不是“高瞻远瞩”了,可以赞一句“老奸巨猾”!

可是李孝恭下一句就让房俊怀疑自己的判断。

“二郎既然让本王断了这醉仙楼,那自然应当再给老夫指明一条发财的光明大道才是。否则这府中的姬妾美婢难道都去喝西北风么?”

李孝恭之言理直气壮。

房俊差点绝倒。

您到底是有多喜欢钱?

不是带着您建了船厂日进斗金么,还不满足?

再者说我劝你停了这醉仙楼乃是对你好,你怎能翻脸就赖上我呢?

自古爱财者,无耻多矣……

房俊摇头叹气,不过深思之后,点头说道:“说起来,近日还真就有一桩大买卖,利润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不知道郡王有没有魄力?”

李孝恭顿时双眼放光,语气坚定:“魄力?本王最不缺的就是魄力!尤其是在赚钱这种事情上!快说说是何买卖,若是再来一个江南盐场那般的生意最好不过了!”

一提起盐场,李孝恭就有一种“时不我与,嫉恨如狂”的烦躁!

那是多大一笔利润?

最厉害的还是可以世世代代的经营下去,与国同休!

偏偏自己离的太远,却是一分一毫都未曾分润,如何能不扼腕叹息?

房俊说道:“当然比不得盐场那般疯狂,但是也足够丰厚。”

李孝恭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提升,急切道:“速速说来听听!”

能被房俊说一句“丰厚”,那就绝对是丰厚!

这等机会,李孝恭绝对不会错过!

房俊想了想,说道:“此事尚在谋划之中,暂时还不能泄露半点风声,还望郡王海涵。不过倒是可以稍微交待一下,郡王若是想要参与,投入多少钱财尚在其次,您的主要任务就是抗住关陇集团,往死里扛!”

李孝恭倒吸一口凉气!

抗住……整个关陇集团?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为难,而是狂喜!

房俊这小子办事地道,一向是投入大产出大回报大!

死死抗住整个关陇集团这得是多大的风险?搞不好就得身败名裂!一半人相抗也扛不住,恰好他李孝恭就是堪堪能够扛得住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这么大的风险,就意味着汇报绝对丰厚!

这位战场之上的无敌统帅舔了舔厚实的嘴唇,盯着房俊问道:“稍稍透露一下,收益会有多少?”

这个倒是不妨,房俊想了想,说道:“起码不会低于两百万贯!”

“干了!”

李孝恭狠狠一拍桌子,连到底干什么都不问,便径自表态:“不管干什么,只要不是造反,那就算老夫一份儿!”

房俊尚未说话,便听到一人说道:“这怎地还说起造反了?王兄要干什么大事,非得要算上一份儿?”

二人同时扭头。

房俊微微诧异,谁人能擅自进入李孝恭的房间?

李孝恭则面色阴郁,隐隐有雷霆凝聚。

真当老夫老了,提不得刀杀不动人了,手底下就敢胡乱应付,居然敢不经请示便将人放入自己谈话的房间?

不过等到看清楚来人,那股子怒气瞬间消散,摆了摆手,说道:“原来是承范,来来来,这边来坐。”

房俊亦赶紧起身见礼,口中道:“下官见过江夏郡王。”

来人呵呵一笑,抱拳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二郎且坐便是。”

此人正是江夏郡王李道宗。

年颇为好学,敬慕贤士,从不以势凌人,在唐初宗室之中,只有他和河间郡王李孝恭最受时人的称赞。

武德二年,李世民率军自龙门关乘坚冰过黄河,屯兵柏壁,与刘武周主力宋金刚军对峙,并同固守绛州的唐军形成犄角之势,进逼宋金刚军。

李道宗时年十七岁,第一次随李世民冲锋陷阵。

李世民登玉壁城观察军情,回头问李道宗:“贼人恃众想邀我决战,你认为该怎么办?“李道宗答道:“刘武周乘胜,其兵锋势不可挡,正好应当用计加以摧败。况且乌合之众不能持久,如能坚守壁垒以挫折其锐气,待其粮尽力屈,可以不战而擒获其众。“

后来刘武周军果因粮尽连夜退走,唐军追至介州,一战而胜。

唐军夺回河东要地,对巩固关中,尔后争夺中原具有重要意义,初出茅庐的李道宗功不可没,展现出非凡的军事天赋!

随后,李道宗参与破刘武周、赫战功,与李孝恭一起被称为“宗室双雄”,并称为贤良之将。

李二陛下更在去年说出赞誉之语破王世充、灭东突厥、吐谷浑等诸多战役,为大唐王朝开疆拓土立下赫:“当今将帅,惟李绩、道宗、薛万彻。”

作为大唐的皇亲国戚,李道宗犹如汉朝的卫青和霍去病,征战四方,功勋显赫,所立下的功绩绝对不在名震后世的侯君集秦琼尉迟敬德等人之下。

当然,房俊之所以对李道宗如此关注,其实只是因为这人有一个宝贝女儿,历史上嫁入吐蕃成为了文成公主……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招商扩股

历史是有惯性的,它就像一辆自山顶呼啸冲下的战车,哪怕前面有突如其来的山洪岩石,照样碾压而过。

但是任何惯性都是有极限的。

当山洪肆虐、岩石挡路,这辆战车再是如何势不可当,也还是会在不断的阻力作用下进入岔路……

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

因为人在变,河也在变……

由于房俊的亂入,大唐的历史已然面目全非。

侯君集谋反提前,太子李承乾没有受到太多瓜葛,反而将长孙冲牵连进去;武媚娘依然自荐入宫,却没有得到李二陛下的宠幸,反而被赐给房俊为妾;齐王李佑被李二陛下调回京师,已经没有在青州造反作死的机会……

文成公主进藏给大唐带来了难得的喘息之机,边境安宁战争停止。然而却也为吐蕃带去大量的农业、冶铁、医术等等先进技术,为吐蕃以后的强盛提供了基础。

还是那句话,和平是打出来的,从来都不是依靠女人换来的,哪怕睿智英明一世人杰的文成公主,也不能缔造出两个国家的永久和平。

国与国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利益一致,哪怕是百世宿敌亦会握手言和;

当利益相悖,哪怕是兄弟之邦亦会兵戎相见!

现在,世上只有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女儿李雪雁,没有入藏和亲的文成公主……

房俊不觉得譬如文成公主那样的人杰消失掉有什么不好,大唐是注定要威服四海凌驾八荒的,要蓄养起大唐男儿胸中的热血豪情,就得让脊梁骨挺着,不能依靠一个女热去祈求和平。

和平,只在男儿的热血之中!

*****

李道宗相貌英挺,颌下三缕黑髯修建得干净整洁,身高背厚气度温和,很有魅力的一个帅大叔。

由父观女,那位素未谋面的郡主李雪雁必然亦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女。不然亦不会被选中成为和亲吐蕃的公主,更不会深受吐蕃赞普的宠爱,在赞普死后手执吐蕃大权……

三人落座。

李道宗笑道:“二位刚刚可是下了某一跳,怎地就说到造反之事?虽然天下皆知王兄和二郎对陛下的忠诚,但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难免横生波折。”

李孝恭不以为然:“说说又怎么了?这天下是李家的,某难道还会造自己家的反不成?至于有心人……除了你这个一天到晚在陛下面前打小报告的人,别人才懒得多事。”

李道宗苦笑道:“小弟怎地就打小报告了?若说打小报告,李君羡那小子比某强多了……”

李君羡执掌“百骑司”,本职工作就是专门告密一百年……

房俊心中微动,试探着问道:“下官正与郡王谈一笔生意,不知江夏郡王可有意否?”

李道宗一愣,旋即失笑道:“某倒是忘记了,你们俩一个是财神,一个是财迷,凑在一起自然要谈及商贾之事……却不知是何生意?说来听听,某虽然不好货殖之道,但是若能跟着二位富翁小赚一笔,倒也殊为不错。”

房俊道:“八字刚有了一撇,具体计划尚在筹划之中。”

李道宗无语:“和着你就是空手套白狼,就像把某诳入毂中?”

李孝恭在一旁道:“知足吧,也就是你江夏郡王的名头还值俩钱,若是换做旁人,就算哭着喊着求入伙我俩都不耐烦多瞅一眼。”

李道宗无奈:“某还得感谢你们不成?”

李孝恭欣然道:“正是如此。”

李道宗沉吟一下,转头看向房俊,问道:“是哪个行业?”

他信任李孝恭,但是也不能人家说一句就笑呵呵的往坑里跳……

房俊淡然道:“这个行业怕是江夏郡王您没听过,不过下官以前操作过,获利是无需担忧的。现在不能大张旗鼓的公开,还望您见谅,不过有一点可以透露,一旦事成,长孙无忌、褚遂良在之流当会如断一臂,痛彻心扉。”

为何要拉拢李道宗?

一则李道宗乃是与李孝恭齐名的宗室名将,深受李二陛下重用,在朝中的威望人脉尽皆不凡。有李道宗和李孝恭这两尊大神抛头露面,自己可以安全的躲在后面,不用在将来直面关陇集团的怒火。

他不怕关陇集团,但是能够摆脱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再则,李道宗跟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关陇集团有宿怨。

虽然同为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但是李唐皇族因为皇权而天然的与其他家族分割开来,在现如今皇帝陛下打压关陇集团的关头,李道宗自然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对关陇集团施加打击。

就像原本的历史上随着关陇集团支持的李治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胜出之后,对李道宗胡乱攀扯一个罪名便斩草除根那样一般……

李道宗果然目光灼灼,当即便应允道:“若是当真如此,便算上某的一份。出钱出力,二郎随时指派便是。”

这位猛将兄到底与长孙无忌等人是何宿怨,怎地到了这般不死不休之境地?

长孙无忌得势,一反手就将李道宗拍死;现在李道宗有了机会打击长孙无忌,毫不迟疑的赤膊上阵……

有故事啊。

李孝恭在一旁哼了一声,说道:“那长孙阴人的确不是东西,替他家三子长孙濬求娶雪雁不成,居然翻脸便向陛下建议赐予雪雁公主之爵位,前往吐蕃和亲……小肚鸡肠,莫过于此。”

房俊愕然,原来还有这码事?

那就难怪了!

当朝红人长孙无忌向李道宗求亲不成,自然认为李道宗看不起他,被视为奇耻大辱,一心想要将李道宗摁在地上摩擦;而李道宗的女儿被长孙无忌暗中唆使李二陛下嫁去吐蕃和亲,谁家的宝贝闺女愿意嫁到山高地远贫瘠荒凉的吐蕃去,终生父女不能相见?

现在虽然李雪雁没有被敕封为文成公主,也没有嫁入吐蕃和亲,但是李道宗与长孙无忌彼此之间的仇怨已然产生,都不会放弃打击对方以泄心头之恨的机会。

房俊心中暗喜,如此一来李道宗更不留余力的硬怼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集团,冲锋陷阵担当肉盾吸引关陇集团的怒气值,李孝恭在一旁站脚助威观敌掠阵,这两大宗室名将足以令关陇集团阵脚大乱。

自己则可以躲在背后优哉游哉……

真实太完美了。

李道宗斜眼睨着一脸正经的房俊,微哂道:“怎地,是不是觉得有某在前头替你抵挡关陇集团的火力,就算是落入了你的毂中?”

房俊心中一惊,都是人精啊……

赶紧说道:“下官怎么干如此想?江夏郡王在战场之上勇猛无双,在朝堂之上亦是公正宽厚,实乃下官敬仰之偶像。下官人小力薄弱不经风,江夏郡王既能够替下官分担火力,又能一雪前恨,正是各取所需,得偿所愿也。”

想要诳谁是不成的,没有傻子。只有实话实说,反正大家互助互惠,皆大欢喜,犯不着藏着掖着。

李道宗看向李孝恭,揶揄道:“都说次子乃是佞臣,小弟先前还多有不信,现在看来,阴险狡诈、油滑世故早已远胜其同龄人,即便是朝中砥砺多年的官油子,也不遑多让啊。”

房俊顿时黑了脸,骂人也要在背后啊,你这样当面骂人有意思么?

李孝恭则呵呵笑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若他是对手,自然希望他蠢一些才好对付,可现在算是战友了,当然是越奸诈越油滑越好。”

房俊无语。

你们两个家伙这是合起伙来嘲讽我么?

正事谈完,便闲聊起来,李孝恭问李道宗何以到醉仙楼这边来,可是有事?

李道宗也笑起来,说道:“本来想要进宫的,可是刚巧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晋阳公主不慎烫伤了脚,陛下正大发雷霆呢。小弟可不敢去触陛下的霉头,便到这边来闲坐片刻,却不想兄长与二郎再次,倒是巧遇了。”

房俊顿时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兕子受伤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劝谏

房俊心忧如焚。

瞅着外面天色尚早,便匆匆告辞离去,径直前往皇宫。

皇宫禁卫自然不会拦他,听得说是求见晋阳公主,便登记名册签字画押,任他进入皇宫。

房俊脚步匆匆,直奔晋阳公主的寝宫。

对于这位钟灵毓秀的小公主,房俊可谓是由怜生爱。当然,是“爱惜”、“宠爱”的那种爱,非是“爱慕”的那种爱。罗莉固然身娇体软易推倒,但是兕子还是太小,房俊还不至于龌蹉猥亵到对着这么大点儿的女孩儿下手……

夕阳西斜,温煦的阳光将整个太极宫都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彩,在冬日的午后愈发显得温暖宁和。

到了晋阳公主的寝宫,房俊才发现门口处诸多内侍宫女云集,一个两个垂手肃立,噤若寒蝉。

有两名晋阳公主身边的内侍守在门口,此刻见到房俊,赶紧弯腰小跑上前,一脸哀求:“房驸马,您来得正好,陛下正在殿内大发雷霆,怕是想要杀人了!您想来仁厚,求求您给吾等苦命人求求情吧……”

两个内侍当即便跪在房俊面前,想要磕头。

房俊急忙拦住。

历史上太监没几个好东西,诸多狗屁倒灶的恶心事儿都是这帮家伙干的。

但是房俊对于太监这个群体并不排斥。

不过是一群断了子孙去了人势的苦命人,为了在茫茫乱世求得一份活路而已。太监的确因为身体的残缺而导致心理阴暗、行事难免乖张暴戾,但是健全人就好到哪里去了?

太监之所以能够祸国乱政,是因为他们离着权利的中枢实在太近,近到伸手碰触唾手可得,若是让那些文臣武将能够处在如此一个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所作所为指不定比太监更加猖狂难堪……

太监也不一定就全都该死。

房俊拦住两个内侍,拉倒一边,细细询问缘由。

两个内侍愁眉苦脸,低声诉说经过……

其实只是两个侍女疏忽而已,清晨两个晋阳公主的贴身侍女侍候殿下洗漱,结果失手打翻了放在一侧的热水,烫伤了晋阳公主的脚。

按照宫里的规矩,犯下这等大错的侍女固然要杖毙,便是一同服侍公主的内侍宫女也要杖责三十,遣返故里。

这就严重了。

侍女还好说,虽然犯了错被撵回家可能连一文钱的遣散费都没有,但到底还是能够回去嫁人生子,只要挨得住杖刑没被打死或者落下残疾,反倒是因祸得福。

但是内侍可就惨了……

太监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必须攀附着皇权赖以生存。一旦离开皇权的庇佑,他们就是无根的浮萍荒原的野草,再无可去之处。

谁家跟留下曾经侍候公主的内侍在家中?

你是要窥视皇家隱私么?

所以,内侍一旦被驱逐出皇宫,下场往往只有一个——去皇陵守陵,终此一生与坟茔松柏为伴……

尤为严重的是,李二陛下对晋阳公主视若掌上明珠,那真是宠溺到了极点,现在因为侍者的原因导致晋阳公主受伤,如何能不暴怒如狂?

怕是所有的内侍宫女统统都得被杖毙了事……

房俊叹了口气。

他倒是极其反对太监这种毫无人道的职业存在,但是历史的潮流或许在某一些方面被他所改变,也不过都是被动的影响。真想要影响到历史,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稍安勿躁,且待某进去看看情形再说。”

房俊应付了一句。

面对暴躁的李二陛下,他可没底能给谁求情……

安抚了两名内侍,房俊抬脚进了寝宫的大门。

刚一进门,便听到李二陛下的咆哮声在大殿当中回荡……

“一群蠢货,连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朕如何放心将殿下的起居日常托付于尔等?现在殿下被烫伤,御医说是要留下疤痕,朕心如刀绞,还要尔等何用?”

愤怒的咆哮声中,一大群内侍宫女跪在大殿当中,以头顿地,瑟瑟发抖。

内侍总管王德见到房俊,眼前一亮,亲自迎了上来。

“房府尹,可是前来探视晋阳殿下?”

“嗯,陛下这火气不小啊。”

“何止是不小?老奴侍候陛下几十年,素来知道陛下的性情火爆,只是近年来修身养性已是温和了许多,怕是已有四五年时间未曾见到陛下这般暴怒。”

四五年啊……

四五年前,岂不正是长孙皇后去世的时候?

想必当初伉俪情深的原配妻子去世的时候,李二陛下伤心欲绝之余,亦是暴怒一场牵连过不少内侍宫女吧……

“殿下伤势如何?”

房俊担忧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王德苦着脸道:“还好,只是殿下肉皮细嫩,被热水烫了一下起了一片燎泡,疼得钻心。”

烫伤最是难捱,无时无刻不是煎熬,对于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来说,的确是难过得很。

房俊下巴冲着殿内努了努:“总管给通禀一下吧,某要求见晋阳殿下。”

王德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道:“都是苦命人,又是无心之失,当事的奴婢固然死罪难逃,但是余者皆是无辜,若是有机会……还望二郎能够美言几句,则吾等孤苦之人,感激不尽。”

说着,略微拱手施礼。

房俊叹气道:“尽量吧……不过某可不敢保证什么,殿下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发起飙来谁拦得住呢?”

王德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赶紧说道:“只要二郎尽心,吾等便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房俊深深瞅了这位大内总管一眼。

办事尽心、处事圆滑、待人宽厚……

若非残缺之身,想必亦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可惜了……

王德转身,躬着身子走向殿内,到李二陛下身边低语几句。

李二陛下剑眉微蹙,瞅了王德一眼,哼了一声:“这棒槌消息倒是灵通。”

王德吓了一跳。

陛下这是何意?

难道要追究泄漏宫闱秘情之罪?

可是话说回来,您这般大张旗鼓怒气冲天,消息难免泄露,但凡跟皇宫内稍有联系的人家自然不难知晓。话说回来,晋阳殿下手上,也算不得什么宫闱秘辛吧?

王德心中忐忑,小声问道:“要不……老奴去问问房驸马,从何处得到消息?”

李二陛下面色难堪,摆摆手说道:“不用,让他棒槌过来吧。难得他有心,得知兕子受伤便急匆匆赶来探视。”

王德松了口气,赶紧回转身来通知房俊过去。

房俊这才走到李二陛下面前,施礼道:“微臣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摆摆手:“既然来了,那就速去后殿探视兕子,别在朕面前烦人。”

房俊脸一黑……

您可不可以不要这般不给面子?

娘咧!

哥们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房俊说道:“微臣不急,想必晋阳殿下此刻应当无甚大碍。”

李二陛下顿时沉下脸。怒叱道:“无甚大碍?脚丫子烫得全是燎泡,小脸儿疼得发白,你居然说无甚大碍?枉兕子对你这般亲近,你居然说出这等没心没肺的话语?”

那么点儿一个丫头,被烫得那般摸样,你居然还说无甚大碍?

看来这小子平素亲近兕子,也仅只是借故给朕演戏,好一个奸诈的混蛋!

房俊面对帝王的怒火,却是面色不变,慢条斯理道:“以微臣对晋阳殿下的了解,就算此刻殿下痛不欲生,亦会表现出无甚大碍的模样。若是谁在殿下面前说一句伤势严重,怕是殿下才会不开心。”

李二陛下微愣,转瞬明白了房俊话中之意,脸色愈发阴沉,狠狠瞪着房俊。

王德心中暗暗挑起大拇指,房二郎果然才思敏捷,高!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陛下,我错了……

房俊慢悠悠续道:“殿下钟灵毓秀,乃是天之骄女,却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娇纵之气。她心地淳朴、慈爱仁厚,哪怕此刻疼得钻心刺骨,亦会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因为她知道,一旦她稍稍露出痛楚难忍的模样,甚至哀哀的哭泣几声,她那位暴躁的父皇便会凶性大发。帝王一怒,血流漂杵,无数人将会因此人头落地、家破人亡!试想,那般仁慈温厚的殿下,怎么忍心见到因她而起的这场惨剧?故此,殿下哪怕是苦苦的忍着,亦不敢流露出丝毫痛楚。可怜那般一个聪慧明秀的女孩儿,受了伤却连呼几声疼痛、流几滴眼泪都不敢,所有的伤痛都只能死死的忍着……相比起来,或许这种心里的惊惧恐慌比之身体的伤痛更加令人心疼……”

包括王德在内,殿内所有的内侍宫女大气也不敢出。

但是所有人心里都在欢呼,都想要一跃而起搂着房俊亲一口!

太有才了……

不是说什么“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的大道理。

不是怒叱什么“圣人为善若恐不及,备祸若恐不免”的诤言。

更没有什么“厚者不毁人以自益也,仁者不危人以要名”的劝谏……

陛下您不是心疼晋阳殿下吗?

那您可知当你要处置这些内侍宫女的时候,晋阳殿下心里是怎样的感受?

正如房俊所言,晋阳殿下想来待人宽厚、温和仁慈,此刻在后殿之内想必心忧如焚,唯恐父皇为了她的伤势迁怒奴婢仆役而大开杀戒。

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就只能死死的忍着痛楚,不敢呼痛,不敢哭泣……

“陛下……”

一声微弱的呼声,自殿中一名宫女口中响起。

她依然被帝王的威势吓得战战兢兢,却依旧勉力抬起脸,不顾脸上流淌的泪水,惨白着面色道:“陛下,奴婢错手打翻水盆,指示殿下受到重创,心中悔恨不已,求陛下赐死……”

她身边另一个侍女亦是浑身发抖,却依然鼓起勇气:“奴婢死罪,亦求赐死……”

殿下仁厚,身为奴婢岂能不知?

本来致使殿下受伤,婢女们心中便歉然内疚,此刻见到又要牵连到殿下身边其他的内侍宫女,只有鼓起勇气恳求一死,或许还能免除惨剧发生,自己家中亲眷也不至于受到牵连……

殿中陡然寂静。

唯有几个压抑不住心中恐惧的宫女发出轻微的饮泣之声……

李二陛下看都不看那两个求死的宫女,只是狠狠的盯着房俊,咬牙说道:“天道有定,律法严明。既然犯错,那就得得到惩罚。妇人之仁,如何警醒后者尽心做事?”

不杀掉几只鸡,那些猴子怎么能尽心做事,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呢?

房俊微微躬身,恭声道:“欲人之爱己也,必先爱人,陛下一味将自己的行为归咎于律法,殊不知法理不外乎人情,仁者爱人,岂能心存定见,待人以严?”

顿了顿,不看李二陛下黑如锅底的脸色,兀自说道:“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从这一点上来说,陛下您……不如晋阳殿下多矣。”

李二陛下太阳穴都快崩裂了!

双目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模样简直想要将房俊一口咬死!

不如晋阳殿下多矣……

你滴娘咧!

朕在你眼中还不如一个小丫头?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蔑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见李二陛下暴跳如雷,一个虎跳矫健的从桌案之后跳下来,两个箭步冲到房俊面前,抬腿就是一脚。

房俊猝不及防,被踹在肩头,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他还没顾得疼痛,便诧异抬头看着犹如怒虎一般的李二陛下……

搞什么啊!

你是皇帝啊!

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睥睨众生的龙,是天下至尊人间霸主,怎么能一言不合就抬脚踹人呢?

有损形象的啊……

殿内众人也都目瞪口呆。

陛下这得是发了多大的火,才能不顾帝王之尊抬脚踹人?

房二郎,你牛……

李二陛下暴怒如狂,一脚接着一脚不顾头腚的猛踹,一边踹一边破口大骂:“你滴娘咧!老子两天不踹你,你就浑身发痒是吧?老子不如兕子?你个混账简直找死,老子半生征战冲锋陷阵,打下了诺大的江山,你说老子不如一个小丫头?老子在你心里还有没有半点值得尊敬崇拜的地方?哇呀呀,气煞我也,踹死你个混账!”

房俊只能捂着脸,保住自己的英俊相貌,像个鸵鸟一般顾头不顾腚……

可是李二陛下当真是恼火到了极点,一脚接着一脚,一脚重过一脚,踹得房俊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

这么踹下去,自己会不会被踹死?

房俊有点害怕了,不能死撑着啊!

赶紧大叫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陛下,微臣有话说!”

李二陛下闻言,稍稍喘了口气,停住脚,怒视着蜷缩成一团的房俊,怒气冲冲道:“好好好,还跟朕硬气是吧!混账还有何话说?行,你说!还有什么言语你就一次说出来,魏徵那老东西快死了,现在又蹦出来你这么个玩意来恶心朕!还有多少逆耳忠言、热血诤谏,你统统一次都说完,否则一旦被朕踹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服气!”

王德替房俊捏了一把汗。

您可悠着点儿吧!

这位皇帝可不是史书上那些“何不食肉糜”的软蛋,那可是提得起槊杀得了人的马上皇帝!

若是当真惹急了,你真当他不敢杀人?

或许杀了之后会后悔,但是怒气蒙蔽了神智的情况下,搞不好真就给你砍了啊……

房俊揉了揉腮帮子,不慎被踹了一脚下巴,疼的要命。

他翻身爬起来,站在李二陛下面前,深深吸了口气……

李二陛下拳头攥得紧紧的,嘴里的牙齿咬得嘎嘣响,微微眯起眼睛,倒是要看看这个棒槌还能硬气到什么时候,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语,今儿非得踹死他不可!

房俊吸了口气,在李二陛下的怒气注视中、在店内内侍宫女的担忧中,目光与李二陛下毫无所惧的对视,伸手整理了一下梁冠,一振衣袍,一股凛然正气陡然而生。

仿佛当年摘星楼强谏三日不去、最后被纣王剜心而死的比干!

然后……

房俊一揖及地,语气铿锵:“微臣……错了。”

……

似乎有风从店内吹过,所有人都听到落叶萧萧乌鸦聒噪的声音……

内侍宫女们目瞪口呆。

刚刚房俊展现出来的那一幕,简直就是自古以来诤臣忠臣的典范,不惜以死来抗拒君王的暴戾,体恤那些卑微而渺小的苍生!

简直就是比干、伍子胥的化身!

形象光辉高大光芒万丈!

结果……陛下踹了你几脚,你说你错了?

忠臣形象轰然坍塌……

……

李二陛下陡然睁大眼睛,甚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朕这是上了年纪……出现幻听了么?

错了?

朕正等着你又说出什么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的诤谏之词……

结果你给我说这个?

李二陛下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说你错了?”

房俊点头道:“微臣错了。错在不能体会上意,错在不能替君分忧,错在不能挺身而出,将千古骂名揽于已身,将千秋罪责一肩扛之!”

李二陛下被绕的有些懵:“什么意思?”

房俊慨然道:“处死这些内侍宫女,实乃暴君才能做的事情,必然在史书之上留下千古骂名。可是陛下心忧晋阳殿下,爱女心切,若是不处置这些人如何消得心头之气?微臣不应当劝谏陛下,而是应当挺身而出,手刃这些内侍宫女,将所有骂名一己担之,保住了陛下清誉,又让陛下消了气,这才是身为臣子应当做的事情……”

李二陛下眨巴眨巴眼睛,才算是听明白房俊的话语。

这是在骂朕昏聩无德、虚伪做作么?

你滴个娘嘞!

你就是这样认错的?

糊弄朕呐?

李二陛下气得鼻子冒烟,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暴怒道:“来人,速速来人,将这个目无君上的混账拉出去杖毙!打死他!打死这个王八蛋!”

李二陛下暴跳如雷,雷霆般的怒吼在殿内回荡,震得人耳鼓发麻……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又挨揍了

李二陛下的怒吼在殿内震荡!

守在门口的禁卫急忙跑进殿内,便听到李二陛下暴怒如狂的声音……

“打死他!打死这个王八蛋!”

一众禁卫面面相觑。

如果陛下的命令是“将此獠擒下,重打三十大板”,那么禁卫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

可现在陛下的命令是打死他……

难道真的打死?

禁卫犹豫了一下。

好歹这也是从二品的高官,堂堂京兆尹,又是房玄龄的公子,高阳公主的驸马,也未见有什么谋逆之举、不赦之罪,不至于就真的打死吧?

固然陛下现在暴怒,口口声声喊打喊杀,可若是禁卫真将房俊打死了……一旦陛下后悔,遭殃的不还是禁卫?

他们这一犹豫,李二陛下愈发愤怒了。

“怎地,朕的话也敢不听?好好好,一个两个的都要造反了是吧?信不信朕将尔等统统砍了,而后再来一个抄家灭族?”

禁卫们吓得满头大汗……

能够在御前当值的都是功勋子弟,哪一个身后不是一个大家族?

若是因为自己还得阖家抄斩……

死了都进不去祖坟啊!

得咧,陛下咋说就咋办,至于会不会将房俊杖毙之后又后悔……但愿陛下不会后悔吧。

若是后悔,吾等就倒了血霉了……

两个禁卫上前,拽着房俊将他拽出了大殿。

“我说房二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这一天不招惹陛下你就过不好日子是不是?”

“你就乖乖的当你的京兆尹,进谏这种事情自然有御史言官们干,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将房俊拽到殿外的台阶下,禁卫们纷纷埋怨。

房俊悄声道:“打板子可以,不过都给我留着点劲儿,若是当真打坏了,回头我就躺倒你们家去,好吃好喝的侍候我!”

禁卫们呲呲牙,担任校尉的是李孝恭的小儿子李崇真,这小子嬉皮笑脸的揶揄道:“想要报复回来?怕是没机会咯!陛下的命令您没听见啊?‘打死他’!这是陛下的原话。哎呀本来兄弟一场,这狠手是下不去的,可是谁叫咱们各个都是忠臣义士呢?陛下的就是让咱们赴汤蹈火那也绝不皱一下眉头,所以,二郎勿怪哥哥们心狠,到了阴曹地府别元咱们,回头给您坟头烧几柱香,敬几坛好酒……”

房俊气得肝疼,怒视道:“怎么说话呢?本官刚刚与令尊河间郡王把酒言欢,你得尊敬着点儿!否则下次跟郡王喝酒,非得告你小子一状!”

李崇真满脸涨红,羞恼道:“喝酒怎么了?喝酒你就成了我长辈啊?好好好,各位兄弟都让一让,今日这板子我来打!”

房俊威胁道:“你小子敢把握打疼了,饶不了你。”

李崇真挑眉:“怕你呀?来来来,把这厮的裤子给我扒了,某倒是看他嘴硬到何时!”

房俊还欲再说,旁边秦怀道悠悠说道:“二郎您总归是要叫唤得大声一些,不然晋阳殿下如何听得见您的惨呼,不听见您的惨呼又如何跟陛下求情呢?”

房俊愣住。

和着你们打我,我还得感谢你们是吧?

尤其是这个老秦家的小子瞅着蔫儿了吧唧的像根豆芽菜,没想到却是一肚子坏水儿,蔫儿坏呀!

房俊手指点点这帮功勋子弟,咬着后槽牙说道:“行!不就是一顿板子吗?打得狠点儿,别让某笑话你们连娘儿们的不如!”

说着,自己解开腰带,褪掉裤子,往禁卫抬过来的一个长条板凳上一趴:“来吧!不将某打得叫出声来,就都特么给某缩回娘儿们裤裆里去!”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帮兔崽子就是存心报复!

虽然见了面都是嘻嘻呵呵,但是他房俊现如今是从二品高官,甚得陛下器重,已经在同辈人当中一马当先一骑绝尘!

谁还没有点嫉妒心?

平素房俊高高在上,现在落入大伙手里,难免要消遣一二,稍稍磨平心中那犹如天堑的距离感……

“啪!”

“啪!”

“啪!”

板子落在屁股蛋子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动听声音,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神秘韵律,雪白的皮肉微微颤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雪白变成诱人的粉红,水波荡漾一般扩散开去……

“嗷——”

房俊的惨叫穿金裂石,响彻整座皇宫。

殿内,李二陛下愈发烦躁。

皇帝怒气冲冲,挥舞着手臂喝叱道:“这是在向朕控诉他的冤屈,显示他有多惨吗?刚刚打了几板子便这般惨嚎哀呼,还有没有一点关中男儿血气?传令下去,给朕狠狠的打!”

王德愁眉苦脸,想劝又不敢。

心中却暗暗腹诽:什么关中男儿,人家房俊本来就是山东老家……不过山东豪强那也都是硬挺血性的好汉,这么挨了几板子就叫的震天响,的确有点丢人……

不过心中也算稍稍松了口气,毕竟这次陛下固然恼怒,却没有再说出“打死他”那样的气话。

后殿。

晋阳公主蹙着一对儿柳叶眉,秀美的眸子盈满水汽,愈发显得晶莹雪亮,黑白分明。洁白的贝齿狠狠咬着分润的下唇,憋着眼泪,忍着脚背上火烧火燎锥心刺骨的痛楚。

一只秀气白皙的脚丫搁在锦榻前的绣墩上,五根圆润的脚趾头齐齐的并拢在一起,弧度优美的脚背上原本雪腻莹白的肌肤此刻浮起一片血红透亮的燎泡,触目惊心,狰狞可怖……

可是即便那锥心的痛楚不停的啃噬她的神经,她也只是死死的咬着嘴唇,苦苦的忍着泪花儿,不将自己的痛苦表现出来。

她知道父皇对自己的疼爱,她怕她若是哭叫起来,父皇伤心愤怒之下会重重的惩罚那些内侍宫女。

人孰无过呢?

若是因为一时失手导致自己受伤便要承受父皇的滔天怒火,晋阳公主于心不忍。

她太了解父皇看似温和宽厚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暴戾的性情,若是父皇当真发起火来,那些内侍宫女的下场……或许唯有一死。

善良的小公主宁可独自忍受着痛楚,也不要有人因为自己而死……

侍女小满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嗯,“小满”这个名字是晋阳公主给取的,四、五年前这一批侍女送到她这边来的时候,按照规矩是要她这个主子给取名字的,不过那个时候的晋阳小公主没什么文化,就给取了这么一个浅显易懂的名字。

另外几个则分别叫做立春、谷雨、白露、小雪……

没错,当时的小公主刚刚认识了一些字,而恰好手里是捧着一本皇历的……

晋阳公主抬起头,略微诧异这个一贯循规蹈矩的小侍女怎地这般慌张。

可惜她眼眸中还蓄着泪水,小脸儿因为痛楚皱巴巴的成了包子,愈发吾见犹怜……

小满快步跑进来,脸蛋儿因为急促的呼吸泛着润红,神情慌乱。

“殿下,不好了……”

“怎么了?”

晋阳公主心中一紧,难道父皇当真要大开杀戒了吗?

小满疾声说道:“陛下震怒,要将白露和小雪她们处死……”

果然……

晋阳公主哀叹一声,赶紧挣扎着想要起来。

“小满你快来扶我,我去跟父皇求情。不过只是一些小错,怎么就能杀人呢?”

小满喘了口气,续道:“不过房驸马来了,劝阻了陛下……”

“啊!姐夫来了吗?太好了!以姐夫的聪明才智,定然能够劝阻父皇的!”

晋阳公主一脸雀跃,似乎连叫上的痛楚都削减了几分。

小满又喘息了一下,这才将一句话说完:“……陛下虽然没有非要杀了白露和小雪她们,但是恼火房驸马顶撞与他,下令将房驸马押出门口,要将房驸马……那个……杖毙……”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求情

晋阳公主张大嘴巴,一脸震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房俊撕心裂肺的惨叫……

晋阳公主终于惊醒,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嗔道:“你是结巴么?一句话说了这么久,若是姐夫当真被打死了怎么办?快快快,速速扶我出去见父皇……”

小满赶紧过来搀扶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一手搭在小满肩头,一只脚踩在地上,受了伤的那只脚翘起来,一蹦一蹦的蹦到前殿……

李二陛下犹自愤怒恼火,拍着桌案,嘴里不停咒骂。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敢跟朕讲大道理,居然敢戏耍于朕,真真是不知死活!满朝文武,不管是功勋盖世还是执掌朝政,哪一个敢跟朕这般没规矩?简直死有余辜……打!狠狠的打!……呃,兕子你怎么跑出来了?”

猛然一回头,李二陛下就看到最钟爱的女儿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鸡仔似的,一蹦一蹦的从后殿蹦出来了……

心中猛地一惊。

大意了!

怎地忘记这里乃是兕子的寝宫?

依着兕子跟房俊的亲近,自己这般责打房俊,必然是要出来求情的啊!

可是他哪怕手掌万千黎庶的生死,唯独面对长乐和晋阳的时候完全束手无策,只要是这两个闺女的请求,李二陛下从来都不忍拒绝。

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李二陛下也会想法设法的摘下来……

这必然是兕子听到了房俊的惨叫,所以才跑出来求情。

哎呀呀!

朕居然上了房俊这个奸佞的当!

他哪里是没有血性、没有骨气,被打了两板子就惨叫连天痛不欲生?

分明是故意这般大声惨叫,以便将消息传给兕子,让兕子出来救他!

好哇!这个小王八蛋居然敢跟朕玩心眼,最可恶的是朕居然一时大意被他钻了空子……

李二陛下怒气盈胸,恨不得提三尺剑将房俊奸佞给咔嚓了事!

可是看到闺女因为疼痛而惨败的小脸儿,以及汗渍打湿之后鬓发紧贴在脸颊的狼狈,哪里还顾得上生房俊的气?

赶紧站起来迎上去,嘴里一叠声的说着:“我的小祖宗,你这脚受着伤呢,不在后殿安稳的将养,怎么还敢到处乱跑?一旦火毒反坐,那可是要命呢!”

烧伤都是有火毒的,哪怕人没有被烧死,也大多会因为火毒发作而丢了性命。

烫伤倒是差的多,但是也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李二陛下爱女心切,哪怕是一丁点儿的风险也不敢承担!

他这边心急火燎,晋阳公主比他还急!

姐夫正挨揍呢……

晋阳公主单腿跳,一下子跳到李二陛下怀里,扬起小脸哀求道:“父皇你饶了姐夫吧,再打就打死了!”

李二陛下脸一黑。

这般慌慌张张不顾伤势的跑出来,原来就是为了给那个黑脸的小王八蛋求情?

李二陛下不悦道:“那棒槌忤逆于父皇,不将他杖毙打杀,父皇之帝王尊严何存?这次兕子不必求情,父皇心意已决!”

晋阳公主吓坏了!

小脸儿顿时一抽,张开小嘴“哇”的一声就哭出来,本来就因为脚上痛楚苦苦忍着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淌下来,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划过白嫩莹玉的脸颊,噼哩叭啦的往下掉……

“一哭二闹三上吊”,此乃女人之杀手锏,堪称本能技能,无论多大年岁总能无师自通……

一边哭,晋阳公主还一边抽抽噎噎的哭诉。

“呜呜……姐夫是担心兕子因为这些奴婢被父皇责罚而不开心,这才劝谏于父皇。父皇若是当真将姐夫打死了,姐夫岂不是因我而死?那样的话父皇让兕子如何面对漱儿姐姐、如何面对媚娘姐姐、如何面对房伯伯、如何面对房伯母……呜呜呜……父皇如果打死姐夫,那兕子也不能活啦……”

李二陛下又是心疼又是郁闷,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闺女实在是太鬼灵精了,她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就是哭,哭得让自己心碎。不过若是自己当真打死房俊,那么房俊还真是因为兕子而死,怕是兕子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看来天底下所有的女儿都一样,长大之后胳膊肘天生的就会往外拐。

李二陛下忽然觉得好心塞……

再过两年,兕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择一良婿婚嫁完毕,便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整日里与驸马卿卿我我形影相随,哪里还会顾得上他这个父皇呢?

当然,兕子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因此而冷落他。

只是恐怕到时候反倒是他这个父皇会叮嘱兕子少往宫里跑,要好生在家相夫教子、夫妻恩爱吧?

毕竟世上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婚姻和美……

女儿就是赔钱货!

可即使再赔钱,那还是得养,谁叫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呢?

李二陛下唏嘘不已,无奈道:“行啦行啦,别哭啦,哭得父皇这心都碎了……”

晋阳公主哭声顿止,扭头看向王德,疾声道:“还不速速通知禁卫别打啦?再打就打坏啦!”

“诺!”

老王德这时候展现出与他的年龄极度不相符的矫健伸手,应了一声,一转身,一个箭步就冲出大殿,大声喊道:“停手,停手!陛下有令,停手!”

正高高举起板子尚未落下的李崇真闻言一顿,惊奇道:“呦呵!晋阳殿下还真是快啊!这天底下能够让陛下百依百顺的,大抵也只有长乐和晋阳两位殿下了。不过话说回来,某这还没过瘾呢……”

摇摇头,甚为惋惜的放下板子。

狠揍房二的待遇,放眼天下那可是不多。

李崇真相信,若是他自己能够做主将这份任务十几万贯的高价卖出去,必然应者云集哭着喊着给他送钱,只为了狠狠的揍房二一顿,以消心头之恶气……

房俊瞪眼怒道:“和着你这小子是借机报复是吧?”

李崇真一挑眉毛,手里的板子杵在地上,斜眼睨着房俊:“是又如何?别人怕你房俊,某可不怕!就算是赤膊相对,你也不敢是略胜一筹,打不过你,某还跑不掉吗?”

秦怀道捂脸……

你还能有点志气吗?

你可是宗室之中年青一辈的第一猛将,没等打呢就先想着跑,你丢不丢人?

房俊趴在长条凳子上哼了一声,淡定说道:“赤膊相对?用不着那么麻烦。某刚刚跟河间郡王谈成了一笔生意,若是事情做成了,河间郡王会有超过两百万贯的收益。”

李崇真不解:“某又不似家父那般爱财!两百万贯也好,两百文也罢,某根本不放在眼里。”

房俊嘿的一笑:“你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你家老子能吗?对了你小子还没成亲吧?吾家伯父家中尚有一女待字闺中,未曾婚配,虽然容颜丑陋但是知书达理性情严谨,你说说,若是某承诺以十万贯作为嫁妆将堂妹许配于你,你家那位郡王会否答允?”

李崇真瞅着房俊恶毒的笑容,激灵灵打个冷颤!

我爹会不会答应?

开什么玩笑,这还用问?

肯定会呀!

以老爹的爱财程度,十万贯的嫁妆放在面前别说只是容颜丑陋,哪怕是一头母猪都能给自己娶回来……

反正他只是老三,又用不着顶门立户又用不着承嗣家族,若是能用这个无用的儿子换回一笔钱财,简直就是废物利用,这笔买卖很合算呐!

李崇真顿时就萎了,苦着脸,上前温柔的替房俊将裤子提上,态度恭顺,语气谦卑:“某知错了……二郎胸怀宽广义薄云天,定然不会与某这个夯货一般见识对不?话说回来,咱这每一板子都很是用心呢,您瞧瞧,这么多板子打完,一滴血渍都没有,皮肤白里透红,粉嫩诱人,那个啥……”

“呕……”

旁边的几个禁卫差点吐出来。

特么的有这么形容男人屁股的么?

房俊也差点被他恶心死,那河间郡王李孝恭乃是无敌之统帅,怎地生出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败类?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又是孙思邈的锅

晋阳公主的寝宫内。

没有镶金嵌玉的奢华,没有锦帐流苏的富贵,宽大的宫殿内朴拙雅趣,别有一番令人心神淡雅的恬淡。

锦榻前的铺着月华素面锦缎,桌案上放着青瓷茶盘,里面装着各式糕点坚果。茶盘旁边是一套白瓷的茶具,盈盈玉润。桌旁是几张绣墩,铺着厚厚的喜鹊登枝锦垫。

几名侍女垂首肃立与殿中两侧,小满正用一只火钳夹了燃得正旺的香炭放入墙角一张木质底座之上的黄铜暖炉之中,炭火正旺,骨炭特有的香气四溢。

李二陛下发作了一阵,回到神龙殿处置政务去了。

房俊经由御医给伤处抹了药膏,便趴在锦榻之上。禁卫们留着分寸,毕竟房俊在皇宫里挨揍不是一次两次了,每一次看似陛下大发雷霆,结果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李崇真装模作样,可也不敢当真下狠手,对于房俊,他们这些勋贵子弟一个个都是又敬又怕……

晋阳公主坐在房俊面前,清丽的小脸儿皱成了包子,抿着嘴,不停的吸着气,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脚丫子眼圈儿红红的,忍着钻心的痛楚。

房俊心疼得不行,伸手将晋阳公主的脚丫子捧起来,手掌拖着粉嫩圆润的脚掌,看着那一片燎泡以及无根晶莹秀气的脚趾头,柔声说道:“不要总是把脚垂在地上,血脉向下流动加速,伤处就会愈发难捱,抬得高一些,会舒服得多。”

“哦……”

晋阳公主带着鼻音应了一声,随即咬着嘴唇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问道:“姐夫……会不会留下疤啊?若是留疤的话……好难看。”

小丫头渐渐长大,爱美的天性愈发突出。

一想到以后可能都会留下一大片可怖的疤痕……那可是比烫伤带来的痛楚还要难以忍受百倍。

房俊安慰道:“怎么会?刚刚御医不是说了好生将养就会没事的嘛,就算留下疤,可只是浅浅的一点。你现在还小,身子还会长大,将来就会愈发的浅显了。”

他说得倒是宽慰,可是瞅着那红彤彤亮晶晶的水泡之上被御医抹上去的花里胡哨的药膏,就觉得有些揪心。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且不说留不留疤,难道不会感染么?

正巧御医在一旁收拾药箱,房俊便问道:“殿下这伤处抹的是什么药啊,这么难看。”

御医手一顿,嘴角一抽……

拜托,良药苦口您没听过吗?

既然是药,那只要有疗效就行了,得多棒槌的人会在乎药好不好喝、好不好看?

不过面对这位当朝红人、少年高官,御医的腹诽也只能憋在肚子里,恭敬说道:“确实难看了一些,不过此乃下官祖传的治疗烫伤的秘方,效果还是不错的。”

他说起秘方,房俊倒是想起一事。

“烫伤而已,还要什么秘方?用点獾子油效果更好吧。”

小时候十里八村的熊孩子被烫伤烧伤那是经常事,即不去医院更没什么秘方,只要弄点獾子油涂抹在伤处就行了,疗效好的不得了。

御医愕然:“獾子……油?请恕老朽孤陋寡闻,獾子倒是听说过,但是獾子油……是獾子体内的油脂么?此物难道对治疗烫伤有效?”

房俊这才醒悟说漏了嘴。

这是唐朝啊,好多他那个年代的东西完全不存在……

只好说道:“啊,这个……应该是吧?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谁料这位御医是个钻牛角尖儿的,但凡是自己职业领域之内的问题就非得搞个清楚明白。

御医追问道:“不知房驸马在哪里听说过?可曾有人用过这獾子油,疗效如何?”

房俊无语。

我特么难道告诉你在一千年后听来的?

只好吱吱唔唔说道:“这个……那个……大抵实在哪本股本书籍里见到的吧?”

御医誓不放弃:“是哪本股本书籍?可还记得名字?”

房俊真是被他的执着打败了……

老子哪里去编一本不存在的孤本书籍?

干脆放大招:“哦,某想起来了,早些年曾见过孙思邈道长一次,是孙道长说起过这事儿,对,就是孙思邈说的。”

得了,反正靠不靠谱的事情都尽情的往孙思邈那里推吧。反正那个老道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的,茫茫人海之中碰到那可是比中了大乐透还要稀少的概率……

那御医双眼放光,整个人都兴奋了:“房驸马可还记得那獾子油的配方?若是此物出自孙道长之口,那必然是灵丹妙药,对于天下诸多烫伤患者来说不啻于天大的福音!房驸马若是知道配方,还请不吝相告,积蓄阴德,善莫大焉!”

房俊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还想着带人去野地里捉几只獾子回来宰掉熬油,给晋阳公主治疗烫伤。可是听御医这么一说才醒悟过来,虽然獾子油的确对于治疗烫伤有奇效,可是谁知道这獾子油里头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药材?

只好说道:“某怎会知道?不过听孙道长说獾子油本身就对生肌育肤祛除火毒有奇效,就算不知道配方,也应当是对治疗烫伤很有益处的吧?”

御医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点头说道:“没错,所谓的配方也是通过辅助的药材以君臣佐使的方式,提升主要药材的功效,同时祛除有害之处。”

房俊说道:“那行,稍后某便打发人去城外捉獾子,回来熬油,先给晋阳殿下治疗一下,看看有无益处。”

这只是掩饰的说法,怎么可能没有益处呢?

獾子油在后世那可是被专家们视作能够跟紫杉醇等同的可以促进细胞再生的神奇物质……

可是御医却吓的脸色惨白,连连摆手,急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殿下乃是千金之体,尊贵无比,怎能拿来试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心里差点想要将房俊这个棒槌骂死!

你特么活腻歪了,也别来拐带我行不行?

就凭你一句话,就敢在晋阳公主身上试药?

信不信皇帝陛下能扒了咱们的皮……

房俊心说若是格外添加什么,那效果就不在掌控之内了。但若单单只是獾子油,疗效是一定有的。老祖宗的笨法子看似简单,却都是在悠久的岁月当中通过不断的实践和领悟而来,很多时候比之所谓的科学更靠谱。

科学也不是万能,解释不清的事情不要太多。

比如穿越……

房俊握着晋阳公主的脚丫有点累,便松开手。晋阳公主饱受脚上烫伤的折磨,这会儿因为脚部太高促使血液流动减缓,的确是很有些缓解痛楚。

刚刚垂下,便觉得一阵阵发胀,又开始疼起来。

便抬起脚丫,放在房俊的后腰上,轻轻晃了晃,感觉挺不错,开心的五根秀气的脚趾头像是章鱼的触手一般张开蜷缩,张开蜷缩……

房俊不管御医说什么,吩咐小满通知守在皇宫外的家将部曲,让他们连夜出城,去城外捉獾子。冬天里獾子是要冬眠的,哪怕掘地三尺,也务必要捉到几只拿来宰掉熬油。

当然,獾子肉也是美味……

“捉獾子呀,那一定很有趣!可惜我的脚不能动啊,唉!怕是好一阵子都要闷在屋里了……”

晋阳公主听闻要捉獾子,先是喜笑颜开,继而因为自己的脚上不方便活动而郁闷,一张小脸儿都抽抽起来,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萌又惹人怜。

房俊心都快融化了……

脚上伤成这个样子,起码一两个月别想随意活动了。对于一个活泼的女孩儿来说,乃是病痛之外的另一种煎熬。

呃……对了!

怎么忘了咱是穿越者呢?

咱可不仅仅是个胡乱甩锅的半吊子“医生”,咱还是个大发明家啊!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誓死相随

穿越者最拿手的是什么?

剽窃那些传唱古今的诗词歌赋是一个扬名最快的手段,在古代极度重视名誉的年代里,一个强大的名气等同于地位的攀升,更是一张无限额度的信用卡,很多时候刷名气就能买来二斤梨子……

抱大腿则是荣华富贵的基础。

熟知历史的前提下挑选一条粗壮而且牢固的大腿死死的抱住,几乎保证了一辈子衣食无忧,干得好了还能随便混个国公当当,顺手搞定皇帝的小姨子……

当然,要说最容易的,还是当一个大发明家……

世间诸多改变整个人类进程的伟大发明,其实只是一瞬间的灵感。比如印刷术,比如蒸汽机,比如发电机,比如火药……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稍稍前进一步就能达到,未必有多难。

但就是这么一步,却是最难得,就像是一层窗户纸,你捅不破,目光所限故步自封;你捅破了,眼前一片光明江山万里!整个人类社会的进化历程发生改变。

而对于穿越者来说,这对于世人来说最难的一步,他们却早已经走过,甚至走出了很远……

只需要金手指轻轻一点,世界便截然不同。

*****

房俊的伤势不重,只是红肿肿的一片,连皮都没破。

不得不说李崇真那小子的技术真是牛……

上了药也不影响行动,只是不能坐着。

打发人漫山遍野的去捉獾子,他则告别晋阳公主赶回家中。临告别的时候,小公主扯着房俊的袖子,仰着小脸儿可怜巴巴:“姐夫你别走呗,兕子好可怜的,都不能出门,好闷的。”

脚上有伤,一步路也不能走,总不能让内侍们用步辇抬着在院子里头乱逛吧?即便是抬着,上下步辇也甚是不便。

房俊给小丫头来了个摸头杀:“兕子放心,姐夫回去作一个能让你自如行动的东西,回来就带你玩儿!”

匆匆回到骊山农庄,将家中的工匠全都召集在一起,拿起纸笔画出了图纸,然后问道:“就这个东西,多长时间能做的出来?”

柳老实现在是房家工匠之首,依旧是沉稳的性子,拿过图纸稍稍斟酌一下,说道:“此物不难打造,只是这两个轮子,二郎是打算用铸铁还是木质?”

房俊想了想:“木质足矣,不过你把图纸留着,以后还是要用最好的精钢来打造车轮,这样皮实耐用不说,也典雅美观。”

柳老实点点头,又问道:“基础结构老朽懂了,只是不知二郎对于外观可有什么要求?”

“四个字:尽善尽美!送给晋阳公主的,小女孩嘛,自然是镶金嵌玉什么的怎么好看怎么来,跟武娘子说一声,库房里头有什么好看的稀奇的物件都拿出来,能用多少用多少。”

“老朽明白,这就去安排人手。”

柳老实应了一声,转身拉着一大群徒弟到了他的小院子里,开始指派任务。

制作车轮的,打制车体的,雕花的,镶金嵌玉的……

因为制作四轮马车的缘故,房家很是培养出了一大批造车的工匠,个顶个都是好手,就连少府监制造署掌管制造皇帝车驾的官员都羡慕得眼红。

房俊一声令下,正在制造四轮马车的工匠全部停工,集中最优秀的工匠,来制造他图纸上这辆带着两个轮子又像椅子多过像车子的东西……

房俊也没敢泡温泉,胡乱吃了点东西,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庄子里一阵闹腾,却是卫鹰带着一大群家将部曲捉獾子回来了。

房俊披上袍子出来一瞅,顿时一阵眼晕。

耳中充斥着“哺、哺”的叫声,院子里地上黑压压一片全都是獾子,足足有几十只。

房俊眼皮乱跳,心说这玩意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心血来潮导致灭亡了,或者到了后世因为稀少成为跟熊猫一般的“国宝”?

不过捉都捉了,没道理再放回去。

卫鹰凑上来兴奋说道:“这东西可精了,挖洞而居,洞道长达几米至十余米不等,其间支道纵横,甚是复杂。据带路的老农说,这都是多年居住的洞穴,每年整修挖掘而成,有两三个进出口,甚至内有主道、侧道及盲端,快成精了都!开始的时候咱也不会捉啊,好不容易找到洞穴,要么是空置的,要么就把这小东西惊动跑掉。后来也找到规律了。只要见到主道四壁光滑整齐,无杂物粪便甚至以干草、树枝、树叶筑窝,那就没跑了,一逮一个准儿!”

打猎就跟钓鱼一样,看着满满的收获是会上瘾的,这帮子家将部曲都是青壮,精力充沛,这种事情干了大半天非但不觉得累,一个两个兴致勃勃,似乎就等着房俊说一句“还不够,继续捉”……

房俊当即指使仆役捉了两只獾子开膛破肚剥皮,将厚厚的脂肪放在锅中慢慢熬油。然后将獾子肉清洗干净剁成小块,先用热水沥一下,而后放入砂锅之中,再放入葱姜桂皮等佐料去味,小火慢熬。

而后在院子里架起柴火,宰杀了十几只獾子,开膛破肚之后将獾子肉剁成长条状,用盐和胡椒粉先腌制一会儿。

一旁的厨子和卫鹰等人看得眼皮直跳……

不跳不行,这年头胡椒几乎是等同于货币一样的存在,往往谁家有多少家产都会加上“胡椒”多少多少石。这东西那就是达官贵人没事儿的时候吃上一点儿,还是珍贵的药材,即便是房家与海外有着生意往来也不能这么不要钱似的拿来腌肉啊……

房俊可不管那个,在他看来什么都可以节省,唯独嘴里吃的东西不能省。

没有辣椒的年代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再不吃点胡椒,那日子还怎么过?他又没有吃独食的习惯,即便是这个上下尊卑秩序严谨的社会,他也不好意思自己享受美味而让手底下这帮出生入死的家将在一旁随便将肉烤熟了吃……

过了一会儿,篝火燃得旺了起来,便指使厨子将獾子肉用铁钎子串上,抹上一层菜油,放在火上慢烤。

“滋啦啦”

菜油和獾子肉含有的油脂滴落在篝火上,发出一阵阵轻烟,诱人的香气顿时在这个冬日的深夜飘荡在骊山的这一处农庄院落里。

“都看好了吧?一个两个的伸着脖子是怎么回事,难道还要本郎君喂你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将酒窖里的佳酿都搬出来,今晚谁特么站着走回去,谁就是这个!”

房俊大声说着,伸手做了个乌龟爬爬的手势。

顿时一阵哄笑!

胡椒粉不要钱似的随便吃,外面只有达官贵人的酒宴之上才见得到的房府佳酿敞开了喝,这就是房二郎!

粗犷仗义、放荡任侠!

跟着房二郎,享受的时候他从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吝啬,只要是他有的,从来不介意与人分享;受难的时候,他也绝不会躲在远处,而是会与兄弟们并肩冲锋,哪怕前面的敌人是突厥的狼骑,是山越的僚人!

这就是房二郎!

仗义疏财、义薄云天!

让人誓死相随!

这一生能够跟着这样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即便是将这条性命送给他,那又如何?咱战死在冲锋的路上,家中妻儿老幼就世世代代承受二郎的庇佑,这一条烂命能得到这样的汇报,夫复何求?

值得!

就在这个凄冷的冬夜,围着篝火的家将部曲们心中火热,他们跟心目中最高贵的世家子弟坐在一起不分彼此,大声欢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骂娘!

粗犷的笑声惊扰的农庄犬吠阵阵……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不好看的我不吃

翌日清早,房俊在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

房俊酒量一向不错,房府佳酿也是纯正的蒸馏酒没有酒精勾兑,按理来说喝完不应当上头。

可是你再能喝,架不住狼多啊!

他是少郎君,是这些家将部曲的主心骨,人家跟着你水里火里生死冲杀,不至于敬你一杯酒还要端架子吧?起先这帮部曲家将转着圈儿的敬房俊酒,房俊尚只是浅浅的喝一口,可是到得后来气氛热烈,越喝越嗨,哪里还记得住藏深沉?反倒是他逮着卫鹰等一干部曲硬灌……

房俊酒量确实好,一大帮人硬是被他干到一片,最后卫鹰那小子被房俊薅住脖领子灌了一杯,当场就喷了,哭着喊着在地上打滚,最后爬着才算是逃离房俊的魔掌。

房俊揉了揉脑袋,还好虽然醉了却没忘记屁股的伤,这一宿都是趴着睡的,浑身酸疼。接过侍女递来的一大碗醒酒汤喝了,起床洗漱一把来到屋外打了一趟拳,头痛顿消,活力十足。

不由暗暗感叹年轻就是好,体力好吸收好,皮实耐操……若是换了上辈子亚健康中年男人那会儿,这一顿酒喝完估计就得住院挂点滴。

柳老实和几个儿子抬着由图纸制成的实物走进院子。

房俊吃了一惊:“这么快?”

虽然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到底对于唐朝人来说是实实在在的新生事物,难免要在构造和原理之上多加揣摩,工艺反倒是其次。

一宿就做出来……

实在是令人吃惊。

柳老实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浮起憨笑,粗壮的手指头指了指,笑道:“这东西看着新奇,实则比四轮马车简单多了。所有的原料都是现成的,老朽带着几个兔崽子半宿就做完了,倒是那帮子玩弄花活儿的工匠费了半宿力气,方才折腾出这个样子,不知二郎可还满意?”

房俊瞅了瞅,鎏金嵌玉雕饰华丽,能用铁的地方全是精光闪闪的精钢打制,能用木料的地方全是上等的紫檀……

“不错不错,回头你通知下去,所有参与制造的工匠按人头每人一百钱奖励,反正就这么一个小东西,也别分什么地位上下出力多寡了。”

房俊对家中工匠的能力甚为满意,琢磨着是不是应当给这帮子“唐朝工程师”安排一点地狱难度的任务?

或许,真的能够将蒸汽机搞出来……

蒸汽机的原理不难,钢质材料的要求也不高,唯一的难度就是橡胶。没有橡胶对机体密封,会漏水漏气,蒸汽的利用率就会很低下。

反正慢慢来吧,没有合成橡胶还有天然橡胶呢,马来群岛茂密的森林里有的是橡胶树。

自己虽然是个穿越者,但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什么都做得出来。只要自己能够提供一个正确的方向,子孙后代就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这个民族就可能始终屹立于世界之巅,没有这个“惨剧”那个“条约”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

柳老实欢天喜地的走了。

一百钱的赏赐对于他们这些高级的工匠来说或许不多,但是却足以使得那些学徒们美滋滋的买上十几斗米,足够一家老小吃上一阵子……

房俊带着人又来到皇宫,今天的禁卫换了一拨,但都是认识房俊的,见到他给晋阳公主送东西,一面让他自行进宫,一面前往宿卫宫禁的将军处禀报。

几名内侍抬着房俊带来的东西跟在房俊身后,向晋阳公主的寝宫走去。

内侍们甚是好奇这个似车非车似椅非椅的东西到底是何物,不过摄于房俊的威名,却是压制着好奇不敢问。这位房二郎可是大唐的一朵奇葩,能够气得陛下三天两头将其狠揍一顿甚至亲自出手教训的人物,掰着手指头也数得出来。

最厉害的还是人家昨个差点被陛下杖毙于禁宫之内,今天就大摇大摆的又来了……

依着陛下的火气,您难道就不应当躲避着点儿么?

心里狐疑,也不敢问,几个内侍轻手轻脚的抬着,丝毫不敢大意。

没办法,这玩意虽然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瞧瞧这鎏金嵌玉缀满珍珠的模样,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想想也对,房二郎这位财神爷出手,那能是凡品么?

可千万别给磕着碰着,否则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房俊刚刚走进晋阳公主的寝宫,便听到衡山公主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

“兕子姐姐你都不知道,今天早上我宫里的管事去东市采买,东市那边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姐夫打发家将部曲将城外的山林野地翻了个底朝天,将长安城附近的狗獾都快给捉光了,深更半夜还在骊山的庄子里烧烤来着,都说姐夫是个棒槌,馋獾子肉了也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是大唐第一号纨绔子弟呢!唉,兕子姐姐,你说那獾子肉好吃不?要不,让姐夫给我们也烤一点尝尝呗?我都没吃过呢!”

跟晋阳公主一样,衡山公主口中的“姐夫”只能是房俊,跟其余的驸马见了面也只是客客气气礼仪端庄的喊一声“某某驸马”,距离感十足。

此举惹得一众驸马尽皆不满。

试想,谁不想有一个聪明伶俐漂亮活泼的小姨子,缠着自己要这要那时不时的耍耍脾气或者给个笑脸?搞得如同君臣规规矩矩,那就没意思了……

衡山公主连说带比划,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身为公主,怎么可能吃到那等下贱的食物?

但是对于吃货来说,越是吃不到的东西就越是充满吸引力……

晋阳公主则轻轻咬着嘴唇,眼眸闪闪。

姐夫漫山遍野的捉獾子……

难道只是为了吃肉?

她可没忘记昨天房俊在御医面前提起过的“獾子油”,想必姐夫捉獾子是要熬獾子油给我治疗烫伤吧?

还是姐夫最疼我了……

晋阳公主唇角微微翘起,心里美滋滋的,甚是愉快。

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便见到房俊健硕的身影出现在寝宫门口……

晋阳公主双眸一亮,娇呼一声:“姐夫!”

衡山公主收住话头,回头见到房俊,顿时连蹦带跳的跑过去,扯着房俊的衣角,扬起小脸兴奋的问道:“姐夫,獾子肉好吃吗?你家还有没有啊,小幺好想吃啊……”

房俊宠溺的默默她头顶的双丫髻,来个个摸头杀,笑吟吟道:“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怕是陛下不会允许你吃那个,毕竟是下贱之物,有失皇族公主的身份。”

狗獾这种东西这个时候跟猪一样,都是低贱之物,真正的簪缨世族是不屑食用的,何况皇族?

衡山公主不干,抓着房俊的胳膊撒娇:“我不管!我就想吃!小幺都快馋死了啊!姐夫求求你,带我吃好不好?父皇如果责罚我,那我就说是你让我吃的呗,反正你也不怕父皇,顶多挨上几板子!”

房俊大汗……

哦,你馋病治好了,就不管姐夫挨不挨揍了?

你这妖女要不要这么腹黑?

房俊吓唬她道:“当真要吃?那行,姐夫宁可挨着陛下一顿揍,谁叫咱们小幺喜欢呢?不过那狗獾很吓人的,有着狗的鼻子、猪的身子,还会发出‘哺哺’的奇怪叫声……”

衡山公主小脸儿都吓白了。

那是怪物吗?

好难看,我还是不要吃了。

“那还是不吃了吧……好可怕!吃吃小羊的小兔子就好,漂漂亮亮的,多可爱呀……”

房俊无语。

这丫头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

这算不算是欺软怕硬的一种呢?

抬头看向晋阳公主,小公主正对他展露一个甜甜的笑容。

房俊顿时心情大好……

“将东西给殿下抬进来!”房俊回身指使内侍将那个似车非车似椅非椅的东西抬了进来。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你能干点正事儿不?

晋阳公主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古里古怪的东西,奇道:“姐夫,这是什么啊?好奇怪的样子。”

好像是把椅子,却多出两个车轱辘;可若说是车吧,又多了个椅背……

不过奇怪倒是的确奇怪,但是很漂亮啊!

金灿灿的扶手,雕刻美丽的花纹,亮晶晶的车轱辘,厚实美观的椅背,甚至在车身上诸多镂空的地方镶嵌了龙眼大的珍珠。

真是漂亮啊,一定是很有用处的东西!

在小女孩眼中,什么都是浮云,唯有颜值才是正义……

“这个叫做轮椅,不过咱先别管他……先把獾子油给你抹上。”房俊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打开盖子,露出里边白腻的獾子油。

他不知道后世的獾子油是否还有别的什么添加配方,那个要御医们去自习研究。他这个是纯正的獾子油,没有任何添加。

命侍女打来温水,他亲自动手将晋阳公主脚背上涂抹的花花绿绿的药膏清洗干净,一点一点的将獾子油抹上去。

这东西或许没有后世的獾子油好用,但是獾子油本身就对烫伤烧伤有奇效,就算是没有别的药材添加,疗效也不会比这个年代稀奇古怪的药膏管用。

他涂抹得很仔细,很小心。

晋阳公主的脚丫放在茶桌上的一个锦垫上,她微微咬着嘴唇,五根脚趾头微微弯向粉嫩的脚心。房俊的大手温热,一手捏着她的足踝,就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另一手将獾子油涂抹上去的时候有些痒,晋阳公主觉得有些清凉,很舒服。

朝阳从窗户照射进来,穿透漂浮的灰尘留下一道笔直的光影,然后投射在房俊的侧脸上。这使得他深刻的脸部轮廓呈现出明暗分界,鼻梁更加高耸,眼眸愈发闪亮。

看着面前这个聚精会神宛如呵护着珍贵瓷器一般轻轻给自己涂药的男人,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滋生,渐渐蔓延,温暖了整个肺腑……

好半晌,房俊才将药膏涂抹完。

寝殿之中燃着炭盆地龙,很热,阳光也很足,房俊又唯恐触碰到晋阳公主脚背上的水泡使她疼痛,因此格外聚精会神,此刻微微觉得有些热。

刚想抬手擦拭一下额头微微的汗渍,便觉得鼻中一阵清雅淡香,一只冰凉的小手捏着一方锦帕,轻轻的替他擦拭着……

房俊心中慰贴,露出白牙,笑呵呵道:“还是殿下疼姐夫啊!”

晋阳公主捏着帕子,抿着唇儿,粲然一笑。

一旁的衡山公主嘟起嘴吧,不高兴道:“怎地只有兕子姐姐疼姐夫了?小幺也很疼的好吧!”说着,眼珠滴溜溜一转,没找到帕子,便顺手将晋阳公主垫脚的那块锦垫抽出来,胡乱的去替房俊擦脸……

房俊脸都黑了,急忙一把扯开,气道:“那是垫脚用的,你给我擦脸?”

旁边的侍女忍着笑,心说这位衡山殿下当真是粗枝大叶,以后不知哪位才俊能够娶回家去,呵呵,有的受了……

晋阳公主也笑得花枝乱颤。

衡山公主脸儿有些红,这才意识到不妥。

可是她也很疼姐夫好不好?可是每次都被兕子姐姐抢了先……

小丫头眼圈儿有些红,很委屈。

房俊大感头疼,赶紧哄道:“别哭,别哭。姐夫知道小幺也心疼姐夫,对不对?只是……只是……嗯,方式不太对头。”

衡山公主这才破涕为笑,拍手道:“姐夫,你带来的这个东西到底是干嘛的呀?”

“这个呀,这叫轮椅。顾名思义,就是带轮子的椅子……”

房俊一边科普,一边摆手让内侍将轮椅推过来。

可是内侍不敢推着走,这东西实在是太华丽了!仅只是上面的珍珠若是不小心碰掉一颗,把自己宰了卖肉也赔不起……

便吭哧吭哧的抬了过来。

房俊也没在意,命侍女找来厚厚的锦垫铺在轮椅上,然后来个公主抱将晋阳公主轻盈的身子抱起放在轮椅上,又用锦垫将她受伤的脚包了一层又一层,确认不透风不会冻伤,然后让侍女将一件毛皮大氅给晋阳公主披上,推着把手,将轮椅推到殿外……

一众内侍宫女紧紧跟在后头,起先害怕公主的脚伤,但是见到公主安安稳稳的坐着,便没了担心,只是心中愈发好奇起来。房驸马当真有本事,是怎么想出来这种轮椅的呢?

衡山公主则兴奋得前后乱窜,然后将房俊挤开,自己推着晋阳公主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房俊叮嘱衡山公主慢一些,千万别将轮椅推翻了伤到晋阳公主,一边教导晋阳公主自己用手转动两侧的轱辘。

“对对对,就这样,殿下可以自己掌控速度,控制方向……哈哈,怎么样,虽然脚受伤了不能走动,但是有了这个轮椅,自己就可以在寝殿内或者出来转一转,总不至于伤没好就没法出门,整天闷在宫殿里。”

晋阳公主莹白的小脸儿泛着红润,红扑扑的像个红苹果,诱人得想让人咬一口……

她将衡山公主推开,自己转动咕噜掌控速度控制方向,没一会儿就甚为熟练,开心得咯咯娇笑,银铃般的笑声倾洒在这一方冬日的宫殿之中……

*****

李二陛下正在神龙殿处理政务。

冬天即将过去,诸般事务渐渐繁忙。

先是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即将进行,这个是开春的重头戏,事关人才简拔帝国未来,丝毫不可大意。只是李二陛下现在也渐渐觉得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实在是太过靡费财力,太耽误事儿……

且不说整个京兆府为了春闱科举在入冬就开始筹备,大大增加了京兆府等各个衙门的工作量,单单南方偏远地区的学子前来京师赶考就是个麻烦事。

例如岭南道和剑南道,本就距离长安路途遥远,加之道路险阻,每一年的考生入冬之后就要动身赶赴长安。而在春季考试之后,再经由两三个月的时间返乡……

一来一回,这一年等于大半年的时间啥事没干。

当初房俊提议将科举考试定位每三年一次,自己还曾鄙视房俊的目光短浅。帝国版图日益增大,经济蒸蒸日上,需要更多的人才填充到无数的官职之上,来为帝国的前进添砖加瓦。若是三年一次科举,这得耽搁多少人才的简拔?

现在看来,房俊那小子的确是有些能耐的……

只不过李二陛下不愿承认罢了。

一想起昨天房俊的那番话,李二陛下就气不打一处来。

臭小子居然敢戏耍于朕,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么?

还有,一大早“百骑司”那边就呈递来了消息,说是昨夜房家的部曲家将尽出,将长安周边的山野林地翻了个底朝天,居然是为了捉獾子……

真真是纨绔子弟!

李二陛下恨铁不成钢,有那精力你就不能干点正事儿?

打击关陇集团的计划已经酝酿了这么久,自己都有些坐不住了,那小子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东游西逛,捉獾子都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獾子肉就那么好吃?

诶?

李二陛下猛然一惊,想起昨天自己询问御医兕子脚上烫伤之时,御医提起的獾子油……

去你滴娘咧!

那小王八蛋不会是满天下的捉獾子,想要熬獾子油给兕子治疗烫伤吧?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脸色都变了!

急急忙忙起身,大步向晋阳公主的寝宫走去。

房二棒槌!

你特么居然就凭着一个道听途说的土方子就敢用在朕的闺女身上?谁给你的胆子?你个正事儿不干的王八蛋,若是兕子有一丝半点的闪失,信不信老子扒了你的皮?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这个锅……还是孙思邈的

李二陛下脸色阴沉,脚步匆匆。

一众内侍茫然互视,不知道这位至尊又是怎么了?

不敢问,赶紧跟在李二陛下身后,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前往晋阳公主的寝宫。

到了寝宫门口,听着那一串串银铃一般欢快悦耳的笑声,看着眼前的一幕,李二陛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那个脚上被烫了一片燎泡的掌上明珠、心尖尖,居然在院子里撒着欢儿的到处跑……

这怎么回事?

难道一夜之间,脚伤好了?

等到定睛一看,方才瞧出端倪……

这个似车非车似椅非椅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

居然能够让脚不沾地的兕子如此自如的活动……

待到看见一旁咧着个大嘴露出一口白牙正在傻笑的房俊,李二陛下猜测定是这个不干正事儿的棒槌想出来的歪门邪道,变着花样的哄兕子开心呢……

对于兕子和房俊的亲近,李二陛下虽然有时候心里犯嘀咕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大致上并不加以阻止。

兕子年幼丧母,甚是可怜,除去稚奴之外跟其他兄长或是年龄差距过大或是并不亲近,在宫里其实没什么人跟她玩耍。难得房俊对兕子如此喜爱,几乎是言听计从无所不依,哪怕是兕子嚷嚷着想摘月亮,房俊都会想方设法的弄个梯子爬到天上去。

最主要的,他相信房俊的人品……

公卿勋贵的世家子弟,哪一个在他这个岁数不是妻妾成群流连花丛?唯有房俊至今只有一妻一妾,家中被他收入房中的侍女也不过三四个而已,已然是那得的正人君子。

这一点比他李二陛下陛下强上百倍……

而且房俊娶的是高阳,与长乐还有那么一点不清不楚的小暧昧,总不至于在对兕子下手了吧?

若果真是那样,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大抵会掘了老房家的祖坟!

你特么就算是祸害女人,也不能逮着朕的闺女挨个祸害吧?

他一现身,院中诸人自然便看见了他。

内侍宫女们齐齐上前躬身见驾,房俊也规规矩矩的施礼。

李二陛下瞥了房俊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

不待见这小子……

晋阳公主操控轮椅来到李二陛下面前,喜滋滋道:“父皇,这是姐夫给我做的轮椅,可好玩儿了!就算兕子脚伤了,也可以随便的到处走动啊,很神奇是不是?”

衡山公主也跑过来扯着李二陛下的手,兴奋道:“父皇父皇,姐夫好厉害的!”

李二陛下嘴角一抽,心里有种上面东西都抢走的失落……

这个棒槌!

不过尽管心中不爽,在面对两个闺女的时候,李二陛下依旧笑容满面,温煦得就像是春天的风,暖得人浑身舒泰。

“好好好,这个……嗯,轮椅是吧?还行吧,挺奇怪的看上去……”

李二陛下想要贬低几句,可是待到他看清楚这轮椅上的装饰,眼睛都有点发直……

身为一个有理想、有目标、有野心的帝王,李二陛下并不热衷于享乐。他更多的学习勾践的卧薪尝胆、文王的礼贤下士、杨坚的艰苦朴素……

在他看来,再奢华的物质享受也不过是一时的欢愉,无论如何也比不得自己的名字彪炳千秋、成就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选项上,李二陛下毫不迟疑的选择后者。

最起码知道目前为止是这样……

眼前这把轮椅,则带给他太大的冲击!

最上等的紫檀木打造的扶手靠背,能够清晰的看见那繁复美丽的花纹;金灿灿的鎏金遍及整个轮椅的各处,怕是不下于几斤黄金;各个部位缀满了龙眼大的珍珠,目测不少于四五十颗,最难得的是这些珍珠几乎一般大小,颗颗晶莹玉润,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晕。

扶手尽头处羊脂白玉、脚踏之处的象牙、那光芒闪闪的轱辘是用精钢打制的么……

李二陛下呲了呲牙,房俊这个棒槌可是当真舍得啊,就这么一个轮椅,怕是魏徵那个老抠全部家当都买不来吧?

真想自己也拥有一把啊……

当然,震惊归震惊,李二陛下心中所惦记的却不是这个轮椅到底有多珍贵。

他瞥了房俊一眼,说道:“兕子,跟父皇到殿内去。”

“唉!”

晋阳公主清脆的答应一声,赶走前来推车的侍女:“本宫自己能行!”

然后操控着轮椅轻快自如的走向门口,侍女这才上前将轮椅抬上台阶,晋阳公主又轻松的进到殿内。

呼呼啦啦,一众内侍宫女都跟了进去。

房俊揉了揉屁股,还有些隐隐作疼。刚刚李二陛下瞥他那一眼让他有一种被老虎盯上的感觉,心中觉得不妙,就想要告辞,再待下去估计没好事儿……

可是皇帝没发话,他也不敢走,只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的进了寝殿之内。

就站在门口,离着李二陛下老远……

侍女们将晋阳公主扶起,让她坐到锦榻之上,将轮椅推到一边。

李二陛下亲自伸手将包裹在晋阳公主脚上的锦垫等物解开,口中说道:“还疼不疼?这么冷的天就算有轮椅,也别总是往外边跑,若是冻坏了伤处,那可了不得!御医给你上的药膏有效果没有?父皇给你看看……”

晋阳公主突然有些紧张。

御医给上的药膏……被姐夫洗掉了呢!

现在上的是姐夫带来的獾子油……

小公主是顶顶聪明的,立即醒悟过来若是被父皇知道姐夫擅自给自己上药,想必是要恼火的,那岂不是姐夫又要被父皇打板子?

想到这里,晋阳公主脚丫子往后缩了缩,脱离李二陛下的掌控,笑容有些不自然:“不疼了呢……御医的药膏很好,再有几天就会痊愈了,父皇不必担忧,兕子的脚还没洗呢……”

李二陛下眉毛一挑,温声道:“自己的闺女,洗不洗脚有什么打紧?快给父皇看看,免得父皇担心……”

一伸手,就将晋阳公主向后缩的脚丫子逮住了,不容置疑的接续解开包裹的锦垫。

自己的闺女什么性情他岂会不知?

瞧着兕子紧张的小脸儿都抽抽到一块儿去了,李二陛下就觉得有猫腻。

完蛋啦……

晋阳公主苦着小脸儿,扭头眼巴巴的看向房俊,大眼睛里波光潋滟,尖俏的小下巴微微昂了一下,示意房俊快跑。

房俊也知道不妙,悄悄退向门口……

可是他脚步刚刚挪动,便听到李二陛下一声霹雳暴喝。

“混账!你是要找死么?”

房俊吓得一个激灵,站在原处。

都怪自己大意,心忧晋阳公主的伤势,故此没有怎么考虑就将獾子油给涂抹在脚上。若是事先通过高阳将晋阳公主接到府中,又或者让长乐公主将兕子接到李恪的府上暂住,然后自己在慢慢给他用獾子油治疗就不会被李二陛下发现。

试想,若是别人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的闺女治病,他也照样火冒三丈,杀人的心思都有!

讲道理是不行的,那就只有……狡辩……

李二陛下看着晋阳公主小脚丫上亮晶晶油腻腻的獾子油,怒不可遏,暴跳如雷!

他“虎”的一声站起身,怒视房俊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用这不知何处道听途说来的偏方给朕的兕子治病?”

房俊悄悄咽了口唾沫,弱弱的说道:“那个啥……启禀陛下,微臣不是不知何处道听途说来的,是从孙思邈道长那里听来的。”

孙思邈,孙道长,孙大神,对不住了,这次的锅还得你来背……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当挨揍已成习惯

李二陛下气得冒烟,怒道:“孙思邈又怎样!你就确定这獾子油当真对烫伤有疗效?若是没有疗效反而导致兕子有什么差错,你担当得起么?”

房俊将狡辩进行到底:“启禀陛下,獾子油有没有疗效……不是微臣说的,是孙思邈说的,若是有什么意外,那也是孙思邈的责任。”

无耻就无耻吧,谁叫自己的小肩膀扛不住呢?

李二陛下都快气疯了,赤红着眼睛怒喝道:“好好好,还狡辩是吧?拿这种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用在兕子身上,你是想死还是怎地?”

房俊道:“陛下,这獾子油是肯定有疗效的,嗯,这也是孙思邈说的。想那孙思邈号称神医,医术之神通足以生死人而肉白骨,区区烫伤,又怎能没有手到病除之方法呢?”

李二陛下气得呼哧呼哧喘气,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是有几分相信的……

房俊前前后后好几次都将锅甩给孙思邈,李二陛下已然认定房俊的确与孙思邈曾经有过交集,不然这些现在流行于军中的预防和治疗刀伤箭疮以及日常消毒的法子,岂是房俊能够想得出来?

以房俊对于兕子的喜爱和重视,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想来也不至于就敢随随便便的给兕子治疗……

可是信归信,却不代表他能允许房俊的这种举动!

万一呢?

万一这种獾子油不仅没有治好兕子的烫伤,反而本来身子就不好的兕子出现任何差错,那怎么办?

别说什么谁承担责任,就算将房俊挫骨扬灰,那后果也无法挽回!

晋阳公主脸儿煞白,姐夫疼自己所以才弄来这个獾子油给自己疗伤,若是没有把握,姐夫断然不会如此冒失。可是父皇也没错,从来没有听过的药物怎么能用在自己闺女身上呢?

她伸出小手,紧紧的握住李二陛下宽厚的手掌,轻轻晃了晃,仰起小脸儿柔声说道:“父皇不要责骂姐夫了好不好?姐夫都是为兕子的伤势担心,这才到处捉獾子熬油来给兕子治伤。而且这个獾子油很有效果呢,脚上的水泡凉凉的,也不似昨天那般火烧火燎的痛楚,应该很有效的。”

李二陛下低头,看着一脸哀求的闺女,心中先是一暖,多么聪明可爱的闺女啊!继而怒气升腾!

这么钟灵毓秀的闺女,房俊你不想着法子心疼,反而弄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用在她身上,其心可诛!

不过若是对房俊惩罚太过严厉,兕子心中难免不舒服,但要是放过房俊……

想都别想!

李二陛下黑着脸,冲着门口吼道:“禁卫呢?都死哪儿去了?速速来人,将这个棒槌拖出去,重重责打三十大板!不,五十!”

门口的禁卫呼啦啦进来,将房俊拖着就走……

禁卫们的用作很快、很熟练。

不熟练不行,当房俊挨揍已成习惯,他们打房俊的板子也已经成为习惯……

拽到院子里,早有熟门熟路的禁卫将那张“专属”房俊的长条凳子拿来,嬉皮笑脸道:“房驸马您可忍着点儿,今天小的伺候您。小的初来乍到,这手艺可粗疏得很,万一没掌握好火候伤了您,还望海涵,海涵……”

房俊回头一瞅,暗道今天要倒霉。

眼前这个禁卫居然是长孙无忌家的老六,长孙冲和长孙濬一母同胞的兄弟长孙澹……

这小子向来跟两个同母兄长亲厚,与长孙涣不和。依着房俊与长孙家的恩恩怨怨,再看看这小子脸上得意洋洋的坏笑,这明显是要下狠手啊!

想要将这个行刑的人换换,结果发现今日当值的是右卫将军裴行方……

自己虽然同裴行俭关系不错,但是河东裴氏一向与关陇集团眉来眼去,绝不会向着自己说话。再者说河东裴氏枝房若干,这个裴行方与裴行俭出没出五福都尚且不知,如何能够站在自己这边?

果不其然,见到房俊望过去,英挺俊朗的裴行方两眼一瞪:“磨磨蹭蹭的,是想要抗旨不尊吗?来人,将其给我摁住,陛下有旨,狠狠的打!”

“诺!”

一旁的禁卫如狼似虎的扑上来,将房俊摁倒长条板凳上,裤子扒到膝盖。

这一群禁卫当中倒是也有与房俊亲厚之人,只是现在裴行方是顶头上司,又有陛下的旨意,谁敢违抗?

只能暗叹房二你今儿算是栽了……

房俊倒也不反抗,大大咧咧的在长条板凳上一趴,下巴枕着手臂,悠然说道:“行,长孙澹,裴行方,你俩算是让某记住了,来吧!”

裴行方嘿的一声:“怎地,威胁某?但愿你一直硬气,别怂啊!”

长孙澹冲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高高举起板子,“嘿”的一声,狠狠的一板子砸下去。

“啪!”

声音清脆,白皙的腚蛋子肉眼可见的坟起一道血红的肉棱子。

“啪啪!”

长孙澹全力出手,一下狠似一下。

房俊疼得眼皮直跳,这才知道以往李崇真他们打板子的时候是多么温柔小意……

“啪啪啪!”

长孙澹一边打,一边喘着气笑道:“怎样,小的这力气还成吧?”

房俊咬着牙,哼道:“就你这奶娃子能有甚力气?再大点力,给老子挠痒痒呢?”

长孙澹气得笑出声:“好好好,嘴硬是吧?咱就满足你!”

他鼓着气将板子举起,使出吃奶的力气砸下去。

“啪啪啪!”

没到十下便皮开肉绽,鲜血迸溅。

长孙澹喘着粗气,狞笑道:“房驸马、房府尹,滋味如何?”

房俊疼得浑身颤抖,额头青筋凸起,汗渍涔涔,却依旧死死的咬着牙根,一字字道:“你个兔崽子就跟娘们儿一样,敢不敢将老子打死?把你当年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再来!”

长孙澹气得要死,瞪着眼叫着劲儿,一板子一板子狠狠的砸落!

房俊却是再也出不得声,只能死死的咬着牙闭嘴。

他怕一出声就会惨叫出来……

裴行方看着长孙澹发了疯一般打板子,眉头皱起来。

长孙家与房俊的恩恩怨怨,他自然清楚。长孙澹想要借此机会替长孙家出一口气,他也理解,并且愿意送给长孙澹一个顺水人情。反正打板子的旨意是陛下下达的,执行的人是长孙澹,房俊就算是记仇,又关他裴行方什么事?

但是现在长孙澹状若疯狂,这是明显想要将房俊打死的节奏……

河东裴氏与关陇集团向来交好,但是却绝非关陇集团的一员,利益也有很多冲突之处。

他自然不会为了讨好关陇集团便将房俊置于死地。

况且就算是关陇集团一直到现在也是死死保持着克制,双方斗来斗去,却从未触及到李二陛下的底线——怎么斗都可以,但是不能出人命!

出了人命,那就是死仇。

斗争便会立即无限度升级,不死不休!

而且裴行方很清楚房俊的身手。

这位能够在西域跟突厥狼骑对阵将之杀得溃不成军、能够在牛渚矶面对数万山越叛民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能够林邑国将真腊象兵杀得丢盔弃甲……怎么可能甘愿被杖毙于此?

他一定是在忍。

裴行方不知道房俊的目的,但是他知道房俊一定会在最后关头一跃而起,绝不会束手待毙。

那么自己最恰当的做法,就是在送给长孙家顺水人情的同时,争取到房俊的感激……

那就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来组织长孙澹。

裴行方打定主意,注视着房俊的神情,等到合适机会的到来。

眼角忽然有人影一闪……

裴行方当即上前一步,将长孙澹举起的板子挡住,沉声道:“够了!”

同时,一声稚嫩的娇叱声响起:“住手!”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姐夫,不疼!

却是晋阳公主坐在轮椅上,被衡山公主推着从寝宫出来……

长孙澹没有去看两位小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不过也是他的表妹,在他眼里并没有多少尊敬畏惧。

他瞪着裴行方,不满道:“陛下的旨意是五十大板,尚未足数,将军何以阻拦?”

右卫将军又怎样?

顶头上司又怎样?

河东裴氏又怎样?

咱是长孙家的郎君,根本不将你放在眼里!

裴行方却是暗暗叫苦。

他本是想送给长孙家一个人情的同时,在紧要关头制止长孙澹亦能在房俊面前讨个好处。可是谁知晋阳公主出来的这么快,现在就算是制止了长孙澹,看上去亦是晋阳公主制止长孙澹,他只是在执行晋阳公主的命令。

尤为懊恼的是,这个长孙澹完全世家子弟的傲娇脾气,自己制止他,反倒惹得这小子对自己怒目相向。

裴行方有些后悔,还不如要么就在一旁看着将长孙家的人情卖得彻底,要么早早制止长孙澹,给房俊留一个好印象……

现在的情形却是两个都得罪了。

娘咧!

脑瓜子转得太快也不是好事……

裴行方瞪着长孙澹,心说你特么怎地比房俊还要棒槌?

好歹我也是你的长官,你还有没有点上下尊卑?

他阴沉着脸,缓缓说道:“陛下的旨意是打五十大板,却没有旨意将房俊打死。长孙校尉,注意你的身份!”

长孙澹怒视裴行方,反唇相讥道:“身份?你当注意身份才是!区区一个河东裴氏的庶子,有什么资格在本郎君面前人五人六?识相的速速闪开一边,莫要碍着某执行陛下的命令!”

裴行方气得眼皮直跳,怒道:“有本将在此,你休想再多打一棍!”

长孙澹道:“你是要抗旨不尊么?”

“抗不抗旨不是你说的算,待本将将房俊之情形禀告陛下,若陛下依旧要执行刑罚,自然由得你便是。可若是想在本将面前徇私枉法,却是休想!”

两人针锋相对,争执不下。

房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攥得紧紧的双手缓缓松开。

他又怎会感受不到长孙澹满满的恶意?

甚至就连裴行方不断闪烁的神色之间那点小算计,他都心知肚明。

束手待毙?

这自然不会!

他只是在忍,忍着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再不反抗就得被活活打死的时候,才会暴起反击!

这五十大板是李二陛下的命令,谁也不敢违背。

但若是自己在濒死之时反抗,就算是将长孙澹打死,那也没人能说出什么。因为就连李二陛下也只是气恼之下想要责罚房俊而已,长孙澹却敢违背李二陛下的意愿,徇私枉法、公报私仇欲将房俊置于死地,还不许人家房俊濒死挣扎么?

可是裴行方和晋阳公主一前一后的制止长孙澹,却使得房俊的计划落空。

这一番打算是白挨了……

房俊瞅了一眼寝殿门口,衡山公主正推着晋阳公主从远处跑过来,两张小脸儿满是急切担忧,隐隐约约可见已经蓄满泪水。房俊回过头,先淡淡的看了裴行方一眼,继而看着长孙澹,露出白牙笑了笑,却不妨抽动了伤处,疼得嘴角一抽。

忍着胀痛得不似自己身体的伤处,房俊看着长孙澹,笑容有些狰狞,语气森寒:“今日之恩惠,房某记下了。长孙校尉,还有裴将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房某必有回报。”

裴行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房俊是什么人?那是无法无天的纨绔,是长安第一号棒槌,向来只有他怼别人,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便是亲王重臣门阀勋贵,也从来只有被他折腾的份儿!

现在的房俊是京兆尹,虽然管不到河东那一块儿,可但凡天下的士族哪一个不是在长安有着诺大的产业?

被房俊这个不讲规矩的地头蛇盯上了,后果实在堪忧……

裴行方抿着嘴,愁眉不展。

心中愈发后悔刚刚想要两头讨好的主意,简直愚蠢到极点……

长孙澹却是不怕!

一直在父兄的庇佑、家族的光环下成长,未曾当真踏入社会见识到人心险恶世事维艰,世家子弟的骄狂作风一览无遗。

在他想来,大兄犯下了谋逆之罪尚且能够在外逍遥,陛下对于长孙家的厚爱并未因为姑母的去世而稍稍减弱半分。长孙家就是一颗参天大树,除了李唐皇族,天底下还有谁不得仰望?

他怒瞪房俊:“怕你怎的?你那老子眼瞅着就要致仕回乡种田,人走茶凉,你依仗陛下的宠爱还能有几日?只要没有你爹的权势,没有陛下的袒护,小爷分分钟锤死你!”

意气风发,傲气冲天,这位长孙家的六郎君简直如同一只展翅飞翔在云霄俯视苍生的雄鹰……

裴行方差点想要捂脸。

长孙无忌那个满肚子阴谋诡计老奸巨猾的家伙,怎地生出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儿子?

你真当你长孙家还是文德皇后再是之时?

你真当人家房俊只是凭借父亲的权势皇帝的宠爱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人家是京兆尹!

从二品的高官,执掌京畿之地,天下封疆大吏之首!

那一笔笔成绩、一桩桩功勋,纵然比不得你老子的从龙之功,但是放眼满朝文武,有几个比得上?

最离谱的是,这小子居然要锤死房俊……

人家那是在西域跟突厥狼骑明刀明枪的对阵、在江南数万叛民的包围之中杀得血染长江的悍将!

单纯比较身手,大唐军中武将有几人敢闻言必胜房俊?

裴行方闭着嘴,心里腹诽着,嘴上却是一句话不说,对房俊的威胁之语充耳不闻。

就让长孙澹这个比房俊还要棒槌的家伙去吸引房俊的火力吧,最好是气得房俊火冒三丈,从而将自己忘掉……

三人神情迥异,那边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已然到了近前。

原本是衡山公主推着轮椅的,但是晋阳公主嫌她走得慢,将她推开,自己操控着轮椅飞快来到房俊身边,看到房俊血肉模糊的伤处,皮肉已然翻卷开来,血腥可怖。

晋阳公主“哇”的一声就哭出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哩叭啦的划过细嫩的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她的脚背烫得一片燎泡,每天晚上钻心的疼,但是她都死死的忍着,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她始终记得几年前母后去世的时候她哭闹不休,吵着要母后,父皇将她放在膝上红着眼圈跟她说,你是老李家的闺女,是金枝玉叶,是天潢贵胄。你的身体里流着世上最尊最的血液,你天生就应当高高的处在云端之上,享受世人的膜拜。

所以你不能跟普通一样去悲伤、去流泪,你生来是要享受这世间最尊最的荣华。

自那以后,晋阳公主很少哭泣。

她觉得自己是公主,那就应该当时刻将自己最坚强的一面展现给自己的仆役、臣民,哪怕她只是一个女孩子!

但是现在,看着姐夫身上那狰狞的伤处、嘀嘀嗒嗒的血渍,她却感觉到一种自母后去世之后从未有过的痛苦……

这是个健壮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却每每温柔小意的呵护着自己,无论自己有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从来不曾拒绝,甚至不曾有过一点点的为难。

仿佛只要是自己想想要的,他就有无数种方法让自己达成心愿。

在心里,姐夫是个无所不能的人……

可是现在,这个叱咤风云能够使得长安城所有纨绔子弟望风而遁退避三舍的姐夫,却像是一个坍塌了脊梁没有了半分威风的可怜虫……

晋阳公主狠狠的用小手抹了一把眼泪,上前用她冰凉的小手婆娑着房俊的脸颊,柔声安慰道:“姐夫,不疼……”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表哥哪有姐夫亲

房俊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抽搐,可他却使出全身力气控制着肌肉,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长孙澹见到晋阳公主伤心的模样,微微有些吃味……

我可是你的表哥啊,难道姐夫还能比表亲更亲么?

姑舅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大兄娶了长乐公主,自己难不成就不能将陛下的另一颗掌上明珠晋阳公主也给摘到手?

呃,虽然年纪小了点儿,但是自己可以等几年啊!

况且这么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绝对不会逊色于清丽绝色的长乐公主……

长孙澹心里有些火热,便上前道:“殿下有伤,应当注意天气,莫要着凉……”

话音未落,便见到晋阳公主扭过头,刚刚还是温柔小意的脸庞瞬间布满深深的厌恶和汹涌的怒火,小嘴张开,娇叱道:“滚开!”

长孙澹愕然,手足无措。

大抵是从未说过粗口,晋阳公主白皙的小脸儿有些润红,神情有些羞赧,却是再也不看长孙澹,转过头将自己的小手塞进房俊的大手里,对着房俊柔声说道:“姐夫不怕疼,兕子这就叫御医来给你诊治。”

这个当口,衡山公主早已跑回寝宫一个来回,小丫头倒也机灵,已然叮嘱内侍宫女们前去请来御医。

凑到房俊身边,衡山公主眨巴眨巴大眼睛瞪了长孙澹一眼,扁着嘴说道:“这个家伙好坏,姐夫等你伤好了狠狠的揍回来,一定要让他比你还惨!”

可怜的长孙澹刚刚还坐着“姑舅亲,亲上亲”的美梦,一转眼就遭受到一万点暴击,被两个表妹前后怒叱指责。

最过分的是衡山公主,居然管他叫“这个家伙”……

倒也不怨衡山公主不认识他,长孙家就算是当年圣眷优隆,入得李二陛下眼中的也只有长孙家的长子嫡孙长孙冲,如同长孙澹这种排行靠末的子嗣就算是嫡子,也因为没有什么杰出的才能提不起李二陛下的性质。

长孙澹除去今年入皇宫当值,以前甚少进出禁宫,衡山公主一个小丫头如何认得?

长孙澹一脸郁闷,只能看着晋阳公主寝宫中的内侍宫女们七手八脚的将房俊抬进大殿……

裴行方叹了口气,拍了拍长孙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六郎今日下手狠了一些,有些过了。想必那房俊必然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在所难免,往后出入当小心谨慎。”

长孙澹正为了尚未开始便以凋谢的爱情黯然神伤呢,闻言瞪眼道:“用不着你担心!他房俊无数次惹怒陛下,只怕早已被陛下厌烦,没了陛下的袒护他算个球啊?你等着瞧,他不找我,我还得找他呢!”

娘咧!

一个黑脸的棒槌,怎么也能被两个小表妹这般亲近?

表哥明明是要比姐夫更亲近才对啊……

裴行方提点一句,听了长孙澹的话语,便再懒得理他,摇摇头径自离去。

长孙澹哼了一声,回头对其余几名禁卫说道:“今日本郎君心情爽利,待会儿去醉仙楼吃酒听曲,一应开销都算在本郎君身上!”

几个禁卫互视一眼。

“哎呀,老娘炖了鸡汤等某下值之后补补身子呢,喝酒就免了,下次吧?”

“这两天拉肚子呢,腿肚子都转筋,哪里喝得了酒啊。”

“家中今日有客,怕是不能陪六郎前去了。”

……

几个禁卫吱吱唔唔,尽皆搪塞。

开玩笑,跟你去吃酒?

谁特么晓得房俊会不会指使人现在就埋伏在宫外,等着你路过的时候给你套个麻袋沉到护城河里?别说什么长孙家还是谁家,惹毛了房俊,就没有那小子不敢干的!

万一跟你走在一处被你殃及池鱼,那得有多冤?

长孙澹脸色沉下来。

他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推搪他怎会看不出?

炖了鸡汤给你补身子……

你特么坐月子呢?

他恼火道:“都怕了房俊是吧?老子就揍了他,他不也乖乖的挨揍?本郎君请你们吃酒,包办一切费用你们还不领情,当真是不识好歹!”

禁卫们脸色也难看起来。

但凡能在禁宫之中当值,那个不是勋贵世家出身?

就算比不得你长孙家声势滔天,那也不能差了多少!

一顿酒而已,吃不起么?

便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六郎当真大方……可是某听说,人家房俊想喝酒的时候从不请人,就在酒楼门前一阵,自有过往的王侯公卿呼朋引伴的前去。而且人家房俊从来不说什么谁请客的话语,别人也根本不提,因为只要有他在,从来不用别人付钱……”

长孙澹气得鼻子冒烟!

老子请你们吃酒还唧唧歪歪,真当老子的银子花不出去?

不过若是真要做到房俊那样……他还真就不行。

长孙家财大气粗不假,但是家教一直很严。像是长孙澹这样排行靠后不受家族重视的子嗣,平日里除了每月的月例之外,便只有自己的俸禄可供支配。

这能有多少钱?

两坛房府佳酿就没了……

心情愈发郁闷了,长孙澹也懒得说话,一甩袖子,转身气呼呼离去。

一群惊惧于房俊威名的无胆鼠辈,不足为伍……

待到裴行方与长孙澹尽皆离去,剩余的几个禁卫抬着长条板凳回到值房。

“你们说,房二那厮会不会连吾等也记恨上?”

“谁知道?真是倒霉催的,那长孙澹脑子缺根筋,房二也是你能下黑手打死的?”

“多虑了吧,房二那货虽然棒槌,但是恩怨分明,办事向来大气。吾等不过是一群小喽啰,陛下的旨意敢不听,还是将军校尉的命令敢不听?”

“但愿如此。房二手底下可是黑得很,被他惦记上,哼哼,等着看长孙澹的好戏吧。”

“哎哎,你干嘛呢?干嘛把长条凳子放那么高?”

一个禁卫正将长条凳子放到一堆杂物的最上头,闻言道:“放在上面规矩一些,不然放在一边我们走来走去的也不方便。”

“你闲的呀?就放在下边,指不定哪天房二还得挨揍,咱们搬上搬下的麻烦……”

“……!”

*****

李二陛下耐不住兕子和小幺的鼻涕眼泪,值得答应她们放过房俊。不过身为皇帝刚刚下达命令便不得不出尔反尔,面上须不好看,便任由两个丫头去搭救房俊,自顾自郁闷的回了神龙殿。

果然是女生外向,这么点的岁数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浑然不顾他这个皇帝是否会因为朝令夕改而丧

失威仪……

女儿是小棉袄这没错,但女儿是赔钱货这也没错……

李二陛下郁闷的叹口气,又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儿子。

貌似这帮兔崽子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一天到晚总是弄出一些糟心事……

王德从外面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将晋阳公主寝宫之外的情形说了,说得很详细,但只是叙述事情的细节,没有一字半语的主观臆测。

这正是最聪明的做法,哪怕他对房俊甚有好感。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不仅要揣测皇帝的心意,还要时刻都给予皇帝一个“正直”的形象,让皇帝相信无论什么事情教给你去做都能都不偏不倚的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办。

李二陛下静静听着,眉头蹙了起来。

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李二陛下声音低沉:“你去知会辅机一声,就说是朕说的,让六郎去西域军中效力吧。若是不能混出个模样……那就不要回来了。”

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袍泽,已然是渐行渐远了么?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长孙家的危机与机遇

赵国公府,长孙无忌正与三子长孙濬议事,尚有几位族老、管事在侧。

议事的内容自然是铁行被房俊打压之事。

长孙濬神情有些颓丧,仔细的报出最近的账目、销量以及亏损数字。

他本来对于自己接掌家族极为自信。

论身份,他是嫡子,大兄长孙冲现在流亡在外生死不知,而且就算是有朝一日陛下皇恩浩荡赦免了长孙冲的罪名,也不可能接掌整个家族。他长孙濬的地位便是嫡长子,比庶出的兄长长孙涣尊贵的多。

毕竟这是个“以嫡为嗣”的年代……

论父亲心中的地位,他更远远超过长孙涣。

否则何以将家族支柱的铁行交于自己,而非是年纪更长、处事更加老练的长孙涣呢?

但是现在铁行被房俊打压得不成样子,他这个管理者无论如何也腿卸不掉责任。铁行每日每时每刻都在亏损,亏掉的不仅仅是海量的金钱,还有长孙家数代人经营起来的名气、威望……

长孙濬感受一股迫切的危机感。

长孙无忌无奈叹了口气,面对房俊的打压,即便以他的城府和心机亦是感觉无计可施。

人家也没什么花招手段,就是凭借新式的冶铁之法大幅度降低成本,而且质量甚至犹有过之。这种简单粗暴的价格战最直接,也最有效。

若是面对别的人家,长孙无忌大可以动用自己的权势从别的层面施以打击,可是房玄龄的地位权势不逊于自己,房俊现在又甚得陛下庇护,长孙无忌也是无法可想……

“高家四郎现在还在京兆府的大牢里?”

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濬有些茫然,不知道父亲何以打岔到这方面?他最近被房俊打压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去管高真行的事情?便扭头望向旁边的一位管事。

那管事恭声道:“回家主的话,是的。”

长孙无忌有些不解:“好歹也是申国公的公子,这般羁押多日已是过分,给出的是什么罪名?”

那管事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大抵是什么……藐视朝廷重臣、危害帝国安全?”

长孙濬气道:“房二这个棒槌当真胡闹!怎地不干脆按一个叛国罪直接砍头了事?居然这般羞辱于人,当真可恶!”

那管事道:“非也,也曾有人质疑过这个问题,毕竟这个……危害帝国安全罪,可谓前所未闻。那房俊给出的解释是:所有危害帝国安全罪是指危害帝国主权、领土完整和安全,分裂帝国、颠覆皇权的行为。不过他说高四郎只是嫌疑犯,正在审理。谁都知道他是瞎胡闹,就是因为高四郎当面骂了他,是以也没人跟他较真儿。当然,他也只是羞辱高四郎一番而已,这些天将高四郎关在大牢里虽然就是不放人,但是好吃好喝,更是从未提审刑讯。”

说白了,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房俊只是再跟高真行斗气,也没想将高真行如何如何,至于这个罪名那个罪名,纯粹就是跟高真行闹着玩,自然也扯不到什么滥用职权上头去。

纨绔之间的龌蹉,没人懒得去理会……

长孙无忌也有些失望。

他倒是希望房俊压不住火气将高真行狠狠的折腾一顿,那样房俊必将落下口实,一向地位超然的申国公高士廉说不得也会搅合进这滩浑水里,自己更多机会浑水摸鱼……

高真行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操控的余地,长孙无忌只能将思路再次回到正题上来。

明刀明枪的互怼,这在长孙无忌看来是最讨厌的事情,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自然就没有空子可以钻……

纠结了半晌,长孙无忌只能无奈说道:“随房俊去吧,他愿意降价就由着他,咱们减少供应量,少赔当赚。”

一个管事迟疑了一下,问道:“家主,若是如此……怕是大部分老客户都将转而向房家购置铁料,这对咱们生意影响实在太大,还请家主三思。”

你减少供应了,那些客户得不到足够的铁料,自然要改换门庭,去求购价格更便宜、货源更充足的房家。而这种几十年的老客户一旦走了,想要回头可就难了……

长孙无忌焉能不知这个道理?

他眼下既是实在想不出反败为胜的办法,亦是没有太多精力牵扯进这种商贾货殖之事。

钱财是家族发展的根基,但绝不是最重要的。

政治立场,那才是一个家族赖以生存的根本。

且看看底蕴雄厚的山东世家在贞观朝是如何被打压的?

长孙家现在的政治立场已然与陛下产生了冲突,这是死结。关陇集团的立场无法改变,否则丧失掉大多数利益之后必然泯然众人,难以保持一等士族门阀的地位;皇帝的立场也无法改变,越来越强大的士族门阀让皇帝感受到了危机,不打压士族门阀,皇位不稳。

既然当下朝廷的政治立场不符合关陇集团的利益,那么就只有再树立一个全新的、以关陇集团利益为核心的政治立场……

当然,这个过程可能是漫长而又艰险的,但是对于关陇集团来说,别无选择。

而当这个全新的政治立场树立起来,长孙家也必然水涨船高,一跃而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门阀!

房俊?

随便就捏死他……

长孙无忌环视一眼在场诸人,都是长孙家的核心人物,他便稍稍提点了一句:“都沉下心来吧,从今日开始,做事要低调,吃了亏也要咽下去。卧薪尝胆,以图他日风云再起之时!”

堂中诸人齐齐一震!

这么多年来,长孙无忌的行事风格早已经深入这些人的心中,对他的一言一行亦都多有了解。只看长孙无忌这句话,就知道家主这是有所绸缪,将会有大动作了!

“诺!”

诸人轰然应诺。

长孙濬心中压力陡然一轻,既然父亲图谋大事,那必然是有关关陇集团和皇权的斗争。与之相比,区区铁行的盈利亏损自然微不足道,甚至更有示敌以弱的效果……

那么那些老不死的族老就不能再拿铁行的事情来苛责于他。

堂外脚步声响。

急促的脚步声令长孙无忌微微蹙眉,等到一个仆役自门口进来,他语气不悦道:“不知道正在议事么?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仆役赶紧说道:“小的知错……只是事关重大,故而着急了一些。”

长孙无忌问道:“何事?”

仆役说道:“刚刚宫里来人,交待了一件事……”

遂将内侍总管王德打发人前来通知皇帝的话语复述了一遍。

堂中一阵寂静……

一个须发皆白的族老一拍身旁的茶桌,激动道:“打得好!六郎不愧是长孙家的儿郎,打得好哇!那房俊着实可恶,整日里嚣张跋扈何曾将长孙家放在眼内?便是大郎如今的遭遇,那厮也脱不了干系!六郎怎地不将他活活打死,替大郎出一口恶气!”

其余人尽皆默然。

打死?

这还没打死呢,皇帝的警告便来了。若是当真打死,你以为不会让六郎去偿命么?

长孙无忌心中更是一片茫然。

曾几何时,他与李二陛下并肩作战、肝胆相照,现如今却落得这般形同陌路。

是利益使然,还是自己当真做错了什么事?

长孙无忌没有答案。

即使有,他也还会走现在的这条路。

他的权势地位与其说是皇帝陛下给的,不如说是关陇集团给的。没有关陇集团的鼎力扶持,他长孙无忌凭什么在李二陛下身边一众能人异士当中脱颖而出?

就算是到了现在,若是没有关陇集团作为他的后盾,李二陛下还会如同一直以来对他的那般重用么?

别谈什么感情,在赤果果的利益面前,感情就像是一个脱光了衣服的表子,随你怎去操翻……

看来自己除了那一条路,已然无路可走。

长孙无忌暗暗叹了口气,随口问道:“六郎现在何处?”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你以为打完就完了?

那仆役回道:“刚刚六郎打发人在账房取了两贯钱,说是六郎正在醉仙楼吃酒。”

长孙无忌顿时一惊。

取两贯钱吃酒自然是小事,就算长孙家的家规再严,长孙无忌也不可能去计较一个嫡子花光了俸禄月例之后在账房支钱这种小事。

至于喝酒还是招姬他更懒得去管。

之所以吃惊,是因为醉仙楼那地方可是房俊一贯与一群狐朋狗友聚会之所,就算现在房俊还受伤不能外出,谁知道那醉仙楼里有没有房俊的那一帮子狐朋狗友?

李绩的小儿子也回了京城,程咬金家的小子刚刚调任右武侯将军……

这若是遇上了,难保这些无法无天的纨绔不会为了给房俊出气,找上六郎的麻烦。

长孙无忌赶紧说道:“速速派人前去醉仙楼,将六郎召回家中!”

“诺!”

那仆役赶紧领命前去。

长孙濬显然也意会到父亲的担忧,遂起身道:“父亲,孩儿也跟去看看吧,万一六郎不听话,孩儿也能劝他回来。”

长孙无忌点点头:“速去速回。”

“诺。”

长孙濬反身走出大堂。

*****

房俊被皇帝打板子,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

头两次宫里的禁卫、内侍们还讳莫如深,等闲不敢胡乱言语。但是随着次数越来越多,此间种种便渐渐传播开来。不过是一桩趣闻而已,又不涉及宫闱秘辛,皇帝也不管。

这一次房俊前脚挨打,后脚消息便传遍长安。

任何时代、任何地方,从来都不缺少喜爱八卦、更喜爱传播八卦的人……

长孙澹在皇宫里又带了一个时辰,等到他下了值交卸了差事呼朋引伴来到醉仙楼饮酒的时候,他亲手差点将房俊杖毙的消息早已是人尽皆知。

面对一道道或是震惊或是敬佩的目光,长孙澹感觉很爽。

人想要出名或者得到肯定,用什么途径最快、最有效?

很简单,将一个比你更出名的人狠狠的踩下去就行了!

比如他长孙澹,在今日差点将房俊杖毙之前,有谁会注意到他这个长孙家的老六?

现在可谓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长孙澹得意洋洋,在一众小伙伴的簇拥当中进入醉仙楼。

长孙家的六郎,自然有资格在醉仙楼的后院小楼当中饮宴。

一大群人呼呼啦啦涌到后院,点了酒宴,叫了歌姬,好一番畅饮。

席间有人便问道:“六郎今日当真威风,想那房俊一贯在长安城内横着走,却险险折在六郎手底下,吾等尽皆佩服!来来来,吾等同敬六郎一杯!”

众人鼓噪着凑趣。

长孙澹被挠中了心中痒处,欢喜的举杯痛饮,放下酒杯后一把将身边的歌姬揽入怀中上下其手,口中则笑道:“尔等不知,那房俊别看平素威风八面,但是在小爷我面前裤子这么一褪,还不是随着我往死里揍?不是跟你们吹,今日若非是晋阳公主和裴行方拦着,非得把房俊打死不可!”

有人惊疑道:“若是当真打死,岂非摊了大事?那房俊既是房玄龄的公子,又是陛下的女婿,更是官拜京兆尹,幸好六郎没把他打死,否则后果堪虞。”

长孙澹瞪眼怒道:“怕个屁啊!跟你说,当时我心里是真想把那厮打死!反正是陛下下旨,我一时失手将其打死顶多算是失职,咱堂堂长孙家的子弟,便是打死个把人又能怎地?只是可惜那棒槌实在抗揍,几十板子下去跟没事儿人似的,郁闷个娘咧!”

可看他神情哪里有半分郁闷的样子?

分明是得意得很。

身边的歌姬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将香软的娇躯依偎进长孙澹怀里,俯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轻声说道:“六郎小声一些,隔壁的绣楼里,便是卢国公府的程三郎在饮宴……”

卢国公府的程三郎,自然就是程处弼。

歌姬整日迎来送往,对于房俊这等明星人物自然略有熟悉,知道他与程处弼交情莫逆。现在长孙澹先是将房俊打得半死,继而再次炫耀,若是被那程处弼听入耳中,怕是不肯善罢甘休。

这醉仙楼的后院虽然都是一幢幢獨立的小楼,但是相距并不远,酒酣耳热之际窗户都开着缝隙,长孙澹又是这般大呼小叫,很容易便被旁边楼内听到。

她是好意。

可是长孙澹不这么想!

这话在他听来,那就是说他不仅不如房俊,连程处弼那个傻子都不如,在程处弼面前要夹起尾巴做人,要退避三舍!

长孙澹脸色猛地一变,一把将怀中佳人推开,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啪!”

声音清脆,室内陡然一静。

诸人愕然望来。

那歌姬被这一巴掌打得一个趔趄,撞翻了身前的案几,案几上的酒菜碗碟尽皆滚落在地,稀里哗啦一片狼藉。

歌姬头上的发髻散乱,捂着红肿的脸颊,眼里盈满泪水,委屈的看着长孙澹,哀声道:“郎君恕罪,是奴家多嘴……”

长孙澹被打断兴致,怒从心头起,一跃而起一脚就踹在歌姬的胸口,张口骂道:“去你的娘咧!怎地,本郎君在你眼中连程处弼那个傻子都不如?躺在本郎君怀里却想着别的男人,你特么找死是不是?”

嘴里骂着,又扑上去拳打脚踢。

众人齐齐无语。

大哥,人家是个歌姬啊!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干得就是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你特么还让人家心里就想着你,你当是大家闺秀还是贞洁烈妇啊?

那歌姬被他一脚踹得差点背过气去,还没等缓过来,长孙澹已经疯虎一般扑上来。

几拳几脚,歌姬便鼻血长流,哀哀的求饶。

可长孙澹疯起来哪里是求饶就行的?下手越发没个轻重。

旁边的几个歌姬眼瞅着长孙澹这是要将人往死里打,便都过来相劝。长孙澹彻底发飙,拎起旁边的一个矮凳,一下子就将一个歌姬的脑袋开了瓢,鲜血涌出,那歌姬当即委顿在地。

“杀人啦!”

一个歌姬尖叫一声,扭身就往外跑。

其余的歌姬也都吓坏了,声音凄厉的一边尖叫一边跑出去。

长孙澹的一众好友赶紧上来相劝。

整幢小楼乱哄哄一片……

吓坏了的歌姬们刚刚出了门口,便见到迎面气势汹汹的走来一大群青年壮汉。

为首一人身高体壮,下颌尽是浓密的胡茬,方脸长腿,虎背熊腰。

正是程处弼。

他本来正在旁边的小楼内与数位同僚饮酒,正因为刚刚得到的房俊差点被打死的消息担忧,便闻听有人在旁边的小楼内骂他程处弼是个傻子……

本来心中就有火气,这还如何能忍?

便气势汹汹的带人前来算账!

程处弼见到一窝蜂般从门里跑出来的歌姬,把他也吓了一跳。

等到目光顺着敞开的门口往里一瞅……

呦呵,赶巧了!

他如何能不认识长孙澹?

心里这个憋着火呢,正巧就遇到正主儿了!

程处弼是个闷骚的性子,笨嘴拙舌的,能动手的时候尽量不吵吵……

他几大步迈进楼内,看着正一脸不屑嘴里嘟嘟囔囔的长孙澹,上去就是一个冲天炮!

铁钵一般的拳头,健硕的臂膀,一拳能将沙袋打破!

长孙澹又是全无防备,如何能抵挡得住?

只是一拳结结实实的闷在脸上,长孙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向后仰天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口鼻之中鲜血喷涌。

“杀人啦!”不知是谁尖叫一声。

刚刚尖叫的事歌姬,现在尖叫的是长孙澹的好友。

大家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程处弼的长相,浑然以为这人就是被长孙澹砸到的那个歌姬的姘头。

只是这仇抱的也太快了点……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推卸责任

惊恐的歌姬、长孙澹的友人,在小楼里狼狈逃窜,混乱不堪。

正堂的地上,一名歌姬蜷缩在地上,额头鲜血汩汩,人事不高官孙澹则仰天跌倒,鼻口之中尽是鲜血。

场面狼藉。

程处弼也有些懵……

只是想要来寻寻看是谁辱骂于自己,哪里知道自己只是打了一拳,眼前便成了这副狼藉模样?他对长孙澹固然怒火满胸,可房俊到底没有被长孙澹打死,他自然不会蠢到打算要了长孙澹的命。

可是一拳就晕了,长孙澹你个棒槌也太让自己高估了。

还有这个生死不知的歌姬,又是怎么回事?

最不妙的是,若是长孙澹被自己一拳打死了……

事情可就麻烦了。

程处弼是憨厚不假,可他不傻。地上被自己一拳揍得仰躺在地的乃是长孙无忌的嫡子,这若是死掉了,程处弼几乎可以想象随之而来的狂风骤雨。

他自己倒是不怕,但是以自己老爹护犊子的性格,怎能任凭长孙家对自己处置?

怕是要牵连家族了……

程处弼心中惊慌,赶紧扭头看向身后一个相貌清瘦的青年,问道:“三郎,这当如何是好?”

被称作三郎的青年,乃是故去的郯国公张公谨的三子,张大安。张公谨素来与秦琼、程咬金通家之好,两家的晚辈自然亲近。这张大安年岁不大,但是机灵通透,一肚子鬼主意……

张大安瞅了瞅小楼里乱糟糟的情形,眉头深锁。

他与程处弼交好,自然担心程处弼吃亏。上前探了探长孙澹的鼻息,尚有出入之气,这才稍稍放心。只是程处弼这般不问情由一拳便将长孙澹打成这般摸样,到底也是理亏。

虽说是有人辱骂程处弼在先,程处弼这才前来寻晦气出手,可是谁知道那句辱骂是否出自长孙澹之口?

若不是,程处弼必然要承受长孙家的怒火……

张大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将程处弼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刚刚歌姬不是尖叫‘杀人了’么?到时候一口咬定,吾等是听到尖叫声,这才赶来观看。那长孙澹在楼内发疯将歌姬殴打至重伤生死不知,是以你才上前拦阻,长孙澹反而对你攻击,你为求自保,将其打伤。”

程处弼皱眉。

责任推卸得倒是干净,可这小楼里头众目睽睽,长孙澹何时对他发起攻击了?而且自己赶来的时候可是大叫着“谁骂我”,这分明就是来寻晦气的,哪里是赶来制止凶案的发生?

便说道:“这个……怕是不妥吧?很多漏洞的。”

张大安胸有成竹,语气轻快的说道:“安心,万无一失的!这醉仙楼乃是河间郡王的产业,此间歌姬仆役皆是河间郡王的人,吾家大兄与河间郡王世子李崇义素来交好,某这便回家央求其去找李崇义,务必让醉仙楼的这些歌姬仆役口供一致,就说你是来制止长孙澹的!”

程处弼还是觉得不妥:“即便如此,可是长孙家乃是皇亲国戚,李崇义会帮咱们?”

张大安恨铁不成钢:“你傻呀?现在关陇集团和皇帝都斗成啥样了?李崇义肯定帮咱们!”

程处弼又瞅了瞅长孙澹的那一群好友:“这些人的口供怎么办?”

张大安召唤过来一人,嘱咐道:“你即刻派人前去京兆府报案,记住了,别找别人,就找程务挺!然后你且这般说……”

细细叮嘱一遍。

那人心领神会,赶紧转身离去。

京兆府那是房俊的天下,而程处弼是房俊的铁杆,这次又是为了替房俊出气这才出的事,京兆府里头那些房俊的马仔岂能坐视不管?

张大安笑道:“这边有醉仙楼的口供,那边有京兆府帮衬,的确万无一失。别说只是将长孙澹殴打成重伤,即便是打死了,你都能摘得干干净净……”

讲证据,全无漏洞,程处弼就是自卫伤人。

讲势力,长孙家固然牛掰,可程家难道就是白给的?

程处弼心中权衡一番,发现果然如张大安所言,就算是自己失手将长孙澹给打死了,最后的结局大抵亦是不了了之。

这么想着,他转头看向地上出气多入气少的长孙澹,眼中凶光毕露……

张大安吓了一跳,赶紧拉住程处弼,苦笑道:“兄弟,哥哥只是戏言而已,岂能当真?且让这厮留着条命吧,放心,房二那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只消得房俊伤势稍稍好转,定然会报复这厮。论起整人的手段,你我兄弟绑在一起也不是房二的对手啊,你就等着看这厮的下场吧!”

程处弼这才释然。

张大安告辞,立即前往户部,去找他那位在户部任职的大兄张大象。

醉仙楼的管事匆匆忙忙赶来,见到小楼正堂里的情形,吓了一大跳。

一个歌姬死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损失了一笔钱财,改天再买来一个便是。

可是长孙无忌的儿子生死不知……

这就麻烦了!

待到看见程处弼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中,管事极度无语。

这回总算不是房俊惹事了,可是这事儿显然跟房俊也脱不了干系……

长孙澹差点将房俊打死的事情长安皆知,在管事看来,这程处弼分明是为了替好友出一口气,这才将长孙澹打伤。

这房俊也算是醉仙楼的第一克星,人不在这里,祸事照样因他而起……

管事上前,陪着笑脸对程处弼说道:“程小郎君,这个……在下不敢过问你们之间的恩怨,只是能否让小的先去请来郎中替这两位伤者救治一番?毕竟咱们醉仙楼敞开门做生意,若是死了人,怕是吾家郡王不太高兴……”

他唯恐程处弼耍横,不得不将河间郡王的名头都抬了出来。

哪知道程处弼倒是很好说话:“正该如此,这次是某的不对,听闻有人杀人行凶便匆匆赶来,失手将长孙澹这厮打倒在地,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管事有些懵。

听闻有人杀人行凶你才赶来?

这跟下人们禀报的不是一回事啊,难道不是你听的有人骂你跑来寻晦气,发现是长孙澹的时候,便一拳将人击倒在地?

不过他亦是圆滑的,自然不会去与程处弼争辩,管你谁打谁,你们别打我就行。纨绔之间的烂事儿,咱可不敢胡乱掺和,你怎说就怎是,反正另一个当事人长孙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少顷,郎中与京兆府的巡捕一同赶来。

巡捕在程务挺带队之下,一到来便即刻封锁现场,命郎中给长孙澹和歌姬诊治。

程务挺则指挥巡捕将这幢小楼里的歌姬仆役统统控制起来,长孙澹的一干好友和尽数看管起来,有几个见事不妙脚底抹油跑掉的,自然会有巡捕前去其家中捉拿。

未几,河间郡王府来了一位管事,对程务挺笑了笑,将醉仙楼的管事叫到一旁,低声叮嘱着什么。

按理来说,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有被串供的嫌疑。

不过程务挺已然得了程处弼派人前来通知,自然不会去管……

幸好,长孙澹和歌姬在郎中诊治之后,发现都没有性命之虞。长孙澹只是被程处弼这一拳闷得实在了,背过气去。郎中又是掐人中又是银针刺穴,折腾好一会儿才将长孙澹弄醒。

至于那歌姬则因为失血过多,一时片刻还未曾苏醒。

程务挺大手一挥,命令手下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等尽皆被带回京兆府。

就在此时,长孙濬匆匆赶来……

他刚到醉仙楼的门前,便见到有成群的百姓聚拢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说什么醉仙楼出了命案……

长孙濬当即心里边咯噔一下。

难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统统抓起来

长孙濬赶紧挤出一条通道,向醉仙楼里跑去。

刚刚到了门口,便见到里边呼呼啦啦走出来一大群人,诸多世家子弟和一众醉仙楼的歌姬仆役在京兆府巡捕的看官之下,垂头丧气的走出来。

长孙濬顿时大叫道:“吾弟何在?”

长孙澹的一干好友见到是长孙濬,纷纷叫道:“六郎被人打伤,在后边抬着呢!”

长孙濬当即大怒道:“何人胆敢伤吾长孙家子弟,莫非这大唐没王法了么?”

他这般横在门口气势汹汹,周围的人顿时指指点点。

“不愧是长孙家的嫡子,有气魄!”

“确实!敢在京兆府的巡捕面前这般硬气,那岂是寻常人家能够做到的?”

“做到又怎样?呵呵,他家六郎将房俊差点打死,瞪着房俊的报复吧!”

“说的也是,这纨绔子弟之间的龌蹉,怕是一时片刻扯不清。”

“谁管他扯不扯的清?吾等看热闹就好……”

程务挺从后面走了出来,在门口叉腰一战,怒叱道:“巡捕房办事,闲人回避!”

围观的人群见到这位杀神,顿时吓得一个激灵,齐齐向后退出数步。没办法,这巡捕房仗着房俊的撑腰,在长安城内侦缉盗匪锁拿贼寇,向来不给任何人颜面。

公正倒是的确公正,从不因出身而行驶构陷、诬害等等勾当,整个京兆府人皆信服,只是未免太过严苛……

等闲在街上打一架,也会被判处一月监禁亦或十日义工,就那么分发一把扫帚在大街上扫大街……

是以巡捕房无人敢惹。

围观人群散去,门前便只剩下长孙濬和一众长孙府的家丁仆役。

程务挺看着长孙濬,面无表情说道:“长孙郎君莫非是要阻碍公务、干预执法不成?”

长孙濬怒道:“休要拿这等罪名压我,我且问你,我那六弟何在?”

程务挺撇撇嘴:“就在后边呢。”

正说着,后边有巡捕抬着一张门板,长孙澹正躺在上头晕晕乎乎。脸上的血渍也没人给他清洗,花里胡哨看上去十分狼狈,尤其是翻卷的嘴唇张合着,露出里边七扭八歪的牙齿,形状凄惨……

长孙濬大叫一声“六弟”,便分开眼前一众巡捕,抢前几步来到长孙澹身边,细细一看,触目惊心!

当即回头怒视程务挺道:“尔等身为巡捕,自当保境安民,伤害我弟之贼人可曾拿到?”

程务挺没说话,程处弼已然自后边踱着步子走出来,闻言说道:“便是某打得,你待如何?”

长孙濬一看,认识!

程咬金家的少子!

这厮跟房俊是总角之交,一贯狼狈为奸,不须说,定然是这厮听闻长孙澹差点将房俊打死所以怀恨在心,在这醉仙楼将长孙澹堵住行凶。

他也不跟程处弼废话,人都打成这样了,还能抵赖不成?

他沉着脸看着程务挺说道:“长孙家不能任人如此欺辱,程处弼打人,你们京兆府也已经将其捉拿,且要给长孙家一个交代!”

长孙澹可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现在被打成这副惨状,他如何能不心疼,如何能不生气?

就算京兆府是房俊的地盘,程处弼是房俊的铁哥们,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就不信他京兆府还敢偏袒程处弼不成?

心里同时也有些悲凉,曾几何时,他长孙家也得讲究人证物证俱全方才能致人之罪了?

程务挺咧开嘴,嘿嘿一笑:“长孙郎君切莫管京兆府对程处弼如何处置,那是京兆府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这位兄弟吧,大庭广众之下行凶杀人,即便是长孙家也不能脱罪!你们全家最好求神拜佛保佑那个歌姬没死,否则……嘿嘿!”

威胁的话语不用说出来,点到即止即可。

先是长孙澹欲将房俊打死在先,现在是长孙澹落到京兆府手里在后,你就不想想暴怒的房俊回如何对付你家这位猪油蒙了心的少郎君?

长孙濬大吃一惊!

行凶杀人?

怎地还有这种事!

长孙濬低头看向门板之上被抬着的长孙澹。

长孙澹口齿不利,赶紧说道:“爱兄(二兄),吾没偶(我没有)……”

长孙濬抬手制止他,说道:“六郎放心,有二兄在,谁也别想诬陷与你!”

此处非是谈话之地,说得多了反而不好。

他看向程务挺,抱拳道:“程参军,吾弟年幼,即便是有何不妥之处,也请参军海涵。京兆府代替天子守牧一方,自然是公正廉明人尽信服,在下相信京兆府定能秉公执法,还给吾弟一个清白。只是吾弟现下之情形着实凄惨,不知程参军可否允许在下将吾弟先行带回家中诊治,稍后自行前去京兆府如何?程参军放心,在下以长孙家的荣耀作保,定然如期归案。”

按照常理来说,长孙澹乃是一等一的世家子弟,那歌姬不过是个奴籍之身,即便是错手打死,也不过是一个以金赎罪的结局。

但是一来这醉仙楼乃是河间郡王的产业,长孙澹将醉仙楼的歌姬打死,谁知道河间郡王会是个什么想法?

以河间郡王的身份地位,若是认定长孙澹是想要在太岁头上动土给他李孝恭难堪,那么不依不饶起来,就算是长孙无忌出面也不好说话。

再者,打人的是程处弼,审案的是京兆府,长孙澹又跟房俊刚刚结下大仇,谁知道这帮巡捕会不会往死里整人?

长孙濬实在是不敢让长孙澹就这么被带回京兆府……

可程务挺哪里会给他面子?

至于什么长孙家的荣耀……关我屁事?

他老爹程名振出身河北洺州,向来与山东世家亲近,跟关陇集团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他程务挺是受了房俊的简拔这才从一个看守关卡险隘的小官儿一跃成为京兆府的司录参军,吃着房俊的饭,难道还要与房俊的对头眉来眼去?

程务挺拒绝的斩钉截铁:“不行!此乃命案,长孙澹很有可能成为杀人凶手,于法于理,绝对不能通融。让你在此刻探视已然是乱了规矩,速速退开,有什么话就请到京兆府的大堂上去说吧!”

挥手让巡捕们上前将长孙濬推开。

长孙濬气得满脸赤红!

“好好好,程务挺,你有种!咱们走着瞧,某就不信那房俊能罩着你一辈子!”

“呵呵,某的前程不需阁下费心,您呐,还是操心操心你们长孙家吧!”程务挺反唇相讥一句,继而挥手道:“无关人等统统让开,再敢阻挠,便以共犯缉拿!”

长孙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孙澹被抬走,却是无计可施……

只好打算回家请教父亲,此事当如何处理。

巡捕们押解着一众人犯将将出了醉仙楼的正门,迎面一队骑士疾驰而来。

这伙骑士人数在十余人之间,大街之上纵马驰骋,极度嚣张。

路上聚拢的群众发出一阵惊呼,纷纷闪避。

那伙骑士到得近前,纷纷勒马站定,只见为首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惊诧的看着被缉拿戴上镣铐的程处弼,惊问道:“处弼,咋回事儿?”

程处弼一看,笑道:“没事没事,长孙澹那厮打杀歌姬被某撞见,是以前去劝阻。谁知这厮居然还想杀某,被某揍了一拳,打晕了。”

“嚯!”

群众发出一声惊叹。

原来是这样啊……

还以为是纨绔之间争风吃醋、那程处弼要为房俊报仇雪恨呢,却不知居然还有这等内情!

长孙濬气道:“程处弼,休要胡说八道!吾长孙家世代忠良、家教甚严,怎会做出此等事?”

马上那骑士顿时瞪眼道:“你说谁?长孙澹?那王八蛋在哪儿呢?”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收拾残局

马上的骑士正是李思文。

他与程处弼一前一后回京,想要寻着房俊聚一聚,却不料这几天房俊又是捉獾子又是进皇宫,只好两人约了一些军中同僚再次饮宴。

却不曾想程处弼一转眼就成了阶下囚……

当然李思文才不管这个。

京兆府那是房俊的地头,不管程处弼干了啥天怒人怨的事儿,保准不会吃亏便是。

他在意的是“长孙澹”这个名字!

“你说谁?长孙澹?那个王八蛋在哪儿呢?”

“喏!那边就是……”程处弼顺手一指门板之上被抬着的长孙澹……

只见李思文大叫一声,猛地箭步窜出去,几步来到长孙澹身边,扬起手里的马鞭便狠狠的抽下去。

“啪!”

“嗷!”

长孙澹在楼内饮酒,早已将身上的皮氅棉衣脱去,被程处弼打晕之后一直到抬出来,也无人替他披上外衣,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衫。

李思文这一鞭子挟怒出手,使足了力气,结结实实抽在长孙澹身上,发出一声清脆质感的响声,疼得长孙澹“嗷”的一嗓子凄厉的叫声,一翻身从门板上跌落到地上。

一旁的长孙濬大怒,上前拦住李思文怒喝道:“放肆!众目睽睽之下,焉敢欺我兄弟?”

他这一上前,随他同来的家丁仆役“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纷纷对李思文怒目而视,大有长孙濬一声令下,便一起扑上去好好教训李思文的架势!

李思文岂能怕他?

手里的马鞭扬起来指着长孙濬的鼻子,嚣张的骂道:“去你滴娘咧!长孙家又怎样?在别人面前算是一瓣蒜,在某面前有你吆五喝六的资格?再敢叫嚣,信不信某抽死你?”

与他同来的军中好友亲随眼见双方对立,当即纷纷站在李思文身后,与长孙濬对峙。

长孙家当年以军功起家。

北魏上党文宣王长孙稚、北周开府仪同三司长孙兕,皆是战功赫赫之辈。到了长孙晟时期,长孙家族更是显耀天下。

北周时期,长孙晟仅任司卫上士、奉车都尉。及至隋朝建立后,历任仪同三司、左勋卫骠骑将军、左领军将军、右骁卫将军等职,深受隋文帝喜爱重用。

隋文帝曾说:“长孙郎武艺逸群,适与其言,又多奇略。后之名将,非此子邪?”可见评价之高。而在突厥之内,长孙晟之威名更是如雷贯耳。突厥人常说:“……大畏长孙总管,闻其弓声,谓为霹雳,见其走马,称为闪电……”

但是到了长孙无忌这一辈却是弃军从政,虽然在政坛臻达其父长孙晟之巅峰,然而在军中的影响力降至前所未有的低点。况且就算长孙家与军中各股势力之间还有这那么一点香火情,又怎能比得上现如今大唐军中第一人的李绩?

故而李思文与长孙濬对峙,这些人毫不犹豫的就站在李思文身后。

长孙濬肺子都差点气炸!

身为长孙家的嫡子,何曾这般被人当众叫嚣?

以往大兄在时,不论何方纨绔谁不是恭恭敬敬礼遇有加?直至房俊崛起,大兄下场凄凉,长孙家的名头似乎也不好使了……

长孙濬双目赤红,死死瞪着李思文,嘶声道:“李思文,真当你李家已然超越吾长孙家不成?”

李思文哑然失笑,回头对身边众人笑道:“诸位且看,这就是长孙家顶门立户的嫡子,照比那长孙冲又是如何?”

便有人笑道:“有所不如,不过也是伯仲之间吧,如此而已。”

“这傻小子还以为是小时候过家家呢?你们长孙家就算是权势滔天,吾等兄弟该揍你照样还是揍你!难道听闻你长孙家的名声,吾等便应当退避三舍,任你欺凌不成?”

长孙濬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光是凭借家族名号不可能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四方英雄纳头便拜……

但是他自小到大已然养成习惯,只需得报出家族名号常常无往而不利,就算是自己理亏,旁人也都摄于长孙家的威势主动退避三舍。

几时有过报出名号不管用,甚至反被讥讽的时候?

李思文扬起下巴,嚣张至极:“瞪什么瞪?再瞪,信不信一鞭子抽死你!”

长孙濬气得发疯,却是当真害怕李思文抽自己……

但凡跟房俊走得近的,大抵都被沾染了房俊的棒槌作风,两句话说不来那就敢动手!

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李思文狠狠揍一顿……

长孙濬觉得那样自己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让开,让他随意抽自己兄弟吧?

两相僵持,互不相让。

程务挺站出来喝道:“尔等当某是摆设不成?速速退开,莫要阻挠巡捕房办案,否则后果自负!”

长孙濬气道:“此人野蛮无理,难道我兄弟那一鞭子就白挨了?”

就算你们交情好,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吧!

程务挺也无奈,心说李思文你蹦出来干嘛呀?这不是添乱么。本来巡捕房这边所有环节都已经安排好,定然可以将程处弼摘出去,毕竟是长孙澹伤人在先。可是你这么一鞭子抽下去,却是理亏了。

好歹人家也是长孙家的嫡子嫡孙,哪能凭白就被你抽一鞭子?

他只好看向李思文,说道:“李二郎,你且随我去一趟京兆府吧,如何处置,自有府尹定夺。”

李思文也知道自己抽了长孙澹不可能从容离开,却是浑然不惧,瞪着长孙濬说道:“去便去,你长孙家又能奈我何?”言罢,冲身后众人拱手道:“今日乃是小弟失礼,坏了诸位哥哥的雅兴。待到小弟去京兆府转一圈,改日再摆酒给诸位哥哥赔礼,咱们一醉方休。”

“二郎客气了,吾等生死袍泽,岂会因此见外?”

“吾等便在京中盘桓数日,待二郎回家,替你接封洗尘!”

李思文与这些人告别,便站到程处弼身边,嘿嘿一笑:“哥哥吾来陪你。”

程处弼一翻白眼:“要你陪?”

李思文瞪眼道:“哎呀,你还不领情是吧?”

一旁的长孙濬气得咬牙,却也没辙,只得帮衬着巡捕七手八脚的将自家兄弟扶起,又放在那张门板上,抬着向京兆府走去……

*****

皇宫之中,经过御医诊治敷药,房俊便欲返回家中。

毕竟自己此番受到责打,较之以往要严重的多,家中父母固然担忧,尚有两位妻妾怀有身孕,若是迟迟不知他的情形,难免心焦气躁,对胎儿不好。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想要陪同房俊回府,李二陛下自是不同意。

一则晋阳公主脚上有伤,这般到处乱跑一旦冻坏了那可是大事。

二则将房俊打成重伤的是长孙澹,若是任由兕子和小幺前去房府,会让长孙无忌怎么想?会让外人怎么看?

他与关陇集团又利益冲突,与长孙无忌渐行渐远,这都不假。但是在他心里,实在不愿如此撕破脸皮一般与长孙无忌割袍断义。

可惜他忘记了女孩子也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就都无师自通的会那“三绝招”……

最终两个丫头又是嘤嘤哭泣又是不肯吃饭,将李二陛下弄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准许让房俊先走,而后两个丫头去房府探视怀孕的高阳公主。

自欺欺人也好,留有情面也罢,李二陛下对长孙无忌算是颇多体谅了……

房俊刚刚出得宫门,便接到醉仙楼的消息。

娘咧!

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这次不往死里折腾你长孙澹,怎能对得起你这顿板子?

当即便命人转向,也不回家了,自是派人回去通知一声,便径自前往京兆府衙门。

他要收拾残局……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自责的兕子

房俊挨打的消息很快传递回房府。

府中上下一时之间尽皆默然。

意外吗?

绝对不会。时不时挨上李二陛下一顿拳脚,偶尔换成一顿鞭子,这几乎已经成为房二郎的日常。若是什么时候很长时间没有招惹陛下生气进而挨顿揍,那才算是意外。

无所谓吗?

那绝对不行!

自家人挨了打,你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管二郎是不是憔悴,只当那是一种短暂的美……至于屁股,破碎就破碎,要什么完美……

若是那样,就等着二郎收拾你吧!

既不意外,还要装作一副意外的样子,着实为难……

房府的气氛甚是古怪。

后宅。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毛毯,花纹堂皇瑰丽,窗边的案桌上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花瓶,里边盛了半瓶清水,几支刚刚盛放的梅花斜斜的插在其中,透着淡淡的春意。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俱是居家的随意打扮,歪在炕上靠着枕头,轻松写意。

高阳公主小腹微微隆起,并不是太过显怀。相比之下,武媚娘腹大如球,白玉也似的脸上圆润了许多,也增添了几点暗斑。只是这非但未曾减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几分母性的光辉,看上去慈和宁静,柔美清丽。

武媚娘吃力的靠在枕头上,手中摆弄着针线,正一边绣着一个孩童的肚兜,一边倾听着郑秀儿细腻的声音将这大半天所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起先闻听房俊又被李二陛下打了板子,武媚娘蹙起眉头轻轻一叹,神情之间满是无奈。高阳公主则伸出白皙的纤手拍了一下身边的紫檀木雕漆炕桌,懊恼道:“这人怎么回事?在外边耍赖充愣也就罢了,为何偏要在父皇面前搞事情?这三天两头的挨打,本宫都快成为其他姐妹的笑料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愤懑的嘟囔几句,又埋怨道:“父皇也真是,打人板子还打上瘾了不成?骂几句也就罢了,那么大的人总是打板子,一点面子都不给留……”

等到郑秀儿说起长孙澹意图将房俊打死,炕上的两个女人顿时慌了神。听说房俊被晋阳公主救下,这才稍稍松口气。

高阳公主柳眉都竖起来了,怒道:“这长孙澹是要干什么?他们长孙家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武媚娘则面容泛青,神情阴翳:“二郎现在何处?”

郑秀儿道:“郎君从皇宫出来,听闻那长孙澹被程家小郎君给揍了,便急匆匆赶去衙门,命人传回话来,说是他伤势无妨,此刻要去报仇雪恨……”

高阳公主小脸一板,赞道:“就应该这样!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纯粹就是鬼话!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没有隔夜仇,定要把那长孙澹的蛋蛋捏碎了不可……”

武媚娘差点捂脸。

这不都是跟郎君学来的鬼话么?

男人说便说了,女人说出来……着实有些难听。

不过既然郎君尚能前去京兆府报仇,那就说明伤势当真不重,总算是能放下心来。

正说着话儿,前院有侍女来报,说是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两位殿下到了……

高阳公主赶紧命人去迎接。

未几,两位公主便在一众侍女嬷嬷的前呼后拥之中国进入后宅。

晋阳公主坐在轮椅上,被侍女小满推着,见到高阳公主便小嘴一扁,哀哀的叫了一声“十七姐”,泪珠儿吧嗒吧嗒的便一串串滴落。

高阳公主吓了一跳,本来坐在炕沿上的,此刻赶紧站起来,安慰道:“兕子怎么了?别哭别哭……”

晋阳公主自己操控着轮椅来到高阳公主身边,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小肩膀一耸一耸,哭得愈发伤心了。

一旁的衡山公主眼圈儿也红红的,上前拉住晋阳公主的手,扁着嘴安慰道:“兕子姐姐不哭,都怪长孙澹那个坏蛋,姐夫不会怪兕子姐姐的……”

“唉唉,怎么了这是?”

高阳公主正值怀孕之时,心中母爱泛滥,此刻晋阳公主钻在她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顿时柔肠百结怜惜更甚,急忙揽住晋阳公主瘦削的肩膀,轻轻揉着她的头发,柔声询问。

这个小妹妹虽然年幼,但是性格之中自有一股倔强,典型的外柔内刚,看似柔弱,其实极有主意。除去在文德皇后去世之时有过这般凄惶无助的痛哭之外,何曾这般伤心欲绝?

晋阳公主却只是嘤嘤怮哭,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高阳公主急得不行,只得看向衡山公主,问道:“小幺,兕子这是怎么了?”

衡山公主忍着泪水,说道:“姐夫为了给兕子姐姐治疗脚上,所以熬制了獾子油,结果被父皇责罚,差点丢了性命。所以兕子姐姐很是自责,若是她的脚不受伤,姐夫就不会熬制獾子油,也就不会被父皇打板子,更不会差一点被长孙澹打死……”

原来是自责……

高阳公主暗叹口气,这件事的起因的确是晋阳公主,但是谁会怪罪她呢?

依着房俊对于晋阳公主的疼爱,只怕这件事谁也拦不住。

挨打自然是在情理当中……

高阳公主只好说道:“兕子不哭了,你姐夫怎会怪罪于你呢?在他眼中,挨顿板子不算什么,可若是知道你因为自责而这般哭泣,那才会当真心疼。”

晋阳公主当即止住哭泣,只是伏在高阳公主怀中,不肯抬起头来。

姑娘长大了,会因此而难为情……

高阳公主再次叹了口气。

怎么劝都没用,一说房俊会因此伤心,立马就不哭了……

她明知道自己大抵是神经有些过敏了,却依旧止不住的泛起一丝迷惑的情绪。

房俊对兕子的宠爱,兕子对房俊的依赖,已经明显超过一般人家姐夫和小姨子之间的亲近。

怎么看都有些过分了……

可是兕子的年纪才这么大点儿,及笄尚且还要好几年呢,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与房俊亲近,想必是因为她感受得到房俊是真心实意的宠爱她,投桃报李罢了。

至于房俊……

更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是换了别的世家子弟,心思龌蹉卑鄙,指不定怀着某种不可告人之目的接近兕子。

但是高阳公主对于房俊有着绝对的信心。

房俊年轻力壮、精力旺盛不假,时常会让她都有难以招架的苦恼,但是房俊在这方面绝对正直,堪称道德君子之楷模。以他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偏偏直到现在为止,房俊的身边唯有一妻一妾,以及四个贴身侍女。

这足以令那些标榜清高吹嘘道德的正人君子汗颜无地……

这样一个心思正直之人,自然不会对兕子怀着什么下流的心思。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房俊是当真喜欢兕子。

这也难怪,看看府中小姐房秀珠的待遇就知道,那哪里是妹妹?房俊简直就是当做女儿在养!要什么给什么,尚未定亲的,价值几十上百万贯的嫁妆都给预备好了。无论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这一辈子衣食固然无忧,在娘家的地位也会因为这奢华的嫁妆而稳如泰山。

在这个中年轻女的年代,房俊的所作所为显然很是另类。

但是也恰好说明他喜爱兕子的理由……

晋阳公主哭了一阵,抽噎着说道:“长孙澹太坏了,还说是我的表哥。他想要将姐夫打死,我才不要他这个表哥!”

说起长孙澹,高阳公主也气得咬牙。

好歹大家也算是亲戚,犯得着这般下死手?

她咬着白牙,恨恨说道:“放心,你姐夫那性子是能吃亏的?这会儿长孙澹正巧落在他的手里,就算不要了他的命,也非得折腾得长孙澹褪去一层皮不可……”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如果你无法反抗……

长孙澹被程处弼一拳闷个正着,懵了好半天,便是长孙濬赶到的时候也还有些神志不清,脑子里晕晕的。直到李思文的那一鞭子,算是彻底将他抽清醒了……

一鞭子下去,红彤彤的一道鞭痕,火辣辣的疼。

一路上长孙澹就大声叫唤,牙齿被程处弼打掉好几颗,鼻梁骨大抵也塌了,稍微一碰便鼻涕眼泪一起流,还带着血……身上的鞭痕更是疼痛难忍。

休看他在人前嚣张跋扈,可到底只是个世家公子哥儿,蜜罐里长大的宠儿,哪里经受过这般痛楚?

他不认为京兆府能将自己如何,就算那里是房俊的地盘又能怎样?自己可是长孙家的嫡子,那程处弼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就不信他敢不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躺在门板上嘴里哼哼唧唧,却没人理他。

房俊在京兆府的威望可不是吹出来的,京兆府上下不管身处那个阵营,谁见了房俊不是心底发怵、两股打战?

这长孙澹亦不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猪油蒙了心,居然敢对房俊下死手……

长孙家固然是一等一的门阀,可是这小子在一众巡捕眼里不过是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可怜虫而已。

其中的半条命是注定要被房俊折腾没的,至于那半条会不会给长孙澹留下……

只有天知道。

长孙澹见没人搭理自己,愈发不满,连声喝骂。

巡捕们渐渐有些不耐烦。

到了京兆府衙门,一个书吏快步上前,在程务挺耳边低语几句。

程务挺回头瞅了兀自在撒泼打滚的长孙澹一眼,吩咐巡捕将其先行打入大狱,等候审理。

至于程处弼和李思文则大摇大摆的坐在堂中,甚至有书吏奉上香茶……

“凭什么?某是受害者啊!为何受害者要打入大狱,行凶之人却堂而皇之的上座?你们速速给某将房二叫来,某要与他说道说道,这般公报私仇,信不信长孙家弹劾他?”

便有书吏淡淡说道:“府尹此刻正在皇宫养伤呢,怕是不能见你了。至于弹劾……吾家府尹什么都怕,偏偏就不怕弹劾。你们长孙家弹劾府尹还少了?”

长孙澹气得哇哇大叫。

可是任凭他如何挣扎,又是威胁又是恐吓,巡捕们亦是不假辞色,抬着门板将他往后院的大狱之中一扔,在也不闻不问。

长孙澹实则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势,起码能走能动。之所以一路上让人用门板抬回来,一则是他刚开始的时候的确头晕目眩,二则也是扮可怜,尽可能的争取同情分……

这会儿到了大狱之中,自然不必再装。

只是他刚刚从门板上爬起来,一个硕大的脑袋便出现在眼前……

天底下所有的监狱都是一个样,光线不好,阴暗潮湿,空气中参杂着酸腐恶心的味道。长孙澹尚未适应由明到暗的环境,面前便陡然出现一个人头……

着实吓了一大跳。

“娘咧!”

长孙澹惊叫一声,一骨碌躲开老远。

牢房中顿时想起一阵怪笑。

“呦呵!这感情是哪家门阀的世家公子啊,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啧啧,保养的真是好,搞起来肯定比窑子里那些表子还带劲儿!”

长孙澹抬头,便见到凑到自己身边这个有着一颗大脑袋的家伙,正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对着自己嘿嘿直笑。

那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里光芒闪烁,充满了……猥亵?

长孙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手脚并用向后退了两部,闪开一个足够原的距离。

他是世家子弟,对于世家门阀之中那些龌蹉下流的勾当再是熟悉不过。

这些钟鸣鼎食的士族人物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寻常百姓眼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生活方式早已令他们厌倦,又算是吃仙丹饮玉露,这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也没了滋味。

该玩的都玩腻了,生活未免太无聊,自然就得玩一些不该玩的。

比如女人玩腻了,那就换男人玩玩……

至于好不好玩,总得玩过才知道对不?

世家子弟会专门豢养一些年轻貌美、体态轻盈的童子,以作银乱之用,并且美其名曰“**”。

“娈“字本意形容“美好“,部首为“女“,即“相貌美丽的女子“。这本是一个寓意极好的词汇,但是却被人为的披上一层令人作呕的含义……

古来便有“断袖分桃”、“龙阳之好”的典故,只是此种做法难免受到世人谴责,即便是由此雅好,也大多隐晦私密,不足与外人道也。

但是自南北朝以来,“**”之风盛行。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公卿贵族,莫不以此为荣。

南梁简文帝萧纲曾有一诗:“**娇丽质,践董复超瑕……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袖裁连壁锦,床织细种花。揽裤轻红出,回头双鬓斜;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怀情非后钓,密爱似前车,定使燕姬妒,弥令郑女嗟……”

瞧瞧,这已经将这门伟大的爱好上升到了艺术的高度……

北齐文人许散愁曾经说过一段非常著名的话语:“不登**之床,不入季女之室,服膺简策,不知老之将至。”这句话是许散愁在回答北齐宣帝提问的时候,表达自己清心寡欲的德操,却恰恰从反面看出当时的达宦贵人中“登**之床”、“入季女之室”的不在少数,否则许散愁怎会专提出此点来回答宣帝的问话?

大隋承袭南北朝,大唐沿袭之。

不仅在政治制度、军事制度上广泛沿袭,便是民间的社会风气也大多继承下来……

此刻长孙澹看着那大头汉子眼中绿油油的光彩,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也玩过。

只不过那时他玩别人,绝对不是自己被别人玩。

可是瞅瞅眼前这个大头汉子……那魁梧的身躯、健硕的臂膀……怎么看也不是被人玩的架势。

若是习惯于玩人的……

长孙澹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威胁道:“你可知某是谁?某乃是长……呜呜呜……”

话音未落,旁边猛地窜过来一个人,一把捂住长孙澹的嘴。

另有两人一起扑上来,摁住他的四肢。

长孙澹亡魂大冒,拼命挣扎!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这小身板哪里是几个彪形大汉的对手?被捂着嘴翻转过来趴在地上,手脚死死的摁住。

有人笑道:“老大,这小子当真不错,这细皮嫩肉的,您先来头啖汤,等您爽完了,也让兄弟们快活快活……”

“就是就是!老大,吾等被抓紧来已然月余,早就憋得不成样子,俺也不管他是男是女了,只要有个洞,咱就得钻一钻。”

那大头汉子嘿嘿笑道:“好兄弟,有难同当,有福自然同享。先让老子爽一爽,兄弟们人人有份!速度点,将他裤子扒了,万一狱卒听到动静前来,岂不是坏了吾等好事。”

长孙澹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特么的,老子居然还有这一天?

不需多问,定然是房俊那厮报复我想要致其于死地,这才找来这帮腌臜货侮辱于我!

真狠呐!

长孙澹拼了命的挣扎,眼泪都出来了,他这个时候倒是宁愿被房俊砍上一刀,也不愿遭受这等屈辱……

难道保存了多年的菊花,今日就要惨遭屠戮?

有人伸手探在他身下,解开了汗巾。

继而裤子一松,屁股蛋子一凉……

“呜呜呜……”

长孙澹像是一条离岸的鱼一般不住挣扎、翻腾,却是无济于事。几双大手狠狠将他摁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睚眦必报

“啪!”

腚蛋子被人狠狠的拍了一巴掌。

那大头汉子搓了搓手指,赞道:“娘咧!这小子比窑子里的娘儿们强多了,这小屁股,真带劲儿……来来来,别挣扎了,只要大爷我爽了,也让你好好的爽一回。试过你就知道,做女人的滋味绝对美滴狠,比当男人强多了……唉唉唉,别动!找不到洞了……挣扎啥呀?挣扎也没用!那个谁,房二不是曾说过一句话吗?生活就像是那啥,既然你反抗不了,那就不如好好的享受……嘿!”

长孙澹哪里管的上房俊是否说过这种混账话?

他只觉得菊花一凉,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陡然传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铁钎子狠狠的捅了一下一般,脖筋迸起,满脸血红,拼了命的惨叫一声,却被一只大手狠狠的堵在嘴里,只发出“呜呜”的闷哼……

眼前一片漆黑,心头一片悲凉。

……

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不喜欢走旱路的人被强行闯了旱路更悲哀的事情?

如果这么问长孙澹,他会肯定的告诉你:有!被人闯了两次……

再问有没有比两次更糟糕的呢?

长孙澹还是会告诉你:有!被闯了无数次……

这几个大汉身强力壮,精力充沛,被关在狱中月余,早已是憋得脑门发青,恨不得找根主子来刚一刚看看谁硬……

陡然之间得了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相貌俊美的年青少年,那简直比过年还要喜庆!须知这等货色的“**”在京城的一些妓馆里,价格可是比之最当红的歌姬都毫不逊色!

反正干了就是干了,何不多干几次?

几个人长枪短炮轮番上阵,将长孙澹折腾的脸色灰白、气若游丝。伤处早已失去知觉,等到几个人发泄完兽欲,他自己勉力用手一摸,才发现一片温热,到处是血。

心中一片绝望,哀哀的哭泣起来,哭声越打越大,饱含着无尽的愤怒和无穷的悲怆,嘶声裂肺,肝肠寸断……

苍天啊!

大地啊!

到底我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等残忍的摧残?

*****

太极宫里,李二陛下与长孙无忌对坐。

二人当中的茶桌上香茶飘散着热气,茶香氤氲。几碟各式糕点,小巧精致。

二人却是相对无言。

长孙无忌接到长孙濬的报讯,第一时间便更衣沐浴前来皇宫。

他明白依着房俊的脾气,在自己的儿子想要将其置于死地的前提之下,定然会发动激烈至极的报复。

直接杀掉或许不会,毕竟现在皇权与关陇集团的斗争正相持不下,双方都谨守自己的底线。长孙澹是个蠢货,但是房俊不是。

正因为长孙澹愚蠢的想要将房俊打死,所以哪怕房俊报复得再是激烈,只要留着长孙澹的命,即便是关陇集团都不会出头与房俊为难。

虽然长孙无忌深信房俊不会杀掉长孙澹,但是这世上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实在是数之不尽,谁知道房俊会使出何等酷刑来折磨长孙澹?

父子连心,虽然长孙澹从来都不是长孙无忌最喜欢、最中意的那一个,但那也是儿子啊!

房俊什么人?

睚眦必报!

说不定此刻那房俊就想着什么阴损的法子折磨自己的儿子呢……

现在能够阻止房俊疯狂报复人,放眼朝廷上下,唯有二人。

其一是房玄龄。

哪怕房俊再是怒火填膺,房玄龄的话他不敢、也不可能不听。

可是自家的儿子想要谋害人家儿子的性命在前,自己与房玄龄又早已撕破脸面,如何能到房玄龄的面前求情?

其二,那就只有李二陛下……

关陇集团与皇权争执不下,长孙无忌也与李二陛下闹得很僵。

但是在李二陛下面前,他自然无所谓身段不身段、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便匆匆赶来求援。

李二陛下也有些无奈。

长孙澹想要将房俊打死之事,他甚为不满。只不过长孙澹好歹是长孙无忌的儿子,现在他对长孙无忌纵然有百般意见、千般埋怨,可说到底也曾经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更是文德皇后的兄长,故此李二陛下忍着怒气没有发作,甚至还派人前去提醒长孙无忌,趁早将长孙澹远远的打发出去,免得在房俊眼皮子底下转悠,指不定哪天就被房俊挖个坑给埋了。

这件事情上,李二陛下自认为已经给足了长孙无忌的面子。

可是谁曾想到长孙澹居然一出皇宫的大门,便落在了房俊的手里……

事已至此,李二陛下自然不可能再插手。

房俊那可是朕的女婿,你儿子居然想要将其打死,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内?

可即便如此,朕还是派人向你示警,可谓仁至义尽。

你怎的还有脸面前来求朕替你说话?

若是这个话说了,房俊心里会怎么想?

哦,人家都想要将我打死了,我这边打算报个仇,皇帝您就巴巴的替人家说情来了……

厚此薄彼,也不至于如此。

况且二人在李二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十个长孙澹也不得一个房俊啊!

自己可以打,自己是君上、是岳父。

但是别人想要欺负,绝对不成!

故此,李二陛下对于长孙无忌今日前来,心中是极其不满的。

气氛僵硬。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沉声问道:“辅机今日前来,可是让某将房俊叫来,跟他说:哪怕长孙澹想要弄死你,且看在某的面子上也别跟他计较了,反正你这不还没死呐……可是如此?”

长孙无忌憋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

皇帝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呐!

你儿子想要弄死房俊的时候,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没管;现在你儿子落到房俊的手里了,你却让我出面说话?

我说什么?

我特么什么也不说!

谁有能耐就把另一个弄死!

没能耐就被别人弄死!

本皇帝一碗水端平,你还想怎样?

长孙无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毕竟现在没能耐即将要被弄死的是自己的儿子……

长子已经算是折在房俊手里,难道这个儿子也要丧命在房俊手底下?

可是除了皇帝,谁能劝得动房俊放手?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起坐,离席。

而后一揖及地。

“陛下,微臣知道陛下为难,可微臣实在别无他法。只求陛下看在往日情份上,施以援手,则微臣铭感五内。”

没办法了,低头服软,说小话吧……

李二陛下这个人爱面子,往往标榜自己善待功臣、有始有终,现在自己舍去面皮苦苦相求,若是他还不应允,传出去难免有损威望,市井之间难保有谣言说不念旧功、刻薄寡恩……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

呵呵,辅机啊辅机,不愧是“阴人”,心肠当真歹毒!

你以为这样便可逼迫朕替你求情么?

轻轻端起面前的茶杯,李二陛下淡然说道:“长孙澹是个蠢货,但房俊不是。长孙澹想要置房俊于死地,目光何其短浅、心胸何其狭隘?辅机且放心,若是朕看走了眼,房俊当真将长孙澹杀了,那朕自会让房俊一命抵一命,给你长孙家、给朕的文德皇后一个交代!”

长孙无忌一脸惨白,嘴唇嗫嚅几下,终未出声。

不是给他长孙无忌一个交代,而是给长孙家,给死去的文德皇后一个交代!

这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在皇帝的心目中,已然无限接近于别的臣子无异……

即便深知自己与皇帝已然因为彼此立场的利益不同而渐行渐远,但此时此刻,长孙无忌心中依旧无限悲凉。

想当初……

已是不堪回首。

深吸一口气,长孙无忌躬身施礼,恭声道:“多谢陛下厚爱,微臣告退。”

皇帝已然端起茶,自己还留下干什么呢……

李二陛下微微眯着眼,夕阳从宫殿门口斜斜的照射进来,照在正走到门口的长孙无忌身上,将他的背影拖得有些长,也使得他的背影有些阴暗……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爆了你,你也得憋着!

京兆府大狱之中。

长孙澹的哭声唤来了狱卒。

狱卒踱着方步来到牢房门前,向里头瞅了瞅,光线有些暗,也看不清什么。

当然,也有可能看清了也当作没看见……

“哭什么哭,嚎丧呢?”狱卒喝骂一句。

长孙澹挣扎着翻个身,脸上涕泪横流,手指颤抖的指着几个壮汉:“他他他……他们……他们……”

狱卒骂道:“你特娘的是结巴呢?他他他,他个屁呀!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若是他们欺负你就跟我说,我自然会惩治他们!这可是京兆府衙门,甭管你身世背景如何,谁敢惹是生非?就算他们几个是皇亲国戚,咱们府尹治不了,那还有政事堂的诸位宰辅,还有皇帝陛下呢?来来来,若当真是他们欺负于你,且跟我说说详细情形,我自会为你做主!”

长孙澹捂着涨裂难忍的后庭,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我说什么?

哭哭啼啼的说被人强暴了?

然后在仔仔细细的讲述如何被强暴的过程,甚至是被强暴的时候心里的感受?

这如何开得了口!

更何况自己就算是说得出口,那种屈辱岂不是相当于再遭遇一次强暴?

而且听了狱卒的话语,他也算是醒悟了。

这里是京兆府衙门!

这里是房俊的地盘!

不须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定然是房俊所安排,就是为了报复自己上午想要将其打死的仇恨!

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不依不饶?

没关系,这几个壮汉一看就是家奴草民之类身份,死便死了,房俊必然早有安排肯定不会攀扯到他身上去。死掉几个奴仆而已,算得什么事?

可是这件事情张扬开,自己还有脸做人呢?

若是玩人也就罢了,反正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老子不喜欢女人专门喜欢男人,你能奈我何?

但现在情况截然相反,是被人玩……

还不止一个……

那就绝对会成为长安笑柄!

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思来想去,自己似乎只有饮气吞声一途。

那房俊老早就已经算计明白,自己不依不饶,那就舍弃几个仆人,让自己身败名裂,下半辈子抬不起头;若自己老老实实的忍受下来,他便算是痛痛快快的报了一箭之仇,不仅一点麻烦都没有,还在手里捏着自己天大的一个把柄,到了什么时候自己都得乖乖的听话……

长孙澹又哭了。

他知道饮气吞声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这杯苦酒,想要咽下去是真特么的难啊……

*****

京兆府衙门后院。

房俊趴在他专属值房内的火炕上,脸色因为伤势显得惨白。

当然,也只是比寻常的时候白了一些而已,照比别人的脸色,那还是黑……

值房内很宽敞,摆设却不多。

玻璃窗子干净明亮,阳关照射进来,令人心神疏朗。

一面墙壁用紫檀木打造的书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穿越而来的房俊在最初的时候几乎相当于“半文盲”,几乎所有的字他都认得,但是让他写,却有很大一部分写不出来。

无他,简繁体差异太大……

知识就是财富,这在任何时代通行。闲来无事的时候房俊也会坐下来泡一壶茶,读一读那些以往嗤之以鼻的“封建糟粕”,诸如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类。

但是每每读到精彩之处,方才懂得这些流传几千年的经典书籍,几乎就是华夏文化的浓缩,为人处事修身养性,全部都能找得到精辟的指引。

便愈发的钟爱起读书来……

另一侧的墙壁则是一副巨大的地图,是房俊依照记忆画出来的世界地图,与现在的地图有很大差异。这固然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地图因为测量技术的落后导致准确度不高,实际上也有很大一部分的差异来自于古今地形的变化。

千年之间,长海桑田。

比如华亭镇,与后世的上海就区别甚大,甚至连后世大名鼎鼎的崇明岛这个时候都还只是几座浮出海面的沙丘……

即便如此,这副地图在准确度上依旧比眼下的地图强上百倍不知,最显著的一点就是比例尺的精确。

自然,房俊早就为对这幅图质疑的人找好了借口,理由是从林邑国那边一个来自于拜占庭的商人处得来的……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个借口未必天衣无缝,但绝对死无对证。

九成九的大唐人甚至连拜占庭是个什么玩意都搞不清楚……

屋子靠窗的地方摆放了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文房四宝印鉴俱全,堆满了一些处理事务的折子,还有许多厚厚的账册。

杜楚客坐在待客区的一张木椅上,摇头叹息,欲言又止。

程务挺则束手立于一侧,神情古怪。

良久,杜楚客方才出声道:“二郎你这招数……是不是过于阴损了一些?这个……某不是责怪于你,只是想说若是某与那长孙澹易地而处,倒是宁愿被你一刀砍了脑袋。唉,杀人不过头点地,二郎有些过分了。”

安排几个有龙阳之好的夯货在大牢里将长孙澹给那个啥了……

杜楚客心底一阵阵恶寒,看着房俊的眼神都带着惊惧。

这人得多坏,才能想得出这般歹毒的主意?

想那长孙澹现在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独自在大牢之中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身心饱受摧残,连灵魂都在哭泣战栗……

杜楚客就觉得房俊太坏了。

程务挺则跟他的想法恰恰相反。

为人也好,处事也罢,最要紧的就是不吃亏!

哪怕当时吃了亏,那也要一转身就找补回来!

男儿汉大丈夫,俯仰于天地之间,图的不就是一个仗义疏财、快意恩仇?有仇不报非君子,管他用的什么手段!再者说,那长孙澹都想要将房俊打死了,就算房俊的手段再卑鄙、再龌蹉,那也说得过去!

反正房俊的做法他是全然赞同!

房俊趴在炕上哼了一声:“这长孙澹心思歹毒,欲置某于死地在先,那就得做好承受某之怒火的准备。没理由他长孙澹坐得了初一,某房俊就坐不得十五!”

他尚有一句话没说。

不死人,这是皇帝与关陇集团斗争的底线。

长孙澹率先打破了这个底线,那就必须承受双方的怒火。虽然房俊没死,但是长孙澹既然动了这个心思,那么双方都会努力将这个苗头扼杀掉!

故此,哪怕房俊对长孙澹做得再是过分,关陇集团也都可以容忍。

当然,若是他当真弄死了长孙澹,关陇集团即便克制,心里也难免不舒服。

而他现在对长孙澹做得越是过分,所有人就都会以为他这口气已经出来了。

以后长孙澹若是再发生什么意外,他的嫌疑就会越小……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此乃最高明之兵法……

杜楚客略微同情长孙澹,但是却绝对不会反对房俊。

正如房俊所说那样,一个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应当考虑到是否能够承受这么做所带来的后果。长孙澹想要置房俊于死地而不成,那么房俊的怒火他就必然要承受……

承受不住是你自己的问题,怨不得房俊。

他问道:“稍后长孙澹要如何处理?”

房俊说道:“长孙澹不会追究这件事情的,一旦传扬开来,顶多是那几个龌蹉鬼掉脑袋,他这个世家公子的名誉就全毁了。所以,我们要把帮他把这件事情传扬开。”

杜楚客:“……”

这更缺德好不好……

人家为了颜面、为了名誉,连这等羞辱凌虐都能够忍受了,你居然还要帮着人家宣扬出去?

可以想见,当长孙澹认为房俊只是认定他不敢宣扬必定忍气吞声,这才敢于以这等方式羞辱于他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关中都是有关于他的“绯闻”,甚至房俊还会派出专门人员“现身说法”……

估计长孙澹当即就能吐血三升。

程务挺觉得这样很好,却还是有些轻了,问道:“那就这样了?”

房俊阴险一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杜楚客:“……?”

程务挺:“……?”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反派和典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教头是哪个?

鲁智深又是谁?

杜楚客和程务挺疑惑不解。

程务挺闷声闷气问道:“那个啥,府尹,能说的明白点不?俺脑瓜子笨,听不懂。”

杜楚客心说:我倒是不笨,可我也听不懂。

房俊没心情给他俩讲讲《水浒传》,更没兴趣一个个的讲述一百单八将……

“不是都已经将醉仙楼管事仆役歌姬的口供准备好了吗?速速去办吧,将罪状落实,给那歌姬在司户那边落籍,就落在河间郡王府上,算是君王殿下豢养的歌姬。回头某会通知河间郡王府那边,将那个受伤的歌姬养在府中,对外宣称一直昏迷不醒,任何人也不得探视。而后就给长孙澹定一个行凶杀人的罪名,河间郡王府不会允许长孙家罚金赎罪,京兆府判处长孙澹前往西域充军三年。”

既然是河间郡王豢养的歌姬,那身份自然不同。

依照大唐律法,贵族犯罪可以罚金赎罪,但是前提条件是必须要取得事主的同意。河间郡王府不同意长孙家罚金赎罪,那么长孙澹就必须依法办事。

所有步骤完全合法,就算是长孙家想要翻案都做不到。

除非他们能说通河间郡王李孝恭……

但是关陇集团现在与皇族都得这般厉害,作为皇族代表人物之一的李孝恭怎会卖给长孙家这样的面子?

所以,长孙澹的下场已经定下了——在大狱之中被轮了一顿,菊花残满地伤,而后忍辱负重希翼这等丑事不会现于人前,此事却依然要传遍天下。

在颜面丧尽之后,还要被发配西域充军……

杜楚客又问道:“那程处弼、李思文应当如何处理?”

“口供俱在,程处弼见义勇为、仗义出手,实乃大唐青年当中之才俊、官员当中之楷模,让《贞观周报》发一篇社论,讨论一下精神建设问题,将程处弼树立为典型,号召全体大唐青年向他学习。”

利用宣传口径突出程处弼的伟光正,实则贬低长孙家的教养,这种事情对于房俊来说再拿手不过了。

杜楚客彻底无语。

好么,和着你兄弟不仅打人白打,打完了还得吹嘘一波,你咋不干脆再给发点奖金呢?

长孙澹这人得有多蠢,没事儿干你招惹房俊干嘛?

这回好了,就算是这条命保住了,下半辈子都得活在阴霾当中,心中阴影常留……

*****

自打京兆府成立的那天开始,便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眼中。

自古以来,官员、士族都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存在,一旦进入这两个阶级,立马高人一等,下巴都能翘到天上去……

所以才会有“官老爷”的称呼,实在是普通百姓无奈之心声。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这“三难”问题自古以来都是社会上存在的常态,官员们别管出身如何,一旦披上那件官袍戴上那顶乌纱,似乎立马摇身一变成为人生人,可以面对那些蚁民随便压榨肆意鱼肉。

“三难”是官府的老大难问题,看似亘古以来皆是如此,却是社会阶级的缩影。若是将之认为只是一种官员的作风问题,那就大错特错。往往正是因为官员的这种态度导致阶级对立尖锐、社会矛盾激化,一旦遭遇天灾人祸在有心人的鼓动之下立即便会凸显出来,甚至引发一场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风波……

是以,房俊在京兆府设立之后,一直不断的强调京兆府要打造出公正、廉洁、务实、高效的作风,通过种种手段检查京兆府官员的作风问题,发现一个处理一个,绝不姑息。

房俊甚至将京兆府正堂里那块“秦镜高悬”的匾额拆掉,换上自己手书的一块匾额。

上面是银钩铁划的八个大字——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故此,京兆府的廉洁程度以及办事效率一直以来都是京师各部衙门当中的翘楚,非但各部主管人人艳羡,便是长安百姓亦都交口称赞。

而在“醉仙楼杀人事件”这件事情上,京兆府的效率更是堪称神速。

第一天下午人犯、证人尽皆锁拿,而后收集证据、录取口供更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翌日清早,京兆府的处理决定便出台,通过新一期的《贞观周报》广而告之,使得整个关中人尽皆知。

长孙澹蓄意谋杀,致使河间郡王府的歌姬头部受到重创,现在毫无意识、人事不知,极有可能永远无法苏醒。而且在受到劝说阻拦之时蛮横暴戾,不知悔改。

因其态度极其嚣张、性质及其恶劣、影响极其深远,故此判处长孙澹发配西域边军效力三年,以儆效尤。

程处弼虽有伤人举动,但其动机在于制止犯罪,而且效果极其明显,若非他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无辜的歌姬已然被殴打致死。

故此,京兆府判处程处弼无罪,当即释放。

并且对程处弼的这种行为颇为赞美之词,什么忠肝义胆、铁血丹心,什么仁义厚重、国之柱石……号召全体京兆府百姓向勇敢无畏的程处弼学习,净化社会风气,打造和谐社会,最后甚至来了一句“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

关陇集团对此默然不语。

是长孙澹破坏彼此的底线在先,那就必定要接受惩罚。只是充军而已,又不是砍头车裂,已经足以显示房俊的仁慈和克制。

当然,随后传出的长孙澹在牢狱之中被轮了一遍的消息,关陇集团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包括长孙无忌在内尽皆长长出了口气,这样才对嘛!

长孙澹可是想要打死房俊,以房俊的脾气,若是简简单单一个发配充军才会让人担心,怀疑房俊必定会在背后搞什么阴谋诡计。而用这种下流龌蹉的手段将长孙澹折腾得这么惨,就证明房俊心中的这口气已经出来了,长孙澹才算是彻底安全……

只是据说卢国公程咬金在听闻京兆府的判决之后,于府内大笑三声,连连夸赞虎父虎子、后继有人,甚为得意。

总之,各方反应尽皆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或许只有长孙澹……

按理来说,发配充军之人在判决之后不得返家,要即刻押赴充军之地。不过好歹是长孙家的嫡子,房俊给了个面子,让长孙家先将人领回去,三日之后在上路。

对于这个明显的违规行为,倒是没人急赤白咧的去弹劾房俊。

法理不外乎人情,何况是长孙家的人?

长孙澹被家中派人接回去,一进大堂,看着熟悉的厅堂、熟悉的面孔,恍如隔世。想起自己这一日以来的悲惨遭遇,感受着身体上菊花已残、美玉蒙尘的伤痛,一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声悲怮奔放,撕心裂肺!

堂上数位长孙家的族老、子弟一时恻然,默然不语。

自然是理解长孙澹的悲怮,那是一种怎样的折磨啊,想想都让人菊花一紧,遍体生寒……

长孙澹越哭越大声,借此来抵消自己的尴尬。

身体固然承受疼痛,心理固然饱经摧残,却比不得他此刻脸面被剥得一干二净的无地自容。

房俊,简直就是特么混蛋!

老子都已经忍气吞声,默默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了,你特娘咧居然还要传播得沸沸扬扬!现在自己被一群大汗轮番爆了菊事情已然是天下皆知,这叫自己以后还如何做人?

有些事情固然发生了,缩起脖子自欺欺人也可以全当没发生过,但是搞得天下皆知就完蛋了,乌龟都没得当……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上路

面对悲悲切切、凄凄惨惨、饱受摧残的儿子,长孙无忌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叹了口气,宽慰道:“至少……命算是保住了,那房俊这般歹毒的办法惩治与你,心中的恶气已出,定然不会再纠缠此事。去军中也好,咱们长孙家以军功起家,现在却是在军中毫无影响力,你此番要好生历练,只要立下军功,谁人敢不对你另眼相看?”

这话说的暖心暖肺,可是谁信?

堂中诸人尽皆闭嘴不言。

长孙澹这哪里是去军中历练?这是发配充军啊!

哪怕是战死在沙场之上,都没有一丝半点的功勋……

况且背负着“被**”的名声,在军伍之中那种阳刚之气雄壮无比的环境之下,怎么可能被重用呢?

说不得,有那龌蹉之人会陡生歹意,再给长孙澹轮一遍。

反正暴都暴了,险阻道路已然通畅,大家都出出进进的走一遭岂不是尽皆爽快……

当然,若是长孙澹当真战死在西域,那倒是皆大欢喜之结局。

现如今长孙澹已经沦为长安笑柄,连带着长孙家亦是颜面尽失,声誉尽丧。大唐首重军功,如果长孙澹战死西域疆场,将会洗刷掉一身耻辱,成为二十年来长孙家族第一个战死疆场的嫡系子弟,算是不可多得的荣耀。

只是这种话只能在心底嘀咕,却是不好说出口。

到底是一家人,既要重视亲情,亦要维护长孙无忌的颜面……

长孙濬上前搀扶长孙澹,面色愤慨,愤然道:“六弟放心,哥哥身在长安,定然会将这个场子找回来!吾长孙家子弟,岂能容得旁人这般欺辱?”

长孙澹悲愤道:“二兄,定要为兄弟报仇哇!兄弟这辈子算是毁啦,呜呜呜……”

自从回家,他心里是又羞愧又窘迫。

这会儿终于靠上主心骨,岂能不倾吐一番心中委屈?

“闭嘴!”

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戟指喝叱道:“尔自作主张,险些将长孙家陷于危机尚不自省,反而失|身于腌臜贼寇,使得吾长孙家族蒙羞!现在兀自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还要一再的去挑衅那房俊,尔是要看着长孙家自绝于关陇集团,又不溶于陛下么?”

长孙无忌脸色铁青。

这好歹是他的嫡子,却被如同豕突犬一般喝叱……

偏偏是自己的儿子犯错在先,又沦为天下笑柄,他亦是无话可说。

只得沉声说道:“且先去后宅安顿,让府内郎中好生诊治吧。”

长孙澹只好闭嘴,乖乖的回到后宅,让郎中给他诊治。那郎中医术不知如何水准,见识倒是颇为广博,对于这种被强行走旱路的情况见惯不怪,由此而遭受的创伤亦是心中有数。

只不过自家六郎这创伤有些严重……

不过想一想也就释然,毕竟是被轮了好几遍,没有是东西脱落出来已经算是不幸当中的万幸。

仔细的敷了药,又开了一个方子,细细叮嘱一些注意事项,这才告辞。

几个妻妾这才悲悲戚戚的围拢上来,嘘寒问暖,温柔小意。

长孙澹趴在炕上,用被子死死的蒙住头,疯狂一般大叫道:“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你们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吗?都想看老子的笑话是吧,都想知道老子是怎么被蹂躏的是吧!滚!都给我滚!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他此刻的心情是敏感而脆弱的,不能承受哪怕一丝半点的讥笑与嘲讽。越是面对自己亲近的人,越是觉得面皮被狠狠的撕开,越是无地自容!

妻妾们吓得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的跑了出去。

屋内的长孙澹头拱在被子里,放声大哭。

悲怮欲绝……

三日之后,京兆府衙役上门,敦促长孙澹即刻启程上路,赶赴西域军中。

长孙无忌一句话没说,只是叮嘱长孙澹万事小心。

他不是不想让京兆府宽限几日,可是他知道这种话说了也是白说。京兆府上下被房俊牢牢把持,哪里有别人说话的余地?自己贸然提出,被拒绝是一定的,最后疼的是自己的脸……

长孙澹只得忍着伤痛,悲伤上路。

所幸房俊并没有做得太绝,允许长孙家派遣两位郎中一路相随,照料长孙澹的伤势。

京兆府派遣四名兵卒,羁押长孙澹上路。

当日上午便出得长安城,一路向西,径自赶往西域。

长孙澹回头望望长安城厚重雄浑的城墙,心头又是凄凉又是愤恨。今日落在你房俊手中造了这场险厄,他日待我重回长安之时,定然要与你不死不休!

这一天初次赶路,众人俱乏,加之长孙澹有创伤在身,只是将将走出二十来里。

翌日出发,又走了不远。

因为此时天气严寒,长孙澹床上颇重,走了几十里路便再次发作,血染裤裆……不得不早早安顿在官道旁的一处驿馆之中。

四名京兆府兵卒自然满腹抱怨。

一人不悦道:“这般走法,何年何月能到得了西域?”

另一人亦是不满:“这等身骄肉贵的世家子弟,你能指望他们两条腿走的动路?且熬着吧,大抵入夏的时候咱们才能回返长安……”

几人心中不满,只是畏惧于长孙家的权势,却只能将不满放在心里,不敢多言多语,任由长孙澹磨磨蹭蹭。

长孙澹心里也憋屈!

倒不是他故意拖延行程,实在是后庭所受创伤太过严重,稍稍迈动步子便是一阵阵钻心的刺痛,宛如生生被撕裂一般剧痛难耐。走得几步,便是血淋淋黏糊糊一片……

几个兵卒骂骂咧咧,他自然看在眼中。

心中固然不爽利,却也知道这一路上要与这几位颇多接触,若是此刻结下怨仇,难保这几人对自己不利。

据说自打前隋那会儿至今,但凡是充军发配的人犯若是得罪了羁押的兵卒,亦或是人犯的仇家给羁押的兵卒使了钱财,往往会在半路上寻一处阴气森森地势险恶之处,将人犯宰杀之后就地掩埋。

古往今来,自长安而出前往西域于岭南这两处充军之地的路途上,不知道结果了多少英雄好汉……

长孙澹可不认为自己长孙家子弟的身份就能高枕无忧,谁晓得这几人是不是房俊派来的死士?

只得忍着气,打发随行的郎中使了钱财在驿馆之中叫了一桌奢华的酒菜,给几名兵卒享用。

好好的顺承着吧,哪怕是房俊派来的死士,也得先行稳住,暗中观察……

入夜,长孙澹在火炕之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那处遭受重创,所承受的痛楚比之断手断脚尤甚,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一种触及灵魂的折磨,疼得人恨不得手持钢刀自己给自己来个了断,再也不用承受这种非人的痛苦……

两个郎中忙前忙后,亦是半宿没睡。

直到后半夜给长孙澹敷了药,又侍候他喝了药汤,长孙澹又累又困又乏,终于沉沉睡去。

月黑风高,银霜遍地。

一队骑士风驰电掣的接近驿馆……

到得驿馆门前,早有被惊醒的驿卒守在门口,大声喝问道:“何妨人等,居然寅夜纵马,扰人清梦?”

为首的骑士身在马背之上傲然不动,身边骑士则纷纷下马,有人从怀中掏出一个腰牌丢了过去。

那驿卒接着,凑近门前的灯笼看了看,赶紧恭恭敬敬的将腰牌还了回去,语气谄媚道:“未知是贵人当面,都是小的眼拙,恕罪恕罪。夜漏更深,还请贵人且进驿馆内歇息。”

马上骑士巍然不动。

其余人则大步向驿馆大门走去,到得驿卒近前,一人长臂一伸,“呛啷”一声抽出腰间的横刀,猛地一刀斩在驿卒的脖子上。

月冷清辉,刀光如水。

一颗人头滚落,滚热的鲜血喷泉一般喷涌出来,洒落在地,融化了一地银霜……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屈突诠问计

长安城中,关于长孙澹在京兆府大狱之中的遭遇早已哄传,惊呼者有之,谩骂者有之,惊为天人、拍案而起者亦有之……

有人觉得房俊做得过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般让人遭受如此之耻辱,有违君子本分,道德败坏。

也有人觉得如此甚好,那长孙澹都已经想要将房俊打死了,这已是死仇,跟仇人还讲究什么君子道德?自然是怎么解恨怎么来!这些人非但不觉得房俊做得过分,反而觉得房俊能够克制自己没有让长孙澹在大狱之中来一个“暴毙而亡”,已经算是足够仁慈了。

别说什么耻辱不耻辱的话,好死不如赖活呢……

舆情汹汹,褒贬不一。

自然也就无人再去关注为何在这次的案件当中,被打者被充军发配,打人者反而得到“见义勇为、道德标兵”的嘉奖……

京兆府值房当中,李思文、程处弼以及刚刚回京述职的屈突诠一同前来探视房俊。

房俊趴在炕上,正听着屈突诠绘声绘色的讲述那些市井坊间流传的关于长孙澹受辱的传言。

李思文与程处弼皆身在京兆府,距离事发地点最近,反而因此直到现在尚且不知此事。此刻闻听屈突诠眉飞色舞的讲述,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菊花一缩,瞠目结舌的看向房俊。

太特么狠了……

这得是多么龌蹉卑鄙之人,才能想得出这等阴损的主意?

反正程处弼和李思文二人是一样的想法,与其这般被人凌辱,那还不如您给我一刀爽快……

往后可得离着这个棒槌远一点,这厮整起人来不管不顾,只图自己心情爽利,谁受得了?

“这次回京述职之后,有何安排?”房俊问屈突诠。

蒋国公屈突通虽然身为依附于鲜卑慕容的北方蛮族,但是在贞观一朝的地位及其崇高。

武德元年五月二十日,李渊在长安称帝,建立唐朝,是为唐高祖。

从太原起兵到统一全国过程中,李世民屡建奇勋,威望很高,并形成了以秦王府谋士和勇将为核心的实力雄厚的政治集团,屈突通即为其中一员,对太子李建成构成严重威胁。

李建成为保住太子地位及皇位继承权,与齐王李元吉结交,共同反对李世民。李世民得知李建成欲於为李元吉饯行时杀害他,遂与文臣武将商议,决定先发制人。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清晨,李世民率屈突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房玄龄、杜如晦、宇文士及、高士廉、侯君集、程知节、秦叔宝、段志玄、张士贵等发动玄武门政变,伏杀太子李建成、

齐王李元吉。

初七,李渊立李世民为皇太子。

玄武门之变后,虽然身为皇太子但是已经软禁李渊执掌朝政的李世民担心洛阳发生动乱,派屈突通驰赴洛阳,以检校行台仆射之职镇守洛阳。

由此可见李世民对于屈突通的信任和重视。

贞观二年,屈突通病逝。李二陛下痛惜良久,赠予尚书右仆射谥号为“忠”。屈突通有二子,即为屈突寿、屈突诠,长子屈突寿袭爵。

去年入冬之时,李二陛下偶尔想起屈突通的忠节之事,觉得有些亏待忠臣之后,便拜屈突诠为果毅都尉,并赐予粮食布帛表示抚恤,调回长安任职。

屈突诠答道:“陛下的意思,十六卫或者元从禁军随意挑选。某正想前来问问二郎,可有建议?”

房俊略略蹙起眉头。

这个选择不好选……

隋朝的禁军有十二卫,即为:左右翊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屯卫,左右候卫、左右御卫。唐承隋制,沿袭隋朝十二卫,只是对其中几卫的名称稍作改动,并增加四卫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称南衙十六卫。

另外,大唐建国后,高祖以太原从龙之兵三万作为宫城宿卫,称元从禁军,又称父子军,他们终身为皇帝亲兵、子弟相补、待遇优厚。因驻守在皇城北面,故又称为北衙。

后来李二陛下在玄武门置左右屯营,号称“飞骑”,挑选其中骁健善射者百人名为“百骑”……

唐代南衙是中枢官署的统称,地处宫城之南,称为南衙或南司,十六卫府属南衙,由宰相负责,文臣主兵事,南衙卫士一般由各折冲府番上;宦官居北,称为北衙或北司,羽林亲军等禁兵属北衙,由皇帝亲信宦官负责,武臣主兵事,北衙禁兵一般为皇帝、太子亲兵。

有时南北衙兵将也会对调、互兼官职。?

按说南衙还是北衙这个选择并不难……

在整个唐前期,与北衙禁军的发展壮大同步的是府兵制的衰落与瓦解。在禁军的发展过程中,府兵不断被吸纳进来,从而在人员和职任上都实现了禁卫合流,北衙禁军同时成为府兵制瓦解的因子和出路。北衙禁军的出现是唐朝针对府兵制本质发生变化,府兵亲密程度下降问题做出的回应,其发展则是逐步摆脱南衙影响,向内廷化演进的过程。

这是一个相对成熟的制度,大大提升中枢集权。

而且这是此时的政治形势决定的,不可能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

关陇集团被打压、世家门阀的衰落,都是促进这一进程的因素。

但是,成熟的制度也孕育着它的反面,宦官干军、兵骄将堕等政治痼疾已然深埋其中。皇帝为了让自己不受制于权臣所采取的措施最终却导致皇帝受制于家奴,这真是一个历史的悖论……

当然,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的制度,再好的制度若是有一群骄奢淫逸、貪污腐敗的人去执行,也必然是大厦倾覆、帝国崩颓的结局。

“去北衙吧。”

房俊说道。

无论如何,终唐一朝,北衙都牢牢矗立在权利的中心。这个时候正是北衙兴盛的起始,能在其中站稳脚跟并且立下一些功劳,屈突家几代人都可以躺在这个功劳簿上吃老本。

另外,在这个法度极不完善、人治大于法治的年代,强权既是公理。有几个好兄弟手中掌握的兵权是极其稳妥的形势,即便不会去窥视什么,也能够在忽如起来的局势下占据主动。

所以,他又对李思文说道:“你也回去跟给英国公修一封家书,提及进入元从禁军的事情,看看英国公的想法如何。若是不出某之所料,陛下接下来定然会大肆扩张元从禁军,驻扎在玄武门的左右屯营也必然会改制,毕竟朝廷的十六卫现在已经被世家门阀所把持,只有提升元从禁军的地位和实力,方能万无一失。”

说白了,现在李二陛下已经不信任各大门阀世家子弟担任要职的十六卫。他必须大肆扩张元从禁军,将北衙的实力提升起来才能高枕无忧。

否则搞不好哪天睡到半夜十六卫便哗变造反、另立新帝了……

程处弼已经被他家老子运作到了左卫,父子同营,前途无量。

李思文点点头。

对于房俊的建议,一众兄弟尽皆信服。没办法,以往都是正事儿不干的纨绔子弟,忽然之间房俊就像是开了窍,能耐一天比一天大,官职一天比一天高,将一众老兄弟远远的甩在身后。

不服不行……

几个人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响,程务挺推门走了进来,看着房俊欲言又止。

房俊摆摆手:“此处皆是某的生死兄弟,无分彼此,何事也毋须回避,有事便说罢。”

程务挺这才说道:“长孙澹……死了。”

房俊一脸平静:“做得好。”

程处弼和李思文顿时吃了一惊,诧异的看向房俊,和着你把长孙澹都给祸害那样了,还没打算放过他?

程务挺神情古怪,说道:“问题是……并不是卑职做的。”

房俊这才面露诧异。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背黑锅

当房俊淡然说“做得好”的时候,李思文和程处弼齐齐看向房俊。

心中有惊雷轰鸣……

全天地下的人都认为房俊在陷害长孙澹被爆了菊之后心头恶气已经出了,更将长孙澹充军发配西域,两人之间的恩怨算是有了了结。

可没想到房俊居然如此之深的城府,在将长孙澹折腾得这般凄惨派人取其性命,就连李思文和程处弼都不敢相信是房俊做的!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房俊浓眉大眼的,居然这般阴险……

然而下一刻,程务挺却说道:“并不是卑职做的……”

房俊愕然看向程务挺。

李思文和程处弼也有些懵,什么情况?

程务挺低声说道:“卑职奉了府尹之命,率领贵府部曲事先赶往滚马岭,埋伏在道路一侧就等着长孙澹一行人路过,好来一个伏击,将其斩杀。可是昨夜天色已晚,卑职左等右等长孙澹亦是不至,便派探马前去侦查情况。探马回报,说是长孙澹一行已经在驿站驻扎,今日不赶路了。卑职命令探马前去监视,自己则打算在滚马岭过夜,等待今日清晨之时再行动。可是后半夜的时候探马匆匆来报,一队骑士半夜时分赶到驿站,将长孙澹以及押解的兵卒、随行的郎中、包括三十几名驿卒、驻留在驿站的两个外省官员尽皆斩杀,无一活口!”

房俊愣了愣,忽然叹气道:“这是谁呀?太阴险了,分明是让某背黑锅!”

李思文和程处弼齐齐翻白眼。

还有脸说别人阴险?

背什么黑锅,这锅分明就是你的,只是你没来得及而已……

程务挺问道:“卑职已然命人封锁现场,自己快马赶回,如何应对,还请府尹示下。”

房俊苦恼的揉揉眉心。

按理说,他将长孙澹折腾得那么惨,就算是长孙澹死了也不应当有人怀疑到自己身上。而自己之所以那般折磨长孙澹,不就是为了让外界尽皆以为自己心中的恶气已出,不会再对长孙澹赶尽杀绝么?

可是现在长孙澹的死,明显是有人想要往自己的身上栽赃。凶手之所以刺杀长孙澹,定然是正如房俊所希望的那般认为他绝对不会再对长孙澹动手,所以才会狠下杀手。

若是知道房俊会派人去杀长孙澹,何必多此一举?

既然能够做出这等决绝之事,那必然是有把握能够将自己牵扯进去的。否则杀了长孙澹却没人怀疑到自己头上,岂不是白费力气?

尚在深思当中,少尹独孤诚匆忙赶来,禀告道:“想必府尹已然听说长孙澹被杀害与驿站之事?那长孙濬披麻戴孝,正在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状告府尹为了寻仇,故而将长孙澹残忍杀害。现在大理寺卿已然发来文牒,请府尹前去大理寺对质。”

程处弼瞪眼道:“去他滴娘咧!长孙家都是属疯狗的么,逮谁咬谁?他怎么不说说那长孙澹想要谋害二郎在先,现在却一口咬定是二郎杀了长孙澹?”

李思文无语,房俊是既有杀害长孙澹之心,又有派遣死士前去行凶之实,只不过是被别人捷足先登而已。

房俊点点头,对独孤诚说道:“你且去对大理寺派人的人说,某身患重创,行动不便,不能前往大理寺对质,况且也没有什么对质的必要,若是大理寺有证据,只管前来缉拿,某束手就擒,若是没有证据,那就自去调查,休要打扰某养伤,而且京兆府文案堆积如山,哪里有闲情雅致去跟长孙濬那个傻瓜磨牙?”

独孤诚呆了一呆,这个……也太豪横了吧?

但凡官员受到检举或是状告,一般都会由大理寺下发文牒,请被告的官员前去对质,小小不言之事便私下里调解,小事化了。若当真是大事,也给官员一个说话的权利。

当然,他明白房俊的用意,这既是显示自己的强硬,亦是发出一个讯号——本官清清白白,问心无愧!你有证据就来抓我,绝无怨言;若是没有证据,那就给我闪开一边,休要聒噪!

独孤诚领命,自去向大理寺的官员回复。

房俊转而问程务挺:“驿站那边可曾勘察凶案现场?死了这么多人,刑部和大理寺那边必然重视,陛下亦会过问,某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务必尽快破案!”

程务挺赶紧说道:“卑职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回来既是向您禀告一声,亦是召集衙门里的侦缉人手,这就前去驿站勘察现场。”

房俊点点头:“那你立刻就去,不要心急,更不要担忧某些人的压力,一切自由本官担待。仔仔细细的勘察现场、收集证据,多带些兵卒,将现场全部控制起来,没有本官的手令,别管他是刑部还是大理寺,谁人也不得靠近!”

程务挺起先还觉得这事儿确实蹊跷,自己想要去杀人,结果没到低头呢,想杀的人已经死了……

现在听了房俊的话语,顿时悚然一惊。

不要担忧某些人的压力……

连大理寺也刑部的人也不许靠近……

是否意味着有人会在凶案现场做些手脚?

程务挺心中焦急,赶紧说道:“那卑职这就召集人手前往驿站,以防有人趁卑职不在,搞出什么手脚!”

房俊欣慰道:“正是如此,一切小心!”

“诺!”

程务挺应了一声,转身风风火火的走了。

李思文问道:“可有何处用得到兄弟?”

房俊笑道:“用不着,二位且在一旁看戏就好,那帮家伙想要某背这个黑锅可不容易。”

程处弼憋了半天,此刻冒出一句:“那是,论起阴谋诡计,二郎已是少有人及,成天只有你陷害别人,哪里有人能陷害得了你?”

话一出口,见到房俊愈发黑下来的脸色,便知不妥。

上苍作证,他这话是真的诚心实意的想要赞美房俊,可是从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有些变了味道……

李思文哈哈大笑:“瞧见没有?房二,以后做人得厚道一点,否则程处弼这样的傻子都会嘲讽你。”

程处弼面红耳赤,怒道:“休要胡言!某何曾嘲讽二郎?”

李思文笑道:“难道不是?”

程处弼气道:“当然不是。”

李思文点头道:“嗯,某信你不是。你说房二擅长阴谋诡计,说他总是陷害别人,这是赞誉、是欣赏,某明白的……”

程处弼气得不行,斗嘴又非是对手,恼火道:“再敢胡言,信不信某就揍你!”

李思文看着程处弼已经恼羞成怒,顿时一缩脖子:“得!某的错行不?可不敢跟你这个夯货动手,没轻没重的,某这身子骨还不得被你拆了……走咧,让房二好生歇息修养吧。”

两人说了几句,联袂告辞。

房俊独自一个人在值房内深思……

这件事情太过诡异,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阴谋味道。

想了想,将亲随叫了进来,打发他去大理寺偷偷的会见刘玄意,询问长孙濬前去状告他之事。

待到亲随出去,他又将李义府叫来。

李义府一来,房俊便开门见山说道:“那件事情……稍做准备,便即刻发动吧。”

李义府一愣,连忙说道:“府尹,此刻发动,是否有些操之过急呢?下官虽然暗中筹备已久,但是兹事体大,无论影响还是规模都堪称震古铄今,贸然发动,恐有诸多疏漏之处。”

他尚且不知长孙澹已经死掉之事,只是那件事情太多重大,在准备并不充分、绸缪并不完善的情况下贸然实施,极有可能将要面对许许多多不曾想到的困难……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狗拉爬犁

房俊如何不知这其中的困难?

他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本官如何不知?像是这样的大事,多少筹备的时间都不会嫌多。不过世事无绝对,就算你筹备得再是仔细、绸缪得再是完善,也总会有这样那样无法想象的问题在实行的过程当中逐一出现,只能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本官需要一件足够有影响力的事情来吸引关陇集团和满朝文武的目光与注意力。”

遂将长孙澹之死的前后、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猜测逐一细说。

他对李义府并不能完全信任,是以并未透露自己也曾派人想要杀掉长孙澹的这一环节,只是说长孙澹在驿站之中遇害,有可能是有人想要陷害自己。

程处弼觉得房俊心机深沉,实则论起阴谋诡计,两个房俊也抵不过一个李义府!

他这边一说完前因后果,李义府稍作深思,便说道:“府尹处理得极为正确!程务挺在长孙澹遇害之后便抵达现场,必然会将那边完全封锁,然后第一时间赶回来通知、请示府尹。而那长孙濬却能够如此快速得到长孙澹遇害的消息,并且悍然做出应对感到大理寺告状,若是全无凭持,怎能如此迅捷?若是下官所料不差,长孙濬手里必然有能够将府尹攀扯进去的证据,甚至在凶案现场,说不得也有不利于府尹的证据……”

房俊愕然道:“你是说……长孙家是在施行苦肉计,自己将长孙澹杀掉,然后栽赃嫁祸于本官?”

虎毒尚不食子,长孙家就算是再没有人性,也不至于如此狠毒吧?

牺牲掉一个嫡子,就为了陷害他?

听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李义府眉毛一挑:“倒不一定是长孙家故意如此,但是绝对不能排除长孙家顺水推舟的可能。反正长孙澹已经死了,若是能够凭此构陷府尹您,何乐而不为呢?”

房俊默然不语。

他不信任李义府的人品,但是绝对不会质疑他的能力和心机……

李义府说道:“府尹你的应对极为得当,凶案现场必须控制在我们手里,一旦发现任何不利于府尹您的证据,都要及时毁掉,万万不能够流传出去,否则必然是天大的麻烦。那件事情此刻发动亦未尝不可,将全天地下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把这潭水彻底搅浑,然后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从容应对,转圜自如。”

一个顶级门阀的嫡子被杀害,是足以震动天下的大事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于此,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度的夸大。

房俊在这件事情当中处于被动地位,这对他是极其不利的。

那么就只有用一件更大、更轰动的事情将目光和注意力都引走……

两人正低声商议,外间有书吏来报,皇帝有请……

*****

太极宫,神龙殿。

李二陛下一身常服,刚刚洗过的头发绾在脑后,端坐在书案之前看着“百骑司”呈递上来的奏报,面色阴沉似水,一言不发。

书案之前,李君羡束手肃立,悄悄咽了咽唾沫,低声说道:“……此事是末将的疏忽,只是跟随程务挺率领的房家部曲,悄悄的尾随其后,却不曾想居然有人先程务挺一步,在驿站当中将长孙澹杀害……”

他主动认错。

但是这个错显然并不应当让李君羡来背……

李二陛下重用“百骑司”,却一直严防“百骑司”向长安之外渗透。他知道这一支精锐之师一旦放出去,有着诸多特权的他们就好似一头猛虎,不可遏止。

故此,“百骑司”一直以来的任务都是在长安城中查探各方消息,出了长安,就如同没了牙的老虎,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次长孙澹被发配充军,“百骑司”暗中已然侦探到房家部曲的异常动向,故此紧紧尾随其后,却不曾想想要杀害长孙澹的房家部曲尚未动手,长孙澹便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而且李君羡在将此事上报给李二陛下的时候,李二陛下的旨意是“尾随其后,尽管其变”,明显只要掌握事情的经过就可以了,就算是房俊杀掉长孙澹,李二陛下也不打算管……

但是身为臣子,事情脱离了掌控出现了变数,自然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难道要说是陛下你让我只看着不插手的?

李二陛下沉声道:“凶案现场现在情形如何?”

李君羡道:“尽在京兆府的掌控之中,刚刚程务挺返回京兆府当面请示房俊,因为当时房俊的值房之中唯有李思文、程处弼、以及房俊本人和程务挺,故此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随后程务挺便召集京兆府的侦缉高手前往凶案现场,并且抽调了几百兵卒,明显是要紧紧封锁凶案现场,不使旁人接近,杜绝别人在现场做手脚的机会。”

京兆府之中自然有“百骑司”的眼线,但是当时房俊的值房之中尽是房俊的亲信好友,却不可能这般轻易的被“百骑司”窥视到详情。

李君羡甚至在想,自己领着“百骑司”尾随在房家部曲之后,房俊到底知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显然房俊的警惕性有点低,这不太符合房俊一贯谋定而后动的风格。

若是知道……

只能说明房俊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依然高不可攀。

他要去杀掉长孙澹寻仇,就这么大咧咧明目张胆的在“百骑司”的眼皮子底下行动,根本不怕皇帝知道之后会生气。

而陛下呢?

明知道房俊要去杀掉长孙澹,却只是叮嘱“百骑司”要“紧随其后,静观其变”……

就这么在一旁看着,任由房俊胡作为非。

李二陛下放下手里的奏报,叹气道:“不是防止别人在凶案现场做手脚,手脚必然在杀人的时候已经做下了,房俊这只是在杜绝消息泄露出去。他已经想到,凶案现场必然会存在对他极其不利的证据,否则长孙家何以会反应这般迅速,而且一出手便是将官司打到大理寺这般笃定?”

心中微微感叹,世间皆流传房俊是个棒槌,做事冲动性格火爆,喜欢直来直往嚣张跋扈。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看到其性格之中的细腻,所有的“棒槌”都不过是一种保护色?

而正是因为他“棒槌”的行事风格,哪怕跟关陇集团斗得剑拔弩张、如火如荼,出去令狐锁那个没脑子的蠢货之外,却也没人敢对房俊身边的人动什么脑筋。

在外人看来,房俊是那种“有能耐你跟我单挑,打不过你我服气,但是你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就敢烧你家房子”的浑不吝,这种人做事随性,不考虑后果,堂堂正正的对仗之外,谁没事儿敢去招惹?

未几,有内侍禀告,房俊到了。

李二陛下微微点头。

李君羡站到一边。

房俊是趴在一张软榻上被两个内侍抬着进来的,一进大殿,便说道:“请恕微臣身负重伤,不能起身施礼之罪。”

李君羡眼皮跳了跳,心里琢磨着房俊这句话里到底有没有埋怨的意思?

我的伤是你派人打的,所以我现在不能起身施礼,你就别怪我啦……

李二陛下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轻轻点头:“恕你无罪,就在软榻上趴着吧。不过你房俊学究天人,极其擅长奇技淫巧之术,能够为晋阳公主制作出轮椅这等令人惊叹之物,怎地就不能给自己也制作一个类似的东西,可以行动自如?”

房俊说道:“陛下您别说,微臣还真就想过。比如微臣曾经制作过一种没有轮子的爬犁,用猎狗在前头牵引。微臣一扬鞭子,猎狗就拼了命的跑,拖着爬犁在雪地上行走如飞。看似是猎狗在拖着人,实则前进的方向的都掌控在人的手中,让猎狗跑它就得跑,想让往那边跑就往那边跑……”

李二陛下顿时黑了脸,怒视房俊。

李君羡咂摸咂摸嘴,脸色也黑了,怒视房俊。

特么的,你是在骂我咯?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跟着你,你就得罩着我

这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你李君羡就是皇帝的狗,皇帝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不懂拒绝也不敢拒绝,比如让你偷偷的跟着我的人……

第二层,你李君羡就是拉爬犁的狗,虽然你再偷偷的监视我,其实你是被我赶着走的,让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不让你知道的你就不能知道……

两层意思,却说了一个意思——你李君羡是条狗。

李君羡如何不怒?

若不是在皇帝面前,李君羡发誓自己会拔出横刀跟房俊决斗!

哪有这么骂人的!

但是这话听在李二陛下耳中却又全然不同。

咱们是皇帝你的狗,你说咋滴就咋滴。可是这天底下的人却不全都是你的狗,总有人要跟你对着干,你根本指挥不动人家……

咱们听你的话,你就得罩着咱们;那些跟你作对的人,你就得狠狠的抽他们的鞭子。

不然听你话的人吃亏,跟你对着干的占便宜,长此以往谁还听你的话呢?

这哪里是骂李君羡?

分明就是跟李二陛下说:皇帝啊,微臣现在可能有麻烦了,甭管有理没理,你得罩着我……

世间焉有如此无耻之人?

一个狗拉爬犁,居然被他堂而皇之的将求救的意思寓意其中,说得这般恬不知耻又阴阳怪气……

李二陛下气得不轻,此人怎地如此可恶?

人家那边还未发动呢,你只是稍稍感觉到苗头不对,便急吼吼的在朕面前求助抱大腿,还能不能有点志气?你派遣属下部曲领着人要去将长孙澹干掉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人家找你算账?

偏偏房俊这话说得还真就没错……

天底下都知道咱是皇帝你的鹰犬爪牙,现在鹰犬要被欺负了,你若是不帮,会让人如何看待?

会让跟着你的人心寒。

房俊就差点说出那句经典的话语来: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李二陛下自是不能不管房俊。

“百骑司”侦查得明明白白,长孙澹之死与房俊毫无关系。无论是关陇集团施展苦肉计将房俊推下水,亦或是旁人意欲栽赃嫁祸,他都必须保住房俊。

就算房俊当真杀了长孙澹,他早就打定主意力保房俊,何况现在不是房俊动的手?

李二陛下运了运气,瞪着房俊,问道:“尔欲如何应对?”

房俊说道:“微臣打算将那件事提前发动,一次吸引天下人的目光。不论凶手打算如何运作这件事,栽赃嫁祸是其绝对目的。微臣尚且不知现场的情形,可是可以肯定的是,必然会有不利于微臣的证据存在。凶手定然一方面在律法上构陷微臣,一方面发动舆论逼迫陛下让步,顺带搞臭微臣的名声,那么长孙澹是不是我杀的已然不重要。律法之上,微臣不认为能有什么充分的证据,而舆论这东西既有时效性、又有指向性,玩这个,微臣自认为不会输给任何人。”

舆论是个什么东西?

说它厉害,能够让高官落马、皇帝罪己;

说它是个屁,只要皇帝打定主意不动摇,任你风狂雨骤,依旧巍然不动……

单纯的舆论不会有任何杀伤力,它只有与绝对的权利融合在一起,才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威力。

就比如元家事件当中,若房俊不是京兆尹,没有暗中派遣巡捕放水,一群老百姓怎么可能在长安城中冲击道德坊,使得一个簪缨世族灰飞烟灭?

眼下这件事亦是如此。

只要陛下能够稳住,能够抵挡住随之而来的舆论攻势,他房俊就稳如泰山。

李二陛下沉吟道:“那件事……此刻发动,的确是仓促了一些。不过世间焉有万全之策,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吧,朕准许你发动。不过你要控制范围,谨慎处之。”

那件事一旦发动,影响深远,稍有不慎便会惹得关中动荡。

不过倒的确是转移视线的好法子……

*****

另边厢,程务挺带人赶往长安城西鄠县附近的驿站。

未到驿站,在官道上边远远的见到前方的驿站人影幢幢,不知何时来了许多人。程务挺心中一紧,想起房俊的叮嘱,赶紧快马加鞭朝前赶去。

到得驿馆门前,只见数十名身着皂色袍服的官吏围住驿馆,正与封锁驿馆的房家部曲对峙。

程务挺赶紧下马上前。

远远的,便听到为首的一位皂袍官吏厉声呵斥道:“此乃大唐地界,还有我们刑部不能管的地方、不能管的案件?识相的,速速退开,否则定然治你一个阻碍公务之罪,脊杖皮鞭、充军流放,你以为是说着玩的?”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壮汉,铁塔也似的身躯矗立在门前,半步不让。一张黝黑的脸膛透着百战余生的淡漠与冷冽,语气平缓,声音粗糙:“某乃是京兆尹麾下当差,莫说你去区区刑部,便是政事堂、便是皇宫来人,也休想越雷池一步!除非有京兆尹的手令,否则谁都不进去!”

那官吏气得半死,指着大汗的鼻子喝叱道:“反了你了!你们京兆尹只管地方,难道还能管得着我们刑部不成?”他手指向后面的人群里指了指,说道:“瞧见没有?那位便是刑部右侍郎,比你们京兆尹也仅只是低了两阶而已。你不让我进去,你还敢不让他进去?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大汉轻蔑的瞄了一眼他指的那人,心中哂笑。

糊弄鬼呢?

一个刑部侍郎不过是正四品下,距离京兆尹那是差了两级?就算老子不识数,三四级也有了吧!再者说,休说你一个侍郎,就算是六部尚书在房俊这个京兆尹面前不也是矮了一头?

而且以房俊的脾气,哪怕你是个正一品的亲王殿下站在房俊面前,敢不敢以这种口气说话?

锤不死你……

大汉面色无异,冷冷说道:“某只有一句话,没有京兆尹的手令而想要进去驿馆,除非从某的尸体上他过去,否则——休想!”

那官吏大怒,还欲再说,身后那位绯色官袍的刑部侍郎已经有些不耐烦,出言说道:“休要与他聒噪,咱们人多,将他们尽皆驱散便是!通知下去,此处驿馆现在起由我们刑部接管,任何人等统统闪开,否则便当场拿下投入刑部大狱,治他一个阻挠办差、贻误勘察之罪!”

“诺!”

一众刑部官差小吏大为兴奋,磨拳擦掌就待上前……

他们人多,房家部曲只有十数人,看上去优势明显。

孰料他黑脸壮汉一伸手就将腰间横刀抽了出来,明晃晃的刀身在阳光下耀目生花。

紧接着,其余部曲纷纷抽出横刀,一时间驿馆门口“呛啷”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之间,刑部诸人面前便出现一道林立的刀墙!

刀光霍霍,杀气严霜!

刑部诸人尽皆色变!

那侍郎吓得脸色发白,怒道:“尔等是想要造反不成?”

那黑脸壮汉声音平淡,冷冷说道:“吾等身受京兆尹之命,要严守此处,不得任何人入内。还是那句话,尔等想要进去,除非吾等尽皆战死!吾等不怕死,尔等怕否?若是不怕,那便来战,血溅五步,吾等毫无怨言。若是怕……”

十数名部曲齐齐大喝道:“那就滚!”

声音壮烈雄浑,惊得官道两旁枯树之上栖息的乌鸦纷纷振翅飞起,哇哇怪叫。

都是跟随在房俊身边南征北战的猛士,此刻横刀立马,颇有一种沙场纵横、跃马扬刀的凛然杀气!

刑部一众人等哪里经过这等场面?

一个两个尽皆吓得面色如土、两股战战!

似乎面前这一帮亡命之徒下一刻就能挥舞着雪亮的横刀冲上来,将他们当场斩杀、碎尸万段……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侍郎?照砍不误!

驿馆门前,气氛凝重,一场血战似乎一触即发。

刑部官差都有些懵,这特娘的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楞怂货,怎地这般血性,一言不合就拔刀?

这些官差平素吓唬吓唬老百姓,勒索勒索犯事的官员那是行家里手,便是勘察现场审理案情也都有一手,但是何曾面对过这样剽悍霸道的人?

一个两个都有些手脚发麻呼吸急促,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位侍郎打人。

可是您拉着吾等说是有好处可拿,吾等才会随你前来的。早就知道京兆府的衙役巡捕都不是吃素的,现在怎么样,撅在这儿了吧?

这驿馆咱们闯还是不闯,您得拿主意。

自然,就算你说闯……吾等也是坚决不听的。开玩笑,这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就算是吓人的,这股令人窒息的杀气也是吓人的?

天大的好处也犯不着玩命……

那位侍郎也有些抓瞎,不知如何是好。

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即刻带人敢在京兆府前头将驿馆的凶案现场接管,务必拿到现场的第一手证据。自己可是召集人手半夜就出发了,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这帮京兆府的家伙难道是昨夜就守在这里?

侍郎心中狐疑,但是面前的形势却着实令人头痛……

就这么回去?

这件事情可是族中长辈亲口下达的死命令,干得好了自然会得到家族重视,以后会在他身上投入更多资源培养,简拔擢升指日可待。

干得不好……

那就别说什么以后了,以后他那世家子弟的身份也就是个摆设,休想家族再在他身上多浪费哪怕一丁点的资源,任由他自生自灭吧。

没有办事能力、遇到困难畏首畏尾,你指望谁看重你?

前程啊……

侍郎咬了咬牙,想想自己年近四旬也不过是个区区的侍郎,若是不能趁此机会动用家族资源向上挪一挪,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富贵险中求!

就不信这帮楞怂还真能将自己一个刑部侍郎给乱刀剁了?

干了!

侍郎咬着后槽牙,鼓足勇气,排众而出。

“某乃是朝廷命官、刑部侍郎,奉命前来办案,职责在身,不容退让。尔等既然无视王法,那就将本官的人头留在此处,将本官的鲜血洒满这驿馆!”

言罢,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仰首挺胸大步走向面前林立的横刀。

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慷慨悲壮!

只是双腿却在微微打颤,牙齿咯咯作响,心中默念:不敢砍我,不敢砍我,你们不敢砍我……

刑部官差在后面心惊胆跳的看着,心中充满敬佩。

当真是官迷啊,为了前程官职,这位侍郎打人也算是拼了……

面对渐渐逼近的刑部侍郎,十数柄横刀稳如泰山,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黑脸壮汉瞳孔微微一眯,嘴角稍稍勾起一抹弧度,一股浓烈的杀气便陡然释放出来!

区区一个刑部侍郎而已,莫非以为自己当真不敢杀?

虽然脱离军队成为房俊的部曲家将,但是军规依旧深深的烙印在他们心中。

军令如山,即便前边是刀山火海,吾往矣!

临行之际,房俊的命令是无比听从程务挺的命令,现在程务挺命令大家看守这处驿馆,那么这就是房俊的命令!

别说是一个侍郎,就算是一个尚书、当朝宰辅,又干吾等小卒何事?

吾等小卒,只听命令!

谁想要进去这驿站,那就一刀杀之!

黑脸壮汉握刀的手微微一进,手臂抬起,雪亮的横刀便高高举起,照着刑部侍郎的脖子斜斜的劈下去!

刀锋呼啸,刀光耀眼!

“啊!”

“倒下留人!”

两声呼唤几乎同时响起。

前一声出自刑部侍郎的口中,为了前程他豁出去奓着胆子上前,却不料眼前这个黑脸的家伙跟他家主子一样的浑不吝,说杀就杀,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刀就劈了下来!

这一刻这位侍郎心中万事皆空,连后悔的情绪都来不及滋生便被无边的恐惧所侵袭,大叫一声,双手捂着脑袋就蹲在地上……

后一声则来自程务挺。

程务挺将将赶到,见到那侍郎与房家部曲争执几句,那部曲便举起刀劈下去……

赶紧出言喝止!

他冒了一身冷汗,心说果真是房俊身边的人,连着脾气都随了房俊,一言不合就拔刀!好歹也是一个侍郎,朝廷正儿八经的高官,结果就像是杀猪似的毫不犹豫就砍下去……

黑脸大汉明显是个高手,对于手中横刀的掌控已然炉火纯青。这一刀砍下去,听到程务挺的喝止之后便即收力,刀锋堪堪停留在那侍郎脑袋前边三寸的地方。

那侍郎嗷嗷大叫,上面鼻涕眼泪下面屎尿一起流出……

无边的恐惧令他神智迷乱,只知道歇斯底里的大声呼号喊叫来发泄心中的恐惧,却哪里还顾及得了形象……

程务挺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大呼道:“刀下留人!”

这房俊手底下都是什么兵啊,怎地一个个都跟棒槌也似,拎着刀子就敢杀人?这可是刑部侍郎,朝廷当中的高官,若是就这么给你杀了,岂不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黑脸壮汉收刀入鞘,冷冷的瞥着面前蹲在地上屎尿横流歇斯底里哭嚎的侍郎大人,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就是朝廷高官?

怕是连战场上的伙夫都不如……

程务挺擦擦汗,好歹没有弄出人命。

那侍郎的几个亲信见到人家刀子都收了,这位还闭着眼睛嚎叫呢,脸上火辣辣的,赶紧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那侍郎这才敢睁眼,发现自己仍然活着,摸摸脖子,头颅仍在,长长的吁了口气。

心说你特么到底是不敢杀本官啊!

然后立即神气活现……

“哦哦,本官认得你,程务挺是吧?京兆府的司录参军!你来得正好,这些兵卒都是你们京兆府的巡捕差役吧?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对本官动刀子,绝对不可饶恕!以为本官是吓大的吗?本官职责在身、正义在胸,岂会惧怕尔等魑魅魍魉?程务挺,尔速速将这些兵卒给本官拿下,押送刑部,依照律法之罪!然后赶紧给本官有多远滚多远,此处从现在开始由刑部接管,一干事宜皆与尔等无关!”

那位侍郎仿佛瞬间回血,一顿颐指气使,大言不惭。

程务挺和一众房家部曲都看得两眼发呆……

人还能这般无耻?

刚刚吓得都尿裤子了,这一转眼还能抖起来威风?

这面皮简直无敌了!

黑脸壮汉气得脸色黑里透红,上前一步,大手再次按在刀柄上……

谁料那侍郎正偷瞄着他呢,见到他的动作,顿时一个跳步向后跳出老远,扯着两个亲信挡在自己身前,大喝道:“怎地,还真的想要本官的命,想要造反不成?”

两个亲信咽了咽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黑脸壮汉的手,只要他一拔刀,那就有多远跑多远!

心里则将侍郎大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个遍……

程务挺“嘿”的一声,鄙视这位侍郎无耻鼠辈之余,也看出来这驿馆之中的凶杀现场,定然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会对房俊极其不利。

自然更不能让这些刑部的人进去了!

他也不废话,大声喊道:“所有人都给某听好了,把身上的兵刃统统解下!”

房家部曲和他带来的兵卒尽皆一愣。

参军大人这是要投降?

程务挺见到众人不为所动,顿时怒道:“这是命令!”

悉悉索索……

房家部曲和兵卒们尽皆无奈,既然是命令,那就得无条件执行。只是心中难免腹诽,一个区区侍郎而已,就这么萎缩起来当缩头乌龟了?

兵刃解下,放在脚边。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接管现场

那侍郎顿时大喜,又从人后走出来,到了程务挺面前趾高气昂的扬起下巴,说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程参军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的。你放心,对于你的行为本官会如实上报,像是你这样的聪明人,定然会有所赏赐。”

这话说的,一听就知道他只是一个马前卒,身后还有大人物操纵……

程务挺嘴角一挑,也不管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理都不理,继而大声喝道:“诸人听令:此地乃是京兆府地界,此间凶案自然也有京兆府接管,任何人等皆不得靠近!动刀子杀人是不对滴,咱们是官差,是巡捕,岂能执法犯法?”

那侍郎连连点头:“对对对,说得好……哎呀,还是程参军明白事理,带着你的人赶紧走吧……”

程务挺当他是空气,续道:“……但是!京兆府的威严不容侵犯!府尹有令,所有胆敢靠近凶案现场、图谋不轨者,统统赶走!吾等不用横刀,只凭双拳,可否捍卫京兆府之威严、捍卫府尹大人之威严?”

“能!”

一众房家部曲和兵卒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声震四野!

娘咧!

跟着房二郎就是痛快!

刑部又怎么样?在咱们眼前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不用刀?

拳头照样锤死你!

程务挺大喝一声:“给我打!”

“诺!”

一声炸裂一般的呼喝齐齐自这些莽汉口中响起,然后房家部曲和京兆府兵卒便如出柙猛虎一般,猛冲进刑部官差的人群当中,拳打脚踢,势不可当!

这些部曲兵卒皆是战场之上的百战猛士,刑部官差即便是有些手段,又如何是这些人的对手?况且两军对阵,首先比对的不一定是战斗力的差距,而是士气的高下。部曲兵卒们头顶上有京兆尹房俊这尊大棒槌,他们知道只要是房俊下达的命令,最后无论如何断然都不会让他们这些小卒子来背锅。

而且放眼关中,有谁敢把锅甩给房俊?

既无后顾之忧,眼前又是一群虾兵蟹将,自然是放开了手脚猛冲猛打,只要不伤及人命,管他滴娘咧!

驿馆门前双方混战,尘土飞扬。

刑部官差哪里是这帮杀神的对手?一个冲锋就被打散,也不懂什么阵型、相互保护之术,被部曲兵卒们分割开来,一小撮一小撮的揍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那黑脸壮汉眼中却只是盯着那个刑部侍郎,战斗一开始,他就大步径自向他侍郎冲去。那侍郎都傻了眼,咱可是刑部的官差,这京兆府的人莫非都吃错了药不成?

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连只鸡都没杀过,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嘴里大声喝骂着:“反了!反了!尔等是想要造反不成?吾等乃是刑部官差,奉命查案,尔等非但横加阻挠,居然还敢殴打官差,都不要命了吗……哎呀!”

嘴里说着话,精神难免分散,冷不丁被人在屁股上踹了一脚,身子往前抢了两步跌倒,幸好用手扶住地面,否则就得来个狗啃屎……

正欲大骂,猛地领子一紧,身子一轻,居然被人薅住衣领子提溜起来……

侍郎大惊失色,身子已经凌空,衣领子紧紧的勒住脖子气都透不过来,顿时慌了神,手舞足蹈大叫道:“是谁,赶紧放开本官,否则……哎呀!”

却是被人一拳狠狠的捣在眼眶上,顿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黑脸大汉好似一尊铁塔一般站在那里,单手便将刑部侍郎提溜起来,先是一拳砸在他眼眶上,继而反反正正左右开弓,一顿大嘴巴扇得噼啪作响。

这还是他留了力气,不然只是一拳就得将这侍郎打得眼珠爆裂,头颅开花……

一通乱战,刑部官差人仰马翻,被撂翻一地。

激灵的拼着挨了几下拳脚早早的脱离战团,跑得远远的在远处观看。房家部曲和京兆府兵卒也不追,就只是逮着一个狠揍一个,打得遍地狼嚎翻滚哭叫,一个个口鼻流血腿断筋折,惨不忍睹!

那位侍郎更是被黑脸壮汉单手拎起,左右开弓一顿耳光扇得晕头转向,不住的祈求饶命。

程务挺拍拍手:“行了!都停手吧!”

房家部曲和兵卒这才停手,骂骂咧咧的在身边倒地的刑部官差身上踹上几脚,大摇大摆的回到驿馆门前列队。

黑脸壮汉则吐气开声,一手薅住那侍郎的脖领子,一手攥住他的腰带,猛地将他举起,奋力扔了出去。

那侍郎顿时腾云驾雾一般飞出去,半空中“哇哇”惨叫手舞足蹈,“砰”的一声跌进身后在地上倒了一片的手下当中。几个倒霉货当即被砸得骨断筋折,哭嚎连天……

程务挺双手叉腰,立于驿馆门前,瞪眼喝道:“此地经由京兆府接管,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就是如今的下场,绝不饶恕!还不快滚?”

刑部官差能爬得起来的急忙爬起,或抬或架,将那位侍郎以及一众不能动弹的同僚袍泽照顾着狼狈而去。

程务挺吁了口气,总算是将这帮别有居心的混蛋赶走了……

“立刻封锁驿馆,无论是谁,一概不得靠近!若是警告无用,就直接用拳头。拳头解决不了,就算是用刀子将对方的脑袋割下来,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进去驿馆之内,都听明白了?”

所有人心中一凛,赶紧应道:“诺!”

当即各司其职,分头行动。

房家部曲和一些兵卒当即散开在驿馆周围警戒,严防心怀叵测之辈偷偷接近。另一部分京兆府的刑讯侦缉好手则在程务挺带领之下进入驿馆,勘察现场。

刚刚一进驿馆之内,站在院落里,即便是天气严寒亦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个位于鄠县城郊的驿馆建筑简陋,只有一间正堂、两间偏厅以及后院一溜房舍,厨房、卧室、马厩皆在一个院落当中,看上去颇为杂乱。

程务挺一路走过去,每一间房舍之中都有死人,有兵卒有杂役,有厨子有官员,或是挣扎中被杀尸体倒卧在房中地上,或是干脆在睡梦之中便给一刀剁掉脑袋……

即便以程务挺的铁石心性,面对这种规模的无差别屠杀亦不免触目惊心。

最后来到长孙澹居住的那间房舍之中。

房舍之中倒是颇为精致,木桌茶具,火炕上铺着厚厚的毡子。

长孙澹的尸体俯卧在木桌之旁,脸朝下,一道深深的刀口从后腰部位显露出来,干涸的鲜血淌了一地。

程务挺在满口驻足,自有仵作和差役轻手轻脚的走进去,仔仔细细的搜查现场,不放过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盏茶时间过后,仵作才过来汇报。

“死者乃是长孙家嫡子长孙澹无疑,已然验明正身。死者的死亡时间在昨夜的亥时左右,身上只有一处伤口,正是致命之伤。凶手用一柄宽一寸七分的长刀由死者的身后刺入,伤及脏腑,当场毙命。而且刀口甚是齐整,说明死者在被长刀刺入身体之后并没有剧烈的挣扎,双眼一直圆睁,应当是死的时候甚为意外,或许……是因为这个凶手乃是他的亲近之人,是以感到不解和惊骇。”

程务挺微微皱眉。

凶手是长孙澹亲近之人?

难不成还真是长孙家演了一出“苦肉计”,想要用长孙澹的性命将房俊一举扳倒?

这也太自信了吧……

那仵作继续说道:“……参军大人且过来看。”

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现场已经勘察完毕,不虞破坏。

程务挺走进去,站在长孙澹的尸体旁边,目光顺着仵作的手指看去……

嘶!

程务挺倒吸一口凉气!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栽赃嫁祸

只见仵作慢慢将长孙澹已经僵硬的右手抬起,在长孙澹的手底下有一个歪歪扭扭的血字。

“户”……

“户”乃是“房”字的起笔顺序,岂不是意味着长孙澹临死之前留下“杀人者房俊”的绝笔?

真他娘的狠啊!这种情况下,越是聪明的人就会认定这个“户”字就是没写完的“房”字!半个字比一个整字的说服力更大!

程务挺当然知道长孙澹的死跟房俊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是长孙澹抱定死志,写下这半个血字之后让自己的亲信来结束自己的性命,以此来构陷房俊,亦或是凶手在将长孙澹杀害之后,故意写下这半个血字来栽赃嫁祸?

程务挺正自沉思,那仵作又说道:“参军大人,还有这个,您看……”

仵作又将长孙澹的左手慢慢举起。

长孙澹的左手紧握成拳,青筋暴凸,显然临死的时候甚为用力。

程务挺皱起眉毛。

天寒地冻,加上死去多时,尸体已经渐渐僵硬。但是自长孙澹的手指缝见,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手中握着一个东西。仵作掰了几下长孙澹紧握的手指,没掰开,稍稍用力,“咔咔”两声轻响,却是指骨被掰断了。

“嗒”

一个东西自长孙澹手掌间跌落在地。

是一块玉佩。

玉质莹润,用红绳打了一个络子,甚为精致。

程务挺脸色顿时大变!

作为房俊在京兆府的第一心腹,他自然与房俊极为亲近,对于房俊甚是熟悉。这块玉佩瞅着就眼熟,岂不正是晋阳公主送给房俊的那一块?

这块玉佩出现在这里……

简直就是最好的物证!

此乃皇室之物,天下独一无二,若非房俊出现在这里,这块玉佩怎会留在长孙澹手中?

程务挺甚至脑补出房俊前来杀害长孙澹,但是争斗之中虽然得手,将长孙澹杀死,却被长孙澹挣扎之中将玉佩攥在手里……

那当然不是真相!

真相就是一个长孙澹极为亲近之人趁长孙澹不备,从身后将之刺杀,而后写下半个血字,又将房俊的这块玉佩塞进长孙澹的手里……

程务挺惊出一身冷汗。

幸好现场皆被京兆府紧紧封锁,勘察现场又是自己带队,否则若是让刚刚的刑部官差进来……

这勘察如何写几乎不用去考量,绝对会与凶手的构想一般无二。

但问题是房俊的贴身玉佩怎会出现在此处?

莫非……是房俊身边亲近的人除了问题?

程务挺心中焦急,面沉似水,伸手道:“勘察文册呢?拿来我看。”

旁边立即小跑过来一个京兆府的巡捕,将记录现场情况的文册递给程务挺。

程务挺结果文册,细细看了看,然后要来毛笔,将其中“血字”、“玉佩”等等一笔勾掉,递给那个巡捕,叮嘱道:“没有什么血字,也没有什么玉佩,都听明白了?”

仵作和巡捕们都不是傻子,参军大人如此明显的动作,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是在给府尹大人洗地……

“属下明白。”

众人齐齐恭声回道。

这种事情见的多了,世家门阀之中难免有人胡作非为,这个时候自然是要验尸的仵作和勘查的巡捕们配合,消灭证据甚至伪造证据。虽说此乃违法乱纪之事,然已然见惯不怪,毫不惊异。

更何况这还是在给自己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京兆府的一把手洗地?

这个地必须洗,而且洗的没毛病。

任谁也不可能在京兆府侦办的案件当中找出京兆府官员的毛病……

程务挺心急如焚,当即说道:“将此间团团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某这边回长安请示府尹,尔等切勿懈怠!”

“诺!”众人齐齐应了一声。

程务挺握着那枚玉佩反身走出驿馆,只带了两个亲随便打马疾驰,返回长安。

到了长安西的金光门,远远的便见到城门处排起长长的队伍,一群一群的兵卒在人群当中往来穿梭巡视,挨个检查,整个城门几乎堵的水泄不通。

程务挺略微皱眉,打马径自来到城门处,冲着检查的兵卒喊道:“诸位是哪一卫哪一营兄弟?带队将军是哪位,可否引荐一下?某乃是京兆府司录参军程务挺,现有紧急事务需入城面呈吾家府尹,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他可没耐心在这里跟这帮兵卒瞎耗,房俊的贴身玉佩出现在死去的长孙澹手里,这足以说明房俊的身边出现了奸细。谁知道这个奸细还会不会做出什么手脚?

有心算无心,稍稍搞点小动作都有可能使得房俊万劫不复!

一个校尉模样的军官笑着走过来,远远的便抱拳客气道:“哎呦,原来是京兆府的程参军,失礼失礼!吾等刚刚受命,说是有凶徒企图混入长安,这不就赶紧的在城门处严加盘查。这长安可是京兆府的地界,咱们就算是身受军令,亦不敢为难您啊!来来来,末将这边给您开个通道,让您先行通过。可不敢耽搁你们京兆府的事情,谁不知道房二恼火起来谁的面子也不敢给?哈哈,吾等可是怕得很,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程务挺在马上略一抱拳,心说算是识相……

客套几句,便策马随着那校尉来到城门底下。

城门洞里拥堵不堪。

程务挺本以为那校尉会给他清理出一条通道,见此状况便有些不悦:“这位校尉,某有急事亟待进城,不知可否先行命百姓停留片刻,让某先行?”

那微笑诡异的一笑:“行行行,怎么不行?您可是京兆府的司录参军,您的上司可是房二……来人啊,给我拿下!”

陡然一声大喝,身边十数名兵卒如狼似虎的扑上来,拽住程务挺的腿就将他拖下马背。程务挺固然悍勇,可是事起仓猝不及防备,情况不明又不能悍然拔刀,一个愣神的时候就已经被拽下马背,四五个健硕的兵卒死死的将他摁在地上,旁边有人拿出绳索,将他四马倒攒蹄的捆了结结实实。

身后的两个亲随亦是同样下场……

程务挺勃然大怒,奋力挣扎道:“尔等这是何故?某乃是京兆府司录参军,朝廷命官,尔等竟敢如此无礼,想要造反么?”

那校尉笑嘻嘻的上前,脚底下冷不丁的飞起一脚,狠狠的踢在程务挺的下巴上。

“唔……”

程务挺疼得惨叫一声,咬破了舌头,嘴里的血一瞬间就冒了出来,疼得他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

那校尉冷笑道:“好威风,好煞气!司录参军了不起啊,京兆府了不起啊,房二了不起啊?实话跟你说吧,老子等你好久了,这回就等着跟你家那个棒槌府尹一起下大狱、砍脑袋吧!来人!将此人给某捆得结实了,即刻押送刑部,不得有误!”

“诺!”

两旁的兵卒上前,用一块破布将程务挺嘴巴堵的严实了,将他抬起来扔到城门口早已备好的一辆板车上,而后挥舞着马鞭将城门口等待出入城的百姓尽皆驱散,押解着程务挺急急忙忙入城而去。

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巴也堵住的程务挺悔的肠子都青了!

大意了啊!

既然猜得到凶手实在栽赃嫁祸房俊,自己怎地不多带一些人保护好身上的这块玉佩呢?

这可是最直接的证据!

而且由于他私自更改凶案现场的勘察文册,更将证据拿走,足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果不其然,被羁押到刑部之后,还未来得及下狱,便有人前来自他身上搜走那块玉佩。

那人仔细看了看那块玉佩,对另一人笑道:“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本来我们派去的人被驱逐,在下还挨了一顿臭骂,不过程务挺这个傻子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程务挺又是气愤又是懊恼,差点就想咬舌自尽!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打草惊蛇

大理寺正堂之内,孙伏伽面色肃然,古井不波。

长孙濬一身素白麻衣,披麻戴孝,卓立堂下。

两侧大理寺署官、书吏尽皆默然不语……

前去京兆府传唤房俊的差役返回,仔细述说了房俊拒绝前来的情由,而后闭上嘴巴,退在一边。

孙伏伽沉默少顷,淡淡说道:“长孙郎君既然是状告房俊,可有状纸呈上?”

“自然是有的。”长孙濬自袍袖当中掏出一张状纸,双手递给走上前来的书吏。书吏接了,也不敢看,直接呈递给堂上端坐的孙伏伽。

孙伏伽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眉头便自微微蹙起。

这份状纸辞藻华丽、情真意切,充分表达了一个兄弟被人杀害之后的兄长那种悲痛欲绝、仇恨滔天的心情,恨不得将房俊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是通篇却无一字一句涉及到此案的证据,这种东西怎能作为状纸?

若非长孙濬的长孙家子弟身份,孙伏伽差点就将其轰出去……

捣乱呢是不?

将状纸放在书案上,孙伏伽抬起头看着堂下器宇轩昂的长孙濬,手指下意识的在那份状纸上缓缓敲击着,沉声说道:“长孙郎君虽然非曾身入官府,但是长孙家家学渊源,想必对于诉讼之事亦多有了解。房俊乃是从二品高官,执掌京兆府,地位非同小可。长孙郎君若是想要状告房俊,那就必须要证据确凿,否则本官断然不会受理。你这份状纸……说句不好听的,跟废纸亦无区别。”

这已经是客气的说辞。

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理寺!

房俊是什么人?

京兆尹!

跑到大理寺来状告京兆尹,无凭无据信口雌黄么?

若非孙伏伽生性温和,换了一个人来坐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此刻怕是已经将长孙濬轰出去了!

如果都像你这么搞,今儿想告京兆尹,明儿想告亲王,岂不是天下大乱?

朝廷还要不要规矩了?

在孙伏伽想来,这根本就是长孙濬不忿于兄弟的惨死,有可能在未得到长孙无忌的授意之下,便怒气冲冲的赶来大理寺状告房俊。

虽然没证据,但是这般闹一闹,对于房俊的名声也的确会有影响,再配合几个御史言官弹劾房俊几本,足以被房俊找找麻烦,恶心恶心他……

他已经做好了长孙濬不如不饶的打算。

好歹也是长孙家的嫡子,又刚刚失去了兄弟手足,哪怕情绪过激一些、处事鲁莽一些也在所难免,孙伏伽已经在心里开始琢磨着如何劝导长孙濬,休要再继续这种无聊的告状。

孰料长孙濬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只见长孙濬一拱手,神情淡然道:“在下知错了……虽然深信房俊乃是杀害吾弟之凶手,但是苦无证据,自然不应当前来大理寺击鼓鸣冤,给孙寺卿添麻烦。孙寺卿年纪长辈的交情不忍苛责,在下却是心中有愧。改日当亲至孙寺卿府上赔礼致歉,今日便就此别过。”

言罢,深深一揖,在孙伏伽惊诧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孙伏伽有些错愕。

这就……走了?

旋即脸色阴沉起来。

因为心情激愤所以哪怕没有证据也要来大理寺状告房俊,有枣没枣的先打一竿子再说?

绝对不是!

难道说……长孙濬之所以前来大理寺,就只是为了做出这样一个姿态,给某些人?

那么这个某些人,又是谁呢?

如果这个“某些人”是房俊呢?

房俊得到长孙濬前来大理寺告他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孙伏伽陷入思索之中。

若是房俊……

想必也会如同自己一样,无论长孙澹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也定然认为长孙濬是掌握了一些证据,这才敢前来大理寺告状。

如果是这样,想必房俊会做出一些动作,比如……

封锁凶案现场!

若长孙澹乃是房俊所杀,那么他一定会立即封锁现场,确保没有证据遗留。

若长孙澹不是房俊所杀,他还是会立即封锁现场,仔细搜索是否有凶手为了栽赃嫁祸给他而故意遗留下来的证据!

如果现场确实有证据,那么房俊的动作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果房俊不是凶手,而凶手又在一些证据上做些手脚……

房俊封锁现场,就正中凶手的下怀!

这岂不是“打草惊蛇”之计?

孙伏伽吸了一口凉气……

难不成,这长孙澹还真就是长孙家“苦肉计”里头受苦的那块“肉”?

这已经不是受苦了,而是“死肉计”……

孙伏伽微微一叹,吩咐左右道:“速速前去刑部,查看一番可有事情发生。若是本官所料不错,这件案子跟咱们大理寺已然无关,战场就在刑部之内!”

*****

刑部尚书刘德威端坐在刑部大堂之上,鬓角染霜,双目炯炯,凝视着堂下的长孙濬。

刘德威今年已过六旬,却依旧姿貌魁伟,颇以干略见称。

其出身徐州彭城,乃是汉高祖刘邦脉下的第二十五世孙,算下来是“五帝三王余绪,一侯两公世家”。汉魏以降,该家族中以显宦、武将、史官、书家、隐士、诗人、孝义之士列名于史册者百余人,人材之盛蔚为壮观。

刘德威本为隋将,后归李密,武德元年随李密投归唐高祖李渊,被任为从三品左武候将军,封滕县公。刘德威从刘武周处自拔投归李渊,并陈明刘武周部署虚实,被唐高祖李渊封为彭城县公。在武德四年平定窦建德、王世充的战争中,刘德威因功被唐高祖任命为刑部侍郎,加散骑常侍。因刘德威原配夫人荥阳郑氏较早去世,唐高祖就把宗室之女平寿县主嫁他为妻,生二子。而刘德威原配所生的长子刘审礼也能孝事继母,爱护幼弟,一家和睦,传为美谈。

贞观初,历大理、太仆二卿,加金紫光禄大夫。后敕封为绵州刺史,以廉洁公平著称,百姓为之立碑,继而转任检校益州大都督府长史。

贞观十一年,复授大理寺卿。翌年,升任刑部尚书。

其女嫁给高祖李渊第十五子虢王李凤为妃……

正宗的皇亲国戚。

此刻在其左右,则是刑部侍郎张允济、韦义节。

长孙濬立于堂下,神情悲戚,侃侃而谈……

“吾弟年幼,因不忿大兄之遭遇,故而对房俊怀恨在心,虽则有错,情有可原。而那房俊禽兽之心,将吾弟设计陷害,其悲惨简直人神共愤!即便如此,尚不放过,先将吾弟发配充军,继而亲至赶往鄠县驿馆,将之残忍杀害……天日昭昭,公道何在,国法何在?在下唯原刑部立案侦查,将残暴之凶徒房俊绳之以法,以慰吾弟在天之灵,以正国法,以肃纲纪!”

大堂之上,刑部诸位官员尽皆面无表情。

刘德威瞅了一眼左右,问长孙濬道:“空口白牙,如何敢污蔑一位从二品高官、堂堂京兆尹?”

长孙濬拱手道:“自然是有证据的。”

刘德威面容一整:“证据何在?人证亦或物证?”

长孙濬答道:“在下有人证,乃是房家下人,可证明房俊昨夜率领家将部曲一夜未归。”

刘德威刚想说话,下首坐着的刑部右侍郎韦义节开口说道:“好叫尚书知晓,刚刚侍郎段遵前往鄠县驿馆侦缉长孙澹被杀一案,却被京兆府官差殴打。幸而其回城之时擒获一名要犯,并且在要犯身上搜获一件极其重要之物证……”

刘德威面色瞬间阴沉,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韦义节。

居然敢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形势危急

“房府尹,此乃刑部缉拿令牌,下官受命前来缉拿房府尹归案。您是明白人,自是毋须下官多嘴,休做无用之抵抗,省得大家都难做。您请吧?”

刑部一位主事将令牌在房俊面前展示,神情倨傲,语气也有些恭顺。没办法,哪怕是面对即将成为阶下囚的房俊,也没人有那个胆子当面给他难堪!

房俊面无表情,问道道:“刑部的命令是‘缉拿’是吧?敢问签发这道命令的可是刑部尚书刘德威?”

那主事微愣,说道:“并不是刘尚书,而是韦侍郎签发。”

房俊眼睛微微眯起:“韦义节?呵呵,很好。原来刑部已然腐朽到连规矩都忘了,真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豚犬蠹虫!”

那主事满脸涨红,大声说道:“房府尹休要逞此口舌之欲!刑部做事自然有规矩,您虽是从二品的高官,但是刑部执掌天下刑狱,照样惯得你!左侍郎可代替尚书签发缉拿令牌,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房俊失笑道:“瞅瞅你们这般愚蠢的模样,老子都替你们脸红!你们只记得本关是京兆尹,却忘记本官既是驸马,又有华亭伯的爵位在身了吗?”

那主事一脸错愕,瞠目结舌……

糟糕!

房俊的华亭侯爵位虽然被剥夺,但仅只是降爵一级,由华亭侯变成了华亭伯!大唐律,但凡人犯有爵位在身,那就必须由三法司的正印主官共同签发手令,才能缉拿归案!

不过这个也还好,虽然疏忽了,但若是刑部强制执行也说得过去。先将你带到刑部大堂,将证据落实罪名敲定,谁还能说要释放房俊的话语?

但最要命的是,房俊还是当朝驸马……

驸马是什么?

那是皇帝的家人!

而皇帝的家人、族人犯法,所有的地方衙门统统无权审理,就算是三法司也不行。

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衙门叫做“宗正寺”……

那位刑部主事彻底傻眼!

这事儿办的……怎么可能出现如此低级幼稚之疏忽?

房俊不屑的笑了笑:“兄弟,新来的吧?”

“啊!啊?”

那主事下意识的答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不妥,改口道:“与你何干?”

房俊哼了一声。

不是新来的,怎么可能连基本的律法规则都不懂便能担任刑部主事?

他驸马的身份固然是要“宗正寺”才有权处置,但是这绝对不能代表刑部没有审理权!长孙濬将房俊状告到刑部,刑部业已受理此案,那么就有权将房俊缉拿到刑部审讯。

刑部有权审讯、有权定罪,只不过是无权处置而已。

换句话说,那就是刑部可以给房俊定下罪名,但是执行权在宗正寺……

只要将房俊带到刑部,将一切罪名全部落实,量刑做好,即便是最后移交到宗正寺,宗正寺大抵也不会将此案完全推翻。好歹刑部也是执掌天下刑狱的所在,宗正寺若是全然推翻刑部的罪名、量刑,岂不等同于削弱刑部的威严?

没人会这般办事。

可是这个主事明显被房俊忽悠瘸了……

他有些抓瞎,自己确实是从右屯营临时调到刑部来的,任务就是为了防止以往刑部的那些官员会与房俊暗通款曲。可是那些大佬怎地能够出现如此低级的错误,自己气势汹汹前来,搞了半天却连缉拿的权力的都没有?

他心中狐疑,却不知如何反驳。

一个大头兵,你指望他能知晓多少刑律之事?

他身边的差役倒的确是刑部之人,可是一个差役,又如何能够有胆量去质疑一个京兆尹说出来的话?

人家房俊信誓旦旦的这么说,想必大抵也就确实如此了……

“啪!”

房俊趴在炕上一拍身边的案几,怒叱道:“本官一身正气,即便有小人作祟嫁祸污蔑,你们刑部的人都是瞎子还是傻子,便敢对本官下达缉拿令牌?谁给你们的胆子?来人呐!将这些助纣为虐的混蛋给本官打出去!”

“诺!”

门外的京兆府衙役闻言一拥而入,拳脚齐上,顿时将这群刑部差役放翻在地,而后拖着腿给拖了出去,仍在京兆府门前的大街上。

滚地葫芦一般狼狈不堪……

那刑部主事被打的鼻青眼肿,在地上滚了两个圈儿,嘴里愤然大骂道:“房二你是找死还是怎地?连刑部的差役都敢打,你京兆府是龙潭虎穴吗?”

往来行人纷纷注目,啧啧称奇。

心说这房二果然好威风、好煞气!

连刑部的差役都敢打,这天底下还有房二不敢干的事儿、不敢打的人吗?

刑部主事这才发现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目标,低头看看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愈发羞愤交加,赶紧以手捂脸,一溜烟的跑回刑部衙门。

他想要跟那些大佬们好生问问,你们这是搞什么鬼,明明没有缉拿人家的权力,为何还要让我去白白挨打受辱?

京兆府值房内。

将刑部差役打出去,房俊面沉似水。

杜楚客、李义府、王玄策等一干心腹闻听此事,匆忙赶来。

杜楚客听闻了缘由,深思道:“此事有些不妥。先是长孙澹莫名其妙的身死,继而是长孙濬前往大理寺告状……难不成这是引蛇出洞的策略?就是要让你心中惊疑,派人前去封锁凶案现场……程务挺匆忙赶回,定然是发现了对你不利的证据……若果长孙澹是这帮人的‘苦肉计’,那么这个证据也必然是他们事先安排。不将这个证据直接呈送到刑部,而是通过程务挺之手转了这么一圈,其可信程度必然大大增加,否则何以解释程务挺封锁现场,不许刑部的人参与勘察……如此说来,现在这个证据定然已经落在刑部……”

杜楚客心思细腻,这一番抽丝剥茧,房俊是越听越有道理。

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是心中所想,都已经被对方算计得清清楚楚了吗?

这到底是何人所为,焉能如此精明,又对自己的性情作风这般熟悉?

绝对不能落入刑部手中!

房俊当机立断:“本官这就前往宗正寺。”

王玄策不解道:“去宗正寺有什么用?现在长孙濬在刑部告您,虽然您将那刑部主事蒙住了,但是接下来必然还有再有人来。而且此案既然已经由刑部受理,按理来说宗正寺也无权过问,顶多就是在刑部定罪之后,坚持不予执行罢了……”

李义府淡淡说道:“长孙濬固然可以到刑部状告府尹,府尹又为何不能到宗正寺状告长孙濬?”

王玄策恍然,移花接木啊!

房俊是驸马,长孙濬和长孙澹兄弟亦是皇亲国戚,正好归于宗正寺管辖!

同时心中暗暗惊异,这个李义府当真是心思灵透……

杜楚客点头道:“如此甚好。只要宗正寺受理你的状告,那么此事便陡生波折,大大出乎对方的预料,吾等才能从容周旋。否则若是二郎被刑部羁押,那就太过被动。”

宗正寺是否受理此事,自然毋须担忧。

现在的宗正卿是汉王李元嘉,那可是房俊的亲姐夫……

“事不宜迟,本官这就动身前往宗正寺。本官不在的这段期间,咱们的那件大事便交由杜先生全权处置,尔等务必听从杜先生的吩咐,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房俊叮嘱王玄策与李义府,唯恐自己不在,杜楚客压不服这两个桀骜之辈。

事实上杜楚客无论人脉、威望以及资历、能力现在都远在李义府与王玄策之上,他两怎么可能不服?杜楚客现在虽然只是任着一个“城管”的职司,但是俨然乃是京兆尹的二号人物,便是独孤诚等人亦都对其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人的名树的影儿,人家杜楚客叱咤风云的时候,他们这班人还在和尿泥玩儿呢……

房俊当即由几个亲随护送,出了京兆府,径自前往宗正寺。

只是刚刚行到皇城之前的大街上,便见到前方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赶来,远远的见到他便高声呼喝:“立即将人犯给本帅拿下!”

一大群兵卒扑了过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身陷囹圄

“立即将人犯给本帅拿下!”

大街之上一声暴喝,一大群兵丁当即如狼似虎的扑将过来!

软榻之上的房俊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却见前方不远处一员玉面银甲的青年将军端坐战马之上,横眉立目,顾盼自雄。

正是右屯营大将军柴哲威……

房俊暗道不好!

这若是落在刑部手中,怕是定会将长孙澹之死落在自己身上打成铁案,想要翻身可就难了!

可是自己身边只有几个家将亲随,就算再是身经百战,又如何敌得过对方整整一旅兵卒?只是一个照面,身边的家将亲随便被放翻在地,死死摁住。

有兵卒便上前来锁拿房俊。

房俊也顾不得臀后伤势,忍着疼痛自软榻上站起,顺手抄起跌落身边一柄带鞘的横刀,猛地冲着兵卒脑袋横扫而出。那兵卒吓了一跳,急忙伸手臂去格挡。

“咔嚓!”

“哎呀——”

一声惨叫,那兵卒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形状软软的垂下去,竟是被打断了鼻骨,疼得他冷汗直冒。

不过这一下也让房俊臀后的伤处撕裂,剧痛难当,鲜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他以刀杵地,不屑道:“尔等屑小,亦敢侮辱某房俊?”

其余兵卒摄于房俊之威名,虽然一拥而上房俊必定双拳难敌四手,却也只敢远远的围着,无人敢上前一步。

柴哲威策马上前,环视胆怯心虚的兵卒,心中恼怒。

遂大声喝道:“房俊!某敬你是条汉子,不忍折辱于你。不过你现在被刑部签署缉拿令怕,已然身为罪犯,若是识相的便乖乖束手就擒,某礼送你前往刑部正堂接受审讯。”

房俊哑然失笑:“罪犯?简直岂有此理,就凭你们一张嘴,某堂堂京兆尹就成罪犯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柴哲威面色阴沉:“你到底有罪无罪,自然是要审讯过后方才知晓。某只是奉命前来捉拿于你,至于审讯之事,与某何干?”

房俊哼了一声:“奉命?某倒是问一问,你奉的是谁的命?是皇帝的命,还是你自己的命?尔身为右屯营大将军,职责便是宿卫皇城北门,现在尔擅离职守,已是死罪!”

说到此处,房俊环视左右兵卒:“尔等听从主将之命虽是本分,然则如今柴哲威私自离营、干预朝政,尔等便是从犯,免不了一个胁从谋逆、诛灭九族的大罪!若是聪明的,那就速速返回玄武门大营,莫要助纣为虐,自寻死路!”

一众兵卒尽皆哗然。

什么助纣为虐、诛灭九族之类的话语倒是没人相信,柴哲威哪里有胆子谋逆造反?

但是右屯营本就是宿卫宫禁的部队,现在擅离职守是绝对的,而且房俊乃是京兆尹,出动军队来抓他……大抵也算得上是干预朝政吧?

顿时便狐疑的看向自家主帅。

“放肆!”

柴哲威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敢煽风点火?来人呀,休要与其聒噪,速速给本帅拿下!若敢反抗……那就狠狠的打!”

他本来想说“若敢反抗,就地格杀”的,幸亏反应的快,及时改口。否则若是房俊反抗,自己手底下这帮夯头夯脑的大头兵当真将其击杀可如何得了?

甭管房俊杀没杀长孙澹,也甭管房俊会被刑部那帮人治一个什么罪,一旦房俊死在自己手上,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

最起码皇帝的怒火他就无法承受!

军令不可违,即便对于擒拿房俊一事心生疑窦,但是兵卒们不敢抗命,纷纷拥上前去。一个两个都打起精神,深知房俊乃是勇猛无敌的战将,虽则身上有伤,可若是一时不慎被他一刀给砍了,岂不是冤哉枉也?

孰料未等他们近前,房俊便将手中横刀一扔,对柴哲威干脆说道:“随你们前去刑部便是,只不过用不着绳索捆绑了吧?再则某身上有伤,让某趴在软榻上分出几个人抬着可好?”

柴哲威松了一口气,拒绝道:“尔现在乃是人犯,哪里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枷锁镣铐是必须要戴的……”

话未说完,房俊已然伸出双手,无所谓道:“行,柴哲威你公正严明,某记住你了!只是若房某不死,走出刑部大堂的那一天,今日这笔账,咱们再好生清算一番!”

“你滴娘咧!你敢威胁我?”

柴哲威差点气死,可是面对房俊的时候他难免心里发虚,琢磨着就算房俊杀掉了长孙澹,以他的身份地位,陛下想来也不会判处一个斩立决吧?

撸了官职爵位,可他房二照样还是房二!

若是天天找自己麻烦,谁受得了?

更别说房俊身后可还有一个房玄龄呢……

偷偷咽了口口水,柴哲威色厉内荏道:“不过本帅自是不与你一般见识,念在你身上有伤,那啥……分出几个人,抬着他前往刑部大堂。”

一众兵卒尽皆无语。

心说咱们这位大帅是当真惧怕房俊啊……

就这么威胁一句,您就萎了?

不过既然主帅有命,谁又敢当真抗命?

当即便分出几人,搀扶着房俊趴到软塌之上,见到他身后衣衫已然被鲜血染红,纷纷默然,小心翼翼的抬着他前往刑部正堂……

大街之上往来百姓无数,纷纷惊异的看着这一幕。

堂堂京兆尹,居然在大街之上被公然缉拿?

房二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啊……

柴哲威骑着马,率领一众兵卒将房俊押解到刑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缉拿房俊这个任务也不简单,谁知道那小子会不会棒槌脾气发作,一不做二不休公然拘捕?对于房俊的战斗力他算是心心有余悸,若是大街之上没有拿下房俊反而被他揍一顿……

柴哲威的脸面算是掉在地上捡不起了。

房俊刚刚被押进刑部衙门,便有一群衙役冲上来,将其官袍衣帽里里外外的搜索一遍。

房俊忍着怒火,任意处置。

未几,便被带到正堂之上。

*****

太极宫,神龙殿。

李二陛下面色阴翳。

手指婆娑着这块玉质温润的羊脂白玉,似乎时光倒流,已然逝去的文德皇后那风姿绰约的身影恍惚之间出现在眼前……

这块玉佩李二陛下相当熟悉,当年文德皇后嫁给他的时候,这块玉佩便系在她的身上,甚为喜爱。皇后去世之后,兕子整日里哭泣,不停的喊着要母亲,自己便将这块玉佩给她,睹物思人,寄托哀思。

后来兕子将此物赠给房俊,他亦是知道的。

以房俊对于兕子的宠爱程度,这块玉佩必然十分重视,断然不会有随意处置的情况。

那么……

这块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死去的长孙澹手里?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凶手绝不可能是房俊。

他前思后想,将所有的线索、疑点都归拢到一起,已然渐渐看清了凶手布局的脉络。

包括长孙濬前往大理寺告状的引蛇出洞,其实这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从一开始长孙濬就没有打算将状纸呈递给大理寺,他的目标是早已经沆瀣一气的刑部。

但是唯独这块玉佩的来龙去脉,李二陛下想不明白。

若是有房俊身边的人被收买,偷偷的将玉佩窃取进而放到凶案现场栽赃嫁祸,也说不通。李二陛下了解房俊,这小子看似棒槌行事嚣张脾气暴躁,实则是一个极其心细之辈,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失窃,岂会不曾发现?

况且昨日房俊挨打之前后,兕子皆在他身边,若是房俊没有佩戴这块玉佩,兕子定然询问。

也即是说,起码房俊在皇宫里的时候,这块玉佩还是在他身上的。

可是房俊离开皇宫之后便径自前往京兆府,一直呆在京兆府的值房之中。谁有能耐在京兆府的值房之中窃取房俊佩戴的玉佩之后,在快速送到鄠县的凶案现场栽赃嫁祸?

时间上也来不及吧……

李二陛下蹙着眉头,低头审视着手中的玉佩,疑惑不解。

站在他面前的刑部尚书刘德威则浑身冒汗,战战兢兢……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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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咆哮公堂

李二陛下将玉佩放到面前的桌案上,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刘德威。

大冬天的,刘德威冷汗涔涔也顾不得擦,躬身施礼,告罪道:“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不害怕不行,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似能直刺人心。

在刑部大堂被韦义节等人一番逼迫,刘德威唯恐女婿虢王李凤牵涉太深,不得不暂且让步,任其掌控刑部。可是回到后堂左思右想,愈发觉得此事不妥。

皇帝陛下何许人?

刘德威当初眼看着那位秦王殿下从遭受太子与齐王的压迫打击,再到于夹缝中愤而反击占据上风,终至玄武门喋血一战篡取大宝,逆尔为皇!

身份、地位、人脉、实力……每一样都处于下风的情况下悍然逆袭成功,这样的人拥有着怎样的智慧和心机?

区区一群跳梁小丑,难道当真能在陛下面前玩弄什么猫腻?

若是等到这些人事败,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时若是虢王李凤参与其中,固然会惹得陛下不满,但若是等到事情败露之后被陛下查出来……

那结局必定更惨。

刘德威很早便加入李唐阵营,亲眼看着李二陛下一步一步崛起,心中对于李二陛下的敬畏之心早已根深蒂固,非是韦义节这等年青一辈的官员多能够理解。

故此,从刑部衙门出来,便径自前往李二陛下面前请罪……

“呵!”

李二陛下嗤笑一声,语气阴沉:“责罚?朕如何敢当呢?”

这话说得……

天底下有您当不起的事情么?

刘德威当即跪在地上,摘下头上的官帽,涕泪横流道:“老臣有负圣恩,无颜面见陛下,还请陛下念在往昔功劳,准请老臣乞骸骨……”

李二陛下面色阴翳,没好气道:“乞骸骨?你可真有出息啊!身为刑部尚书,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搞不定,被几个年青后辈联合起来架空了……然后跑到朕的面前乞骸骨?当年金戈铁马气贯三军的刘德威,已经被醇酒美人侵蚀掉了骨么?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刘德威面红耳赤,羞愧无地。

想想也是憋屈,自己堂堂刑部尚书、两朝元老、开国功勋,竟然被几个小辈捉住要害,以此要挟……

“老臣无能,老臣该死……”

“死不死的话再也休提,就在宫里待着吧,需要你出面的时候,朕自会派人通知你。”

“诺。”

刘德威答应一声,心中微动。

听陛下这口气……好像对于房俊目前的处境并不如何着紧。

不在乎房俊的下场么?

这自然不可能。

房俊可是李二陛下手里的刀,是陛下与关陇集团斗争的急先锋。房俊此刻的遭遇正是因为双方相斗的局面所导致,虽然长孙澹的身死打破了双方暗地里默契保持的底线,但是李二陛下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房俊。

那么也就是说……陛下胸有成竹?

还有一个重点,身为房俊的父亲、当朝宰辅,房玄龄可是至始至终保持沉默!

若非心中有底气,怎能坐视亲生儿子身陷囹圄、遭人迫害?

可若是说陛下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那又为何处处显得被动?

“钓鱼”也不是这般钓法,连房俊这个“鱼饵”都快被吞掉了……

刘德威愈发糊涂了。

*****

刑部正堂。

房俊官帽被除去,只身着紫色官袍,腰缠玉带,昂然立在堂中。

他虽然年青,但毕竟是从二品高官,朝堂之中有数的几位大佬,自有威仪。兼且南征北战很是打了几场大仗,手上染了无数鲜血、折了万千性命,气质之中自有铁血,顾盼之间颇为豪雄,即便现在即将沦为阶下之囚,依旧渊渟岳峙,气度迫人。

韦义节坐在正堂,占据了尚书之位,居高临下俯视着房俊,“啪”的一拍醒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房俊嘴角微微一挑,一脸不屑。

跟哥玩儿这套?

别说咱没杀人,就算是杀了人,你这等小把戏就能把咱的气势给压住了?

他就那么随意的站着,臀后的伤势甚是疼痛,撕裂的伤处大抵已经再次结痂,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这般脚下不丁不八的姿势,可以稍微缓解痛楚。

韦义节见到房俊轻蔑之神情,顿时大怒,厉声喝道:“房俊,本官问你话,因何不答?实在藐视刑部吗?”

房俊嗤笑一声:“你脑子有病啊?既然知道某是房俊,何以还要明知故问?你有病,本官可没有!”

韦义节气得脸色涨红!

房俊续道:“本官乃是从二品京兆尹,尔不过小小一个侍郎,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官面前大呼小叫?朝廷自由法度,官场自有规矩,尔这般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你在藐视本官、藐视京兆府、藐视陛下么?”

你说我藐视你?

那咱就看看到底是谁在藐视谁!

韦义节气得不轻,怒道:“尔现在不过一介囚犯,哪里还是京兆尹?刑部大堂之上,其能容许你来放肆?”

房俊反唇相讥:“囚犯?谁给你的权利,敢张口污蔑堂堂京兆尹是囚犯?未曾定罪,某就还是京兆尹,你这个豚犬一般的侍郎,焉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你身为刑部侍郎却不知法度,简直令人耻笑!信不信本官这就教教你如何做官,如何做人?”

说道最后,双眼圆瞪,气势汹汹的瞪着韦义节!

韦义节吓了一跳,他可不敢硬杠房俊,谁晓得这个棒槌会不会当真凶性大发,跳到堂上来揍自己一顿?

赶紧呼喝两侧的衙役:“快快快,将此人镣铐枷锁尽皆戴上,以防他暴起行凶。”

衙役们互视一眼,有些为难。

人家房俊现在不过是嫌疑犯,又没有定罪,刚刚前去擒拿的时候给上了枷锁镣铐就有些过分,现在就在刑部大堂,如何还能给人家戴上?

再者说,到底也是从二品的京兆尹,堂堂朝廷重臣,又不是什么谋逆大罪,总归是要留点颜面吧……

韦义节一看怎地房俊往那里这么一站,自己的手下都不听话了?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给本官戴上枷锁!”

衙役们无奈,只得拿着枷锁上前……

房俊两眼一瞪,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劈手从一个衙役手中夺过水火棍,将水火棍一横,大喝道:“谁敢向前,莫怪本官无情!”

一众衙役吓得“呼啦”一下退出一丈开外,紧张兮兮的看着房俊,又回头看看脸色铁青的韦义节,心中犹豫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这可是房二!

手中有棍,他谁不敢打?

别说咱们这些虾兵蟹将一般的衙役打死也是白打,就算是堂上威风懔懔的刑部侍郎韦义节,他也一样敢打!

韦义节连连喝叱,衙役们却踌躇不前,都畏惧于房俊的威名,唯恐成为房俊的棒下冤魂……

房俊也不耐烦韦义节的聒噪,将手里水火棍一摆,指着韦义节骂道:“闭嘴!再敢聒噪,信不信老子一棍敲死你?”

韦义节气得鼻子冒烟,心说怎地还有如此混账之人?

偏偏整个大堂里除他之外的所有官员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听之任之。

娘咧!

都想让老子当出头鸟?

韦义节心中愤恨,可是到底也不敢在大声喝叱。

万一这房二浑不吝起来,冲上来将自己暴打一顿,自己的颜面岂非尽皆扫地,沦为长安笑柄?

可是他特娘的明明身在刑部,这是咱的地盘!怎地还敢摆出一副京兆尹的架势来,老子偏偏还就那他没辙?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虚啊……

义不正则辞不严,在房俊这等强势的任务面前,难免心虚萎缩,患得患失……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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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咆哮公堂

李二陛下将玉佩放到面前的桌案上,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盯着刘德威。

大冬天的,刘德威冷汗涔涔也顾不得擦,躬身施礼,告罪道:“微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不害怕不行,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似能直刺人心。

在刑部大堂被韦义节等人一番逼迫,刘德威唯恐女婿虢王李凤牵涉太深,不得不暂且让步,任其掌控刑部。可是回到后堂左思右想,愈发觉得此事不妥。

皇帝陛下何许人?

刘德威当初眼看着那位秦王殿下从遭受太子与齐王的压迫打击,再到于夹缝中愤而反击占据上风,终至玄武门喋血一战篡取大宝,逆尔为皇!

身份、地位、人脉、实力……每一样都处于下风的情况下悍然逆袭成功,这样的人拥有着怎样的智慧和心机?

区区一群跳梁小丑,难道当真能在陛下面前玩弄什么猫腻?

若是等到这些人事败,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时若是虢王李凤参与其中,固然会惹得陛下不满,但若是等到事情败露之后被陛下查出来……

那结局必定更惨。

刘德威很早便加入李唐阵营,亲眼看着李二陛下一步一步崛起,心中对于李二陛下的敬畏之心早已根深蒂固,非是韦义节这等年青一辈的官员多能够理解。

故此,从刑部衙门出来,便径自前往李二陛下面前请罪……

“呵!”

李二陛下嗤笑一声,语气阴沉:“责罚?朕如何敢当呢?”

这话说得……

天底下有您当不起的事情么?

刘德威当即跪在地上,摘下头上的官帽,涕泪横流道:“老臣有负圣恩,无颜面见陛下,还请陛下念在往昔功劳,准请老臣乞骸骨……”

李二陛下面色阴翳,没好气道:“乞骸骨?你可真有出息啊!身为刑部尚书,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搞不定,被几个年青后辈联合起来架空了……然后跑到朕的面前乞骸骨?当年金戈铁马气贯三军的刘德威,已经被醇酒美人侵蚀掉了骨么?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刘德威面红耳赤,羞愧无地。

想想也是憋屈,自己堂堂刑部尚书、两朝元老、开国功勋,竟然被几个小辈捉住要害,以此要挟……

“老臣无能,老臣该死……”

“死不死的话再也休提,就在宫里待着吧,需要你出面的时候,朕自会派人通知你。”

“诺。”

刘德威答应一声,心中微动。

听陛下这口气……好像对于房俊目前的处境并不如何着紧。

不在乎房俊的下场么?

这自然不可能。

房俊可是李二陛下手里的刀,是陛下与关陇集团斗争的急先锋。房俊此刻的遭遇正是因为双方相斗的局面所导致,虽然长孙澹的身死打破了双方暗地里默契保持的底线,但是李二陛下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房俊。

那么也就是说……陛下胸有成竹?

还有一个重点,身为房俊的父亲、当朝宰辅,房玄龄可是至始至终保持沉默!

若非心中有底气,怎能坐视亲生儿子身陷囹圄、遭人迫害?

可若是说陛下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那又为何处处显得被动?

“钓鱼”也不是这般钓法,连房俊这个“鱼饵”都快被吞掉了……

刘德威愈发糊涂了。

*****

刑部正堂。

房俊官帽被除去,只身着紫色官袍,腰缠玉带,昂然立在堂中。

他虽然年青,但毕竟是从二品高官,朝堂之中有数的几位大佬,自有威仪。兼且南征北战很是打了几场大仗,手上染了无数鲜血、折了万千性命,气质之中自有铁血,顾盼之间颇为豪雄,即便现在即将沦为阶下之囚,依旧渊渟岳峙,气度迫人。

韦义节坐在正堂,占据了尚书之位,居高临下俯视着房俊,“啪”的一拍醒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房俊嘴角微微一挑,一脸不屑。

跟哥玩儿这套?

别说咱没杀人,就算是杀了人,你这等小把戏就能把咱的气势给压住了?

他就那么随意的站着,臀后的伤势甚是疼痛,撕裂的伤处大抵已经再次结痂,稍稍一动便疼得钻心,这般脚下不丁不八的姿势,可以稍微缓解痛楚。

韦义节见到房俊轻蔑之神情,顿时大怒,厉声喝道:“房俊,本官问你话,因何不答?实在藐视刑部吗?”

房俊嗤笑一声:“你脑子有病啊?既然知道某是房俊,何以还要明知故问?你有病,本官可没有!”

韦义节气得脸色涨红!

房俊续道:“本官乃是从二品京兆尹,尔不过小小一个侍郎,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官面前大呼小叫?朝廷自由法度,官场自有规矩,尔这般没上没下、没大没小,你在藐视本官、藐视京兆府、藐视陛下么?”

你说我藐视你?

那咱就看看到底是谁在藐视谁!

韦义节气得不轻,怒道:“尔现在不过一介囚犯,哪里还是京兆尹?刑部大堂之上,其能容许你来放肆?”

房俊反唇相讥:“囚犯?谁给你的权利,敢张口污蔑堂堂京兆尹是囚犯?未曾定罪,某就还是京兆尹,你这个豚犬一般的侍郎,焉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你身为刑部侍郎却不知法度,简直令人耻笑!信不信本官这就教教你如何做官,如何做人?”

说道最后,双眼圆瞪,气势汹汹的瞪着韦义节!

韦义节吓了一跳,他可不敢硬杠房俊,谁晓得这个棒槌会不会当真凶性大发,跳到堂上来揍自己一顿?

赶紧呼喝两侧的衙役:“快快快,将此人镣铐枷锁尽皆戴上,以防他暴起行凶。”

衙役们互视一眼,有些为难。

人家房俊现在不过是嫌疑犯,又没有定罪,刚刚前去擒拿的时候给上了枷锁镣铐就有些过分,现在就在刑部大堂,如何还能给人家戴上?

再者说,到底也是从二品的京兆尹,堂堂朝廷重臣,又不是什么谋逆大罪,总归是要留点颜面吧……

韦义节一看怎地房俊往那里这么一站,自己的手下都不听话了?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给本官戴上枷锁!”

衙役们无奈,只得拿着枷锁上前……

房俊两眼一瞪,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劈手从一个衙役手中夺过水火棍,将水火棍一横,大喝道:“谁敢向前,莫怪本官无情!”

一众衙役吓得“呼啦”一下退出一丈开外,紧张兮兮的看着房俊,又回头看看脸色铁青的韦义节,心中犹豫纠结,不知如何是好……

这可是房二!

手中有棍,他谁不敢打?

别说咱们这些虾兵蟹将一般的衙役打死也是白打,就算是堂上威风懔懔的刑部侍郎韦义节,他也一样敢打!

韦义节连连喝叱,衙役们却踌躇不前,都畏惧于房俊的威名,唯恐成为房俊的棒下冤魂……

房俊也不耐烦韦义节的聒噪,将手里水火棍一摆,指着韦义节骂道:“闭嘴!再敢聒噪,信不信老子一棍敲死你?”

韦义节气得鼻子冒烟,心说怎地还有如此混账之人?

偏偏整个大堂里除他之外的所有官员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听之任之。

娘咧!

都想让老子当出头鸟?

韦义节心中愤恨,可是到底也不敢在大声喝叱。

万一这房二浑不吝起来,冲上来将自己暴打一顿,自己的颜面岂非尽皆扫地,沦为长安笑柄?

可是他特娘的明明身在刑部,这是咱的地盘!怎地还敢摆出一副京兆尹的架势来,老子偏偏还就那他没辙?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虚啊……

韦义节喟然一叹,摆了摆手:“行吧,不戴枷锁……”

所谓义不正则辞不严,心虚则气短,本官或许就不是个奸佞之辈……

韦义节只能这般心想,聊以**。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胡搅蛮缠

房俊以棍杵地,大大咧咧说道:“不是要审讯吗?就这么审吧,有什么人证物证的统统都拿出来。对了,不是那长孙濬状告本官么?来来来,将这个混球给本官叫出来,本官倒是要看看他是否吃了熊心豹子胆!长孙濬,你给老子出来!”

说到最后,大吼一声。

堂上诸位官员面面相觑,这也……太嚣张了吧?

后堂正等待上堂的长孙濬闻言,激灵灵打个寒颤。

心里将刑部这帮混账骂个遍,你们给他一根棍子立在堂上,然后让我上去……

万一房俊一棍子敲下来,我怎么办?

你们这到底是想要审案,还是想要谋害我的性命?

长孙濬在后堂踌躇不前,不知应否此刻上堂去与房俊对质,韦义节等了好一会儿发现后堂没有动静,心说这长孙濬是怎么回事?

只得高声喊道:“原告即刻上堂。”

长孙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正堂,心中兀自忐忑……

房俊立在堂中,看着长孙濬嘿然一笑,将水火棍在地上顿了顿,说道:“长孙濬,可知栽赃陷害某房俊的下场会是如何?”

长孙濬抿嘴不语,不看房俊,径自向韦义节施礼道:“在下长孙濬,状告房俊谋害吾弟长孙澹,请刑部彰显公义、逞凶除恶,还吾弟一个公道。”

房俊哼了一声,瞪着长孙濬说道:“是非混淆、黑白颠倒,莫过于此。今日你长孙濬敢污蔑某房俊,那就得做好承受某怒火之准备。长孙濬,往后走夜路的时候当心了……”

长孙濬心中一紧。

就算将此案办成铁案,将房俊的罪名落实,怕是陛下也不会允许将房俊砍头吧?

只要房俊不死,依着这棒槌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往后还真就当心点。敲闷棍这种事情,房俊是决计干的出来的……

韦义节甚为恼火,拍了拍醒堂木,喝叱道:“房俊,此乃刑部大堂,尔何敢公然威胁原告?而且速速将手中水火棍放下,这般无赖,可曾将刑部放在眼中?”

“某这可不是威胁,而是忠告!”房俊眼睛一瞪,环视一周,但凡与他对视之人皆感受得到房俊的怒火,心中微微一颤。房俊这才续道:“包括今天在场的诸位,谁若是胆敢徇私枉法、颠倒黑白,只要某房俊不死,必报今日诬陷之仇!”

众人尽皆心中一凛。

他们与长孙濬的想法一致,就算房俊今日的罪名落实,怕是也不可能将其斩首给长孙澹抵命,毕竟这可是皇帝的女婿、宰辅的公子,堂堂从二品的高官!

而房俊只要不死,凭借皇帝对其的宠爱、其父的权势,想要展开报复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想想身后家族的百世利益,也只能将这份心虚胆怯藏在心底,明知房俊的怒火极难承受,也不得不将其狠狠打压,以断李二陛下之一臂!

韦义节实在是拿房俊没法,指使衙役将房俊摁倒,为其戴上枷锁镣铐?那房俊肯定敢大打出手,以他的身手,等闲十个八个衙役怕是拿他不住,若是被其挣脱,搞不好自己都得挨顿打……

想了想,只得作罢,由他去吧。

转而问长孙濬道:“尔状告房俊之状纸,本官业已看过。本官问你,口空无凭,既然状告房俊杀害汝弟长孙澹,可有人证物证提供?”

长孙濬正欲说话,便听到房俊大喝一声:“且慢!”

韦义节愕然望去。

只见房俊杵着水火棍,淡然问道:“按照大唐律,民告官者,先要脊杖三十,不知然否?”

长孙濬微微一愣,韦义节已然说道:“你有所不知,长孙濬虽然并无官职,却有爵位在身,乃是陛下敕封的三等子爵,故此,算不得民告官。”

房俊不满道:“你说是就是呀?将宗正寺的官员找来,将文牒书册印绶拿来给本官看看,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的诓我?”

堂上的刑部官员就都明白了,这位摆明是要胡搅蛮缠……

可是你不能说人家没有道理。

长孙濬没有官职是人尽皆知的,可是他到底有没有爵位在身,总不能听凭刑部的一句话吧?

总归是要有证据的。

韦义节脸色阴沉,看着房俊说道:“长孙濬自然是有爵位在身的,这一点,本官可以作证。”

总不能再派人前去宗正寺取来文牒书册、再让长孙家将长孙濬的印绶都送来吧?

那样一搞,天都亮了!

可房俊得到拖延时间的机会,哪里管他的脸面?

“呵呵,你作证?你是个屁呀,你作证!当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当真是好大的脸面!”

韦义节差点气个倒仰!

刑部大堂之上如此羞辱一位刑部侍郎,也算是千古奇闻了!

韦义节恨不得给房俊一刀才痛快……

当然,他也就是这么想想。

朝廷还是陛下的朝廷,大唐也还是陛下的大唐,不管是栽赃嫁祸也好、徇私枉法也罢,一切都得做在暗处。

这是规则。

规则之内相互角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谁想铲除谁就可以动用暴力,那岂非天下大乱?皇帝第一个跳出来将他们统统铲除了!否则这皇帝的位置还坐不坐了?

韦义节不敢对房俊动用强制手段,却也拿房俊的浑不吝没法子,只得一边派人前往长孙家,让长孙家送来爵位印绶,一边派人前往宗正寺去取记录爵位的文牒书册。

一耽搁就是半个时辰……

韦义节等人唯恐夜长梦多,房俊不也是故意拖延?

可是等到长孙家的印绶送来,宗正寺的文牒拿到,他预想之中的支援并没有如期而至。

无论是李二陛下亦或是房玄龄,全都神神秘秘稳坐钓鱼台,似乎对于房俊此刻的危急状况一无所知……

房俊郁闷了!

都搞什么鬼呢?

一旦刑部这边给他定罪,那就算是将此案坐实了。而后将公文分发御史台与大理寺,无论后两者是否赞同,房俊这个“杀人凶手”的名声就算是传出去了。

这年头的人非常实在,绝大多数的人知识水平无限接近于零,你能指望这些人分辨是非、匡扶正义?在老百姓的眼里,官府再是昏聩貪腐,那也是正义的化身,是讲道理的地方。官府认定房俊杀人,那房俊必然就是杀人凶手……

房俊有些后悔,一时大意而没有事先经由《贞观周报》将舆论炒作起来,这算是极大的失策。

韦义节取到了证明长孙濬身份的文书印绶,继续审理。

“长孙濬,尔既然状告房俊杀害汝弟,可有人证物证?”

长孙濬赶紧说道:“自然是有的。”

韦义节点点头:“将人证带上来。”

衙役自堂外带入一人,上得堂上,韦义节询问道:“堂下何人?”

那人证恭谨道:“在下乃是房家仆役,王敦实。”

房俊早就盯着这人,眼色阴沉。

此人正是房家的仆役,其父乃是当初跟随房玄龄从山东前去投靠李二陛下之时的家仆,前两年刚刚去世,绝对算是房家的老人,一向勤勉任事,性情朴实,甚得房家上下的信赖。

确实没想到,居然被收买了……

长孙濬神情微微得意,斜睨了房俊一眼,想要说两句讽刺的话语。不过见到房俊神情不善,手里又杵着一根水火棍,只得张张嘴,到底没敢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语。

韦义节继续询问道:“那你且说说,你如何证实房俊乃是杀害长孙澹之真凶?”

那王敦实说道:“小的不能证实……”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气魄胸襟

堂上的官员大多数尽皆一愣。

不能证实,你算什么人证,上堂来干嘛?

长孙濬、韦义节等人却不惊讶,而是问道:“那你上堂来,有何话要说?”

王敦实踌躇了一下,手掌在裤子上擦拭几下,大抵是流出了汗水,吱吱唔唔说道:“小的……不能证实二郎杀人,但是小的能够证实……昨晚二郎出城前往鄠县驿馆。”

他自打进入大堂以来,全程低头。

身子瑟瑟缩缩抖成一团,说话的时候中气不足,看上去甚为惊惧……

房俊憋着火气,淡然喊道:“敦实……”

“小的在……”王敦实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忽而觉得场合不对,赶紧闭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巧与房俊的目光对视,吓了一跳,急忙垂首错开目光。

房俊依旧淡淡说道:“敦实,尔王家三代侍奉家父,乃是吾家最亲近之人。现如今却红口白牙构陷于某,可曾对得住你那去世的父亲,对得住你那年迈的母亲?吾房家上下,可从来都未曾将你王家当做仆人使唤,家母性情泼辣,可是却从来都将你母亲视为家人,你可能反驳?”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环视一眼堂上诸位官员,一字字说道:“做人当有良知,人在做,天再看,莫以为伤天害理之事无人知晓,老天爷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呢!诸位睁着眼等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堂中官员尽皆一凛。

是啊,今日即便是将房俊定罪入狱,保得住家族昌盛,可是谁知道异日皇帝会如何清算?现在的陛下是一位雄才大略、能屈能伸的君主,为了帝国稳定,可以忍受一切。

可是下一位皇帝呢?

是否会记得今日关陇集团咄咄逼人将皇帝一系的人马构陷入狱、严加迫害的事情?

他还会像是李二陛下这般忍辱负重、为了帝国的繁荣昌盛以大毅力压制自己的怒火吗?

若是下一位皇帝性情暴戾、恩怨分明,那么今日关陇集团所为之事,就等同于自掘坟墓……

满堂诸人,人人都在心头掠过这个担忧,却未有长孙濬神情平淡,毫无顾忌。

因为他知道,只要父亲操作得当,这种所谓的危险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王敦实呆了一呆,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顿地,砰砰有声,大哭道:“二郎,老奴对不住你……老奴一家深受恩惠,哪怕是让老奴立即去死,也绝对不敢干出一分一毫有害于二郎的事情!可是……老奴那不孝子……却是被绑票落入了贼人手中,老奴若是不如此说,那孩子就完了……呜呜呜……老奴不怕死,可是老奴今年五十了,老奴怕断子绝孙呐……吾家老母若是知晓孙子没了,怕是亦要撒手黄泉……老奴不得不如此啊……”

王敦实悔恨噬心,痛哭失声。

长孙濬一听,大叫道:“闭嘴!刑部公堂之上,焉敢胡说八道?指证房俊本就是你自愿,与什么绑票何干?再敢胡说,老子扒了你的皮……哎呦……”

却是房俊手中的水火棍猛地抡圆了拎起来,照着长孙濬的后腰狠狠的来了一棍子。

“砰”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的打在长孙濬的后背。

长孙濬被打得惨叫一声,身体向前跌倒,趴在地上差点没背过气去……

韦义节大喝道:“房俊,焉敢撒野?”

一众衙役也都紧张兮兮的围拢上来,防备房俊继续暴起伤人。

房俊不屑的将水火棍在面前一杵,说道:“这等杂碎,活在人世间一天都是渣滓败类。不过诸位放心,那是长孙家的人,就算坐下再多恶事,那也是有损长孙家的阴德,与吾何干?某才不会打死他,以免脏了自己的手。”

衙役们见他没有继续暴走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去管兀自趴在地上的长孙濬。

到了这里谁还不明白,分明就是长孙家绑架了这个王敦实的儿子,这才逼迫王敦实反咬一口供出房俊?

嘴上不能说,但是心里难免鄙夷。

一直未曾发声的刑部右侍郎张允济此刻脸色肃然,冲房俊说道:“刑部自有威严,审案自有规矩,吾等敬重你乃是京兆尹、是房相的公子、是当朝的驸马,故而对你颇多优容,可你亦不能得寸进尺,扰乱公堂。否则,你以为刑部的大刑都是摆设不成?有冤伸冤,有苦诉苦,有什么话就理直气壮的说,总是这般浑不吝的自以为无人治得了你,非是明智之举。”

此人乃是青州北海人,说起来与房家倒是有些乡梓牵连……

他为官甚早,前隋大业年间年纪轻轻便是武阳县令,致力于以德行教育寻到民众,为官清廉,武阳百姓甚为感怀,官声甚好。

房俊哼了一声,对他说道:“休要装模作样,世间皆说尔乃清廉守正之官员,其实以某之见,不过是一个圆滑世故、城府甚深的官僚而已。”

担任武阳县令的时候的确是清廉守正造福乡梓,不过那个时候大抵是形势造就,而非此人当真就刚正无私、德行出众。现在到了刑部,韦义节等关陇集团子弟构陷房俊,此人不还是随波逐流?

若是当真清正,此刻就不应当坐在这里人五人六的颐指气使!

张允济老脸涨红,恨恨瞪着房俊,再也不发一言。

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官声清誉,说一番合情合理的好话可以暂且压制房俊,那样便能在一众刑部署官当中树立一份威信。孰料房俊根本就不给面子,甚至直斥他是一个圆滑世故城府甚深的官僚……

这脸打得“啪啪”作响!

韦义节心中暗爽!

老东西,你以为你资格老,就能在某面前作威作福,借房俊的势来踩低自己?

想滴美!

房俊这个棒槌岂能以常理度之?

而那边,房俊则挺直腰板,问王敦实道:“尔之所言,句句属实?”

王敦实又是后悔又是惊惧,以头顿地,涕泪横流:“小的怎敢欺骗二郎?自然是句句属实。”

房俊点点头,慨然道:“既是如此,某便原谅你这一次。对子慈爱,对母尽孝,固然对不起某房俊,却对得起天地良心。回去之后,自去向家母述说情由,便说某房俊不曾有一字半句埋怨于你。而后,便自行离去吧。”

异地处之,换了自己儿子被绑架面临着断子绝孙的局面,会作何选择?

舔犊情深,又唯恐儿子被撕票之后老母不堪忧愤从而撒手黄泉,就算是出卖家主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是理解归理解,却不能接受。

毕竟被出卖的那个可是他自己,心里难免膈应。

逐出家门是肯定的。

堂上诸官员尽皆默然。

无论无何,不管你是心存鄙视亦或彻底的敌对,都不能否认房俊的胸襟气度确实远非常人可比。

能够在这样的人家为奴为仆,也算是上辈子积了德……

“二郎!”王敦实悲呼一声,实在是料不到房俊居然能说出这等话语,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度?

房俊转向长孙濬,气势十足:“这件事毕竟是受到某的牵连,才导致你家出现这等祸事。若是你那儿子不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家中,那么某向你保证,必然会让凶手族中血亲以命相抵,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话是对王敦实说的,但是他的眼睛一直瞅着长孙濬,凶光毕露!

为了构陷自己,这帮人简直毫无下限,卑鄙龌鹾!

长孙濬瞬间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敢说什么……

王敦实的儿子是谁绑架的?

不论是谁,他明白房俊都将这笔账算在了长孙家的头上。

以族中血亲之性命相抵……

长孙濬顿时不寒而栗。

他相信,房俊绝对不是说说而已,这等下作的手段,已然将房俊的怒火彻底激发出来。

心中不禁暗暗埋怨,那人……何必如此呢?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公堂审讯

王敦实愧疚欲死,被衙役带下去。

审案继续。

韦义节问道:“长孙濬,尚有证据否?”

长孙濬答道:“自然是有的,刚刚在下已然将物证呈上。”

韦义节想了想被尚书刘德威拿走的那块玉佩,便对房俊说道:“刚刚长孙濬呈上了一样物证,乃是你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此玉佩据长孙濬所言乃是晋阳公主殿下赠送于你,但是昨夜却出现在凶案现场,并且由司录参军程务挺偷偷自现场取走,同时篡改了凶案现场的勘察记录,将此证物抹去。不知你可有话说?”

房俊一愣,下意识的一摸腰间,心中顿时一惊。

那块晋阳公主赠送给他的玉佩居然不见了……

房俊一颗心提了起来。

这块玉佩自己一直随身携带,从来未曾离身,早一点自己在京兆府值房趴着的时候还嫌它硌着自己的小腹,将其撩起从身下拿起,怎地就不见了?

仔细想了想,好像自己刚刚被押送进来刑部衙门的时候,有人搜过自己的身,想必是那个时候被趁机摸走的……

可是如何解释玉佩昨晚出现在凶案现场的事情?

韦义节没必要撒谎,那块玉佩乃是皇家之物,谁也没那个胆子敢杜撰出事情来,只要稍作调查便一清二楚。程务挺从鄠县驿馆匆匆忙忙赶回,想必亦是发现了那块玉佩出现在凶案现场,故此才不惜篡改勘察笔录,替自己掩饰。也正是因此被刑部派人捉住,将玉佩搜走。

可是……

难道自己先前都是错觉,那玉佩早已丢失,并且被凶手丢在凶案现场借以栽赃嫁祸给自己?

房俊脑袋里全是浆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韦义节甚为得意,嘴角挑起,问道:“房俊,对于那块玉佩,你可还有话说?不妨解释一下,那块玉佩缘何出现在凶案现场,出现在死者长孙澹的手中?”

怎么解释?

我解释个屁啊!

我自己都搞不明白,你让我怎么解释?

质疑玉佩的真伪是没用处的,若果真是假的,程务挺不会那般冒失的消灭证据篡改笔录。

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义节见到房俊默然不语,心中甚是爽利,颇有一股郁气尽皆抒发的情怀,想到大事已成,自己取代刘德威成为刑部尚书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愈发的意气风发起来,眉飞色舞的喝道:“房俊!现在人证物证确凿,还不赶快供述尔到底是因何杀害长孙澹,又是如何行凶?若是此刻速速招来,本官自会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若是执迷不悟心存侥幸,休怪本官大刑侍候!”

堂中诸位官员亦是长长出了口气。

这个房俊胡搅蛮缠又浑不吝,当真难搞……

幸亏这块玉佩令其无话可说,不然这件案子有的挠头!

只要想想若是陛下个房玄龄尽皆为房俊出头说话,那股子压力当真没几个人承受得起……

长孙濬更是难掩兴奋之色!

房俊啊房俊,你也有今天?

昨日的京兆尹高官,眼瞅着就要成为阶下之囚,长孙家的这股怨气总算是统统纾解!只是可惜大兄现如今依然不得不东躲西藏不敢露面于人前,更可惜六弟长孙澹……

现在关陇集团集体发力,就算不能将房俊判处一个斩立决,那也坚决要将其一撸到底,然后发配充军!

没了皇帝的庇佑,没有房玄龄权势依仗,他房俊就只是一个棒槌!那个时候,自己想要人不知鬼不觉的将房俊铲除掉,简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长孙濬眼中迸射这仇恨的火焰,恨恨的瞪着房俊!

房俊想不明白那块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刚刚在自己身边失窃,却在昨夜出现在凶案现场?

不过认罪这种事情,房俊是绝对不会干的。

别说他没杀人,就算当真是他杀的,那也绝对不能承认。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自己好歹也是京兆尹、驸马,就不信在自己不认罪的情况下,这帮人就敢给自己硬生生宣判一个罪名立即执行?

他面无表情,说道:“本官无话可说,但是认罪之事再也休提。只要某房俊尚有一口气在,不是某所做之事,那就谁也不能栽赃构陷在某的身上!”

韦义节呵呵一笑,脸上的面容有些扭曲,一拍醒堂木,大喝道:“好胆!人证物证确凿,尔居然依旧还想抵赖,当真是愚蠢至极!来人!将诸般刑具统统拿出来,给这位京兆尹每一样都尝试一番,看看他是否还是这般还嘴硬!”

“诺!”

当即便有衙役兴冲冲前往后衙大牢那边提取刑具。

这里头可是有不少衙役都在鄠县驿馆被程务挺带着房家部曲家将狠揍一顿,此刻能将这股憋屈郁闷之心情发泄到房俊身上,怎么可能不兴奋?

反正自己不过是小卒子一个,房俊连咱们是哪根葱都不清楚,也不怕房俊事后报复……

当即便将一大堆零零碎碎稀奇古怪的刑具搬到大堂之上,韦义节打算当众行刑。

房俊默然不语。

刚刚他耍赖撒泼,那是胡搅蛮缠不守规矩,为了避免恶劣的影响,韦义节等人那他没办法;现在若是敢反抗,那就是公然抵抗国家机关,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了不得的大罪!

只是瞅着这些阴森森还沾染着褐色血渍的刑具,房俊就一阵阵头皮发麻。

自己穿越以来倒是适应了以往诸多未曾做过之事,比如冲锋陷阵,比如手刃敌寇……第一次在齐州吴家杀人的时候他也曾深感不安,但是杀着杀着就习惯了,等到后来在江南、在东海、在林邑国,杀人已然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但是受刑……

他心里当真没底。

自己以前不过是一个新时代的小官僚,社会上的阴暗见识过一些、听闻过一些,但是从来未曾亲身试验。

只要想想那些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当中层出不穷五花八门的诸般刑罚……房俊就一阵阵毛骨悚然。

万一自己抵受不住那般痛苦的折磨,从而失声惨叫甚至放声大哭,岂不要丢死个人?

要不干脆认罪算了……

就在房俊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衙役们将夹手棍、拶子、脑箍、铁刷子,甚至是能够将某处器官彻底毁灭的可以任意开合的铁梨花……

一一摆置在大堂之上。

韦义节自己也看得眼皮直跳,他虽是刑部左侍郎,但到底出身门阀世家,向来自矜身份,轻易不与这些残忍暴戾有损阴德之刑具打交道,便是刑部审讯罪犯之时,等闲也不会靠近。

毋须目睹其惨状,只是那凄厉的叫声就能让韦义节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咽了咽唾沫,此刻却是怂不得半分,盯着房俊喝道:“房俊,此刻认罪还来得及,否则经受过这些刑具,遭受痛不欲生之折磨之后还是要认罪,又何必让自己遭此非人之刑罚?”

房俊心说我招个屁啊!

若是招认了罪状,你们能有我的好?

硬着头皮道:“绝不!”

韦义节眼皮跳了跳,一狠心,喝道:“给我上刑!”

几个衙役便上前去,想要将房俊锁拿……

“住手!”

公堂之上一声大喝,吓了诸人一跳。

循声望去,却是张允济……

韦义节面色不豫,没好气道:“张侍郎有何话说?”

张允济面色不变,缓缓说道:“此案虽然看似人证物证俱全,不容抵赖,实则并未经过详细的审理,吾等现在连案卷都未曾仔细看过,怎么能这般冒失轻率的便对一位从二品的高官、一位封疆大吏动用大刑?本官认为不妥。”

韦义节有些发愣,这老家伙脑子坏掉了?

房俊也有些不解,难不成这张允济临阵反水,想要跟老子一伙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临阵反水

韦义节脸色极为难看。

他是门阀子弟,最是瞧不起张允济这等小门小户出身的官员。在朝廷里,这些寒门官员要想生存下去,一向都只能作为门阀出身官员的附庸,否则将会遭受无休无止的打压。

在世家门阀眼里,政治就是他们手上的玩物,他们必须保证世家门阀的垄断地位,绝不容许寒门染指。他们之间相互争斗、相互倾轧,可是在面对寒门官员的时候,往往会表现得出奇一致——不遗余力的打压。

毕竟如同马周那等简在帝心又能力卓越的官员凤毛麟角,绝大部分寒门官员要么甘为羽翼随波逐流,要么遭受打压被贬斥地方,终生休想再觊觎中枢……

似张允济这等油滑之辈,能够在寒门与门阀之间左右逢源,已然算是异数。

但现在是关陇集团和皇权争斗的关键时刻,你且在一边明哲保身,事后自然会有你的好处,哪里有你粉墨登场的余地?

寒门就是寒门,果然都是奸狡险诈,反复无常!

韦义节沉着脸,说道:“张侍郎此言差矣,现在人证物证已然确凿无疑,所欠缺者无非是房俊的认罪供词。只要房俊供认不讳,此案便铁证如山、不容诋毁。”

张允济面色如常,微微摇头道:“韦侍郎谬矣!何谓铁案?现场勘查、作案经过、凶手供述、人证物证……只有当这一切都完美形成一道前后链接之时,方才能定案量刑。如今现场未经仔细勘察,缺少办案环节;物证被刘尚书呈递于陛下,尚未得到陛下的反馈,未知那块玉佩到底是否晋阳殿下赠送于房俊的那一块,不能算是证据确凿;更何况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房俊不认罪,韦侍郎便大刑侍候,难道是要屈打成招不成?”

言辞铿锵,正气凛然,若是脸色再黑一些,恍如包龙图再世……不是,是包龙图之前世……

一位刑部郎中不悦道:“张侍郎是否有些吹毛求疵?刑部办案虽然自有流程,但是所谓事急从权,何必落入臼巢,执着于细枝末节?”

张允济反驳道:“哪来的事急从权?房俊就在这里,插翅难逃;长孙澹已死,不可复生。此案大可慢慢审理,务必做到铁证如山,何必事急从权?你口中所谓的急,本官倒是想问问,你急什么?”

他目光灼灼,口舌如刀,仿佛当年正直清正的武阳县令重现江湖!

那刑部郎中被噎得半死,心说你不知道我急什么?

这房俊背景强悍,羁押在刑部难免夜长梦多,一旦陛下和房玄龄发动起来,搞不好随时随地都能脱罪!

到那个时候就是放虎归山,等着承受房俊的报复吧!

这是这话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气得这位郎中闭嘴不言,一脸怒气。

韦义节有些头疼。

本来张允济已然与自己达成一致,一起架空尚书刘德威,争取主审房俊的机会。只要将房俊定罪,自己身后的势力将会全力推举自己晋位刑部尚书,而左侍郎这个职位自然算是对张允济的犒赏。

一句话也不用你说,什么事也不用你办,只要乖乖的站在你应该站的地方便能得到如此丰厚的回报,何乐而不为?

可现在张允济却有反水的迹象……

韦义节瞪着张允济,强硬道:“张侍郎毋庸多言,此事自有本官负责,就算是出了什么差池,也自有本官承担。来人,动刑!”

“诺!”

衙役便将房俊围住。

张允济“腾”的一下站起,横眉立目,正气凛然:“住手!”

转向韦义节,语气铿锵道:“你负责?事关刑部之威仪,你负得起这个责么?你承担?吾刑部公正廉明之形象若是毁于一旦,将会沦为天下笑柄,天下官员的谴责指摘、世间百姓的辱骂毁谤,你拿什么来承担?”

韦义节勃然大怒,亦是拍案而起,怒道:“本官乃是京兆韦氏嫡子,就凭本官的家世,有何承担不起?”

张允济反唇相讥:“京兆韦氏?好一个京兆韦氏!是否在尔等世家子弟眼中,这天下事没有什么是你们世家门阀所不能承担的?本官那就告诉你,不行!此乃大唐帝国刑部衙门,执掌一国之刑狱,事关社稷之安稳,主持世间之公正!与此相比,你京兆韦氏算个屁呀!”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张允济难道疯了不成?

居然在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蔑视诋毁京兆韦氏!而且他言辞之中所涉及的可不仅仅是京兆韦氏,所有的世家门阀在他眼中都不屑一顾!

这是铁了心的想要临阵反水,站到房俊那边去?

房俊亦是深感诧异,这个张允济到底怎么回事?

自己刚刚将他好生羞辱,却仿佛被佛祖当头棒喝一般,立即就醒悟了,转而站到代表着正义的自己的一边?

不过房俊也不傻,这个时候若是再怼张允济,那他脑子就是被驴踢了……

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房俊当即大声说道:“韦侍郎何以一意孤行,非要对本官动用大刑?本官觉得刑部现在沆瀣一气,为了排除异已无所不用其极,已然有失公允。故此,请求上书陛下,经由三法司会审!”

按照大唐律,似房俊这等地位品阶的高官,是有权利在觉得冤屈的情况下请求三法司会审的。当然,可以请求是你的权利,准不准许这个请求却是刑部和大理寺的权利……

若是放在一刻钟之前,这个请求自然是会被无情驳回的,所以房俊提也未提。

但是现在情况有变,刑部右侍郎貌似站到自己这一边来了……

果不其然,房俊话音刚落,张允济立即便说道:“本官同意房俊之请求。”

韦义节鼻子都快被张允济气冒烟了!

这个老混蛋,今天这是吃错了哪灌药,发得什么疯?

刑部固然有判断刑狱之权责,但是对于房俊这等从二品高官,必须刑部之内所有参与审讯的官员一致认定其有罪,这才能够在刑部内部便结案定罪。否则,便必须上达天听,由皇帝定夺是否将此案的规格提升一等,提交三法司共同审理。

原本刑部的口径已然统一,只要房俊捉拿归案,那就必然要办成铁案,在刑部之内解决问题。

可偏偏张允济发疯临阵反水……

现在尚书刘德威不在,刑部便是以左右侍郎为尊。两个领导之中便有一个右侍郎坚决反对,何谈什么在刑部内部解决问题?

若是上达天听,经由陛下定夺……

傻子都知道陛下肯定是要同意经由三法司会审的!

世家门阀就算再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一同掌握,皇帝也绝对不会允许那种情况出现。再者说,就算是世家门阀之间也并非同进同退意见一致,现在关陇集团与皇权争斗正酣,说不得就有江南士族亦或是山东世家落井下石,给关陇集团下绊子……

但是规则如此,他韦义节就算是一意孤行,也不可能凌驾于规则之上!

韦义节眼珠子都红了,忿忿的瞪着张允济,怒声道:“尔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当真气极,眼瞅着到手的功劳陡生波折,心中恨不得将这老贼咬死,没有骂一句“老匹夫”都算是有涵养了……

张允济面无惧色,坦然道:“自然是知道的,本官心底无私,只是遵循刑部的规矩办事,不敢为了一己私利而罔顾国法,更不敢严刑逼供,执法犯法!”

韦义节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愤然一拍桌子,怒道:“暂且退堂,稍后再继续审理,且将房俊先行打入大牢,严加看管,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一甩袍袖,怒气冲冲大步走向后堂。

张允济面色如常,就好似刚刚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刑部的事情与他无关……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你是不是亲爹?

房府早就闹翻了天……

房俊被刑部以杀人凶手之罪名缉拿并且当堂审讯,据说人证物证确凿俱全,将要削爵罢官充军发配。如此大事,房府上下怎能不惊慌失措?

主母卢氏听到消息,当即便将正在书房当中饮茶练字的房玄龄逮住,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无非是“老而无能,软弱可欺”的那一套说辞,恼火房玄龄妄自身为当朝宰辅,却连自家儿子都护不住,逼着他发动人脉前去刑部捞人。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也慌了神,二人不知缘由,更不知房俊此刻如何,夫妻连心,怎能不担惊受怕?

武媚娘便怂恿高阳公主齐齐来到房玄龄的书房,探听房玄龄的虚实。若是房玄龄依旧如以往那般“山人自有妙计”的做派不闻不问,耐久转而进宫,去皇帝处探寻消息。

房玄龄这一次倒是没有如以往那般老神在在故作高深,被卢氏劈头盖脸训斥一顿之后,当即便将来龙去脉以及他自己的推测揣摩一一道出。

到处是房玄龄改了性子,实在是两个儿媳身怀六甲,万一因为惊惧忧愤导致出了任何差错,不仅卢氏能将他活活掐死,他自己也得自责扼腕、愧疚终生……

“你们娘几个稍安勿躁,依老夫看来,二郎此刻并无多少凶险。”房玄龄捋着胡子,安慰几个妇人。

娘儿仨不明所以,一起眼巴巴的看着房玄龄……

房玄龄只得咳嗽一声,细说情由。

“放心吧,陛下心中有数。无论长孙澹的死与二郎有无干系,陛下都会护着二郎。这已然牵扯到最上层的斗争,谁若是退步,就意味着式弱。试想,陛下一旦有所退让,岂不是让关陇集团风生水起,甚至在民间的威望大大增强?如此一来,陛下长久以来的布局便尽数付诸流水,往后还有谁敢给陛下冲锋陷阵,与关陇集团斗争?”

卢氏和高阳公主眨眨眼,觉得房玄龄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恍惚之间却又觉得不应该是如此简单……

皇帝乃是天下之主,他若是想要护着房俊,其能容许刑部将其缉拿审讯?既然被刑部羁押,那是不是就代表着皇帝已然失去对朝局的掌控,最起码在刑部之内已然被关陇集团控制,开始拒绝听从皇帝号令了呢?

武媚娘想了想,秀媚的眼眸似水,试探着问道:“父亲的意思……陛下之所以纵容刑部的座位,其实是另有深意?甚至是……别有所图?”

房玄龄捋须微笑,老怀大慰。

他嘉许的看着儿子的这位妾侍,心中赞赏之余,亦不免略微为其感到可惜。只是出身比不得高阳公主高贵,便不得不屈身而为侍妾,若是能够忝为正室,依她的政治天赋何愁房家不能道冠簪缨、福祚绵长?

自然,高阳公主心思单纯、性情耿直,也是极好的一个媳妇。

房玄龄微微点头,说道:“某与陛下自患难而起,侍奉鞍马,至今三十载矣。若论起对陛下性情禀赋之揣度,天下胜过老夫之人,屈指可数。只是人臣本分,不容去揣测帝心,尔等心中有数便好。”

这话却乃事情,依照房玄龄对李二陛下的了解,只需在一旁静静观看,便可知李二陛下之意图如何。

只是有些事心里可以揣度,但是嘴上最好不要说出来……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这才安心。

天下智者无数,又有几人能够在朝局政治的把握之上胜过房玄龄?

房玄龄说没事,那就一定是没事。

两个媳妇倒是被他劝得安稳下来,奈何老妻不好打发?

卢氏不是不信房玄龄的猜测,她就是看不惯每一次二郎有事,这个亲爹都老神在在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实际上却总是不闻不问。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面对卢氏撒泼,两人俱是无奈,怎好留在此处看尽房玄龄的窘迫?便相携着告退。

二人尚未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卢氏拍着房玄龄面前的桌子,厉声喝问道:“你个老匹夫,心中到底有没有二郎这个儿子?缘何每一次二郎有事你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来不曾上心过?都说父子连心,可是为何你这边却连一点着急焦躁的情绪都不曾表露?难不成二郎是老娘偷人生出来的,你就不是他的亲爹?”

两个媳妇儿听得这话,脚下顿时一拌,差点一头栽倒在门口……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连头都不敢回,苦苦的忍着笑,相携出门而去。

房玄龄一张老脸都成了酱紫色……

当即怒发冲冠,戟指喝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而可知女子当娴淑雅静、谨守知礼乎?这般胡言乱语,与泼妇何异?”

卢氏哪里会怕他发脾气?

这一辈子老早就将房玄龄吃得死死的,反唇相讥道:“泼妇又如何?想当年你前往范阳去卢家提亲的时候,怎地不说我是泼妇?你摸着良心想一想,这些年来可曾借助过范阳卢氏的助力,那个时候你怎的不说我是泼妇?哦,现在原配糟糠,配不得你堂堂宰辅了,说我不知娴淑雅静、不知谨守妇礼、是泼妇了,想要娶一房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将我扫地出门了是不是?”

房玄龄差点气得鼻子冒烟儿!

自己可曾借助过范阳卢氏的助力?自然是有的。他虽然是李二陛下之肱骨,但是朝局叵测,这么多年执掌中枢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难处,岂会空置范阳卢氏这门实力强大的亲戚而不用?

这会儿就被捉住小辫子了……

可是你怎就不说说,范阳卢氏在我这里难道就没有得到好处?

本就是姻亲,难道还能相敬如宾、泾渭分明不成?

至于什么原配糟糠之类的胡话,更是让房玄龄恼火不已。

不过房玄龄到底是执掌中枢的当朝宰辅,遇事冷静乃是最基本的素质,忿忿的丢下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便即拂袖离去。

绝对不会愚蠢到跟一个妇人理论。

话说,吵架这种事,他一辈子也没赢过……

吵不过你,难道还躲不过你?

府中下人自然知道家主与夫人在书房争吵一事,他们不知前因后果,想当然的以为是家主对二郎之事束手无策,夫人又发飙骂他无能……

下人们尽皆担忧,一时间整个房府气氛压抑,人人绷着脸,再无一丝笑容。

在这个家中,二郎的地位与影响已然渐渐超越向来不管事的家主房玄龄,房俊的存在感更是比房玄龄大得多。

但凡是房府的下人,出去说一声自己的身份,哪一个接受到的不是旁人的羡慕嫉妒?谁都知道房家现在正是冉冉升起的一门显贵,随着房俊的官职越来越高,房家以后将会不可限量。

朝中最年轻的从二品高官、最年轻的封疆大吏、异日登台入阁执掌天下的最有力人选……

在为自家二郎感到骄傲的同时,房府下人的心中也有着深深的无奈……

二郎太能惹事啊!

这三天两头的不鼓捣出一点事情将长安城晃上几晃、震上几震,那必然浑身不自在。

只是现如今这件事情,搞得有点太大了……

杀人不算的什么,但是杀掉长孙家的嫡子……这就有点作死了。

而刑部大堂之上的情形也传到府中,房俊在大堂上面临刑具拒不招供,并且大度的原谅房府下人王敦实之事,更是令房俊的威望在家中更上一层楼。

跟着这样的主家,简直就是烧了高香,积了八辈子德!

只是可惜,那王敦实一向本分厚重,却是被自家儿子牵扯,不得不昧着良心诬陷二郎……

房府正门之处,忽然一阵喧哗。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以死明志

有好事的下人当即跑过去,便见到一个头发苍白、身躯瘦弱的老妪直挺挺的跪在门前,身边尚有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陪着她跪着,一边哭泣一边劝说。

那老妪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瘦弱的身板挺得笔直,昂着头说道:“谁不知道房家仁义?放眼长安城,哪一家比得上房家对待下人宽厚?身为房家下人,咱们走出去哪个不是昂首挺胸,任人羡慕?”

围拢过来的下人们纷纷点头。

有人悄悄问道:“这不是王敦实的老娘么?怎地在这里跪着?”

便有人回道:“二郎在刑部大堂原谅了敦实,那是二郎仁义!可是到底是自家的奴仆,这般出卖主家、诬陷主家,如何还能留下?故此,二郎将他们一家住处府去,自讨生计。夫人更是不曾有一句埋怨之言,甚至连奴籍文书都已经发还,王家这一出去,就成了平民了。”

奴籍与平民看似区别不大,但是政治待遇绝对不一样,能够脱离奴籍几乎是每一个奴仆至高无上的奋斗目标。

当然,房府的奴仆有些不一样。

现在的房府,出去一些占据着管事等等职位的重要人物之外,其余的奴仆都已经于房府签订了五年的契约。五年期限一到,双方可以自行选择是否续约。不续约者,房家会送上奴籍文书,任凭奴仆前去京兆府转成平民户籍……

若是在别家,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之事。

但是因为房家有一个总是别出心裁的房二郎,便是搞出任何不可思议之事,也没人觉得意外……

况且就算是成为平民,生活就是那般容易么?

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出了世家门阀之外,无论是奴仆亦或是平民,不过都是一些蝼蚁一般的存在,没有主家的庇护,还不是任人欺凌、肆意鱼肉?

房家仁义,从来都不曾对下人随意打骂责罚,便是犯了错也会最大限度的宽容对待。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识好歹?与其沦落到外边任人欺凌,还不如呆在房家自在!

“说起来敦实也够倒霉的,儿子被绑了票,现在生死不知,他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儿指望着传宗接代呢,他能怎么办?”

“谁说不是呢,要说也是被二郎牵连,若非有二郎这档子事,那些匪寇也不至于将主意打在王敦实脑袋上,自然也就不会绑架他的儿子……”

此言一出,顿时招受无数怒视。

“放什么臭屁呢?主辱臣死,吾等虽然身为奴仆,却也应当忠于主家!这条命都是主家的,还说什么牵连不牵连?二郎辛辛苦苦与那些门阀世家作对,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全天地下的老百姓往后都能够挺直腰板,不再被那些世家门阀欺压剥削?”

“二郎所为乃是大义,往后可是要青史留名的!你这人怎地这般浅薄自私,居然归咎于二郎?难不成要二郎像个狗腿子那般跟世家门阀摇尾乞怜,吾等才有好日子过?”

那人一时失言,顿时遭受无数职责,面红耳赤,羞愧无地,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王家老妪跪在门口,继续说道:“敦实愚笨,怎能为了吾王家的子嗣血脉,便诬陷二郎?此事,乃是敦实之错,大错特错!敦实孝顺,唯恐孩子出事,吾这个老妪亦会一命归西,实在是糊涂哇!二郎是什么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财神爷转世,那是天上的星宿啊!吾等贱命能都得到二郎庇佑,已然是祖宗积德,便是吾王氏一门自此而绝,亦不能在作出半点伤害二郎之举!都怪吾这个老不死的,拖累了敦实,也害了二郎!”

她声声悲切,眼泪滂沱,满是愧疚悔恨。

身边的儿媳哭泣着,不停的劝阻:“娘,您得想开些,二郎不是已经原谅敦实了吗?吾家虽然被逐出去,可我们不去衙门脱籍,就算房家不要我们,我们也照样还是房家的奴仆,全家都是,生生世世都是!我们搬到房家祖坟附近去定居,我们王家世世代代的给房家守坟,报偿房家的恩德,报偿二郎的仁义……”

围观的下人们尽皆点头。

王敦实虽然迫于无奈诬陷二郎,可是这王氏一家倒的确算是忠义之人。

若是能够世世代代为房家守坟,倒也是一个报答恩德的好办法。

哪知道老妪一把打开儿媳的手,怒视道:“说的什么浑话?二郎原谅敦实,那是二郎心地仁厚、气度超凡,吾等怎能以此**,便自己原谅自己了?”

儿媳哭着说不出话。

老妪抹了一把眼泪,冲着正堂的方向“梆梆梆”连磕几个响头,口中大呼道:“家主宽仁,主母慈爱,大郎严谨,二郎厚义……吾王家福薄,不能世世代代侍奉主家,老妪无能,不能教导儿孙忠义,这便先行去往地下,服侍房家列祖列宗!吾王氏一门,生是房家的奴仆,死是房家的忠鬼!”

言罢,猛地自地上跃起,一头撞在门旁的一株大树上。

“砰”一声闷响,王氏老妪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事情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老妪自绝于眼前,都没有来得及伸手拉一把……

王氏老妪以这种刚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愧疚,表达自己的忠义之心!

既然犯了错,那就用命来偿还!

王家儿媳悲呼一声,爬过去搂着老妪的尸首失声痛哭,而后忽然将尸首放下,自己也向那株大树撞去……

这一次众人岂能再大意?

当即便有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拽住……

旁边的人便连连嗟叹道:“这是何必?这是何必?”

房家人受到消息,卢氏匆匆忙忙赶出来,看到现场的情形,顿足道:“这又是何必?二郎既然原谅了敦实,自是明白敦实的难处,吾房家向来通情达理,即便是将尔等逐出府去,亦不曾心怀怨恨……”

对于王敦实的埋怨憎恨,倒是随着老妪的一死而消散无踪,多了几分敬佩和可怜……

当即便指使管事将老妪收敛,为其操办后事,并且好生劝说王敦实媳妇,万万不可再心生死志。房家仁厚,若是下人为此自觉性命,传扬出去谁知会否有人中伤此乃房家逼人自尽?

*****

后宅里,高阳公主微微叹气,一对柳眉紧锁,心神恍惚。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都还未走,晋阳公主的脚上刚刚抹了獾子油,凑到高阳公主身边,小声问道:“十七姐,姐夫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高阳公主无奈说道:“房相倒是稳如泰山、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姐姐这心里却着实不踏实……兕子你说奇不奇怪,你送给你姐夫的那块玉佩,成天被他当做宝贝一样从不离身,怎地就忽然出现在凶案现场,并且被长孙澹那个死鬼攥在手里?”

这是此案当中房俊最不能说明的情况,若是房俊被定罪,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晋阳公主原本并不知道案件的详情,此刻急忙追问,方才知道原来房俊难以洗脱嫌疑,皆是因为这一块玉佩……

小公主顿时红了眼眶,泪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心中愧疚之情愈发不可收拾。

给她治疗脚上被李二陛下责打才与长孙澹结仇,又是她送的玉佩导致房俊难以洗脱嫌疑……

“呜呜呜,都怪我。姐夫因为我才跟长孙澹结仇,还是因为我才被那些坏蛋诬陷,呜呜呜,我对不起姐夫……”

小公主珠泪滂沱,内疚自责,嚎啕大哭。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江湖路远,各安天命

长孙府。

昔日繁华锦绣的赵国公府现如今一片缟素,低沉肃穆。

嫡长子长孙冲出事之后,长孙无忌的嫡子已然只剩下长孙与长孙澹。现在长孙澹惨遭横死,不啻于给长孙府上下一记沉重的闷棍,让这一门尚沉浸在天下一等豪族荣光之中的族人们深切感到时局维艰,现如今的长孙家已然不是以往那个可以称量天下的皇后之族……

连家族的嫡子都能遭此横祸,自然是人人自危、士气低落。

颇有些人心惶惶的意味……

花厅之内,长孙无忌一身素色棉袍,面色阴翳,默然不语。

谁能想到这般缜密的计划施展出来,居然还是不能将房俊定罪?他也不图能够将房俊判个斩立决,只要将房俊丢官罢职最好再定一个充军流放,那就足矣。

一则能够震慑陛下的那些拥趸,瞧瞧作为陛下的马前卒都是何等下场?即便是身为京兆尹的房俊都一样要身败名裂,尔等难道就不考虑考虑后果?关陇集团全力发动起来,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二则,便是对于房俊的忌惮。

此子固然性格暴躁、行事率性,看似无甚心机,实则胸有锦绣、富有韬略,最是擅长在看似不可能的环境当中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式反败为胜。

自从房俊上任京兆尹以来,虽然多次与关陇集团当面锣对面鼓的争斗,例如那个令东西两市一众商贾店铺苦不堪言的“城管署”,但是从未有过实质性的动作。

长孙无忌了解房俊,无论是玻璃、火药、骊山农庄的“一条鞭法”、华亭镇的“生产队模式”,甚至影响力日益增大的“东大唐商号”,都可以看出房俊的才华。

这样的人物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有房玄龄和陛下在身后支持,怎地也要拿出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才行,起码要给予关陇集团足够的震慑。

是房俊黔驴技穷了么?

长孙无忌绝对不会这般认为。

从那个城门官王玄策私下打探东西两市商铺背后的东主情况,到那个圆滑世故满腹心机的李义府神神秘秘的举措,长孙无忌可以肯定房俊定然实在酝酿一番大动作!

能够绸缪如此之久、隐藏如此之深,长孙无忌相信只要房俊发动起来,必然会给关陇集团带来强大的冲击,造成不可计数的损失……

现在是一个绝好机会,可以一举将房俊搬到,无论他绸缪的动作如何惊世骇俗,都得胎死腹中。

长孙无忌了解李二陛下,他知道那位盘踞在太极宫里冷眼旁观睥睨天下的帝王在等什么。区区刑部自然不会放在李二陛下眼中,他在等关陇集团的全力发动,只要房俊一案提交三法司会审,关陇集团就不得不将所有的力量都发动起来,保证房俊必须定罪。

而一旦这些力量暴露在陛下眼前……关陇集团就算是搬到了房俊,也再无隐秘可言。身为帝王,手执乾坤,自然有的是办法在不动摇朝局的情况下将关陇集团的羽翼一一剪除。

那个时候,才是关陇集团的真正末日……

最可恨就是那张允济,祖上不过是一介山东响马,居然够胆在最关键的时刻反水,致使所有的布置差一点功亏一篑!

着实可恶!

坐在他面前的韦义节仔细留意着长孙无忌的神情,见到他怒气外溢,便说道:“张允济这老匹夫最是油滑,大抵是因为刘德威急匆匆赶赴太极宫,使得他认为刑部当中亦不是铁板一块,觉得这是一个投机的机会。哼,就算他能给我们添乱,可房俊一案证据确凿,便是陛下亦无法为其开脱,刑部尚书这个职位他更是休想!”

人证、物证俱全,除非李二陛下想要以皇权干预司法,否则谁能替房俊洗罪?

长孙无忌略微点头,嘱咐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尽早取得房俊的认罪口供。别看证据确凿,可正所谓夜长梦多,谁晓得何事便会出现不可预测之变化?”

“诺!”

韦义节赶紧恭声应道:“下官知道了,这就回去敦促衙役务必让房俊认罪。”

随即他有为难道:“可房俊这厮着实硬气……那就是个浑不吝的,可真要对其动用大刑,又绕不过张允济那一关……下官实在是没法。”

长孙无忌揉了揉眉心,神情颇为疲惫,嗓音沙哑道:“张允济……交给老夫来想办法吧,你只需盯着房俊即可,万万不可使之与外人接触,一旦他收到陛下或者房玄龄传过去的风声,那边是大刑加身,也是抵死不会认罪的。”

韦义节肃然道:“下官省得!还请赵国公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六郎虽然暴卒,可整个长孙家族、整个大唐还需要国公您挑起大梁,吾等晚辈下官更需向您多多学习,躬领教谕。”

作为关陇集团的领军人物、皇帝的大舅哥,哪怕长孙家再是风雨飘摇,韦义节亦必须保持对长孙无忌的足够尊重,哪怕因此而显得过于谄媚……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喟然叹息道:“大道理谁都懂,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锥心蚀骨的痛苦磨难,非是亲身经历,谁能体味得到?不过还是要多谢义节宽慰,老夫一生风浪无数,又岂会这般轻易的垮掉?速速回刑部衙门去看住房俊,切莫被其玩弄出什么花样来。”

“诺!下官这便告退,赵国公保重身体……”

韦义节起身鞠躬施礼,退出花厅,返回刑部。

待到韦义节走后,长孙无忌起身来到花厅一侧的灵堂,神情悲戚黯淡。

灵堂中香烛缭绕,两侧各有终南山的道士做法,以及几位长孙家的小辈守灵。

当中放置着宽大的棺椁,他那个风华正茂的儿子已然成为一具冰冷冷的尸体,躺在其中。

一阵心悸陡然传来,长孙无忌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守在一侧的长孙赶紧上前搀扶着长孙无忌的胳膊,惶然问道:“父亲,可是胸痛的毛病又发作了?”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深深的吸口气,看着面前涂漆描绘的棺椁,双目黯然神伤,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悔恨。

他的声音缥缈如在云端:“你去告诉他,这一辈子,某都不会再与他见面。从此江湖路远,各安天命吧……”

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混浊的老泪瞬间纵横……

长孙默然不语。

*****

韦义节匆忙回到刑部衙门,随口问了书吏一句:“张侍郎可在衙门?”

那书吏说道:“张侍郎正在大牢。”

韦义节一愣:“在大牢干什么?”

“在房俊的牢房之中,刚才下官听闻那房俊吵着要吃酒,张侍郎便打发人去松鹤楼整治了一桌酒席送来,此刻想必两人正在牢房之内饮酒。”

韦义节顿时火冒三丈,拍着桌子怒道:“岂有此理!他将这刑部衙门当成什么?青楼楚馆,还是饭馆酒楼?还吵着要吃酒,就不怕谁给他下点毒?”

那书吏嘴角一跳,心说您可别扯了,下毒?

您得防备着别人给房俊下毒才是真……

若是房俊死在刑部大牢之中,您可是第一责任人,难辞其咎!

韦义节愤然道:“张侍郎也是胡闹,还要不要点规矩?”

书吏默不作声。

你们都是大佬,神仙打架咱这小鬼可不敢参合……

韦义节愈发气恼,想了想,说道:“走,去看看这两人在干什么!”

他唯恐张允济充当“传话人”的角色,替房俊传递消息。

那书吏跟着韦义节来到后衙刑部大牢,走进阴森森深入地下的牢房,一股霉味充斥鼻尖。

韦义节厌恶的捂着鼻子,刚刚走过长长的甬道,便听到前方传来一人的语声:“速速拿纸笔来!”

韦义节心中一喜,这是房俊要认罪了么?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御史、尚书、侍郎与狗(上)

大唐文武百官,与房俊结交者甚众,但是与其结怨者亦不知凡几。诸多恨不得将房俊剥皮拆骨之人当中,治书侍御史刘洎当为第一……

刘洎早年曾效力于萧铣,担任黄门侍郎,后率军南攻岭表,夺取五十余座城池。武德四年萧铣败亡,刘洎此时尚在岭南,便献表归唐,被授为南康州都督府长史。

归唐之后,刘洎颇受李二陛下之重视,一路升迁到御史台的二号人物治书侍御史,青云直上,官路亨通。而他为人也颇有才干,屡次谏言都被李二陛下所重视。

房俊一案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大唐帝国最高监察部门的御史台又怎会收不到风声?

御史台当中的御史言官们深知此事背后水深得很,都缄默闭口,不予置评。御史言官的职责是风闻奏事、监督百官,但是事情涉及皇权与世家门阀的权力斗争,这其中已然无关与是非对错,全都是利益使然。

即便是那些出身世家门阀的御史们也纷纷接到家中的警告授意,不许掺和其中……

唯有刘洎对此颇为注意。

没办法,他与房俊有仇啊……

现如今每一次提起房俊这个棒槌是个喜欢“打黑拳”的,刘洎便会凄惨成为背景……

刘洎这人才干卓越,性情刚烈,平素极其自负,睚眦必报!

遭受房俊这等奇耻大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只是房俊这两年混得风生水起,官职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刘洎对其颇为忌惮,一直不敢对房俊展开报复。

幸而老天有眼,机会从天而降……

召集几位文笔极佳的同僚,一同字斟句酌的写好一份奏章,派人送往政事堂。而后想想,觉得单是这般还是不解心头之恨,便领着几个年青的御史前往刑部大牢而来。

在他看来,无论长孙澹是否房俊所杀,最起码刑部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的,否则岂能将一位从二品的高官、堂堂京兆尹押解在监牢之中?只要证据确凿,便是陛下想要维护也绝不可能,除非陛下想要干预司法……

房俊的落马倒台已然是铁板钉钉,又有何惧?

自然,刘洎不会愚蠢到亲自跟房俊赤膊对阵,什么“你打我一拳我就一定要打回来”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他就是想去看看房俊此刻的落魄潦倒!

还有什么比仇人倒霉更让人心情舒爽的事情?

若说有,那就一定是仇人倒霉的过程是你亲眼所见……

刘洎领着人大摇大摆来到刑部衙门,递上公文,指名道姓要见房俊。刑部衙役尽皆收到上司不许房俊会见外人的命令,可是谁敢拦着刘洎?

刑部亦在御史台的监察范围之内,别管刑部尚书还是刑部侍郎,只要御史台一纸奏书弹劾一下,都会是一大堆的麻烦事,这些小喽喽如何承受得起?

无奈之下,只好亲自陪同刘洎前往房俊的大牢。

反正此刻左侍郎韦义节和右侍郎张允济都在房俊的监牢之中,自己将刘洎带过去,无论让不让他会见房俊,那就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了……

*****

牢房之中尚算清洁,黄土地面平整干净,靠墙的地方有一张矮小的床铺,上面有麻布铺盖。墙壁粉刷着石灰,牢房中央有一张桌案,还有牢房的“标配”一排粗壮结实的木栅栏是不可或缺的。

毕竟这里是关押高官的地方,与寻常牢房的规格必然不同。犯罪的高官也是高官,昔日同殿为臣,即便今日沦落为阶下囚亦要保持那一份高贵。

这就是地位的彰显。

当然,既然是牢房,那么潮湿、阴仄等等自不可少,总不能修成渡假的园林别墅……

此刻就在牢房当中的桌案之上,满满登登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稀佳肴,酒香四溢。

房俊与张允济推杯换盏,喝得黑脸泛红,正撸着袖子大叫:“某斗酒成诗,下笔如神,放眼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能耐?”

张允济白脸显得愈发红润,兴致勃勃道:“那二郎何尝不即兴赋诗一首,亦让吾等领略一番大唐第一诗词圣手的风采,以为佐酒?”

几个狱卒也都齐齐恭维。

这是一个诗酒风流的年代,只要认的字,谁没有一个“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梦想?

而在诗词方面,房俊之造诣早已得到整个文坛的公认,推为当世第一!

若能有幸亲眼目睹房俊在这牢房之中挥毫成诗,岂不是一段足以流传后世的佳话?

房俊一拍桌子:“那就写一首?”

张允济大喜,喝道:“速速拿纸笔来!”

当即便有狱卒兴冲冲的跑出去那文房四宝,正巧迎面遇上韦义节,赶紧躬身见礼。

韦义节哪里知道是房俊喝酒喝爽了想要“抄诗”?还以为不知张允济用什么办法使得房俊愿意认罪签下口供呢,赶紧瞪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是是。”狱卒连忙快步去了。

韦义节快步到牢房中来,笑道:“哎呦,二位当真是好雅兴,这般狱中畅饮,足显胸襟之雄阔、气度之卓凡,何不让某来忝陪末座,执壶斟酒,亦沾染几分当代名士之秀逸风骨?”

张允济啧啧嘴,心说着韦义节被狗咬了还是怎地?这里饮酒的一共两人,一个是你执意要将其搬倒的房俊,一个则是你的政治对手,你却跑到这里来嬉皮笑脸的“忝陪末座,执壶斟酒”……

脑子有病吧?

房俊则嘿嘿一笑:“韦侍郎是来瞧瞧某是何等的落魄、何等的凄惨,亦或是来监视房某人,唯恐房某与外界沟通信息,得悉你们这等下作的手段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进而顽抗到底、死不认罪?”

韦义节心说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可是绝对不能这么说,万一着房俊棒槌脾气发作不肯认罪了怎么办?

他还以为房俊是要签字画押供认自身罪状呢……

嘴上笑道:“二郎说的哪里话?公堂之上实在是身不由己呀,本官忝为刑部左侍郎,在尚书大人不在的情形之下自然要担负起本身的职责,对事不对人,还望二郎莫要记恨本官才好。即便以后二郎身无官职,那也还是当朝驸马、纨绔当中的纨绔,咱们亦能以酒会友、一醉方休!”

房俊一咧嘴:“呵呵……”

心底却是狐疑:这韦义节何以前倨而后恭?

他那里知道,韦义节是以为他“拿来纸笔”乃是要签字画押认罪……

少顷,狱卒将文房四宝拿来,看了看四周,将靠墙的床铺收拾一番,铺盖卷起放到一边,宣纸铺好,熟练的研起墨来。

张允济起身,延请房俊,笑道:“二郎,请吧,让某欣赏一番当朝第一圣手的文采。”

房俊当仁不让,撸着袖子就来到床铺边上,接过毛笔,在砚台里蘸满墨汁,手腕悬空,凝神静思。

韦义节心说一份认罪书而已,要得什么文采?

不过房俊的字迹的确当得起“大家”之称,现在依然有不少学子模仿房俊的字体,且渐渐有人将之称为“房体字”,风头之盛丝毫不亚于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等声名远播的名仕。若是能够目睹一份文字大家手书的“认罪书”,岂非千古乐事?

便凑到近前,笑道:“二郎字迹丰美,词句天成,想来定是一篇足以流传千古的佳作,本官恰逢其时,幸何如之?”

房俊与张允济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底的莫名其妙。

公堂之上那般咄咄逼人,一副恨不得将房俊打落尘埃、斩首问罪的架势,转眼之间却又这般温煦和善……

又一起回头看着笑容可掬宛如知心好友一般不见外的韦义节,难不成这人当真有病?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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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御史、尚书、侍郎与狗(中)

房俊不理会神经兮兮、莫名其妙的韦义节,转过头凝神静思,心里想着“抄”哪一首好呢?

韦义节和张允济肃立一旁,安静的看着房俊思考。

其余狱卒书吏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谁晓得待会儿是不是就有一篇足以名传百世的不朽之作问世,若是因为自己弄出的丁点儿响动而导致这篇不朽之作胎死腹中,休说面前这三位饶不得自己,便是自己也得将自己视作千古罪人……

一时之间,牢狱当中寂静肃然,落针可闻。

良久,房俊终于动了……

只见他先是摇了摇头,看了看铺在床铺上的宣纸,自语道:“这纸张小了点……”继而抬起头看向一侧刷着石灰的空白墙壁,心说古代那些大神总是喜欢玩儿一个石壁题诗、墙壁题诗之类的来装逼,身陷囹圄视死如归将一腔抱负留在监狱墙壁之上的亦是数不胜数,何不效仿一番,不使古人专美于前?

甚至在若干年后,今日自己狱中题壁亦能成为流芳千古的佳话传说……

这么一想,愈发兴奋,心中犹豫的“抄”哪一首名作也几乎在瞬间确定。

辞藻华丽、意境悠然?

不需要!

这里是华彩盛唐,早已有诸多风流、几番锦绣,所需者,不过是一腔热血、浩然正气!

当即将砚台端起,一手执笔,一手执砚,意兴发作,落笔有若龙飞蛇走、铁画银钩!

诸人在一旁被房俊的豪气所摄,憋着气,看着那雪白墙壁上笔走龙蛇一般一个个华丽丰美的字迹陡然出现。

房俊全情投入,挥毫泼墨,一蹴而就!

继而,将手中毛笔砚台向旁边一丢,大呼道:“酒来!”

当即便有一脸崇拜的书吏屁颠儿屁颠儿的斟酒,双手奉上。

房俊伸手接过,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滑下,沾湿了衣襟,形状豁达豪迈,颇有魏晋遗风。

只是那韦义节先是惊叹与房俊笔力之雄浑敦厚、字迹之秀美丰润,继而却瞠目结舌,一张白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

刑部尚书刘德威如坐针毡。

虽然陛下表态让他留在宫中,等到必要之时再让他出面力挽狂澜,可是刘德威哪里坐得住?

即便李二陛下表现得并不在意,但是刘德威依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皇帝陛下的怒火!你一个堂堂刑部尚书、开国元勋,现在却被一群后辈架空,你这是有多无能?

尤其是刘德威担忧韦义节等人一旦对房俊动用大刑,李二陛下的这股火气必然愈烧愈旺!

就算板子不是刘德威打得,可若不是你的无能失去对刑部的掌控,朕的女婿又怎会挨打呢?

刘德威越想越没底,韦义节这等世家子弟一向眼高于顶,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万一房俊坚决不招供,动用大刑严刑逼供几乎是肯定的……

刘德威坐不住了,出了皇宫,径自回到刑部。

“你说什么?两位侍郎都在房俊的监牢之中?还有一位治书侍御史?”

刘德威接到亲信的禀告,有些狐疑。

张允济虽然与他不合,但是老谋深算,绝不会依附于韦义节等人,这从审讯房俊的时候便看得出来,此人自有立场。

那刘洎乃是御史台的二号人物,最近甚为显眼。此案又未曾上升到“三司推事”的高度,他来做什么?

略作沉吟,刘德威低声道:“前面带路,本官去看看。”

他终究是不放心,唯恐韦义节在刘洎的撺掇之下铤而走险对房俊动用大刑,而张允济到底势单力孤,一旦阻拦不住导致房俊被严刑逼供,自己的脸面在陛下面前就算是丢尽了……

一路脚步匆匆,谁知刚刚进入牢狱之中,便听到韦义节的咆哮声——

“房俊!你当本官是傻子么?居然敢戏耍于本官,当真以为本官就不敢对你动用大刑?来人,速速来人!给本官将诸般刑具统统搬来,今日就让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尝尝刑部大刑的滋味,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继而,便是张允济的声音。

“假公济私,滥用私刑,韦义节你想要干嘛?刑部乃是大唐之刑部,非是你京兆韦氏之刑部,有本官在此,你休想一手遮天!”

“张允济,你个老匹夫,跟房俊合着伙的耍我是吧?老子告诉你,你再敢阻拦,信不信老子一纸奏书,就将弹劾得丢官罢职、回你的山东老家种田去?”

“韦义节,你是傻子不成?本官何时与你说过房俊是要写下供词招认罪名?分明就是你自己心虚惊惧夜不能寐,导致神智恍惚心智短缺,又与本官何干?”

“你你你,简直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本官清楚个屁,张允济,休要倚老卖老!”

“无论如何,只要本官在此,你就休想徇私枉法,严刑逼供!”

“呵呵,还就不信了,你个老匹夫能拦得住我?来人,将这个老东西给本官叉出去!”

“韦义节,你疯了不成?唉唉唉,速速放开本官,你们想要造反么?”

“本官告诉你,这刑部现在就是本官说了算,你一边儿凉快着去,休要钻营投机,妄图投奔陛下的阵营!”

牢房之中呼喝连声,乱成一团。

刘德威一脸阴沉,肺子都快气炸了!

“统统闭嘴!”刘德威怒喝一声,大步进入牢房之内。

好么,都特么当我死了?

怒视韦义节,喝道:“堂堂刑部侍郎,却俨然市井泼皮一般毫无教养、全无威仪,简直丢尽了刑部之颜面!老夫倒是想要问一问,京兆韦氏便是这般教育门下子弟的?”

韦义节料不到刘德威会出现在这里,尴尬非常。

自己刚刚一时情急,可是说出了“刑部就是我说了算”这种浑话,也不怪人家尚书大人气急败坏……

是以就算刘德威言语之中颇有遍地京兆韦氏之意味,韦义节也只得饮气吞声,略略拱手,言不由衷道:“是下官情急,一时失言,还请尚书勿怪。”

刘德威哼了一声,转向张允济,脸色依旧不好看:“老夫听说,你去松鹤楼治了酒席与房俊再次饮宴?”

张允济老脸微红:“那个……虽则房俊现如今乃是嫌疑人,不过到底同僚一场,若是太过苛刻,未免不美……”

刘德威叱道:“昔日同僚,便能丢弃刑部之威仪,与人犯在牢中饮宴?简直不知所谓!”

张允济闭嘴不言。

房俊不干了!

抬手指着大发官威的刘德威,嚷嚷道:“刘尚书,你这话说得不对啊!某现如今不过是嫌疑犯而已,既然刑部未曾定罪,刘尚书何以便对某冠之以‘人犯’之称呼?大家熟归熟,小心某告你一个恶意诽谤、言行不检之罪!”

娘咧!

这一个两个的都没好东西!

韦义节一心一意与关陇集团卖力办事,自不必言;张允济改换门庭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甚至不惜干出临阵反水这种官场大忌之事,哪里有什么风骨可言?这个刘德威更是可恶,唯恐女婿虢王李凤遭受牵连便将刑部尚书之职责抛之一边,任由老子差点被严刑逼供,这会儿又跑出来一副义正辞严清廉刚正的模样,简直无耻之尤!

刘德威差点没气死!

这个棒槌是属疯狗的么?老子好歹也是刑部尚书,你现在正落在刑部手里,怎么还敢逮着我就咬?

不过严格说来,他这句“人犯”的确不恰当。若是寻常犯人也就罢了,谁有那个胆子敢质疑刑部尚书的一个口误?可房俊毕竟身份非同寻常,若是揪着这个小话柄不放,自然会有诸多御史高高兴兴的参上自己一本……

念头未落,便听到身后一人阴阳怪气道:“呦呵,这是干啥呢?一位尚书两位侍郎,还有一位待罪的京兆尹,喔喔,这是在狱中挥毫?可是真有闲情雅致啊!”

刘洎背着手,踱着方步走进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御史、尚书、侍郎与狗(下)

牢房之中的几人同时蹙起眉头,这厮来干什么?

毫无疑问,若是做一个民调,给朝中各类官员的最不受欢迎的程度做一个排行榜,御史毫无疑问独占鳌头,且是独步天下、莫与争锋的那种……

而在诸多御史之中,又以刘洎最是“臭名昭著”……

倒不是说此人人品如何,而是说刘洎性情刚直、向来以挑衅朝中诸位大佬为己任,从不畏惧权势。譬如黄门侍郎褚遂良,便曾经遭受刘洎的疯狂弹劾,幸得他对王羲之的书法最为熟悉,可以丝毫不爽地鉴别出王羲之书法的真伪,使得没有人再敢将赝品送给李二陛下邀功,以此得到李二陛下的极大欢心与信任,这才屡次化险为夷,但是二人之间的仇隙却是越来越深。

褚遂良是什么人?

虽则黄门侍郎的职务不堪一提,但是“天子近臣”的身份却是极其重要的。即便如此,刘洎也丝毫不惧,凭借弹劾褚遂良赚取了大量的声望,被视为下一任御史大夫的最有可能继任者。

这样一个家伙,说一句“人憎鬼厌”都不为过,谁会愿意跟他打交道?

刘德威面容阴沉,问道:“刘御史不在你的御史台琢磨明日弹劾哪位大臣,好好斟酌一下奏疏如何起草,跑到这阴森森的大狱之中作甚?”

刘洎面对刘德威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杵,笑呵呵的走进来,拱手对刘德威施礼,笑道:“刘尚书这话语之中怨气颇深,难道是最近有何不法之处,唯恐被下官捉住痛脚,上书陛下弹劾之?”

刘德威哼了一声,不屑道:“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平生不做亏心事,何曾又不法之处?倒是要叫刘御史失望了。”

一旁的韦义节对刘洎也没有丝毫好感,插话道:“敢问刘御史前来刑部,可是有公务在身?”

有正事你就赶紧办,办完走人;若是没正事……那你现在就走吧,没人欢迎你。

“呵呵……”

刘洎冷笑一声,随意说道:“韦侍郎隐含怒气,可是心中有甚不平之事?不妨对刘某说道说道,刘某幸得陛下简拔,忝为治书侍御史,向来以纠察百官、清肃朝纲为己任,若是有些上官以势压人、打击下属,刘某倒是愿意为韦侍郎仗义执言,上书弹劾!”

韦义节心中嗤笑,滚你的蛋,我信了你才有鬼!

如此低劣的挑拨离间之计,傻子才会看不出来……

治书侍御史的官职并不显贵,但是这个职位所承担的权责却可以增添一层“生人勿进”的光环,致使刘洎一进到大牢当中,便隐隐操控了局面。

就算是刘德威也对他甚为忌惮……

对此,刘洎很满意。

当官不在大小,而在说话的分量,刑部尚书又如何?招惹了自己,鼓动一下御史台的小弟一顿奏疏呈上去,就能整的你焦头烂额一脑门儿官司……

若是当真有什么把柄被他捉到,非得整的你痛不欲生不可。

刘洎心情甚好,转而看向默然不语的房俊,他今日前来的目的就是看看房俊的落魄凄惨。

可是当他看到牢房当中那一桌精致的酒席……

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

搞什么鬼!

刑部的人都是傻的么?

房俊是犯人啊,是杀害长孙澹的凶手,是长孙家的死仇,是关陇集团严厉打击的对象!已然被关陇集团操纵的刑部之内,怎地还能给房俊如此待遇?

刘洎只觉得一股郁气瞬间凝结在胸口,堵的他难受非常!

治书侍御史的官职不高不低,权势极大。但是刘洎这人向来以清廉自居,拒不收受賄賂,又缺乏经营之道,虽然出身南阳刘氏这等郡姓之族,可惜一直经济并不宽裕。

以他的俸禄和族中每月分发的月例,松鹤楼动辄三五贯钱的上等酒席也不是每天都能吃的……

你房俊一个犯人,凭什么?

刘洎脸色阴郁,所有的有钱人都被他天然的视为“貪污腐敗”的那一类。否则你一个官员如何能够享受如此奢华的生活?

他盯着房俊,开口说道:“房二郎当真是悠闲,身为嫌疑重犯,尚能在牢狱之中饮酒作乐……”

话未说完,却被房俊打断。

只见房俊举起左手,神情不悦道:“你们还讲不讲究点规矩?某乃是嫌疑犯,被囚于此间牢房,那么最起码在未曾释放之前,这里都是某的地方。你们这一个两个的不请自来,来就来吧,还特么都将自己当大爷似的,还要不要点脸?”

众人尽皆恼火!

怎么说话呢?

可房俊还未说完:“……若是当真有正事也就罢了,偏偏都是屁事儿没有,敢问一句,你们是不是都闲得蛋疼?”

面前这几位顿时面红耳赤,怒火滔天!

闲的蛋疼……这话从未听过,但是闻其字而知其意,这特么是好话么?

未等几位发火,房俊指着刘洎说道:“正好,既然刘御史在此,那就不用某多事了。您一天到晚的不是都在寻找官员的小辫子,好一封接这一封的上疏,以此显示您在陛下面前的存在感么?那您就弹劾这三位吧,身为朝廷命官,自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白白领取陛下的俸禄却不干正事儿,您说是不是该弹劾?”

刘德威终于忍不住了,你特么这个棒槌不识好人心啊!

某眼巴巴的赶来,不就是怕你被动用大刑挨打受罪吗?

反过来还要讥讽于我,好没道理!

他瞪眼怒叱道:“房俊,注意你的身份!”

房俊呵呵一笑,大马金刀的坐在桌案前,夹了一口狗肉,喝了一口酒,心里忽然一动……

“前些时日,某与友人饮酒,学到了一点知识,不知诸位可想听听?”

说到这里,也不管面前几人心里怎想的,他忍着笑,起身从地上捡起毛笔,在墙上的题诗下面画了一条似狗非狗似狼非狼的东西,仰首向天,尾巴垂着……

然后房俊转身,问面前的几位:“诸位请看,此物是狼是狗?”

张允济稍稍一楞,瞬间脸红如血!

刘德威目瞪口呆,刘洎瞠目结舌,表情俱是古怪之极。

是狼(侍郎)是狗?

娘咧!

怎地骂人呢?

偏生韦义节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仔细瞅了瞅,问道:“这哪里瞧得出来?似狼似狗,不敢辨认。”

房俊差点笑出声来,说道:“是狗!”

韦义节不解:“何以见得?”

房俊说道:“当时某也是这般问,那友人便为某解惑。他说:狼与狗有两点不同,其一,是尾巴不同,下竖是狼,上竖(尚书)是狗;其二,是它们吃食习惯不同,狼只吃肉,别的都不吃,狗呢,遇肉吃肉,遇屎(御史)吃屎……”

他指了指那条垂下来的尾巴:“所以,这是条狗!”

大牢里鸦雀无声,却有一股磅礴的怒火熊熊燃烧,似要突破天际,将房俊化为灰烬!

一旁的书吏、狱卒们个个口歪眼斜表情狰狞,死死的捂住嘴巴,差点笑得抽过去!

娘咧!

这房二得有多缺德?

在墙上画了这么个东西,便将面前一位尚书一位御史两位侍郎全给骂了……

偏生还要骂得如此清新脱俗、如此意趣高雅,一个脏字儿都没有……

房二郎,你特么的太有才了……

噗!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喷出来,继而赶紧死死的捂着嘴巴,唯恐承受四位大佬恼羞成怒的滔天怒火!

四个人都快气疯了!

你特娘咧!

要不要这么缺德?

刘德威脸如染血,暴跳如雷:“房俊,尔想寻死乎?”

刘洎本就与房俊有仇,此刻更是勃然大怒,戟指道:“你你你,侮辱朝廷命官,就不怕本官弹劾吗?”

刚刚骂完,眼睛看了墙壁上的那条似狼似狗的东西,冷不丁的就被那满墙的字迹吸引。

细细一看……

哎呦!

不错哦……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诗以咏志

刘洎抬头,便看到雪白的墙壁上那墨迹淋漓的诗句!

“大雪压青松……”

“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乍一入眼,除去这一笔字笔力雄浑、自己丰润秀美之外,词句显得过于浅白,难不成是哪位稚龄童子涂鸦之作?可是细细咀嚼一番,便发现字里行间那一股雄阔气概冲天而起,透露出坚忍不拔、宁折不弯的刚直与豪迈,彰显着不畏艰难、雄气勃发、愈挫弥坚的精神!

刘洎亦是饱读诗书的学士,愈发觉得这首诗刚劲豪阔,读之令人耳目一亮、心神震荡!

再一看最后的名款,房俊……

大唐开国初期,贞观诗坛上主要是李二陛下周围的宫廷诗人诗歌创作,承袭南朝宫体诗,用词多华藻绮丽空洞,诸如虞世南、魏征、杨师道、李百药等……

起初大多数诗人尚有刚劲质朴之作,然入帏宫廷后应酬唱和之作渐多,诗风也趋于浮艳华靡,显现了贵族化、宫廷化的倾向。以绮错婉媚为本,讲究形式和技巧,追求辞藻的华美,对仗工整,音韵和谐,但内容和题材都比较狭窄。

这一时期的诗作大多争构纤微,竞为雕刻,骨气都尽,刚健不闻。

然而房俊的诗作却别树一帜!

他的诗作甚少堆砌辞藻追求华美,往往以朴素浅白的文辞铺显出雄阔的画卷,比如《卖炭翁》,比如《赤壁怀古》,比如眼前的这首《青松》!

看似浅白直叙,便是稚龄孩童亦能提笔写就的语句,却偏偏文辞雄放滔滔混混,气势雄伟襟怀旷达,壮而不虚刚而能润、雕而不碎按而弥坚!

故此,这首诗方才给刘洎带来如此之大的震撼!

就好像一群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当中,猛然跃出一位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绝世剑客,英雄气概、剑气冲霄!

好诗!

刘洎暗赞一声!

待到他再次品读一遍,愈发体会到这首诗字里行间所蕴藏着的郁闷憋屈和坚韧不拔!

诗以咏志!

这是在控诉房俊自己所遭遇的不公,表述自己哪怕大雪压身、亦要挺直脊梁的品格!

刘洎双目晶晶闪亮,在这一刻,他忘了房俊刚刚的讥讽,忘记了以往房俊施加给他的羞辱,忘记了所有的仇恨怒火……

因为他看到了能够与这首诗一起名传后世、彪炳史册的机会!

刘洎什么也顾不得了,回头吩咐跟随他前来的御史:“速速去请拓字匠人来此,要请最好的那种,无论多贵的价钱,一定要最好的匠人!”

文人都有臭毛病,但凡见到好的诗词文章,便会想着抄下来留待以后慢慢品阅。若是在岩壁石窟等处见到先哲的诗句,更会将其拓印下来,以传后世。

几名御史并未深思,只是一位刘洎这是见到好的诗作想要拓印下来,便急忙去寻拓字匠人。

韦义节当即就黑了脸……

他最初以为房俊是有招供认罪之意,可是等到笔墨纸砚拿来,才发现这厮是手痒难耐,要写诗……

写就写吧,总不能让人连说话写文章都不能吧?

可是等到房俊写完,韦义节当即就发飙了!

娘咧!

和着你是坚挺笔直的青松,我是日出即化的白雪?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将我写成欺压你这个挺拔之士的邪恶势力,这还了得?

故此,便有了刘德威到来之时韦义节的那一番愤怒咆哮。

现在刘洎居然要将这首诗拓印下来……

你地娘咧,你是嫌知道的人少,想要让全天地下的人都知道这首诗,都将我骂作陷害忠臣的千古奸佞是吧?

“放肆!”

韦义节也不管刘洎是不是御史了,想要弹劾你就随意,这首诗是万万不能流传出去的!

“此乃刑部大牢,尔岂敢将此间情形透露出去,还要不要规矩了?”

“规矩?呵呵!”

刘洎嗤笑一声,背负双手,悠然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房二郎乃是冠绝大唐的诗词圣手,笔力书法更是一时翘楚有大家之称。本官见到房二郎的著作心中便难以遏制爱慕之心,故此将其拓印保存,当做传家之物,于你何干?你这般心虚暴躁恼羞成怒,难不成这首诗……有何影射不成?”

韦义节气结!

何止是影射?

这简直就是指着我的鼻子大骂,甚至将我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好不好?

他终于体会到当初魏王李泰面对那一首《卖炭翁》的时候,心中是何等的沮丧悲愤,却又无能为力……

此地乃是刑部大牢,若是他铁了心的阻止刘洎,刘洎也束手无策。可是这么做又有何用途?刘洎不是白痴,刘德威、张允济等人更不是智障,不可能区区二十个字都背不下来,更何况此间尚有诸多狱卒书吏……

难不成自己能将这些人统统杀之灭口?

流传出去是迟早的事情……

刘德威与张允济脸上也不好看。

虽说房俊这首诗骂得是韦义节之流,可说到底骂得也是刑部,这二人一个是刑部的掌控者,一个是侍郎,归根究底亦是难辞其咎。

只是他们的想法与韦义节并无二致,这首诗的流传如何能够阻止得了?

怕是自此以后,刑部便要沦为天下声讨的肮脏所在……

刘洎甚为热情的拉着房俊坐下,赞叹道:“二郎之文风实乃大唐之旗帜,雄阔疏朗之中带着凛然正气,比之那些空有华美辞藻而无筋骨气魄之俗物强上何止百倍?某有幸能目睹二郎接二连三之传世佳作,实乃生平快事!”

房俊眨眨眼,心说着老东西搞什么鬼?

咱这诗就算是写得再好,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咋又不记仇了呢?

只得皮笑肉不笑的道:“呵呵……”

刘洎拍了拍瘦弱的胸脯,老脸上正气浩荡:“所谓诗以咏志,二郎此诗之中悲壮浩然、正气凛凛,足以显示出胸中一腔正气,乃是吾辈官员之楷模!某细细观之,当有无尽冤屈蕴含其中!二郎且放心,自古邪不压正,何愁一时被奸佞构陷污蔑?某身为御史,肩负监察百官之责,定然不惜这一身皮肉亦要为二郎鸣冤张目,怎能使得忠臣蒙难、志士含冤?”

房俊愈发懵逼了……

这人不仅不记仇了,反而还要为我伸冤?

难道就是因为哥们儿“才华横溢”、“七步成诗”,这笑傲天下睥睨群伦的“惊才绝艳之才气”将刘洎这个老家伙给感动了?

房俊回头又瞅了瞅墙壁上的诗作,有些茫然。

虽然这首诗很是应景,但是要说有多么震古铄今,足以令仇人尽释前恨、纳头便拜……那也不能够啊!

这老东西搞什么鬼?

韦义节脸色铁青,怒叱道:“刘御史,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房俊一案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岂容你随随便便几句话便诋毁得了?若是再敢胡言,信不信本官就参你一本?”

刘洎眼皮都不抬,呵呵一笑:“本官忝为治书侍御史,生平奏本如山、参人无数,倒还真就没有几人干反过来参本官一本……要不韦侍郎您就试试?”

韦义节气得说不出话。

上奏章参人这种事,那是刘洎的本行,更是强项,他那里玩得过刘洎?

少顷,御史们便带着拓印匠人匆匆赶来。

御史台与刑部衙门距离不远,御史台以监察百官为职责,自然不许这种拓印文字收集证据的匠人。

刘洎兴冲冲的起身,指挥着匠人将墙壁上的字迹仔仔细细的拓印下来……

等到拓印完毕,先向房俊告辞,而后对刘德威略一拱手,看都不看一侧莫名其妙的张允济和一脸气愤的韦义节,快步带着御史们离去。

走到门口,刘洎低声吩咐道:“速速赶回御史台,某要立即起草奏章,弹劾刑部!”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刘洎的算计

仇恨与前程相比,那个比较重要?

这是个很难的选择,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论怎么选都自有其道理。

那么,仇恨与百世流芳相比,那个比较重要?

这就容易选择得多了,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人生七十古来稀,等到寿数已尽命归黄泉,尘归尘土归土,什么仇恨什么友谊什么利益都将随风散去,消逝在茫茫岁月之中,再无痕迹。

几十年后,谁还会记得当年的谁谁谁跟谁有过不死不休之仇恨?

可若是能让自己的名字在死去之后仍旧在世间流传,并且是以一种“伟光正”的形象让子孙后代谨记,那才是一个人毕生所应当追求的崇高目标!

刘洎现在就打算这么办!

房俊是不是当真冤屈?他到底是不是杀害长孙澹的凶手?

在刘洎看来,这些完全不重要!

这一首《青松》,便可以奠定房俊正气浩然的形象!在大唐这个文人墨客推崇诗作如疯如狂的年代,只要有这一首诗在,即便房俊最后难逃罪责,也有大把的人认为他不过是一个皇权与门阀争斗之中的牺牲品。

房俊的未来或许是悲剧的,但绝对正面!

词由心生,诗以咏志!

试想,能够写出这样一首忍辱负重、正气浩然的诗作之人,怎么可能是大奸大恶的残忍凶徒?

当这首诗的背景是房俊现在所受到的遭遇,必将成为一桩脍炙人口的美谈传遍天下,流传后世!这是一个忠臣义士蒙受冤屈的故事,是民间最最受到欢迎的版本!

若是自己能在其中扮演一个不畏强权、耿直刚正、一心为了洗刷忠臣冤屈不惜官职性命的御史形象,毕竟伴随这个故事被天下人所传唱!

与之相比,与房俊的那一点点仇恨算得了什么?

刘洎越想越是兴奋,脚步轻快,一路飞奔回御史台,将心腹御史全部召集起来,秘密研究着如何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施,如何将每一步动作都尽善尽美……

*****

如何操作《青松》这首诗使得自己从中受益并且利益最大化,这需要好生绸缪一番,但是最紧要的就是将这首诗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

若不能让这首诗天下皆知,若不能让房俊的“冤屈”震动天下,刘洎又怎么从中得利?

当即,刘洎便将这首诗的拓印版本送去京兆府……

即便房俊不在,京兆府当中依旧是房俊一系当家。诸如少尹独孤诚之流,摄于房俊的威势,哪怕房俊身陷囹圄亦是循规蹈矩,不敢稍有半点行差踏错。

这个时候神气一把倒是容易,可一旦房俊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谁敢去直面他的怒火?

杜楚客得到房俊的托付,正带着王玄策与李义府等人绸缪大事,希翼与此事一旦发动便能震荡朝局,转移人们的视线。当刘洎找上门的时候,杜楚客也有些发愣。

等到刘洎将自己的想法道出,杜楚客愈发懵了……

这人不是与房俊素有仇怨、颇为不和么?

怎地吃错了药,居然开始为房俊奔走呼吁了?

不过杜楚客到底老成持重历经风雨,稍一琢磨,便立刻吩咐新一期的《贞观周报》将这篇诗作刊登出去,不管刘洎有什么谋算,总之是对房俊有好处的,何乐而不为呢?

简简单单就是一首诗,没有任何旁白,更无任何鼓动。

《贞观周报》的发行量越来越大,受众也越来越广,几乎是大唐所有大规模的繁华城市之中都有销售。而房俊的名气现在更是家喻户晓,尤其是他在诗词之上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即便是那些文坛泰斗们酸溜溜表示不屑,却并不妨碍民间大受欢迎。

作为《贞观周报》的发起之地,长安城中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在大街小巷传颂着这首刚正雄迈的《青松》……

老百姓最喜欢看的故事就是那些忠臣先遭蒙冤而后雪耻、义士侠肝义胆快意恩仇,而作为观众百姓眼中“万家生佛”的房二郎,妥妥的更是忠臣的代表!

能够打击门阀世家、维护平头百姓的大臣不是忠臣是什么?

敢于向元氏那样的豪族发起审讯、为几十个惨遭屠戮的无辜少女伸冤雪耻的大臣不是忠臣是什么?

能够在西域血战突厥狼骑、在江南平定山越叛乱、在海外扬威异域开疆拓土,不是忠臣是什么?

这样的忠臣,怎可能是杀人凶手?

房二郎手上沾满鲜血、握着无数人命,可哪一条命不是番邦异族?

况且可是那长孙澹先要借着廷杖之机谋害房二郎性命啊……

这样无德无品又凶残狠厉的人,死了岂不是正好?

翌日一早,长安震动!

无数长安城内、城外、关中诸县的百姓自发的汇聚到刑部衙门之前,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将刑部衙门门前的大街围拢得水泄不通!

不过百姓表现得非常克制,嘁嘁喳喳的汇聚与此,却绝无过分之举动。

现如今圣君临朝、贤相佐政,只是偶尔有一二奸佞残害忠良,陛下被蒙蔽而已。大家汇聚于此不过是想要引起陛下重视,亲自过问房二郎一案,不至于使得忠臣蒙冤、奸佞得志!

可满朝上下,谁敢轻忽视之?

宿卫宫城的禁卫唯恐民众冲击皇宫,全服盔甲严阵以待;左右武侯、京兆府巡捕悉数出动维持秩序,各卫大营严谨兵卒进出,长安全城戒严!

长安震动,朝野震动!

皇宫中的李二陛下闻听之后脸色阴翳难堪!

身为皇帝,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山贼肆虐,清剿不宁;不是臣子谋逆,祸起萧墙;更不是外敌寇边,大战将起……

而是民心不在,民怨沸腾!

没有人比李二陛下更看得清楚民心的力量!

孟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

李二陛下更想起魏徵当初的那一道《十思疏》有一句话:“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得民心者得天下!

何以区区一个房俊的官司,便能牵动这许多毫无瓜葛的百姓为其振臂而乎、啸聚京师?

无非是刑部所为引起民愤而已。

可即使如此,李二陛下也感受到来自于那些手无寸铁、身份低微的寻常百姓的力量!这些看似低贱的“蚁民”,却正是大唐繁荣昌盛之根基!自己心心念念的打击世家门阀、扶持寒门士子,不就是为了争取天下占据绝大多数的寻常百姓,从而使得自己得到更为强大的助力,摆脱世家门阀的钳制威胁?

李二陛下深吸一口气,吩咐左右内侍道:“即刻前往政事堂知会诸位宰辅一声,让他们替朕拟旨,停止刑部单独审理房俊一案,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推事!”

“诺!”

内侍匆忙赶到政事堂,将皇帝的旨意传达给诸位宰辅。

政事堂中的诸位宰辅、参知政事正自被刑部衙门被围之事弄得惊疑不定,正在商议是要采取怀柔策略严加防备渐渐疏散,还是动用武力直接采用暴力措施进行驱散……

大致上,多数人都同意前者。

就算是那些向来不将“蚁民”放在眼中的世家子弟,此刻也不得被这些蚁民聚集起来所显露的力量所震撼,再联想不久之前被一群愤怒的百姓冲击府邸、一把火烧得精光的道德坊元家,谁敢动用武力强制驱散?

一旦这些民众被激怒,那就是一场席卷关中的灾难……

京畿动荡,帝国飘摇!

谁能承受如此责任?

向来强势的长孙无忌因为在家为儿子守灵,从而并未出现在政事堂。受到皇帝旨意,房玄龄、岑文本等人当即命门下省官员拟订圣旨,呈递刑部。

然后命令长安城中各支部队严密布控,放置民众趁乱冲击坊市,责令京兆府负责进行疏散……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致使整个长安城风声鹤唳!

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我要认罪

长安城中百姓汇聚与刑部衙门,后堂里的韦义节惊惧交加、焦头烂额!

什么时候这些蚁民如此胆大了?

这可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居然因为一个房二便能汇聚起如此之众的百姓,难不成这刑部衙门即将上演不久之前道德坊元家的那一幕?

只要想想这个后果,韦义节就不寒而栗……

房俊该死!

没事儿你写什么诗?

又惊又怒的韦义节指使狱卒将那面墙壁上的自己统统铲掉!可到底也仅是眼不见为净而已,刘洎指挥着一帮御史大肆宣扬房俊的这首诗,《贞观周报》更是大张旗鼓的刊登出来。这首《青松》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关中流传,甚至已经开始传向天下各州府县……

一首慷慨刚正的诗篇,一个忍辱负重的忠臣……

这简直就是世间最受欢迎的话本,只是不幸的是,在这个话本里刑部以及他韦义节成为了陷害忠良、残忍狠毒的大反派,已然是骂声一片、人人喊打!

韦义节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

就算这一次能够将房俊定罪,关陇集团大获全胜,他韦义节也注定要身败名裂,最终被关陇集团抛弃,去独自承受来自民间和皇帝的怒火……

这是一个务必重视名誉的年代,不管你私底下干了多少龌蹉阴私的坏事,亦要一脸正气标榜功德,起码在脸面上要保持住正面形象。

若是声名狼藉,别说做官不成,便是商贾平民都瞧不起你……

“韦侍郎,房俊要招供!”

一个狱卒脚步匆匆气喘吁吁的跑来,大声禀告。

“嗯?”

韦义节陡然一愣,随即大喜!

只要房俊招供,那么外间一切的传言都将不攻自破!

什么忠臣,什么诬陷,那就全都不存在!

若当真是咱诬陷好人,那为何既没有威逼利诱、有没有严刑逼供的情况下,房俊已然愿意招供?

韦义节“腾”地站起,他也来不及思索房俊因何要招供,赶紧吩咐道:“快快快,文房四宝都带上,随本官前去大牢!”

“诺!”

韦义节一马当先,带着一大群狱卒书吏呼呼啦啦径自前往大牢。

对面的值房内,张允济自然将这边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心底亦是忍不住狐疑,这房俊搞得是哪一出?咱都明确表态定然会保他不被严刑逼供,只要这么一直坚持下去就行了,就算最后依然免不了被定罪,可还是能凭借这一首《青松》留给世人一个被逼迫陷害的正面形象。

只要名声还在,异日东山再起非是不可能。

可房俊现在居然要招供……

张允济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房俊搞什么鬼,当即招呼书吏给尚书刘德威送个信儿,自己则匆匆赶去大牢。

刘德威得了张允济的报信,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亦起身前往大牢赶去……

韦义节匆忙来到大牢,见到房俊正趴在床铺上,两个郎中正为他臀后的伤处敷药。好歹是从二品高官,又是当朝驸马、宰辅公子,哪怕就是判了明日斩立决,今日亦要给其治疗伤患。

同殿为官,这一点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的,哪怕心里其实不情愿恨不得掐死房俊,面上也必须做出这个姿态来显示自己的胸襟气度……

身在官场,就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快意恩仇什么的,注定无缘。

胸中火气压制,脸上挤出笑意,韦义节一脸关怀之色:“二郎的伤势可曾愈合?”

房俊见到韦义节这副虚伪的嘴脸,恶心得想吐。你特娘咧心里指不定想怎掐死我呢,有必要笑得这么灿烂么?

敷衍道:“还成,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

韦义节:“呵呵,那就好,那就好。”特么早死早托生,就别留下来祸害人了好不……

指使书吏将笔墨纸砚放在桌案上,韦义节笑道:“狱卒说,二郎终于想通了?哎呀,这才对嘛!说实在话,本官对二郎之人品才学那也是仰慕已久,只是一直未曾亲近几分,引为憾事。本案证据确凿,就算本官想要网开一面亦是无法,总归要维护司法公正、弘扬刑部权威……二郎乃是一时之俊杰,自然识得实务,即便是俯首认罪,顶多亦不过是一个降职降爵的局面,难不成还当真能让你给那长孙澹抵命不成?以二郎之卓越能力,不消得三五年,定然东山再起,官复原职亦非难事。”

房俊嘴角一挑:“呵呵……”

扯你特么娘滴蛋!

杀头倒是当真不会,这个世界是讲究出身、讲究地位的,固然长孙澹乃是长孙家嫡子,可是自己这个驸马以及房玄龄儿子的身份却是要高出不止一筹。再加上陛下的维护,绝对不可能判处一个“斩立决”。

他现在还不知外边有诸多百姓已然自发的来到刑部集会示威,这种情况下,打死韦义节等刑部官员亦不敢将房俊判处一个死罪……

可是还想着降职降爵,官复原职?

骗鬼呢!

只要自己供认不讳,那就是政治生涯当中一个永远也不能抹灭的污点。上辈子就是小官僚的房俊比谁都明白这个污点有多么重要,一个杀人犯还想在官场当中厮混?

扯蛋么……

韦义节啧啧嘴,无奈的闭嘴。

他也觉得自己的说辞空洞乏味,骗骗小孩子还行,在房俊这等封疆大吏面前,这般说话反而显得自己很低能……

只好干脆说道:“本官亦有情非得已之处,二郎若是痛快的签下认罪书,咱们两相得益,彼此都自在。若是二郎继续抵抗,说不得本官就得大刑侍候……本官讨不了好要承受上司的怒火,二郎也要遭受皮肉之苦,何苦来哉?”

他得吧得吧说得口干舌燥,却发现房俊微眯着眼似乎要睡着了……不由得大为恼火。

特么不是你自己要求拿来纸笔写下认罪书的么?

韦义节干脆闭上嘴巴。

房俊眯着眼,掏了掏耳朵,嘀咕道:“这两天心情不爽利,大抵是上火了,耳朵都有些挺不真切,旁人说话,某这边却是嗡嗡嗡的放佛苍蝇乱飞……”

韦义节一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恼火的恨恨瞪了房俊一眼,拂袖而去。

他待不下去了,这棒槌明显就是在消遣自己。谁都有三分血性的好吧?就算他心心念念想要尽快拿到房俊的认罪书,也犯不着这般被人奚落消遣!

面子搁不住啊……

可他刚刚回身走到门口,便见到刑部尚书刘德威和右侍郎张允济一前一后赶来。

韦义节微微愕然,只好收住脚步,对刘德威拱手施礼,说道:“下官见过刘尚书……不知尚书至此,所为何事?”

外面正聚集着一大群百姓,您这位刑部尚书不好生稳定住那些百姓的情绪,跑到大牢之中来做什么?

虽说这件事情肯定要算到自己头上来,但是作为刑部尚书,您也是直接责任人好不好?

刘德威哼了一声,对韦义节视而不见,径自在他身边走过,来到牢房之中。

你这小王八蛋害得老夫在陛下面前没脸,现在又眼瞅着激起民变摊上大事,还有何必要给你脸面?

张允济紧随其后,看着韦义节难堪的脸色,呵呵一笑,揶揄道:“某陪着刘尚书来看看,谨防有人狗急跳墙,狠下辣手严刑逼供,呵呵……”

自韦义节身边走过,追着刘德威进入大牢。

韦义节脸色铁青!

娘咧!

都等着看我的笑话是吧?走着瞧!

有心想走,却又觉得不妥。房俊应当是有心思要签署认罪书的,否则使人要来文房四宝做什么?自己一走倒是眼不见为净,可若是刘德威和张允济撺掇着房俊改了主意,岂不是大事不妙?

想了想,韦义节又折返回来。

不能让这两个老东西使坏,坏了自己的大事……

刘德威进到大牢之内,笑呵呵的看着趴在床铺上的房俊,问道:“二郎伤势可曾好些?”

房俊不待见这个左右摇摆毫无立场的刑部尚书,从床榻上缓缓起身,瞅了瞅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冲一位书吏点点头:“研墨!”

刘德威微微一愣,看了看桌上的笔墨纸砚,心说这房俊是要干啥?

“诺!”

那书吏赶紧上前撸起袖子,自水罐中将清水倒入研台,捏着墨块以略微倾斜的角度缓缓旋转轻轻研磨,而后将研好的墨汁推入砚池……动作规范,赏心悦目。

房俊赞道:“手艺不错!”

那书吏笑道:“多谢二郎夸赞!您请!”

松开墨块,退在一旁,心中颇为自豪。眼前这位可是大唐有数的几位字体大家之一,能够为其研墨,亦算是一种荣幸,更何况还得了一声夸奖?

房俊右手执笔,左手拢住右手的衣袖,在砚池当中蘸满了墨汁,看了看桌上铺好的雪白宣纸,略一沉吟,叹道:“这纸张……有点小了。”

书吏微微一愣。

这话……怎地听起来这般耳熟?

待见到房俊四下打量之后悠然转身,向着那面昨日刚刚铲去自己的墙壁走去……书吏猛然惊醒!

娘咧!

这棒槌莫非又要搞事情,来一首题壁诗?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狱中题壁

韦义节看着房俊拎着毛笔走向那面刚刚被铲去自己的墙壁,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此刻刑部衙门之外的那些百姓因何而来?

还不就是因为房俊昨日的那一首《青松》闹腾的!那首诗一出,便予人一种忠臣遭受构陷、好人惨被迫害的感觉,再加上房俊在民间一贯良好的名声,直接将刑部、将他韦义节推到反派地位上……

现在瞅着房俊这与昨日如出一辙的架势……

你特么还要写诗?

韦义节当即就疯了,厉喝道:“房俊,你想要干什么?”

房俊回头瞅了他一眼,笑呵呵说道:“干什么?认罪啊,你不是一心想要某的认罪书么?那某就写给你。”

韦义节心说你当我是傻子么?

“纸!桌案上有纸,何以非要往墙壁上写?”

“呵呵,某害怕若是写在纸上,有人会将某的供词改动。写在墙上好哇,字迹大,谁都瞧得清楚,某就这么瞪着眼瞅着,即赏心悦目,又能防备被人篡改……多好?”

韦义节快要气死了,好你个锤子啊好!

你这是写认罪书的态度吗?

分明是没安好心!

他怒喝道:“来人,来人!将笔墨纸砚都给本官撤走!”

他宁可不要房俊的认罪书,也绝对不能让房俊再写出一首《青松》那般的诗作。一首《青松》已然让他名誉扫地,若是再来一首,岂不是自己的名字要跟庆父、梁冀之辈并列,青史彪炳遗臭万年?

当即便有狱卒冲了进来,可是见到尚书刘德威亦在,便犹犹豫豫的停住脚步。

房俊看向刘德威:“刘尚书,某这认罪书可否写在墙壁之上?”

刘德威心说你写个屁的认罪书,要写认罪书何必搞出这许多幺蛾子?不过若是房俊当真写出一首《青松》那般的诗作,他倒是乐见其成。

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仰慕房俊的文采……

现在刑部成为众矢之的,固然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韦义节,可是他身为刑部尚书亦是难辞其咎。被架空这种事情说说可以,但若是当真追究责任,他也跑不了。

只要房俊能够用诗作将矛头对准韦义节,将民间和朝中所有的火力都给吸引道韦义节身上去,他的压力将会大大减少。

只是依着陛下的意思,房俊的认罪书最好还是写下来,这样一来铁板钉钉,便会有多的韦义节同党见到大势已定,迫不及待的蹦出来……

反正不管房俊些什么,刘德威都是没有意见的。

便点头道:“想写就写,何曾有过律法规定认罪书要以何种形式来书写?”

一旁想要上前来阻止的狱卒尽皆止步。

尚书亲自发话,谁还敢拦?

韦义节脸色铁青,却也无奈。只能寄希望于房俊不要搞事情,你就老老实实的认罪得了,大家都消停……

说起来有刘德威和张允济这两个老混蛋拦着,始终未能对房俊严刑逼供,实在是一个错误啊……

房俊笑眯眯的点点头,觉得刘德威这个“想写就写”好像还有深意。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多想,就想着好好的给韦义节填填堵,顺带着也给刑部填填堵……

别说什么被架空的说辞,反正老子现在身在刑部的大牢,你们刑部哪一个人也摆脱不掉责任!

回头面向墙壁,这次倒是不用诸多思考,想要写什么都已经想好了,一手执笔,一手捧着砚台,提笔便写。

连题带跋一共三十多个字,一挥而就。

稍稍退后一步,房俊上下打量,甚为满意。难怪古人大多喜欢在墙体崖壁之上题诗留句,这般写下来的字体有着纸张之上很难写出来的气势!

架构雄阔,铁划银钩!

房俊回头得意洋洋的看着刘德威,问道:“刘尚书请品鉴一番,某这一笔字可还入得法眼?”

刘德威看着墙壁上这首七言绝句,眼皮子跳个不停,居然一时无语……

张允济呆愣愣的看着这首诗,心中暗暗对房俊竖起大拇指!

惊才绝艳、诗才天授,莫过于此!

韦义节则是脸色惨白、瑟瑟发抖,额头布满虚汗。

完了,完了……

若说昨日的《青松》乃是一个遭受迫害的忠直之臣在牢狱之中发出的感慨,那么今日这一首诗,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豪雄面对诬陷残害所迸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呐喊!

整首诗出语铿锵顿挫,气势雄健迫人!

堪称大唐立国以来少有之名作,这已然不仅仅是足以传扬天下那般简单,即便是千百年后人们念起这首诗,照样还是会敬仰不已、壮怀激烈!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韦义节失魂落魄,口中喃喃念道……

特么的房二,太缺德了啊!

你想当张俭、杜根,自去便是,何必将某骂作奸佞祸国之宦官?

这首诗以用典开题,引用东汉末年因反对宦官和邓太后而遭迫害的张俭、杜根的典故,分明就是借占喻今。论古即为喻今,喻今寓于论古,用张险、杜根的事迹来彰显他房俊的铮铮铁骨与浩然正气,来叱责他韦义节的阴险邪恶与奸臣作风……

韦义节眼珠子都红了,恶狠狠的瞪着房俊,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个黑脸的棒槌一口咬死!

这诗写得……太狠了!

还让不让人活了……

房俊对自己的作品似乎甚为满意,见到三人尽皆不语,便又忍不住问刘德威道:“刘尚书?就算是惊叹与在下之才学,也用不着这般震惊吧?来来来,您是前辈,来给某评鉴一番,看看可有斧正之处?”

刘德威气得想骂人!

你想写诗骂韦义节就尽管骂好了,为何偏要这般扩大火力范围,将吾等尽数都给骂进去?这首诗里头已经不是骂某一个人是奸佞,而是将范围扩大到所有刑部官员,他这个刑部尚书更是首当其冲!

兔崽子,太损了……

再者说了,我是出身世家不假,也是前辈不假,可我是什么前辈?半辈子戎马生涯,靠的是下马挥刀、上马提槊跟着高祖皇帝打江山,我会这些诗词歌赋么?还给你斧正,我斧正你娘个腿儿……

刘德威气得不轻,一甩袖子,忿忿离去!

韦义节失魂落魄,此间与他不和者众多,这首诗流传出去是必然的,现在想要将墙壁铲干净也来不及……

随他去吧,爱咋咋地行不行?

他已经预见得到,就算是房俊因为证据确凿而丢官罢爵甚至充军发配,他自己这条官路也算是走到了尽头。哪怕他此番都是为了家族利益而赤膊上阵,名声坏了,哪里还值得家族倾泻资源重点培养?

莫说刑部尚书的职位已然不可能,便是闲散职位怕是也依然不可求……

牢房之中一下子清净下来,人走了大半,只余下张允济笑嘻嘻的留下来,跟房俊说着闲话。

房俊也烦他,如同这般立场不坚定风吹两边倒的货色,怕是谁也不能对其有所好感。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好歹人家屡次帮着自己阻止了韦义节用刑,也说不出撵人的话……

便随意的敷衍着。

张允济眼珠转了转,回头对牢房内的狱卒说道:“都出去吧,本官有话要跟房二郎说。”

他带来的几位书吏倒是退了出去,可几名狱卒却相互瞅瞅,犹豫着没有挪动脚步。这些都是韦义节的人,早就得了吩咐,不许房俊与外人私下接触,以防串供。

此刻如何敢走?

张允济顿时瞪眼道:“怎地,本官说话不好使?”

几个狱卒吓了一跳,苦着脸:“不敢不敢,下官只是……”

张允济喝道:“是个屁!速速退去,否则就算是韦侍郎护着尔等,本官也尽有方法处置尔等,信也不信?”

信!谁敢不信?

好歹也是刑部的三号人物,而且自从房俊的这两首诗一出,谁都看得出来韦义节的名声怕是彻底坏掉了。坏了名声的官员哪里还有前途可言?更别说房俊的背后还有尚未发动的陛下和房玄龄……

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是雷电交加的时候也容易挨雷劈……既然韦义节这颗大树看似要随时倒塌,若是继续死死的抱着,说不得就能将自己也给连累了……

几名狱卒唯唯诺诺的退出去了。

张允济这才靠近房俊一些,小声说道:“刘尚书有句话要某交待二郎,陛下那边已然准备妥当,二郎尽可签下认罪书……”

房俊微微一愣,这位居然跟刘德威搭上了线?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刘德威给韦义节给架空了,想要重新夺回刑部大权,那就必须有一个在刑部当中有地位的官员全力支持。而跟韦义节不对盘、并且临阵反水的张允济自然就是最佳人选。

两个被韦义节架空的无能之辈组成了“失意者联盟”……

可是陛下让我签下认罪书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陛下那边已然准备妥当”……

稍稍思索,房俊顿时恍然。

我勒个去!

搞个半天李二陛下根本就没有捞他出去的想法,而是让他干脆认罪,好诱使那些隐藏在韦义节身后的人物露出头来,好方便他一网打尽?

娘咧!

李二你也太没义气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二爷,求您别写了……

张允济低声说道:“非是陛下甘愿让二郎认罪,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为之。刑部收集诸多证据之中,别的尚且好说,可是那块玉佩却着实无法解释……既然不能从法理上还二郎一个清白,何如趁此机会,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处暗中襄助韦义节的官员一网打尽,还大唐一个朗朗青天?如此,二郎即便深受冤屈,亦是有仇报仇,得偿所愿……”

房俊很想大骂一句:我得偿所愿个锤子!

和着李二陛下一直闷不吭声,打得却是这个主意?

按理说这个主意不错,一旦房俊认罪,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大佬们必定认为大局已定,纷纷跳出来痛打房俊这条落水狗,正好被李二陛下挨个揪住,算是捉住了痛脚,往后必然好生整治。

至于房俊也大可不必担心,“斩立决”什么的自然不可能,大不了就是充军发配。以房俊的地位和才能,加上皇帝心怀愧意之下的扶持袒护,不须个十年八年便能再次重返中枢,成为宰辅是不可能了,但是权倾一方绝对不成问题。

不可谓不老谋深算。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若是不已房俊的认罪为代价,房俊还是觉得挺不错的……

但现在让他凭白蒙受污点,他如何甘心?

可是他也知道,这块蹊跷到了极点的玉佩已然成为他的死穴,别说外人无法在此点上给他脱罪,便是他自己都莫名其妙解释不清……

这块玉佩怎地就到了长孙澹的手里,临死还要死死攥住?

见鬼了……

这番话刘德威不跟房俊说,而是交待给张允济,亦可看出刘德威现阶段正在极力拉拢后者,这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事情办得好了,李二陛下论功行赏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张允济的一份好处。

张允济将刘德威交待的话语说完,轻声道:“二郎自可慎重考虑,只是本关以为,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您也无需担忧,反正陛下还能亏待了你不成?呵呵,本官先行告退。”

言罢,起身脚步轻快的离去。

留下房俊在牢房之中长吁短叹,一脸不甘……

少顷,叹息一声,下定决心。

那块玉佩……实在是无法解释的存在。想要指望李二陛下干预司法直接下一道圣旨是不现实的,在李二陛下眼中,任何人的地位都没有朝局的稳定、政策的延续来得重要。况且就算李二陛下愿意为了他坏了法度干预司法,圣旨下到门下省,大抵也会被那帮自诩一身正气绝不屈从于皇权的官员们封驳回去。

毕竟门下省的长官可是那个“人镜”魏徵……

一块玉佩,就将自己的宰辅之路尽皆斩断了么?

房俊心中郁闷无比,这特么的玉佩就算是长了翅膀也解释不通啊,难不成是学会了孙猴子的分身术?

娘咧……

再次叹息一声,房俊招手道:“速速将纸笔拿来,某要招供认罪。”

就这么地吧……

虽说以后想要官至宰辅是千难万难,可世事无绝对,谁知道朝局最终会向何种方向发展?万一以后李承乾继承了皇位,政事堂里主政的又是马周这等亲近之人,说不定也会推举自己成为宰辅呢……

新潮起伏,思虑万千。

可是等了半晌,纸笔还是没能拿来……

房俊本就心中郁闷至极,这下更是恼火,狠狠一拍桌案,喝道:“人呢?还不速速将纸笔拿来,难道要等某拆了你这刑部大牢不成?”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噗通”“噗通”两声。

房俊回身,便见到两名狱卒跪在自己身后,一脸纠结忧伤……

房俊愕然:“尔等这是作甚?”

其中一个狱卒咽了咽吐沫,哭丧着脸,哀求道:“房二郎……房二爷!小的求求您,咱不写了成不成?”

房俊:“……?”

特么我耳鸣了么?

你们不就是迫害我要我认罪的大反派么?怎地现在我要认罪了,你们反而不让我认了?

另一个狱卒忐忑道:“房府尹……您就饶了咱们吧!咱就是一小小的狱卒,在您眼中就是蚂蚁一般的存在,您何必跟咱们过不去?”

房俊愈发懵圈了:“这话说的,某何曾为难与尔等?”

身为后世穿越者,本身就有着这个时代所不曾存在的“人权”意识,固然不可能所谓的人人平等,但是绝对没有这个时代等级分明、残酷压迫的阶级思想。

第一个狱卒苦着脸:“那啥……您左一次右一次的拿纸笔,可您一次认罪书也没写……不仅不写,您还总是写诗……韦侍郎已经快疯了,千叮咛万嘱咐吾等再也不给您拿纸笔……您也别骗我们了,您根本就不能写什么认罪书,又想写诗了是吧?房府尹,房驸马,房二爷,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别写了……”

房俊:“……!”

特么的,难道这就是“狼来了”的大唐版本?

另一个狱卒也快哭了,哀求道:“房府尹,可怜可怜咱吧,咱家中上有九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万一丢了这份职务,一家老小可就得饿死了……”

房俊很想大喊一声:老子是真的特么想写认罪书啊!

可是看看面前两个狱卒一脸的“你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模样,房俊只能默然无语。

特么想写认罪书也这么难啊……

*****

严寒的冬天渐渐远去,自北部山脉吹来的冷风一天暖过一天,关中八百里秦川山河壮丽,一切都萌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春闱已然在即,各州士子汇聚,再加上前往刑部抗议的民众,整个长安城内人头攒动,气氛渐渐凝重。宿卫宫禁的禁卫、镇守京畿的军卫、维护治安的巡捕……一队队军卒在城内往来穿梭,整齐的步伐如同一阵阵闷鼓敲在人们心头,一阵阵发紧。

朝廷各部尽皆运转起来,加班加点,没有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士子、百姓、商贾……百万人口汇集在城内,稍有疏忽便是足以震动帝国的大事,谁敢轻忽怠慢?

长乐公主的车架便在满街兵卒的巡逻当中驶入房府……

后堂,高阳公主和晋阳、衡山两位小公主见到一身道袍的长乐公主,顿时便红了眼圈。

晋阳公主扑倒长乐公主怀里,悲呼了一声“姐姐”,便嘤嘤哭泣起来。

长乐公主微微叹息,素手轻抚晋阳公主的头顶,柔声劝道:“兕子何必自责?房驸马固然身陷囹圄,可是父皇到底还是爱护他的,必然不会让他受到太多委屈。何况还有房相在呢,不必担心。”

对于兕子与房俊之间的感情,有些时候她也颇为费解。

父皇子女众多,大多数公主都已成亲,驸马有十几个。可为何偏偏兕子就能与那个黑脸的棒槌这般亲近呢?就是因为房俊会时不时的领着兕子玩耍,哪怕被父皇责打喝骂也无所谓?

高阳公主轻敛裙裾,盈盈下拜:“漱儿见过姐姐。”

礼不可废。

其实说起来,自打成亲之后,她与长乐公主的关心亲近了许多。以往在宫内的时候,她虽然颇受李二陛下关爱,但是自然无法与掌上明珠一般的长乐和晋阳两位公主受宠,心中难免有一点小小的嫉妒……

但是成亲之后,这点嫉妒早已烟消云散。

在之前,高阳公主对于自己的亲事是十万分不满的……

房俊那是什么人啊?木讷、愚笨、唯唯诺诺,出了一副结实的身板之外,哪里有半分男儿气概?相貌虽说不差,但是与高阳公主理想当中的翩翩君子更是天差地远,妥妥的一个黑面神……

然而自从骊山行宫的“犯阙”事件之后,高阳公主算是对房俊的印象有了彻底的翻转……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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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玉佩!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风流倜傥有什么用?

翩翩君子有什么用?

若是让高阳公主自己选,那宁愿选这个一张黑脸、脾气棒槌的黑面神。

因为在她最最恐惧最最无助的时候,正是这个黑面神单枪匹马的追上来,将她在面临突厥人的残酷折磨的时候拯救出来……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需要男人如花美颜,不需要男人风度翩翩,不需要男人才气纵横,只需要在你有危险有困难的时候,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你的身后,替你面对一切险厄,哪怕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

在那之前,她很羡慕长乐公主。

长孙冲长得帅气,才华横溢,性格温润,出身高门……简直就是高阳公主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婿人选。所以当父皇给她赐婚房俊的时候,她才会那般失落、伤心,甚至负隅顽抗。

可是从那之后,渐渐接近、了解房俊的高阳公主才陡然发现,原来不仅自己对房俊的看法是错的,天底下所有人都是错的!

这哪里是一个棒槌?

分明是惊才绝艳、文武双全的璞玉好么……

在那一刻,她再也不羡慕长乐公主了。

长孙冲又怎么样?

还不是被房俊想锤就锤,想揍就揍,锤完揍完还一点毛病都没有……

没有了嫉妒,没有了攀比,关系自然融洽起来。长乐公主性子恬淡雅致,很是愿意跟妹妹们亲近,双方便是越走越近。待到长孙冲因谋逆而流亡天涯、长乐公主与之和离,两人越发的亲密无间了。

长乐公主安抚了晋阳公主,上前拉着高阳公主的手,轻声说道:“漱儿也不必担心,就算房驸马此番要遭受一些刑罚,以他的才智能力,东山再起亦是早晚之事。况且他性子暴躁,若是能够经过此事稍作磨砺,亦非因祸得福?”

高阳公主轻轻擦拭一下眼角,展颜笑道:“还是姐姐会宽慰人……快来,咱们到炕上坐。”

一手拉着长乐公主,姐妹四个便脱掉鞋子,到炕上围着炕桌坐了。

自有侍女奉上香茶糕点。

高阳公主本就对房俊的前程不感兴趣,她所担忧的只是房俊是否在刑部大狱当中受罪。以往传说的那些刑部大狱之中恐怖的诸般刑具,听着都让人不寒而栗,若是都使唤到房俊的身上……

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怎么可能不担心?

至于前程,那有什么可忧心的?

只要父皇还在,就算房俊被一撸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前去求求父皇,再加上兕子也必然会帮着说话的,现在又多了长乐公主和衡山公主,父皇必然不忍,随便给房俊个一官半职,立下几分功劳,用不了多久便又能官复原职了……

她还是天真了一些,缺乏对于官场规则的足够了解。起码武媚娘就比她担忧得多,想要官复原职,哪里有那么容易?“杀人犯”这个污点,就算不能摧毁房俊的政治生涯,也必然是无法掩盖的瑕疵,或许能够主政一方,但若是想要登台入阁宰执天下,那是再也休想。

火炕烧得滚热,屋子里封闭也好,没过一会儿,长乐公主身上的寒气尽祛,莹白的脸蛋儿微微泛起红晕。

她将披在外面的一件貂皮坎肩脱掉,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和瘦削单薄的香肩……

高阳公主便幽幽一叹,伸手过去揽住姐姐的细腰,满是怜惜的说道:“姐姐又清减了呢,何必每日里穿着这道袍,吃斋念佛的苛待自己?”

长乐公主微微一笑,伸手拍了高阳公主的脸蛋儿一下,微嗔道:“瞎说什么呢?吃斋念佛是修身养性,怎么能是苛待自己?”

一旁的晋阳公主小手托着下巴,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两个姐姐说话,闷闷的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说道:“长乐姐姐是心甘情愿的吃斋念佛,自然不觉得苦。可姐夫最是喜欢吃肉喝酒,现在在大牢里头定然什么也吃不到,还要被那帮可恶的狱卒抽鞭子,姐夫一定也瘦了好多……”

说着,明亮的大眼睛就渐渐的蒙上了一层雾气,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

高阳公主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好羞愧。

夫君身在大狱,怎地感觉自己这个妻子还没有兕子这个小姨子对夫君的担忧牵挂更多一些?

这个……有点难为情了啊。

高阳公主有些心虚,难道是自己对夫君并不在乎?

亦或是……兕子对夫君的在乎比自己更甚?

一想到这里,高阳公主烦躁了,狐疑的看着小脸儿皱成一个包子忧心忡忡的兕子,不知道说啥好……

这个……应该不会……吧?

长乐公主素手捏了一块糕点,放入樱唇小小的咬了一口,轻轻咀嚼,问道:“我只是听说了房驸马之事,但是具体的情形却不慎了解。长孙澹又不会是房驸马杀的,不过是被人陷害而已,按说有父皇和房相在,房驸马不至于有多大的事情吧?”

长乐公主与所有人的想法一样,认为房俊既然已经将长孙澹……折腾得那么惨,想必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又怎么会去杀他呢?若是想要杀掉长孙澹,那也应当是默不作声将长孙澹先放掉,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猝下杀手才对。

而这也正是房俊想要别人猜测的……

衡山公主自打长乐公主到来之后一直没插上话,这时候急忙抬起手:“姐姐,我知道!”

长乐公主莞尔一笑:“那小幺就给姐姐说说呗。”

“嗯嗯!”

衡山公主大为兴奋,来到长乐公主身边依偎着她香软的娇躯,大声说道:“本来没什么的,但是姐夫将兕子姐姐送给他的那块玉佩遗落在了现场,而且就在长孙澹的手里抓着呢,所以姐夫就无法洗脱嫌疑啦!”

三位公主一母同胞,都与长孙家有血缘关系。可是无论晋阳公主还是衡山公主,都因为房俊的关系对那个本就不甚熟悉的母族深怀怨念,称呼长孙澹亦是直呼其名,绝不肯叫一声表哥……

倒是长乐公主因为年长,加之曾是长孙家的媳妇,对长孙家的感情颇为复杂。

晋阳公主本就为此自责,听衡山公主这么一说,愈发难受了,眼泪扑簌簌的又落了下来……

长乐公主赶紧将晋阳公主揽在怀里,奇道:“玉佩……是以前母后佩戴后来父皇赐给你的那一块?”

晋阳公主点点头,抽抽噎噎的说道:“就是那一块。本来那块玉佩姐夫一直随身带着的,可是却偏偏落在了凶案现场,姐夫自己也解释不清……姐姐,姐夫不会杀害长孙澹的!就算那块玉佩在现场被发现,也一定是有人陷害姐夫……都怪我,若是不送给姐夫那块玉佩,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事情了,别人也休想诬陷姐夫……”

在晋阳公主纯洁的心里,房俊这个姐夫简直就是完美的存在!他会呵护自己,会宠着自己,会将自己背在背上在长安城里看灯会,会漫山遍野的捉獾子为自己治伤……

姐夫更是一个大英雄!

他宅心仁厚,将天下百姓视为子女,一心一意为百姓的福祉奋斗;他才华横溢,一片片诗词歌赋哄传天下,尽是传世佳作;他勇猛无俦,能在西域与突厥狼骑血战两场大获全胜、能在江南十万叛民之中杀透重围血染长江……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应该哪一个方面都是完美无缺的,怎么可能会干出暗地里杀人的勾当呢?

长乐公主微微蹙眉,心中涌起一丝疑惑,扭头看向高阳公主,迟疑着问道:“这些事情外间并未传闻,我一直也未曾听说。这其中的细节……妹妹跟我仔细说说?”

高阳公主自然答应,细声细气的将细节向长乐公主一一道来。中间又夹杂着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的补充,气氛倒是活跃起来。

只是长乐公主一张秀美绝伦的俏脸,却渐渐惊愕凝重,继而苍白如纸……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门阀之倾颓

《狱中题壁》一出,顿时长安惊叹、关中震荡!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诗作啊!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自有一股充斥于天地之间的豪情壮志鼓荡激烈,似要冲破这冬日的阴霾扶摇直上九万里,震撼天地!

污蔑又如何?

构陷又如何?

哪怕是刑具加身、利刃切肤、人头落地,又如何?!

只要我横刀在手,便无所畏惧,面对所有的诬陷罪责仰天长笑,即便是死,我的忠肝义胆亦如雄阔莽莽的昆仑那般浩然激荡、傲世长存!

是什么样的人、遭受了什么样的迫害,方能写得出这般慷慨激昂、正气浩然之诗作?

房二郎冤矣!

非但是关中百姓尽皆为房俊鸣冤,便是文坛之中那些自诩身份向来鄙视房俊的文人骚客,也不得不被这首震撼人心的诗作所征服,纷纷表达心中对于房俊之遭遇的愤慨之情,呼吁朝廷能够将房俊一案交由三司会审,莫要被刑部一手遮天、构陷忠良!

人间从不缺少正义!

大唐初期的贞观年间,官场之上更是正气浩然!即便有一二龌蹉阴险之小人,但是在大多数官员凛凛正气的呼吁之下,亦是瑟瑟发抖,惶惶不可终日!

以长孙家为首的关陇集团彻底傻眼……

这一次,他们将要面对的依然不仅仅是皇权,尚有无数的民间百姓以及朝中原本保持中立的官员。

刑部侍郎韦义节已然成为众矢之的,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来自民间的谩骂、同僚的鄙夷,令他惶恐惊惧,胆战心惊!

而恰在此时,皇帝责令房俊一案从刑部提出,交由“三司推事”。

也正在此时,刘洎的一纸奏疏呈递至政事堂诸位宰辅的案头!

“……及桓、灵之世,朝政淆乱,奸臣擅权,士风激厉,以敢为敢言相尚,故争树名节,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之徒抗于朝,郭泰、范滂、岑、张俭之徒议于野,国势虽亡,而公议具存,犹能使乱臣贼子有所畏忌。而今吾大唐锦绣、帝皇圣明、朝有忠谏、野有遗贤,岂不如倾颓之汉末乎?词由心生,诗以咏志,房俊连续两首正气浩然、忠肝义胆之千古名篇足以袒露心志,此等高风亮节之忠臣义士,岂能行龌蹉刺杀之卑鄙行径?惟愿陛下深思熟虑,以雷霆之手段剔除奸佞,使得朝纲清肃、奸佞辟易,弘扬吾大唐之煌煌正气,不使忠臣蒙冤、义士忍辱……臣尝闻夫上好则下必甚,矫枉故直必过,其理然矣……”

这道奏疏呈到政事堂,当即便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盖因刘洎的这道奏疏实在是引经据典、文采斐然,配上房俊的两首狱中题壁,再加之如今长安城内为房俊鸣冤的一片风潮,简直就像是一柄雪亮的匕首直刺韦义节等人的心脏!

若是当真按着刘洎的说法,最后证明房俊无罪乃是遭受构陷,韦义节之类必然身败名裂,而刘洎正直无私铁面御史之清名将会随着韦义节的遗臭万年而哄传天下!

要么你死!

要么我亡!

刘洎逮着机会发起狠来,比之兵卒战将誓死冲锋尚要英勇无畏!

韦义节以及身后的大佬顿时慌了神……

眼下这种局势经过刘洎这一篇奏疏这么一搅合,已然有一种“就算给房俊定罪,那也是污蔑构陷”的意味。

和着就算他们能够将房俊搬倒,也无法彻底的摧毁房俊的名声。在这个名声就等于财富、等于前程的年代,就算房俊被一撸到底,只要留得命在那就指不定哪一天东山再起!

最令人郁闷的是……吾等绸缪许久,居然白白的让刘洎这个投机倒把的家伙狠狠的刷了一波名声……

不甘心呐!

*****

宋国公萧府邸。

一身宝蓝色常服的萧正端坐花园的凉亭之中,与来访的独孤武都对坐。

天色有些阴沉,冷风朔朔,被围在凉亭四周的纱幔阻挡,发出呼呼的响声。远处的群山浩荡凋敝,刚刚冒出少许的春意都在这朔风当中隐去。

亭旁有几株参天巨树,只是冬日凋零唯有枝桠纵横,若是放在夏日里定然是枝繁叶茂冠盖满庭。

凉亭内置有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的糕点,几碟小菜,木桌下则是一个小火炉,正咕嘟咕嘟的温着一壶酒。侍女仆从都被远远的赶走,萧看好时间,将桌上切好的姜丝和话梅给丢到了壶里,这才重新盖好酒壶,抖了抖手上的姜沫。

独孤武都有些惶恐:“这些事情小侄来做就好,岂敢劳烦宋国公?”

萧的妻子是高祖独孤皇后的娘家侄女,亦是独孤武都的姑姑,论起辈分,作为独孤家族长房庶子的独孤武都是要自称一声“小侄”的……

萧摆了摆手,示意独孤武都享用桌上的美食,微笑说道:“都是自家人,何来这许多规矩?况且若是上阵杀敌,尔这身筋骨尚算宝刀未老,但说起姜梅温酒,尔却差得远了,切莫糟蹋了某这辛辛苦苦得来的极品女儿红。”

独孤武都笑了两声,这才作罢。

虽然同是世家子弟,但是满长安城的世家子弟放在一块儿,怕是也抵不得萧会享受……

“此次房俊一案……宋国公有何看法?”

既然萧都说了是“自家人”,独孤武都也就开门见山,不去绕那些弯子。

萧捏了一块松花糕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目光盯着一侧的火炉酒壶,淡然说道:“看法……没有。其实大局已定,无论长孙澹死亡的真相是什么,房俊都难以脱罪,那一块玉佩算是他的命门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就算凶手房俊亦不该疏忽至此……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陛下不想以皇权干预司法,将皇权彻底的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房俊就必须要定罪。可是谁又能料到那房俊即便是身陷囹圄、回天乏术,照样能够凭借两首足以流传后世的诗作凸显自己遭受冤屈的名声?这倒是关陇集团万万想不到的。故此,哪怕是这一次扳倒了房俊,关陇集团亦是惨胜。至于长孙家……更是得不偿失。”

死了一个嫡子,背负一个构陷忠诚的名声,却依旧没有将房俊彻底掀翻在地、再无翻身之时,已经算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几乎可以想见,以皇帝的宠爱、房玄龄的人脉,再加上房俊本身的才华本事,东山再起几乎是板上钉钉。

到那个时候……

关陇集团就等着房俊的疯狂报复吧。

一个前途无量的年青官员被断了登台入阁的宰辅之路,过激一些的话杀你全家都不为过……

独孤武都尴尬的笑笑。

特么我们独孤家就是关陇集团啊……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萧虽然寥寥几句,却是说得透彻。

萧忽然说道:“萧氏与独孤氏乃是姻亲,虽则一为江南士族,一为关陇世家,但是多年来守望相助,亲厚有加。不知可否听吾一言?”

独孤武都今日上门本就是求助来的,现在的局势虽然对关陇集团甚为有利,但是他却总是感到忧虑不安。

皇帝可是一直都保持沉默,没出手呢……

这绝对不正常。

便恭谨说道:“请宋国公教我。”

“呵呵,教不教的,如何当得起?不过就是某随便一说,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

萧语气随意,说话间将温好的黄酒给独孤武都倒上一碗,独孤武都急忙双手接过。他自己则拿着竹制的夹子将梅条和姜丝都夹进了自己的酒碗里,很显然是对这玩意情有独钟……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温酒话天下

萧瑀端起酒碗慢慢的抿了一口,温热的黄酒和姜丝、话梅混合在一起,一股辛辣中又透着甜香的味道充斥着口腔,洗刷着味蕾……

很过瘾。

放下酒碗,萧瑀缓缓说道:“放手吧……皇权至上,吾等可以争、可以求,可是怎么能去跟皇权斗呢?再者说,独孤贤侄你难道尚未发现时势已然有所不同了么?”

独孤武都愕然,问道:“时势不同……不知宋国公此乃何意?”

“自古以降,无论教育亦或是政治,都一直把持在世家门阀的手中,那些寒门庶子不过是供养世家门阀的蝼蚁牲畜,要其生则生,要其死则死,岂有一丝半点的反抗余地?”

萧瑀慢悠悠的抿着酒,说道。

独孤武都点头,这话说出来固然狂妄一些、难听一些,却是至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种话说出来固然提气,不过纯粹扯蛋……

你数数自古以来的皇族王侯,有哪一个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庶民?就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促使你能一时间风起云涌风光无限,但是缺乏了雄厚的底蕴实力,也终究要湮灭在乱世之中……

即便是典籍之中记载的汉高祖刘邦“出身农户”,也纯属胡扯。典籍当中“性格豪爽,不喜读书”这一句便暴露了刘邦的家底,休说是秦末那个时代,便是如今天下昇平的锦绣大唐,想要读书都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寻常农家哪里是喜不喜欢读书的事情,就算你喜欢,你读得起、读得上么?

世家门阀,就是人上人!

余者,皆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这就是现实。

萧瑀续道:“然则现在……不一样了。活字印刷术的渐渐普及以及造纸术的改进,已然使得读书的成本大大下降。终有一天,天下人人读得起书,人人使得文字……而科举的举办,将会使得无数的寒门士子一跃而成为朝廷官员,入仕的门槛已然无限降低,只要读书就行了……世家门阀固然统治着天下,可是没有哪一个家族是生出来就是世家门阀的。当那些寒门士子历经艰辛,一代一代的经营,自然便是无数的世家门阀涌现。物以稀为贵,当门阀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说到此处,萧瑀已然语气感慨,满是唏嘘。

毕竟在他这一代亦或是不远的将来,他已然预见到世家门阀的没落与崩颓,这当真不是一种美好的感受……

他出身于世家门阀、收益于世家门阀,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世家门阀在他的眼前陨落消散,怎能不满心失落、一腔纠结?

“可这就是大势!日升月落、大河东流,无可违逆的大势!在这股大势面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萧氏如此,独孤氏如此,皇族李氏亦是如此……”

萧瑀一口气将碗中黄酒饮尽,目光萧索深沉……

独孤武都则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只是来请教你如何应对面前的局势,你却跟我说起天下大势……就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跟现在的局势有什么关系?

仔细斟酌萧瑀的话语,独孤武都蹙着眉毛,不确定的问道:“宋国公的意思……是要独孤氏跟整个关陇集团划清界限?”

萧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关陇集团,比之五姓七宗如何?”

独孤武都犹豫了一下,轻叹道:“怕是……不如吧?”

什么叫“不如吧”?

根本就是不如好吧!

门阀是指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

这个称呼最早起源于春秋,比如晋国六卿中的韩氏、赵氏、魏氏等。东汉时的征辟、察举都成为士大夫巩固自己政治力量的手段。而魏晋的九品中正制更是直接以出身裁定地位,造成“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士族”的局面。士族的权力集团极大的威胁了至高无上的皇权,但凡事有弊则有利,东晋正是依托士族的支持才建立起来……

世家门阀发展至唐朝,主要有三大集团,关陇贵族、山东世家、江南士族。山东世家有文有武,关陇贵族基本上专精于武,江南士族专精于文。然而在此之上,却还有更牛掰的存在,那就是五姓七宗……

李唐建国后,李氏皇族为了粉饰自己,说自己是陇西李氏,但是五姓七宗并不待见,他们认为李氏皇族不过是是赵郡李氏的一门破落户……

就连皇家都想和这五姓七宗结亲,可见影响力如何深远阔大,即便遭受到李二陛下的全力打压,可是代表着中原正朔、华夏衣冠的五姓七宗依然是这个时代最庞大的存在。

萧瑀叹息道:“依某之见,即便是强如五姓七宗世代簪缨,在这股洪流大势之下,只怕亦是难以幸免,定然要逐步落魄下去的……”

独孤武都瞠目结舌。

要不要这么夸张?

咽了口吐沫,独孤武都低声道:“说句不敬之语……就算是改朝换代……五姓七宗之底蕴怕是也不至于遭受折损吧?”

魏晋以降,中原大地饱经战乱、烽火连天,又是胡族南侵肆虐中原,又是流寇蜂起生灵涂炭,可五姓七宗还不是照样倔强而且顽强的生存着,哪怕是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依旧屹立不倒?

这早已经是超脱于朝代更迭之上的存在了好吧……

萧瑀微微摇头,伸手去提酒壶。

这一次独孤武都没敢等着萧瑀为他斟酒,赶紧将酒壶提起,给萧瑀斟满一碗。

“是不是觉得某有些危言耸听?”萧瑀喝着酒,嚼着糕点,问道。

“这个……却是一时难以接受。”

独孤武都的话语很是委婉。

咱承认你说的那几样很有道理,世家门阀在教育普及、大量寒门士子入仕的情况下难免影响力受损,但是也不至于如你所说的那边恐怖吧?

“你还是看不到大唐的变化啊……”萧瑀唏嘘一声,耐心说道:“为什么会导致门阀崩颓的情况呢?首先是来自于皇权的集中!在以前,世家门阀散居各地,所谓山高皇帝远,再是英明的君主也不可能将权力延伸到治下的每一寸土地。那些距离皇权较远的地方难免就会不太听话,而皇权为了限制这些世家门阀,就必须扶持一些世家门阀来制衡……但是现在呢?房俊搞出来的这个水泥已然大规模的开始应用于道路的铺设之上,此物雨水则混、水干则硬,坚不可摧!等到水泥铺设的道路遍及大唐的每一条道路,一旦任何一个地方发生叛乱事件,朝廷十六卫大军的千军万马一路畅通旦夕可至……谁还跟不听话?”

一句话——无论是教育的普及、寒门士子的入仕,都将大大提升皇权的集中。

此消彼长,皇权愈发集中,世家门阀生存的土壤便会进一步压缩。

“所以,放弃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和野心吧,时移世易,识时务者为俊杰。某不是让你跟关陇集团划清界限,而是建议你脱离出去!好生休养生息,教育族中子弟。以后的大唐,所有的官职将会有能者居之,世家门阀带来的加成将会微乎其微。所谓大浪淘沙,淘尽砂砾始剩金,本身没能耐,谁也扶不起……”

萧瑀说道。

他是好心吗?

还真是。

只是好心吗?

当然不是……

他深感大唐的变化日新月异,权力的格局将要上演一次彻彻底底的洗牌。以往的关陇集团也好,江南士族、山东世家也罢,都将遭受一场猛烈的洗礼。

旧格局打破,就意味着新格局的诞生。

萧瑀远见卓识,他要在这个咱新的格局尚未诞生之前便未雨绸缪,为萧氏拉拢到足够的盟友。

汹涌大势面前,世家门阀想要继续生存,那就必须要换一个活法才行……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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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往日情,今日怨(上)

唐朝律令,以大理寺为中枢最高审判机关,审理中枢百官犯罪与京师徒刑以上案件,以及地方移送的死刑疑案。

刑部为中央司法行政机关,负责审核大理寺及州县审判的案件,发现可疑,徒流以下案件驳令原机关重审,或迳行复审;死刑案件,则移交大理寺重审。

御史台为中枢最高监察机关,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的司法活动,也参与某些案件的审判。

每逢大案,常常由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叫做“三司推事”。

亦称乎为“三司会审”……

御史大夫在唐朝专掌监察执法,然其通常谓“御史职掌监察”,其主管非是御史大夫,而是其下的御史中丞。故此,由御史台中负责总领监察百官,参与“三司推事”……

房俊一案已由陛下诏令下达三司会审,民间又是沸沸腾腾差点酿出民变,三司岂敢怠慢?当即各自召集衙署之中精兵强将组成团队,相互交涉一番之后便在大理寺举行“三司推事”。

此案现在已然轰动关中,牵引着无数朝堂民间的目光,消息一经传出,顿时群情振奋!

在大部分人看来,正是房俊在狱中的两首题壁诗惊动了皇帝陛下以及政事堂的诸位宰辅,这才发现了奸佞构陷房俊之阴谋。而作为首恶的刑部不得不将案件的审理权交出来,会同大理寺、御史台一同审理。

既然如此,代表着大唐帝国最高司法机构的“三司推事”岂有不还房俊一个清白的道理?

房俊无罪释放,指日可待!

说到底,无论民间还是朝堂,大家都不相信长孙澹是房俊所杀,这不得不说房俊先前伪装得太好,哪怕长孙澹当真是死于他手,怕是也没人信……

万众瞩目之中,“三司推事”即将上演。

*****

黄昏后,残阳尽褪,暮色深沉。

冷风吹过赵国公府一街之隔的一条深巷,发出呜呜的呼啸,寒意幽深。

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停在巷中,独孤而萧索……

驾车的御者坐在车辕上,背脊挺直鹰视狼顾,即便是坐在那里亦有一种锋锐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一双握着马鞭的大手青筋浮凸,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前后各有十名身着寻常仆役服侍的彪形大汉堵在巷子两端,将想要走进巷子的民众驱赶。久处京畿之地,即便是寻常的百姓亦时常见识到世家门阀的嚣张跋扈,面对这些看上去就孔武有力傲气凌人的大汉,乖乖的避走他处……

未几,一个人影出现在巷子口。

此人一身锦袍面如冠玉,长相风度皆乃上上之选,自有一股傲然卓立的气势。

正是长孙濬……

长孙濬领着几个随从来到巷子口,便被彪形大汉拦住去路。

为首一名大汉道:“吾家主人已然静候多时,长孙郎君请。”

长孙濬点点头,抬脚便迈进并不宽敞的巷子,身后的随从却被拦阻。

长孙濬停步,回头,微微蹙起眉毛,语气不悦道:“怎么,连某的人也要拦着?”

颇有一股世家子弟不可一世的气魄。

可惜那名大汉面无表情,淡淡的突出一个字:“是。”

长孙濬微恼,不过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倾国倾城的秀丽玉容,只得咽了口气,点点头:“很好!尔等便在此处等着,某前去会见殿下,绝无危险。”

“诺。”

随从赶紧答应。

不答应不行,没看到眼前这些彪形大汉一言不合都要拔刀子了么?他们纵然平素随着长孙濬横行霸道无所畏惧,但是当真碰上这皇宫里头宿卫宫禁的精锐高手,那也只有任凭宰割的份儿……

长孙濬这才会身走进巷子里头,径自向着那辆马车行去。

到得近前,长孙濬深吸口气,微微鞠躬施礼:“某长孙濬,见过殿下……一别经年,常常思之往日之情形,感触良多,不知殿下玉体可否安康?”

车帘未动,马车内响起一把娇柔清脆的嗓音:“嗯,本宫安好。二郎何必这般客套?纵然非是家人,亦是兄妹,二郎且随意一切便好。”

听着着几乎无数次出现在梦境当中的嗓音,长孙濬只觉得唇干舌燥。心底疯狂的涌起一股执念,想要上前一步掀起面前的车帘,就能见到那张魂牵梦绕的笑靥玉容。

以前他不敢……

纵然对方已然与大兄和离,没有了那一份伦理纲常的牵扯阻碍,可是每当长孙濬对上那双清亮纯粹的眸子,都似乎能将他心底的龌蹉卑鄙彻底的涤荡一遍,令他为自己冒出的念头羞愧无地……

但是今天,长孙濬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他甚至在想,是否这位尚不及自己年长的嫂嫂一直以来对自己有着难言的好感,只是迫于礼教的约束才若即若离,从不肯与自己私下接触。而现在一切的障碍都已不复存在,便遏制不住心底的思念,偷偷跑来与自己相会?

顿时心底仿佛血液都在燃烧……

舔了舔嘴唇,长孙濬决定要表白一次。

哪怕待会儿遭受叱责,他亦要将心底埋藏多年的爱慕宣之于口,让佳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固然绝大可能要面临叱责和拒绝,可是万一呢?

不说,那就一辈子没可能。

说了,或许还有万一!

长孙濬鼓足勇气,舔了舔嘴唇……

马车里忽然传出轻柔的语音。

“他……回来了吧…”这不是疑问句,因为车中人接着说道:“本宫知道他回来了。”

长孙濬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就泄了气……

心底不仅升起一股幽怨。

他就那么好,即便是已经和离,即便是他已经亡命天涯,即便他这辈子都不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前,你还是这般想着他?

长孙濬满嘴苦涩,只能说道:“在下……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罢了,那一份执念,或许这一辈子都将它死死的埋在心底吧……

车中人语音轻柔,却语气肯定:“休要骗我了,我知道他一定回来了。他若是不回来,你们怎么可能设计出那般精妙的陷阱将房俊构陷其中,百口莫辩?”

长孙濬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这就是……知夫莫若妻么?

这件事情除了自己之外,也就父亲长孙无忌猜测出几分真相,除此之外绝对不可能再有旁人知晓!

这位殿下知道了多少?

若是此事败露,非但大兄性命难保,便是这一次构陷房俊的计划亦将功亏一篑……

长孙濬紧张得冒汗,这位殿下知道了,是不是代表着陛下也知道了呢?

他下意识的就想要否认,车中人已然打断了他的话头:“本宫就在这里,不管你用什么方式,立即通知他。宫里戌时落钥,若是在此之前本宫没有见到他……那就让他别来了。”

清脆的语音的渐冷,充满坚定决绝。

长孙濬满心无奈,自从孩童之时第一眼见到这位既是表妹、后来又称为嫂嫂的殿下开始,他就从来都不能在她的面前说出拒绝的话。

何况她的话也不容拒绝……

谁晓得她会不会一怒之下会通知京兆府,来一个全城大搜捕?

只得无奈道:“他住得距离此地远一些,怕是赶不及……”

车中人再一次打断他的话语:“戌时一至,他便不用来了。”

长孙濬没法子,他自然知晓这位既是表妹又是嫂嫂的殿下看似娇柔似水,实则胸有锦绣,最是外柔内刚的女子。

“还请殿下稍候,在下这就去通知……”

深深鞠了一躬,长孙濬又是惆怅又是惶然的转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夜风轻抚,轻轻撩起车帘的一角,露出车内一张端庄清丽、秀美无匹的绝世容颜。

赫然正是长乐公主……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往日情,今日怨(中)

夜风渐起,夜凉如水。

净街鼓尚未敲响,长街之上已然人迹罕见,唯有长风肆意,远处赵国公府雪白的灵幡烈烈漫卷……

天地萧索。

一队骑士在长街的尽头缓缓驰来,马蹄踩踏着长街的石板,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步履矫健。

十余骑缓缓而来,为首的白衫骑士头上戴着一顶民间寻常见到的帽子遮挡着寒风,也挡住了大半脸颊。只是这顶帽子与他身上华美的衣衫反差极大,予人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到了巷子口,人马骤停。

护卫再次的禁卫纷纷提起精神,冷喝道:“止步!”

为首的白衫骑士左手随意的举起,示意身后的骑士稍安勿躁,他自己则翻身从马背上跳下。然后看着面前的禁卫,声音温润平和:“某受邀前来,觐见殿下。”

禁卫一愣,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内变响起长乐公主那把清脆的嗓音:“让他过来吧。”

“诺!”

禁卫闪开一条通道任由白衫骑士过去,炯炯的目光却死死的盯着他身后的这一群骑士,大手也俱都放在腰间的刀柄上。殿下的命令是“让他过来”,而不是“让他们过来”,所以只能有这个白衫骑士一人过去!

气氛有些凝肃。

白衫骑士看都不看身后的情形一眼,安步当车,步履稳重的走到马车前,静静肃立,一时无言。

马车内亦是一片安静。

唯有长风掠过巷子,卷起白衫骑士的衣衫,发出“呼啦啦”的轻响……

良久,白衫骑士抬手将头上的帽子摘下,露出一张俊美神奕的白玉脸庞,剑眉微蹙,嘴角泛出一抹苦笑,轻声唤道:“丽质……”

赫然便是自从骊山叛乱之后便亡命天涯的长孙家长子嫡孙,长孙冲!

马车内的长乐公主一双纤手紧紧绞起,心脏似乎也被这一声呼喊猛然揪紧!

曾经在记忆里,豆蔻年华的自己总是被这一声温柔的呼唤拨动心弦,血流加速。那是她最美好的年华,有着最美好的记忆,她就像是被上天祝福的那一个,拥有着世间最高贵的身份,拥有着慈爱的母亲、英雄的父亲,拥有着完美的爱郎……

她几乎拥有了一切!

她懂得感恩,所以也曾无数次的试图去弥补人生当中一些小小的不幸和缺憾,她觉得哪怕自己的人生并不是纯粹的完美,也足以快乐平生了。

然而,现在这一些却都成了昨日烟云,随风聚散……

长风微微掀动车帘,她从缝隙之中看到了他。

依旧是熟悉的样子,仪态优雅俊美如昨,还是那个令长安所有的深闺秀女痴迷爱恋的少年郎。只是原本刀裁一般的鬓角却沾染了几丝风霜,清秀之中平添了几分沧桑与憔悴。

气度却是较之以往愈发沉稳,想必这两年漂泊江湖亡命天涯的日子,亦是生受了诸般苦楚……

长乐公主秀眸凝雾,心中自是怜惜酸楚。

她亦曾幻想着是否有一天能够再见这张曾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脸庞,听他细说离后别情、倾吐磨难艰辛,自己还是那个温柔的妻子,牵着他的手,哪怕地老天荒天涯海角亦要陪在他的身边。

可是现在……

长乐公主咬了咬粉润的菱唇,吸了**致的鼻翼,勉力控制着自己眼中渐渐盈满的水汽,嗓音略略低哑,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六郎……是你杀的吧?”

这句话问完,她的双手死死的绞着衣襟,静静的竖起耳朵,不愿意听错哪怕对方的一个字。

长孙冲微微一愣,旋即苦笑,笑容中满是苦涩。

不是“是你杀的吗?”

而是“是你杀的吧?”

语气只差,却足以显露心中的本意。

长孙冲无奈的一笑,背负双手:“丽质心中既然已有定见,又何必招长孙冲前来询问?”

长乐公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崩塌掉了,她呼吸急促,仍是不死心的追问道:“我只想听你的回答,是,还是不是。”

清脆的声音已然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的心中固然已有答案,可是她却执着的想要亲耳在他口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长孙冲眉毛挑了挑,略微有些意外。

在他心目中,长乐公主从来都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清丽女子,对他更是百般迁就,何曾有过这般咄咄逼人的姿态?

微微一顿,长孙冲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天底下都知道六郎是房俊所杀,证据确凿,不可开脱,你却为何怀疑我?”

马车里的长乐公主只觉得心脏猛然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攥了一下,痛得她心痛欲裂,眼中苦苦的忍着的泪水瞬间倾泻……

长孙冲没有回答,但是长乐公主已然知道了答案。

没有谁能比一个曾经同床共枕的人对你更加的了解,更何况长乐公主还曾全心全意的为了这个男人的自尊而费尽心机的去讨好这个男人……

他总是这样,在谎言被揭穿的时候不是立即狡辩,而是第一时间反问,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紧张,才能让别人不会去怀疑他。

长乐公主的目光瞪着面前的车帘,似乎能够透过车帘看到那张充满了绝情狠戾的面容,她任由泪水滑落,不可置信的颤声道:“你怎么能……对六郎下那样的毒手?那可是你的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她还清晰的记得当年自己跟长孙冲成婚的时候,那个顽皮的长孙澹在一众宾客当中兴奋的跑来跑去,逢人便大声叫着“长乐公主是我的嫂嫂,长乐公主是我的嫂嫂啦”……

似乎从自己嫁到长孙家的那个时候起,长孙澹便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长孙冲的身后。那是对于兄长的崇拜与依恋……

一个人到底要歹毒到何种程度,才能对自己的亲兄弟挥舞屠刀?

这与当年父皇不同。

父皇当年若是不杀掉大伯和叔叔,那么如今躺在陵墓里的就会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还有她自己……

可长孙澹怎么会阻碍长孙冲?

车外的长孙冲默然不语,神情恍惚。

长乐公主伸手抹了一下泪水,语气冰冷:“就是因为你要嫁祸给房俊,便能牺牲掉自己的兄弟?”

长孙冲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如纸。

他不心疼吗?

当然会!

那可是自小就跟他亲近的亲兄弟,从来对他言听计从毫无保留。哪怕当他将刀子刺进长孙澹的后腰,长孙澹的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一种茫然的不解,而非是刻骨的仇恨和愤怒……

因为他不相信从小就宠着他的兄长,怎么会想要杀他?

然而……后悔吗?

长孙冲深吸口气,平复汹涌的心境。

绝不!

他与房俊之间的仇恨已然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嫉妒、愤恨、憎恶……终于在那场雪地里神机营驻地的羞辱上升为不死不休的死仇!

那是何等的羞辱?

自己就那么被房俊拖着大腿招摇过市,一路横穿无数坊市街道直达皇宫门前……

这样的羞辱,只能以鲜血来偿还!

而他之所以悍然参与侯君集等人的反叛,未尝没有眼下着实拿房俊没法子、想要凭借另立新帝的从龙之功将房俊一举打落尘埃的心思……

车上车外,一时无言。

良久,长乐公主幽幽说道:“你……站出来认罪吧,本宫知道那块玉佩根本就不是兕子送给房俊的那一块,而是你的母亲自小送给你的那一块……且不说你之今日本就与房俊无关,便说你这般东躲西|藏惶惶度日,又有什么乐趣?若是你能认罪,本宫向你保证,哪怕撞死在父皇面前,也会为你求一条生路……”

她却是看不到,车下的长孙冲在一瞬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往日情,今日怨(下)

就在长乐公主说出让长孙冲认罪以还房俊清白的那句话的时候,长孙冲脸色陡然一变!

额角的青筋暴跳,嘴唇死死的抿住,双目圆瞪似有无限的怒火燃烧,使得长孙冲原本俊朗的面容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长孙冲铁青着脸,一字字道:“殿下倒是很关心那房俊!”

长乐公主秀美微蹙,冲着车辕上的御者淡淡说道:“你先退下。”

那御者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公主,现在公主的前夫、潜逃的谋逆之人长孙冲就站在面前,他如何敢走?这万一长孙冲恶向胆边生……

长乐公主冷声道:“退下!”

御者无奈,只得应了一声:“诺!”起身跳下车辕,远远的走到巷子口,目光却一直盯着马车这边,只要长孙冲稍有异动,便能立即赶过来。

长乐公主吸了口气,对长孙冲说道:“所有的事情都因你自己而起,何必去迁怒于他人?好歹夫妻一场,本宫怎忍见你身首异处?若是你能悬崖勒马,本宫定会向父皇为你求情。”

长孙冲冷笑:“说得真好听……那在下是否要感激殿下仁慈?”

车内的长乐公主眼圈儿再次泛红,轻轻吸了吸鼻子,柔声说道:“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便今日已然不是夫妻,可这往日情分难道就能抹煞不成?表哥,听我一句劝,与其亡命天涯朝不保夕,何如向父皇坦诚认罪?父皇对你向来宠爱器重,哪怕心中再是恼火,亦绝不会害你性命……”

往日恩爱,一幕幕浮上心头,长乐公主珠泪涟涟,心中满是怜惜酸楚。

昔日长安城中英俊倜傥的世家公子,曾令多少名门闺秀趋之若鹜、令多少纨绔子弟仰慕心折?时至今日,却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亡命天涯……

长孙冲默然半晌,问道:“某只问你一事,你我和离,婚事解除,可与那房俊有关?”

长乐公主愕然:“何以由此疑问?是父皇恼你有心谋逆,而向舅父提出和离,舅父亦因你之作为深感愧对父皇,故此才会勒令你们和离,由于房俊有什么关系?”

长孙冲哼了一声:“休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房俊一篇《爱莲说》名动天下,难道你敢否认那不是为你所作?”

长乐公主又羞又气,满脸羞红。

这事儿……她倒是想否认,可如何否认得了?

房俊的那一篇《爱莲说》本就是因为钦慕她而作,此事天下皆知。可问题是房俊也只是出于爱慕做了这首千古名篇,前前后后并无一言一行对她有唐突之处……

再者说,那房俊爱慕与我,于我又有何关系?

即便是身为大唐公主,难道还能让别的男子心生爱慕了?

长乐公主心中委屈,咬着嘴唇不答话。

气氛有些尴尬……

长孙冲心底却放佛有一把嫉妒的野火在熊熊燃烧,长乐公主愈是沉默,这把火就烧得越高,隐隐然已有燎原之势,将他的所有理智全都烧成灰烬!

长孙冲冷笑道:“怎地,殿下无法否认吧?”

长乐公主气道:“房俊仰慕于我,与我何干?难不成还要将天下仰慕于我的男子尽皆治罪不成?”

长孙冲道:“那为何别人不写一篇《爱莲说》,偏偏是房俊?”

长乐公主气苦,辩驳道:“房俊才华横溢,旁人又没有此等才华写得出《爱莲说》这样的文章……”

“呵呵!看吧,终于表露心迹了吧?房俊才华横溢,我长孙冲比不上他是吧?在你心里,我长孙冲就是个绣花枕头,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在家族的庇佑之下生存以外,连个男人都不是!”

长孙冲双目赤红,青筋暴跳怒气勃发,狰狞的面目仿佛一头濒临狂暴的野兽!

这就是他自卑的由来!

一直以来,长孙冲都自认为是上天眷顾的宠儿,有着显赫的家世、俊朗的外表、卓然的才华,有权倾天下的父亲,有美丽贤惠的妻子,有似锦的前程、有璀璨的人生!

然而这一切在房俊的忽然崛起之后,全部都轰然崩塌!

长孙冲陡然发现,原来自己与房俊相比,除了长得好看一些之外,没有一样是能比得上房俊的……最令他难以接受的,还是房俊前后的巨大差异!

那个率学无诞的房俊忽然之间就能作出一首一首足以流传百世的千古名篇、那个懦弱木讷的房俊忽然之间就能创建神机营、并且在西域连战数场大发神威……

嫉妒使人疯狂。

所以长孙冲觉得妻子的心已然变了背叛了他,所以他要参与谋反另立新帝,凭借从龙之功将房俊打落尘埃……

长乐公主陡然咬住了嘴唇,一脸凄楚之色,却只能死死的憋住。

她知道长孙冲最敏感、最在意的那一处隐秘是什么,所以她哪怕为此遭受了太多莫名其妙的诘难与迁怒,却从来都不会在他的伤疤上碰触一下。

她只是苦苦的承担,默默的忍受……

换来的却是长孙冲的质疑的责难!

长孙冲面红耳赤,怒发如狂:“你跟我说实话,你与那房俊何曾有了苟且之事?”

长乐公主又羞又气,大声说道:“没有!我李丽质清清白白,怎会坐下那等龌蹉之事!”

长孙冲追问道:“那可曾有过肌肤之亲?”

长乐公主张嘴就想否认,脑子里忽然光芒一闪……骊山农庄汤泉池子里的那一幕瞬间浮现在眼前。肌肤之亲……那个应该算是吧?

她这一犹豫,长孙冲整个人放佛被雷劈了一样,原本涨红的脸色一瞬间血色尽褪,踉跄退后一步,不可置信道:“你……你……你们……好,很好!李丽质,你很好!枉我哪怕亡命天涯,哪怕和离两散,心中都始终坚信你会为我首节,都会等着我回来的那一天……好,很好……”

他嫉妒房俊,嫉妒天下所有的男人!

他恨房俊,更恨将他害的人不人鬼不鬼、做不成男人的太子!

可是他从来都不相信长乐公主会当真背着她坐下苟且之事,因为心中的自卑,所以他才会这般疯狂的问出这等羞耻之语。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居然当真发生了。

长乐公主脸色大变,急忙撩开车帘,辩解道:“表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长孙冲楞楞的看着面前这张如花似玉的秀丽娇颜,心头放佛被一柄尖刀狠狠的戳了一个血洞,然后又狠狠的搅合一下,痛不欲生!

他惨然一笑:“呵呵,呵呵!殿下别急,你知道的,我最看不得你着急担忧的样子……会心疼啊。可是现在,我又有什么权利去管你跟哪个男人有肌肤之亲,跟哪个男人有苟且之事?我们已经和离了,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他圆瞪双目,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的大吼:“你做得好!我长孙冲不是个男人,行不得秦晋之好、夫妻敦伦!可是你以往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喜欢的是我长孙冲这个人,能不能行那房中之事,你不在乎!呵呵,可是你现在是怎么做的?你就是个贱人,是个荡妇,是个没有男人根本就活不下去的烂货!”

长乐公主气得俏脸煞白,怒叱道:“长孙冲,你闭嘴!”

她心中亦是刀剜一般痛楚……

这还是那个对她宠溺有加、百依百顺的表哥么?自己当初承受了多大的折磨、背负了多少委屈,他怎么能用这种恶毒的言语来攻击自己?

往日的恩爱,今日怎地却变成了怨恨?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恩断义绝

长孙冲兀自怒气冲冲:“不让说?我偏说!当初为了瞒过宫里的嬷嬷,你用手指给自己破身……那个时候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发誓哪怕丢了性命,这一生一世也要守护着你!可是现在我算是明白了,破什么身啊,怕是用手指的时候……你自己也舒爽得狠吧……”

“啪!”

长乐公主再也按捺不住,掀起车帘站在车辕上,俯身扬起玉手,狠狠的给长孙冲来了一巴掌。

她俏脸血红,大哭道:“长孙冲,你无耻!你混蛋!你该死!”

“呼啦”

远处的禁卫见到这边的情形,赶紧快速跑来,到得近前纷纷擎刀出鞘,将长孙冲团团围在中间,明晃晃的横刀排成刀阵,只待长乐公主一声令下,便乱刀将长孙冲剁成肉泥!

长孙冲带来的随从也赶紧呼呼啦啦跑过来,只是他们没有兵刃在身,更不及禁卫训练有素,只敢远远的将禁卫围起来,大声呼喝。

长孙冲举起手,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愤怒的心情,喝道:“都退下!”

他带来的随从缓缓散开。

禁卫既然手持横刀,杀气腾腾!他们一个个红着眼,死死的瞪着长孙冲,既是严加防范,心底又有一些期待……期待长孙冲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就可以将其当场格杀!

这些长乐公主身边的禁卫,有好几个都是当初跟着长乐公主嫁到长孙家的家将,他们亲眼看着长乐公主对长孙冲千依百顺,对长孙一家温柔孝顺。

可是最终,换来的却是长孙冲的谋逆!

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毁了殿下的一生还嫌不够,此刻居然敢用这等侮辱的言辞冒犯殿下,简直死不足惜!这些长乐公主的贴身禁卫本就对长孙冲满腹怨气,此刻见到这人居然还敢对着殿下叫嚣,简直怒不可遏!

长乐公主俏脸煞白,轻轻挥手。

禁卫心不甘情不愿的向后稍稍撤开,却依旧虎视眈眈的瞪着长孙冲。

“你我少小无猜,时至今日却是情分已尽。那些怨忿的话语再也休提,自今以后,当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长乐公主瘦削的娇躯轻轻颤抖,粉润的菱唇都有些发白,免礼稳定着心神,压抑着锥心噬骨的心痛,决绝道:“临别在即,唯有一语相告,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为之。”

长孙冲冷笑:“怎地,难道殿下不向官府告发某这个钦犯现身于長安城,将某就地擒拿,好為你他情郎洗脱嫌疑?”

长乐公主深吸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下,轻轻的搧合着,淡淡说道:“你我缘分已尽,就此分别,望君珍重。”

言罢,转过身形,快步走到马车旁踏入车厢,放下车帘。

“咱们走吧。”

“诺。”

禁卫们这才收刀入鞘,缓缓的簇拥着马车驶出巷子。

固然这些禁卫心中尽皆想要将长孙冲擒拿,但是殿下明显是想要放长孙冲一马,故此无人敢动手。

蹄声嘚嘚,马车在禁卫的簇拥下拐入大街,渐渐消失在越来越深的夜幕当中。

“咚咚咚”

远处长街的尽头传来净街鼓的声音,在寒风当中越传越远……

长孙冲背负双手,卓立在巷子里,仰起头望着两侧高墙夹起的一线天际,夜幕低垂,昏暗阴沉,一如他此刻心情。

滚烫的泪水肆意的从眼眶中涌出,他仅仅抿着嘴唇,眼神中透露这刻骨的仇恨!

“丽质……这都是你逼我的,千万别怨我……”

喃喃的低语,被寒风吹散,消逝在阴沉的夜幕之中……

“少郎君……”

一个亲随上前,低低的唤了一声。净街鼓敲过,便会有左右武卫的武侯和京兆府的巡捕上街巡查,自家这位郎君可是身背谋逆大罪的第一等钦犯,一旦被衙役们发现,诺大的長安城也无藏身之地……

长孙冲深吸口气,收拾情怀,压制下心底的伤感和怨忿,轻声问道:“准备的如何?”

那亲随稍稍犹豫了一下:“少郎君……如此做,是否有些不妥?毕竟殿下她曾是……”

“闭嘴!”

长孙冲历喝一声,怒叱道:“一个变了心的女人,有何足惜?既然她能不守妇道与房俊那厮做出苟且之事,吾还有何不忍?她不是不知自爱甘愿屈身于房俊那个棒槌吗?那某就成全她,让他们做一对亡命的鸳鸯,去阴曹地府里卿卿我我去吧!”

“诺!小的亲自监督,一切都已经计划周详,就等着一个合适的契机发动,必然万无一失。”

长孙冲这才平息火气,点头道:“很好……”

目光掠过刚刚长乐公主车驾消失的巷子口,冷冷说道:“我们走!”

率领亲随自巷子的另一端走出,消失在黑沉沉的长街之中。

*****

房俊很郁闷。

自己都想要招供认罪了,偏偏刑部的官员却忽然对他如避蛇蝎,只要他提出要纸笔招供画押,狱卒便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一叠声的“房二爷您饶了我,你可别再写了”……

人家电视里不招供的那些犯人都是大刑伺候,不认罪就往死里打,可是自己这边想要招供却没人搭理,这算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也让房俊偷偷松了口气。

李二陛下的想法他懂,不就是牺牲他房俊一个,将韦义节身后的那些关陇集团的大佬都牵扯出来,以后好一个一个的秋后算账么?

按说李二陛下的想法是对的,既然玉佩的事情房俊自己都无法澄清,定罪是肯定的。那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用主动认罪来换取最大的战果……

但是房俊不愿意啊!

咱本来就没杀长孙澹,却不得不背负这口黑锅,搁在谁身上怕是也咽不下这口气。这口黑锅被强按在身上无法反抗是一回事,自己主动忍气吞声去背又是一回事……

谁又不是贱皮子,就算被污蔑构陷,怎么甘心就俯首认罪?

现在好了,就算李二陛下不爽也不管他房俊的事,他想招供认罪,可是刑部的这帮家伙不让啊……

至于三司推事这种事情,房俊也没抱有多大希望。

李二陛下的意思不过是用这种最高级别的司法程序来稳住外头那些沸腾的民意,瞧瞧,这么多的部门、高官参与会审,那就一定是最公正的结果,即便房俊还是要定罪,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玉佩的事情解释不清楚,房俊就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郁闷个天的……

房俊在刑部大牢里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块玉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块玉佩分明一直在自己身上佩戴,直到进了刑部才被人偷走,怎地会在前一夜便出现在凶案现场,并且被长孙澹那个死鬼攥在手里?

玉佩定然是真的,绝对不可能是赝品,否则程务挺不会那般冒失的想要篡改勘察记录、毁灭证据,刑部尚书刘德威更是亲自将玉佩带去给李二陛下认证,若是假的,不可能这么多人、这么多环节都不曾发现。

可越是这样,房俊越是一头雾水。

难不成当真见了鬼?

话说,也不知道程务挺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房俊琢磨这块玉佩快要走火入魔的时候,就在他不远处的另一间牢房当中,程务挺却正苦苦忍着刑罚。

因为张允济的屡次阻拦、刘德威的坚定态度,韦义节就算恨不得将刑部所有的大刑都在房俊身上招呼一遍,亦是难以施行。可程务挺就倒了霉……

他老爹区区一个洺州刺史,还不至于使得韦义节心生顾忌,在房俊这边遭受的一腔怨气满腹怒火便尽数发泄在程务挺身上。虽然不能让房俊招供,但若是能够迫使程务挺认罪,承认是房俊指使他篡改勘察记录、偷走证物玉佩,那么即使房俊不认罪亦无甚要紧。

可程务挺的倔强却大大出乎韦义节的预料……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烦躁的韦义节

即便十八般刑具使了个遍,程务挺一身皮肉没有一块完整之处,这位房俊的“鹰犬爪牙”照样宁死不屈,牙关咬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说。

韦义节气得火冒三丈,却也没法。

总不能将程务挺给打死吧?

值房里,听闻程务挺受不住刑再次晕厥过去却依旧一个字都不招,韦义节将一个白瓷茶杯摔得粉碎……

“简直混账!这个程务挺难不成是傻的么?他明明就知道就算他不招供,房俊依然要被定罪,为什么就宁愿被打死也不肯指认房俊?”

韦义节怒火万丈,又觉得不可思议。

“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这种话,饱读诗书的韦义节不是没听过,可那不都是古人拿来忽悠人的么?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比家族的荣耀更重要?

所以程务挺的坚持,是他所无法理解的。

“韦侍郎……不能再用刑了,若是在施刑,怕是程务挺要受不住。他固然有罪,但绝对罪不至死,若是其在刑部大牢之中受不住大刑而死掉,咱们的麻烦就大了。”书吏苦苦相劝。

这些书吏都知道韦义节在房俊面前吃了瘪,心里憋着火气想要将此案做成铁案,故此才对程务挺这般狠辣,几乎将所有的刑罚都施展了一遍……

可问题是谁也不是傻子,韦义节在房俊那边吃瘪是韦义节的事情,定罪与否也是韦义节的事情,但若是程务挺死在刑部大牢……那可就是大家伙的事情。

好歹也是一个六品的京兆府司录参军,其父还是堂堂的一州刺史,就这么死在刑部大牢,谁能洗脱责任?刘洎那个家伙现在就盯上了刑部,想要靠着狠踩刑部来弘扬他的名声,若是程务挺出事,无数的御史必然蜂拥而上,弹劾的奏疏如同潮水一般,谁受得了?

韦义节甚为无奈……

他就想不明白,这个程务挺是不是傻?

咋就对房俊那么忠诚,宁愿甘冒奇险篡改记录、盗取物证,面临大刑加身百般折磨,依旧不肯出卖房俊……

这人图个啥?

韦义节焦头烂额,似乎自打房俊在牢房之中写了两首诗,就开始诸事不顺……固然那块玉佩作为证物使得房俊无法洗脱罪责,可是说到底那里头还是有些难以见人的小动作,一旦被人戳穿那就是栽赃嫁祸的大罪,韦义节怎么可能不心虚?

“三司推事”牵扯面实在太大,整个中枢的司法机构悉数参与,若是其中出现一丝半点的纰漏,就足以使得整个局势瞬间扭转,变数太多。

所以韦义节费尽心机的想要在“三司推事”之前就将此案办成铁案,任是出现任何意外都不能翻案的那种……

“房俊那厮还是不肯招供?”

韦义节烦躁的问了一句。

若是想要办成铁案,还有什么比房俊自己认罪更稳妥的呢?纵然“三司推事”当中出现了变数,还有谁能推翻房俊自己的供词?

你自己都认罪了,刑部有没有施加一丝半点的大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房俊这厮混蛋啊,不但不认罪不招供,反而接连写出两首诗来,将他自己标榜成遭受奸佞构陷污蔑的千古忠义之臣,将韦义节和整个刑部抹了一脸屎……

韦义节心里着实对此没有什么期待,房俊那厮太过可恶,不严刑逼供的话怎么可能认罪招供呢?故此,也就是随口一问……

书吏犹豫了一下,瞅了瞅韦义节的脸色,发现这位顶头上司好像就只是随口问问,心下顿时恍然,回道:“自然是不肯的,还曾欺骗狱卒讨要纸笔想要写诗,却被狱卒识破,没有被其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

在他看来,韦义节这纯粹是在给自己找面子。

房俊那厮一首接着一首的诗简直要人老命,谁也受不住。可是你总不能不给他纸笔吧?人家说要招供,你就得给纸笔,然后又写一首诗,给整个刑部添堵……可若是人家招供也不给纸笔又着实说不过去,还不如干脆对外宣称房俊拒绝招供,理所当然的被让他摸到纸笔,自然也就不能作诗恶心人。

当然,韦义节是刑部侍郎,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诬陷房俊不愿招供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让韦义节去做。自己这狗腿子不正好就是在这个时候顶缸抗雷的么?

韦义节哪里知道手下书吏的想法?

他是宁可房俊写出来一百首诗,也得逼着房俊招供认罪!

当下纷纷骂道:“这个棒槌,怎地就这般油盐不进?”

书吏默然不语,心中暗道:您就装吧,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装给谁看?人家房俊天天在大牢里要纸笔写认罪书,怎地不见你给送去?

此时一个书吏敲门进来,恭声说道:“韦侍郎,有一位郎君拿着您的名帖求见,说是昔日故友,正巧进京办事,故此前来相聚。”

韦义节微微一愣,故友?

“请他进来吧。”

“诺。”

那书吏退出去,未几,一位三缕长髯、风姿俊秀的中年文士走进值房,冲着韦义节一抱拳,笑道:“韦侍郎当今可是青云直上志得意满,可还记得昔年老友乎?”

韦义节看着此人有些眼熟,正愣神思索此乃何人,陡然闻听他的语声,顿时吓了一大跳,脸色大变,对身边的书吏道:“某与老友相会,尔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诺。”

那书吏狐疑的看了一眼这位中年文士,不敢怠慢,赶紧退出值房,顺手关好房门,走到门旁几尺的地方站定,阻挡前来的官吏。

房里只剩下韦义节与中年文士。

韦义节压低声音,怒道:“你疯啦?此乃刑部衙门!你的海捕文书现在还躺在司门主事的案头,你居然敢堂而皇之的来到此处,你自己不要命,还想害了某不成?”

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隶、按覆天下谳禁之政。隋初有司门侍郎,唐朝于刑部设司门司,掌国门的启闭,检查经过物品,着重检查行人,并向天下各处颁布海捕文书……

那中年文士呵呵一笑,神情悠然,丝毫不见惶恐之色,四下打量一一番屋内的陈设,微笑说道:“何必如此惊慌?某乔装易容,便是至亲之人一时亦不能辨认,你这刑部之中又有谁能认得出?再者说,任谁也想不到某长孙冲一个钦犯,居然敢深入虎穴,呵呵,韦侍郎敬请安心便是。”

说着,也不用韦义节招呼,便自顾自的大咧咧坐到书案之后的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韦义节。

韦义节头顶冒汗,心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这是要作死啊!

可是长孙冲来都来了,想必是有重要事情商谈,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大郎此来可是身有要事?但请速速说来,你我一起斟酌,而后便尽快离去吧。”

构陷房俊这件事顶多算是失察之罪,败坏的是自己的名誉和前程。可若是与长孙冲暗中勾连传扬出去,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要知道长孙冲可是谋逆的钦犯……

长孙冲浑不在意,慢悠悠说道:“成大事者,当有执着之信念,更应有虎豹之雄胆。韦侍郎胆小怕事,实在是令在下深感遗憾。”

韦义节不悦道:“本官是否胆小怕事,勿用大郎您来评说,有事说事,若是无甚要事,还请自便。”

“呵呵,在下亲自登门,韦侍郎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到底有事没事?”

韦义节有些压制不住火气了!

这个长孙冲怎么回事?说话阴阳怪气的,行径举止更是疯狂荒诞。这里好歹乃是刑部,你就不能稳重一些,有所避讳?就算你自己不怕死,难道就不怕牵连出无数的知情人?

长孙冲哼了一声:“自然是有事,否则你以为某当真愿意看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小人?”

韦义节气极反笑:“本官是小人?行,随你怎么说,你到底所为何事?”

长孙冲淡淡说道:“某要见房俊。”

韦义节先是一愣,随即失声道:“你疯啦?!”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疯狂的长孙冲

这里是刑部!

你一个谋逆的钦犯胆子大过天了敢堂而皇之的现身此处?

这还不算,居然还想要见房俊?

韦义节不可思议道:“你是不是疯了?只要你出现在房俊面前,令弟身死之事立马便会拆穿,你当房俊是傻子不成,猜不到是你在暗中动的手脚?再者说,你出现在房俊面前,岂不是将本官推下水?包庇一个谋逆的钦犯大摇大摆的在刑部大牢之中出入自如,你是想我死得不够快还是怎地?”

长孙冲淡然说道:“稍安勿躁,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韦义节气极:“这么大火气?本官现在恨不得砍掉你的脑袋,看看你这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长孙冲说道:“放心,死人什么话都不会说。”

韦义节有些愣神,一时没明白长孙冲话中之意。等到他回过味来,顿时色变道:“你要杀掉房俊?疯了,你是真的疯了……”

在刑部大牢谋杀房俊?

真亏你想得出来!

别说韦义节不可能在刑部一手遮天,就算他能秘密的杀掉房俊,也绝对不会跟着长孙冲一起发疯!

他现在连对房俊严刑逼供都不敢,更遑论谋害房俊的性命?

房俊的遭遇现在依然牵动了万千人的目光,连皇帝那边都紧盯着呢,自己就算要作死,也绝对不能干出这等牵连家族的蠢事啊!

长孙冲瞪着韦义节,语气阴森道:“你不用担心,某又一种无色无味之剧毒,服食之后会令人气短力竭,不消得半个时辰便暴卒而亡,便是最高明的仵作也验不出死因。只要你能助我杀掉房俊,我保证在你升任刑部侍郎的过程当中,长孙家会全力襄助,不留余力!”

“不行!”

这一次韦义节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听从长孙冲的计划,陪着他一起发疯。

上次就是因为自己一时心生贪念听从了长孙冲的蛊惑,这才导致现在进退维谷的局面。岂能记吃不记打,不知检讨反而越陷越深?

长孙冲双目赤红,怒道:“某必须要房俊死!”

韦义节断然道:“你想让他死是你的事情,出了这刑部衙门,你就算将房俊千刀万剐也不关我事。但是在刑部衙门之内,某绝对不容许你动他半根毫毛!”

这人简直疯了,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就算你自己不怕死,你就不怕时候牵连到长孙家族?

皇帝当初已然给了长孙家族天大的厚恩,连你这个谋逆的钦犯也只是随意的下发几张海捕文书了事,现在你若是在搞出事情,真当皇帝陛下是吃素的啊?

多少功劳、多少情分也被你一次一次的消耗殆尽了好吧……

而且他瞅着长孙冲这状态有点不大对劲……

这人该不会当真发疯了吧?

长孙冲料不到韦义节居然拒绝得如此干脆,软硬兼施也不行,气极道:“你就不怕某当真将你的事情揭露出来?当初某找上你,可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参与进来,置房俊于死地!现在某出去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你以为陛下不会砍了你的脑袋?”

韦义节顿时脊背发凉。

他不是被长孙冲的话语吓得,而是被长孙冲的眼神吓得……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简直就像是幼崽被杀害的野兽、像是子女被屠杀的父母、更像是遭受妻子背叛而嫉恨如狂的男人……

这人是真的疯了啊!

身为世家子弟,韦义节固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却也有着世家子弟的魄力!

“随你的便,你若想死,本官陪着你便是!但是想要在刑部衙门之内动房俊一根毫毛,都是妄想!”

韦义节也来了火气,怒目瞪着长孙冲,毫不退缩。

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软弱退缩,长孙冲现在的状态风场不对劲,若是顺从了长孙冲,自己就算是彻彻底底的被绑上了长孙冲的战车。

谁晓得这个疯子还会干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

长孙冲拍案而起,咬牙怒道:“你当真不怕死?”

韦义节毫无畏惧,怒目回瞪。

两人斗鸡一般伸着脖子互瞪良久,谁也不肯率先退缩……

“呵呵,很好!”

长孙冲脸上的怒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神经质般笑道:“不愧是京兆韦氏的子弟,有气魄,有胆量!在下衷心佩服。”

韦义节抿着嘴唇,不回话。

顿了顿,长孙冲挥挥手,径自向门口走去:“既然韦兄不愿意,在下又岂是强人所难之辈?此事就此作罢,呵呵……”

推开房门,大步走远。

韦义节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已然出了一层冷汗……

这长孙冲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怎地这般疯狂?

还带着那么一点神经质……

想了想,韦义节将守在门口的书吏喊进来,面色凝重的嘱咐道:“加强大牢之内的守备,再加三班巡逻的衙役,所有人犯的饮食都要严加检查,务必不能出现一丝半点的疏忽!”

“诺!”

书吏心中一紧,难不成刚刚那人是前来通知韦侍郎有人要对刑部大牢之中的人犯不利?

娘咧!

什么人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刑部大牢里头玩花样?

他却不知道,刚刚就有一个胆子大的钦犯在刑部衙门里兜了一圈……

韦义节嘱咐好书吏,当即下值返回家中,与族中长辈商议此事要如何善了。

发了疯了长孙冲,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震天雷,分分钟就能把大家全都给炸死……

*****

韦圆成,字天保,京兆杜陵人,出身京兆韦氏郧公房,李二陛下宠妃韦贵妃之父,前隋开府仪同三司、陈沈二州刺史,袭爵郧国公。入唐之后,爵位被夺,降爵为襄城郡公。

韦圆成今年已逾古稀,相貌清癯矍铄,一袭灰色布衣端坐堂上,自有一股温雅雍容之气度。

京兆韦氏乃是大族,族中分支众多。勋公房非是京兆韦氏之嫡支,但是因为出于二十九岁便战死并州的前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韦总一脉,权势地位皆乃族中之冠,一向手执京兆韦氏之牛耳,最有话语权。

出身京兆韦氏长房嫡支的韦元通只能在一旁打横相陪……

京兆韦氏之所以有如今的底蕴和声势,正是依靠韦孝宽、韦总这一脉拼死力战以鲜血和生命铸就,即便是长房嫡支,韦元通也心甘情愿以韦圆成马首是瞻。

韦义节立在堂下,干干净净的将长孙冲之事道出。

末了,韦义节说道:“长孙冲心机深沉、气量偏激,为人阴险凉薄,恐怕非是共谋大事之辈。”

韦圆成哼了一声,雪白的眉毛轻轻一挑,不悦道:“先前正是你全力襄助长孙冲说服吾等参与进房俊一案,现在又是你说长孙冲气量狭窄为人偏激不能谋大事……尔现在已是刑部侍郎,怎地依旧如同孩童一般儿戏?”

韦元通低眉垂眼,捧着茶杯“伏流伏流”的喝茶,不置一词。

虽然心中亦对韦义节的虎头蛇尾深感不满,可这到底是韦圆成的儿子,人家老子教训儿子可以,自己若是多言多语,向来脾性刚烈极为护犊子的韦圆成怕是会不高兴……

韦义节脸色涨红,惶然道:“孩子知错……可是孩儿亦不曾料到那长孙冲居然这般执拗,且行事大胆无所顾忌,故此赶回来详细告之,请父亲定夺。”

当初他被长孙冲忽悠得脑子一热,便毫不思索的加入进来。

在他看来此案证据确凿,又有关陇集团一系的官员鼎力相助,搬到房俊还不是反掌一般容易?

谁知道中间陡生这许多波折……

尤其是长孙冲的变化,简直就是一个毫无顾忌肆无忌惮的狂徒,所作所为只为了孤注一掷除掉房俊,余者根本不在乎。

这令韦义节心惊胆跳,他个人丢官罢职事小,若是因此牵连到家族,岂非百死莫赎其罪?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众叛亲离

韦圆成手指在面前的茶几上下意识的敲击着,双目微闭,凝神思索。

韦元通想了想,说道:“大兄,虽说长孙冲此子极为危险……可说到底,扳倒房俊乃是我们的利益所在,只需与长孙冲保持距离莫要被其牵连,想来亦是无妨。”

他与韦圆成同辈,岁数却小得多,一向对韦圆成极为恭敬,可谓言听计从。

韦圆成摇头叹道:“那又岂是说保持距离就能保持的?既然陷入其中,那就不能瞻前顾后,须得一往无前才行。”说到此处,他睁开眼眸,瞳孔中精光湛然,瘦削的脸庞微微扬起,傲然道:“陛下心中不满已是必然,不过这不满的根源来自于我们京兆韦氏始终在皇权与关陇集团之中摇摆不定,未肯竭力投诚于陛下。眼下就算我们想要抽身而退,陛下心中已生成见,怕是也于事无补。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全力发动将房俊彻底扳倒,也省得那个睚眦必报的棒槌翻过身来对我们施加报复,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房二郎睚眦必报之名,谁人不晓?

况且此子性格暴躁行事全无顾忌,若是打蛇不死,必然要反受其害。而且几乎可以想见,房俊的报复必然是雷霆万钧、令人猝不及防!

那就先将房俊彻底扳倒再说,起码也得定他一个罢官夺爵、充军流配的罪名,否则说不定这小子什么时候就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若说才华能力,年青一辈当中房俊当属翘楚,甚少有能与之比拟者。被这样的人记恨上,怎能不令人食不甘味、睡不安寝?

韦圆成的意见很简单,与其半途而废改换门庭,还不如全力发动一条道走到黑,免得背叛了这个有得罪了那个,弄得里外不是人……

他的意见,基本上就是京兆韦氏的意志,韦元通和韦义节自然不会反对。

*****

与此同时,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府邸。

河间郡王李孝恭、江夏郡王李道宗、高祖同母妹同安大长公主驸马王裕,以及众多宗室尽皆在座。

王裕已然年逾古稀,但是精神矍铄,老而弥坚。

王裕有一子王仁表,乃是前任岐州刺史。王仁表生子王方翼,时任夏州都督,勇猛善战,精通兵法。

王裕有一女王氏,乃是隋炀帝皇妃。隋炀帝后宫史载八人,即萧皇后、萧嫔、陈婤、陈氏、宣华夫人、容华夫人、崔氏和王裕之女王氏……

王裕侄儿王仁祐,有一女儿嫁给晋王李治为王妃。

可见这一支出身于太原王氏的偏支,实际上乃是是隋唐时期货真价实的名门望族,父为隋朝一品司徒,妻娶唐朝公主,女嫁隋朝帝王,子为大唐名将,侄为国公,从孙女更是在历史上为大唐皇后……

之事可惜原本的历史上因王皇后不能生育,引武才人进宫遭其害,王裕家族惨被牵连……

此间王裕辈分最长,居于首座,正沉声说道:“陛下的意思,你判定房俊杀人之罪,以此让那些与关陇集团暗中勾结的官员门阀露出马脚来。不过房俊到底是陛下的近臣,又是驸马,自然不能让其罪责过重,故此,召集尔等前来略作商议,看看如何操作才好。”

李孝恭微微蹙眉。

他对王裕的话语并不感冒……

或者说,他对陛下的做法并不赞同。

别人或许不清楚房俊的贡献,李孝恭怎会不知?且不说别的,单单是现在兴盛无比的“东大唐商号”和纵横七海的那支无敌舰队,便都是房俊一手缔造。

这样的一个人,怎能将其当作棋子一般舍弃?

李孝恭与房俊走得即为亲近,了解房俊的为人性格。在那张看似大大咧咧随性坦诚的黑脸之下,有着一颗睥睨天下经世济民的万丈雄心!

登台入阁宰执天下,那才是房俊的志向所在!

现在却让这个一个雄心壮志的青年官员背负一个杀人的罪名……岂不是一刀斩断了房俊的前程?

况且此案虽然证据确凿,房俊却始终不曾认罪招供,期间疑点重重,未必就没有一些龌蹉。

陛下这个决定有失轻率了……

李道宗看了看李孝恭阴沉的脸色,稍一琢磨,说道:“定房俊的罪名容易,若是想要减免罪责,恐怕难如登天……现如今关陇集团全力运作,定要将房俊丢官罢爵充军流放,吾等宗室子弟即便在三法司中有一席之地,怕是也难以抗衡。”

“三法司”本来就不是宗室的地盘,影响力不足。

王裕白胡子一翘,怒道:“那又如何?天下乃是李唐的天下,难不成李家还说了不算?”

李道宗无语。

您别当现在还是前隋那时候好吧?

若是陛下能够凭借皇帝的至尊身份强行介入司法,哪里还能形成如今的局面?皇帝一句话令房俊无罪释放,不服者斩,再不服者诛灭九族……

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啊!

皇帝屡次下诏提升御史台的监察全力、政事堂的行政权力,就是为了让皇权与相权、监督权取得平衡,使得帝国的政权处在一个相互制衡的微妙状态……

真是老了啊,连政局都看不明白,您还不乖乖的在家养老等死,出来瞎蹦跶个什么劲儿?

堂中一时寂然,无人说话。

王裕很是不满,瞪着李孝恭说道:“你是什么个意思?”

他倚老卖老,自然乃是李孝恭的长辈,言辞很是不客气。

李孝恭面色阴沉,淡淡说道:“某没什么意思,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言罢,站起身来,拂袖离去。

他乃是大唐宗室第一统帅,生平经历战阵无数,追随李二陛下打下了这诺大的江山,胸中之傲气足以凌云冲宵,怎会甘愿这个依仗身份的老朽在自己面前倚老卖老?

王裕先是一愣,随即大怒,拍着桌子喝道:“好好好,你河间郡王这是要依仗军功,对长辈不敬么?此间皆乃宗室子弟,难道就不讲究一个长幼尊卑?”

走到门口的李孝恭听了这话,回头看了怒发冲冠挂不住面子的王裕一眼,笑呵呵说道:“你也知道此间皆乃李唐之宗室子弟……且问一句,你算的哪门子宗室子弟,居然想跑到吾等头上作威作福?”

王裕闻言,差点气得撅过去……

驸马就不是宗室了?

驸马就不是李家人了?

“简直岂有此理,吾当去陛下面前状告李孝恭,尔等皆可作为见证!”

王裕急赤白咧的大叫。

李道宗撇撇嘴:“这个……本将忽然想起,神机营那边尚有要事需要处理……尔等自行商议皆可,无论什么结果,本将遵从便是。”

起身掸掸袍袖,施施然随着李孝恭走出大堂。

“咳咳……某也忽然想起衙门里尚有不少公务,只好现行告辞,失礼了诸位……”

一直默不作声的韩王李元嘉起身说了一句,拔脚就走。

你们在这里商议如何坑我那小舅子,难不成我还得献计献策?

宗室血亲固然是一家人,可小舅子也不是外人啊……

既然陛下有旨意,咱作为姐夫帮不上忙,总不能还落井下石吧?

“哎呀,某也想起有事要处理……”

“王驸马开玩笑了,你让咱做什么证啊?咱可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就是就是,某家中小妾正要生产,某得回去看顾着,诸位,失陪了……”

呼呼啦啦,满堂李唐宗室子弟一下子走了个七七八八,气得王裕老脸阵青阵白,鼻子都冒烟儿了!

可是谁让他没事儿跟李孝恭顶牛?

这满堂宗室子弟,昔年跟随李二陛下、在李孝恭麾下冲锋陷阵并肩作战者占据了大多数,你让这些人跟着你指证李孝恭?没有冲上来给你一顿大嘴巴就算是尊老爱幼了好吧……

没有人响应王裕,不过陛下的旨意谁也不敢违抗,房俊定罪已然成为公认之事,只不过是在量刑上须得从长计议。这还要看陛下那边是否与关陇集团等门阀沟通,更要看“三司推事”的公堂之上多方博弈的结果。

反正房俊现在算是众叛亲离,几乎所有的势力都认同将其定罪……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已成定局?

吴王府邸内有一座暖房,乃是仿制房俊骊山农庄之中的花房而建,四周是玻璃幕墙,就连穹顶亦是玻璃所制。阳光照在玻璃之上闪闪生辉,温暖的光线倾泻而下,即便是在冬末春初天气乍寒的时节,暖房内依旧温暖如春,阳光明媚。

来自江南的绿萝在木质的架子上垂下,柔软的细茎枝枝节节蔓生着一片一片的绿叶,被阳光照射得翠绿。几株极品牡丹在花匠精心的侍弄下正含苞待放,刚刚喷过水的叶片绿的耀眼。

一片翠绿的高大植物环抱着一方紫檀木桌,四周陪着几张官帽椅,几碟精致的点心,一壶馨香的清茶……

太子李承乾穿着一身常服,手里捏着茶杯,一张白脸上愁眉不展,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吴王李恪坐在他的下手,神态倒是平静,一身白衣公子如玉,俊朗的容颜在绿意盎然的映衬下被阳光照射,望之便令人心生仰慕。

依旧是一身道袍的长乐公主坐在一侧,如云的秀发盘成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脸容白皙瘦削,脖颈修长优美。将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儿白玉嫩藕也似的小臂,纤纤素手正将茶壶中的清茶注入太子的杯中。秀美无匹的容颜安然恬淡,一股九天仙子般清丽脱俗的韵致流泻……

太子李承乾轻轻啜了一口茶水,眼神望着身边一株移植于蜀地的极品山茶花,却丝毫未被嫩绿的叶片和一苞苞饱满崩裂露出内里鲜红花瓣的美景所吸引,愁眉不展的叹气道:“父皇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如此做法,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本是想要说“冷酷无情”的,不过想想有些不敬,话到嘴边便改了口。

可到底也是一个意思……

吴王李恪倒是不曾看出有太多担忧之色,微笑着对替他斟满茶水的长乐公主道了谢,而后对李承乾说道:“兄长如何不知父皇性情?父皇宠爱每一个子女,但是在他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帝国的长治久安、大唐的宏图霸业。况且房俊这一次证据确凿,除非父皇愿意以皇帝的身份强压三法司,否则很难替房俊脱罪。”

李承乾懊恼道:“你说这个棒槌也是浑人,后脑勺都是精神头儿的一个人,怎地就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被人将玉佩移花接木放到凶案现场去?”

他是相信长孙澹不是房俊所杀的,是以人为房俊是被人栽赃嫁祸。

旁边一直玉容恬淡的长乐公主在听到“玉佩”二字的时候秀丽的面容古井不波,提着茶壶的玉手却微微一顿……

李承乾叹息一声,神情甚为焦虑:“现在关陇那边已然传出风声,务必要将房俊定罪,最低也要是个充军流放。江南士族那边与房俊素有旧怨,必然是要落井下石的,而朝中那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有感于長安城中为房俊鸣冤的百姓越来越多,唯恐闹出什么事情不可收拾,他们无所谓房俊是有罪还是无罪,只是要尽早将完结此案,既然房俊脱罪不易,他们很可能顺水推舟,亦同意将房俊定罪……现在父皇又打算以房俊作饵……这小子现在算是众叛亲离了,怕是要当真背负这个杀人的名声,无法洗脱……”

他对房俊的遭遇甚为惋惜。

这可是他打算在自己将来继位之后敕封为宰辅的目标……

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房俊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断了登台入阁之路,而他束手无策……

吴王李恪亦沉默下来。

论交情,他与房俊比之太子更加深厚一些,且双方之间几乎不牵扯到什么利益,完全是本心相交。

李承乾将茶杯放在桌上,咬了咬牙,起身说道:“孤岂能坐视房俊遭受诬陷而坐视不理?自当前去父皇面前进谏,务必要劝阻父皇收回成命!”

长乐公主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未等她开口,旁边的李恪已经急忙拉住李承乾的胳膊,劝阻道:“兄长且慢,稍安勿躁!”

李承乾顿足道:“稍安勿躁?再稍安勿躁,怕是房俊一案已成定局,孤坐视不管,日后尚有何颜面再见房俊?”

正是房俊三番两次的劝说引导,才使得李承乾认识到自己置身的环境和诡变的局势,能够及时在争储的风潮中抽身而退稳坐钓鱼台,这才保住了储君之位。

房俊对他有大恩!

他固然有些优柔寡断、魄力不够,但是待人以诚、心地仁厚,装傻充愣对房俊之遭遇视而不见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李恪说道:“兄长且想一想,若是说到进谏,你可比得上魏徵?”

李承乾微微一愣:“自然是比不上的……”

谁敢不服魏徵?

或许有人说魏徵不通实务,或许有人说魏徵过于迂腐,但是在“诤谏”这件事上,古往今来,做得比他好的没几个!他能无视至高无上生杀予夺之皇权,犯颜直谏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英明神武如李二陛下,每一次面对魏徵的诤谏都是头痛欲裂,毫无办法……

李承乾又不是傻子,经由李恪这么一提醒,顿时惊醒:“是呀,魏徵那老货为何一直按兵不动,对此置若罔闻?”

按说房俊一案当中疑点颇多,就算那枚玉佩之事房俊无法解释清楚,可是在人证那一方面便存在着巨大的瑕疵。那个房家的管事虽然一口咬定房俊当日前往了鄠县驿馆,但是满长安城谁不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被绑架的儿子不得不如此说?

依照魏徵一贯的脾性,这种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上书诤谏都是轻的,搞不好都得大骂李二陛下倒行逆施、纵容奸佞、构陷忠良……

可是现在呢?

这件事情已然闹得沸沸扬扬,城中每日都有百姓自发前往刑部门口静坐鸣冤,可是那个最是眼里不容沙子的魏徵却偃旗息鼓,不动声色……

不对劲啊!

虽说魏徵与房俊曾数次争吵,看似彼此颇有怨隙,但好歹房俊曾赠送给魏徵一副上品的紫檀木料作为寿材,二人之间颇有一些惺惺相惜的默契,魏徵怎会不闻不问呢?

李承乾凝眉看向李恪:“难不成这其中又有何缘故?”

李恪两手一摊,苦笑道:“我哪儿知道?”

一旁的长乐公主一言不发,心中却暗自揣测:难不成魏徵已然意识到房俊一案当中有长孙家的影子?他不是不想向父皇诤谏,而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可以一举将长孙家揭露出来……

长乐公主心内黯然。

她对长孙家……有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

依旧记得幼时跟随母后回长孙家省亲,舅父的和蔼,表哥的爱慕,舅母的慈善……时移世易,沧海桑田。曾经的美好如同落叶一般随风飘散,蓦然回首,昔日恩爱已成今日怨仇,那个曾经比皇宫里更亲切的长孙家,似乎也没有了曾经的亲善温馨,变得阴森诡异,残忍歹毒……

长乐公主将头微微扭向一边,瞅着身旁的一株芭蕉,清亮的眼神却漫无焦距。

阳光从一侧投射过来,照在她轮廓清晰宛如雕塑一般完美无瑕的侧脸,微微幻出光晕,如玉一般的脸颊上些微茸毛在阳光下清晰显现,清亮的眸子反射着光亮而显得煜煜生辉……

繁花叠翠,美人如玉。

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李承乾和李恪兄弟两个都被眼前长乐公主所流泻出来的秀美精致所震撼,两兄弟带了片刻,忽视一眼,却齐齐在心中叹了口气。

红颜命薄,即便身在帝王之家,也难以寻到完满的幸福……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皇帝的推心置腹

身在刑部大牢的房俊尚且不知,“三司推事”尚未开始,他的结局便已然被各方势力所注定。

关陇集团自然是要全力将他扳倒,以此来取得与皇权斗争当中的先机,向天下所有的门阀士族传递一个信号——这还是那个门阀士族把持的国度!

江南士族与房俊素有旧怨,华亭镇市舶司现在每日出入境的商品不计其数,这一笔笔一桩桩的交易都要在江南士族的身上狠狠的截留下一笔商税,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江南士族如同身上被剜了肉一般痛彻心脾!现在得到扳倒房俊的机会,怎么可能不去落井下石?或许房俊倒台,这个他一手缔造的市舶司便会撤销也说不定。即便不撤销,所谓人走政息,也大有可能取消掉这个该死的商税……

其余的世家门阀则在一边观望。

这些事不关己的世家门阀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坐山观虎斗,谁胜谁负都跟他们没关系;另一部分则忧心于長安渐渐紧张的局势,希望此案早有定论,以安各方人心,保持朝局稳定。既然大家都希望房俊定罪,那么就定罪好了……

而在这种几乎“人人喊打”的形势之下,房玄龄依旧安稳如山一言不发便令人不得不感到惊讶了……

那好歹是你儿子啊,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诚然,就算房俊被定罪也不可能被判一个斩立决,但是丢官罢爵背负罪名那也是前程尽毁了。

你怎么可能就不担心?

就算你不担心,你家里那位母老虎难道就不会揍你么……

*****

“爱卿家中最近可还平静?”

李二陛下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团龙袍,悠闲的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手里婆娑着茶杯,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的房玄龄。

房玄龄闻言顿时脸色一苦,抱怨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呢?”

“呵呵呵……”李二陛下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房玄龄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保持沉默,他家中那位母老虎会是何等的怒气冲天、气急败坏……而一向畏妻如虎的房玄龄必然饱受折磨,惨遭煎熬……

房玄龄面色凄苦:“陛下何以不准老臣将您的打算跟家中老妻说明?也免得这一日胜过一日的冷脸谩骂。陛下你是不晓得,老臣现在可是度日如年、水深火热啊!”

李二陛下放下茶杯,展颜笑道:“某就是要叫那悍妇好生着急上火一番!想当初某好心好意的将几个如花似玉的宫女赐给你,那悍妇居然以死相拒,搞得某灰头土脸,堂堂帝王之尊严何存?哼哼,如今既然有机会报复回来,怎么可能轻易错过!”

房玄龄无语。

您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好吧?

就算记仇是每一个人的天性,可也不必要跟一介妇人置气啊!

再者说,您就算跟妇人置气,也不能这般将咱夹在中间饱受煎熬……忒不地道!

笑了一阵,李二陛下忽而一叹:“这朝局波诡云谲,各方势力参杂其中,俱都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非是大唐之福啊。那些寒门官员尚且好说,毕竟底蕴浅薄翻不起太大的浪花,可是世家门阀……当真是帝国之隐患。这帮钟鸣鼎食尸位素餐的家伙眼中只有家族的好处,何曾有过帝国之利益?只要能够绵延其家族的财富权势,才不管你是李家当政,还是杨氏复辟!统统该死!”

李二陛下亦是世家门阀出身,当初得了这天下亦是世家门阀鼎力扶持的结果。但是正因如此,他才深谙世家门阀的处世之道,“家国利益”,家族永远排在帝国的前头!

世家门阀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推翻大隋,亦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扶持他李二干掉李建成,那么明天就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另立新帝,将他李二一脚踢开……

什么国家大义、什么社稷安危、什么百姓黎庶,在世家门阀眼中统统不堪一提!

正是世家门阀的存在,才导致帝国的崩颓隐患。

不将其除之,李二陛下如何食得甘味、睡得安寝?

不将其除之,李唐江山如何国祚绵延、千秋万代?

房玄龄默然。

此时朝中有识之士皆已意识到世家门阀实乃帝国稳定之大患,然则朝中官员要么本身出自世家门阀、要么受到世家门阀的扶持,自身利益攸关,即便是看得出这其中的隐患,又有谁能大义灭亲、自掘坟墓?

世家门阀与皇权不兼容,是注定要被历史的大潮所淘汰的,但是由于起牵扯太广、涉及太众,只能缓缓图之。这必然是一个长期而缓慢的过程,或许几十年,或许几代帝王孜孜不倦的努力……

御书房中一时寂然,唯有热茶的水汽袅袅,缓缓升腾氤氲开来。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喟然一叹:“此次三司推事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某都会让房俊进入军中效力。此事非是某不愿出力,实在是那块玉佩无法解释清楚,若是悍然干涉司法公正……爱卿你也知那后果,吾等数年扶持相权、平衡朝局之心血岂非毁于一旦?”

房玄龄赶紧说道:“老臣自是明白陛下的苦心,心中绝无一丝一毫的怨恕之意。”

堂堂帝王,能够用如此的语气和态度来向臣子解释,房玄龄怎能不心生感动?

而扶持相权、提高司法獨立,乃是自贞观初期便一直延续下来的政策,一次来平衡至高无上之皇权。李二陛下是一个有大魄力的帝王,他深知一个皇帝的贤能或者愚钝对于一个帝国有着怎样深远的影响。他自己固然英明神武,可是谁能保证他的儿子、孙子依然如他一般?

历史上那些曾经雄霸宇内强横一时的帝国,到了末代时期由于帝王皆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知人间疾苦、不谙韬略权谋,骄纵任性昏聩无能,终至一代王朝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而相权的提升,则能够大大避免因为皇帝的昏聩所带来的祸患。能够从万千官僚之中脱颖而出最终登台入阁宰执天下者,哪一个不是计谋出众才华横溢之辈?由这样层层选拔层层淘汰最后成为宰辅的几个人协助皇帝处理国事,实在是最最稳妥的做法。

正如房俊的那句名言“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化”那般,任何权力都要有所约束、有所制衡。肆无忌惮的权力除了满足一己私欲给帝国带来混天灭地的灾难之外,全无益处!

而作为皇帝,只要牢牢的掌握军权,不至于使得有人造反谋朝篡位就行了……

不得不说,历史上贞观末期相权的提升,一直到高宗、武后、玄宗……及至之后的开元盛世,历代名相群星璀璨,前赴后继缔造出煌煌大唐!

只可惜唐玄宗才气如同太宗一般睥睨天下,气量却犹如天壤之别,晚年时更是昏聩愚昧,为了自己纵情享受从而大肆打压相权,导致了吏治腐敗,引发了安史之乱,将大唐百年根基毁于一旦……

房玄龄自然不会为了此事心生龌蹉。

提升相权平衡皇权,正是当年他与杜如晦一同向李二陛下提出来的……

现如今岂能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摒弃自己一生之最高政治理念?

他想得开,李二陛下却始终觉得有负予人……

且不说房玄龄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操持朝政多年,功勋显著劳苦功高,便是房俊这些年来又为他立下了多少功勋,谋求了多少好处?

“某非是薄情之人,房俊一案证据确凿,实在是无法挽回,便只能委屈他了。不过某向你保证,即便房俊将来无法登台入阁宰执天下,某亦会许他一个国公之爵位!”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皇帝的许诺

李二陛下郑重许诺。

房玄龄心底一颤,赶紧起身一揖及地,衷心道:“陛下之厚爱,房氏一门没齿不忘!但教房氏一门尚有一人在,誓与大唐共存亡!若违此誓,天诛地灭,绝子绝孙!”

他心情激荡,热血沸腾!

唐承隋制,爵位分王、公、侯、伯、子、男。公爵是比王爵低一级的爵位,王爵分为亲王和郡王,公爵分为国公、郡公和县公。国公仅比郡王低一级,郡公又比国公低一级,但王爵只在皇室内部分封,不会涉及外臣。

国公差不多是外臣分封的最高爵位了,唐初的诸多功臣如早期的裴寂、刘文静,后期的临烟阁二十四功臣如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李靖等均为国公爵。

然而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要么是大唐的开国功臣,要么是追随李二陛下逆尔篡取、夺得天下的肱骨!

越是天下承平,代表战功的爵位便越是难以获得!

房玄龄这个梁国公的爵位,必然是要长子房遗直来继承的。无论房俊多么优秀、为帝国为皇帝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公爵的爵位亦没他的份……

现在皇帝金口玉言,许诺将来敕封房俊一个公爵之爵位,那意味着什么?

一门双公爵!

古往今来,显耀者莫过于此!

什么关陇集团,什么江南士族,什么山东豪强……都比不得房氏一门之显贵!

这是如山的厚恩,更是如天的圣眷!

房氏一门除了子子孙孙与大唐共存亡,为大唐流干最后一滴血、为大唐战至最后一条命,如何能够报答这份圣宠?

即便房俊失去了登台入阁宰执天下的机会……也值得了!

*****

没有什么事情是比春闱更为李二陛下所看重。

“三司推事”的时间就在近日,只为此事落定之后,朝廷全力应对春闱大考之事。况且数千士子云集京师,多有隐患。针砭时政乃是士子之喜好,读得几篇书便自认为胸怀天下梦想着指点江山,若是这些人当中有那不识时务疑惑心怀叵测者煽动民意鼓噪民变,那可就大大不妙。

只要房俊一案迅速审理完毕,朝廷高压之下云集而来的百姓便散去,这些士子空有一张嘴巴又能煽动得了谁?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整个京师气氛空前紧张!

整个帝国的目光都在这座当世雄城之上,一则春闱代表着寒门士子能否鱼跃龙门,再则便是房俊一案影响实在太大……

房府后宅。

高阳公主身着宽松的常服,俏脸凝霜,忿忿的将手中刺绣摔在身边的炕桌上……

公主殿下蹙着柳眉,满腔怨气的发泄道:“父皇不知在想些什么,这都许多天了,怎地还不下道圣旨将郎君放出来?难不成还真要给长孙澹那个死鬼偿命啊!”

一旁的武媚娘提醒道:“长孙澹可是殿下的表哥,这一口一个死鬼的,未免不敬吧?”

高阳公主眉梢一挑,娇哼一声道:“什么表哥,那一家子除了母后,就没一个好人!长乐姐姐多么温柔贤惠的一个人,当年整个長安城的世家子弟有哪个没有逼着家里向父皇提亲?偏偏父皇信任赵国公,想着要亲上加亲将长乐姐姐许配给了长孙冲……结果呢?那个小白脸暗地里不知给了长乐姐姐多少气受,否则何以长乐姐姐一直没有诞下子嗣?哼哼,那个长孙澹更是该死,居然敢谋害郎君……若是他不死,本宫说不得也要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武媚娘掩唇轻笑。

她比高阳公主显怀,身子看上去愈发丰腴有致,晶莹的肌肤似乎要渗出水来,唇红齿白仪态妖娆,一股秀美的少婦风韵流泻。

她心底暗笑,这位殿下看似嚣张跋扈气势汹汹,其实这什么白刀子红刀子都是跟郎君那边学来的,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杀只鸡她都不敢……

高阳公主瞥见武媚娘偷笑,顿时不爽,嚷嚷道:“怎地,瞧不起本宫是不是?哼哼,那长孙澹若是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你看我敢不敢杀他!”

“漱儿姐姐……别说了好不好?怪吓人的!”

炕梢的位置上,房秀珠正陪着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学习刺绣。听得高阳公主说起长孙澹,晋阳公主缩缩脖子,弱弱的抗议道。

长孙澹都已经死掉了,姐姐还是这般提起,让人后脖颈凉风嗖嗖的……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兀自说道:“有什么好怕?那个死鬼就算站从阴曹地府蹦出来,本宫就敢再杀他一回!”

晋阳公主娇俏的翻个白眼,拿这位泼辣的皇姐没办法……

她低下头去拿自己的刺绣,却发觉被衡山公主偷换掉了,顿时不满道:“小幺你自己绣就好了,干嘛要偷我的?”

衡山公主将刺绣握在手里藏在身后,小脸儿微红:“怎么能叫偷呢?不是把我的给你了吧,这是换,兕子姐姐你真小气!”

晋阳公主拿起衡山公主丢到她面前的刺绣一看,顿时气结,莹白如玉的手指头指着那刺绣气道:“小幺你是傻的么?秀珠姐姐在教我们秀鸳鸯,你怎么绣了两只肥鸭子……”

房秀珠早已被衡山公主拙劣的绣技笑得直不起腰。

高阳公主往晋阳公主手里凝神一看,亦是哭笑不得:“小幺真是没有刺绣的天赋,就算真是两只肥鸭子也很丑啊……得亏你是生在帝皇之家,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就是这一手刺绣怕是都要嫁不出去了,谁家媒婆敢给你说媒呢?”

武媚娘也憋着笑,见到衡山公主脸蛋儿涨红,赶紧劝慰道:“衡山殿下年纪还小着呢,这等功夫就是要慢慢雕琢磨炼方能精进,慢慢学就是了,哪里有那般严重?”

衡山公主脸儿血红,颇有些恼羞成怒,嚷嚷道:“刺绣会不会有什么打紧?刺绣不过是小道,人品才是大事!哼哼,我不会刺绣也碍不着别人,那等贪得无厌昏聩无能的官员还能进京赶考呢,若是那等人当了大官,才会祸害别人啊!”

高阳公主俏脸顿时乌黑一片……

武媚娘已经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晋阳公主也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扭头见到高阳公主光洁的额头已然青筋暴跳,赶紧伸出手捂住小嘴儿,一对秀丽的眸子却早已弯成了月牙……

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一桩笑谈。

高阳公主的母亲是李二陛下妃子,在生下高阳公主不久便故去,家中亦无什么亲眷。只是前两天一个自称是高阳公主母亲家乡的一个官员前来京城想要参加春闱,却没有获得当地官府的举荐,没有参加春闱的资格,故此想要走通高阳公主的门路。

高阳公主长这么多就没见过母亲的家乡人,自然感慨颇深,便写了一道书札呈递给吴王李恪,让他帮着找找门路。李恪与高阳公主关系甚好,加之又有房俊这一层关系,自然应下。堂堂吴王举荐一个官员参加春闱自然是轻而易举,可惜随后便闹了笑话……

那官员刚刚得到春闱资格,便被御史给盯上了……

原来此人乃是一个县丞,不久之前有两人打官司,原告送他贯钱,被告知道了加倍送了十贯。上堂时,这位县丞大喝:打原告二十大板。原告伸出手作五数,暗示道:“县丞,小的是有理的。”这位县丞倒是个讲究人,收了人家的钱不给人家办事,那也要给个说法!于是便将一只手放在额头,一手伸开作十状,说:“他比你还有理哩。”

……

结局自然是这位县丞被剥夺刚刚得到的春闱资格,且被御史弹劾下了大狱,连带着吴王李恪都被御史给弹劾了……

衡山公主说出这件丢人事,高阳公主如何不恼?

她翻身便抄起炕上的一根鸡毛掸子,横眉立目恼火道:“再敢聒噪,信不信本宫揍你?”

衡山公主虽然乃是李二陛下嫡女,但是高阳公主本就深得李二陛下喜爱,现在又有房俊的加成,便是当真抽衡山公主几下也不当的大事。

当然,若是体弱多病的晋阳公主那就另当别论……

衡山公主吓了一跳,捂着臀往后蹭:“不要!你敢打我,我就告诉姐夫,让他揍你!”

高阳公主差点气晕了,握着鸡毛掸子就待上手。

满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

侍女郑秀儿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喘着气道:“刚刚外面传来话儿,明日便在刑部大堂举行三司推事……”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三司推事

远处的山峦已然隐见青黛之色,安城中却依旧春寒料峭。

然而今日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却似乎犹如一锅沸腾的热水,无数的百姓、士子走出门来,渐渐汇聚到刑部衙门之前,将整条街道围拢得水泄不通。

沸沸扬扬的“房俊谋杀案”今日便在刑部大堂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推事”!

无论是宿卫宫禁的禁卫、缉拿盗寇的武侯、京兆府的巡捕、十六卫的驻军统统弓上弦刀出鞘,盔甲鲜明枕戈待旦,睁大了眼睛巡视着满城民众,唯恐有那居心叵测之辈煽动民意、借机闹事……

房俊是名人。

不仅官居高位执掌京兆府,亦是宰辅公子、帝王之婿,更是勇悍无敌的名将、诗才天授的才子,文武兼备,品高德厚!关中百姓尽皆受其恩惠,无人不宣扬房俊之仁德,使其名声光明正大,俨然早已是年青一代官员当中的领军人物,未来出将入相,必是帝国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可现在,正是这位有着“万家生佛”美誉的京兆尹,被卷入一桩谋杀案当中……

百姓们是淳朴而简单的,在这个识字率极其低下的年代,他们质朴的头脑中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他们判断事情的理由非常简单坏蛋不会干好事,好人也绝对不会干坏事!

你问问房俊是好人还是坏人?

即便是三岁娃娃也会对你大叫一声:“他日吾当为房二郎!”

像是房俊这样一心为公、爱护百姓的好官,怎么会牵扯到谋杀案当中呢?

百姓们不信,再加之房俊一直未曾认罪,都认为房俊乃是遭受政敌构陷污蔑,蒙受冤屈。

等到两首狱中题壁横空出世在民间广为流传,顿时舆情汹汹,百姓怒火填膺!

还是那句话,如同房俊这般自古未有之大才子,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伤天害理违反国法之事?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就连来到京师准备春闱的天下士子也都坐不住了!

你听听!

若非有着天大的冤屈,如何能用满腔怒火铸成这等雄阔壮烈之诗篇?

朝廷上的衮衮诸公,难道你们就不会睁眼看看吗?

如此忠肝义胆、清廉自守之官员,就要被你们构陷污蔑,不得不背负杀人的罪名而被定罪,从而斩断那锦绣的前程吗?

百姓和士子群情激愤,他们不敢公然为房俊鸣冤,却可以自发的来到刑部门前默默的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愤怒!

终于,身在太极宫内的陛下听到了来自民间的愤怒之声,举行大唐最高规制的“三司推事”来审理房俊一案。

在百姓们看来,这就是为了给房俊洗刷冤屈而设立的机会。百姓们心中自有一杆秤,大唐立国以来吏治清明、法度森严,即便是作为天下至尊的皇帝陛下亦会在面对魏徵毫无留情的诤谏面前坦诚错误,君明臣贤,此乃盛世之华章!

就算朝中有那么一两个龌蹉小人行此阴险奸诈之举措,还是清正廉洁的官员居多。经过“三司推事”的审理,必然会还房二郎一个清白!

故此,百姓和士子全都涌到刑部门前,等待着第一时间收到案件审理的结果……

*****

刑部正堂之内,三法司官员济济一堂。

大理寺卿孙伏伽、刑部尚书刘德威、治书侍御史刘洎,“三司使”尽皆在座。

“御史中丞”乃是秦朝之时所设立,汉朝为御史大夫的次官,或称御史中执法,秩千石。汉哀帝废御史大夫,以御史中丞为御史台长官,后历代相沿,唯官名时有变动:曹操曾改御史中丞为宫正,纠弹百官朝仪;北魏亦曾改称中尉。及至南北朝之时,政局不稳天下动荡,御史大夫时置时废、即便设置此官职亦往往缺位。

故御史中丞实为御史台长官。隋置御史大夫,不置御史中丞,唐朝立国,改御史中丞与治书侍御史,与御史大夫并设,只是仍旧作为御史台执行事务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更多是象征意义.

直到高宗李治登基为帝,避讳皇帝的名字,才又将治书侍御史改回为御史中丞,不过此乃后话……

孙伏伽居中、刘德威居左、刘洎居右,三人占据主位,威风懔懔气象森严。刑部左侍郎韦义节与右侍郎张允济忝陪末座,一共五人,形成今日审讯之主体。

不过此案影响深远、性质恶劣,死者乃是长孙无忌之嫡子,嫌疑人乃是房玄龄之公子,早已牵动四方利益,故此尚有侍中魏徵、礼部尚书令狐德、河间郡王李孝恭等等朝廷大佬坐在一侧旁听,以保证审案之公正。

大堂之外,喧闹吵杂的声音隐隐传来……

孙伏伽微微皱眉,略偏过身子,对身边的刘德威说道:“外间百姓士子云集,一旦案件审理出现偏差,极易使得舆情纷乱,导致严重后果。此地乃是刑部衙门,刘尚书何不派遣衙役将其尽皆驱散,以防不测?”

刘德威气得想抬手给孙伏伽狠狠的来一拳……

就算你要坑人,也别这么明显好吗,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故意消遣我?

连皇帝都默许这些百姓士子云集在刑部衙门之外,你让我去驱散……若是引发了冲突,我这帽子还要不要?

刘德威瞥了孙伏伽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刑部才有几个人?这么点人出去一下子就得被包围了。再者说现在外间对刑部颇有误会,不去驱散还好,一旦去了,说不得就被当着奸佞之臣揪住闹事。倒是御史台的御史们向来清正廉洁,名声极佳,百姓甚为折服,何不让刘御史派遣极为御史去劝说百姓和士子尽皆散去?”

刘洎翻个白眼,淡淡说道:“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哪里有跟百姓大交到的经验?还是刑部的衙役大多出身民间,更加亲民一些,想必百姓也更相信他们。”

刘洎才不会上了刘德威的当,不仅拒绝得干脆利落,顺带着将皮球又给踢了回去……

刘德威眼皮跳了一下,忍住了火气。

娘咧!

什么叫刑部的衙役来自民间、更亲民?

你还不如就明说嫌弃刑部的衙役都是一群泥腿子……

三人嘀咕几句,反正闲着没事便想要坑害别人一把,没有得逞也无所谓,便都偃旗息鼓,闭嘴不言。

稍倾,门外有衙役快步走进,恭声道:“时辰已到。”

孙伏伽点点头,咳了一声清清嗓,高声说道:“长孙澹被杀一案,现在经由三法司审理。带人犯房俊上堂!”

“诺!”

便有堂下几名衙役应了一声,前往大牢提人。

不一会儿,一身常服、精神饱满的房俊便被带到大堂之上。

房俊信步入内,稳稳当当的站在堂中,先是向三位主审拱手施礼,继而又向一旁的诸位大佬施礼,而后才站直身躯,神情平静的面向主位的“三司使”。

孙伏伽瞅了房俊一眼,高声说道:“房俊,关于长孙澹被杀一案,尔可认罪?”

房俊抿了抿嘴,一时无言……

一旁的李孝恭微微叹口气,心中有些不舒服。他与房俊接触良多,知道这个看似暴躁行事随性的青年骨子里是何等的傲气嶙峋!那是一种仿佛站在云端之上俯视众生的傲然,那是一种胸怀四海志在天下的气魄!

可就是这样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年青人,却不得不遵从陛下的旨意,俯首认罪……

一向以诤谏刚直闻名天下魏徵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花白的眉毛都未动一下,房俊是罪有应得也好,是被栽赃陷害也罢,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全不相干……

礼部尚书令狐德则嘴角含笑,心中甚为敞亮!

你这小子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于我么?现在看看你将会落得什么下场!整个关陇集团已然全力发动,无数的人情、利益流向“三法司”负责主审的五位官员那里,加之有落井下石的江南士族、坐山观虎斗的山东世家,大局已定!

某就等着看,你这个“房家的千里驹”如何从云端跌落尘埃,如何向蝼蚁一样任人践踏!

大堂之上陷入一片沉寂。

堂上诸人无论处于何种阵营,心中都已明了,房家今日是一定会被定罪的……

既然无可挽回,大家自然也就乐得给房俊一些时间,毕竟哪怕是丢官罢爵充军流放,房俊依然还是那个棒槌,绝对不会因为没有官职爵位便会对谁摇尾乞怜、忍气吞声,此人凶名昭著,着实招惹不得……

所有人都在等房俊认罪。

房俊背负双手,卓然立在堂中,脸上神情变幻,心中游移不定。

是随从李二陛下的意愿俯首认罪,以待后续的补偿?

亦或遵从自己的本心,哪怕刀斧加身亦要顽抗到底?

良久,房俊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目光环视堂中诸人一圈,或是满含同情唏嘘不已或是得意洋洋幸灾乐祸,各种姿态尽收眼底。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名节重山岳

而后,房俊张口,缓缓道:“高才不沉没,奋笔动天幄。古今明治乱,王霸辨醇驳。文成数千言,粲若玉就琢……拜官诸侯府,千文兹把握……愿君审兹术,名节重山岳!”

“某……不认罪!”

某,不认罪!

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此言说罢,刑部大堂之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唯有这一首诗的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高才不沉没,奋笔动天幄……

文成数千言,粲若玉就琢……

拜官诸侯府,千文兹把握……

愿君审兹术,名节重山岳!

一直老神在在的魏徵白眉掀动,赞道:“好一个愿君审兹术,名节重山岳!好,好,好!房二郎就是房二郎,词由心生,诗以咏志,这样一首正气凛然刚正不阿之千古名篇,足以彰显房二郎之铮铮铁骨、凛凛傲气,老夫甚慰!余生尚能得见房二郎这等青年才俊,便是明日身死,亦是心满意足!”

魏徵大笑几声,居然站起身来,拂袖离去。

在他看来,这样的一首正气浩然的诗作足以显示房俊心底宽正、脾气刚烈,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坐下那等阴谋龌蹉的暗杀之事?只是今日之三司推事结局已定,又何必留下来眼看房俊遭受屈辱之悲愤境地?

然则房俊所表露出来的刚强意志,却令魏徵知道就算房俊今日蒙冤受辱丢官罢爵,异日照样能够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大唐有这样一个铁骨刚正的年青俊彦,可堪作为未来只中流砥柱!

只是不知若魏徵知道房俊这一首风骨极佳的诗作乃是“抄”来的,心中会作何想?

……

李孝恭的大手放在膝盖上,轻轻的无意识的拍打着,嘴里喃喃的默诵:“……愿君审兹术,名节重山岳……”

他现在对房俊是越来越喜欢了!

世间才华横溢者不可胜数,文武兼备者更是不绝于耳,可是能够做到如同房俊这般立身持正、风骨傲然者却屈指可数。他知道李二陛下已然为房俊安排好了退路,更会因此做出极其丰厚的补偿,但是房俊不为所动,哪怕不惜破坏李二陛下的计划、惹得李二陛下恼火,亦要坚守本心!

名节重山岳!

好一个名节重山岳!

李孝恭唏嘘不已,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的看着傲然立于堂中的房俊,你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啊……某亦重名节,可是昔年追随皇帝南征北战功勋赫赫,心中却多了一丝会否功高震主的隐忧,这才整日里贪财聚敛,自污名节。

若是自己晚生二十年,当会不畏生死为帝国开疆辟土,跨马提槊扫荡南北,不贪功、不敛财、清直刚正,名垂青史!

名节重山岳……

自己这辈子早已名节有亏,当真是羡慕啊……

坐在主位的孙伏伽看着堂下标枪一般站得笔直的房俊,微微颔首,心内赞赏。

他本是出身寒微,隋朝末年便涉足官场,做了一名官职卑微的小吏,几经升迁,至隋炀帝末年,成为京畿年的法曹,负责审理刑狱、督捕奸盗、查办赃赂,依是最末等的官吏。武德五年的那科举使他鱼跃龙门,命运发生了逆转。

然则时至今日,孙伏伽依旧未曾忘记自己活得甲榜第一名的时候立下的志向赏罚之行,无贵贱亲疏,惟义之所在!

认下罪名会对房俊有多少影响?

孙伏伽深谙其中内情,他知道就算是房俊认罪,亦不过是断了日后登台入阁的机会,照样还会是官运亨通、圣眷优隆!可是他若不认罪,那就坏了李二陛下的计划,激怒陛下几乎是板上钉钉。要是能够自证明白也就罢了,若是违背了皇帝的意愿还未能脱罪,那岂非得不偿失?

可房俊偏偏就选了这个十有**要鸡飞蛋打的做法……

他不认罪!

什么来自于皇帝的补偿,什么蝇营狗苟计较得失,他全都不在乎!他只在乎自己到底杀没杀人,只要没杀,那么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不认罪!

名节重山岳!

哪怕今日三司推事定了房俊的罪,可是在民间,两首狱中题壁以及今日的这首“名节重山岳”都会让天下百姓相信房俊之铮铮傲骨、浩然正气!

就算丢官罢爵,就算充军流放,但是房俊没杀人!

你们能定的了房俊的罪,但是压不弯房俊的脊梁!

孙伏伽赞赏之余,心中自然难免狐疑:这件案子的真相到底如何,怎地居然能令房俊百口莫辩?明明处处都是漏洞,却偏偏每一样人证物证都完全合理合法,不容驳斥……

果然水深得很。

整个刑部大堂都被房俊的这一首“名节重山岳”给震住了!这个时候别管大家的立场如何、想法如何,但是谁都知道此刻的房俊正气凛然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谁敢出言喝叱,谁就是迫害忠良的奸佞……

况且这首诗写得是真的好,非但字里行间才华横溢,那股冲天而起的凛然正气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大家都默默的背诵着,拒绝着其中那震撼山岳的韵味与气度……

但是韦义节忍不住!

写诗!写诗!你特么除了写诗还会不会干点别的?

这一首又一首的诗作,是要将某彻彻底底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吗?

“啪!”

韦义节怒不可遏,抄起面前的醒堂木就是狠狠的一拍,大喝道:“堂下人犯,此乃三司推事,尔只需回答主审官员的问题即可,如此答非所问故弄玄虚,简直就是藐视公堂,你真当刑部的水火棍打不得你吗?”

他心中恼火,对于身边这些三法司的官员也甚为不满。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傻子不成?

那房俊左一首右一首的诗作既弘扬了他自己的名声,又将咱们这些人骂了个遍,你们怎地还不阻止他,反而念念有词津津有味的品鉴他的诗作?

那诗作写得越好,咱们就被骂得越惨啊……

这种卖弄诗才的浑人,就得把他的嘴堵上,让他一句话都说不来才是最稳妥的!

可惜韦义节却忘记了一件事,就算宗室、帝党、关陇、江南这些派系全都想要将房俊定罪,却有一个人不想这么干……

刘洎斜睨了怒发冲冠的韦义节一眼,淡淡说道:“此次三司推事虽则在刑部大堂办案,但是主导者乃是大理寺,动不动刑亦要大理寺卿来主持,何需尔一个小小的侍郎越俎代庖,聒噪不休?再则,无论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还是现在着三法司汇聚,难道还不能让犯人说话了?韦侍郎,本御史是否可以认为你这是在打击报复、意图恃强凌弱以权压人,将犯人强行定罪?”

韦义节差点没气死!

你个王八蛋说别的我都认了,可是恃强凌弱以权压人……这却是从何说起?你特么是不是眼瞎,就算房俊现在乃是阶下之囚,可是你瞅瞅我跟他到底是谁强谁弱、谁压着谁?

我特么都快被房俊搞得遗臭万年了好不好……

他心中火起,刚想出言反驳,冷不丁刑部尚书刘德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喝叱道:“韦侍郎,尔乃刑部官员,便要维护我刑部之颜面,若是再这般不知尊卑、妄自发言,本官便将你驱逐出场,你好自为之!”

韦义节差点没噎死,脸上火辣辣的疼,算是被刘德威这一巴掌扇得结结实实,颜面扫地……

可他还不敢回嘴!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治书侍御史尽皆在座,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侍郎跳出来大呼小叫?这就是规矩!

不能忍,你也得忍!

否则说不得刘德威真就能使人将他驱逐出去,若是当真那般,他韦义节也就赶紧出城找一棵歪脖树了此残生算了,丢死个人……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落井下石

太极宫里,李二陛下正在後与杨妃闲坐,正巧韦贵妃前来寻杨妃话说儿……

“陛下近日操忙政务,很是清减了几分。若非臣妾来寻姐姐说话儿,怕是还见不当陛下的面呢。陛下贵为天子,固然应当励精图治,但是龙体安康亦是国家大事,臣妾稍晚一些熬一碗极品的燕窝给陛下送去,滋补一下龙体要紧。”

韦贵妃出身京兆韦氏,乃是韦圆成之女、韦义节的姐姐。

年逾四旬的美妇人出身名门、保养得宜,望之肌肤细嫩眼含秋波,容颜秀美腰如折柳,一袭绛色宫装紧裹着玲珑窈窕的娇躯,一颦一笑间,一股浓浓的轻熟韵致流泻……

李二陛下淡淡一笑,婉拒道:“近日肝火旺盛,倒是不宜进补,贵妃有心了。”

凑巧来寻杨妃说话儿?

呵呵……

李二陛下心知肚明,这位必然是追着自己的脚步追过来的,其所图为何,不言而喻。

韦贵妃面色微微一僵,旋即强笑道:“却是臣妾鲁莽了……”

杨妃神情恬淡,微笑着拉住韦贵妃的手:“姐姐快请入座,妹妹可是多日未见姐姐了,心中想念得紧,咱们正好说说话儿……”

韦贵妃差点尴尬死……

这个看似与世无争、恬淡得像一朵白莲花一般的杨妃,原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明明很久没有前来找杨妃说话了,何以皇帝一到,你便“凑巧”的来了?

韦贵妃暗暗咬牙,面上却迅速恢复笑容,顺势做到杨妃身边的绣墩上,扬眉笑道:“妹妹可是怨姐姐了?咱们姐妹知心相交,何必时时刻刻故做亲密?都是一家人,自然是随意一些的好。”

杨妃轻笑一声,柔声道:“只是妹妹心中寂寞,这诺大的皇宫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故而才希望姐姐每日里都来才好。”

你可别说的好听,陛下来了您才来,等到陛下走了,几个月您也不来我这里一趟……

……

李二陛下慢慢的饮着茶水,看着杨妃与韦贵妃唇枪舌剑暗斗机锋亦丝毫不落下风,心中颇为怜惜。

贞观元年,李二陛下册封“四夫人”,以贵淑德贤为序,韦贵妃的封号是非常明确的,杨淑妃即杨玄奖之***德妃因为儿子李佑谋反被杀后也遭到了连坐,德妃之位空了出来由燕贤妃晋封。还有一位郑贤妃,也是在燕贤妃升为德妃后随之晋位的。

这其中却没有杨妃……

母凭子贵,按说李二陛下很是器重、喜爱三子李恪,是应该给杨妃一个封号的,更何况杨妃还是前隋炀帝之女,堂堂的公主身份……

可正是这个前隋公主的身份,李二陛下心中颇为顾忌,没有给杨妃晋封。

朝中前隋遗臣数不胜数,谁知道哪些人心中依旧怀念大隋、依旧仰顾隋炀帝之恩惠?若是杨妃晋升为“四夫人”之一,必然会成为朝中那些心怀前隋的大臣共同拥戴的目标,而李恪也陡然间便拥有了无数的支持者,足以对储君之位产生威胁……

故而,甚得李二陛下喜爱的杨妃没有获得“四夫人”的封号,便是极为欣赏的李恪也几乎是诸子之中待遇最差的那一个。李二陛下也算是苦心孤诣,实在不愿李恪受到朝中前隋遗臣的拥戴,成为足以参与争储的那一个……

正是前隋公主的身份,使得杨妃没有得到“四夫人”的封号,也是因为前隋皇室的血脉,使得李恪丧失掉争储的资格……

韦贵妃敷衍了杨妃几句,转而问李二陛下道:“今日乃是房俊一案三司推事,陛下何以看似并不关注刑部那边的情形?”

杨妃淡淡的瞅了杨妃一眼,心内鄙夷。

就算想要为你的弟弟美言几句,好歹也要矜持一些好不好?这般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只会让陛下心中反感……

李二陛下倒是神情未变,随意说道:“案件早已成为定局,何需过多关注?”

心中却是暗叹,这女人美则美矣,实在是缺乏智慧……

秀外却未能慧中,如何能够抓得住李二陛下这等雄才大略的君主心思?哪怕是凭借家族势力贵为四夫人之首,却依旧不得李二陛下之欢心……

韦贵妃却未听出李二陛下言语之中的不悦,兀自意气飞扬道:“陛下说得是,此案从一开始吾弟便严加审讯,早已认证取证俱全,那房俊便是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逃得了公义法度的制裁?”

她之所以急着寻李二陛下,便是因为收到了家族传来的话,要她在李二陛下面前为韦义节美言几句,而后家族全力发动力量硬推韦义节继任刑部尚书,自然可以水到渠成。

然而她却完全忽略或者误解了李二陛下的心意……

让房俊认罪,这是李二陛下的意志。

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说,李二陛下其实并不愿意这么做。这样一个忠心耿耿、心中唯有帝国宏图的后起之秀便要这般惨淡的断绝未来的宰辅之路,李二陛下如何能够心安?

只不过证据确凿,房俊无法脱罪,故此李二陛下才顺水推舟而已。相比之下,他倒是宁愿房俊脱罪,自己的所有布置全都白费。

至于韦义节……

李二陛下哂笑一声,慢悠悠说道:“京兆韦氏……当真是人才济济、青出于蓝啊!”

房俊狱中写的那两首诗,李二陛下如何不知?

整个刑部固然被这两首诗渲染成“玷污正义、构陷忠良”的邪恶之地,但是负责审理房俊的刑部左侍郎韦义节却是首当其冲,要承受绝大部分的责任!

说实话,李二陛下对韦义节是非常失望的。

这位一向能力卓越的年青官员在此案当中的表现当真是低劣之极,甚为刑部左侍郎,既不敢对房俊动用大刑、亦不敢强硬的独揽刑部大权,在得到关陇集团和江南士族全力支持的情况下不仅被刘德威和张允济连连掣肘,更被房俊两首诗将名声彻底败坏……

这样没有魄力的官员,能成就什么大事?

反观房俊,哪怕是身陷囹圄成为阶下之囚,照样可以用自己的纸笔展开反击。就算是被最终定罪,但是已经成功的营造出“被污蔑、被构陷”的形象,否则何以整个关中的百姓都会自发的来到刑部门前为其鸣冤?

一个是大局在握步步失算,一个是濒临绝地连连反击,高下立判。

韦贵妃未听出李二陛下言中的讥讽之意,喜滋滋道:“小弟乃是家中最杰出的人才,这一次房俊案当中的表现更是可圈可点,房俊向来桀骜不驯,还不是在小弟手底下乖乖的认罪伏法?陛下量才施用,应当多多给小弟压压担子才是,都是一家人,自然最是忠心……”

她对房俊是极为厌恶的,此刻能够贬低房俊抬高自己的弟弟,自然不遗余力。

临川公主是她的女儿,被房俊揍过一次颜面尽失的周道务是她的女婿……落井下石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

杨妃无语,笑呵呵的看着韦贵妃,心中刚刚涌起的一点点嫉妒和争斗之意瞬间消散。

这样愚蠢的女人……有什么好争斗的?

幸而贞观朝的後里风平浪静,没有那些搞风搞雨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否则这个韦贵妃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你家小弟跟陛下是一家人不假,可那到底也只是个小舅子,论起远近亲疏来难道比得过房俊这个女婿不成?更遑论这个女婿的老爹可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房玄龄,与房玄龄相比,京兆韦氏又算得了什么?

落井下石也不是这般没技术含量……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朕心甚慰!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这女人怎地就这般愚蠢,就算为你的弟弟说好话,也不能这般无脑吧?

他正欲开口,便见到内侍总管王德匆匆自外间走来,到得近前先对两位妃子施礼,而后才对李二陛下说道:“陛下,刑部大堂那边传来消息了。”

李二陛下怎么可能不关注那边的情形?只不过大局已定,不可能陡生变数,是以有些心不在焉而已。

此刻见到王德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是何消息?”

王德略一犹豫,见到李二陛下并没有避着两位妃子的意思,这才说道:“房俊……不认罪。”

“嗯?”

李二陛下先是一愣,继而一股火气腾空而起!

不认罪?

你明明已经无法脱罪,朕答应你给你补偿让你顺势认罪,你居然违逆朕的旨意?

简直混账!

殿内气氛瞬间一滞。

杨妃察言观色,乖巧的闭嘴。

韦贵妃则怒气冲冲道:“他怎敢不认罪?人证物证证据确凿,他凭什么不认罪?”

在她看来,房俊若是不认罪,那就是韦义节的工作没做到位……自己刚刚跟陛下夸下海口吹捧了自家弟弟,这一转眼房俊就拒不认罪,这不是打脸么?

李二陛下气极,瞪着韦贵妃喝道:“闭嘴!”

韦贵妃正欲说话,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紧闭嘴巴噤若寒蝉……

李二陛下忍着火气,问道:“房俊那厮如何辩驳?”

既然不认罪,那就一定要有一个理由。可此案的关键就在那枚玉佩,若房俊能够说明也不会延误至今日。这一点无法辩解,那还能有什么理由拒绝认罪?

王德躬身道:“回陛下的话,房俊那……咳咳,房俊并未辩驳,他只是作了一首诗。”

“作诗?”

李二陛下眉头挑起,一听到房俊作诗他就心惊胆跳,唯恐哪一天那个棒槌浑不吝的劲头发作,作一首诗来将他这个皇帝也骂一顿,那岂不是要跟自己的儿子李泰同病相怜?

犹自记得那一首《卖炭翁》可是搞得青雀焦头烂额、声名狼藉……

“作了什么诗?”李二陛下连忙问道。

杨妃和韦贵妃也都看向王德,想要听听那号称大唐第一才子的房俊在刑部大堂之上能作出何等惊天动地的诗作来……

王德语气平缓,缓缓念道:“高才不沉没,奋笔动天幄……文成数千言,粲若玉就琢……拜官诸侯府,千文兹把握……愿君审兹术,名节重山岳!”

名节重山岳!

王德语气平缓,却丝毫无法掩盖这首诗那字里行间充斥着的傲然风骨、浩荡正气!

“……名节重山岳……”

李二陛下喃喃复述一句,长长的吐出口气。

自己想岔了啊……

本以为让房俊认罪,顺势让那些隐藏在刑部身后的牛鬼蛇神逐一现出原形,以便日后对付起来有的放矢。他心里也相信长孙澹不是房俊所杀,但是为了政治目的,他非但没有站出来赦免房俊,反而让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认罪。

房俊能不能在三司推事之下脱罪是一回事,自己让他认罪则又是一回事。李二陛下心中觉得有些歉意,便向房玄龄承诺“一门两国公”的补偿。房俊不会想不到自己会对他给予补偿,房玄龄也不会不派人暗中通告。

在李二陛下看来,这个补偿已然足够优渥,更何况他还会一如既往的信任、重用房俊?

然则……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房俊。

名节重山岳!

这个浑不吝的棒槌平素行事嚣张肆意,却原来是那种小节有虞、大节不亏的刚烈之士!

宁愿激怒朕、宁愿不要朕的补偿,也绝不断掉脊梁一般俯首认罪!

李二陛下嘴角挑起。

他非但不怒,反而心生喜悦……

一直以来,他器重房俊的能力、信任房俊的忠心,但是从来都不笃定房俊的人品。这人实在是太操蛋了!暴脾气发作起来便是不管不顾,什么规则什么约束都不放在他眼里,只凭本心,无所畏惧!

这样的人就像是一把刀,锋芒毕露所向披靡,用得好,斩将夺旗无往而不胜,用得不好,则反噬己身自损八百……

可是现在房俊违背他的意愿,在刑部大堂之上作出这么一首诗,昂首挺胸的说出“某不认罪”这样掷地有声的话语,却让李二陛下见到了房俊那一股凛然的傲骨,冲天的正气!

宰辅之才!

李二陛下神情变幻,心内游移不定。

原本他是绝对不肯为了房俊而抬出皇帝诰命强势干预司法的,但是现在他有点后悔了,若是为了房俊破例一次,似乎也未尝不可……

沉吟一下,李二陛下吩咐道:“速速前去盯着,若是有任何出乎预料的地方,即刻前来禀报。”

“诺!”

王德应了一声,施礼之后转身匆匆离去。

打探消息这种事自然有“百骑司”这种专业人员去办,但是李君羡最近似乎对陛下尤其畏惧,瑟瑟缩缩极力避免进宫,王德不得不担负起居中转圜的角色……

王德刚走,杨妃便盈盈起身,万福道:“臣妾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韦贵妃愕然不解,这房俊尚未认罪呢,你恭喜个什么劲儿?

李二陛下欣然一笑,开怀道:“朕总算是眼光不差,为高阳寻了个理想的夫婿,朕心甚慰!”

杨妃笑靥如花,心里却哭笑不得:什么叫眼光不差?分明就是运气好吧……将高阳公主许配给房俊,是因为房俊乃是房玄龄的儿子,您极为酬功又为拉拢,就算房俊是个瘸子傻子,您还是会将高阳公主嫁过去……

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尚未明白陛下因何这般高兴的韦贵妃,心里鄙夷得很。

名门闺秀又怎么样?再是命门,还能比得过我这前隋帝王之家不成?我只不过是为了恪儿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而不得不低调做人、韬光养晦,若是一门心思的跟你争,你能争得过我?

傻孢子……

*****

房府中堂。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因为是受害人和嫌疑人的至亲,为了避嫌,故而没有到刑部大堂旁听监督。房玄龄亦没有上朝,只是在家中躲清静。

门口的仆役脚步匆匆,跑进门来。

将一封书笺递给房玄龄,说道:“此乃刑部大堂最新的消息。”

作为当朝宰辅,刑部大堂里的那点事儿自然有的是法子在第一时间就能知晓。

房玄龄结果信笺,展开来一目十行的扫视一遍。

先是微微错愕,继而一抹笑意浮现,伸手婆娑了几下那信笺,又递给仆役,吩咐道:“速速送去后宅,给夫人还有少夫人看看。”

那仆役领命而去。

房玄龄抬起头,看着屋外明亮的阳光,心中一片慰籍。

“名节重山岳……不愧是某房玄龄的儿子,刚正不阿、傲骨嶙峋,不能登台入阁又有何妨?只要这股正气在胸,何愁不能建立赫赫功勋,何愁不能名垂青史?吾房氏一门后继有人矣……”

后宅,卢氏正指使府内郎中给两个儿媳号脉。倒不是高阳公主和武媚娘有何不妥,毕竟临产日期渐渐逼近,在这个生产便是鬼门关的年代,自然是要一切稳妥才好。

看了信笺之后,众人反应不一……

卢氏横眉立目,破口大骂:“这个老不死的,每次儿子出事他都稳坐钓鱼台,要不是儿子有出息有难耐,怕是老早就被一撸到底了……”

可是骂归骂,她也拿房玄龄毫无办法。

你骂人家,人家要么笑脸相迎要么充耳不闻,你还能咋样?

高阳公主则蹙眉哀叹……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公主驾到(上)

高阳公主则埋怨道:“郎君也真是的,干嘛不认罪?认了就认了呗,大不了就是向来不能登台入阁当宰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一搞,怕是父皇要生气了……”

一旁的衡山公主并不明白其中的曲折,只是听到姐夫要惹父皇生气,顿时吓了一跳,愁眉苦脸道:“姐夫岂不是又要挨揍?哎呀,姐夫怎么这么不听话呀,宫里最不是东西的五哥都没有姐夫挨揍挨得这么多……”

高阳公主气道:“那是你五哥,什么叫最不是东西的?”

衡山公主吐吐舌头,娇憨道:“大家都这么说,我就学着说咯……”

高阳公主气结。

武媚娘手里拿着信笺,心中默默的念着信笺上的这首诗,对高阳公主的话语并不赞同。她知道对于房俊这样一个志存高远、胸怀锦绣的雄壮男儿来说,不能登台入阁、宰执天下,便无法舒展心中以九州为棋、以天地为枰、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雄心壮志!

那就等于阉割了他的理想,折断了他的羽翼……

大丈夫立于世间,怎能蝇营狗苟、随波逐流?

大丈夫立于世间,怎能蝇营狗苟、随波逐流?

武媚娘捏着信笺,忧心了一阵,忽而展颜一笑。

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又岂能事事顺心?郎君能够在逆境之中坚守本心,没有讨价还价的弯下脊梁、低下头颅,这才是最重要!

不愧是我武媚娘的男人,就应当是这般桀骜不驯,与天地横眉、与日月立目、与山河战不休!

*****

刑部大堂之上,房俊负手卓立,哪里有一丝半点阶下之囚的觉悟?

与会者亦是神情各异,自有心思……

韦义节气急败坏,却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毕竟房俊所言属实,此间有大理寺卿,有刑部尚书,有治书侍御史,哪里轮得到他发号施令?

对房俊恨之入骨的令狐德棻却不管那么多,他地位高资格老,当即讥讽道:“休要逞此等口舌之欲,此案证据确凿,说不得就判尔一个斩立决,看你还如何唇枪舌剑?”

房俊冷笑反驳:“颜渊命短,实非凶恶之徒,盗跖年长,不是良善之辈。某一身正气胸怀坦荡,即便今日授首,自有天下百姓为某哭灵,不似有些人空长岁月,却是满肚子蝇营狗苟阴暗龌蹉,青史之上,难免骂名千古、万年遗臭!”

令狐德棻勃然大怒,居然将老夫比作“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的流寇盗跖?

简直岂有此理!

老家伙怒气勃发,戟指而起,就待训斥房俊……

恰在此时,刘洎咳嗽一声,朗声说道:“房俊勿要放肆,此乃刑部大堂,正举行三司推事。衙门威严,律法神圣,休要这般胡搅蛮缠口舌之争,除非与案情有关之言论,余者且收敛一二,否则莫怪本官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

令狐德棻到了嘴边的话语被生生憋了回去,老脸赤红,怒火中烧!恶狠狠的瞪着刘洎,恨不得将这个混蛋一口咬死!

你这是训斥房俊还是训斥老夫?

和着房俊骂我便骂了,我待要反击就是胡搅蛮缠,藐视公堂、亵渎律法?

额去你滴娘咧……

可是刘洎虽然明显在偏袒反击,但人家说的话的确有道理,刑部大堂之上你扯那些胡话有什么用?若是继续争辩下去,反倒当真成了胡搅蛮缠……

令狐德棻只得强自压抑怒火,忿忿坐下。

可是这一起一坐,却明显感觉到猛然一阵头晕头痛、眼花耳鸣……

刘德威拿着醒堂木在桌案上轻轻磕了磕,这才说道:“诸位还请保持肃静。房俊,本官且问你,既然不认罪,可人证物证你要如何辩白?”

房俊冷笑道:“吾家那管事王敦实,乃是因为儿子被绑架这才不得不为了保住儿子性命才迫不得已作伪证,此事人人皆知,某不知刘尚书所谓之人证,如何成立?”

此事早已传遍关中,故而堂上诸位官员倒是未感惊讶。

刘德威点点头:“你口中所说王敦实之子遭遇绑架之事,并未有真凭实据。王敦实一家从未前往官府报备,本官自然不能凭借空口白话便认定此事。来人,将王敦实带上来,与房俊当堂对质。”

房俊叹了口气,摇头道:“用不着对质,舔犊情深,此乃天下至理。除却一些禽兽不如之家,谁不是为了子孙后代的安危宁愿舍去性命?做一番伪证,亦可谅解。”

一些亲近房俊的官员纷纷颔首,表示赞扬。

这才是仁者胸襟、君子气度!

哪怕自己因为王敦实的证词而既有可能身陷囹圄,亦能够体谅王敦实不得不如此为之的难处。

古之仁义,莫过于此!

刘德威道:“既然如此,尔可是承认了王敦实之证词?”

房俊失笑道:“刘尚书此言差矣,世间之事可不仅仅是非此即彼。某体谅王敦实作伪证的难处,却不代表某要承认罪名。况且,诸位明知王敦实乃是作伪证,却只是关注表面而不去深入勘察王敦实之子的失踪情形,更不曾主动侦缉王敦实之子是否当真失踪、若是失踪绑架者又是何人……刘尚书,此乃刑部之失职,某深表遗憾。”

都别跟我这儿扯犊子了!

明知道王敦实作伪证,明知道那块玉佩来路不明,却从来都不曾主动去探寻侦查,不就是都得到了各自背后主子的授意,想要将咱一举定罪么?

房俊扬起刀锋一般的眉毛,浅笑道:“我说刘尚书、孙寺卿、刘御史,尔等既然已经得到授意,咱就别应付这些虚头巴脑的戏码了。尔等何妨干脆一点,直接给某定罪不就行了?反正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是刀斧加身,某也不会认罪就是了!”

虽然你们可以将罪责强加于身,某不能抗争,却不代表某就会俯首认罪!

说到底,某也就是一句话——不认罪!

刘德威、孙伏伽、刘洎三人皆有些尴尬。

明明是三司推事,结果事先都暗中协商注定,的确让人很是心虚……

令狐德棻哼了一声,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证据确凿,你认或者不认又有什么关系?律法森严,你难道还想逃脱罪责不成?简直幼稚!”

诸位官员都微微蹙眉。

你令狐德棻好歹一大把年纪了,怎地这般没有气度矜持?

跟一个毛头小子在公堂之上冷嘲热讽,实在是有失颜面,令人心生轻视。不过也难怪,明明一身学问满腹经纶,却混了一辈子才勉勉强强混上一个礼部尚书的职位,可见此人为人行事的确颇多诟病之处,令人不喜……

刘洎也觉得这个令狐德棻很烦人,冷着脸说道:“令狐尚书还请慎言,此地乃是刑部,您若是有话不吐不快,不妨移驾回去您的礼部衙门,随您怎么说也没问题。”

你就老实呆着吧,大堂之上比你官位高、比你权力大的多的是,您就别总是跳出来吵闹不休了。

未等怒气冲冲的令狐德棻发作,房俊便又补了一刀……

他斜眼睨着令狐德棻,冷笑道:“您是礼部尚书,到了这刑部公堂带着耳朵听就行了,难道还真指望有谁能在乎您的说的话?天下有道,各有其司,各行各业,各有专攻,砍柴上山,捉鸟上树……您又不通刑律之事,还是安静的待一会儿吧。”

令狐德棻嘴皮子都气哆嗦了,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损?

老子好歹是个礼部尚书啊,还砍柴上山、捉鸟上树……

气煞我也!

刘德威不理暴跳如雷的令狐德棻,这老货是不是脑子缺根筋,为何总是要跟房俊硬怼?

可问题是你分明就说不过人家,难道心里就没点数?

他着实不愿令狐德棻这般捣乱,赶紧看着房俊问道:“那么对于物证,你有何话说?”

房俊叹了口气。

玉佩啊……

老子说什么?

老子也说不明白啊……

第一千两百章 公主驾到(中)

房俊在大牢之中冥思苦想多日,也始终想不通这块玉佩何以出现在死者长孙澹的手中。也正是这块玉佩的诡异,使得李二陛下觉得在不强势干预司法的情况下,不可能使得房俊得以清白,故此才有让房俊认罪之举……

此刻面对刘德威的诘问,他依然一头雾水,不知如何辩解。

明明就在自己身上,半夜却自己飞去鄠县驿馆,而后飞了回来……就算是这样,那么程务挺得到的玉佩又是哪一个?

长孙澹手里一块……

自己身上一块……

程务挺拿走一块……

按说最好的解释便是有人制作了一块一模一样的赝品,先是放在长孙澹手里,等到程务挺见了之后觉得大事不妙,便篡改勘察记录而后偷走这个物证,想要交还给房俊,半路却被刑部的人设计擒拿。

而自己在进入刑部大牢的时候被搜身,那块玉佩便落入刑部之人手中。如此一来,主谋者便可偷龙转凤,用自己身上的玉佩替换掉那个赝品,成为真真正正的证物。

故此,哪怕是这块玉佩被刘德威拿去李二陛下面前求证,李二陛下亦给出肯定的答复……

可是这一切都是猜测,哪里有半点真凭实据?

房俊只能沉默……

孙伏伽知道这块玉佩便是本案的关窍所在,房俊不能解释清楚,那就无法脱罪。虽然得到了陛下的授意,但是孙伏伽打从心底里欣赏房俊的骨气,微微叹气,有些黯然。

韦义节不愿夜长梦多,也不顾刚刚房俊讥讽他不知上下尊卑的话语,开口问道:“这枚玉佩在死者长孙澹手中发现,后被程务挺借职务之便盗取,又被刑部缉拿,人赃俱获。只不过程务挺一直坚称此乃他自己见到玉佩珍贵想要占为己有……这种说法显然是不成立的。现在程务挺在大牢之中备受酷刑,房俊你既然一身正气,又向来标榜义薄云天,缘何却不肯自认罪责,偏偏要程务挺替你死死的扛着?”

身为刑部侍郎,就算是在三司推事的公堂之上,只要脸皮厚一点还是可以发生说话的……反正你若是在讥讽我,我就全当没听见,你奈我何?

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房俊这厮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得顺毛儿捋……

跟他施压没用,这人浑不吝,认准了一条道那就什么都不怕。

可若是从名节义气入手,则或许能另辟蹊径……

程务挺那可是为了给你脱罪才盗取证物,现在刑部大牢里饱受酷刑亦绝口不提你房俊半句,实乃义气为先、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但是程务挺能够舍了前程自担罪责,你房俊难道就理所应当的闷不吭声?

你就不心虚、不内疚么?

让好兄弟替你吃苦受罪,你房俊也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以后再也别标榜你义薄云天之类的话语……

韦义节对自己的应对甚为满意,这是攻心术,就不信你房俊不入毂!

果然,房俊眉头微微一蹙,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稍稍沉吟一下,问道:“某可能见见程务挺?”

听闻韦义节说程务挺在大牢之中饱受酷刑,他心底有些不安,亦有些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程务挺……该不会被这帮混蛋折磨死了吧?

刘洎瞅了韦义节一眼,稍稍皱眉。他自然看出韦义节的用意,心说此人倒是钻营之辈,心思亦是机巧,只是难免有些龌蹉……

韦义节自然欣喜,请示刘德威道:“尚书,可否将程务挺羁押上堂?”

程务挺本就是本案的证人之一,待会儿亦要上堂过审,现在不过是提前而已。而且韦义节利用程务挺来瓦解房俊的顽抗,这也符合刘德威的利益,便点头道:“带程务挺上堂!”

未几,一阵脚步声响,几名衙役抬着一块门板走上堂来。

房俊顿时眼角一跳,等到看清躺在门板之上的程务挺,一股滔天怒火顿时熊熊燃起,直冲头顶!

本是一条昂藏七尺的壮汉,此刻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饱满的脸颊深深陷下去,身上换了一件宽大的衣衫,但是却有多处洇出血渍。两手露在外头的十指根根残破臃肿乌青破败,手型扭曲,显然是手骨已然断了……

幸而此时天气尚未回暖,否则说不得这一身伤痕就得溃烂,虽然未死,一条命却已然丢掉大半条去。

房俊急忙抢上两步,低喝道:“程参军,可还安好?”

几名衙役赶紧挡在房俊身前,喝叱道:“速速退开,你想串供不成?”

房俊大怒,瞪目喝道:“滚!”

他本就凶名在外,再加上身居高位地位非凡,自由一股浩然官威,此刻勃然大怒之下气势汹汹,几个衙役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齐齐后退一步,让房俊来到程务挺近前。

程务挺精神萎靡,闻听房俊的声音,这才勉力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房俊笑了笑,吃力的说道:“府尹,俺老程……什么都没说。”

房俊心中滚烫,狠狠点头。

一目了然,正是因为程务挺不肯出卖房俊,这才被刑部大刑逼供。否则自当以上宾代之,何须动刑将人折磨得差点没了人形?

一旁的韦义节开口说道:“房俊,程务挺乃是为你担罪,这才饱受严刑。你口口声声义薄云天,却坐视你的手下弟兄受此折磨,你良心过得去吗?若是拒不认罪,你与那口是心非的小人何异?”

房俊默然。

他缓缓抬头,双目蕴满怒火,鹰隼一般盯着韦义节,嘴角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一字一句说道:“程务挺既是某之下属,亦是某之兄弟。尔严刑逼供,污蔑构陷,混不顾朝廷法度、礼义廉耻,这笔账某会记在心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韦侍郎今日之恩惠,某必定十倍偿之!但愿韦侍郎身强力健、长命百岁,千万莫要有何意外才好!”

刑部大堂之上一片哗然!

真是嚣张啊……

居然敢如此赤果果的恐吓刑部侍郎?

令狐德棻终于捉到机会,怒叱道:“房俊!你眼里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王法?如此嚣张跋扈公然恐吓朝廷命官,岂非罪加一等?”

韦义节心中却没有半点愤怒之情。

他被房俊的目光吓傻了……

那灼灼的目光就好似野兽面对争夺配偶的仇敌的一般狂暴残酷,似乎就在下一刻便能扑上来用尖牙利爪将他撕成碎片,一口一口的吞下腹中……

韦义节激灵灵的打个寒颤,他此刻哪里还顾及什么恐吓朝廷命官的罪名?他只想房俊赶紧认罪!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将房俊远远的发配到天涯海角,终生不能重回长安才好!

他倒吸一口凉气,定定心神,说道:“房俊,男儿汉大丈夫,焉能让旁人替自己受过?程务挺之所以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你难道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还要饱受大刑煎熬么?”

房俊刚想说话,手却一下子被程务挺攥住……

躺在门板之上的程务挺使出浑身力气,大喝道:“休要听他放屁!某程务挺干得事情,某自己承担!府尹休要为难,此事本就是某自作主张,方才导致府尹陷身险地,心中愧疚,无以言表。你的名声岂能被这帮蝇营狗苟之辈玷污?便是刀斧加身,你也得站直了挺着!某便是认了这罪,难道他们还敢谋害某之姓名不成?”

他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这一番话出来气喘吁吁,面色需红,冷汗涔涔。

狼狈至极……

第一千两百零一章 公主驾到(下)

房俊默然片刻,苦笑道:“兄弟,某记着你的义气,生受了!可是正如他所言,某堂堂男儿汉,焉能让兄弟手足代自己受过?所有的事情你都是为某做的,某便不能将你弃之不顾,否则何以立足于天地之间?”

程务挺篡改记录、盗取证物,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房俊脱罪。现在程务挺被刑部折磨成这般模样,房俊怎能不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这个粗豪的汉子不能言不善辩,可是他用自己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义气、什么叫做汉子!

房俊的一句“手足兄弟”,让程务挺颇为开怀。

他知道房俊相识遍天下,但是真正能够被他称一句“兄弟”的,却没有几个。

何谓兄弟?

能够生死与共的袍泽,能够同甘共苦的手足!

当你冲锋陷阵一往无前的时候,兄弟会为你殿后!

程务挺鼻头酸涩,眼中一片迷糊,他咬牙挺住了刑部诸般大刑没有求饶一句,却被房俊一句“兄弟”感动得留出了眼泪……

诸般苦楚,全都值得!

他知道房俊有多么骄傲!这刑部大堂之上衮衮诸公,没有一个能够被他放在眼中!房俊有冲天的豪气,有凌云的志向,是注定要傲视天下睥睨群伦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房俊却愿意为了自己不再经受刑罚的苦楚,而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何憾?!

房俊拍了拍他的手,笑了笑,抬起头。

“某认罪……”

他的笑容酸涩,语气低沉,透着深深的无奈。

韦义节等人长长的吁了口气……

李孝恭微微摇头,心中泛起酸楚。

这就是世家门阀的力量,他们总是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弯下脊梁、出卖灵魂!

陛下的意愿达成了。

可是……

若是陛下知晓此间的情形,怕是亦不会开心吧?

刑部大堂上的诸位官员尽皆舒了口气,无论亲近房俊的还是一心想要扳倒房俊的,都轻松起来。

大事定矣!

韦义节站起身来,拿过一旁书吏递上来的纸笔,走出书案来到房俊面前想要将纸笔交给房俊,让他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心中却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在脑中闪现,顿时有些心虚,稍稍犹豫了一下。

万一这货又写诗怎么办?

韦义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房俊的连续几首诗几乎将韦义节的名声给败坏殆尽,刚刚的那一首“名节重山岳”更是将此刻堂上的衮衮诸公一起给骂了个遍,若是现在再写一首……

令狐德棻催促道:“愣着干什么?速速让他签字画押!”

只要房俊签字画押,那便大势已定,房俊倒台便是定局。只要没了京兆尹的官职,他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单凭一个驸马的身份和宰辅公子的地位,想要将其捏圆了搓扁了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韦义节只得递上纸笔,两眼盯着房俊的手……

房俊伸手接过纸笔,展开宣纸,提笔在手……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短促的喊声:“长乐公主驾到!”

刑部大堂内顿时一片肃然。

诸位官员都有些懵……

此地乃是刑部大堂,正举行的是“三司推事”,乃是帝国最高之司法程序,你一个公主不在皇宫里修身养性或者游山玩水,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可说到底人家也是公主殿下,既然到此间来那就必有要事,大家当即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离座,涌到门口处接驾……

长乐公主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娉娉婷婷而来。

一身深色宫装紧裹着玲珑纤秀的身段儿,愈发映衬得肤白胜雪。秀美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满头青丝绾成一个庄重的发髻,展翅飞凤的金步摇在阳光下煜煜生辉,眉目如画,神情恬淡。

较之平素的道袍,平添几分艳丽光华……

长乐公主来到大堂门前,俏生生的站定。

一众官员赶紧俯身施礼,口中齐呼道:“臣,参见长乐公主殿下。”

长乐公主秀丽的面容古井不波,樱唇轻启道:“众卿免礼平身。”

“谢殿下。”

诸人这才站直身体。

长乐公主秀眸一扫,淡淡的看了一眼人群最后的房俊,缓缓说道:“本宫冒昧,本不应前来打扰三司推事之大堂,只是心中有一事不得不说,事关重大,还望诸位大臣能够体谅。”

刘洎上前一步,恭敬问道:“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他一贯对皇族宗室不顺眼,向来喜欢跟皇族宗室打对台刷声望,若是此刻换做旁人贸然前来打断三司推事之正堂,刘洎说不得要怼上几句,然后一纸奏书狠狠的弹劾一番……

但是长乐公主是个例外。

这位殿下向来低调,且秀外慧中腹有锦绣,乃是皇族公主之中少有的蕙质兰心,民间风评甚佳,刘洎对其印象亦是极好。更深知这位殿下素来懂得分寸,既然能够前来刑部大堂,那就不然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长乐公主微微一顿,轻声说道:“本宫……前来作证。”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阵愕然……

您身为堂堂公主殿下,一贯深居简出学道修心,你能作什么证,又是给谁作证?

孙伏伽问道:“不知殿下言下之意,可否与现在正在审理的房俊一案有关?”

长乐公主微微颔首道:“正是。”

“既然如此,便请殿下入内,咱们按照审案的流程来操作,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本宫正有此意。今日前来,只是因为心中知晓一事,故此前来作证,公堂之上,只有证人而无殿下,诸位不必拘礼,一切都按照律例行事便是。”

“那么,殿下,请!”

诸位官员分列两侧,簇拥着长乐公主进入正堂,刘德威命刑部书吏搬来一张椅子请长乐公主坐了,而后诸位官员才各自纷纷落座。

长乐公主端庄的坐在椅子上,两名侍女站在身后左右。

她秀眸微抬,淡淡的看了一眼站在对面一脸狐疑的房俊,俏脸没有什么表情,微微垂下眼帘。

审案继续。

孙伏伽乃是今日主审,询问长乐公主道:“殿下既然是前来作证,下官请问,您是给谁作证,又作何证?”

刘德威和刘洎皱眉瞅着纤腰笔直、仪态端庄的长乐公主,疑惑不解。

韦义节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位殿下与长孙冲可是夫妻一场,彼此之间自然甚为了解,该不会是……他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长乐公主柔声说道:“本宫前来乃是为房俊作证。”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惊呼!

居然是给房俊作证?

虽然房俊是你的妹夫,可是死者长孙澹那也是你的小叔子……哦,前任小叔子……

再者说了,就算你想要给房俊作证,可是你怎么作这个证人?难道你能证实凶案发生的时候房俊不在场?可是当夜房俊的供词是他在京兆府的值房当中过夜,连家中妻妾都不能证明房俊到底有没有前往凶案现场,你怎么证实?

难不成……你要说那晚房俊彻夜与你在一起?

那可真就是大事件了!

李唐皇族有胡人血统,向来对于纲礼伦常并不太在乎,所以才会有李二陛下将弟媳纳入後宮这种被人诟病的举措,亦有房陵公主偷人这种不齿之举……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但是你一个刚刚和离的公主,彻夜与自己的妹夫待在一起……那可是比纳弟媳入宫更要耸人听闻的丑闻啊!

孙伏伽定了定神,问道:“不知殿下所言的作证……是何含义?”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等着长乐公主说话,似乎都想要亲眼见证皇室又一桩丑闻的诞生!

房俊亦是一头雾水,你能给我作什么证?

整件事情没你什么事儿啊……

第一千两百零二章 玉佩

韦义节是最心虚的那一个。

若是房俊当真能够脱罪,旁人大不了是白忙活一场,失落在所难免,却也不至于有多少损失。可是他却不同,刚刚房俊瞪着自己的时候毫不掩饰的恐吓以及眼中愤怒的火焰令他战战兢兢,他知道,只要房俊能够官复原职,第一件事情便是立即对他展开报复!

来自房俊这个棒槌的报复……

就算是亲王也抵不住啊!

虽然不知长乐公主到底有何底牌要为房俊脱罪,但是韦义节觉得自己不能束手待毙,要想个法子将长乐公主的话语堵回去方是稳妥之举。

韦义节脑筋飞速转动,眼珠子转转,忽而开口说道:“殿下虽是金枝玉叶、帝皇贵胄,然则国法威严、律例无情,便是殿下亦不可信口开河,阻碍司法。殿下既然想为房俊作证,那便要拿出确凿的证据方可,否则若是只凭私心、信口开河,却是让吾等臣子为难了……”

堂上诸人顿时对韦义节刮目相看!

这话说得有水平!

忽忽悠悠一番话,前半截尽是废话,什么国法威严、律例无情,就算长乐公主作了伪证,你又能将她如何?人家只不过是一个深居宫禁的公主,并无官职在身,大不了就是陛下下旨申饬几句……

话说以陛下对这位殿下的宠溺,哪里舍得说上半句狠话?

而后半截才是重点!

想为房俊脱罪……

只凭私心、信口开河……

这岂非是给人一种暗示,长乐公主就是因为私情方才站出来为房俊作证,况且根本就毫无凭据只是依仗自己的公主身份而已……

这话若是传扬出去,长乐公主必将颜面扫地,连带着皇室亦是面上无光!

堂堂公主殿下为了私情作伪证阻碍司法,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刘洎差点就想跳起来大骂韦义节阴险龌蹉!

话能这么说么?

让你这么一说,但凡长乐公主胆子小一点、面皮薄一点,都得打退堂鼓了好吧!

可是他也不能插话,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合适……

长乐公主咬了咬嘴唇,面色有些苍白,似乎在心中权衡,而后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本宫不是为房俊作证,房俊到底杀没杀人,本宫并不知情。”

韦义节长长吁出口气……

只要你怕了就好,别以为你仗着公主的身份就能为所欲为!

流言似虎,积毁销骨,就算你是个公主也受不住!你自己不要脸面了,难道连陛下的脸面也要丢尽?

令狐德棻亦是面露喜色。

孙伏伽、李孝恭等人却是微微皱眉,这个韦义节当真阴险,居然用话语套住了长乐公主。

本以为长乐公主的出现能够对案情带来转机,可是现在看来,这位殿下怕是也不好说什么……

房俊也是黑着脸无语。

本以为你是个救命的菩萨,谁知道却是猴子派来的……

殿下,您搞得这是哪一出儿?

就在诸人心思各异之时,但听得长乐公主清脆的嗓音柔声续道“……本宫前来,是想说明一件事。本案的那件证物,便是来自于晋阳公主赠与房俊的那块玉佩,其实……是有一模一样的两枚!”

“嚯!”

“什么?”

“怎么可能有两件?”

“原来是这样啊!”

随着长乐公主话音落地,刑部大堂之上一片哗然!

原本房俊一案最关键的证据便是那枚出现在死者长孙澹手里的玉佩,程务挺将其盗取而被刑部衙役截获,房俊虽然声称玉佩一直佩戴在身上,但是对于为何出现在凶案现场,亦是百口莫辩语焉不详……

谁知道居然是有这样的转折!

若是当真如长乐公主所言那枚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枚,那就不仅仅是房俊无罪释放的事情的,此案更是栽赃陷害的典型案例!

房俊身为京兆尹、当朝驸马、宰辅之子,什么样的人敢构陷于他?

又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个能力差一点便构陷成功?

最最关键的是,长孙澹死后其兄长孙濬便先后至大理寺和刑部状告房俊,言辞灼灼,誓要将房俊问罪……

到底是对于长孙澹的死长孙家事先已然知情,却偏偏要借机构陷房俊,亦或者长孙澹的死根本就是一个局……自己将一个弟子杀掉,然后栽赃陷害于政敌?

细思极恐!

房俊瞪大眼睛呆愣愣的看着长乐公主完美无疵的侧脸,猛然一拍大腿!

娘咧!

原来是这样!

居然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他脑子转动,思索着前后经过。凶手必然是将长孙澹杀害之后,将另一枚玉佩塞进长孙澹的手中。程务挺勘察现场之时发现了这枚玉佩,不知究竟,惊慌之下将之盗取,却正好落入凶手的算计之中……

当房俊被羁押到刑部的时候,身上的玉佩被搜走,两枚玉佩正好可以偷龙转凤。是以当刘德威拿着玉佩前去找李二陛下求证的时候,那枚玉佩本就是房俊身上之物,李二陛下自然认得。

可是李二陛下也不知这玉佩其实有两枚,他亦百思不得其解,无法为房俊脱罪。故此才会将错就错,要房俊认罪以便牵扯出整个布局身后的人……

可是问题又来了。

为何连李二陛下都不知道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枚,长乐公主却知道?

刘德威亦有此疑惑:“请问殿下,为何这般肯定那枚玉佩乃是一模一样的两枚?”

堂中诸位官员皆有此问。

一些亲近房俊的官员诸如李孝恭之流,甚是希望长乐公主能够证实。只要这玉佩当真有两枚,那么虽然尚不能为房俊脱罪,但是最起码亦能证明此案另有隐情。

而刘德威等皇帝的亲信则亦是希望房俊脱罪。

李二陛下的旨意是建立在房俊无法脱罪的基础上,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房俊能够脱罪,陛下自然是欢喜的!

长乐公主淡淡说道:“因为这两枚玉佩……乃是长孙家之物!”

“嚯!”

堂上又是一片哗然。

乃是长孙家之物?

那么是不是说……若是当真有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长孙澹手里的那一块,就是他死的时候长孙家的人塞进去的?

同族操戈,还是手足相残?

太震撼了!

刘德威追问道:“殿下可能肯定?”

长乐公主略微踟蹰……

她今天能够站到刑部大堂之上,亦是鼓足了勇气,毕竟她所要证实的事情关系到长孙家。长孙家不仅是她的母族,亦曾是她的夫家,关系纷乱,牵扯极深。

为了替房俊作证而指认长孙家,聪慧的长乐公主自然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外柔内刚的长乐公主不会退缩。

哪怕现在她未与长孙冲和离,她依然还是会站出来!长孙澹到底是不是房俊杀得,长乐公主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块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枚,而且长孙冲在其中必有龌蹉,这就足够了!

谨慎守正,坚守本心,这就是长乐公主李丽质……

她轻颔臻首,语音清脆而肯定:“本宫肯定。”

刘德威深吸口气,继续问道:“即使如此,便请殿下详细说说这枚玉佩缘何有两枚,您可是亲眼见过,亦或者,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

长乐公主清声说道:“这玉佩乃是长孙家的传家之宝,当年家母文德皇后出嫁之时,有一块作为陪嫁,母亲殡天之后,父皇将之赐予妹妹晋阳公主,而后晋阳公主又赠予房俊……而另一块,便由舅父赵国公保管,在本宫……与长孙冲成亲之时,交给长孙冲。”

长孙冲!

居然牵扯到了长孙冲?

堂上诸人面面相觑。

好像愈发复杂了啊……

第一千两百零三章 三司使的难题

刑部大堂之上一片惊呼!

长乐公主言中之意,居然牵扯出了长孙冲……且不说现在长孙冲因为谋逆大罪不得不流亡天涯,就算他身上无罪现在正置身于長安,那么是长孙澹死后长孙冲将那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塞进长孙澹的手中嫁祸房俊,亦或是……

长孙澹本就是长孙冲所杀?

若是前者,不得不说长孙冲心思阴险生性凉薄,居然能够利用亲兄之死来构陷房俊,阴狠歹毒、道义全无。

而若是后者……

那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了!

令狐德棻气急败坏,怒声道:“殿下慎言!此事事关重大,殿下可曾与陛下沟通过?切不可信口雌黄,总得拿出证据证明那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块才行……”

话音未落,房俊依然瞪眼怒叱道:“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令狐德棻只觉得浑身血液直冲脑际,眼前一阵阵发花,气得浑身打摆子。

老夫好歹乃是礼部尚书,这大堂难不成你一个人犯都可以说话,反而没有我说话的份儿?

未等他反唇相讥,长乐公主已然神色恬淡缓缓说道:“证据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本宫以陛下嫡长女的身份发誓,本宫所言字字句句不曾有一丝虚妄。本宫的话,就是证据!”

长乐公主一张俏脸面无表情,却自有端庄而圣洁的光辉,一股天潢贵胄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

本宫的话,就是证据!

房俊心中一震,看向柔弱纤秀的长乐公主,心中微微敬佩。

这个平素看似与世无争、恬静清雅的公主殿下,居然也有这么强硬而坚定的自信!

只是一瞬间,满堂诸人皆被长乐公主的气势所摄,无人再敢质疑她的话语。

而且长乐公主也确实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韦义节愈发慌乱,眼瞅着长乐公主几乎要为房俊洗脱掉罪名,赶紧说道:“殿下之言,吾等自然不敢不信。只是殿下也只能证明那玉佩确实有两枚一模一样,却始终未曾说明房俊乃是遭人构陷……”

长乐公主微微测过头,淡淡的看了韦义节一眼,继而清声说道:“本宫只是来证明那玉佩乃是有一模一样的两块,至于本案之中的玉佩到底是谁的、是哪一块,本宫如何知晓?更何况,本宫何时说过人不是房俊杀的这种话?玉佩到底是否偷梁换柱,长孙澹到底是不是房俊所杀,此乃你们三司推事的职责,与本宫何干?”

听了这话,房俊牙都快咬碎了!

恨恨瞪着长乐公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你这娘们儿怎么回事?既然都都跑到刑部大堂来了,那就顺带说一句“房俊是被冤枉”的你能死啊还是怎么着?你能站出来指证玉佩有两枚,那就说明你心里已经相信人不是我杀的,居然还说什么“长孙澹是不是房俊所杀与本宫何干”……

欠干!

房俊无比郁闷……

韦义节眼睛顿时一亮,叫道:“没错!就算玉佩有一模一样的两枚,那也不能证明房俊就不是凶手啊!或许房俊正是因为知道玉佩有两枚,这才故布疑阵想要金蝉脱壳也说不定!”

身边的张允济鄙夷的翻个白眼。

这小子是明摆着就要将房俊治罪,哪怕赤膊上阵日后被房俊报复也在所不惜……

刘德威也蹙起眉头,低声与身边的孙伏伽、刘洎商议。

三人嘀嘀咕咕,最后也没有理顺一个头绪出来。

事情陡生波折……

原本房俊就坚持不肯认罪,现在又出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自然更加蹊跷。就算是有两块玉佩这件事并不能洗脱房俊的罪名,但是也使得此案平添了疑惑。

两块玉佩不能证明房俊无罪,但是谁也不能证明房俊有罪……

这可如何是好?

动用大刑严刑逼供这种事是想都别想,程务挺不过是一介司录参军,就算其父乃是洺州刺史,到底地位低得多,哪怕是严刑逼供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反弹。

但是房俊不一样!

且不说房俊的地位身份远远是程务挺无法相提并论的,单单现在几乎整个关中的目光都投注在房俊的身上,谁敢愣头愣脑的给房俊动刑?

分分钟惹出天下的乱子……

既没有目击证人、又没有不可辩驳的证据来证明房俊杀人,又不能来一个“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事情当真难办了。

这回就连孙伏伽和刘洎这等最是希望房俊脱罪的官员都忍不住暗暗埋怨,若是长乐公主晚来一步,说不定房俊就认罪了,那倒是轻省得多……

现在难办了。

定罪不行,无罪释放又不妥,这该如何是好?

长乐公主见到三人嘀嘀咕咕半天,便盈盈起身,说道:“本宫的心意已然说明,便不耽搁诸位大臣审案了,本宫这就告辞。”

言罢,轻轻转身。

清丽如水一般的眸子漫不经意的扫了对面的房俊一眼。

就这一眼,长乐公主差点笑喷出来……

房俊想要阻拦,让长乐公主为自己辩解两句,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心中自然是又气又急,手掌婆娑着衣摆,黑脸上满是渴求与祈盼,简直就像是一只摇尾乞怜请求主人施舍食物的小狗……

这这一刻,长乐公主当真想要将全部真相都说出来,可是她不能……

不过长乐公主平素修道养生,养气功夫着实不错,只是唇角轻轻的抽搐两下,便忍住心底的笑意,再也不看房俊,在一片“恭送殿下”的语声中走出大堂。

她前来作证,是因为心中不忍房俊遭人构陷,毁了一生前途。

但是她亦有自己的底线和顾忌,若是之言杀人者乃是长孙冲,房俊固然当场释放,可是长孙冲必然要遭受整个長安城武侯、巡捕、禁卫的搜捕,若是因此丧命……

她又于心何忍?

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怕昔日恩情今日已然消散化作满腔怨忿,她到底还是不忍自己一手将长孙冲逼上绝路……

她能够帮助房俊的仅此而已,这已然是她的极限。至于房俊到底能否脱罪,她亦是无能为力了……

长乐公主一走,大堂内顿时乱哄哄议论纷纭。

实在是长乐公主说出来的事情太过出乎预料,而且其中蕴含的深意令人悚然而惊……

这件案子背后的真相真是耐人寻味啊!

孙伏伽、刘德威和刘洎三人也顾不得制止乱糟糟的大堂,凑在一起紧急磋商。

“这要如何是好?”刘德威有些发愁。

刘洎翻个白眼,低声说道:“总不能将赵国公找来,问问他长孙冲是否回到长安将那枚玉佩交给他,然后由赵国公亲自塞进死掉的儿子手里栽赃给房俊?别说不能问,就算是问了,人家也不能承认啊!”

刘德威压低声音:“你们说……长孙冲是不是偷偷的回到長安了,并且暗中策划了此案?”

点到即止,他也没敢直言搞不好长孙澹就是长孙冲所杀,用以栽赃陷害房俊。毕竟事关重大,牵扯到整个长孙家族的名誉,谁也不敢承受那后果。

孙伏伽叹气道:“是又如何?咱们现在得讨论房俊要如何处置。既不能定罪,也不好释放,难不成就这么关着?没有确凿的证据,吾等岂能将一位从二品的京兆尹就这么无限期的羁押在大牢里?那不是笑话嘛。”

京兆尹是多大的官?

且不说品级已然比他们三个都高,单单执掌京兆府军政事务、天下封疆大吏之首这个分量,就没人敢胡来!若是随随便便找个由头便将人家羁押起来也不给个说法,朝廷法度何在,律例威严何在?都这么搞,那就天下大乱了!

况且“三司推事”乃是大唐最高的司法程序,只要案件经由“三司推事”无论定罪亦或释放,那就必须当堂给予一个决定。拖是拖不了的,“三司推事”都无法判决的案件,你还让谁来审、让谁来判?

难道让皇帝亲自来?

那自今以后,“三司推事”的权威何在?

有事儿就直接找皇帝告状好了……

第一千两百零四章 转机

从杨妃的寝宫走出来,李二陛下负手站立在白玉石阶上,抬起头望着天空温煦的太阳,微微眯起眼睛。远方的山峦隐见青黛之色,用不了几天那一层一层的草芽便会破土而出,继而便是细柳抽条、杨絮纷飞,春天便来了……

即将过去的这个冬天不算是李二陛下所经历的最温暖的冬天,但是关中各地呈报的人口死亡数量却是李二陛下记忆当中最少的一年。

越来越多的贵族、农户开始广泛使用煤来取暖,关中处处皆是这种质地疏松的黑石,有些地方随意挖下去几尺便能发现,甚至有些山坡长年累月被雨水冲刷掉表面的泥土,便有黑黝黝的煤显露出来……

十斤重的煤渣,便能使得一户农家熬过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冷夜晚,没有了严寒的侵袭,无数老弱病残都安稳的度过了这个冬天。

当然,最大的功劳还是要归属于那无数的来自于林邑国的稻米……

虽然口感不太适合关中人的口味,但是那也只是相对于钟鸣鼎食的贵族门阀而言,寻常农户平素甚少能够见到米面食物,到了冬天大多也就是麦子磨过之后剩下来的麸子皮……超低价格的稻米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也迫使关中的粮商不得不大幅度的降价。

李二陛下微微叹了口气。

煤是房俊首先利用起来的,而林邑国的稻米,更是他率领水师远涉重洋历经无数险滩暗流狂风骤雨之后,在林邑国杀得尸横遍野天威赫赫而得来的。

哪怕是最挑剔的御史,也得在这两方面承认房俊的功勋!

可是现在,自己却不得不忍痛让他去承认原本不属于他的罪名……

赏功罚过,此乃明君之所为。

然则自己这位一心超越三皇五帝、功盖千古彪炳史册的皇帝陛下,却不得不让自己最忠心、最得力的臣子背负屈辱。

这不仅是房俊的耻辱,更是他李二陛下的耻辱!

李二陛下有些后悔了……

名节重山岳!

浑不吝的房俊尚能谨守底线,死都不肯认罪以保全自己的名节,自己身为皇帝怎能为了利益便舍弃本心,随波逐流?妥协这种事情是会成为习惯的,当自己习惯了妥协,是不是一遇到困难便会另辟蹊径婉转相就,而不是一往无前三军辟易?

王德从远处匆匆小跑过来。

李二陛下知道这是又有了刑部大堂的情况,便抬脚走进左侧一个避风的亭子。

“陛下,有刑部大堂的情况送来。”

“朕刚刚眼睛被太阳晃得有些发花,你说说吧,现在是何种情形。”

“诺!启禀陛下,就在刚刚,长乐公主殿下前往刑部大堂……”

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李二陛下霍然一惊,眼睛顿时睁开瞪圆,不可置信道:“长乐……去刑部大堂干什么?”

王德恭声道:“回陛下的话,长乐公主殿下是去给房俊作证。”

李二陛下目瞪口呆,仿佛听闻了世间最最不可思议之事……

“长乐给房俊作证?作什么证?”

“长乐公主殿下前往刑部大堂,证实那一枚此案当中极其重要的物证玉佩,其实是有一模一样的两枚……”

王德不疾不徐,将刑部大堂上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的道来,不过夜只是完全以第三人的口吻和视角去阐述,没有一丝半点的主观情绪。

李二陛下默默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他一瞬间就猜测出杀害长孙澹的凶手必然是长孙冲,否则长乐公主绝对不会站出来为房俊作证!这是在无比的伤心、失望和惊骇之下,才会做出的决定。

好一个长孙冲!

虎毒尚不食子,而作为世家门阀的嫡长子,居然亲手将自己的亲兄弟害死一遍嫁祸旁人,简直就是冷血无情丧心病狂,与禽兽何异?

李二陛下怒气勃发,双眼都红起来!

朕当真是瞎了眼!

居然被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欺骗了这么多年,不但对其宠溺器重一路扶持,更将自己最最钟爱、视若掌上明珠一般的嫡长女许配他为妻……

造孽啊!

自己居然亲手将闺女送给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李二陛下简直不敢想想若是自己早早殡天,没了依靠、没有子嗣的长乐公主在长孙家会遭遇到何等的待遇!

“立刻前往门下省颁布谕令,马上封锁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長安城內所有的百骑、武侯、巡捕、驻军统统调归京兆府杜楚客指挥调动,大索全城,务必将长孙冲这个混账给朕揪出来!朕必将这个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畜生大卸八块,方消心头之恨!”

只是李二陛下在尽情谴责长孙冲的时候,却全然忽略了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王德赶紧躬身道:“诺!”

未等王德转身离开,李二陛下忽然又问道:“李君羡那混账如何不来见朕?简直无用至极!那长孙冲偷偷潜回关中杀人行凶搞风搞雨,他却至今懵然不知,简直废物!”

王德心中替李君羡默哀一下,回道:“李将军正在刑部那边打探消息,现在已然随侍在长乐公主车驾之侧,保护长乐公主殿下的安全。”

李二陛下面色不豫,哼了一声道:“让他即刻来见朕!”

这李君羡还算是没有蠢到家,显然也猜测到长孙冲此刻正在城内,长孙冲知道长乐在刑部大堂作证之后,说不得便会恼羞成怒铤而走险对长乐公主不利……

“诺!”

王德这才匆匆离去。

李二陛下起身,对身边内侍、禁卫沉声道:“摆驾,去刑部大堂!”

*****

京兆府衙门之内,情形甚是诡异。

圣旨以杜楚客代为管辖京兆府事宜,所以现在杜楚客以及手底下王玄策、李义府会同巡捕房忙得热火朝天,都在竭尽全力筹备房俊临走之时的交待,将要发动一场大事件来转移朝中的注意力。

而两位少尹那边却是风平浪静,闲得冒油……

少尹韦大武乃是韦元通之子,出身京兆韦氏嫡支,身份显贵。自成为京兆府少尹以来,韦大武一向低调内敛,房俊说什么就是什么,私底下做何勾当无从得知,但是起码在表面上对房俊保持足够的恭敬。

房俊被刑部羁押,韦大武兴奋得差点一宿没睡!

这本就是韦义节这个韦氏骨干子弟一手策划出来的动作,事先韦大武就已经得知自己极有可能在房俊身陷囹圄的时候大致会执掌京兆府,如何能够不激动?

只要在这一段时间内代替房俊执掌京兆府,并且干得还不赖,那么房俊倒台之后最有可能继任京兆尹的便是他!

届时,韦义节执掌刑部尚书之职,韦大武接管京兆府成为京兆尹,京兆韦氏便会一跃成为朝中最最显赫的门阀,繁荣昌盛,成为关中表率!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房俊临走之时将京兆尹的权责交由杜楚客代理,这倒也无可厚非。可是紧随其后陛下便颁布谕令,正式确认由杜楚客全权代理京兆尹之职责……

这就让人郁闷了!

难不成辛辛苦苦忙碌一场,到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韦大武心中不爽,却又不敢公然对抗谕令,只得采用“不合作”这种方式“冷对抗”……

而另一位少尹独孤诚则早被房俊吓破了胆,此刻房俊落难,他也不去奢望落井下石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只盼着不被房俊记恨就好,干脆告病休假……

京兆尹的值房内,杜楚客揉了揉酸涩的眼珠,将头从一大堆档案书笺当中抬起来,眼珠通红的望着面前亦是形容憔悴的王玄策与李义府,沉声道:“明日一早……便发动吧。”

王玄策和李义府闻言,尽皆精神一震,齐声道:“诺!”

他二人全程参与这个计划,自然知道一旦发动起来,将会是如何的震动天下!

这个时候干出这样一件大事,想要不吸引目光都不可能……

第一千两百零五章 争论不休

“明日一早……便发动吧。”

杜楚客说道。

这几天他埋首于房俊之前筹备了大半的资料典册当中,越是深入的了解,越是惊叹于房俊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缜密细致的筹备!

这个计划一经施行,杜楚客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那些世家门阀会是何等的愤怒于无奈!

然则这个计划可不是单单要世家门阀们恼火生气的,一旦施行成功,那就意味着比海水还要广泛的金钱……

李义府坐到杜楚客对面,捧起茶杯饮了一口浓茶,揉了揉眉心,说道:“自入冬以来严密监视东西两市开始,几乎没隔三两日便有一场小规模的火灾,每隔十天半月就会有一场波及左邻右舍的火灾……年前甚至有一场大火差一点烧掉半条街的仓库,人员伤亡更是不计其数。只要我们今晚按照原定计划放一把火,定然使得东西两市人心惶惶,明早计划发动的时候,阻力必然会减小到最少。”

王玄策摇头道:“不会这般轻易的,就算是烧死了人,也不过是一些家仆杂役,难道那些世家门阀还会烧死自己的族人?事关利益,阻力一定会有。”

杜楚客欣然道:“办什么事没有阻力呢?”

他将书案上的一份文书展开,上面是鲜红的三省六部的官印,密密麻麻排列开啦。尤其是最上面的玉玺以及紧随其后的政事堂官印,因为比其他印鉴都大了一号,显得分外醒目。

李义府就笑了起来:“咱们这位府尹,当真是……诡计多端,未雨绸缪啊!”

杜楚客个王玄策都笑了起来。

大家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政事堂里诸位宰辅在迫不得已想要阻止京兆府施行计划,却被京兆府将这份“兹由京兆府整顿东西两市,任何部门不得阻碍”的公文摔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

都认为房俊是个棒槌,可是棒槌奸诈起来,那才是真的吓人!

话说,人家房俊若是没有底气,怎么可能傻乎乎的在你长孙无忌面前立下军令状?

“也不知刑部大堂那边怎么样了……”

王玄策悠悠叹了口气。

杜楚客和李义府尽皆沉默。

杜楚客对房俊这位堪称他的“伯乐”之人观感极佳,自然希望房俊平安无事的出来主持大局。

而李义府则有些患得患失。

他不知道为何房俊对自己颇多顾忌,分明整个京兆府数他李义府办事最是得力……可若是房俊就此身陷囹圄甚至被发配边疆,李义府又不得不改换门庭,这也是个伤脑筋的事情。

投靠关陇集团那边,会被人当做背叛的小人,虽然他不怎么在乎名声,可若是有更好的选择,谁会愿意背负骂名呢?最理想的自然是成为陛下的人……

但是这显然有难度。

两人一样愁绪,却是两样心思……

*****

刑部大堂之上,争论不休。

令狐德棻自然不肯眼看着房俊无罪释放,吹胡子瞪眼怒道:“就算长乐公主殿下站出来作证,也不过是证明本案存在疑点,却绝对不能够替房俊脱罪。既然房俊依旧有杀人之嫌疑,自然不能贸然将其释放,否则若是其趁机逃遁,以后还如何将其绳之以法?”

这话明显不讲理,大唐律法不是怎么说的,要么有罪要么无罪,绝对不存在什么“嫌疑犯”之类模棱两可的问题。你说此人有嫌疑,便能将其无限期的羁押下去?是不是刑部十年不破案便将人家关上十年,五十年不破案便将人家关上五十年?

若是平民百姓还好说,可这位乃是堂堂京兆尹,当朝驸马,宰辅之子!

是不是觉得直到现在陛下和房玄龄仍未发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再者说,如果一位从二品的封疆大吏可以用“嫌疑犯”的罪名无限期的羁押下去,官场之上岂非乌烟瘴气,以后谁都能用这一手来对付政敌?

没这个道理!

孙伏伽、刘德威、刘洎都啐令狐德棻的建议充耳不闻,这老东西明显是想要借“三司使”的手来打击房俊打成自己报复的目的,这三位都不傻,怎肯替令狐德棻背锅?

无论房俊有罪亦或无罪,今日必须做个判决!

可是到底如何判,却颇为伤脑筋……

韦义节已经有不妙的感觉,长乐公主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使得形势急转直下,隐隐间已然将要跳出掌控。

他不能坐视房俊被无罪释放,刚刚房俊看向自己的眼神那那般冷酷而暴戾,一旦房俊官复原职,自己必将会面临房俊疯狂的报复……

那是谁都不敢承受的。

韦义节想了想,说道:“何不请长孙家派个人来,证实一下长乐公主殿下之言是否真实?毕竟两枚玉佩之事太过出乎预料,还是应当慎重一些……”

“你闭嘴!”

话说一半,便被刘德威粗暴的打断。

“居然敢质疑殿下的话语,韦义节你脑子是不是被驴子踢坏了?”

刘德威现在最恨的就是韦义节!

这小王八蛋串通刑部的一干主事郎中将自己架空,使得自己在陛下跟前大失颜面,现在居然还怂恿自己去做出求证长孙家这种愚蠢知识?

真特么当我是傻的吗?

长乐公主那是什么人?陛下诸位公主当中,当数长乐公主最是行归柔顺,德备幽闲。其为人惠心开朗、沉识韶令,最得朝野上下之爱戴,且兰心蕙质、仁爱和睦,满朝文武谁不是衷心敬服?

现在你让我不信长乐公主的证词反而去求证极有可能残害子弟、构陷他人的长孙家……

简直混账!

韦义节被刘德威粗暴的喝叱,顿时又气又怒,满脸涨红。

不过他级别太低,即便被呵斥亦是全无他法,只能忍着生受了……

令狐德棻的建议被当做放屁,脸上亦不好看。

一直未曾发声的李孝恭开口说道:“此案案情曲折,怕是别有机枢,不可轻易判断。依某之见,不若暂且将房俊释放,毕竟京兆府不可一日无主,事关京畿重地之稳定,岂能轻忽视之?同时三法司协力侦缉此案,待到破案之日,再行审理房俊之罪责,诸位意下如何?”

三位司法界的大佬互视一眼,犹豫不决。

按说继续羁押房俊是没道理的,毕竟证人王敦实的供词漏洞百出,其中曲折亦是耐人寻味,凭此给房俊定罪自然牵强了些。况且无人见到房俊行凶,更遑论凶器亦不知在何处,一枚房俊随身携带的玉佩也不太可能就给房俊定罪……

最主要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此前皇帝的旨意是要房俊认罪,而后开展一些列的后续操作。但是现在长乐公主的出现导致事情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房俊的嫌疑越来越小,谁知道陛下的心思会否发生变化?

韦义节当即否决李孝恭的提议:“万万不可!房俊乃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就算有长乐公主殿下为其作证,亦不能轻易脱罪。若是将其释放,一旦其趁机逃脱又该如何是好?”

还是令狐德棻的那一套说辞……

李孝恭慢悠悠说道:“就算长孙澹真乃房俊所杀,也不至于就让房俊偿命吧?好歹也是堂堂从二品的高官,又是帝王之婿,这条命总归是要留着的。既然还有命在,何必去冒险流亡天涯,自此隐姓埋名?大不了,由本郡王给房俊作保便是,若是房俊逃脱,所有罪责本郡王一力承担。”

这是要给房俊作保了!

孙伏伽等人有些意动……

第一千两百零六章 东市起火

可若是当真就此释放房俊,又显得有些冒失。

归根结底,“三法司”固然乃是大唐最高的司法机构,但是身处于皇权至上的社会里,怎么可能不去顾及皇帝陛下的意志?“三法司”可以六亲不认,但是“三司使”是人……

刑部大堂之上争论不休,一直到酉时末戌时初,仍旧未有定论。

房俊起先默默的聆听,到了后来渐渐不耐烦,便盘腿坐到程务挺身边。

程务挺躺在门板上被放置在堂中,神情有些萎靡不振,但是神智倒还清醒。韦义节虽然指使衙役对其施以大刑逼供,但是到底心存顾忌,只是用一些能够带来剧烈疼痛的刑罚逼迫程务挺招供,未敢动用那些阴损至极伤害肌理内脏的法子……

所以程务挺伤势虽重,但是只要妥善调理,应当不会留下什么不可挽回的后遗之症。

按理说程务挺此刻应当被押回监牢之中看管,可是韦义节现在心虚气躁焦头烂额,只顾着如何说动三司使将房俊定罪,哪里顾得上已然没用的程务挺?

其余官员见到房俊一直守在程务挺的身边,自然便无视了程务挺的存在。

毕竟回到监牢之中的待遇,还不一定有在大堂之上更好……

程务挺虚弱的看着房俊,嘴巴蠕动,喃喃道:“府尹……对不住,是属下莽撞了……”

说到底,这件事情皆因他一时鲁莽篡改记录、盗取证物所引起。若非有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即便是房俊的玉佩当真出现在凶案现场,也未必有多大的麻烦。

房俊低声笑道:“不经事,何以看透人心?虽然你的作为使得某陷入被动,甚至有可能被人构陷栽赃,但是某却心存欣慰,你是条铁铮铮的汉子!能够凭借一番皮肉之苦得到某的友谊,亦算是你的造化。要知道,某这个長安第一号棒槌的友谊也不是谁想得到就能得到的,你有福气啊!”

程务挺嘴角一抽,哭笑不得。

您这是有多自恋,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不过……心里暖暖的,真是受用啊。

程务挺没忘记刚刚房俊见到自己遭受大刑之时,想要俯首认罪的那一幕。能够让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底下头颅,自己的确是应当自傲的。

士为知己者死!

能让房俊舍弃一身骨气,即便是当真死掉,又有何足惜?

稍稍活动一下,浑身剧烈的疼痛使得程务挺一阵呲牙咧嘴。

房俊赶紧安抚道:“好生躺着,莫要乱动。”

程务挺喘着粗气,面容因为疼痛而扭曲,说道:“这些家伙好生无聊,要么定罪,要么释放,这般争来争去犹豫不定,简直连市井妇人都有所不如……”

房俊低声道:“哪里是这般容易?谁都不愿去承担后果,都想要平平安安的混日子,哪怕身为三司使,亦要谨守官场规则,都特么是一群官僚啊……这样的一群人,就算是律法赋予他们的权力再大,也不过是一群没有脊梁的应声虫而已。”

他心中颇为失望。

起先“三司推事”能够不顾皇帝的面子审讯于他,皇帝陛下也不肯以皇权干涉司法,还曾令他颇为欣慰,以为已经看到了三权分立的影子……

可是现在看来,分明就是都在揣摩圣意,在没有摸到皇帝真正的心意之前谁也不肯贸然表态罢了……

在皇权至上的年代里,由这么一群出身于世家门阀、或是被皇权压弯了脊梁的官僚所把持的朝堂,什么三权分立,什么司法獨立,统统都是不存在的……

真想要让法治完全取代人治,还有太漫长太遥远的路要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程务挺有些不耐:“这般争论不休,要争到什么时候?”

“快了。”

“什么快了?”

“他们在等皇帝而已,只要皇帝来了,无论表露出何种意向,这些人都不会再争论下去。”

程务挺不解:“那些想要构陷你的人,岂会这般轻易便放弃?”

房俊抬头,瞅了瞅外面漆黑的天色,嘴角挑起的笑容有些诡异:“他们倒是不想放弃……但是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程务挺一头雾水……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突兀的惊呼一声:“快看!起火了!”

堂中争论声顿时一滞,所有人都抬起头向外望去。

只见东面的夜空已经隐隐有通红的光芒亮起,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明亮起来,不一会儿,便红彤彤的照亮半边天空。

刘洎倒吸一口凉气:“是东市!”

东西两市,乃是長安最繁华富庶之地,市内商铺如云、店面栉比,汇聚了来自中外各地的奇珍货殖。由于是商贾汇聚人流拥挤之地,发生火灾的概率极高,但凡長安的居民都已见怪不怪,若是一年不烧上几回,那反倒是怪事……

可是这等规模的火灾是极为罕见的,意味着必将有大批的货值被焚烧殆尽,同时会有无数的商贾仆役在火灾当中丧生。

众位官员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京兆尹要倒霉了……

紧接着第二个想法就是:倒霉的不一定是京兆尹,因为京兆尹此刻就在这公堂之上接受审讯呢……

堂上大部分官员都坐不住了。

东市乃是世家门阀和皇室贵族的采买之地,日进斗金,生意兴隆,所以几乎每一个商铺的背后都有世家门阀的影子,参与到分享这块肥美糕点的盛宴之中。

现在正直冬末春初,河道尚未开化,外边的货值无法运输进关中,故此东市之中聚集着大量的货值财物,这一把火极有可能将某一家的产业烧掉大半……

不少在东市商铺之中囤积大量财货的官员心里都长了草,想要狠狠的骂一顿房俊这个京兆尹是怎么当的,居然连寻常的防火措施都做不好,使得火灾的规模如此之大……但是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人家房俊被羁押了好几天了,现在官职都不一定保得住,哪里有心思管你着不着火?

甚至说不定这棒槌此刻心里正解恨着呢,都为难老子是吧?一把火都特么给你们烧得干干净净才好……

令狐德棻如坐针毡。

东市是长安城中手工业生产与商业贸易的中心地之一,店铺毗连商贾云集。市内生产和出售同类货物的店铺,分别集中排列在同一区域,叫做行;堆放商货的客栈,叫做邸。

邸既为商人存放货物,又替他们代办大宗的批发交易。

令狐家在东市经营的便是两家存放、经营丝绸的货邸……

这个年代丝绸是可以代替货币在市场流通的存在,极其昂贵。令狐家的货邸乃是东市之中规模最大的,货邸之内自家以及代替别的商家存放的丝绸不计其数,数量极其庞大,而丝绸又最是易燃之物……

令狐德棻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自家货邸遭遇了这么一把大火,不算自家的损失,光是赔付给其余商家的货款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与前些日子赔付给房家的钱财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半个家当怕是都没了……

老头儿一阵阵眼前发花,心焦如焚,有心想要回去看看情况,但是眼下的情形又不好擅自离席……

正自心神恍惚之间,忽闻一声尖利的声音喊道:“陛下驾到!”

堂内顿时一片混乱,诸位官员纷纷离席,快步走到门口分列左右,恭迎圣驾!

李二陛下便在两侧官员的簇拥当中,昂首挺胸大步入内,径自前往主位坐了,这才沉着脸说道:“众卿平身吧,不必拘礼。”

第一千两百零七章 长乐被掳

“诺!”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站直身体,却无一人敢于落座。

倒不是李二陛下霸道到不许官员在他面前入座,而是他占据了主位,今日的三位主审便只能站在一旁。这种情况下,别的官员谁好意思坐下?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瞅了瞅房俊,又瞅了瞅躺在门板之上的程务挺,眉头明显的皱了皱,开口说道:“朕见到此间一直未曾结案,故此前来看看,诸位臣工但请依照规矩审案,不必避讳于朕。只是刚刚来时接到奏报,东市突发火灾,规模甚大波及甚广,京兆府已然着手灭火,尚不知具体情形如何。故此,还请诸位臣工速速结案,朕亦好关注一下东市火灾之情形。”

诸位官员在地下相互对视一眼。

说什么依照规矩审案……

您都亲自来了,吾等还能不明白您的心意?况且东市大火这么重大的事情您都放在一旁,要待到这边案件结案之后再行处置,心意简直就是昭然若揭……

令狐德棻心中权衡一下,觉得家产固然重要,但是将房俊治罪显然是迫在眉睫。况且就算东市大火,也不至于倒霉催的恰好就烧到了自家的货邸吧?

他上前一步,施礼说道:“启奏陛下,此案虽然尚不明了,又有长乐公主殿下作证,但是房俊之嫌疑无法洗脱,故此,老臣以为应当将房俊暂且羁押,待到案件审理清楚之后再行定罪。”

韦义节赶紧跟着站出来:“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几位关陇集团的主力尽皆站出来,力挺令狐德棻。

房俊在堂下冷眼旁观,这本就在意料之中,关陇集团怎会轻易放过扳倒自己的机会?

只是……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容易啊。

李二陛下蹙着眉头瞥了令狐德棻一眼,淡然说道:“朕已然说过,你们按照规矩审理就行了,朕前来只是看看,无意插手其中。不过既然诸位请示朕,那么朕就说一点:无论你们如何审理、如何结案,都要尽快完成。现在东市大火蔓延,火势越来越盛,损失必然不小。但是京兆府却群龙无首,无人主持大局,势必会延误救灾进行。尔等判定房俊无罪,那么朕立即命令房俊官复原职前去救灾;尔等若是判定房俊有罪,那么明日早朝之上,朕尚要敦促政事堂推举一人继任京兆尹之职位。京兆府乃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岂可多日无人主持大局?”

这哪里是无意插手其中?

分明是施压啊!

孙伏伽站出来启奏道:“启禀陛下,房俊虽有嫌疑,但是证据不足,依照臣之想法,不若先行释放令其组织京兆府救灾,待吾等将此案详加审理之后,再行处置。”

李二陛下微微点头:“这倒也不错,既然不能定罪,总不能无限期的羁押吧?”

令狐德棻硬着头皮,回道:“陛下明鉴,虽然暂且不能给房俊定罪,但是其嫌疑确实重大。一旦将其释放,若是有何消灭罪证之举,甚或畏罪潜逃,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李二陛下“哦”了一声:“说的也有道理……”

诸位官员都有些懵,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还真就不偏不倚啊……

门外脚步声响,内侍总管王德走进来,高声道:“启奏陛下,东市大火已然愈演愈烈,现在已然波及了三条街道数十家商铺货邸,火势正在蔓延……”

说着,他瞥了令狐德棻一眼,继续说道:“据报,韦家、令狐家、长孙家……等等,名下皆有产业被大火波及,损失尚且不明。”

“嗡”

令狐德棻只觉得脑中一震,一阵头晕目眩。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咱家货邸当中可都是丝绸啊,那玩意值钱是当真值钱,可是一旦沾上一点火星都是滔天大火,扑都扑不灭!

令狐德棻心疼的都在滴血,面孔涨红,愤然道:“杜楚客是干什么吃的?简直混账,陛下命其代理京兆尹之职责,却连一场火灾都扑不灭?”

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颔首道:“杜楚客的确难辞其咎,王德,传朕之谕令,即刻撤销杜楚客代理京兆尹之职务,命其反思其咎,给朕好好的写一份认罪奏疏。简直胡闹!朕将如此重任交托于他,怎能这般轻忽视之,酿成大祸?”

令狐德棻眨巴眨巴眼睛,心中大悔!

陛下您别这么雷凌风行好不好?咱虽然骂杜楚客,可是有他在好歹京兆府还有一个说了算的总掌大局,还能组织救火,救出一点是一点啊……

可您现在将杜楚客一撸到底就地免职,京兆府里谁说了算?

这大火岂不是没救了……

其余诸位官员或多或少都是有产业在东市的,此刻纷纷对令狐德棻怒目而视!老匹夫嫉贤妒能鼠目寸光,只知道一味的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你这么爱弹劾,当什么礼部尚书,干脆去刘洎麾下当一个逮谁弹劾谁的御史岂不是更好?

刘德威赶紧说道:“陛下息怒!火灾之事,事发突然,这也怨不得谁。杜楚客虽然略有失职,倒也不能担负权责。还是请陛下收回成命,令杜楚客暂代京兆尹之职负责救火才是上策。”

他家里在东市可是有这数间店铺,要是当真一把火烧没了,得肉痛多少日子?

众人又赶紧劝阻李二陛下收回成命。

谁料李二陛下这回不听劝了,摇头道:“朕命杜楚客代理京兆尹之职,他却连一场大火都扑不灭,要之何用?”

众人又一次怒视令狐德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杜楚客乃是陛下钦点代替房俊处置京兆府事宜的官员,你个老匹夫上来就是一顿大骂,骂的是杜楚客,可是打得却是陛下的脸面!

现在陛下恼火了,直接将杜楚客给撤了……

那么谁来执掌京兆府?

这么短的时间,京兆府又是一团乱麻,换了谁去也玩不转呐……

令狐德棻老脸血红,无地自容。

诸位官员都心急如焚,想要劝阻李二陛下让杜楚客继续组织救火,门口又一次响起脚步声……

“百骑司”大统领李君羡快步入内,单膝跪地施礼道:“末将参见陛下。”

李二陛下面色难堪,哼了一声,沉声道:“李君羡,那长孙冲现在就身处城内,而你身为‘百骑’统领却懵然不知,你可知罪?”

李君羡楞了一下,赶紧低头道:“末将有罪,请陛下责罚。”

诸位官员和他都是大吃一惊,长孙冲居然回到長安了?

李君羡暗暗叫苦,连陛下都知道了,自己却一无所知,看来自己是当真不适合当这个“百骑司”的统领啊……

李二陛下尚未说话,便被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堂上诸位官员都有些懵,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事儿是一桩跟着一桩,还没完没了了……

只见一个禁卫装束的武官快步入内,到得堂中单膝跪地,大声道:“启奏陛下,长乐公主殿下刚刚城外道馆被贼人劫掠而去,所部禁卫大多阵亡,现在殿下已然不知去向……”

轰!

大堂之上一阵哗然。

堂堂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皇帝最最宠爱的公主居然被人劫掠?

开什么玩笑!

李君羡则是呆若木鸡。

娘咧!

陛下找我的时候,我跟着长乐公主殿下暗中保护,因此我挨了骂;等到我赶到陛下面前,长乐公主反而别人劫掠……

这特么是走了哪门子霉运,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君羡欲哭无泪……

第一千两百零八章 得脱樊笼

听闻长乐公主被劫掳,李二陛下已经霍然站起,目眦欲裂,指着李君羡大骂道:“混账!你就是这么保护长乐的?若是长乐有个三长两短,朕就叫你一家给长乐陪葬!”

李君羡郁闷得想要吐血。

我本来是保护长乐公主的啊,是您非得急吼吼的将我叫回来训斥一顿……

李二陛下死死压制着怒气,也压制着心惊胆跳,沉声道:“既然尔等认为证据不足以使得房俊定罪,那么便暂且将其释放,命其组织救火,并且营救长乐公主,待到尔等详细审理之后再做定论,诸位可有异议?”

“臣等无异议,恭听陛下圣裁!”

没人敢反对!

若是救火还能搪塞一二,但是救人……况且救的还是长乐公主,谁敢反对?

城外道观乃是京兆府治下,必须由京兆府牵头追缉劫掠公主的凶徒。别说没人能够领导内部乱七八糟各立山头的京兆府,就算有,谁脑子被驴子踢了会这个时候跳出来?

那不是替房俊背黑锅么……

无论关陇集团还是那个政治势力的人马,迅速达成一致:这事儿必须得房俊去!

李孝恭撇撇嘴,心里暗暗咒骂,真特么一群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混蛋!刚刚老子给作保你们还不干,结果东市一场大火,再加上长乐公主被劫掳,现在就一个两个乖兔子一般怂了?

所以说,如果长乐公主被劫掳是一场意外,那么这场大火来的就有些诡异了……

李孝恭瞅着站在程务挺身边面无表情的房俊,心说这个棒槌该不会胆大包天到在东市放一把火来逼迫家中在东市有产业的官员吧?

若是如此,那么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算是间接的给房俊加了一层保险……

李二陛下当即拍板:“既然如此,房俊暂且释放,官复原职,立即回归京兆府组织救火,并且率领京兆府巡捕、统领京师驻军侦缉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一字一句道:“尔最好将长乐公主毫发无损给的朕带回来,否则,朕就跟你算一算账,看看能否扒了你的皮!”

李孝恭能看得出这场大火来的蹊跷,李二陛下又怎会觉察不到?

若是不出所料,劫掳长乐公主者必是长孙冲无疑,而导致长孙冲铤而走险的原因,大抵也是与长乐公主为房俊作证脱不开干系……你能将长乐公主给我救出来,咱们万事皆休,一切好商量;若是长乐公主有何不测,咱们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房俊当即恭声领命:“微臣,遵旨!”

李二陛下沉声喝道:“还不速速赶往京兆府主持大局,磨磨蹭蹭的作甚?李君羡,你也赶紧率领‘百骑司’协助房俊,务必将长乐公主救回来,不管期间牵扯到谁,只要使得长乐公主有一丝半点的威胁,那就当机立断,朕给予尔等先斩后奏之权!若是长乐公主有任何意外……哼哼,你就跟着房俊一起为公主陪葬吧!”

李君羡吓得一脑门儿冷汗,赶紧施了一个军礼,大声应道:“诺!”

回身退到房俊身边,催促道:“房府尹,咱们赶紧吧?”

房俊说道:“请稍等。”对着一侧的两名刑部衙役抱拳道:“吾这位兄弟,还请二位帮助送回府中及时救治。”

两名衙役看了看刘德威,又看了看韦义节,见到两者前后点头,赶紧应承下来:“房府尹但请放心便是。”

房俊这才对程务挺点点头,而后抬眼看了堂中诸位官员一眼,施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诸位,后会有期!”

一转身,同李君羡大步离去。

堂中诸人都被房俊最后这一句“后会有期”搞得有些牙疼……颇有一点“山不转水转,今天的账咱们慢慢算”的绿林味道,这特么是赤果果的威胁么?

不过谁都得承认,房俊这一出去那就相当于纵虎归山,刑部这次将房俊算是得罪得狠了,只要逮到机会,必然会展开凌厉的报复。而且以房俊一贯的棒槌性子,就算没有机会,也会主动去创造机会……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面色惨白的韦义节。

这位刑部侍郎算是将房俊得罪的最狠了那一个,铁了心的想要将房俊扳倒,更何况还对程务挺施加了诸般大刑,折磨得不成样子。

被房俊两首诗搞得声名狼藉不说,还要承受紧随而来的报复,这可真是倒霉催的……

房俊与李君羡齐齐走出刑部大堂,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顿时精神一震,浑身舒畅。

抬头看去,夜幕低垂微风轻拂,月隐星遁昏暗无光,当真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房俊长长的吁出口气。

李君羡站在后面看着房俊的背影,苦涩道:“末将本是应当恭贺二郎得脱囹圄的,可是二郎啊,现在还不到松一口气的时候,万一长乐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咱哥俩大抵是要给公主殿下陪葬的。陛下金口一开,这话可就咽不回去了……”

他是最郁闷的那一个!

虽然不知长孙冲已然偷偷潜回長安,但是“百骑”的探子却回报昨日长乐公主私会神秘男子,这令李君羡隐隐觉得不安,故此才会在今日长乐公主自刑部大堂离开前往城南道观的时候尾随在后,暗中保护。

却不成想李二陛下将他调回来斥责一顿,偏生又是这个时候长乐公主发生了意外……

他敢怪皇帝多事么?

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满腹幽怨一个人尝……

房俊揶揄道:“长乐公主秀外慧中、国色天姿,若是吾等能够常伴公主陵寝追随于地下,做一回绝世红粉身旁的护花使者,不也是一桩美谈?”

李君羡气得差点想骂人!

长乐公主固然清丽绝伦秀美端庄,若是活着的时候一亲芳泽倒是不错,可是去给长乐公主陪葬……岂有半分美妙可言?

房俊瞅了一眼脸色涨红的李君羡,赶紧正色笃定的说道:“李将军勿忧,若是本官所料不差,那凶徒之所以劫掳长乐公主即非是求财更非是寻仇,大抵脱不了一个‘情’字……”

李君羡皱眉道:“二郎是说……凶徒便是长孙冲?”

房俊点头道:“若是不出所料,必是长孙冲无疑。此间非是说话的地方,咱们速速赶往京兆府,从长计议方可。”

李君羡这才想起房俊还背负着一个救火的重任……

*****

京兆府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整座衙门已然乱作一团……

少尹韦大武站在府尹值房的堂内,大呼小叫道:“杜楚客,尔不过是魏王府的长史,受到陛下抬举这才代理京兆府之事。现在东市大火,尔何以阻挠本官前去救灾?”

京兆府的一众书吏都围拢在门口,看着少尹韦大武怒怼代理京兆尹杜楚客……

京兆府内本就是一团乱麻,各股势力参杂,房俊一直未曾空出手整合各股势力,亦或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每一股势力的背后都代表着不同的利益,大家述求相悖、意见相左,如何整合得过来?

现在东市大火,牵连到了诸多世家门阀的利益,房俊又身在刑部遭受审讯,杜楚客虽然威望名声皆不逊色,但到底只是一个代理京兆府事,难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这些人都坐不住了……

杜楚客坐在书案之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韦大武,淡然说道:“本官自有主张,毋须少尹操心。”

韦大武气得要死!

正要反唇相讥,便听得身后有人大喝道:“杜楚客,谁给你胆子居然敢坐视东市大火而袖手旁观?信不信老夫在笔下面前参你一本,让你丢官罢职成为一介庶民?”

第一千两百零九章 先救人,救火不着急

来者气势汹汹,分开围拢在值房门口的书吏,大步走进值房之内,对着坐在书案之后的杜楚客吹胡子瞪眼!

杜楚客抬头一看,赶紧自书案后站起身,微微躬身,施礼道:“见过夔国公。”

来者正是夔国公刘弘基……

刘弘基乃是隋朝河州刺史刘升之子,只是其父死得早,刘弘基少年之时落拓不羁,喜欢结交轻侠之士,因不事生产落得家贫如洗,后以父荫被封为右勋侍,随隋炀帝征讨辽东。行至汾阴县时,刘弘基自料误期依法当斩,便与部属屠牛犯法,被逮捕入狱,一年后才被赎出。出狱后,亡命江湖,以盗马自给,后投奔太原留守李渊。他见李渊次子李世民气度不凡,便主动交好李世民,因而深受重用,甚至“出则连骑,入同卧起“。

李渊起兵时,刘弘基斩杀宋老生,击破卫文升,围攻长安,以功授右骁卫大将军。后随秦王李世民征战,讨伐薛举,大败宋金刚,平定刘黑闼,战功赫赫。

可以说,满朝文武当中,刘弘基算是“根正苗红”的李二陛下嫡系……

刘弘基脾气暴烈,拍着桌子怒道:“少跟某来这一套!某只问你,东市大火滔天无数商铺席卷,为何京兆府只是派人看守左近路口不许旁人靠近,却不调拨人手组织救火?”

他资格老、爵位高、架子大,杜楚客亦不与其争辩,却毫不相让,淡然说道:“此乃京兆府之内务,若是夔国公认为本官处置不妥,大可向陛下弹劾于本官。”

刘弘基大怒:“这是何道理?某那三间店铺皆被大火席卷,眼瞅着就要化为瓦砾,难道京兆府就这么看着?”

杜楚客道:“火势太大,东市之中有缺少水井,即便仅有的几口水井亦因为常年不曾疏浚导致淤泥堵塞,没有足够的水渠救火,冒然扑救只是平添京兆府的伤亡,还望夔国公理解。”

刘弘基吹胡子瞪眼:“难道就让某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

杜楚客尚未开口,便听得到门外有人说道:“夔国公放心,这大火又不能无止境的烧下去,请等待本官组织京兆府衙役前往施救,烧不了多少时候。”

刘弘基愕然回身,看着大步走进来的房俊,奇道:“你小子不是正在刑部大堂受审么?话说这可是都审了一天了,看来这是没事儿了?”

杜楚客以及房中的王玄策、李义府陡然见到房俊出现,顿时大喜!既然能够走出刑部大堂,那就意味着雨过天晴,一天的云彩都散了!

房俊笑呵呵的跟杜楚客等人点头示意,而后一手揽着刘弘基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你老何时亦这般在乎那些身外之物?烧就烧呗,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刘弘基一把打开房俊的手,骂道:“没上没下的混小子!老子不必李孝恭长孙无忌那些会捞钱的,就那么一点点家产,若是一把火烧个精光,岂不是连棺材本儿都没了?堂堂国公若是死后儿孙只是用一张草席卷一卷挖个坑就埋了,丢人不?”

房俊哈哈大笑:“那晚辈就赠送给您一口上等的寿材,如何?”

现在几乎所有快死的老家伙都来找房俊讹一口上等的紫檀木寿材,房俊送着送着也顺手了……

不过刘弘基此人性格豁达,倒是颇令房俊敬重。

去年刘弘基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挺不过来,便留下遗言,给几个儿子每人奴婢十五人、田地五顷,道:“诸子如果有本事,本来就不需要多少财物;如果没本事,有这些田产就可以免于冻饿。“并且要求在他死后把其他家产都散施给亲朋乡里。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间商铺,便气势汹汹的闯到京兆府摆官威、拿架子?

分明就是演戏给那些关陇集团的人看……

特立独行是最愚蠢的,和光同尘才是长久之道。

刘弘基瞪着房俊:“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回头就打发人给您送去。”

“这才像话。”刘弘基满意的点点头:“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日落之前要是看不到上等的紫檀木,老子跟你没完!”

又威胁房俊一通若是敢言而无信就追到房府去捶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家将部曲呼呼啦啦的走了。

三间东市里的商铺再如何不值钱,也不至于抵不得一副紫檀木的寿材吧?

房俊啧啧嘴,老东西连演戏都不肯用心……

杜楚客等人连忙上前见礼,一个个神情喜悦。

“府尹,这回没事儿了吧?”

“您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几个头发都快愁没了……”

“回来就好,正好您主持大局,咱们演一出大戏,给那些想要构陷您的人瞧瞧!”

房俊笑呵呵的一一安抚,回头见到韦大武正尴尬的站在门口,便笑道:“站着干嘛呢?该干嘛干嘛去,不知道现在瞅着你们韦家的人就烦啊?”

韦大武满脸通红,赶紧转身走掉。

这一次“房俊案”虽然不是韦氏主谋,但是韦氏却作为先锋冲锋陷阵,很是将房俊狠狠得罪一番。现在房俊回到京兆府,可想而知必然对韦氏怀恨在心,自己往后的日子怕是愈发艰难了……

接掌京兆尹?

呵呵,别被房二这个棒槌折腾死就算是烧高香了……

房俊对李君羡说道:“将军请坐。”

而后自顾自的来到书案之后的主位坐下,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自有书吏端来茶水,请几位饮用。

房俊喝了口茶水,问李君羡道:“長安城现在怕是已经四门紧闭,大索全城了吧?”

李君羡点点头:“这是陛下的旨意,东市大火烧的蹊跷,怕是有人暗中作祟,故此要在城内缉拿凶徒。”

房俊摇头道:“不不不,本官说的不是东市大火,而是长乐公主被劫掳一案,李将军可曾有侦缉的方向?”

李君羡愕然道:“可是……东市大火就不用管了?”

他刚刚可是亲耳听到刘弘基说东市那边京兆府根本就没有实施救火,只是阻止火势蔓延便算了事。

“一百个东市也比不得一个长乐公主啊!就算整座長安城都烧没了,咱俩大不了丢官罢职充军发配,可若是长乐公主有半点闪失,咱俩可是要陪葬的……”

李君羡有些冒汗:“可是也不能任由东市大火蔓延吧?”

东市那边都火上房了,房俊却优哉游哉,这不得不令李君羡深深怀疑这把火是不是房俊背地里偷着放的……

房俊正欲作答,一抬头便见到红头涨脸的令狐德棻气势汹汹的直闯进来,书吏阻拦不住,只得苦着脸看着房俊。

房俊心说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地一个两个都是不请自来,还来得这般突兀?

挥挥手让书吏退开,堂堂礼部尚书岂是一个小小书吏敢于阻拦的。

令狐德棻进了屋内,瞪着房俊问道:“何故东市那边不见京兆府组织人手救火?”

他紧随房俊之后离开刑部大堂,未曾回家,便有家中仆役前来禀告东市那边损失惨重。几间货邸已然烧掉了两间,剩下的几间也是危在旦夕,若是不及时救援,马上就会付之一炬。

可是京兆府在东市封锁了几条街口,非但不阻止人手救火,反而阻止商铺自己自救……

令狐德棻一想到惨重的损失以及后续的赔偿,心疼得肝儿都颤悠,着急忙慌的便赶来京兆府要个说法,让他们赶紧救火。

房俊无语道:“本官刚刚自刑部大堂回来,茶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呢,您不会是眼瞎了看不到吧?”

第一千两百一十章 都烧完了,火就灭了

令狐德棻忍着怒气,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较真的时候,说道:“那么请问房府尹,打算何时组织人手前往救火?”

“这个不急,总得本官了解火灾现场的情况,而后才能对应的展开布置。”

令狐德棻觉得眼前这个黑脸的小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强自压抑着怒气,咬牙说道:“那房府尹想在了解了情况没有?”

房俊耸耸肩:“还没。”

令狐德棻太阳穴直跳:“那还要多久?”

“这谁知道?或许是一个时辰,也或许是两个时辰……您知道的,本官被刑部羁押多日,衙门里的事情现在是两眼一抹黑,总归要有一个熟悉的流程。若是贸贸然便组织救火,反而依旧可能坏了大事。”

令狐德棻怒道:“若是你耽搁下去,这大火岂非就这么一直烧下去?”

房俊悠然道:“怎么会?令狐尚书乃是满腹经纶之辈,自然知道火这种东西是要有东西烧才能烧得起来的,烧啊烧的,该烧的不该烧的都烧没了,火自然就灭了……”

屋内一阵寂然……

杜楚客差点捂脸,房二您能正经点不?

王玄策与李义府则憋着笑,想要为房俊这番鬼话点个赞!

李君羡则目瞪口呆,特么的,真是有道理啊……该烧的不该烧的都烧没了,火自然就灭了?没毛病啊……

令狐德棻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刚刚生出嫩肉的脸上一片酱紫,横眉立目,鼻孔都差点喷出火苗来!

这特么,果然是个棒槌啊!

和着反正没烧到你家的产业,所以才能说风凉话是吧?

令狐德棻气得浑身颤抖,哆嗦着手戟指房俊,怒道:“好好好,简直混账透顶,这特么是何道理?老夫警告你,那东市之中可不仅只有老夫一家的产业正遭受大火,等到火势无法控制席卷整个东市,你就等着倒霉吧!”

房俊当即嗤笑一声:“吓唬谁呢?不过既然令狐尚书这般说了,本官派人前去救火便是……”

令狐德棻心中一喜,以为房俊是害怕牵连太广,得罪了所有的世家门阀,便听得到房俊指着李义府说道:“本官考虑不周,幸得令狐尚书提点这才恍然大悟,方才知道救火要紧!尔这就带人前去东市,组织救火!不过人命大过天,救火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都是爹生娘养的,出了意外就不好了……不如这样,你且去现场看看,若是火势太大,便施行控制,先将起火的商铺与周边的商铺隔离开来,使得不至于火势蔓延。至于那些已经着火的商铺……若是事不可为,便等着烧光吧,总不能为了救火将咱们的人命搭进去不是?”

令狐德棻愕然。

特么的……着火的商铺之中就有咱家的啊,你这般将火势隔离开来,咱家的商铺岂不是注定要烧光?

李义府忍着笑,拱手道:“下官遵命。”

便脚步匆匆的去了。

令狐德棻已经被房俊气得麻木了,嘴皮子哆嗦着,怒道:“好一个因私废公、公报私仇……好好好!房俊你坐视东市大火不顾,自是想着一己私仇,本官要弹劾于你……”

话音未落,便见到房俊愤然站起,手里抄着一个茶盏就狠狠的甩了出去。

“啪!”

正中令狐德棻额头……

在令狐德棻惊怒之中,房俊戟指怒骂:“你个老匹夫!口口声声东市大火,一门心思自家产业,尔难道不知长乐公主此刻正在凶徒手中朝不保夕、命悬一线?本官身为京兆尹,救援公主乃是首要之责,尔不思君恩、不顾殿下之生死,反而再此一再纠缠不依不饶,本官倒是想要问问你,某非你是故意拖延本官救援殿下?亦或者,你根本就是与凶徒一伙儿的,想要戮害长乐公主殿下?”

令狐德棻又惊又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特么简直就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呀!

我不过是让你赶紧救火,你就给我扯到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身上去了?

不过他也暗自心悸,若是自己继续纠缠下去,说不得李二陛下当真如此想……那可就完蛋大吉!

可是摸着额头的手掌分明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流出……

这特么如何忍?

先是被你的小妾挠得满脸桃花开,现在又被你一茶杯砸破了额头,老子这一张老脸算是彻彻底底的掉地上了,还被狠狠的踩了几脚……

李君羡皱皱眉,这令狐德棻怎么回事?

居然执拗至此!

他心中担忧长乐公主的安危,自然烦躁无比,此刻见到令狐德棻遭受这般侮辱居然还要理论争执,便阴沉着脸说道:“此间之事,本将会一一向陛下呈报,令狐尚书,好自为之!”

令狐德棻吓坏了……

谁不知道李君羡乃是李二陛下的第一号鹰犬爪牙,每日里闲着没事就是给皇帝奏报朝中大臣的所作所为?房俊在皇帝面前告自己一状尚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李君羡添油加醋的这么呈上一道密折……

与身家性命相比,脸面算个什么?

令狐德棻当机立断,指了指房俊,恨恨的转身离去。

看着令狐德棻狼狈走掉,李君羡没心思搭理他的心情,皱眉对房俊说道:“长乐公主之事,二郎可有良策?”

房俊反问道:“‘百骑’当真事先事后全无消息?”

李君羡苦着脸道:“当真没有……这凶徒简直就是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事先全无征兆,事后亦是全无踪影,真是见鬼了!”

“那就简单了,能够避开‘百骑’的耳目做下这等大事,必然是有人暗中袒护。况且长乐公主一向低调清冷,从不参与朝中之事,更无所谓有无政敌,所以,长孙冲的可能性极大。”

“可就算是长孙冲所谓,咱们有要去哪里寻他?”

“有句话叫做‘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李君羡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想要搜查赵国公府吧?那长孙无忌可不是好惹的!况且就算是长孙冲所为,他也不会愚蠢到躲在家里吧?”

就算长孙冲愚蠢,长孙无忌也绝对不会让长孙冲留在家里,给整个家族带来天大的隐患!

房俊挑了挑眉毛,说道:“就算长孙冲不在赵国公府,但是长孙澹遇害、随后本官遭受构陷,都可看出长孙冲与长孙家必有联系,否则单凭一个丧家之犬一般的长孙冲,那些关陇集团怎会出人出力全力配合?”

李君羡亦不是蠢人,醒悟道:“二郎的意思……是要来一个引蛇出洞?”

“准确的说,应当是敲山震虎!”

李君羡表示赞同!

与其漫无目的的漫山遍野去搜寻凶徒,还不如到赵国公府碰碰运气,哪怕不能将长孙冲捉到,起码证实此事确乃长孙冲所为也算是一大收获。

当即两人带着京兆府的巡捕以及“百骑司”的精锐前往崇仁坊赵国公府。

刚刚出得京兆府大门,迎面便见到一队盔明甲亮的禁军阵容齐整的小跑而来。

为首一员将军骑在马上,遥遥抱拳道:“本将独孤谋,奉皇命前来听候京兆尹调遣。”

房俊上前寒暄了两句,要了一匹马,与独孤谋、李君羡并肩而行。

听闻此行乃是前去赵国公府,独孤谋倒吸了一口凉气,赞道:“二郎果然是个棒槌,某敬服不已、自愧不如!”

长孙无忌是谁?

那可是贞观朝的第一人!

就算现在不受陛下待见了,可是往昔的君臣情分仍在,谁敢在长孙无忌面前放肆?更何况那位可是有名的“阴人”,等闲谁见了他不是绕路走?

房俊却敢直捋胡须,打上门去……

李君羡抬头望望东市那边已经烧红了半边天空,心中疑问憋了很久,趁着独孤谋组织队列,凑近房俊问道:“说实话,东市的那场大火……是不是你放的?”

房俊怒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某身在刑部,如何分身跑去东市放火?”

“得了吧!放火还需你亲自出手啊?你手底下的那个李义府和王玄策,我瞅着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杜楚客更是老辣非常,随便哪一个都能将这件事办的妥妥帖帖。”

“那你怎地不去将这几个捉起来拷问一番,看看他们承不承认?”

闻言,李君羡翻个白眼。

东市纵火,那是何等大罪?诛连三族都是轻的……那几个只要不是傻子,就算是打死了也不会承认啊!

虽然房俊一推二五六坚决不承认,可是李君羡就是觉得这把火就是房俊放的。

不过细思这把火的影响力,李君羡也不得不承认,烧得真好……

第一千两百一十一章 敲一敲这座山

夜风瑟瑟,吹得赵国公府之内林立的白幡漫卷招摇,一排排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晃,灯光明灭,一片愁云惨淡。

灵堂之内的白色蜡烛火焰忽闪,暗影幢幢,充满着悲凉诡异的气氛。

长孙无忌跪坐在棺椁一侧,眼神恍惚漫无焦距,一张白皙的圆脸上神情憔悴、眼白布满血丝,本是保养得宜的气度已然黯淡涣散,苍白的发丝一夜成雪……

六郎的死去,对于见惯隋朝末年天下狼烟、与李二陛下在尸山血海之中一路逆尔篡取帝位的长孙无忌来说,并不是不可接受之事。

见过太多生死,便对生死已然淡漠。

然而相比六郎的死,另一个儿子的所作所为,却令他骨冷齿寒,痛彻心脾……

夜凉如水,灵堂之内没有火盆地龙,一阵凉风从门口灌入,火烛明灭符纸翻卷,浸入骨髓的寒意令长孙无忌打了个哆嗦,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吵杂之声,长孙无忌蓦然抬头,看向门口。

庭院里燃着无数灯笼,但是所有景物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橘红色。盖因东市那边已然烧了几个时辰的大火映红了長安城的半边夜空,此刻依旧汹汹燃烧,丝毫未见有减弱之势。

一个仆役脚步慌乱的自门口跑进来,来到长孙无忌面前惊慌说道:“家主……大事不好!”

长孙无忌蹙了蹙眉,没有叱责仆役的慌乱不堪,只是用嘶哑的声音缓缓问道:“何事惊慌?”

仆役疾声说道:“启禀家主,那房俊率领京兆府巡捕、‘百骑司’精锐以及京师驻军,已经将咱们府邸团团包围!此刻二郎正与那房俊在门口争执……”

长孙无忌眉梢一挑,一股怒气在憔悴的脸上喷薄而出,豁然起身,怒叱道:“欺人太甚!真当吾长孙家都死绝了,要被他这个棒槌骑在头上撒野不成?”

一振身上的素白袍服,长孙无忌面色阴沉的大步离开灵堂,走向前院。

远远的,便见到一队队兵卒簇拥着房俊立在大门口,长孙濬正跳着脚破口大骂。

“房俊你是不是想死?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赵国公府,是长孙家!你以为当上一个京兆尹就能为所欲为,简直做梦!”

长孙濬气得满脸通红,言辞毫不客气!

他心里正郁闷得要死!

本是完美无缺的计划却平生出许多波折,先是长乐公主站出来为房俊作证,这已然使得长孙家颜面扫地,毕竟长乐公主可是长孙家的儿媳!紧接着又是东市的这把大火,使得房俊得以从容脱离羁押,主持救火事宜。

现在六郎死了,房俊却屁事儿没有,长孙濬恨不得吐血三升,自戕身亡!

结果这还没完,这个王八蛋居然胆敢率领部曲兵卒将赵国公府团团围困,口口声声要入府搜查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你特么到底吃了啥,胆子居然肥的没边儿了?

房俊早已在半路上便将官袍穿在身上,此刻负手立在正门的石阶上,身姿挺拔官威赫赫,自由一股封疆大吏大权在握的雍容气度!

他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跳脚的长孙濬,冷冷说道:“现在,本官怀疑钦犯长孙冲已然偷偷潜回長安,尔你长孙濬,更是与长孙冲暗中勾结参与劫掳长乐公主一案!来人,将此人带回京兆府严加审讯!”

当即身后便有几名巡捕冲上来,想要将长孙濬锁拿。

独孤谋咽了口口水,与李君羡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后悔……

这小子果然是个棒槌!

人家长孙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长孙冲即便犯下谋逆大罪,陛下也不过是下旨申饬一番令刑部通缉便算了事,任其流亡天涯丝毫没有将其追捕斩杀的意思。更何况现在长孙家正办着丧事呢,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尚未过半,你就跑到人家府上想要将人家的嫡次子捉拿入狱……

不是说好了打草惊蛇的么?

不是说好的敲山震虎的么?

原来都是骗人的,你特么就是想要拽着我俩帮你背锅……

长孙濬大惊失色,他自持身在家门,所以格外硬气,心讨就算骂你房俊两句你还能怎地?

却不料这货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棒槌,张嘴就要将自己锁拿归案……

长孙濬又惊又怒,又是心虚,这若是被房俊捉拿入狱,丢人现眼倒是小事,重要的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一旦对自己施加大刑,别说心中本就藏着事情,就算没有事情也得搞出事情……

他奋力挣扎,惊怒道:“房俊你好胆!这可是赵国公府,你眼里可还有家父,可还有故去的文德皇后?”

一旁的长孙家仆役自然不能眼看着长孙濬被锁拿,一拥而上与巡捕缠斗在一起。

独孤谋暗暗摇头。

若是一个家族的嫡子不得不将已经故去的先人放在嘴边,以此震慑敌人提升士气,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更是一种落魄。看来长孙家在长孙无忌之后,怕是气数已尽,再不复往日之辉煌……

李君羡远远见到矮胖的长孙无忌正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之下快步走来,赶紧拉了一下房俊的手臂,悄声道:“二郎,适可而止吧……”

长孙冲犯下谋逆大罪,李二陛下都不曾迁怒于长孙家,可见长孙无忌在李二陛下的心中尚有崇高之地位。这般欺上家门,说出去着实有些过分,怕是陛下心中亦难免膈应。

长孙无忌的功劳摆在那里,文德皇后的情分亦放在那里,李二陛下就算心中再是对长孙家有意见,亦要维护脸面,对长孙家多有袒护……

房俊轻笑一声,低声道:“将军放心,某心中有数。不狠狠的闹上一场,怎能逼得那长孙冲自己冒出头来?本就是敲山震虎,不狠狠的敲一敲赵国公府这座山,长孙冲那只老虎怎么会跳出来?”

李君羡只得闭嘴……

既然房俊是京兆尹,有功劳人家是首功,有黑锅自然是他第一个出来背,自己既然已经傻乎乎的跟着来了,还多什么事?且随着他闹吧,反正自己这个“百骑”大统领的职位也没有几天好待了……

一想到这一次极有可能丢掉官职,李君羡心中非但没有郁闷沮丧,反而有着一丝丝的窃喜,一丝丝的舒畅!这个“百骑”大统领作为李二陛下的首席爪牙,看似威风懔懔,实则绝对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功劳固然容易获取,但是一旦得知了某些皇家秘辛之事,离死也就不远了……

不过哪怕这一次要被李二陛下治罪,李君羡也想在丢官罢职之前将长乐公主毫发无损的解救回来。久处皇宫大内之地,他比别人与长乐公主的接触更多,故而更能体会到这位低调内敛秀外慧中的公主殿下是如何的慈悲心肠、清静如水。

这样一位娴静典雅的女子,是所有男人心中都要保护的完美珍宝。

长孙无忌脸色阴沉,一步步靠近。

贞观朝第一人的威势自然不是吹嘘出来的,在他面前,向来横行无忌的京兆府衙役各个胆颤心惊,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撕扯不休的长孙濬。

长孙无忌来到台阶前,看着房俊。

忽然觉得很别扭……

房俊本就比他高,此刻又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长孙无忌想要与其对视便不得不仰起头,气势顿然弱了三分。

房俊不是那些巡捕,赵国公这个贞观朝第一人的身份,在同样身为封疆大吏的房俊面前自然没什么威势可言……

第一千两百一十二章 敢不敢搜府?

强忍着心中的别扭,长孙无忌陡然发现这个以往率性妄为的棒槌,的的确确已然成长为一位需要自己去正视的人物,只是这种成长的速度实在太过惊人,使得长孙无忌完全没有做好心里准备,甚至在心中有一些感慨。

这特么是别人家的孩子啊,若是咱家的孩子当初……

当然,对于长孙无忌这种城府深沉的枭雄来说,感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旋即便被无边的愤怒所取代!

“房俊,尔寅夜造访,却率领部曲兵卒将吾府邸围困,不知意欲何为?”

长孙无忌压制着心中怒气,面色阴翳的诘问。

房俊毫无畏惧的跟长孙无忌对视,淡然说道:“根据线报,贵府长公子已然与今日偷偷潜回長安,本官有理由相信其与长乐公主遭遇劫掳一案有关,故此前来缉拿钦犯归案!”

长孙无忌陡然一惊,失声道:“什么?长乐遭受劫掳?”

长乐居然遭受劫掳?他尚是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个消息,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瞬间便沉了下去……

长孙冲在不在長安,没人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清楚。

而长孙冲到底会不会劫掳长乐公主这等事,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清楚……

仇恨使人盲目,嫉妒使人发狂!

自己那个昔日一表人才、温润如玉的长子,居然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坠入深渊不可自拔,到了现在,连最后的底线、最后的骄傲都没撕扯得支离破碎了么?

长孙无忌心痛如绞……

房俊紧盯着长孙无忌的面孔,虽然知道以长孙无忌的城府自己在他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是长孙无忌眼底那一瞬间的悲伤失落,还是被他收入眼底。

看来长孙无忌真的不知道长孙冲的所作所为,亦或者说,最起码劫掳长乐公主这件事他是完全不知情的……

想了想,房俊问道:“怎么,某非赵国公当真不知令公子所为?”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说道:“某的确不知。只是劣子虽然冒犯天威犯下死罪,却也不是谁都能凭白污蔑的。房俊你口口声声说长乐公主被劫掳一事乃是劣子长孙冲所为,不知可有何证据?你当知道,吾长孙家累世簪缨、世代清誉,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吾长孙家的名声!若是你信口雌黄,某长孙无忌,定然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李君羡和独孤谋等人都吓了一跳,心说长孙无忌的火气怎地这般大?这不是以往那个“长孙阴人”的作风啊!

居然说得出“不死不休”这种狠话来?

若是换做以往的长孙无忌,哪怕心里恨不得将你一口咬死然后吸干血肉,面上照样还是笑容温煦称兄道弟,只会在背后捅你的刀子……

不然“长孙阴人”的绰号从何而来?

笑里藏刀,说的就是长孙无忌这种人……

房俊却是丝毫不惧,无所谓的耸耸肩,然后抬手指着李君羡说道:“此乃‘百骑司’的线报,难道赵国公还想要甄别一番真假不成?”

长孙无忌愤然看向李君羡,咬牙道:“很好,希望李将军的线报千万不要出错,否则某不得不到陛下面前好生与你理论一番!”

至于“百骑司”的线报……那是唯有李二陛下才能看的,就算是亲近如长孙无忌,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李君羡心里很想问候房俊的先人,不论男女的那种……

你特么还能不能再坑一点?

他本能的想要辩白,说清楚这不干我的事啊,完全是房俊在自说自话……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管制虽然不保,但是长乐公主能否全须全尾的解救出来却事关重大。这不仅关系到自己良心是否得安,更关系到被陛下处罚的力度……

心里大骂房俊坑人,嘴上却冷冷说道:“是真是假,自有本将对陛下交待,毋须赵国公担心。”

“百骑司”乃是陛下的真正鹰犬爪牙,受李二陛下直接领导,任何大臣都无权插手其中。所以理论上来说,就算是李君羡污蔑长孙冲,他也只需承受李二陛下的惩罚,与长孙无忌无关……

长孙无忌面色铁青,胸中滔天的怒火已然将要喷薄而出!

可是他不能发作出来。

一则他的性格早已养成,越是愤怒就越是压抑自己,越是愤怒就越是清醒,知道愤怒使人盲目,会做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举措!

再则,他也不能发作。

现在房俊被李二陛下放出来,负责长乐公主被劫掳一案的侦缉查办,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跟房俊翻脸,会给陛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无论如何,长乐是自己的外甥女,更曾是自己儿媳,说到底,都是长孙家负了长乐!现在长乐遭遇劫掳,自己却在这边与负责查案的房俊起了冲突……

外界的人难免便会深思,自己是否是在阻挠房俊查案,当真在为长孙冲遮掩?

长孙无忌的城府,那是连李二陛下都极为赞赏的。

他深吸一口气,面上的怒色渐退,转而代之是寻常的冷漠,他盯着房俊,问道:“既然如此,不知房府尹可是有何需要某配合?”

房俊指着长孙濬:“本官怀疑令公子与长孙冲暗中有所勾结,要带回京兆府问话。”

“可以。”长孙无忌一口答应,而后又问道:“尚有何事?”

房俊愣了愣,暗暗敬佩于长孙无忌的深沉,连自己闹事打脸的机会都不给?

可是事已至此,若是不能使得躲在暗处的长孙冲被激怒,诺大的長安自己要去哪裡找他出來?

咬了咬牙,房俊说道:“本官怀疑长孙冲此刻就在府中藏匿,故此,想要入府搜查,还请赵国公识得大体,行个方便。”

“放屁!”

长孙濬怒发冲冠,戟指大骂道:“房俊,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就是要以这等龌蹉的手段来施行你的报复吗?吾家六郎惨遭戕害,你的玉佩被六郎死死的攥在手里,某状告于你有何不对?哪怕现在苦无证据将你定罪,但是某心中知道,你定然便是杀害吾弟之凶手!现在居然还敢来长孙家耀武扬威,当真以为某不敢杀了你不成?”

房俊却是理都不理长孙濬,只是看着长孙无忌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赵国公问心无愧,府中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就还请赵国公行个方便,也好安抚外界万千人心,免得各种各样的谣言充斥市井之间,坏了长孙家的名声。”

长孙濬暴跳如雷,看着长孙无忌嘶声道:“父亲,不能答应他!这小贼居心叵测,焉知其借机搜府便没有栽赃嫁祸之心?不得不防!”

他不怕房俊搜府,反正什么也搜不到。

他害怕自己被房俊带走……

以这个棒槌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将自己带回京兆府之后施加大刑严刑逼供几乎是肯定的。自家事自己知,他哪里有程务挺的硬气胆魄?怕是夹棍夹几下,自己就有的没的全都招了……

长孙无忌肝火正旺、怒气填膺,闻言厉喝道:“闭嘴!”

他瞪着长孙濬,一字一句道:“吾长孙家清清白白,从未有任何触犯律法之事,怕他作甚?尔只需谨守本心,他房俊便是阎罗在世,还敢当真要了你的命不成?”

其实若是长孙无忌言辞拒绝,房俊又哪里敢当真带走长孙濬,更别说搜查赵国公府……

真以为贞观朝第一人、皇帝的大舅子、关陇集团的扛鼎人物是吃干饭的?

不过长孙无忌处事,向来都是能阴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正面硬杠。既然长孙家现在的面子已经被踩到了地上,那么不妨就将自己置于一个彻底弱势的地位……

弱者,才会得到同情。

喝叱了长孙濬,长孙无忌一不做二不休,你不是要搜府吗?

那就让你搜!

老子就等着看你在陛下面前如何交代,就不信陛下能心肠冷硬到将吾长孙无忌弃若敝履!

“既然房府尹想要搜府,那请自便便是。某长孙无忌一生清正,何曾有过半点亏污龌蹉之事?只是吾子命丧,此刻正停灵在府中,还望房府尹莫要惊扰逝者才是……”

长孙无忌一脸阴沉,居然答应让房俊搜府!

这回轮到房俊不知如何是好了。

闹事可以,可若是当真入府搜查……这可是赵国公府!

文德皇后的娘家!

娘咧!

若是当真搜府,李二陛下会不会回头将自己殴打致死?

房俊犹豫了……

第一千两百一十三章 勾结外敌

终南山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昔人言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

“重峦俯渭水,碧障插遥天”的终南山不仅是长安的军事要塞,而且长安八水其中有六水发源于此,这就为长安的经济及水上交通提供了便利。

终南山中的道路、骚站林立,尤其是蓝关一武关一商山道、子午道、褒斜道……在唐代实际担当着长安与南方往来的陆路交通的重任,因而终南山与唐代政治中心的象征—长安在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都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终南山海拔高、山势壮,其众多组成支脉,尤以圭峰山、南五台、翠华山、王顺山等高峻秀美者著称,因此整个终南山透逸峻峭,中间孤峰蔚起,十分壮观。

古人称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

终南山三远皆占,自然是形胜之地。

长安城中遥望终南山,阴天固然看不清,就是在大晴天,一般看到的也是笼罩终南山的蒙蒙雾霭,只有在雨雪初晴之时才能看清它的真面目。

起伏的山岭叠翠的峰峦,组成一道道沟壑深谷,诺大的终南山自有诸多行人罕至的隐秘之地。

夜幕阴沉,无星无月,阴冷的山风在山谷间的松林中穿过,呜咽声声,松涛阵阵。

山谷中的松林之中有一间茅舍,就地砍伐松木搭建,屋顶覆以茅草,四周墙壁亦用细密的松枝紧密的编制在一起,这显然是山中猎户打猎之时用以歇脚过夜之处,虽则简陋破败,却足可遮风挡雨。

夜晚的山林虫鸣虎啸,山风刺骨,一队武士围拢在茅舍之旁,不敢生火,只能将手中雪亮的长刀戈矛放在身旁,简单的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势,便相互依靠着取暖……

茅舍之内倒是燃了一盏马灯,昏黄的灯光被松枝编制的墙壁缝隙之间吹入的微风吹得晃晃悠悠。

长孙冲一身黑衣,面如冠玉,腰背笔挺的跪坐在铺着厚厚茅草的地上,正拎着一个银质的酒壶喝了一口壶中烈酒。两个身材高大的武士跪坐在他身旁,目光灼灼,有若财狼虎豹,紧紧的盯着面前的皇室贵女。

就在三人面前,长乐公主瑟缩在墙角,一张清丽的俏脸惨白无血色。本是端庄整洁的绛色宫装满是褶皱,脸上靓丽的妆容也花了大半,形容凄惶,却依旧难掩天生丽质的绝世颜色。

两个身材高大的武士目光之中满是惊艳贪婪之色,淫秽的目光从宫装下修长的玉腿,游移到柳条一般的纤细腰肢,以及因为紧张惊恐而呼吸急促引起剧烈起伏的胸脯……往来寻梭,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撕碎这件华美的宫装,好生欣赏宫装包裹之下的绝美胴体。

若是能够肆意享受一番……

两人齐齐“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目光越发炽烈。

长乐公主心惊胆颤,瑟缩着向墙角又退了退,瞪着长孙冲怒叱道:“长孙冲,你疯了不成?速速将本宫放了,否则激怒父皇,必然将你腰斩车裂!”

她实在是想不到,长孙冲居然胆大至此!

这人现在难不成当真疯了,不记得自己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在这三辅之地将自己劫掳,就不怕父皇滔天的怒火吗?届时,休说他长孙冲难逃一死,就算是长孙家也要遭受牵连!

现在父皇已经对长孙无忌深有不满,现在再加上长孙冲劫掳自己一事,难道他想要将父皇对长孙家最后的哪一点怜悯和感情统统打碎吗?

而且这两个刚刚剽悍的杀掉自己多名禁卫的武士更令她忌惮,那淫邪的目光令人恶心,似乎自己身上的衣裙根本起不到阻挡目光的作用,已经赤身果体的被对方肆无忌惮的非礼……

长孙冲手里捏着酒壶,冷冷的看了两名武士一眼,叱责道:“都规矩一点!再敢这般无礼,休怪某挖出你们的眼珠子!”

一名武士嗤笑一声,将目光从长乐公主秀美的娇躯上收回,看着长孙冲笑道:“长孙公子,咱们兄弟不过是乡野村夫,长这么大亦未见过大唐的皇室公主,此刻只不过是心存仰慕,好生欣赏一番,何必这般介怀?”

另一人则面色阴翳,白底多黑瞳少的眼睛死鱼一般盯着长孙冲,阴仄仄说道:“公子若是挖出吾等的眼珠子,吾等目不视物,如何能协助公子杀出这铜墙铁壁一般的長安城?到时候咱们可就要与这位国色天香的公主殿下同穴而眠了,嘎嘎嘎……”

他的笑声难听异常,宛如刀子划过瓷器,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而且两人口音怪异,说到长乐公主的时候用的是“大唐公主”,明显非是大唐人士。

长乐公主稍稍压下恐惧,暗讨长孙冲是从何处招揽过来这两个桀骜不驯的武士?

长孙冲面色难堪,死死盯着两名武士,咬牙道:“切莫忘了临来長安之前尔等主人是何等吩咐……况且这長安乃是某的地盘,当真以为凭借尔等之悍勇,便能随意出入了?”

面对这两个勇悍无伦的武士,他也是头疼……

这特么高句丽人纯粹就是野人,根本没有上下尊卑的心思,桀骜难驯总是搞状况!

两个武士哼了一声,闭嘴不答,但是面上神情却甚为不屑……

茅舍之外风声呜咽,远处甚至有一声声狼嚎虎啸传来。

一名武士看着长孙冲问道:“吾等前来,乃是因为你跟主人说及可以刺杀大唐皇帝,故此方才舍命助你。可现在吾等连大唐皇帝的汗毛都未见到,却劫掳了这位公主殿下惹得整个关中风声鹤唳戒严重重,实在是愚不可及。不知长孙公子可否相告,当初在平壤城内你跟吾家主人的承诺还算数否?”

长乐公主这才知道这两人居然是高句丽人!

高句丽向来敬服中原帝国为天朝上国,国中贵族以学习汉话汉字为荣耀,这两人虽然口音怪异,但是言谈之间却显得颇有章法,显然应当是出身自高句丽贵族。

可是这样两个勇悍无伦又精通汉话的高句丽武士,居然口口声声奉旁人为主人,那么这个主人的身份显然不同寻常……

长孙冲居然跟高句丽人勾连在一起?

长乐公主暗暗失望,一失足成千古恨,长孙冲显然已经彻底堕落到勾结大唐敌人的地步……

想起刚刚在道观之外,长孙冲引领着高句丽武士残杀自己的禁卫那一幕,长乐公主又是愤怒又是悲伤。

居然伙同高句丽人对汉人举起屠刀……

吸了吸鼻子,长乐公主壮起胆量说道:“长孙冲,若是你此刻放了本宫,本宫定然会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若是你一意孤行,就算自己不畏生死,难道也不怕牵连舅父、牵连长孙家吗?”

长孙冲哼了一声,一脸怒气的盯着长乐公主清丽的俏脸,咬牙道:“你还有脸叫一声舅父?你还在乎长孙家?自从你与房俊苟且的那一刻起,父亲的颜面、长孙家的名誉、我长孙冲的脸面,已然全被你给玷污了!这时候还假惺惺的表演你仁慈祥和秀外慧中的公主招牌吗?我呸!”

长乐公主怒道:“我没有!”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已然与你和离,就算我跟着哪个男人有关你何事”?可是想想现在的处境,还是不敢过分刺激长孙冲……

第一千两百一十四章 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上)

长孙冲怒目而视,良久,才哑声说道:“丽质……就算你跟那房俊有苟且之事,某也原谅你,毕竟是某负你在先,令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遭受了这么多年的诽议毁谤……跟我走吧,只要你跟我走,我把什么都忘掉,咱们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岂不是胜过你寂寞的生活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之中?”

他目光炽烈,充满乞求。

长乐公主心中顿时一软,原来他劫掳我到此,居然是要跟我远走高飞……

虽说往昔的情分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误会与争吵之中消磨殆尽,但是一想到这个名满长安的贵公子居然沦落到能说出这般近乎于抛弃了尊严的祈求之语,长乐公主便心中一颤。

她正欲说话,茅舍外忽然有人低声道:“公子,家中来人了。”

长孙冲心中一惊,眉头蹙起:“何事?”

若非出现巨大变故,家中是不可能派人与他联络的。哪怕劫掳长乐公主乃是他自作主张,家中也不会在这个满城皆兵的时候冒险和他联络,谁知道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一直盯着长孙家,就等着长孙家出现任何问题?

茅舍外低声道:“卑下不知,那人手执家主书信,坚持要亲手交到公子手中,连卑下亦信不过。”

长孙冲愈发觉得事态严峻,赶紧说道:“速速将人带来,不得延误!”

“诺!”

茅舍外想起一声应诺,继而便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未几,一人道:“公子,小的奉家主手书,面呈公子。”

长孙冲道:“进来,拿给我看。”

茅舍的木门被人从外拽开,一股清冷的山风灌进来,将挂在房梁上那一盏昏黄的马灯吹得一阵摇晃,灯光明灭。

长乐公主被冻得瑟瑟打个哆嗦,清丽的脸容苍白。

两名高句丽武士顿时目光炽烈的看过来,如此娇弱无助的美人就仿佛风中清莲,愈发勾起人的征服欲!

一个青衫小帽的仆役走进来,长孙冲手握刀柄瞪着他瞅了两眼,认得这的确是父亲身边的亲信,这才松开握刀的手,接过仆役两手递上来的信笺。

轻轻展开,一目十行。

正是父亲长孙无忌的亲笔所书……

灯光明灭,长孙冲神情不定。

良久,他才缓缓移开书信,先是将马灯摘下,将书信卷起凑近去就着烛火点燃,待到书信烧成灰烬片片飘落,这才手里拎着马灯,神情阴翳的看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心中一紧……

长孙冲的目光……就跟在赵国公府外短巷之中那一次一般无二,嫉妒、愤怒、憎恨……几乎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糅合在一起,方才能够显露这样野兽一般狂野的光芒!

长乐公主心中惊惧,这个昔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怎地变成今日这般嫉恨如狂、神经兮兮?

灯光摇晃着照在长孙冲的脸上,俊朗的面容忽然浮现出一抹神经质一般的笑容,使得整张脸孔扭曲狰狞,双目凶光毕露!

“嗬嗬……那棒槌果然钟爱于你,为了救你,甚至不惜带兵团团围住赵国公府,还将二弟当着父亲的面就地擒拿,押回京兆府……好,很好!不愧是恋奸情热,为了殿下连长孙家都敢挑衅……嗬嗬,想必殿下美好的玉体定然让那棒槌爱不释手、食髓知味,这么疯狂的举动都干得出来,嗬嗬!”

长孙冲一脸狞笑,牙齿却咬得咯咯作响。

长乐公主白玉也似的脸颊羞红,怒叱道:“闭嘴!长孙冲,你还能再龌蹉一点么?你我夫妻一场,虽说有缘无份不得不和离,可难道就不能彼此祝福,非得这般伤害于我?我李丽质什么样人,你难道不清楚?”

她失望至极,这个曾让自己忍受极大的屈辱也要维护的丈夫,居然能够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般狠毒的话语……

长孙冲依旧在笑,他将马灯往前一探,凑近长乐公主的脸颊,“殿下说得对,你李丽质什么样,我长孙冲怎会不知?你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我没有摸过?可惜啊……我长孙冲是个废人,没有那能耐满足殿下您的需求,所以这都是我的错!所以我就得眼看着别的男人将你侍候的舒舒服服,还得满脸堆笑!所以哪怕我亡命天涯,也还是要回到長安将你接出去双宿双栖!”

说到后来,他目露凶光面目狰狞,额头的青筋宛如青蛇一般凸起蜿蜒!

长乐公主羞怒交加,怒斥道:“你混账!”

长孙冲嗬嗬怪笑:“是,我长孙冲混账,那个棒槌却是君子,对也不对?女人啊,哪个男人能将她侍候得舒坦了,谁就是命中注定的郎君,什么相貌美丑、什么品德优劣,统统不重要,只要有那一根能让你慾仙慾死的东西,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闭嘴!”长乐公主羞恼得不知所措,可是骂人的话有不会,亦或者说不出口,反反复复也只是这一句……

一名武士怪笑着附和,“长孙公子此言深得男女之精髓也,女子总是面皮薄故作矜持,嘴里说着不要不要,甚至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可是你只要将那东西弄进去,再烈的女人也会软成一滩烂泥,随你搓圆捏扁,到最后嗷嗷叫着我还要我还要,嘎嘎嘎……”

长乐公主愈发羞臊,愤恨的瞪着长孙冲。身为大唐公主,她何曾遭受过这般屈辱?

长孙冲转过头,脸上还是带着狰狞的笑意,就这么盯着刚刚说话的这个武士。

“嘎嘎……嘎……”那武士尚在得意的大笑,自诩解出了人间之真谛,却冷不防被长孙冲盯得心底一阵寒意涌起,眼皮跳了跳,再也笑不出来。

武士讪笑两声:“玩笑……玩笑……长孙公子何必在意?”

长孙冲哼了一声,面色阴沉,转头对那位长孙家的仆役说道:“你且回去,对父亲说我这边一切安好,无需挂念,请他自己珍重。至于二郎……想来那房俊亦不敢将他怎样,不必担忧。”

“诺!”

那仆役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随即消失在莽莽夜色里。

长孙冲跪坐在地上,命人拿来纸笔,磨了墨汁,写就一封书信,待墨迹干涸,将一个亲随死士喊了进来。

“这封信你送去京兆府,不要被人发现行踪,只需用弩箭射入衙门之内即可,而后便自行离去吧,毋须回到此处,以免被人盯上。”

“诺!”

那死士接过书信,跪地对长孙冲磕了头,这才起身离去。

作为死士,为主人冲锋陷阵杀人越货自然毋须顾忌,身首异处只是等闲。然则此次离开,死士心中明白,自己此番若是能妥善完成任务,想必自此之后长孙冲亦不会再联系自己,自己也算是能够得脱生天了……

高句丽武士不解,一人问道:“为何要给京兆府送信?信上写的什么?”

会说不一定会写,到底只是高句丽贵族的家将部曲而已……

长乐公主压制住心底的惊恐,亦是好奇的看向长孙冲。

这个时候……给房俊写信干什么?

长孙冲在侍者端来的水盆当中净了手,哪怕是身处荒山四周危机四伏,亦要保持贵族气质。他静静的洗手、净手,没有回答武士的问话,而是抬眼看着长乐公主,微笑说道:“世间之人多有负心薄幸之辈,这一回,某就替殿下来分辨一番,看看您所委身相就的这个男人,到底只是贪恋您的美色躯体,亦或当真肯为你舍去性命!”

第一千两百一十五章 又拿我当枪使……

房府后宅,虽然已是寅夜时分,但是当房俊被释放并且官复原职的消息传回来,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仆役下人们欢喜不尽,府中连日来压抑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即便是已然深夜各处院落皆以关门灭烛,还是会有各个院子时不时的传出小声的议论……

房玄龄听着房俊派来的家仆详细禀告,时不时的皱起眉头。

待到家仆将情况说完,房玄龄忧心忡忡的抬起头,看着火势越烧越旺已然映红了半边夜空的东市方向,心中颇为无奈。那小子还真是棒槌,这种逼迫那些世家门阀不得不将他放出来救火兼背黑锅的法子都使得出来……

而长乐公主遭遇劫掳一事,更是让房玄龄深怀惊惧。

如果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当真是长孙冲,说不得便是因为长乐公主出面为房俊作证一事,使得长孙冲嫉恨交加恼羞成怒,不管不顾的出此下策,那么房俊必然逃脱不掉干系。

长乐公主在李二陛下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

若是长乐公主有个三长两短,长孙家固然要承受李二陛下滔天的怒火,便是房俊亦难辞其咎……

卢氏不管那些,只要儿子无事便是一切安好,一会儿合十拜谢佛祖,一会儿感念太上老君,总之将满天神佛谢了一遍,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长媳杜氏亦是美滋滋的跑回房中,将房俊的情形向房遗直说了。房遗直本已穿衣起身,背着手在房中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听到杜氏的讲述,这才脸容一板,叱道:“深更半夜吵得家宅不安,还得父母惊惧担忧,当真是忤逆不孝!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赶紧睡觉!”

杜氏翻个白眼,狠狠的掐了房遗直一把,这才脱掉外套吹灭灯烛,上床安寝。

房俊的房里自然最是高兴。

高阳公主闻听房俊已然赶去京兆府主持大局,顿时欢喜的心情不翼而飞,不满道:“父皇也真是的,让郎君回家好生歇息几天不行吗?他刚刚自刑部大牢出来,哪里知道东市的大火情形如何,又如何知晓长乐姐姐被劫掳的情况?”

她倒不是不担心长乐公主的安危,只是在她单纯的世界里,身为帝皇贵胄的长乐公主那边是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存在,谁瞎了眼活腻歪了敢对长乐公主不利?即便是劫掳而去,大抵也只是为了钱财罢了,好生准备重金将长乐公主赎回来便是……

武媚娘挺着大肚子,将一件半臂葛衫披在身上,安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正是因为东市大火,那些世家门阀才不得不将郎君放出来,一则整个京兆府都在郎君的掌控之下,郎君不在,别人玩不转;再则,东市的火势愈演愈烈,总归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高阳公主瞪眼怒道:“好啊,这帮混蛋居然想让郎君被黑锅?”

武媚娘笑道:“殿下放心便是,咱家郎君岂是那么容易吃亏的?再者说,这把火来的蹊跷,说不定其中就有京兆府的手脚,郎君必然心中有数。”

“啊?难不成这把火是郎君自己放的?哎呀呀,这个黑面神太奸诈了吧!”高阳公主大吃一惊。

武媚娘连忙说道:“妾身也只是猜测而已,殿下万万不可对外人说起。”

高阳公主翻个白眼:“你当我傻啊?”

两人正说着,后屋就寝的两位小殿下被府里乱糟糟的声音惊醒,侍女服侍着穿上衣服,推着轮椅走出来便听到房俊被释放出来的消息。

若说谁对此最为开心?

那必然非是晋阳公主殿下莫属!

这几日晋阳公主将房俊的遭遇归咎于自身,认为正是房俊为了给自己治疗脚伤这才引起了一些列出乎预料的变故,最终导致房俊遭人构陷身陷囹圄。

为此,小公主不知哭了多少回……

此刻闻听房俊释放,怎能不心花怒放?待到听说房俊已然赶去将这个主持大局,而且长乐姐姐遭受劫掳,晋阳公主顿时就待不住了,看向高阳公主请求道:“漱儿姐姐,咱们去京兆府衙门看看姐夫吧?兕子也好担心长乐姐姐。”

衡山公主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符合道:“好呀好呀,还从来没在大半夜逛逛長安城呢。”

長安城的宵禁制度是全方位的,不管平民还是贵族一视同仁,出去极其特殊的情况之外,绝对不去在宵禁之后游荡在大街上,一旦被巡街的武侯和巡捕逮到,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若是有当朝宰辅房玄龄的手令,那自然不在约束之内……

高阳公主立即拒绝:“别胡闹!这都什么时辰了?大不了明日一早姐姐陪着你们去,现在跟定不行,赶紧回去睡觉!”

京兆府那边必是忙成一团,这两个小祖宗过去不是添乱么?

衡山公主“哦”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

高阳公主还是很凶的,她的话衡山公主不敢质疑……

晋阳公主心中焦急,偷偷的在衡山公主后臀上掐了一把。

“呀!”

衡山公主惊叫一声,转头想要埋怨兕子姐姐为何掐自己,待到见到兕子姐姐偷偷的对她眨眼,衡山公主秒懂……

“不行!我们不仅担忧姐夫,更担忧长乐姐姐啊!看不到姐夫,不知道长乐姐姐的情形,我们怎么睡得着呢?漱儿姐姐,求你了,你就让我们去吧……”

衡山公主上前拦住高阳公主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晃悠。

晋阳公主则微微咬着嘴唇,拉住衡山公主劝道:“小幺不要着急啦。漱儿姐姐有孕在身,怎么能大半夜的赶去京兆府呢?我们还是懂事一点,在府里等着消息好了。只是不知道若是长乐姐姐有什么意外的话,京兆府那边会不会如实的将消息传出来……”

长乐公主身份尊贵,若是当真因为遭遇凶徒劫掳发生意外,怕是朝廷必然会将此事压下,最起码一段时间内不会对外传扬,毕竟有损皇室颜面……

高阳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怎能会不担忧长乐公主的安危?若是京兆府因为种种顾忌没有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出来,自己岂不是如坐针毡?

想了想,只好说道:“那你们先等着,姐姐去问问房相,若是房相同意,你们才能出去。否则没有房相的手令,走在街上也会被巡街的武侯逮住,遣送回宫里。”

“唉!漱儿姐姐快去,我们乖乖的等着!”

晋阳公主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衡山公主看着高阳公主的背影,揉了揉后臀,嘟囔道:“兕子姐姐真坏,每次都让我当枪使……”

晋阳公主赶紧安抚她:“好啦好啦,大不了将姐夫送给我的那些红色金鱼送给你两条!”

衡山公主眼眸一亮,欢快道:“不行,那些金鱼好可爱啊,我要三条!”

“行吧,随你。”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浑然无视了一旁的武媚娘。

武媚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晋阳公主,心里为这位小姑娘竖起大拇指。

高阳公主敢爱敢恨单纯热烈,比起一肚子鬼主意的晋阳公主,还真是要稍逊一筹,更别提大大咧咧没头没脑每次都被当枪使还甘之如饴的衡山公主了……

没过一会儿,高阳公主扶着腰身返回。

晋阳公主一脸期待的迎上去,扶住高阳公主的胳膊,掺着她回到炕边坐下。

高阳公主伸出葱嫩的手指点了点晋阳公主的额头,嗔道:“人小鬼大!每次都是一肚子鬼主意,房相答应了,这回满意了吧?”

“呀!谢谢漱儿姐姐!小幺,快点快点,推着我出去!”

“唉!”

小姐儿俩欢快极了。

长乐公主刚刚遭遇劫掳,房玄龄唯恐两位小殿下也遭受意外,自然是将府中最精锐的家将部曲尽数派遣,呼呼啦啦几十匹战马簇拥着一辆马车,出得房府的大门,径自沿着空寂无人的街道向着京兆府衙门行去。

东市的大火依旧熊熊燃烧,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这座天下第一雄城的夜空……

第一千两百一十六章 背锅可以,救火不行

京兆府衙门。

房俊强势回归,屑小镇服,群魔辟易……

整个衙门从上到下未必当真自心底听从房俊指挥调拨,但是联想到房俊自“三司推事”之下能够全须全尾的逃脱生天,这份能耐谁敢不服?加之以前房俊在京兆府留下的那种“不听我的话就往死里整你”的威势,一个两个没人敢挑衅房俊的权威。

韦大武试图挑衅,结果便是灰头土脸,威信全失……

房俊坐镇京兆府,魑魅魍魉尽皆蛰伏。

一整夜,京兆府灯火通明,衙役巡捕脚步匆匆,往来访客接二连三。

但凡是在东市有产业的世家门阀,这一宿几乎全都未曾阖眼。东市的大火气焰滔天,可京兆府派去的人手却只是将附近的街道封锁,并且拆除了周边的几间商铺货邸防止火势蔓延,然后便不管不问,任由炽热的火焰将已被燃烧的商铺尽皆吞噬,无数财货付之一炬……

整个長安城骂声一片!

自然,对房俊的举措恨得咬牙的都是世家门阀,对于寻常百姓和京师驻军、巡捕来说,却乐得看热闹。仇富心理任何时代都会存在,寻常百姓们看着那比除夕夜燃放的房家工坊出产的烟花还要绚丽壮观的大火,几乎拍手称快。

而京师驻军、巡捕们则默默的给房俊竖起大拇指,若是全力救火,往火海里头冲的必然是他们这些人,水火无情,谁愿意舍了命的去给别人救火?

于是,世家门阀不旋踵的前往京兆府衙门,或是央求房俊速速救火,或是倚老卖老叱责房俊不作为,或者干脆大吵大闹,恨不得将整个京兆府衙门都掀翻,并且扬言明日早朝要狠狠的参房俊一本!

本来大家同意将你释放便是要你组织救火兼且被黑锅,但是现在房俊分明做好背黑锅的打算,却一点救火的心思都没有,这些世家门阀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失算了呀!

眼睁睁看着自家财货被大火吞噬,放在谁身上不是心疼得好似刀子捅了几刀?

这个房二棒槌太不是东西……

打发走窦家的一个大管事,坐在值房中的房俊问杜楚客:“明日早朝的奏折可曾备好?”

杜楚客看向李义府,这件事情是由李义府一手操作的,他虽人未曾反对,但是这等下流龌蹉的勾当是不屑参与的。不过这个李义府心思缜密下手狠辣,倒的确是玩弄阴谋诡计的一把好手,房俊倒真的是人尽其用……

李义府瞅了瞅客厅当中坐着的李君羡与独孤谋,应当是听不到这边的说话,便低声笑道:“府尹尽管放心,几日前卑职已然写好奏折,所有的手脚天衣无缝,无可指摘。令狐家的两间货邸年久失修,且货物堆放杂乱,又在货邸之内燃起火炉取暖,这才导致火灾的发生,并且祸及他人……城管署已经三番四次的下令其整改,但是令狐家始终无动于衷,拒不配合。故此,此次火灾的主要责任人,便是令狐家……不过卑职谨遵府尹的吩咐,火灾发生的第一时间便将起火的商铺之内所有人员尽数驱散,至今未曾有一人因为火灾而丧生。”

房俊满意点头。

令狐德棻一家都让他极为不爽,让令狐家来为这场谋划已久的火灾背锅乃是早早便定下的策略。

杜楚客摇头苦笑,令狐德棻这个性格刚愎的老头子算是踢到铁板上了,闲着没事儿招惹房俊干什么?又是被挠又是打脸,现在又被这么一口大锅砸在头上。这场大火不仅将令狐家的几间对方丝绸的货邸烧得干干净净,更使得令狐家背负主要责任。可以想见,令狐家既要赔付存放在他家货邸的商贾的货款,还要背负其余遭受火灾的商铺货邸的赔偿……

怕不得一刀砍掉半个家产……

房俊也真是缺德……

当然,房俊设计这场火灾自救亦是迫不得已,能在如此情形之下依旧担忧仆役民众的安全,亦算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房俊点点头,对李义府说道:“明早将两份奏折准备好,本官在朝会之上会给那些世家门阀一个大大的惊喜!”

“诺!”

李义府笑呵呵的应下,心情格外舒爽。

不仅仅是万分期待那些世家门阀惊掉下巴的嘴脸,更是因为经过此事自己和房俊的关系渐渐融洽,先前因为冲击道德坊一事当中自己擅自做主处死了数十名百姓而导致的两人见的嫌隙渐渐消融。

王玄策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次,怕是那些世家门阀都得哭出来……”

杜楚客无奈道:“这办法管用是管用,就是阴损了些……那些家伙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府尹的奏折通过,不然若是如同今晚这样的大火再烧一次,谁也负不起那个责任……”

“就是让他们明知道这是个大亏,也得老老实实的吃下去!”房俊哼了一声,说道:“本官被他们折腾得惨了,不好生出一口气,这日子怎么过?”

杜楚客苦笑:“这哪里是出口气那么简单?简直就是狠狠的一刀斩在世家门阀的根基上……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他自己便是世家门阀出身,京兆杜氏那也是显赫一时的豪门贵族,想想房俊的计划顺利实施的话,京兆杜氏也是极不好受。不过他到底为人清冷,并不怎么将家族的利益放在心中。能够削弱关陇集团的根基进而打击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他倒是乐见其成。

此消彼长,寒门会迎来一个大踏步发展的良机……

谈完火灾之事,李义府问道:“长孙濬怎么办?”

他对房俊是五体投地,放眼大唐上下朝堂内外,谁敢跑到赵国公府去将长孙家的嫡次子抓回来?当然,这也是个天大的麻烦,一旦处置不当,很容易遭到长孙家的反噬。

房俊淡然说道:“长孙濬性格浮夸、处事浅薄,必然不是意志坚定之辈,命狱卒们搬出诸般刑具好生吓唬吓唬他,想来就会招供,但是切忌不可当真用刑。”

李义府应道:“卑职明白。”

好歹也是长孙家的嫡子,陛下的戚侄,堂堂皇亲国戚,这般轻易便施加严刑逼供,到底有损皇家颜面,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

杜楚客问道:“长乐公主一案,府尹可有何章程?”

相比东市火灾,长乐公主被劫掳一案显然尤为重要。

且不说长乐公主身份非同寻常,单单两件事情一个在掌握之中,一个完全是突发状况,难易便不是一个级别。东市大火烧得再旺,房俊大不了也就是一个戴罪立功;可若是长乐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

暴怒的皇帝搞不好真就能让房俊去给长乐公主陪葬……

房俊皱眉摇头,他也没办法。

若是长乐公主当真为长孙冲所劫掳,事情就会很麻烦。长孙冲自幼长在关中,对于長安附近的地形无比熟悉。发生劫掳的地方在城南终南山脚下的道馆,亦长孙冲对于终南山的熟悉,随便带着长乐公主往终南山哪一条沟壑山谷当中隐藏起来,想要找到都如同大海捞针。

除非有卫星监控……

长孙冲既然能够劫掳长乐公主,那边是心态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嫉妒也好,愤怒也罢,总归是不比寻常的冷静。所以房俊才会带兵围了赵国公府,甚至将长孙濬抓回来,就是想要以此来激怒长孙冲,使他自己露出行藏。

可万一劫掳长乐公主的不是长孙冲,那可就当真束手无策了……

几人正商议着,门口有衙役前来禀报,说是晋阳公主殿下和衡山公主殿下前来探视。

房俊微微一愣,这两个丫头怎地跑来了?

几个人连忙起身,便听得外间一阵脚步响动,李君羡、独孤谋等人已经恭声道:“末将参见晋阳公主殿下,衡山公主殿下……”

一把娇脆的声音响起:“姐夫呢?”

第一千两百一十七章 亲近的小姨子

“姐夫!”

“姐夫!”

两个小公主见到房俊,眸光齐齐亮了起来,俏生生的喊了一声,衡山公主欢快的小鹿一般蹦跶到房俊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皱了皱小鼻子,奇道:“咦?宫里的那些内侍都说刑部衙门是地狱门,进了那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就算能囫囵着出来也得缺胳膊少腿的不成人形,怎地姐夫不非但没事,反而好像还胖了一些?”

房俊哈哈笑道:“就算刑部衙门是地狱阴曹,可是你姐夫我乃是天不收地不管的孙猴子,非但莫奈我何,还搅了他一个天翻地覆!”

不过随即想起,这年头西天取经的玄奘还未回到长安呢,又哪里来的孙猴子?

果然,衡山公主追问道:“孙猴子是谁?是一只猴子吗?还是名字叫猴子的人?”

房俊顺口胡诌道:“是一个法号叫做悟空的和尚,跟着玄奘去天竺取经,只不过这人长得丑,尖嘴猴腮的……”

杜楚客插了一句:“府尹还识得玄奘大师?贞观元年的时候玄奘大师感叹中土佛教各派分歧严重,故而向陛下请旨欲往天竺那烂陀寺求取真经,不过被陛下拒绝。而后玄奘大师矢志不渝,居然自玉门关假冒官碟宪章出关,私往天竺,之后音讯全无。按理说那时候府尹怕是尚未出生……”

房俊只得尴尬道:“听说过,听说过……”

人只要撒了一个谎,就得无数的谎话来圆,古人诚不我欺……

杜楚客也为深究,毕竟当年的玄奘大师佛法精深名气大振,有人当着房俊说起过此事亦未可知。至于玄奘身边是否有一个叫做悟空的和尚,那更是无从探究……

安抚了衡山公主,房俊笑吟吟的望向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俏脸带着笑,眼眸亮晶晶的和他对视……

房俊上前,轻抚着晋阳公主的秀发来个一记“摸头杀”,笑问:“脚上的烫伤好了些没有?”

晋阳公主很是享受房俊宠溺的举动,乖巧的点头:“幸亏姐夫的獾子油,此物当真有奇效,伤处水泡尽消已然结痂,宫里的御医亦是赞不绝口,孙思邈老神仙的药物自然非是凡品。”

房俊很是欢喜,便蹲在晋阳公主面前,将她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握住,想要将鞋子脱掉,仔细查看一番伤处才能放心。

晋阳公主小脸儿通红,将脚从房俊的手心里缩回去,轻声嗔道:“姐夫……”

房俊愕然,抬头看到晋阳公主羞赧的神情,再看看杜楚客、李君羡、独孤谋等人不自然的眼神,这才醒悟自己有些唐突了。

这个时代虽然未及程朱理学兴起之时的男女大防,但是脚部作为女子最为隐私的部位却是早已成为风俗,非是至亲之人,绝不可将脚部示于人前。

不过没关系……

“走,姐夫推你到值房里。”

别人看不得,自己却是可以看的,自己是姐夫啊,不是外人……

晋阳公主将尖尖的下巴垂到胸口,晶莹的耳珠都泛起红晕,却没有拒绝,声如蚊呐的应了一声:“哦……”

房俊和两位小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值房门口,留在堂中的主人尽皆神情古怪。以往都听闻房俊与晋阳公主关系甚为亲近,现在亲眼目睹,方才知道传闻不需。

而且何止是“甚为亲近”这么简单?

不过大唐政治高层多有胡人血统风气开放,大家也只是惊奇一下,并未有太多的想法。

唯有独孤谋仰首望着房梁,满心凄楚。自己也是姐夫啊,可是两位小公主自打进来,哪里有办眼看向自己?

同样都是驸马,同样都是姐夫,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

值房里,房俊将晋阳公主的鞋子脱掉,大手握着她纤巧的脚丫,仔仔细细的看着弧度完美的脚背上的伤处。原本吓人的血泡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丑陋的结痂,不过虽然看似严重,等到结痂脱落,想必不会留下什么疤痕。

小姑娘总是爱美的,没有疤痕自然最好不过……

脚丫被房俊捏在手里,晋阳公主面色酡红羞涩难当,她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脚跟细嫩的肌肤接触着房俊手掌心的老茧,一阵阵酥痒传来,晋阳公主咬着嘴唇,纤细的脚趾头微微弯曲……

衡山公主靠在房俊的肩头上,赞叹道:“姐夫你的獾子油实在是太厉害了,父皇起先还恼火着呢,但是见到兕子姐姐的烫伤好得很快,便也不在我们面前骂你胡来了,御医那边还特意记录了你的方子,熬制了许多的獾子油,留待以后备用。”

穿好鞋子,晋阳公主才长长的吁出口气,喝了口水,问道:“姐夫,长乐姐姐现在有了消息没有?”

长乐公主是她的嫡亲姐姐,姐妹连心,自然最是关心不过。

房俊蹙了蹙眉,语气淡然道:“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虽然还未有长乐公主的消息,但是关中附近已然尽数戒严,凶徒便是插翅也难飞。唯有长乐公主安全无恙,他们才会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若是长乐公主遭遇不测……他们的下场便是千刀万剐,所以暂时来说,长乐公主一定是安全的。”

这也是房俊并不太着急的缘故。

凶徒留着长乐公主,总归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杀掉长乐公主,那么久只有死路一条,上天入地也逃不脱千刀万剐的命运!再者说,若是凶徒铁了心要长乐公主的命,在城南道观当中便可得手,何必大费周章的将其劫掳而去?

晋阳公主却并未宽心,伸手拉住房俊宽大的手掌,泪盈盈的哀求道:“姐夫,一定要救回长乐姐姐好不好?母后去世之后,兕子也就剩下长乐姐姐和小幺了,兕子不想失去长乐姐姐……”

在晋阳公主的心里,哪怕跟高阳公主再是亲近,那也隔了一层。

即便是一般的世家豪族之中尚且有嫡庶之分,何况是皇家?

嫡庶有别,这是纲礼伦常!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是王朝传承的核心,所以哪怕李二陛下英明神武功勋盖世,照样要受到无数的职责和非议,原因就是“玄武门之变”乃是“不义之举”,李二陛下不是嫡长子,他的皇位来路不正……

后世的明成祖朱棣,遭遇与李二陛下大致相同。

看着晋阳公主哀求的目光,房俊当即点头:“殿下放心,只要一丝希望,微臣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将长乐公主救回来!”

在这个聪明毓秀玲珑剔透却偏偏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的晋阳公主面前,房俊完全没有任何免疫力。

就算晋阳公主现在要他上天去摘星星,房俊的第一个念头不是能不能摘得下来,而是想法子做一个那么高的梯子……

晋阳公主破涕为笑,重重的点头:“嗯!姐夫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姐夫最厉害了!”

一旁的衡山公主也符合:“就是就是,姐夫最最厉害了!那些凶徒见到姐夫出马,必然吓得腿软,跪地求饶!”

房俊心怀大畅,哈哈大笑。

没有什么能比两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毫无保留的崇拜更加令人开心了……

敲门声响起。

房俊随意道:“进来吧。”

王玄策推门进来,先是瞅了一眼两位殿下,然后将手里的一封皱巴巴的书信交到房俊手上。

“府尹,刚刚在外面被人用弩箭射进来的……”

“什么东西?”

“是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送来的信笺……凶徒之首,果然不出府尹的预料,正是长孙冲!”进来之前,王玄策自是看过这封信笺。

房俊接过来。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关心长乐公主的安危,亦在一旁伸长了脖子,凑过去跟房俊一起观看,却被房俊轻轻挡住。

尚且不知道信笺上的内容,万一有什么不宜被小孩子看到的东西,未免不妥。

第一千两百一十八章 神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下)

晋阳公主嘟起嘴儿,有些不悦,忿忿的瞪了房俊一眼。

衡山公主则打了房俊的肩膀一下,恼火道:“小气鬼!”

房俊不为所动,神情凝重的细看。

待到看完,房俊冷冷一笑,说道:“神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之疯狂……长孙冲当真是狂妄至极,他不要命了吗?”

王玄策默然不语。

晋阳公主惊问道:“姐夫,你说……劫掳长乐姐姐的凶徒,乃是长孙冲?”

她简直不敢置信!

很小的时候母后过世,长乐姐姐便会时不时的将自己接到长孙家去小住几天。期间每每见到姐姐和长孙冲之间恩爱和谐,还都会心生羡慕,想着若是等到自己将来也找到长孙冲这样一个长得帅气还从不跟长乐姐姐吵架的驸马该有多好,可以每天快快乐乐的玩耍!

长孙冲因为谋逆之举不得不流亡天涯,晋阳公主还曾暗暗垂泪,心里想着长孙冲是不是有些什么难言的苦衷……

及至长乐姐姐被父皇做主与长孙冲和离,晋阳公主甚至暗暗埋怨父皇,为何要生生拆散这么一对儿恩爱的夫妻?

可是现在自己听到了什么?

劫掳长乐姐姐的居然是长孙冲……

他是疯了不成?

难道忘记了长乐姐姐对他有多好?

若是换做房俊姐夫……晋阳公主相信,哪怕是让房俊去死,也不会伤害漱儿姐姐一根毫毛……

小姑娘心中的那一份纯洁美好,被这个残酷的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

房俊叹了口气,摸摸两个小公主的头发,安慰道:“不必担忧,有姐夫在呢,必然将长乐殿下给你们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嗯嗯!”

两位小公主齐齐点头。

若是凶徒乃是穷凶极恶之辈,她们还会有些担忧。可若是长孙冲……却不说长孙冲会不会丧心病狂到伤害长乐姐姐,最起码长孙冲在房俊面前那就是弱的要死的存在,当初房俊可是拖着长孙冲的腿横穿半座長安城……

安抚了两个公主两句,房俊跟王玄策走出值房。

一出房门,房俊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面沉似水。

大堂里,李君羡啧啧嘴,恼火道:“这长孙冲莫非是不要命了不成?劫掳长乐公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难道不清楚?陛下已然对他网开一面,即便是犯下谋逆大罪亦未赶尽杀绝,此人不但不知报答陛下天恩,反而劫掳长乐公主……简直禽兽不如!”

独孤谋亦说道:“二郎万万不可听信长孙冲信中直言,单枪匹马的前去营救长乐公主!长孙冲说得好听,只要你前去便立即释放长乐公主,可是此人阴险毒辣,长孙澹的死搞不好都跟他有关系!这样的人怎能言而有信?”

房俊坐到椅子上,闭目沉思。

细细思之,他得出一个结论。

长孙冲怕是当真不要命了……

长孙冲在信中明言,劫掳长乐公主乃是因为嫉妒长乐公主出面为房俊作证,市井之间的留言皆说长乐公主已然委身于房俊,那么便将长乐公主遭遇劫掳的责任归咎到房俊身上。

而后长孙冲要求房俊单枪匹马前去替换长乐公主……

替换个屁啊!

现在的长孙冲定然已经抱定死志,只要房俊落入他的手里,必然会三人一起同归于尽,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李君羡和独孤谋说得倒是好听,可是自己不去行么?

长孙冲的这封信就算此刻自己毁掉,李君羡和独孤谋亦会禀告李二陛下。在李二陛下心目中,长乐公主遭遇劫掳,正是因为其出面为房俊作证,这才引得长孙冲嫉妒如狂,悍然出手将其劫掳。

若是明明有救出长乐公主的机会,房俊却怕死不敢去……

那李二陛下定然会让房俊死的更惨!

房俊暗暗懊恼,他本是想通过打击长孙家来达到刺激长孙冲的目的,使其忍不住跳出来。现在目的果然达到了,长孙冲本就因为玷污了长孙家的名声而自责不已,此时更是因为他的缘故导致长孙无忌被房俊打脸,如何忍得住?

长孙冲的确被刺激了,也的确跳出来了,只不过着反应实在是出乎房俊的预料……

分明是想要跟房俊玉石俱焚啊!

房俊哼了一声,淡然说道:“不去?怕是我前脚说了不去,后脚陛下就派人来砍我的脑袋……”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儿上算是挑明了。

别特么假惺惺了行不行?

若是你们能够谨守这封信的秘密,咱将它神不知鬼不觉的销毁了,房俊还可能不去。可是你们两个能够保证不向陛下回报么?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房俊见死不救,哪里还有活路?

李君羡和独孤谋互视一眼,尴尬一笑。

有些难堪,但是也无需解释。

就算是易地处之,想必房俊也照样会如实向陛下禀告……

可以尴尬,但是不用自责。

总不会让大家跟你一起蒙骗皇帝吗?

杜楚客叹气道:“所以说,长孙冲写了这封信,就不怕你不去。你若是不去,明早的朝堂之上,必然有的是官员弹劾你见死不救,弹劾你罔顾皇室公主之性命,更有甚者,此事乃是因你而起,若是长乐公主被给你出面作证,长孙冲也不会恼羞成怒铤而走险,你若是不去,职责上、道义上,将会遭受无尽的谴责。”

王玄策苦笑道:“可若是去了,那就是九死一生……这个长孙冲还当真是狠辣,一出手便不让人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房俊深吸口气,振衣而起,慨然道:“正如尔等所言,无论从职责上亦或道义上,这一趟,本官都非去不可!既然如此,又何须纠结?本官面对突厥狼骑的冲锋尚且不惧,面对数万叛民的重重围杀尚且不惧,何以惧怕一个区区的长孙冲?当初某能拖着他的腿横穿半个長安城,现在照样能拖着他的腿,将他拖回来绳之以法!”

既然躲避不开,那就从容面对!

那个本应因病死在长孙家的长乐公主,因为自己的出现而逃离了长孙家,那么必然是福大命大!

我房俊得以穿越重生,难道就是福薄之人?

就不信两个福泽深厚之人,还克不过一个丧家之犬一般亡命天涯的长孙冲!

“立刻调集兵马,前往终南山下待命!”房俊发号施令。

既然长孙冲要自己单刀赴会,没理由见不到自己的面便跑掉吧?只要长孙冲露面,那么不论结果如何,也必须将其留在关中!

要么留住人,要么留住尸体!

李君羡起身道:“末将这就召集‘百骑司’中精通侦缉追踪的好手,并且禀告陛下。”

这样的行动自然要知会李二陛下知晓,此乃题中应有之义。

“速去速回,另外请求陛下派遣神机营助阵,终南山中山高林密,弓矢弩箭施放不便,还是神机营的火器威力更大。咱们争取今晚搞定长孙冲将长乐公主救回来,明早早朝之上,再给那些关陇集团演一出大戏!”

“末将遵命!”

李君羡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房俊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大意,便吩咐王玄策道:“速去府中,命吾家中工匠将最近赶制的几样东西都带来。”

王玄策不知房俊所指的东西为何物,却也不问,赶紧前去。

房俊则带着独孤谋、杜楚客来到偏厅。

墙壁上是一幅诺大的关中地图……

这张地图完全区别于时下类似于“看图说话”的一般比例严重失调的地图,比例尺相当精准,而且极其详尽,地图下方终南山北麓的地形纤毫毕现,一山一岭、一沟一谷,尽收眼底。

眼下尚不知长孙冲藏身何处,但是并不妨碍事先制定出策略,一旦长孙冲逃脱会逃往哪个方向,大军将要在何处设置关卡、沿着哪条道路追捕。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对于即将到来的正面交锋,房俊并不乐观。面对已然疯狂的长孙冲,多一丝的准备,就有可能多一丝胜算,甚至能多一丝活命的机会……

第一千两百一十九章 恩断义绝

午夜的太极宫灯火辉煌。

李二陛下一身明黄色的团龙袍端坐在神龙殿的椅子上,面色阴翳,隐有雷霆震怒。

李君羡单膝跪在面前,将长孙冲的那封书笺呈递给李二陛下,一五一十的将详细情况说明。

及至他说完,李二陛下亦不发一言。

殿内儿臂粗的蜡烛燃得正旺,窗户缝隙隐有呼啸的风声,东侧的窗户被东市熊熊大火映得一片彤红。

半晌,李二陛下才开口说道:“速速前去协助房俊,给朕记住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将长乐公主完好无缺的带回来。若是长乐有什么意外……你也就别回来,自裁以谢君恩吧。”

嗓音晦涩,冷酷决绝。

李君羡心中一颤,连忙道:“末将遵旨。”

起身躬身后退两步,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殿内的李二陛下抬眼看着东市那边映红天际的大火,沉声唤道:“王德何在?”

脚步声响,王德自一侧的偏殿内快步走出,到得近前躬身道:“老奴在……陛下可有何吩咐?”

“即刻前往赵国公府,告诉长孙无忌,朕要立刻见到他!”

“诺!”

王德匆忙离去。

大殿内一片寂然,唯有夜风掠过窗户缝隙发出呜呜宛如呜咽一般的鸣响。

李二陛下雕像一般端坐不动,烛光照耀下的神情却越来越是阴沉、越来越是狰狞,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漫天凝聚的乌云,乌云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浓厚!

蓦然,李二陛下奋力一挥手臂,面前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书册茶盏等物被他一扫而空,纷纷跌落在地上,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砚台和笔筒在地上滚动,茶盏则摔成碎片……

李二陛下面目狰狞,额角青筋暴跳,咬牙切齿的低吼道:“禽兽不如!真真是禽兽不如!长孙冲,真誓要将你千刀万剐,让尔死无全尸!”

殿外的内侍宫女听到声响,急忙进来探视。见到满地狼藉,正欲上来收拾,却陡然听到陛下一声宛若春雷一般的暴喝:“统统滚出去!”

“诺!”

内侍宫女们差点吓死,缩着脖子夹着双腿,鹌鹑一般倒退着退出大殿……

李二陛下竭力遏制着愤怒,缓缓闭上眼睛,就这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坐在大殿内。

烛影飘摇,东窗如血……

及至耳边传来内侍通禀的声音:“陛下,赵国公殿外求见。”

李二陛下依旧闭着眼睛:“宣。”

“喏……”

……

“微臣觐见陛下。”

长孙无忌的声音响起,李二陛下这才缓缓睁眼。

一双虎目之中精芒闪烁,面色阴沉如水,直直的盯着面前躬身揖首的长孙无忌。

大抵是因为来得匆忙,长孙无忌微微有些气喘额头隐见汗渍,甚至只是来得及将身上的素服换下,亦未梳洗,发髻散乱形容憔悴,花白的头发显得甚是凌乱,哪里有一丝一毫当朝国公、一等权臣的威仪?

若是放在以往,李二陛下必定心中感慨丛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的悲怆痛心?念及往昔情分,便是长孙无忌犯下再大的过错也一笑置之。

可是现在,李二陛下心中却没有半分同情怜悯,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怒火!

“辅机,朕待你如何?”李二陛下语气阴沉,冰冷如刀。

长孙无忌心中一颤,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只好说道:“戴天履地,厚重如山!”

“朕待你长孙家如何?”

“君恩似海,抃风儛润。”

“砰!”李二陛下愤怒的拍着桌案,咆哮道:“你还知道?朕还以为这些年对你们长孙家的恩惠都被狗吃了!昔年尔与某并肩作战携手共创着大唐江山,文德皇后与某伉俪情深生死不渝,朕是个念旧的人,所以对长孙家颇多优容,放眼天下世家门阀,有哪一个比得上你长孙家?不知有多少弹劾你长孙无忌受宠过度的奏疏都被朕压下,未曾有一字一句入耳。可是现在,你是怎么对待朕啊?”

空旷的大殿上充斥着李二陛下愤怒的咆哮,回音嗡嗡作响。

长孙无忌心惊胆颤,簌簌发抖,身上汗出如浆!

在李李二陛下夺取皇位继承权的玄武门之变中,长孙无忌称得上是首功之人……

在酝酿政变时,他态度坚决,竭诚劝谏;在准备政变时,他日夜奔波,内外联络;在政变之时,他不惧危难,亲至玄武门内。所以李二陛下始终不忘长孙无忌的佐命之功,时不时的对大臣们说:“我有天下,多是此人之力。”

而相应的,李二陛下对于长孙无忌的信任和器重亦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即便是杜如晦与房玄龄、李孝恭等重臣,亦远远不如。

“誉满天下,谤亦随之”的道理古今皆然,长孙无忌如此遭受重用,自然便有诽谤诞生。就在他被唐太宗钦定为功臣第一、进封齐国公之后没多久,就有人秘密进谏太宗,认为长孙无忌权宠过盛,骄傲志满,不利于君臣团结和社稷稳固……

可是李二陛下是怎么做的呢?

他不但没有怀疑长孙无忌,而且还将密表出示给长孙无忌,以表明君臣无猜。同时,李二陛下又召集群臣,给大家上政治课。他对群臣说:“我孩子年幼,长孙无忌于我有大功,他就像我的孩子,疏间亲、新间旧,这些离间的言论我是不会采信的……”

这等信重和宠爱,冠绝满朝!

“噗通!”

长孙无忌双膝下跪,以头顿地,悲呼道:“微臣辜负陛下信重,内心亦是宛如刀割。但请陛下治臣之死罪,微臣甘之如饴,无有半句怨恕!”

唐朝不时兴跪拜叩头,这等礼节唯有祭天法祖的时候才会施行。此刻长孙无忌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愧疚,只能以这种无上之礼来表诉心迹……

“呵呵,死罪?”李二陛下咬着牙狞笑:“长乐乃是朕的嫡长女,朕视之如掌上明珠一般,不曾有半点委屈、不忍有半句叱责。朕将她交托与你长孙家,你们是怎么对待她的?阴谋篡逆、想要戕害她的父皇!而现在呢?那个畜生居然敢将长乐劫掳而去,他想要干什么?”

长孙无忌悲呼道:“微臣教子无方,死罪,死罪!”

李二陛下抬起头,再也不看涕泗横流的长孙无忌,将目光凝视着头顶宽大的房梁,一字一句说道:“现在房俊已然前去营救长乐,若是天可怜见庇佑朕那可怜的女儿,使得长乐毫发无伤,朕依然会予你长孙家一世富贵。可若是长乐有何不测,你们长孙家……除去你之外,就尽皆去给长乐陪葬吧!”

殿中的长孙无忌只觉得一阵森冷袭来,激灵灵的打个冷颤……

他知道长孙冲这三番两次的叛逆之举早已激怒李二陛下,将往昔的情分渐渐消耗殆尽。

可是却也想不到李二陛下居然愤怒到这种程度,能够说出这样决绝狠厉的话语!

除我之外……尽皆给长乐公主陪葬?

若是长孙家只剩下我一人,那我还活个什么劲儿……

长孙无忌心中悲苦。

他也不知长孙冲发的什么疯,怎地居然将长乐公主劫掳而去?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现如今两人和离,可是也要念及往昔的情分吧?

现如今倒好,儿子惹祸老子背锅……是全家背锅!

他哪里还顾得上心疼儿子,为长孙冲的生死担忧?

赶紧表态道:“请陛下放心,微臣这就前去与房俊汇合,寻到长孙冲藏匿之处,微臣亲手带着他的头颅回来,向陛下请罪!”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

长孙无忌擦了擦眼泪,爬起来施礼,而后躬身退出大殿。

第一千两百二十章 想杀就杀,墨迹啥?

走出太极宫,远处东市的大火依旧熊熊燃烧,长孙无忌却是浑身冰冷。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怨长孙冲吗?

当然怨。

可长孙无忌从来都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事已至此,往昔的情分已然涓滴不剩,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但是首要的事情,还是得赶紧找到长孙冲,劝阻他放了长乐公主!不然长孙家如何承受陛下滔天的怒火?

“走,速去京兆府!”上了马车,长孙无忌便疾声吩咐。

仆役当即快马加鞭,一行车队呼啸着赶往京兆府衙门。

长孙无忌掀开车窗扭头看着身后火光冲天的东市方向,一对眉毛紧紧的蹙起。若说之前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场大火的蹊跷之处,那么现在愈发觉得这就是房俊监守自盗、自导自演的一出把戏……

即便是城府之深、智谋之精如长孙无忌者,亦不得不承认房俊这一手玩的确实漂亮。

先是长乐公主的证供使得三法司不能贸然判决房俊,继而房俊利用这场大火来撬动本已松动的世家门阀之间的联盟,又有陛下的施压,而那些目光短浅如令狐德棻者迫切的需要房俊出去主持京兆府大局,再加上长乐公主被劫掳案件……

这边构成了房俊被释放的事实。

可是看看现在依旧熊熊燃烧的东市大火,就知道房俊狠狠的将世家门阀们报复了一遍。

本来释放他是让他救火顺带着背黑锅的,可是房俊不愧是棒槌,既然黑锅早晚都得背,那就任由大火这么烧着,烧得世家门阀心急火燎。

救火?

想滴美……

忘记了你们想要将我置于死地的时候了?

反正释放容易,再想将房俊捉回去,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放下车帘,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莫名的便由房俊的身上联想到自己的长子长孙冲……

想当初,长孙冲的表现得到满朝赞誉,李二陛下更是宠信喜爱,甚至将长乐公主下嫁。可是谁曾想到昔日那个翩然如玉、满腹才华的世家公子,会沦落到今时今日惶惶然有如丧家之犬的境地?

何止是丧家之犬,怕是很难见到明朝的太阳了吧……

长孙无忌握着心口,一阵针扎也似的剧痛。

京兆府便在皇城之西,车队不一会儿赶到,长孙无忌未及下车,便被衙门里的衙役告知房俊已然率队出城去了……

长孙无忌大感头痛,当即驱使车队折而向南,出城去寻房俊。长孙冲的藏匿之处他自然知晓,故此也不必探听房俊动向,只需得到长孙冲藏匿之处附近,便必然能碰到房俊。若是碰不上房俊更妙,可以赶紧劝阻长孙冲放了长乐公主,而后远走高飞。

若是房俊与长孙冲碰面,便代表着“百骑司”、神机营等等部队已然团团将其围困,即便是肋生双翅,也无法逃出生天了……

*****

严冬已尽,暖春未至,终南山中风冷天寒,沟壑之中背阴处的积雪尚未融化。

山路陡峭崎岖,马不能行,房俊披了一件斗篷大步前行,前方自有探马斥候查探路径,身后的大部队在山谷沟壑的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迎着北风疾步前进。

北风在两侧的树林中吹过,发出呜呜的鸣响,时不时传出一声声虎啸猿啼,惊得林梢栖息的飞鸟扑簌簌振翅飞起。

房俊抬头瞅了瞅头顶黑乎乎的山岭,便见到前方一个斥候在雪地里健步如飞的奔来,到得近前单膝跪地施礼,禀告道:“启禀将军、房府尹,前方发现敌踪!”

此乃“百骑司”的斥候……

房俊赶紧下令道:“给本官盯住了,但是切勿轻举妄动!”

“喏!”

又向前行了盏茶时分,拐过山谷之中一道羊肠一般的谷道,便见到前面山坡处若隐若现的火光。

李君羡、独孤谋当即拿出地图翻看,待到看清附近地势,陡然色变道:“这山坡的背后……乃是一处断崖!”

原本按照计划,见到了长孙冲找准了位置,看清楚四面地形,然后一声声号令传出去,大军四散而开,奔赴各自的目标地点,实施包围堵截,务必不让凶徒逃脱。

可是现在没辙了,一百条路都可以封锁截断,可是悬崖怎么封锁?

一旦长孙冲事先预留下可供攀爬的绳索,完全可以从容逃脱,只要到了悬崖之下,这诺大的终南山沟壑幽深山岭无数,简直就如同一泡尿尿进了大海,根本就找无可找……

房俊也郁闷了,本来以为长孙冲敢于跟自己叫板让自己亲来,那就明显没要活着离开……可是现在才知道这小子也是鬼的很,难道是想将自己宰了之后还能从容离开?

可是无论心中有多少想法,依旧要继续前进。

后退是万万不行的,且不说李二陛下绕不的他,便是自己良心的那一关也过不去。

山坡上是一片茂密的松林,林间残留着白雪,但今夜无风无月,能见度极低,除去依稀自松树枝桠见流泻出来的火光,什么也看不清。

大军缓缓向山顶围拢。

待到半山腰处,松林中陡然响起一声呼喝:“再敢上前一步,某就斩下长乐公主的人头!”

“呼啦!”

所有人都顿住脚步,兵卒们纷纷擎刀在手、弩箭上弦,却是谁也不敢贸然上前一步。

房俊站定身形,吐气扬声道:“长孙冲,是个爷们儿的就站出来,男人之间的恩怨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何必牵连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且不要让关中男儿耻笑!”

松林中响起长孙冲的声音:“休要说这些废话,房俊,若是当真有胆量那就一个人上来,此事因你而起,自然要你我之间了解。若是旁人敢上前一步,那就做好跟长乐公主玉石俱焚的准备吧。”

李君羡皱眉,凑在房俊身边低声道:“山高林密,光线不好,连长孙冲的藏身之处都看不清,弓弩手也是无能为力。”

房俊白他一眼,不客气道:“你这不是废话?就算能一箭射死长孙冲,你能保证他手底下的死士不会第一时间杀了长乐公主?”

李君羡不说话。

房俊吸了口气,向着山顶喊道:“恁地聒噪!长孙冲你当我是傻的不成?等我上去被你一刀杀了,而后再杀掉长乐公主来一个同归于尽若,我岂不是亏大了?既然反正都是你跟长乐公主都活不了,我又何苦自己搭一条命进去?休要打那些没用的主意,想杀长乐公主你就杀,墨迹个啥?速速杀掉长乐公主,而后引颈就戮,我也好赶回去睡个回笼觉。”

身边的李君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特么的,你就是这样谈判的?

果然是棒槌啊……

独孤谋眼皮一跳,一脸无语。

茅舍之中的长乐公主闻听山下来了救兵,又是房俊亲自带队,心中稍安。毕竟房俊虽然现在担任的是京兆尹文职,但是冲锋陷阵亦是一员猛将,对付长孙冲手底下这些死士想必是极有把握的。

可是谁曾想到,房俊居然一上来就说了这么一句……

公主殿下气得咬住一口白牙,心中将房俊大骂了一遍!

你就是这样来救人的?

虽然长乐公主也知道长孙冲现在已经疯狂,连他自己都没打算活着离开,房俊即便是一个人上来那也是凶多吉少。但是……这样的回答,也实在太令人寒心了吧!

这个王八蛋!

……

躲在一株大松树之后的长孙冲也有些懵……

这人怎地不按套路出牌?

无论如何,既有长乐公主为房俊作证在先,又有李二陛下的压力在后,你房俊从哪个方面不都应该视死如归的将拯救长乐公主放在头等大事么?

就算是死,你也得乖乖的前来送命吧?

特么的,真是棒槌啊!

长孙冲忍着怒气,向身后一招手,当即便有两名死士进去茅舍之中,将长乐公主双手绑住,然后押着她的双臂径自来到松林的边缘……

这一回山下看得清清楚楚。

独孤谋惊呼道:“是长乐公主!”

李君羡瞪着房俊,紧张道:“二郎,切莫再激怒长孙冲了!那厮现在已然陷入癫狂,谁也不知道盛怒之下会做出何等事来!吾等就算死在这里,也务必要将长乐公主解救回去,天恩浩荡,已死相报而已!且且不可任性行事……”

房俊无奈道:“行啦行啦,听你的,某这就上去送死行不行?”

李君羡默然。

第一千两百二十一章 单刀赴会

李君羡又何尝不知道房俊单人匹马的上去,说不好一个照面就得被长孙冲一箭射死?

可是身为臣子,便当尽忠职守!但凡有一丝希望解救长乐公主,即便是刀山火海也得如履平地,哪怕是刀斧加身亦要从容面对!

房俊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看着李君羡、独孤谋,以及京兆府众人,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某此次一去不归,明年今日,诸位可得备上好酒到某的坟头,请某好好的喝一杯。”

众人无语。

想要宽慰两句,可是又哪里有宽慰的词语?

去了便是九死一生,不去却又不行……

“二郎,珍重!”

这一次,包括李君羡、独孤谋以及京兆府一众下属没有称呼房俊的官职,而是亲切的称呼了一声“二郎”。

“算是诀别么?”房俊哂笑一声,吸了口气,大喝道:“长孙冲,你家二爷爷来会会你!”

挺直胸膛,大步向山顶走去。

长孙冲选得这一处藏身之地很是巧妙,山坡陡峭,时不时的有嶙峋怪石横出,厚厚的松针腐叶之下多有碎石深坑,一脚踩下去便有崴脚的危险。

这样的山坡易守难攻,即便是守不住亦能从容撤退,敌人想要从山脚下发起进攻难度相当大,总会留下充裕的时间布置撤退。

如此看来,长孙冲也不尽然是个草包,起码《尉缭子》想必是读过的……

山风凛凛,吹得房俊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

房俊本想昂首挺胸的上山,不论长孙冲有何打算,最起码也要以一种慷慨激昂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以往老子能拎着你狠揍,到了今日就算是赴死,老子照样挺着胸抬着头,无所畏惧!

可是上山本来就难以挺胸,再加上脚下的山坡崎岖,一不留神就踩到腐叶下的碎石上,好几次都差点崴了脚。顿时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气质了,猫着腰瞅着脚下的路寻找着落脚的地方,有的地方甚至要手足并用才能通过,吭哧吭哧的爬山……

越向上,松林越密。

待到房俊爬到山坡上松林边缘,便见到一身宫装的长乐公主反剪双手被两个黑衣死士押着,两个死士各有半边身子藏在长乐公主身后,谨防山下射来的冷箭,一柄雪亮的横刀搁在长乐公主修长白皙的玉颈上,只需稍稍用力拖动一下,锋利的刀刃便会切入长乐公主细致洁白的脖颈,隔断动脉……

“喂喂,刀子拿远一点,好歹也曾是尔等的少夫人,刀剑无眼万一伤了你们就不内疚?”房俊喘了口气,指着两名黑衣死士喊道。

两名死士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手中这位殿下还真就是自家少夫人。虽然依然跟少主和离,但是此番少主潜回長安将长乐公主劫掳过来,不就是打着要与其远走高飞的心思么?

这万一手一抖,将长乐公主细嫩的脖子隔断了……

想到这里,握刀的那个死士手中微微一松,雪亮的钢刀便稍稍离开一些距离。

“搜搜他的身,将他给我带过来!”

长孙冲的声音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松树后响起。

大抵是害怕房俊藏了什么诸如强弩火器之类的武器,所以长孙冲甚是谨慎,知道此刻亦不露面,唯恐被房俊突施杀手,报仇不成反对暗算……

房俊心中透亮,还以为长孙冲是发了疯打算与自己玉石俱焚,此刻长孙冲表现得这般谨慎,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这小子怕死!

只要怕死就好办,怕死就有畏惧,有畏惧就有破绽。

就怕脑子一根筋,见到房俊就想着一刀宰了大家全都活不成……

又有两个黑衣死士自林中钻出,想着房俊扑过来。

“给我站住!”房俊立在原地,戟指大喝一声。

两个死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停住脚步,面面相觑。

房俊冲着长孙冲藏身的那株大树喊道:“长孙冲,别说兄弟不给你活命的机会,我此次前来只有一个目的,将长乐公主全须全尾的带回去交给陛下。至于你是死是活,与我全无干系,我房俊也用不着你的项上人头来邀功请赏!所以你若是识相,立刻将长乐公主交给我,而后你自可离去,我保证山下所有的兵马即刻撤回長安!自此天高任你飞,海阔任你跃,天涯海角尽可去得!”

长孙冲怒道:“放屁!吓唬谁呢?就算你有千军万马,这终南山沟壑纵横山脊连绵,想要捉到我亦是大海捞针,只要长乐公主在我的手中,你能奈我何?”

房俊嘿嘿一笑:“长孙冲,你是不是以为背靠悬崖大军便无法包围只能任你离去?你可曾记得,我在骊山山顶制作的那一个热气球?”

提起骊山山顶,长孙冲目眦欲裂!

正是那一次房俊实验热气球,自己联合侯君集等人密谋作乱,却不妨失败侯君集被杀,自己侥幸逃脱却惶惶然犹如丧家之犬,天下之大,却无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而后自己撺掇山越人将房俊团团围困在牛渚矶,却依旧被他成功逃脱!

那可是几万人!

就算是几万只狗也能将房俊咬死吧?

可是房俊一夜之间弄出几十上百的具装铁骑,硬生生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不过恼怒之余,长孙冲亦是陡然一惊。

那如何不记得那可以高高飞上天去的热气球?

若是千军万马在地上搜索,天上有热气球高高的飞着监视着地面……

就算是终南山山高林密,自己这些人也无法轻易脱身吧?只需熬的十天半月,哪怕捉不到自己,自己也被逼着成了在山里逃窜的野人……

长孙冲心里正自惊惧,身旁的两个高句丽武士见到他一听到“热气球”便一脸惊慌,赶紧问道:“长孙公子,热气球……乃是何物?”

长孙冲无奈道:“乃是一种可以随意如飞鸟一般飞在天上的东西,还可以搭载数人,居高临下的观察地表情形……”

“嘶……”

两个高句丽武士倒吸一口凉气,大唐果然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居然还能造得出这等神奇之物?而且听到长孙冲解释,两人也不蠢,顿时便明白了长孙冲的担忧……

这特么天下飞着地上追着,自己这些人岂不是要成为活靶子?除非能变成老鼠打个洞钻进去,永远不出来……

“长孙公子,依我看,不如就依了这个房俊所言吧……”

“就是就是,让他率领大军远远的退走,然后我们赶紧逃命吧。”

原本以为有着身后这道悬崖可以从容逃脱,可是现在情况有变,他们两个岂会甘心埋骨他乡、魂断异域?

“不行!”

长孙冲咬着牙,目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此人乃是我生死大敌,我与他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今日非得要将其性命留在此处不可!”

高句丽武士急道:“可是杀了他,吾等如何脱身?”

长孙冲怒道:“没用的东西!尔等难道忘记来时大莫离支是如何交代尔等的吗?到了大唐,所有的一切都要听从某的指挥,不许抗拒!”

两个高句丽武士也怒道:“那也不代表吾等可以任你指派,最终将性命毫无价值的留在大唐的土地上!吾等乃是大莫离支的家臣,就算是死,也得是为大莫离支而死,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谋逆不成亡命天涯的丧家之犬!”

长孙冲差点气疯!

书籍典册上不是说高句丽武士各个悍勇、漠视生死的么?

怎地自己遇到的就是这般贪生怕死之辈,难不成自己遇到的是假的高句丽武士?

可是此刻不是争论的时候,哪怕将这两个胆小鬼处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强自忍着怒气,长孙冲低喝道:“给我住嘴!待我看看这房俊是否当真能够退兵,而后再作计较,如何?”

这一次两个高句丽武士倒是从善如流,连连点头道:“正该如此,若是被这人哄骗了岂不麻烦?这边咱们将长乐公主放了,那边他却尽起大军追捕,天上还有会飞的球,那可就完蛋了!”

房俊这边正自狐疑,怎地半天不见长孙冲说话?

他却哪里知道,这边差一点就发生了内讧……

第一千两百二十二章 这是要内讧的节奏

久久不见长孙冲说话,房俊心中狐疑,暗暗提高警惕。

这小子该不会是酝酿什么阴谋诡计吧?

向长乐公主那边睨了一眼,距离大概有十几米,哪怕自己刘翔化身博尔特附体,也不可能在两个死士反应过来之前将长乐公主从他们手中抢过来……

后臀伤处一阵阵针刺一般的疼痛,想来是结痂的伤处被剧烈运动撕裂。

再疼也只能忍着,还是得稳住气……

而另外两个黑衣死士站在原地有些懵,少主怎地还不说话了?到底要不要搜房俊的身?

这时长孙冲的声音方才响起:“将他们一起带回来!”

两个黑衣死士当即上前,一人去搜房俊的身,另一人冷不丁狠狠一拳打在房俊肚子上。

“嗷!”

房俊闷哼一声,身子虾米一般弯了起来。

此人力气甚大,这一拳打得房俊整个胃部都痉挛起来,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

仔仔细细将房俊身上搜一遍,没有发现匕首火器等危险物品,这才掏出绳索将房俊双手反剪到背后,结结实实的绑了,推搡着向松林中的茅舍走去。

山下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待到见房俊被绑了,尽皆默然不语。

怕是凶多吉少……

心中也都对房俊愈发敬佩。

按说以房俊的身份地位,就算长乐公主遭遇不测,大抵也不过是被一撸到底充军发配,毕竟不是房俊的直接责任,陛下总是要顾忌房玄龄的感受,不至于当真将房俊处死。

可现在房俊明知落到长孙冲手中九死一生,却依旧义无反顾的单刀赴会,这就实在是难能可贵。

不过似李君羡、独孤谋这等层次的官员亦都多多少少听闻过房俊与长乐公主的绯闻,当初那一篇《爱莲说》可是至今依旧在天下各处传唱不休,受到名仕大儒的喜爱追捧……那么房俊这般不惧生死的前去营救长乐公主,到底是因为以死偿报君恩,还是为了私情生死不渝?

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但是无论怎样,能够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确是需要钢铁一般的胆魄!

……

房俊被推搡着与长乐公主擦肩而过。

他忍着胃部剧烈的痉挛痛楚,抬起头看了一眼长乐公主,露出一口白牙展现出一个充满阳光的微笑,想要给长乐公主一点心理上的慰籍,不要太过害怕悲观。

毕竟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皇室公主陡然落到这般境地,惊慌失措是在所难免的。而长孙冲就算再是喜爱长乐公主,房俊也不认为长孙冲能够将长乐公主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一旦长乐公主反应过激,很可能导致长孙冲痛下杀手。

这么一个丽质天生国色天香的美女若是就这般香消玉殒,想想都遗憾得很……

可是房俊好心好意的给出去一个笑容,却被长乐公主狠狠的瞪了一眼,然后眼皮一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房俊差点气炸!

有没有搞错?哥们连命都不要了来救你,就换来你一个白眼?

这女人有病啊!

房俊忿忿不平,可长乐公主心中也极为恼火!

陡然见到房俊单枪匹马的上山来,若说长乐公主不感动自然不可能。虽然正是因为自己替房俊作证这才导致长孙冲嫉恨如狂悍然将自己劫掳,但是长乐公主施恩不望报,并非是因为遭受诬陷的是房俊才这么做,而是心中的正义感促使她不能隐瞒下去。

房俊呆在山下指挥大军猛攻或者包围,这是他做好的选择。

可他偏偏就当真一个人上山来……

以长孙冲心中对房俊的仇恨,有了杀死房俊的机会怎能放过?

可是房俊刚刚的一番话却让长乐公主气得不轻……

什么叫“想杀就杀别墨迹”?

你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给个白眼都算是轻的,若不是境况不对,长乐公主都恨不得咬死房俊……

这个棒槌!

两人一先一后被押解到茅舍之前。

一直躲在大树后的长孙冲见到房俊被押过来,那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原本长孙冲对房俊就仇深似海,现在更“坐实”了长乐公主与房俊有染,愈发不共戴天!

此刻见到房俊,当即便将腰间佩戴的横刀给抽了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就要给房俊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房俊吓了一跳,这小子怎地多日不见,变得这般生猛?

赶紧大叫道:“住手!你杀了我,山下大军即刻便会攻山!”

长孙冲闷不吭声,一门心思就想宰了房俊再说!

可是别人不干……

两个高句丽武士赶紧一左一右拉住长孙冲,苦劝道:“长孙公子,先不急……”

“就是就是,还是先稳住山下的大军,从长计议。”

长孙冲被两人拽着,挣脱不得,怒道:“你俩个蠢货,听他胡说八道?此间有长乐公主在此,那个敢杀上来?”

房俊赶紧说道:“来的时候我有交待,若是我每半炷香时间不曾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代表长乐公主与我皆已毙命,要他们再无需顾忌,只要一股脑的攻上山来给殿下与我报仇……”

长孙冲咬着牙骂道:“放屁!尔等莫要听他胡说,待某先宰了他,照样可以挟持长乐公主远走高飞!”

他不信房俊的话,两个高句丽武士却信了……

“长孙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反正此贼已然落入吾等手中,要杀要剐,还不是悉听尊便?只是不急于一时而已。”

“就是就是,吾等还是先弄明白那热气球到底能不能再天下追踪吾等,再杀不迟。”

长孙冲勃然大怒:“到底是我说了算,还是你等说了算?”

一个高句丽武士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您说了算……只不过咱们离开高句丽的时候,大莫离支可是有交待给吾等万分重要的任务。现在任务尚未完成,吾等可不能白白的死在这里!”

另一人符合道:“就是就是,况且此地三十余勇士,你们长孙家的死士可是只有七八个……就算吾等皆是草包,可若是长孙公子将吾等尽数斩杀之后,是否还有余力脱出重围、逃出生天?”

他话音一落,本是站在一处的黑衣死士顿时分成两伙,彼此提防,泾渭分明。

长孙冲气得差点把一嘴牙都咬碎!

真想手起刀落将这两个高句丽棒子的狗头剁下来!

前隋三征高句丽,尽起百万大军,兵分两路水路并举浩浩荡荡杀入高句丽领土,最终却大败亏输狼狈而回,自此中原皆传说高句丽勇士悍不畏死,除非将其屠尽,否则莫能征服!

可是怎地轮到自己这边,却是两个贪生怕死之辈?

你们高句丽人的勇气呢?

那渊盖苏文亦是高句丽之枭雄,杀伐决断心狠手辣,怎地这样一个枭雄居然会調教出这等无能油滑之家将?

真特么见鬼了……

可是正如这两个混账所言,此刻若是自己执意杀掉房俊,那必然导致这个本就貌合神离的团队顷刻间分崩离析。单单依靠自己的力量,想要杀出重围难如登天。

况且从这两个高句丽人的懦弱胆小看来,一旦时机不对,甚至都会在自己的背后举起屠刀,将自己的人头作为换取他们活命的机会……

长孙冲压着火气,恨恨的瞪了房俊一眼,说道:“先将他押进茅舍之中,务必不能使之逃脱。”

“不行!”高句丽武士阻拦。

长孙冲怒道:“又怎地?”

“长孙公子,由此贼上山开始,好像半炷香时间已经到了……”

“就是就是,赶紧押着他到树林边向山下喊个话,万一山下那群傻蛋以为公主殿下和他都死掉了,不管不顾的攻上山……岂不是完蛋大吉?”

长孙冲鼻子都快气歪了:“行行行,速去速回!”

两个高句丽武士押着房俊到树林边转了一圈……

第一千两百二十三章 策反

“山下的人听着,这边情况良好,某与殿下尽皆安全,尔等稍安勿躁,要严密监视!若是每隔半炷香没有见到某,那便是说明某已然与殿下一同遇害,尔等再也无需顾忌,只需立刻冲锋将贼人尽数斩杀,为某与殿下报仇便是!”

房俊被反剪着双手,站在树林边冲着山底下的大军扯着脖子大声喊话。

他本来疏忽了这一点,刚才灵机一动才想起来这些电视里经常会出现的桥段,有了这一层牵制,想必长孙冲再想宰掉自己就得好生考虑了吧?

刚刚还有些懊悔没有事先想到这个主意,结果这两个“欧巴”居然如此善解人意,亲自押着自己到了这里,光明正大的喊给山下的大军听……

两个高句丽武士虽然脑子不是那么灵光,却也不傻。听到房俊的大喊,这才陡然醒悟这番押着房俊露面,岂不是帮了他的忙?

其中一人恼羞成怒,猛地一拳狠狠擂在房俊后背,喝骂道:“汉人奸诈!信不信一刀就宰了你?”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就是,将吾等当傻子耍不成?简直欺人太甚,不给你点厉害你以为我们好欺负?”说着,手里挥舞着刀鞘一挥,正中房俊额头。

房俊本就被一拳擂在后背差点背过气去,脚步踉跄,这一下刀鞘躲闪不及,顿时额头鲜血迸流,眼前金星乱跳,一头栽倒在脚下厚厚的腐叶之上。

两个高句丽武士被房俊给爽了,很是有些恼羞成怒,当即围着房俊一阵拳打脚踢,嘴里“给似给”“卡修狗”“王八蛋”“兔崽子”中外结合乱七八糟的咒骂着……

房俊拧着脖子躲过踢向自己脑袋的一角,吐了一口血沫子,喘着气笑道:“杀了我?呵呵,你们两个蠢货信不信若是当真杀了我,就算你们有命逃回高句丽,你们哪位大莫离支也会活活的扒了你们的皮?”

“哎呀,真当我俩是傻的吗?在咱们大莫离支的案头,就有你房俊的画像,大莫离支天天恨不得吃你的肉,还敢跟吾等说出这种谎话?”

一人冷笑。

另一人点头道:“就是就是!南部傉萨、王室宗族高惠真被你所杀,大莫离支的心腹爱将黑齿常之给你所俘,大莫离支恨不得掏了你的心肝!”

前一人回头怒叱:“能不能别说‘就是就是’?”

“啊?就是就是……唉,最先学会的汉话就是这句,这不习惯了嘛……”

原来是渊盖苏文的手下……

房俊喘着粗气,面露不屑:“一听这话,便知尔等即便是渊盖苏文身边人,也不过是最低等的奴仆杂役之流,卑贱得很。”

“放屁!吾等乃是大莫离支最信任之心腹,否则何以派遣吾等前来大唐协助长孙冲?”

“就是……那个啥,吾等是大莫离支心腹!”

房俊嘲讽道:“得了吧,骗鬼呢?你等只知道渊盖苏文将我的画像放在案头,却并不知道这其实乃是疑兵之计,正好借此传出去我与渊盖苏文不和,是以就算是我私底下跟渊盖苏文有说明交易,也没人会信……”

“你与大莫离支有交易?什么交易?”

房俊吐了口带血水的吐沫,随意说道:“你们以为渊盖苏文何以能够收买拉拢高句丽朝中各部大臣,坐视他杀掉荣留王,并且立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王并摄政,兵权国政皆由渊盖苏文独揽?”

两名武士一惊,对视一眼,心中惊疑不定。

“跟你们说吧,渊盖苏文所有的丝绸、纸张、玻璃生意,全都是某通过海路给他运过去的。某之前曾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所有大唐水师皆在某麾下,这一点尔等不会不知吧?”

房俊顺嘴胡扯……

倒是往高句丽贩卖了不少奢侈品,可是每一样的价钱都要高于市场价的一倍!渊盖苏文为了保持自己强大的经济实力,不得不从“东大唐商号”高价进货,而后垄断整个高句丽再以更高的交钱卖出去!

亏得渊盖苏文没在这里,若是亲耳听到房俊这么说,非得气死不可!

“东大唐商号”从他哪里所攫取的暴利,早已令渊盖苏文忍无可忍了好不好?

可是这两个武士哪里会知道这么机密的事情?

渊盖苏文的确是通过丝绸、竹纸、玻璃的买卖迅速攫取大量金钱,以之收买拉拢高句丽朝中重臣,这才发动政变将荣留王干掉,坐上“大莫离支”这个职位,当上了摄政王……

难道眼前这个年青的大唐高官居然是大莫离支的贸易伙伴?

这若是此人死在自己手中,回到高句丽面见大莫离支之后……

扒皮?

扒皮都是轻的!

以大莫离支的残忍冷酷,恐怕扒皮之后还得拆骨……

房俊将两人神情尽收眼底,心底狂喜!

娘咧!

都说棒子一根筋,诚不我欺哉!这两个蠢货有些动摇了呀……

打铁要趁热,他又说道:“想必不用我说,尔等亦应当知道在渊盖苏文眼中,某与长孙冲哪一个更重要了吧?定然是长孙冲在高句丽的时候没提过某的名字,否则渊盖苏文必然就地将他剁碎了喂狗,又岂会派你俩万里迢迢的来到大唐?”

一个武士脱口说道:“那是自然,长孙冲不过是答应要联络大唐军中将领,在唐军东征的时候泄露行军路线给大莫离支……哪里比得上你重要的?”

房俊想心里大骂,长孙冲这个窝囊废居然是要当汉奸?

真真是该死!

他甚至在想,历史上隋唐两朝都在国力鼎盛的时候东征高句丽,却又是不约而同的铩羽而归,前者导致帝国崩溃,后者则令李二陛下郁郁而终……

难不成这当中便真的有世家门阀与高句丽暗通款曲,达到削弱帝国中枢的实力,使得皇帝不得不倚重于世家门阀来安抚天下?

若是从这个动机来分析,那还当真说得通!

否则何以解释隋唐两朝数次东征高句丽这个弹丸之地而不可得的情况?要知道无论是隋炀帝亦或是唐太宗,那都算得上是文韬武略的主儿,论能力绝对在历史上的皇帝当中排在前十,怎么可能就拿一个区区的高句丽没办法?

房俊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于掩埋在历史迷雾当中的真相……

两个高句丽武士满脑子浆糊。

他们觉得房俊的话语可信度并不高,但是却不敢忽视那少许的可能性。渊盖苏文现在虽然执掌高句丽军政大权,但是明里暗里的对手依然不少,形势岌岌可危。

若是这个房俊当真暗中与渊盖苏文有着大宗交易,自己两人反而再次将其杀掉,那么渊盖苏文赖以维系的经济支柱就会瞬间崩溃……

没有了海量的钱财,谁还会听他的话?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觉得也不能去冒这个险……

就算是自己的命丢了,也不能坏了大莫离支的大事!

反正要杀房俊的乃是长孙冲,那个被戴了绿帽子嫉恨成狂的小白脸报仇与否,与他俩有什么相干?

想来想去,好像房俊死不死的,还当真就不重要……

就算是被这个黑脸的小子给骗了又有什么大不了?顶多被人骂一声蠢货,被人耻笑几天,若是坏了大莫离支的大事……百死莫赎也!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打定主意,一人抽出刀子上前将房俊绑手的绳索隔断,冷着脸道:“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速速离开此地,下山去吧!”

房俊看了看恢复自由的双手,有些懵。

……这就行了?

第一千两百二十四章 蹊跷的大火

房俊有些理解不能。

究竟是我具有希特勒一般蛊惑人心的潜力从未被发掘,还是这两个棒子的智商早已堕落在海平面之下?

居然胡说一通,就把我给放了……

房俊站起身,揉了揉被绳子捆得不通血脉的手腕,想了想,说道:“某不能走!”

两个高句丽武士瞪眼,怒道:“不走?那长孙冲早已恨你入骨,设下这个局就是要让你明知道送死也得来,你以为他能放过你?”

“就是就是,吾等宁愿被你骗了,也不能冒着破坏大莫离支大事的风险宰了你,你怎的还不知好歹,反而不走了?”

房俊一摊手,无奈道:“某有什么办法?皇帝陛下已经下令,若是不能将长乐公主殿下完好无缺的带回去,皇帝就要杀某全家,将某凌迟处死……所以,二位不如助某一臂之力,将长乐公主殿下也一起救出来?”

两个高句丽武士面面相觑。

特么的,都说汉人奸诈,今日不仅见识到了,更见识到了汉人另一项能力……

这脸皮到底是什么长的,怎地这般厚?

若是放掉房俊倒也罢了,毕竟长孙冲也不能拿他俩奈何,可是反水协助房俊救出长乐公主……这可就为难了。

*****

整座長安城彻夜无眠。

东市的大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空,烧得人心惶惶、一片喧嚣。但凡在东市之内有产业的,无论有没有被这场忽如起来的大火波及,全都在家对房俊破口大骂!

世家门阀们之所以在三司推事之时对皇帝妥协,一则的确证据不足无法将房俊定罪,二则亦是希望房俊赶紧回到京兆府主持大局组织救火,毕竟现在的京兆府除了房俊没人玩得转,最重要的还是即便放出了房俊,他身为京兆尹已然要为这场大火负责。

可谁能想到房俊居然如此光棍?

他将整个东市封锁起来,只是确保大火不会伤及人命,对于那些被火焰席卷付之一炬的货值店铺不屑一顾,绝口不提救火之事。多家被大火波及的世家前去京兆府讨要说法敦促其赶紧救火,却皆被告知目前京兆府的衙役兵丁尽在追捕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想要救火实在是人手不足,有心无力。

好吧,这个理由很强大……

世家门阀哪怕满心愤懑,亦是无可奈何。

货值再多、损失再大,难道还能比得上长乐公主殿下的性命安危?就算心里那么想,可也绝对不敢说出来。不管私底下关陇集团也好江南士族也罢甚或是山东世家跟皇帝斗得如何热火朝天,最起码还是要在明面上保持对皇帝的足够尊敬。

你们京兆府没人手,咱们可以理解,毕竟公主殿下的安危是头等大事。那么咱们自己组织人手救火总行了吧?

可是等到各家组织起来的救火队赶到东市,却发现东市的几条出入口尽皆被封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世家门阀怒了!

大火滔天你们京兆府视若无睹也就罢了,我们自己救火也不行?

京兆府给出的答复更绝——与货值想必,人命更重要。为了各家各户的人身安全着想,京兆府绝对不允许未经专业救火训练的业余人员进入火场……

这一次各家各户的仆役下人们偷着乐了。

这年头救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没有消防车没有高压水枪,更没有防火设备,只能是靠着人力拎着水桶一趟一趟往火场里头浇水,危险太大。

相似这般规模的大火,想要扑灭没有十几二十条人命怕是无法扑灭……

家主们高高在上,动动嘴皮子这些仆役下人就得赴汤蹈火,现在前头有京兆府拦着,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世家门阀的大老爷们彻底无奈。

只能眼泪巴巴的瞅着冲天而起的火焰一阵猛似一阵,自家的货值被熊熊大火席卷,付之一炬,化作飞灰……

心中对于房俊的愤恨简直倾尽三江之水亦难以扑灭!

京兆府的确除了房俊没人玩得转,房俊一回来便一手遮天,他说不许救火,那就谁也不许救……

仇富的心理任何时代都会存在,只要还有阶级的区分、还有贫富的差别,那就永远不会消失。

与世家门阀顿足长叹心如滴血相比,寻常百姓则是乐见其成……

在漆黑的夜晚,夜风吹拂着火焰。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在一间间店铺之间,无数货值被火焰席卷!

百姓们压抑着心底的兴奋,内心深处大叫着:烧吧!将这些为富不仁的家族统统烧光,将这些压榨穷苦百姓得来的货值统统烧光!

烧吧,让大火来得再猛烈一些吧!

熊熊大火似乎听到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呼唤和胜利的信心,它们欢快的跳跃着飞舞着,它们在大笑,它们深信黑暗遮不住火焰,是的,遮不住的!

火焰像是疯狂一般跳跃,将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席卷,燃烧在自己的深渊里!

令狐家,令狐德棻凭窗而立,负手看着远处映红了天际的大火,一张老脸上满是肉痛之色、愤怒之情!

房俊可恶!

此次东市大火,损失最惨重的怕就是他们令狐家,不仅数间店铺货邸被烧得干净,便是货邸被别的商家存放的货值亦是付之一炬。自身的损失倒还能够承受,但是即将赔付给别家的损失简直让令狐德棻觉得是在割自己心头的肉!

那可不仅仅是被烧掉的货值的价值,还有连带的赔付给别家商户因为毁约等等多连带的损失,那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令狐家十数代累积,方才有今时今日之殷实家底、显赫地位,难道就要被这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等到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尚有何脸面去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后世子孙又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一手断送了家族底蕴的祖宗?

怕不是逢年过节的,连二斤猪头肉都没人给自己摆上……

身后脚步声响。

令狐锁的声音响起:“东市货邸那边的杂役趁乱逃回来了。”

令狐德棻神情一凝,赶紧问道:“情形如何?”

自从大火燃起,东市那边便被京兆府封锁,外人不许进去,里边的人想要逃出来也尽皆被控制起来,至今城内只能看到东市大火熊熊火焰冲天,但是到底如何情形却一概不知。

“孩儿已经将他带来了。”令狐锁转身对着门口招招手。

一人快步入内,到了令狐德棻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砰砰”的磕在地上,几下子就鲜血迸流,口中悲呼道:“家主,小的有负您的信任重用,万死莫赎其罪……”

令狐德棻认得此人乃是东市货邸那边的一个管事,心中正自焦躁,却见此人这般作态,令他更是心急如焚,顿时飞起一脚将此人踹翻在地,怒叱道:“有话快说,与货邸之中的货值相比,你这条狗命算个甚?”

“是是是……”

那管事赶紧翻身爬起,抹了一把额头的血渍,疾声说道:“那火燃得极快,小的正自熟睡,等到被伙计叫醒,火势已然铺天盖地,根本就救无可救!几间货邸之内的货值尽被焚毁,店铺也烧得精光,连房子都塌了……”

古代的房子都是木质结构,最是怕火,大火烧掉了房梁,整座房子便会坍塌下来,砸倒四周的墙壁,变成一片残垣断瓦……

令狐德棻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一下,眼前一片漆黑,身子摇晃一下,差点栽倒在地。幸好身边的令狐锁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令狐德棻的手臂,这才没有让他倒地。只是令狐德棻下意识扬起的手不巧打在令狐锁的脸上,疼得令狐锁眼泪都快留下来了。

他一嘴牙被高阳公主致使人打得没剩下几颗,连饭都吃不了只能喝汤,牙床子被碰了一下,钻心的疼!

尽管已经做了做坏的准备,但是当听到情形比自己想象的更糟,令狐德棻还是感到接受不了。

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场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怎么就一经发现便火势蔓延不可控制,迅速席卷了十数间商铺?

最最重要的是……

为何偏偏自家的货邸成为了重灾区?

第一千两百二十五章 预谋

长孙无忌一行车马出了明德门,便沿着大路径自向南,奔着终南山而来。

马车颠簸,又是一路疾驰,长孙无忌五脏六腑都似乎要簸了出来。待到临近山脚,长孙无忌终于坐不住了,叫停车队,从马车上下来,跟随从部曲要来一匹战马,翻身上马。

正欲前行,便听得身后蹄声凌乱,扭头看去,却是自己府中的管事追了上来。

“家主,二郎刚刚返京,现在已经赶赴东市查看火情,看看家中产业是否被波及。闻听家主赶赴终南山,特意打发小的前来报备一声,家中自有二郎照看,还请家主照顾好自己。二郎言道:夜冷更深,请父亲多添衣物,大兄之事若不可为,还请当机立断,毕竟父亲才是长孙家的根基……”

长孙无忌坐在马上静静聆听,抬头望了远处的長安城一眼,心中顿觉踏实。

固然因为嫡庶之别使得他对长孙涣并不待见,但是值此长孙家风雨飘摇之际,却还是这个庶子挺身而出,安抚大局,长孙无忌怎能不老怀甚慰?

只是一想到长孙涣素来与返京亲近,更是房俊指名由其来掌管长孙家在“东大唐商号”的股份,心里边一阵不舒服。

“某知道了,回去告诉二郎,让他好生看顾家业,某去去就回。”

“喏!”

那管事应了,调转马头,打马返回長安城。

長孫無忌抬头看了看黑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远处城内烧得通红的火光,深吸口气,叫道:“武槐!”

“小的在。”

一个黑衣青年策马自后阵行出,来到长孙无忌近前,在马上施礼道:“家主有何吩咐?”

这青年二十岁许,一张方脸棱角分明,浓眉大眼,肩宽背后孔武有力,身后斜斜背着一张大弓。看那大弓的长短和弓弦的粗细,最少亦是一把三石弓!

一把弓的弓力如何计算?

方法便是是把一把弓固定在墙上,然后往弓弦上挂重物,等弓完全被拉开时,弓弦所悬挂的重物的重量,就是这把弓的弓力。唐朝一石大约在一百二十斤左右,三石弓便是三百六十斤。

一般来说,古代的一石弓便已是已经是强弓。

唐朝武举考试规定,射长垛用一石弓,骑射用七斗以上弓。

能够使得动三石弓,且不说此人箭法准头如何,单单是这份臂力便已经是千里挑一,放在军中,必然是勇冠三军!

长孙无忌沉声道:“待会儿上山之后,你便与吾等分开,远远的辍在后头。等到见了房俊,便伺机将其射杀,而后自行逃离。若是不慎被捉……”

说到此处,长孙无忌微一沉吟。

那武槐已然接口道:“若是落入官军之手,某即刻自戕,绝不拖累家主。”

长孙无忌默然,继而一叹,道:“某亦舍不得……尔自幼便被某收养,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情同父子。只是今日形势险峻,那房俊自刑部释放,犹如猛虎出柙,必然对长孙家心怀恶意。现在大郎犯错,劫掳长乐公主于山中,房俊定然是要将大郎除之而后快。为了大郎……某亦不得不如此。”

那武槐一脸感动之色,在马上抱拳道:“小的若非家主收养,只怕早已成为野兽裹腹之物,哪里活得到今天?心中早已决定为家主披肝沥胆,万死不辞!”

长孙无忌欣然道:“很好!若是你能够逃脱生天,以后某自会为你举荐一个武职,娶妻生子,再也不复奴仆之身份!”

“喏!”

武槐精神一振,当即应诺。

“出发!”长孙无忌打马,当先而行,身后随从部曲呼呼啦啦紧紧跟随。

到得山道之旁,那武槐便飞身自马背上跃下,紧了紧后背的长弓,猫着腰健步如飞的消失在道旁的树林之中……

*****

两个高句丽武士一脸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鼓动道:“大莫离支给尔等的任务,应当是协助长孙冲收买大唐军中将领,待到唐军东征之时好暗通消息,对不对?”

两人点头。

房俊继续鼓动如簧之舌:“那么你们看,长孙冲现在是在干什么呢?劫掳大唐公主,意图杀害大唐官员!你们说说,这是你们大莫离支要他做的事情么?”

两人摇头。

“杀了我还有大唐公主,对你大莫离支有好处么?”

两人摇头。

“长孙冲根本就是因私废公,借着你们高句丽的力量来为他自己报仇,对也不对?”

两人点头。

“所以啊,你们只是协助长孙冲,而不是受他的驱使鞭策,现在你们正应该拨乱反正,劝阻长孙冲回到他应该干的事情上去。大唐东征在即,若是长孙冲这般只顾着私事,你们大莫离支交给你们的任务能完成吗?没有军中将领给你们暗中报信,你们以为高句丽能够抵挡得住大唐横扫天下的无敌雄师?”

两人彻底晕头……

这人说的好有道理啊!

咱们来大唐可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有任务在身,现在长孙冲让自己这些人又是劫掳公主又是要杀掉眼前这个高官,这明显是“不务正业”啊……

两人尚未考虑好怎么办,树林中长孙冲已然喝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速速去两个人看看,可莫要出了意外才好。”

便有人应了一声,脚步匆匆的往这边跑来。

两个高句丽武士只得说道:“此事体大……先让吾等考虑一二,暂请委屈一会儿。”

另一人道:“就是就是,不过放心,不论如何,吾等绝不害你性命便是。”

房俊也是无奈,眼瞅着都给策反了……

只得说道:“非但不能害我,便是长乐公主也不能有闪失,否则就算我活着,可长乐公主却死了,我照样还是没命,皇帝陛下会将我千刀万剐……”

“行了行了,啰嗦!”

一人上前,嘴里抱怨着,将那条断掉的绳索在房俊手腕上缠了几圈,松松的打了个绳结,便推搡着房俊转身向树林中走去。迎面见到一个长孙家的死士,那人诘问道:“何以这么久?”

一个高句丽武士翻个白眼:“撒泡尿不行呀?”

另一人道:“就是就是,管天管地……这句汉话怎么说来着?”

“管天管地,还能官人拉屎放屁。”

“对极对极……”

那长孙家的死士不疑有他,便催促两人赶紧将房俊押回去。

茅舍之中,长孙冲看着面前的长乐公主,眼角跳了跳,问道:“某一直想不明白,想来目光清高的殿下你,何以看得上房俊那个棒槌,不顾他是你的妹夫,更不可能和你有收买未来,却甘愿委身于他?难道……就因为我长孙冲不能人道?”

长乐公主气得俏脸通红,怒道:“我没有!”

长孙冲却是根本不信,心中笃定长乐公主与房俊有染,反正李唐皇室的作风问题向来靡乱,长乐公主便是有样学样,也尽可以学会了……

他一脸狰狞,咬牙切齿道:“可是哪能怨我么?是李承乾!是李承乾那个窝囊废害得我落到如此地步,是李承乾毁了我的一生!所以我要弄瘸他的腿,所以我要篡逆,就是要让他坐不了皇帝!现在又多了一个房俊……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向长乐公主的嘴巴伸出去。

长乐公主大骇,挣扎着后退,惊叫道:“长孙冲你要干什么?你疯啦!”可惜双手被捆,很快便被长孙冲制住,将那块手帕紧紧的塞进长乐公主的嘴巴里,又拿来绳索将长乐公主的双脚也牢牢困住。

长乐公主恶心得干呕几声,却看到长孙冲已经站起来,从衣袍下取出一柄匕首,狞笑着说道:“既然你水性杨花不堪寂寞,那某就让你亲眼看着那姦夫被某杀死在你的面前!”

长乐公主双目圆瞪,惊恐的看着长孙冲。

门外传来脚步声,长孙冲喝道:“将房俊带进来,某有话问他!”

说完这句,他便一闪身躲到门后,手里紧紧的攥着匕首。

那两个愚蠢的高句丽武士既然阻止自己杀掉房俊,那么他就突施辣手,先将房俊宰掉……

第一千两百二十六章 混战

屋外。

一个高句丽武士撇撇嘴,低声道:“此人不愧是大唐的世家子弟,惯会指使人……”

另一人道:“就是就是……不过管他作甚?吾等是奉了大莫离支的命令前来办事的,为了大莫离支的大事,权且忍他一忍便是。”

而后对房俊说道:“先进去,等会相机行事,看看有无机会劝阻长孙冲放了你和长乐公主。”

房俊只能点头。

他自然不会将长乐公主留在此地自己下山去,不然当初上山来又是为何?

一人推开茅舍简陋的木门,一人推着房俊进到屋里。

一阵冷风顺着推开的木门灌入小小的茅舍,吹得挂在屋梁上的马灯摇摇晃晃,灯光明灭不定。

房俊踏足进去,第一眼便见到长乐公主被捆住手足,嘴里塞了破布,正蜷缩在角落里。不过她并非安静的待着,而是拼命的挣扎,纤弱的身躯宛如一只离岸的鱼儿翻腾蹦跶,嘴里虽然说不出话,却“呜呜呜”的用力嘶喊着什么……

房俊有些懵,心说殿下您这是玩什么呢?

不过目光寻梭到长乐公主娇躯之上,却被用力挣扎之下所展露出来的玲珑浮突吸引得暗暗吞了口口水。他很清楚,这个看似瘦弱纤细的妞儿照样有料,该挺的挺,该翘的翘……

及至与长乐公主的目光交汇,房俊从中看出了……无尽的惊恐?!

房俊有所警觉,心中陡然一紧。

就在此时,身后风声骤起!

房俊愕然转身,便见到一个身影猛地向自己扑来,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猛地刺入房俊小腹。

“去死吧!”一声疯狂的嘶吼在耳畔炸响,长孙冲狰狞的面孔带着狞笑、血红的双眼充满大仇得报的畅快,出现在房俊的面前!

房俊只来得及收腹吸气向后急退,却是慢了一步。

下腹处已经传来刺痛,冰冷的刀刃入体……

濒死的恐惧激发了身体内的潜能,房俊大吼一声,双膀一较劲,手腕处本就捆绑得不结实的绳索顿时被他挣开,一只大手探出铁钳一般抓住长孙冲握着匕首的手,另一手紧握成拳,照着长孙冲的面门狠狠的砸了过去!

“砰!”茅舍的木门被一脚踹飞,随着冷风灌入的是两个高句丽武士惊恐的大叫!

“长孙冲,你疯啦?”

两人顾不得其他,岂能让房俊这个大莫离支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如此死在长孙冲手中?纷纷冲上前来,一左一右死死拽住长孙冲的两条肩膀,厉喝道:“住手!”

长孙冲匕首刺出,便觉不妥。

他倒是心中充满快意,锋锐的匕首将会夺去房俊的性命,用房俊的鲜血来洗刷掉自己的耻辱!

可是匕首刺出,却没有预想当中的利刃切肤的畅快,然而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再次用力一捅,方才艰涩的刺入寸许……

怎么回事?

长孙冲心中疑惑,紧接着木门被踹开,他心中一惊有些慌乱,及至房俊挣脱绳索……长孙冲目眦欲裂!

他怎么挣脱得开绳索?

难不成……是那两个高句丽武士已经被房俊策反,想要联手置我于死地?

长孙冲心中大骇,想要脱身,却发觉握着匕首刺出的那只手被房俊的手死死的攥住,连手骨都快要被捏碎了!紧接着,房俊扬起一只拳头,照着他面门砸来!

长孙冲想要躲闪,却发觉两条胳膊被两个高句丽武士拽住,心中顿时愈发相信是三人密谋想要杀死自己……

“砰!”

容不得长孙冲多想,房俊的铁拳已经狠狠的砸在他的面门。

“嗯……”长孙冲一声闷哼,脑袋如同被铁锤砸中,强大的惯性使得他头部向后一仰,眼前一阵阵发黑,喷出的鼻血在空中划出一道艳丽的弧线……

心中暗道吾命休矣!

长孙冲只来得及大叫一声“来人救我”,便萎顿在地,晕了过去……

匕首拔出,房俊赶紧伸手捂住伤口,触手之处一片温热,鲜血流淌。

两个高句丽武士都快吓傻了,急忙问道:“你没事吧?你可不能死啊!”

房俊脸色有些白,咬牙道:“别管我死不死,赶紧拦住那些长孙家的死士!”

茅舍外脚步杂乱,显然长孙冲的呼声已经将长孙家的死士招来!茅舍狭窄,若是被那些死士围困在此,一顿乱刀就能将三人剁成肉泥!

两个高句丽武士这才惊醒,一人反身想要出去呼唤自己这边的人手,却被门口陡然出现的一刀差点辟成两片,惊怒连连,大叫道:“来人,来人!这些汉人疯了!”

长孙家武士尽皆悍勇,见到长孙冲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一个个顿时红了眼,不顾生死的冲杀进来,将长孙冲护在身后!

外头一阵叽哩哇啦的怪叫,正一片懵然的高句丽死士急忙赶来,双方战到一处。

茅屋之内本就空间窄小,长孙家的武士拼死护住长孙冲,高句丽武士则想要杀出去到空旷处,顿时刀光翻飞,乱战一团。打斗中不知是谁一刀劈碎了马灯,灯芯和灯油落在地上铺着的茅草上,“蓬”的一下着起了火。

房俊蹲着身子摸到了长孙冲掉落的匕首,一手捂着小腹,反身将长乐公主死死护在身后,抽空隔断长乐公主手上脚上的绳索,见到火势太盛,急忙揽住长乐公主的腰肢,奋力向后一跃……

“砰”

木板松枝编成的墙壁被他硬生生撞出一个大洞,两人滚地葫芦一般滚出茅舍之外。

长乐公主张口刚刚发出尖锐的惊叫,便被反应快速的房俊死死捂住小嘴,低声怒道:“闭嘴!别把人引来!”

现在长孙家的死士和高句丽人乱战一团,尚未顾及到房俊和长乐公主这边,若是长乐公主尖叫出声,必然将两伙人同时引来,搞不好就是一顿乱刀!

房俊一手捂着长乐公主的嘴,发现另一手的匕首居然不知掉落在何处,只得探出去揽住长乐公主的腰肢,拖着她在地上缓缓的向后蹭,尽量不去吸引到别人的注意。

只要远离起火的茅舍,松林阴暗茂密,便多了逃生的机会。再者只要山下那帮人不是愚蠢至极,见到山上起火也必然会冲上上来!

只是冷不丁的,手掌心忽然一阵刺痛。

“嘶……”

房俊倒吸一口冷气,一紧揽住长乐公主腰肢的手臂,俯身将她压在身下,低声怒叱道:“你疯啦?”

却是冷不防被长乐公主在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娘们儿脑子有病还是怎地?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咬我……

他看向长乐公主,却正好见到公主殿下一双秀美清亮的眸子倒映着茅舍的火光,闪闪发亮煜煜生辉,更充满着愤怒!

“放开我!”

长乐公主咬着牙,娇叱一声。

房俊忍着怒气:“你以为我愿意搂着你还是怎地?还不是你这个婆娘累赘!现在是你能大呼小叫的时候吗?一旦将那些死士引来,说不定就将我俩乱刀分尸!”

听到乱刀分尸,长乐公主吓得娇躯一颤,嘴里却依旧倔强的说道:“那两个高句丽人不是被人给策反了吗?那就跟你是一伙的了,怎么还会杀你?”

房俊快被这个女人气疯了!

平时看着挺精的啊,怎地关键时刻却说这等傻话?

“我不过是骗了那两个蠢货而已,万一那两人醒悟过来,岂不是要恼羞成怒?”

长乐公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房俊见她不语,也不敢再次揽住她的腰肢,只是伸手拽了拽她的宫装裙摆,示意赶紧先躲到松林之中方是上策。

长乐公主认可他的想法,点点头,两人也不敢站起来吸引注意,便趁乱在铺满腐叶的地上慢慢向不远处的松林爬过去。

蓦然,长孙冲的一生惊呼响起:“公主呢?房俊呢?一群蠢货,速速给我去找!”

第一千两百二十七章 冷箭

山脚下,李君羡、独孤谋等人望着山坡顶上燃起的火光面面相觑。房俊分明都已经被捆起来了,这把火又是谁放的?

最重要的是,现在要不要冲上去?

李君羡和独孤谋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犹豫……

若是这把火乃是与房俊有关,是房俊特意制造出来的机会,自己等人没有趁乱冲上去,那就是坐失良机,很可能房俊最后的下场凄惨无比。

若是这把火只是一个意外,是凶徒不小心引燃的,自己等人贸贸然的冲上去,很有可能令凶徒紧张害怕,从而狠心对房俊与长乐公主下手……

真正的真相只有一个,一旦应对失误,就将面临极其严重的后果。

怎么办?

独孤谋咽了咽口水,一狠心,说道:“长孙冲虽然胆怯龌蹉,但是素来行事小心谨慎,断然不会这般引燃大火,若是某所料不错,这场火必然与房俊有关……咱们杀上去!”

无论选对选错,总归是要选一个。

此间职务最高的便是他跟李君羡,决定权必须由他俩来定夺,哪怕明知选错的结果不堪设想,可终究还是得选……

独孤谋的话正中李君羡的心思,他亦知道此时万万犹豫不得,是对是错容不得太过考量,当即点头道:“正合吾意!你带头从正面强攻,某带一队人从侧面迂回,首要目标……是保护长乐公主殿下的安全!”

独孤谋抿了抿嘴,默然点头。

二人都是战将,懂得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既然做了决定那就得雷厉风行,绝非是推诿责任的时候。

只是说出“首要目标是保护长乐公主”这样的话语,心中却颇为不是滋味……

可是也没办法,房俊、长乐公主二选一,他们怎么能不选长乐公主呢?

这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即便是身后一众京兆府的人手,亦不敢有不同意见……

两人调拨人手就待要攻山,忽闻后阵一阵杂乱喧嚣,独孤谋怒斥道:“大敌当前,谁敢鼓噪生事?速速给某擒下,军法从事!”

一名斥候自后阵快速跑来,听到独孤谋的话语吓了一跳,赶紧施礼说道:“启禀大帅,非是吾等鼓噪,而是赵国公刚刚赶到……”

“长孙无忌?他来干嘛?”

独孤谋皱眉,奇道。

长孙冲此刻正在山上劫掳了长乐公主,长孙无忌却又连夜赶至……

“赵国公言道,陛下有旨,命他赶来此地劝阻长孙冲投诚,确保长乐公主殿下的安全。”斥候恭声答道。

李君羡哼了一声,不悦道:“早干什么去了?若是殿下刚刚收到劫掳的时候他便出面申饬长孙冲,那长孙冲岂敢不听他的话,弄到现在这副样子?”

抱怨归抱怨,可是长孙无忌亲至,自然还是要迎接的……

两人只好放弃立即攻山的打算,齐齐奔向后阵来见长孙无忌。

……

长孙无忌骑在马上,身边随从部曲簇拥维护,抬头看着山坡顶上燃起的火光,心中百味杂陈。

劝阻得了长孙冲,只怕陛下亦不会放过长孙冲一条活命。

劝阻不了,那么长孙冲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最后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难道陛下就是存心让自己前来亲眼看着长子的悲惨下场么?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

这个逆子……

现在他只希望武槐能够不辱使命,射杀房俊以消他心头之恨,更为长孙冲报仇!

李君羡和独孤谋快步来到长孙无忌面前,施礼下拜。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问道:“山顶是怎么回事?何以燃起火光?”

李君羡便将到此之后的情形说了,并道清楚二人的猜测以及打算。

长孙无忌略一沉吟,冷声道:“胡闹!长乐公主乃是千金之体,岂能承受一丝半点的凶险?尔等若是此刻于战阵之上,当机立断自是应当。可惜此时非是战时,对面更非是敌寇,万一大军攻山引起凶徒惊恐,进而对殿下不利,尔等如何承担这罪责?”

李君羡和独孤谋默然不语,心中却忍不住腹诽。

怎么就不是敌寇了?

先是劫掳了长乐公主,而后又劫持了京兆尹,哪一桩哪一条都是死罪当中的死罪……

不过长孙无忌爱子心切,两人倒是也能体谅。

独孤谋说道:“既然如此,便请赵国公定夺。”

刚才是他俩作为最高长官发号施令,现在长孙无忌亲临,指挥权自然要交到长孙无忌手上,何况长孙无忌还身负陛下旨意,要劝降长孙冲……

长孙无忌当仁不让,一挥手道:“全军戒备,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先行派出斥候查探一番究竟再说!”

李君羡和独孤谋对视一眼,心说这不是贻误战机么?

两军对阵,最紧要的便是杀伐决断,这般先行派遣斥候探听虚实,跟游移不定有何区别?只是长孙无忌官职大爵为高,二人也不敢反对,当即派出斥候上山打探。

长孙无忌凝望山顶的火光,面沉似水。

虽然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可终究是自己的亲儿子,怎能亲手将他劝降,而后又亲眼见他身首异处?

为父能为你作的,也就只有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希望你能够逃过此劫吧……

*****

夜风阵阵,茅舍干燥,一旦沾染了火星便迅速燃烧起来,火势很猛,将方圆十丈之内照得通亮。

长孙家的死士见到长孙冲人事不省,误以为是被高句丽所暗算,愤然发动攻击。而高句丽人在两名武士的呼喝之下也迅速冲上来加入战团,双方战在一处,根本没人有功夫去救火,火势很快将整间茅舍引燃,火势熊熊。

起先两伙人纠缠在茅舍附近,待到火势渐大,便下意识的远离茅舍。

长孙冲被房俊一拳打得昏厥过去,晕头转向好半天,才会一阵阵厮杀声惊醒。睁眼一看,自己身边的死士正跟高句丽人战在一处,高句丽人数多,但是长孙家的死士各个悍勇,一时间打得旗鼓相当,不时有人哀嚎着倒地。

长孙冲尚未明白发生什么状况,陡然发现长乐公主和房俊都不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冲大惊,顿时喝道:“公主和房俊呢?速速去找!”

远处正撅着屁股慢慢向松林里边爬去的房俊闻言大吃一惊,顾不得隐匿身形,一把将长乐公主拽起来,叫道:“快跑!”便拉着长乐公主的胳膊向松林中跑去。

山顶的火烧得这么旺,山下的大军定然看得清楚,只要独孤谋和李君羡不是两个蠢货,自当懂得赶紧上来接应的道理。只要钻进松林之后转而向南,便可以顺着山坡下去,若无偏差,正好迎面跟上山的大军走个碰头,那就算是得救了……

然而他刚刚站起拉着长乐公主跑出去没几步,耳中陡然便听得前方的树林中一声弓弦响动。

“砰!”

沉闷的弓弦声令房俊魂飞魄散,怎地前方还有人埋伏?

未等他的念头转换,弓弦响处,一支冷箭自树林之中宛如来自九幽地府的催命符箓一般闪电飞出,挟带着呼啸的风声,势若雷霆!

耳畔响起长乐公主的惊声尖叫,房俊下意识的微微侧身,便觉得浑身一震,那支冷箭便已正中左肩,强大的动能使得他半转过身,“噗通”一声跌倒在脚下的腐叶当中。

即便此时,他亦未忘记长乐公主的安危,拽着长乐公主的手并未松开,连带着将长乐公主也拽倒在自己身边……

长乐公主惊慌失措,大叫道:“房俊!”想要将房俊扶起来,却发现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一支白羽狼牙箭颤巍巍的插在他的肩头……

一条黑影自树林当中宛如猎豹一般飞奔出来,速度虽快,却是落足轻盈敏捷矫健。

到得房俊近前,在长乐公主惊声尖叫当中,那人丢弃手中长弓,自腰畔抽出一柄一尺长的短剑,躬身向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房俊狠狠的刺下去!

第一千两百二十八章 反杀

李君羡和独孤谋望着山坡上松林之中燃起的火光以及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心中皆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上面必然发生了意外,虽然不知详情如何,可是这个时候最好的决定便是立刻率军攻山。这已经不是坐失良机的事情了,变故之下,长乐公主与房俊的形势危若累卵,绝对不能再等下去。

可现在指挥权已经被长孙无忌剥夺,长孙无忌安坐不动,他们心中再是焦躁亦无可奈何……

长孙无忌丝毫不去顾及旁人的心情,他就是要拖延时间,一则给长孙冲逃脱的机会,再则让武槐能够有充裕的时间去射杀房俊。他深信武槐的身手,即便是乱战当中亦可保住长乐公主的性命。

只要长乐公主不死,陛下心中即便再多不满,亦不会到达失控愤怒的境地……

不除掉房俊,长孙家以及关陇集团颜面何存?

所有人都静立在山坡下,抬头望着山顶的火光由盛转衰,各个忧心如焚。

未及,上山探听的斥候终于回来,禀告道:“不知为何,山上的凶徒起了内讧,正大打出手,只不过却未见长乐公主与房府尹的踪影。”

独孤谋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李君羡也顾不得长孙无忌的权威,抱拳道:“赵国公,下令攻山吧,若是再迟缓片刻,怕是殿下与房府尹凶多吉少!”

长孙无忌眼眸微微一眯,冷冷的看了一眼李君羡,哼了一声。

他怎会听不出李君羡话语当中的不满之意?

不过既然山顶未发现长乐公主与房俊的踪影,想必是武槐已然得手,武槐深知长乐公主在陛下心目当中的地位,必然不会对其下手,定是见到山顶形势混乱,杀掉房俊之后将长乐公主掩护起来……

想到此处,已经没有拖延时间的必要,长孙无忌便点头道:“既然李将军认为此时应当攻山,那就悉听尊便。”

李君羡闻言,差点鼻子都气冒烟!

你特么一上来就抢夺了指挥权,一再贻误战机且不说,现在居然一推二五六,将责任推在某的头上?

不愧是“长孙阴人”,真特么阴……

可是长孙无忌敢拖延,李君羡哪里敢?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下令道:“大军即刻攻山!一部正面强突,一部侧面迂回,皆在山顶之处汇合,谨防凶徒自后面的悬崖逃脱,但是更要注意长乐公主和房府尹的安危!快快快,进攻!”

“喏!”

兵卒们早已等的不耐烦,轰然应诺,在各自旅帅的带领下动若脱兔一般向着山顶冲锋!

李君羡和独孤谋各自拔刀在手,对长孙无忌说道:“山顶危险,赵国公便再次为末将等人压阵吧!”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只是说道:“切记,保护长乐公主的安危乃是首要目标,余者皆不足虑!”

这就是说,必要的时候哪怕是房俊的命也是可以牺牲的……

李君羡和独孤谋自然听得出长孙无忌言中之意,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骂。

“喏!”

对长孙无忌施礼,而后二人便随着大队兵卒向山顶冲去。

*****

长乐公主从未遇见过此等凶险局面。

虽然被长孙冲劫掳,禁卫被杀掉十之七八,但是长乐公主其实并未有太多死亡的恐惧。

毕竟与长孙冲夫妻多年,她深信长孙冲必然不会对自己狠下辣手,此番劫掳,定然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事实证明,长孙冲劫掳自己一则是要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再则便是以自己作饵,迫使房俊不得不单枪匹马的前来营救。而后将其击杀,再从容沿着后面的悬崖逃遁。

终南山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想要逃脱实在太过简单。

只是长乐公主未曾想到房俊实在是神通广大,居然刚刚上山,便将那两个高句丽武士策反……

若长孙冲不是蓄意想要不顾高句丽武士的反对先行将房俊击杀,因此阴差阳错的发现高句丽武士已经被房俊策反,岂不是要落入房俊与高句丽的手中?

长乐公主从未见过杀人,出去母后去世的时候之外,更从未见过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刚刚长孙冲那一刀狠狠的刺向房俊,长乐公主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房俊必死无疑。可离奇的是房俊除去小腹流血之外,居然好像没什么大碍……

难不成此人有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

但是刚刚从松林中射出来的这一支迅若奔雷的冷箭,使得长乐公主意识到房俊也不过是普通人,刚刚能够逃过长孙冲的那一刀,必然是有着自己不清楚的蹊跷。然而在面对冷箭的时候,却全无用处。

及至释放冷箭的杀手自树林中猎豹一样窜出,手持短剑狠狠的向房俊刺去的时候,长乐公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甚至都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眼睛,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房俊将要血溅五步,丧命在自己面前……

然而下一刻,长乐公主再一次升起对于房俊诸般神奇之处的好奇心!

那杀手动作矫健迅捷,几个大步来到房俊倒地之处,手持短剑便向倒在地上的房俊狠狠刺去!

他自信自己刚刚的一箭就算要不了房俊的命,也足以摧毁他所有的抵抗力!三石强弓的威力配以自己的准星,他根本就不去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去观察房俊中箭的部位,只想着补上一剑,让房俊彻底的死透。

可是就在剑刃将要触及房俊脖颈的一刹那,杀手心中陡生警兆!

只见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房俊猛然拧腰翻身,口中大喝一声,右手猛力一挥,一道黑影夹杂着呼啸的风声直奔杀手的脑袋。

变故陡生,杀手再是敏锐也未来得及反应,只是稍稍偏偏头,便觉得自己的额角处仿佛被一只铁锤击中。

“轰!”

脑中轰然一响,眼前金星乱跳,耳鼓之中传来一声木棍断裂的声音,继而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房俊中箭之后便倒地不起,便是为了麻痹杀手,并且顺手将地上一截枯木攥在手里。这一棍房俊卯足了力气,枯败的枯木固然承受不住大力而断折,杀手更是被一棍子敲晕在地……

不过房俊可不会犯杀手刚刚的错误,根本不管杀手真晕还是假晕,顺势便扑向倒地的杀手,双手攥住杀手握着短剑的手,猛一用力,倒转短剑根根的刺入杀手的心窝。

杀手当即毙命。

房俊喘了一口粗气,对着身旁的长乐公主笑了笑,而后在长乐公主惊诧莫名的目光当中,一屁股坐在地上……

“嘶……”

房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肩胛处的羽箭随着他的动作没颤动一下,都像是刀子在剜肉一般的疼痛,疼得房俊冷汗直冒,脸色惨白。

长乐公主尚未在房俊逆转反杀的震惊当中回过神,便见到房俊握住羽箭的箭杆,微微用力,想要将羽箭拔出来……

哪怕再是没上过战阵、没经过厮杀,长乐公主也知道羽箭射入身体之后是不能硬生生拔出来的。每一支羽箭的箭簇上都带有倒刺,单单中箭并不致命,但若是这般硬生生的拔出来,倒刺便会带出一大块皮肉筋骨,这等创伤是绝对不可能治愈的!

这小子莫非是疼糊涂了不成?

长乐公主顾不得心中惶恐双腿发软,连忙上前一把按住房俊的手,惊慌道:“不能拔出来!”

房俊正咬着牙运着气准备抵受箭簇拔出的痛疼,冷不丁长乐公主扑过来按住他的手,便顺带着将羽箭也一起摁住。本就钉入体内的羽箭再一次深入了一些……

“嘶……”房俊疼得呲牙咧嘴,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张虽然狼狈不堪却依旧国色天香的俏脸,心说这娘儿们莫非是要杀掉自己灭口?

不过随即房俊便极力压抑着嗓音破口大骂:“娘咧!你个婆娘要害死我不成?哎呦呦,疼死我了……都射进来了,不拔出来放在里头泡澡啊?”

第一千两百二十九章 脱身

“……都射进来了,不拔出来放在里头泡澡啊?”

房俊气得大骂。

长乐公主愣了一愣,继而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直到晶莹如玉的耳廓都染上一层红云,这才秀眸圆瞪,扬起纤手,狠狠的给房俊脸上来了以巴掌。

“啪!”

长乐公主羞愤不已,咬牙骂道:“龌蹉、下流、泼皮……”

房俊彻底被打懵了,甚至一时间忘记羽箭带来的疼痛……

“干嘛打我?”房俊脸上火辣辣的,愕然反问。

长乐公主怒道:“你说什么浑话呢?本宫是怕你拔出羽箭带出筋肉,好心好意的,虽知你居然……居然……居然说这么难听龌蹉的浑话!”

房俊一脸懵圈。

我说啥了?

这羽箭既然射进去了,那就得拔出来……

总放在里边算是怎么回事儿?

皱着眉毛细细思之,这话没毛病啊……

哪里就龌蹉下流了?

看着长乐公主羞愤不已的俏脸,好半晌房俊才回过味儿来。

和着是你自己想歪了吧?

房俊没好气道:“羽箭射入身体,不拔出来会感染的,你这小脑袋瓜子都想些什么呢?我看你才是心思龌蹉,好端端的一句话居然你那个联想到那方面去……”

长乐公主这才明白是自己无悔,顿时愈发羞愤,这能怪我吗?

是你自己说话有歧义好不好?

公主殿下咬着嘴唇,秀眸圆瞪,恨恨的盯着房俊!

房俊没心思跟她拌嘴,扭头看了看后面依旧打斗不休的两伙人,依稀看到长孙冲的影子正在四处寻找,只不过高句丽死士人多势众,时不时的将他缠住,这才一时间没有找到这边来。

但是若不能赶紧躲进树林,被找到是迟早的事情……

“你躲开一点,别喷身上血!”房俊皱眉呵斥,对着长乐公主摆摆手。

长乐公主咬着嘴唇,愤然瞪着房俊。

混蛋!

面对公主,你就不能保持尊敬吗?呼来喝去的,当本宫是你家的杂役奴仆还是小猫小狗?

房俊见到长乐公主一动不动,眨眨眼说道:“以往还未曾发现,殿下居然还是个倔驴脾气呀……什么纯情似水都是骗人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才是你的本性吧?”

长乐公主鼻子都快气冒烟了……

怎么说话的?

她羞怒之下刚想反驳,便见到房俊已经握住箭杆,咬着牙用力一拔……

一股鲜血随着羽箭拔出而喷了出来,正好溅在长乐公主的宫装裙摆上……

“啊——!”长乐公主惊呼一声,紧接着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唯恐大声惊叫会将凶徒招惹过来。

房俊疼得额头汗水涔涔,把羽箭丢到一边,将深深刺入杀手心窝的短剑拔了出来,擦拭一下血渍,在自己的衣袍上割出一个口子,而后用力一厮,撕下一块步,用手堵在箭疮上,阻止鲜血流个不停。

而后一手捂着箭疮,一手握着短剑驻地,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穿着粗气道:“速速到林子里躲起来,不然被长孙冲找到就麻烦了……李君羡跟独孤谋这两个蠢货,真不知脑子是怎长的?山上这么大的火,居然这么半天都不上来……”

长乐公主赶紧起身猫着腰向松林中跑去,跑了两步发现房俊没有跟上来,回头观看,便见到房俊正喘着粗气呲牙咧嘴,一步一步的往这边挪……

长乐公主这才想起这人受了重伤,恐怕这副神情不是作伪,只得转回身搀扶着房俊。可她虽然看似高挑,实则纤瘦苗条弱质纤纤,房俊这么一个敦实的汉子如何搀扶得住?只得让房俊将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头,自己则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虎腰,向着树林走去。

房俊鼻端充斥着一股清幽的体香,使劲儿嗅了一口,顿时精神一振。美女似乎总是被老天偏爱的,长乐公主不仅秀发如云乌黑亮泽,便是体质似乎也异于常人,这么一番折腾下来身上又是汗渍又是污垢,非但不臭,反而体香清幽……

两人相互搀扶,身体自然零距离的接触。

房俊呼出的热气就在耳边萦绕,长乐公主蹙了蹙眉,耳朵痒痒的,便抬头瞪了房俊一眼,嗔道:“别在我耳边喘气,痒!”

房俊赶紧屏住呼吸……

不过这女人刀削一样瘦弱的香肩搂起来感觉当真不错……

进了树林,似乎没人发现他俩失踪不见。

长乐公主又渴又饿浑身乏力,只得找了一处被风的凹处,将房俊放下来休息。

拢了一下鬓角散乱的秀发,长乐公主这才发现房俊的伤势颇为严重……

先是被长孙冲匕首刺中小腹,继而被杀手冷箭射中肩胛,两处伤疮尽皆流血不止,再加上先前被父皇责打的臀处一直未曾养好,此刻亦是见到鲜血渗出……这人居然遍体鳞伤。

房俊喘息着忍着疼痛,打量一下四周,发现置身处乃是一处山坡上被雨水冲刷形成的深沟,里面堆满了腐朽的落叶和干枯的茅草,若非故意查看,一时还真就很难发现。

自己这个状况是不能再走了,若是不赶紧止血怕是一会儿就得因为贫血而昏厥。忍痛在四周捡了一些枯枝,在沟坎上斜斜的搭着,下方留出容下两人的空间。

让长乐公主先躲进去,他则脱掉外衣,平放在沟沿儿上,再将腐叶茅草堆积其上。等到他自己也钻进留下一条缝隙的枯枝地下,再用力一拽衣服,腐叶枯草便“哗啦”一下从沟沿儿上倾泻下来,将枯枝上方遮挡得严严实实,独留下方一处毫不气闷的空间。

夜晚昏暗,轻易发现不了地上的腐叶动过的痕迹,而此处凹沟里被腐叶在上面盖住,只要不是跳下来搜查,断然无法发现腐叶覆盖之下的奥妙……

做完这一切,房俊躺在沟底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

长乐公主蜷缩在一角,尽可能的避免与房俊肢体接触,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睁着,只是夜晚本就阴暗,再加上头顶许多腐叶茅草遮挡了唯一的一点光线,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房俊……你还好吧?”

沉默良久,长乐公主终于忍不住问。

“还行吧,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只是如果独孤谋和李君羡那两个混蛋再不上来的话,微臣就得失血而死了……”

房俊的声音很是微弱,不复平素中气十足的模样。

顿了一顿,长乐公主轻声说道:“谢谢你来救我。”

房俊苦笑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之所以单枪匹马冒着巨大的风险前来,一则乃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再则亦是因为长乐公主能够不避嫌疑的站出来为他作证。正是有了长乐公主的供词,房俊的一切手段才有了用武之地,否则那些世家门阀咬死了他乃是杀害长孙澹的凶手,他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亦无法施展。

不过说起作证,房俊就有一肚子的埋怨……

“殿下,你明明知道长孙澹非是微臣所杀,可是为何刑部大堂之上偏偏不肯证明这一点,而仅仅是作证那玉佩有两枚?”

长乐公主沉默了一下,说道:“本宫怎知你是不是凶手?没把握的事情,本宫岂能给你作证?”

房俊不满:“你肯定知道杀人凶手是谁,否则何以站出来给微臣作证?你只是不愿说出真凶是谁,但是也不愿见到微臣遭人构陷被人栽赃,可是如此?”

长乐公主恼火道:“不是,本宫当真不知道!”

房俊还要再说,忽然头顶一阵脚步声响,吓得他连忙闭嘴……

“见鬼了,他们两难道还能飞天不成?那房俊明明被某刺伤,殿下更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逃得这么快,搜了这么一大圈都未曾搜到?”

赫然是长孙冲的声音出现在头顶!

沟底腐叶之下的两人赶紧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第一千两百三十章 回马枪

长孙冲语气之中颇为疑惑……

另有一人恼火道:“都怪那些高句丽棒子!简直就是一群傻子,被房俊三言两语就给骗的团团转,居然临阵反水!若非他们捣乱,房俊和殿下哪里有机会逃脱?”

便听得高句丽武士说道:“凭你们怎么说,那位美貌的公主殿下死活吾等不管,总之房俊不能死!”

长孙冲怒道:“他房俊说是你们大莫离支的盟友,你们便信?简直愚蠢至极!你们可曾知道,那房俊最是以中华正朔自居,认为天下的异族皆是蛮夷,无论突厥人、倭人、胡人、亦或是你们高句丽人,在他看来都是奴役驱策的低劣民族!他会跟渊盖苏文成为盟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沟底的房俊暗暗惊奇,我自己倒是不知道居然是个纯粹的民族主义者?

高句丽武士哼了一声,说道:“且随着你去说,反正房俊不能死。长孙公子你也莫拿这些骗我,说到底,你也不就是因为那房俊与长乐公主殿下有染,你想要杀掉房俊雪耻么?”

另一个高句丽武士立即说道:“就是就是,不过是自私作祟,可千万别坏了大莫离支的大事!长乐公主殿下天香国色,那个男儿不垂涎三尺,欲与其春风一度?人家既然已经与你和离,那边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算每晚换一个面首相会,又与你何干?再者说,依某看来长孙公子您面青唇白显然肾气有亏,那房俊却是器宇轩昂身形矫健,在床上之时必然龙精虎猛所向披靡,公主嫌弃你而贪恋房俊,亦是人之常情……”

房俊肚子都差点笑破。

这两个高句丽武士也是够蠢的,自己一番胡说八道,居然就将这辆二货变成自己的马仔了?居然处处帮着自己说话。虽然看不见上头的情形,但是房俊可以想象得出长孙冲此刻的脸色简直比吃了屎还要难看。

肋下忽然一阵刺痛,房俊疼得差点叫出声来,猛地伸手一摁,便摁住了一只柔软纤秀的玉手……

却是长乐公主大抵是因为高句丽武士说的话难听,便迁怒于房俊,狠狠的掐了他一把。

房俊将长乐公主的玉手紧紧攥在手里,毫不放松。

长乐公主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不敢太用力,万一搞出动静被上头的人发现,那就完蛋了……

只能任其攥着自己的手。

沟底无一丝光线,看不清对方的神情面色,但是房俊似乎听到了低低的磨牙声……心中不由大乐,很想探手过去揽住长乐公主的腰肢,却是没敢……

头上“呛啷”“呛啷”一阵兵刃出鞘的响动,长孙家的死士纷纷厉声喝道:“放肆!”

“化外蛮夷,亦敢如此对公子无礼?”

“再敢胡说,割下尔等狗头!”

而高句丽武士这边亦是毫不怯阵,中外词汇层出不穷,骂成一团。

长孙冲忍着气怒道:“都闭嘴!”

众人这才停歇下来。

长孙冲说道:“山下的兵卒马上就要攻山,此地不宜久留,速速自后山悬崖处顺着事先备好的绳索下去,而后径自向南,钻入终南山深处逃命!”

高句丽武士问道:“那房俊不是说有上面热气球吗?那玩意能在天上飞,吾等行迹岂不是尽在其掌握之中,能跑到哪里去?”

长孙冲气道:“那又如何?难不成还要留在此地被大军团团包围,坐以待毙?”

“那倒也是……”

“走!”

悉悉索索脚步声响,上头的人迅速远去。

沟底的两人暗暗松了口气,长乐公主觉得手掌一阵温暖,这才想起玉手仍然被房俊攥着……顿时大羞,猛地用力挣脱,张嘴便喝叱道:“你……唔!”

刚刚吐出半个字音,便有一只大手在黑暗中准确的捂住她的嘴巴。

“唔唔……”长乐公主大吃一惊,以为房俊是想要趁人之危占自己便宜,这家伙人品低劣,这种事情以前可是有前科的……

房俊捂住长乐公主的嘴巴,一手绕过去紧紧的搂住她柳条儿一般的腰肢,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嘘——闭嘴!”

长乐公主醒悟过来,赶紧老老实实的待着不动。

没过一会儿,头上再次传来脚步声。

一人说道:“公子太过谨慎,难道房俊和殿下还会当真藏在附近不成?”

另一人沉声道:“谨慎无大错,若是房俊与殿下当真在附近,闻听吾等撤走之后定然会赶紧脱身,那边会被吾等捉着正着……”

“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二人不在附近……速速回去禀告公子,赶紧从悬崖下山去吧。否则一旦大军攻山,吾等死无葬身之地。”

“此言正是,走吧!”

两人低语几句,便联袂而去。

山林恢复寂静,唯有夜风掠过干枯的树枝发出呜呜的鸣响……

沟底,长乐公主被房俊紧紧的搂着,一动不敢动,心中对房俊的智谋甚为赞赏。若非房俊的机警,恐怕长孙冲的这一招“回马枪”就能将他俩逮个正着。

房俊此时已无再战之力,自己更是连刀子都提不动,下场不言自喻……

待到那两人走掉许久,也不见房俊松开自己,长乐公主微微有些紧张,完全陌生的男子气息充斥在自己的鼻尖,公主殿下浑身难受,头有些晕,呼吸也渐渐急促。

应该是提防长孙冲故伎重施,再来一次“回马枪”吧……

长乐公主心中这么想着,只能任由房俊紧紧的搂着自己的腰肢,静静的等待。

等啊等……

等到外头忽然传来嘈杂的人生、凌乱的脚步,长乐公主心中陡然一紧。

终于又来了吗?

房俊还真是有一点诸葛孔明的风采,料事如神啊!

可是随即,长乐公主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速速全山搜索,不许遗落任何一处地方!”

“某带人顺着悬崖下去追击,这里边留给你了!”

“快去快去,某将这边仔仔细细的搜索一遍,若是没有发现殿下与房府尹,当立即赶去与你一同追击,就算翻遍整座终南山,也要将殿下和房府尹找到!”

“好咧!弟兄们,跟某来!”

一阵喧嚣鼓噪,人声鼎沸……

长乐公主眨了眨眼,这是……李君羡和独孤谋的声音吧?

她稍稍动了动身子,轻声说道:“是我们的人诶!为何还不松手?”

房俊这才从美好的享受当中回神,话说长乐公主这窈窕纤细的腰肢搂起来……感觉太赞!

“是么?哎呀,刚刚都昏过去了,流血太多,没办法……”房俊随口胡诌,给自己搂着人家这么久寻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长乐公主微愣,蹙眉问道:“晕过去?你不是担心长孙冲的人再杀回来一次吗?”

房俊丝毫没有注意长乐公主语气当中的火气,也看不见她的神情,还在自吹自擂的吹嘘自己料事如神:“怎么会?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以长孙冲的智商,能够想到玩一招回马枪就算是难为他了,怎么可能还有第三次?”

长乐公主声音冷冽:“所以……你搂着本宫如此长的时间,根本就不是为了躲避长孙冲的死士咯?”

房俊有些心虚:“那是自然,不是说了吗,这流血流多了,难免就精神萎靡,有些晕晕的……”

还有上面不明白的?

这混蛋分明就是趁人之危,趁机捞稻草!

长乐公主咬牙切齿,纤纤玉手伸出,在房俊肩旁上摸了摸……

房俊心中一跳,这娘们儿怎么回事,干嘛摸自己?

难道是被自己单枪匹马单刀赴会的精神所感动,打算以身相许?

这个那个,虽然这位殿下已为人妇,但是容颜秀丽、身子窈窕,肌肤更是莹白如雪、气质绝佳,若是能够春风一度解下一段露水情缘,闲着没事的时候打***啥的……也不是不可接受哈?

第一千两百三十一章 我有防弹衣

然而下一刻,那一只柔软纤秀的玉手试探着摸到房俊箭疮之处,婆娑了几下,耳边响起长乐公主清亮温柔的嗓音:“房俊……还疼不疼?”

房俊精神一振:“疼……疼算什么?为了殿下安危,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长乐公主一声冷笑:“很好……”

然后……纤手狠狠一摁!

“嗷——”

正在仔仔细细每一寸山林土地都不放过的大唐兵卒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一道凹沟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大唐京兆尹房俊宛如猿猴一般从沟底跳起,四周腐叶飞散茅草盘旋,犹如中了箭的兔子窜到凹沟的沟沿儿上……

*****

“嘶……”

给房俊处理箭疮伤口的随军郎中解开房俊的中衣,发现这位中衣之内居然还传来一层衣物……

不仅一层,而是三层编织极其细密的蚕丝衣物,紧紧的贴身穿好,下腹处的剑伤只是将将刺穿这三层衣物,入肉仅有一寸,流出的鲜血早已止住。而肩胛处的箭疮则严重得多,血肉模糊的一个血洞鲜血奔流。

郎中奇道:“这一箭入肉颇深,房府尹刚烈威猛自拔箭簇,按理说应当导致箭簇上的倒刺勾连筋肉被一起带出,何以这伤口却齐整干净,不见半点破败之状?”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箭簇入体之后要以利刃切开创口附近的肌肉,再将箭簇取出。以房俊这般鲁莽的硬生生拔出,将会使得箭簇上的倒刺勾连筋肉一并带出,本来并不严重的伤势会因此大大加重,足以致命。

房俊心说我能跟你说明白丝绸避弹衣的作用么?

只得含糊的说道:“某身上这几层衣物乃是蚕丝制成,采用最新的纺织技术,使得质地极其细密。箭簇入体之后,这些蚕丝具有一定的延展性,紧紧的包裹住箭簇一同嵌入身体,所以箭簇上的倒刺无法伤到筋肉。”

丝绸避弹衣的效用是早已得到验证的,或许防备子弹效果差了很多,但是真丝衣物能再一定程度上使得减轻箭疮的伤害是完全可以的。可是这种理念,唐朝人哪里懂得?

别说几个郎中,便是李君羡、独孤谋、长乐公主等人也尽皆懵圈……

独孤谋瞪大眼睛:“岂不是说,此等衣物可以不怕箭矢射杀?”

房俊没好气的道:“你尽可以穿上试试!听不懂话还是怎么?某都说了只能延缓箭簇入体之时的冲击力,而且能够尽可能的避免箭簇对人体的伤害,何时说过不怕箭矢射伤?那杀手偷袭某的时候距离很远,所以弓矢到了近前已然是强弩之末,若是稍微近一些,照样将某射个透心凉!”

众人这才恍然,说了半天,此物也不是那么神奇嘛……

不过即便如此,房俊身上的伤势亦算得相当严重,几个郎中手忙脚乱的替房俊处理。

有一个郎中奇道:“按说这一箭已然颇有一些时间,伤口受创并不严重,何以依旧这般血流如注,宛若新伤?”

人体的血液内含有血小板,当血管受损害或破裂时,血小板受刺激,会发生一系列的反应之后与血细胞共同形成凝血块止血。唐朝人不懂这个,但是并不妨碍其知道伤口流血一般情况下过一会儿就会止住的现象。

可是依照房俊的箭疮流血的速度,只怕由中箭到现在,只怕血流了不止一盆,早就死掉了……

房俊心中冒火,怒视长乐公主。

若不是这娘儿们狠狠的捅了一下,哪里会有这般严重?

长乐公主云淡风轻,一脸无辜,对房俊的愤怒视而不见。

哼!

没追究你冒犯本宫的责任呢,只是轻轻的捅了一下你的伤口,算是本宫仁慈了……

房俊也知道自己理亏,愤愤然瞪了长乐公主一眼,对李君羡和独孤谋问道:“山顶起火已久,何以此刻才攻山?千万别跟某说你二人就是在等着殿下跟某被凶徒宰掉,是以才故意贻误战机,迟迟不肯攻山。”

李君羡和独孤谋吓得满头大汗……

这话若是被陛下听去,他两人还想有个好?

李君羡连忙说道:“殿下明鉴,非是吾等坐失良机,实是刚刚赵国公赶至山下坐镇指挥,命令吾等不可轻敌冒进,所以才延误了一些时辰。”

长乐公主微微一愣,却没想到长孙无忌亲至。

房俊微微蹙眉:“那个阴人分明就是借刀杀人,更是袒护其子长孙冲能够从容逃脱,你说你俩是不是傻?届时陛下面前人家会说只不过是适逢其会,你俩才是统帅,责任还是你俩的。”

独孤谋苦着脸,说道:“道理是这样的……可那是在这个长孙无忌啊,吾等岂敢不听?”

李君羡亦道:“所以最终吾等还是坚持攻山,若是依照赵国公的意思……怕是此刻还在山下观望呢。”

长乐公主抿着嘴唇,闷不吭声。

心中却极其失落……

长孙无忌是她的舅父,又曾是她的公公,无论孩童之时亦或嫁到长孙家之后,对自己都是爱护有加、宠溺备至。可是刚刚山顶起火大乱,难道他就不知道其中的凶险么?

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心中唯有让房俊死无全尸,唯有让长孙冲逃脱生天,至于她的这个外甥女、儿媳妇会不会被岑乱杀死甚至遭受更加不堪的凌辱……却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更甚至,可能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她……

接连的惊吓,再加之现在的伤心难过,长乐公主紧咬着嘴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房俊敏锐的觉察到长乐公主的神情变化,心中喟然一叹,对李君羡说道:“命令‘百骑司’当中的好手护卫殿下回宫吧,陛下那边想来亦是焦急万分。更深风寒,殿下弱质纤纤,又连番遭受惊吓,切莫病了才好。”

李君羡当即道:“末将遵命。”

房俊道:“要多派人手,切莫出现任何意外!”

继而转头对长乐公主柔声说道:“殿下速速回宫吧,免得陛下挂念,夜不能寐。”

长乐公主瞅了房俊一眼,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既有房俊不顾生死单刀赴会的情谊,又有一番生死边缘相互扶持,两人之间自然而然的亲近许多。长乐公主本想道声谢,可是想到一声谢谢与生死想必,又算得了什么?

李君羡问道:“二郎何不跟随殿下一同返京?您身上伤势颇重,若是着凉受寒,倒也是麻烦。此间自有某与独孤驸马主持,那长孙冲已经顺着后山的悬崖逃脱,山林莽莽,怕是不好追捕。您留在此间亦是无计可施,还不如早早回去,想想如何处置东市的大火……”

“百骑司”的密探并未反馈回来东市的大火到底是意外引起还是有人存心施为,不过依着此事前后的情形,显然房俊从中受利最大,再加上李君羡对房俊的胆大妄为早已深有见识,故此坚定的认为这把大火必然与房俊有关。

放火也就放了,反正谁也没有证据,可是您总不能放完火就不管不问了吧?

“走?”

房俊反问了一句,而后意味深长的笑道:“赵国公都来了,某怎么能走?”

李君羡愕然回头,便见到长孙无忌在一众奴役家将护卫之下登上山来。

李君羡、独孤谋赶紧起身,肃然施礼道:“见过赵国公。”

腹诽归腹诽,长孙无忌地位官职摆在哪里,岂敢有一丝一毫的不尊重?

长乐公主亦站起,盈盈下拜:“见过赵国公。”

第一千两百三十二章 不能怂,就是干!

没有称呼舅父,而是以官职相称……

要知道,从小到大,哪怕是与长孙冲成亲之后,长乐公主亦是称呼长孙无忌为舅舅的……

这一声“赵国公”,令长孙无忌微微一愣,旋即一脸落寞,胖脸上堆起的笑容满是苦涩无奈,苦笑道:“丽质,何以这般见外?舅父一只担忧……”

长乐公主深吸口气,玉容清冷,道:“时间不早,想必父皇定然在宫中惦记着本宫……本宫便不与赵国公多叙了。李将军,还请派出人手,护送本宫回宫。”

“喏!”

李君羡应了一声,赶紧召集“百骑司”当中的好手足足一百多人,团团簇拥着长乐公主回城。先前便是长孙冲率领凶徒突袭了长乐公主的卫队,现在长孙冲逃脱不知去向,李君羡可不敢再犯这类错误,若是被长孙冲再一次暗地里杀出将长乐公主劫走……

怕是不用陛下下旨斩他,他自己也得一头撞死……

长乐公主低垂眼帘,却是看都未看长孙无忌,径自随着“百骑司”的兵卒下山。

李君羡等人肃然施礼:“恭送殿下!”

房俊亦艰难的站起,朗声道:“恭送殿下!”

已然走出一段距离的长乐公主站住脚步,回眸瞅了瞅房俊,轻轻点头,说道:“你亦要保重。”

而后,在兵卒的簇拥之下离开……

长孙无忌双目凝望着长乐公主窈窕纤秀的背影,神情变幻眼神深邃,亦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良久,方才收回目光,长叹口气,看向房俊问道:“老夫观二郎伤势颇重,何不回城休息,亦好让御医诊治一番。年青人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老夫当年随着陛下沙场鏖战亦是身被刀伤箭疮无数,很多看似并不严重的伤势若是延误诊治,却往往成为大患。二郎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切莫要成了那胸有锦绣却英年早逝的周公瑾才好……”

李君羡和独孤谋心中一跳,心说看来长孙无忌对房俊是恨之入骨啊,这位一贯以“阴人”著称的赵国公想来都是微笑示人,很少这般当着面便言语毫不留情……

房俊笑呵呵的看着长孙无忌,似乎并未听出长孙无忌话语之中的诅咒之意,反而颇为高兴的说道:“原来赵国公居然如此厚爱吾房某人?哎呀呀,听得赵国公将某比作那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美周郎,某实在是欢喜不已!过奖,过奖!惭愧,惭愧!”

李君羡差点捂脸……

房老二你到底要不要脸?

人家这是骂你咒你早死呢,你还真当人家是夸你智比周郎、赛过公瑾啊?

独孤谋仰首望天,搜寻那隐迹藏行的明月朗星……

长孙无忌嘴角一抽,心说好小子,够无耻!

“呵呵,二郎才华卓越,便是周公瑾亦要甘拜下风。周公瑾虽然少年成名、智计绝伦,但是在二郎这个年岁的时候却远远没有二郎今时今日的成就。”

少年得志未必是好,黄口孺子一朝得志,岂不是尾巴都翘到天上去?

正如你房俊这般,没大没小……

房俊笑眯眯道:“承蒙赵国公错爱,某实在是受宠若惊啊。今夜良辰美景,恰逢知己,不若某便赋诗一首,请赵国公欣赏一番,也顺带看看如有不足之处,请您斧正,如何?”

长孙无忌脸颊抽搐一下,眼皮一跳。

作诗?

作你滴娘咧!

谁特么不知道你小子不骂人不写诗?

那韦义节被你两首狱中题壁搞得声名尽丧沦为笑柄,魏王殿下至今还得背负一个骄纵跋扈的名声,现在又要给我作诗?

长孙无忌张嘴就想反对,孰料房俊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未等他开口,已经慢悠悠的吟起来……

“征鼓掀天旗脚红,老狐胆落武昌东……”

独孤谋与李君羡虽然都是武将,但俱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小便诵读诗书,颇有才华。

听着这诗,就暗暗喝彩:头一句就有内涵了!

这应当是说曹操的,可是放在此时此地,傻子都知道是将长孙无忌骂作“老狐狸”……

长孙无忌面色铁青:“住嘴!老夫面前,哪里有你放肆的地方?”

他想制止房俊,否则说不定还有什么更难听的诗句出来,明朝传遍天下,他长孙无忌亦要步魏王李泰、韦义节等人的后尘!

可房俊哪里理他?

这老货刚刚险些害得他丧命,若是不能那上两句,那可是比挨刀子还难受!

“……书生那得麾白羽,谁识潭潭盖世雄?裕陵果用轼为将,黄河倒卷湔西戎。却教载酒月明中,船尾呜呜一笛风。九原唤起周公瑾……”

吟到此处,房俊笑呵呵的看着长孙无忌,慢悠悠念出最后一句:“……笑煞瞻州秃鬓翁!”

“闭嘴!”

长孙无忌怒不可遏,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前头也还罢了,虽然是句句讽刺、字字揶揄,倒也不是不可接受。可是最后这句“笑煞瞻州秃鬓翁”简直让人火冒三丈!

我说你少年得志便猖狂,你就骂我“笑煞瞻州秃鬓翁”?

简直岂有此理!

长孙无忌暴怒,他身后的奴役部曲更是怒火填膺,纷纷喝骂道:“大胆!岂敢这般嘲讽家主?”

“房俊,你是活腻歪了吧?”

“速速闭嘴,否则莫怪老子刀子不长眼!”

房俊这边自然有随着大军前来的房家仆役,再加上京兆府的一众属下,岂能让他们这般辱骂房俊?

顿时自房俊身后站出来一群,与长孙无忌的奴役部曲对骂!

房俊高高举起手,声音顿止。

即便是长孙家的奴役部曲,亦不得不摄于房俊的威势……

人家房俊的名声不是谁给吹嘘出来的,而是人家真刀真枪的打出来的!

房俊环视长孙无忌身后的奴役部曲,笑道:“怎地,跟房某人耍横?来来来,别看某这一身的伤口,血也流了几升,可是男儿汉大丈夫,不能怂,就是干!你们一个一个的来,有一个算一个,某若是不能打得你们满地爪牙,明儿就姓长孙!”

长孙无忌气得险些鼻子冒烟儿!

房俊说着“有一个算一个的时候”,是从左至右一一指过去的,长孙无忌站在最中间,结果房俊的手指就在他的面前指过,“有一个算一个”里头,自然也包含了他长孙无忌……

可他偏偏不能以此指责房俊!

关中男儿最是血性,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别管是面对哪一个敌人,只要是两军对阵或是受到挑衅,那就必须一往无前舍去生死的全力以赴!

即便是长孙无忌这样的书生,当初照样也拎着剑跟着李二陛下在玄武门杀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正如房俊的那一句——不能怂,就是干!

自己的部曲挑衅房俊在先,房俊应战在后,难道自己能指责房俊不应当把自己算在内?别说什么官职大小,更别说什么年纪长幼,面对挑衅别能以势压人,你得真刀真枪的将对方打到服气,那才算是汉子!

不能怂,就是干!

这时候你倚老卖老,那可就没意思了。没人会认为房俊不尊老爱幼,只会认为长孙无忌怂了,开始拿年纪官职压人……

可特么你让长孙无忌跟房俊对着干?

那还不得被房俊给拆散架了啊……

长孙无忌气得不轻,知道不能跟房俊斗嘴了,这小子就是个浑不吝,根本不知长幼、不懂尊卑,才不管你是长孙无忌还是谁,逮着什么就怼什么,怼得你如鲠在喉、七窍生烟!

他挥了挥手,喝道:“休要聒噪!此行尚有陛下的旨意,不必过多纠缠。”而后瞅着房俊道:“老夫奉陛下旨意要劝诫长孙冲那逆子归降,却不知房府尹因何还留在此地,而不回城组织人手救火?”

房俊道:“在下亦是奉了陛下之命,要追缉你家那逆子长孙冲,您一把年纪都不惧风寒不怕身子骨吃不消,在先年纪轻轻的又有何惧?反正今日不将长孙冲缉拿归案,在下誓不罢休!”

老东西,你想护着你儿子,老子偏不让你得逞!

长孙无忌面色阴翳,盯着房俊良久,方才轻吁一口气,点头道:“很好……”

第一千两百三十三章 就跟着你捣乱!

长孙无忌面色阴翳,盯着房俊良久,方才轻吁一口气,点头道:“很好……”

当即不在多说,径自带着部曲仆从绕往后山的悬崖处,查看长孙冲等人逃走的路线。

悬崖处有一条绳索一端绑在一棵大树上,一端直直的垂下去,大抵是留下死士在长孙冲等人尽数顺着绳索下到悬崖之下后,以钢刀将绳索斩断,故此只留下一截绳头耷拉在那里……

各部人马出发之时皆未想到会有攀援悬崖的机会,是以并没有准备绳索,此刻只好砍来附近的野山藤,一截一截的接起来,由山顶垂下去,兵卒们顺着野山藤攀援而下,展开追捕。

望着一队一队的兵卒下到悬崖之下,顺着山林之中的足迹追踪而去,长孙无忌心忧如焚。回头瞅了一眼笑嘻嘻跟过来的房俊,咬了咬牙,居然也顺着野山藤下到悬崖底下……

房俊吓了一跳,心说您这老胳膊老腿的,可别一撒手掉下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房俊感慨一叹,可他怎么能让长孙无忌在自己面前干扰大军搜捕?当即也跟要来一件军装穿上,便要跟着长孙无忌下去……

李君羡急忙拦住,担忧道:“二郎何必呢?你身负重伤,这般下去实在是危险至极。况且有末将和独孤将军在,料想那长孙冲也逃不出多远。”

独孤谋亦道:“军中和京兆府多有野地追踪的好手,这等山林看似茂密杂乱,实则最好追踪,但凡贼人路过之处必然会留下痕迹,那长孙冲跑不掉的!”

“某哪里是怕你们追不上?是怕你们扛不住长孙无忌的压力,从而眼睁睁的看着长孙冲跑掉!”

房俊无奈说道。

李君羡和独孤谋只能闭嘴。

没办法,他俩的确在长孙无忌面前矮了一截儿,长孙无忌无论官职爵位资历气场全都将两人死死压制,刚刚在山下便是因为长孙无忌的压力差点导致长乐公主和房俊遭遇毒手……

也只有房俊这个棒槌敢于无视长孙无忌的威仪,当面硬怼!

房俊嘱咐身边京兆府的下属,回去通知杜楚客,若是自己明早不能赶回去,便由他前往早朝呈递早已备好的奏折。然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攀援着绳索下到悬崖底下。

山风冷冽,冻得房俊直打哆嗦,而且身在半空全凭手脚用力,浑身的伤处没有一处不疼……

等到下到悬崖底下,当真是又冷又疼,呲牙咧嘴。

长孙无忌眼神深邃的看着紧跟而来的房俊,面无表情道:“房俊,何必呢?”

房俊忍着浑身疼痛,咧嘴一笑:“山林阴冷,时不时更有豺狼虎豹出没,赵国公您年纪大了,腿脚难免不便,在下怎地也要看顾着您一点,否则万一要是被狐狸兔子什么的给叼走了,回头陛下岂不是要埋怨在下?”

长孙家的仆从部曲纷纷怒目而视!

当我们家主是什么呢?

还能被狐狸兔子给叼走……简直气人太甚!

长孙无忌点点头,淡然道:“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不过你身上多处伤患,还是要小心在意一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那当真是痛彻心脾,老夫可不愿房玄龄也品尝一番……”

房俊咧开嘴流出一口白牙,笑得甚为开心:“赵国公不必担忧,正所谓命由天定,家父一生不与人争抢、不与人结怨,光明磊落胸怀广阔,乃是厚德载物之道德君子,上天必然是眷顾得很,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人间惨剧,想必是不会发生在家父身上的。”

长孙无忌咬了咬牙,道:“阳世阴间无老少,房二郎,要多谨慎才是。”

“多谢赵国公提点,在下记住了。”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谁也占不到便宜,便索性闭嘴不说。

“百骑司”、京兆府的巡捕、独孤谋麾下的兵卒已然大网一般撒开,前方有斥候追踪着长孙冲等人撤离之时留下的痕迹,余者在后面紧紧跟随,一道道身影在山林野地之中矫健的跳跃奔跑,宛如一群追捕野兽的野人,向着南方疯狂追去。

这种速度之下,长孙无忌是不可能跟得上的。

他跟着来便是想要在关键时刻阻挠李君羡和独孤谋,以便给长孙冲逃脱的机会。现在别说自己跟不上,即便是跟上了,身边多了一个吊死鬼一般的房俊,自己又能奈何?这小子可不似李君羡和独孤谋那边可以倚老卖老仗着官职爵位压制,惹毛了这个棒槌,说不得还真就敢跟自己撸袖子干一架……

反正最终的追捕结果会汇聚道此处,长孙无忌索性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不走了,只是将身边的仆从部曲派出去跟着打探消息,自己则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坐在一堆茅草上。

他不走了,房俊自然也不会走……

谁有病在大半夜的半山遍野追人玩?若不是担心长孙无忌坏事,他老早就跟着长乐公主一同回去睡大觉了。

房俊穿着一身寻常兵卒的装备,忍着臀处的疼痛,到长孙无忌身边寻了个平坦的地方,命兵卒弄来一大堆茅草铺好,歪着身子躺在上头。

两人相距咫尺,却是默默无言。

话不投机半句多,沉默最好……

山林间无星无月,夜风阵阵,彻骨阴寒。

大军将此处当做一个临时的指挥点,时不时的有前方的斥候将追踪的消息反馈回来。听着斥候的汇报,长孙冲一行人应当是径自向南……

房俊看着属下摊开的地图,仔细查看附近左右的地势地形,断然道:“山林之中最便于斥候追踪,长孙冲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可能在终南山中逗留太久。时间越久,被追上的机会便会越大。所以长孙冲必然是想要一路向南穿越子午道,如此则可遁入汉中,追无可追。”

独孤谋兴奋道:“即使如此,则末将可以在距离子午谷不远处放火烧山,向子午谷的驻军示警!长孙冲等人先于吾等不过是一炷香的路程,双方全力前进是以一时间追赶不上,可只要子午谷的驻军提前接到示警必然全力戒备,料想长孙冲也不可能强攻子午谷驻军!如此一来,必然可以将其阻于子午谷!”

房俊吓了一跳,放火烧山?

这大冬天的天干物燥,除去凹沟山谷之外有没有积雪,一旦放火烧山那就是一场森林大火!环境保护什么的自然不必在意,烧了多少数目也无需心疼,反正这年头漫山遍野的都是大树……可是山中的住户怎么办?

这年头户籍管理落后,散落在山间的农民猎户不在少数,这一把火烧起来,不知得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房俊断然道:“万万不可!山中多有猎户居住,山火猛烈,不知将有多少人因此丧命!更何况长孙冲既然敢于一路向南想要穿越子午谷遁入汉中,甚至经由汉中进入蜀地,子午谷驻军之中必然有其内应!所谓的示警完全没用,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优哉游哉的进入子午谷的谷道了……不去想那些没用的招数,只管一路衔尾直追便是!只要他长孙冲没有肋生双翅,迟早将他追上!”

“喏!”

独孤谋虽然对于房俊唯恐误伤猎户的说法不以为然,但还是转身对斥候下达命令,全力追捕!

两人所言皆未避着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微闭双目不言不语,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到独孤谋命令下达,他才看了房俊一眼,不屑道:“妇人之仁!”

第一千两百三十四章 山中夜谈

韩信曾这样评价项羽:“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历史上最出名的两个“妇人之仁”者,第一乃是是宋襄公,此君打出仁义的大旗,不肯趁人之危,利用楚国军队渡河的有利时机攻击楚军,而一定要在公平公正的条件下,堂堂正正的决一死战,结果宋襄公即便亲自压阵,也还是因为已经错失良机,人少的宋国军队根本就不是人多势众的楚国军队之对手。

第二个,便是项羽……

当然,长孙无忌言中之意可不是将房俊比作宋襄公项羽这等一方诸侯盖世豪雄,而是讥讽房俊姑息优柔,不识大体,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

“古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山中猎户,草芥而已,若是能成就自己的目标何惜其性命?士族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吾等眼中应当唯有大局为重,岂能因小仁而误大事?”

长孙无忌冷冷说道。

自魏晋以来的中原政权,几乎都为世族所操控。由于隋唐政权有赖关中世族支持拥载,且山东世族仍保有数百年的重阀阅、讲经学之传统,所以依旧享有优越政治及社会地位。

这就形成了士族门阀高高在上、执掌众生的社会形态。

即便是与房俊不和,但是长孙无忌依旧将房俊归纳与自己一样的士族门阀之中。在他看来这便是社会稳定的基础、帝国前进的根基,尊卑有别、高低有序,便如乾坤有定、四时和序。

房俊笑道:“赵国公这是指点在下,应当放火烧山示警,以便将长孙冲生擒活捉,不致使其逃出生天?”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闭嘴不答。

他只是看不惯房俊的做派,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而已,正如房俊刚刚所言,既然长孙冲敢于径自前往子午谷取道进入蜀地,子午谷驻军之中焉能没有内应?

长孙家百年豪族,即便是军中影响力江河日下,但是几个根底颇深的子弟效力军中还是一定要有的……

房俊便对独孤谋等人说道:“本官所料不错吧?赵国公既然这般说,分明是根本就不怕尔等放火示警。若是听你之言,这山火必然蔓延开来死人无数,那长孙冲怕是已经悄悄的穿过子午谷……速速传令下去,不必跟子午谷的驻军多做纠缠,只要寻到长孙冲等人的踪迹,一味的追捕下去便是,咱们人多,一路往来接应穷追不舍,累也累死他们!”

独孤谋心悦诚服:“喏!”

自去下达最新的命令。

长孙无忌神情变幻,却是没想到房俊这般精明,仅仅从自己的一句嘲讽之中便猜出长孙家在子午谷的驻军当中有暗中联系……

兵卒在山坳当中燃起一堆篝火,冷风吹过,火星飘飞。

熊熊的篝火驱散了寒冷,房俊缩着身子往火堆前靠了靠,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长孙无忌也是冷得难受,凑到篝火旁边伸手烤火,看了看一身伤患的房俊,冷声道:“你又是何必?其实你我都知道,这终南山地域辽阔山林莽莽,几个人躲进山里头想要找出来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捉到的可能微乎其微。”

房俊揉了揉肩膀,反问道:“既然如此,赵国公何必顶着寒风在此烤火?府中华厦美屋珍馐佳肴的不是更自在?”

长孙无忌默然半晌,方才长长一叹:“为人父者,子女遭此大难,又怎能安心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房俊也沉默下来。

堂堂贞观朝第一人,赵国公长孙无忌,为何要寅夜入山备受冷风吹拂严寒侵体?

一句话,还不是为了孩子……

长孙冲谋逆之举已然令长孙无忌被陛下疏远,现在又犯下劫掳公主的大罪,一旦被捉到,即便是长孙家这块金字招牌怕是也保不住他的命。

可天下从无视子女生死如无物的父母……

房俊点点头:“虽然在某的立场上不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

他说的自然是长孙无忌阻挠追捕一事。

想到高阳公主和武媚娘腹中的孩子,房俊心驰神越,不知道这两个原本不应当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降生之后会是何等模样?

自己是否亦会如同上辈子曾无比鄙视的那些儿子奴、女儿奴那般,甘愿给儿女做牛做马、恨不得将全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们?

长孙无忌听到房俊的话语,却是略感意外:“别以为说上几句同情的话语,老夫便能消除对你的敌意。要知道吾家大郎之所以能有今天,大半是要拜你所赐!”

房俊抬手挠了挠眉毛,距离篝火有些近,刚刚一阵风吹来火焰飘摇,差点燎到眉毛:“其实赵国公谬矣,长孙冲之所以有今日,与在下的关系并不大,关键在于他的格局太小,胸襟不够。遇事不能敞开心胸的去接受,而是凡事都要钻牛角尖,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

长孙无忌不悦道:“若非你一再针对,大郎岂会与你为敌?不与你为敌,又何来步步错着,愈陷愈深,终至不能回头?”

房俊道:“所以说赵国公谬矣!在下向来都是先做人后做事,关中人人皆骂我是个棒槌,可是若非别人先惹我,我何曾先去招惹别人?长孙冲嫉妒心重攀比心强,觉得事事不如我,所以便要事事争风头。他的眼里只有我房俊,而我房俊的眼里……却是整个天下!”

这就是房俊与长孙冲的区别!

长孙冲见到房俊忝为神机营统领,心中不忿,设计掠取。可是房俊是怎么做的?双手将神机营奉上,另谋他图,终于一步一步在江南闯出名堂,威震大江,横扫叛民,一举跃升为大唐第一流的名将!

这是境界的差别。

如果作为一个穿越者,房俊还要心心念念超越长孙冲、打压长孙冲,那才是笑话!

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不是数理化,而是那种睥睨天下胸有锦绣放眼四海志在世界的眼界!

当你世界尽在眼底的时候,即便是身在长安一隅,照样会放眼天下,从一个更高的角度去俯视苍生,每做一件事情都会切合时代前进的潮流,高屋建瓴。

“抱大腿”是穿越者必须做的事情,这条“大腿”有些时候并不是某个人,而是潮流大势!

跑去汉末玩儿统一、跟跑到大唐割地为王一样,都是地狱级别的难度,只要不是脑子抽风,谁会去干这种事情?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照样有血有肉,一刀子捅进去照样会死……

夜风呼呼,火焰飘摇,干燥的柴禾被丢入篝火堆里被火焰席卷,发出“哔剥”的脆响。

长孙无忌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他的眼里只有我房俊,而我房俊的眼里却是整个天下……

细细思之,长孙无忌不得不承认房俊说的极有道理,即便他心中很是不想承认。

从房俊所作所为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看到其一步一步影响整个帝国甚至整个时代的影子。无论玻璃、火药、造纸,还是印刷术、市舶司、纵横七海的无敌水师……

长孙无忌陡然发现,原来潜移默化之间天下已经渐渐变得与以往完全不同!原本延续千年的习惯也渐渐的被现实所改变,比如晶莹剔透的玻璃,比如开山裂石的火药,比如远渡重洋一举解决了关中缺粮之虞的水师舰队……

似乎房俊所作的一切都能够完美符合天下大势。

仅仅是房俊能够敏锐的的察觉到天下大势从而善加利用,还是说这股大势……因他而起?

他看向房俊的眼神复杂。

第一千两百三十五章 你不吃,我吃

夜深风寒,篝火熊熊。

有兵卒在附近猎取了两头黑色的麂子,就在山坳前开膛破肚,剥皮之后用一杆长矛穿了,就待要放在火上烤。

房俊看得眼皮直跳……

这玩意放在后世那可是国际级的濒危动物,弄死这么两头判个无期都有可能。最关键是没有油没有酱火又这么旺,就这么烤着岂不是暴殄天物?

赶紧挣扎着站起来,拎着一根断折的松木杆子将那兵卒打得远远的,命人拿来行军的铁锅,将铁锅支了个架子放在火上,又在山坳背阴的地方收集积雪放在锅中融化成水,让兵卒用横刀将收拾干净内脏的黑麂子剁成方块,放在温水中焯了一遍,然后将水倒掉,重新收集了一锅雪水,麂子肉冷水下锅,将手里的松木杆子用横刀砍成半尺左右的小段丢进锅里。

看着伙头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的盐巴,用手指尖捏了一小撮儿放进锅里。房俊又忍不住了,上前给了这个抠抠搜搜的伙头兵一脚,伸手将他怀里大大小小的包包全给翻了出来。

打开来挨个闻闻看看,将盐巴、桂皮粉、八角粉、胡椒粉统统倒进锅里,拍了拍手,一瘸一拐的回到篝火边躺好……

伙头兵差点哭了出来,搓着手可怜巴巴的看着独孤谋……

军中的伙食甚为简陋,随便弄点食物放在大锅里加水煮熟就行了,反正什么东西都是煮,顶多是条件允可的时候放一点粗盐。独孤谋是世家子弟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又是驸马又是将军,自然要有自己的小灶。

结果倒好,伙头兵手里的这点独孤谋的私货都被房俊给糟蹋掉了。那里头可是有足足三两的胡椒啊,野地里行军就指着这点东西给将军调味呢,结果全没了……

独孤谋仰首望天,不去看部下的愁苦神情。

别说是一小袋胡椒,就算是一袋子金沙被房俊给和泥玩儿了,独孤谋也不会说半句……

一则是不敢,谁不知道房二棒槌的性子?

再则丢人,房俊乃是天下有数的富豪,自然珍馐佳肴锦衣玉食,自己若是连一小袋胡椒粉都肉痛,岂不是要被房俊看轻了?

可他这副神情怎能瞒得过房俊的眼睛?

房俊怒其不争道:“瞧瞧那点出息!你还当胡椒跟以前一样能够当金子使唤的年头呢?跟你说吧,上次出海在南海发现了无数的岛屿,其中有一座岛屿上头漫山遍野的全是胡椒树,最高的那一棵足足有三丈高!船队已经派遣兵卒在岛上驻军,从此以后便有源源不断的胡椒从海路运回大唐,一年百万斤最少!”

“当真?”

独孤谋跟李君羡眼珠子都瞪圆了!

不仅仅他俩,就算是长孙无忌都悚然动容!

这小子别是在吹牛吧?

一百万斤胡椒……那价值怎么也得有十几万斤黄金了!

中世纪的时候,胡椒不仅在中国贵,在欧洲更是被称为黑色黄金。自古罗马时代起,香料在很多地方就是黄金的代名词,胡椒在西方国家长时间都可以当做货币。也就是说,胡椒可以直接当钱用,比如你在饭店吃饭,没有带钱,给老板几颗胡椒,老板绝对不会打你。

更有甚着,胡椒还曾引发了欧洲国家之间的互相残杀……

公元5世纪,为了索取黄金和胡椒,西哥特人的首领阿拉里带兵包围了罗马城,誓言不给胡椒和黄金就屠城,最终罗马人不得不支付了五千磅黄金和三千磅的胡椒,这才使阿拉里撤了兵。

为了抢夺更多的胡椒,欧洲人开辟了海上新航线,最终发现并殖民了美洲。一直到17世纪,欧洲人还在为胡椒杀来杀去。

可以说,中世纪欧洲的历史简直就是一部胡椒史……

对于长孙无忌来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胡椒的价值?

独孤谋惊叹道:“额滴天!那二郎可就真当得起富可敌国这句话了!”

房俊撇撇嘴:“屁的富可敌国!那能是某自己的吗?所有的海外收益都是‘东大唐商号’的,分来分去的也没剩多少。况且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胡椒稀少故此才贵比黄金,若是满山都是那也就不值钱了……对了,你们独孤家也有一份。”

独孤谋瞳孔已经变成了铜钱状,至于房俊说的什么物以稀为贵根本就没听进去。在这个时代的人的意识的中,胡椒就算是满山都是,那也还是胡椒!就跟哪怕黄金一路掉价,它也还是黄金一个样!

朴素的价值观使得这个时代的人们很少能够意识到物价在潜移默化当中的波动,只有当天灾人祸降临的时候,方才陡然醒悟原来家里的钱已经买不到一斗米了……

长孙无忌则有些心神恍惚。

单单一个胡椒能够带来的收益便骇人听闻,那么玻璃呢?竹纸呢?丝绸呢?瓷器呢?这些东西在中原的价值远比不得胡椒,但是在海外一向都是最高级的奢侈品,整个“东大唐商号”一年下来会有多少利润?

长孙家祖祖辈辈积累家业,百年之久方才成就如今天下第一等士族的地位。

可是长孙无忌陡然发现,或许只是凭借家中在“东大唐商号”占有的份子,轻轻松松便能赚取远超祖辈百余年的积累……

而家中执掌“东大唐商号”话事权的人,却是那个自己从来都忽略其存在的庶子长孙涣……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陡然一惊。

娘咧!

房俊这个小王八蛋不会是故意让长孙涣执掌“东大唐商号”的话事权,以此来提升长孙涣在长孙家族的地位,进而达到令长孙家出现嫡庶之争危机的目的?

阴谋家长孙无忌,向来都不会惮于怀着最深的恶意去揣测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凡事都会先往最坏的角度去想……

“所以呢,不要用掉你一点胡椒亦要斤斤计较,或许明朝一觉醒来,你就会发现原来胡椒已经比稻米还便宜……眼光要放长远一点,胸襟要再开阔一点,别总是斤斤计较眼前这一亩三分地,世界很大,财富很多,有的是地方让你攻城略地开疆拓土,有的是地方让你集金聚铜富甲天下!”

房俊不停的蛊惑着。

像是李君羡、独孤谋这种将才整天的守在李二陛下身边算是大材小用,就应当放出去祸害那些蛮夷才行。大唐军中老一辈的诸如李孝恭、李靖、李绩、程咬金、尉迟恭、李大亮等统帅战将皆以渐渐老去,新生代的名将诸如苏定方、薛仁贵、裴行俭等人缓缓崛起,席君买、程务挺等人尚需雕琢,李君羡、独孤谋这样的战将一旦放出去就是即战力,即便是东征高句丽这样的百年大战亦可但当主力!

有能耐就别再家里使唤,你得出去斩将夺旗、攻城掠地!

只要一代一代的名将层出不穷,大唐的尚武之风便不会断绝,对于周边异族的碾压式优势就将长久的保持下去。

科举是个好制度,可以使得寒门渐渐崛起、士族渐渐凋零,天下有才能之人不问出身皆可得到简拔重用,此乃帝国长久兴盛之根基。

可是科举也有弊端,一旦将读书上升到一个崇高的地位,“百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么亦是一种悲哀。文贵武贱的形势必将成型,没有尚武之风,汉人的腰杆子便虚了、骨气便没了,文章再是繁华锦绣百世流芳,还是当不得刀剑!

大明的悲哀,房俊绝不想让大唐提前品尝一回……

山风将肉香吹得远远飘散,房俊亲自用一个兵卒的横刀从锅里叉了一块肉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微微犹豫了一下,身边的随从部曲各个如临大敌。

长孙无忌倒不是怕房俊在肉上做什么手脚,只是这般大口吃肉,绝对不符合他世家子弟高门名祚的身份地位……

只是这肉香着实勾人,顿觉得腹中甚是饥饿,况且此刻行军在外也不必讲究那么多,当初不也是跟着李二陛下在军中摸爬滚打,何曾这般矜持自重了?

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伸出手去,结果……

房俊笑嘻嘻的将手缩了回去,拿着刀子将肉送到嘴边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道:“既然赵国公担心这野外的食物不洁,那在下就只有自己吃啦……呼呼呼,好烫……呼呼,你不吃,我吃,好香……”

长孙无忌僵在原地,双眼圆瞪满脸通红,差点喷出一口血!

第一千两百三十六章 又见弹劾!

长孙无忌心中大骂!

娘咧!

这个缺德玩意是专门要跟我作对是吧?

老子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给我吃的!

特么的,房玄龄一世君子光明磊落,怎地生出这么个缺德带冒烟的东西?

他身边的随从部曲见到家主受辱,纷纷怒目而视,出生喝骂!

房俊咽下嘴里的肉,无奈道::“你们发什么火?某给你家主人吃肉,他既然不吃,还不许某自己吃啊?”

旁边的独孤谋一看不好,这两位大神又要掐起来,房俊这厮若是再作首诗什么的……可就不妙了,搞不好长孙无忌能当场翻脸。

赶紧用刀子叉了一块肉给长孙无忌递过去,陪笑道:“来来来,赵国公也尝尝,末将这胡椒可是天竺最上等的黑胡椒磨制成粉,滋味辛辣,最是滋补。”

他将重点体现在胡椒粉上,就是避免长孙无忌因为这肉是房俊所炖而尴尬下不来台。

结果长孙无忌阴人归阴人,脾气也是同样暴躁,当即起身,臭着脸道:“房二郎的庖厨之术,老夫生受不起!”

一甩袍袖,居然带着随从仆役离开此地,向着山里进发!

见到房俊吃得满嘴流油,独孤谋埋怨道:“你也是,他到底是赵国公,好歹要留些颜面吧?这般戏弄于人,非是君子所为。”

房俊嘴里嚼着肉,不满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某自认是君子了?咱就一个棒槌!况且某那是戏弄他么?好心好意的给他肉吃,结果给某甩脸子,惯他的毛病!”

独孤谋无语。

不过细想房俊说得也在理,的确是长孙无忌有些端架子自视过高,不上道……

“赵国公走了,咱们怎么办?”李君羡咽下嘴里的肉,问道。

“那还用问?当然要追上去!若是眼睁睁看着长孙阴人在某面前放走了长孙冲,某还不得一头撞死在这终南山?”

“可是这肉……”独孤谋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大锅,满心不舍。

太香了哇……

“肉什么肉,赶紧走,迟了追不上了!”房俊三口两口将手里的肉吃完,擦擦手便一瘸一拐的追着长孙无忌去了。

李君羡和独孤谋自然要跟着。

“便宜你们这些兔崽子了!”独孤谋说了一句,早就等在一旁垂涎三尺的兵卒们欢呼一声,一拥而上,也不管烫不烫手伸手就从锅里捞肉吃。

独孤谋走出几步,觉得腹中饥饿并没有缓解多少,看到身后一群兵卒欢呼阵阵大呼好香,舔了舔嘴巴,翻身回去两脚将人群踹开,想要再捞一块肉吃,结果趴着锅沿儿一看,就剩下汤水了……

一个兵卒将咬了一口的肉块递给独孤谋:“将军,不嫌弃的话,这块给你……”

独孤谋看着他裂开一嘴黄牙,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将这个好心好意的兵卒一阵拳打脚踢。

“叫你馋老子,叫你馋老子,踹死你……”

*****

长安城人心惶惶,一夜无眠……

待到天明时分,烧了一夜的大火才终于烧无可烧,渐渐熄灭。昨夜的浓烟尽皆被北风吹散,天亮风住,余烬之中腾起的青烟缭绕着盘踞在天空,遮蔽了半座長安城。

坊市開啟,越来越多的百姓汇聚到东市附近,想要看看昨夜这一场大火到底有没有将整个东市夷为平地……

夷为平地自然是不能的,京兆府的巡捕衙役虽然不许进入火场救火,但是早早的将起火的那条街道与其余街道相连的地方尽皆拆毁,使得火势并没有扩散出去。

即便如此,当百姓们见到起火的那条街道在火后满目苍夷的景象,亦是心中惊惧。自古水火无情,面对这等灾难,哪怕是人世间最强者亦要退避三舍,人力与之想必实在是微不足道……

百姓们看热闹,世家门阀们则各个愤然!

以令狐家为首的几家损失最为惨重,货邸店铺成了断壁残垣,遍地瓦砾青烟袅袅,原本货邸之内堆积如山的货值尽皆化为灰烬,无数的钱财付之一炬……

而即便是没有被大火波及的世家亦是心有余悸,这一次运气好,大火逮着令狐德棻的家当烧个精光,谁知道下次是不是就会轮到自己家?

没说的,这场大火必须有人负责,京兆府必须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

那房俊不是被陛下放出来组织救火么?

没说的,救援不力,弹劾之!

可是直到此刻,大家才陡然发现昨夜便已经“出狱”的房俊居然一直未曾露面,更别提什么组织救火了。

这小子人呢?

几经打探,方才知道人家房俊昨夜出狱之后便径自出城,前去追捕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去了。并且成功将长乐公主解救出来,然后追着凶徒深入终南山……

这特么是京兆尹该干的活儿么?

长乐公主固然是在長安城遭遇劫掳,而这里亦是京兆府的地界,京兆府难辞其咎,可是说到底長安乃是京畿重地,刑部、大理寺等等衙门尽皆能够管得到这件案子。你房俊最大的责任是长乐公主的安危,既然公主殿下已经成功解救回来,追捕凶徒这种事自然是让刑部那些专业的人士去干,你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

这小子居然就留下长安城内这一大堆烂摊子,拍拍屁股进了终南山……

世家们怒不可遏!

救火的时候看不见你这位地方官,善后的时候还是不见面,哪里有这么当官的?把你放出来是让你干什么的,难道心里就没一点数?简直忍无可忍!

没说的,弹劾之!

无数御史言官连夜挥毫泼墨,绞尽脑汁历数房俊种种玩忽职守、作奸犯科,备好奏折等着卯时一到宫门开启,便呈递到政事堂诸位宰辅面前……

今日恰逢朔日大朝会,昨日更是长乐公主遭遇凶徒劫掳,宫里一夜未曾落钥熄灯,内侍宫女们心惊胆颤唯恐侍候不周被陛下迁怒,也尽皆担忧着长乐殿下的安危。

文德皇后殡天未久,宫里诸多老人尚还记得文德皇后的音容笑貌,那温和美丽而又仁慈宽恕的皇后威仪,至今尚在心头萦绕。而文德皇后诸女当中,长乐公主年纪最长,无论从容貌气度性情上都酷似文德皇后,是以长乐公主乃是李二陛下诸位公主当中最受内侍宫女们爱戴的一个……

及至长乐公主安然回宫,宫里顿时一片欢腾!

多多少少,有关于此次劫掳长乐公主的凶徒乃是长孙冲的消息渐渐流传开来,在内侍宫女们在之间传递。对于这位以往曾是无数女子崇拜仰慕的京师第一公子,除去惋惜的嗟叹之外,便是无尽的失望与责骂!

神龙殿内,李二陛下在长乐公主的侍候下穿好明黄色的团龙袍,戴上冕旒。

冕旒乃是古代中國礼冠之一种。起于黄帝,至周代时始完备。古时帝王、诸侯、卿大夫参加盛大祭祀、朝会等隆重场合所服,为礼冠中最贵重者。

《周礼·夏官·弁师》有载,天子之冕十二旒,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

其顶端有一块长形冕板,叫“延“。延通常是前圆后方,用以象征天圆地方。延的前后檐,垂有若干串珠玉,以彩线穿组,名曰:“冕旒“。冕旒的多少和质料的差异,是区分贵贱尊卑的标志。据说,置旒的目的是为了“蔽明“,意思是王者视事观物,不可“察察为明“,也就是说,一个身为领袖的人,必须洞察大体而能包容细小的瑕疵……

李二陛下端坐,任由长乐公主为其整理袍服冕旒,看着闺女苍白憔悴的脸色,李二陛下心疼道:“你这又是何苦?快快回寝宫安寝便是。这大朝会一年数次,又有什么值得重视?总之不过是一群御史言官逮着某个大臣轮番弹劾,向来没什么正事儿。就算是有正事,也由政事堂的诸位宰辅处断。”

听到房俊的话语,长乐公主纤手微顿,抿了抿嘴唇……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女儿实在担心那房俊吧?嗯,今日房俊怕是有些不妙。本来长孙澹的那件案子就尚未清楚,现在又坐视东市大火不予施救,那些世家门阀的万贯家产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此刻怕是早已恨房俊入骨,弹劾的奏疏怕是比关中的大雪还要多!”

长乐公主有些担忧,睫毛眨了眨,说道:“父皇知道的,房俊乃是因为赶着去救女儿,这才疏忽了东市的大火……所以……父皇若是不得不处置房俊,还请看在其单刀赴会不顾生死的份儿上,网开一面,从轻处置。”

李二陛下苦笑道:“房俊救你是真,父皇心中有数便是。可是你却是不知,他坐视东市大火放任不管亦是真,那些世家门阀还真就没错怪他!那小子,心里头鬼着呢!”

长乐公主愕然。

东市那么大的火,房俊居然不管不问任由大火肆虐?

这得让那些折损了货值家产的世家门阀们恨成什么样儿啊?

那家伙今日怕是有难了,偏生还不在朝中……

第一千两百三十七章 怼皇帝!

李二陛下看着长乐公主苍白憔悴的脸色,心中疼惜更甚,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便是,房俊那厮做官没几天,可其遭受的弹劾难道还少了?怕是别人当了一辈子官,也没有他这短短两年遭受的弹劾更多。况且那厮固然是个棒槌,但是做事亦非一味的强势胡来,他既然敢将东市大火置之不理,那就必然会有后手。就算没有后手,这区区的失职之罪又算得了什么?”

长乐公主眨眨眼,莞尔一笑。

官儿当到房俊这种人人喊打的程度,亦算是千古少有……

她轻声道:“只是房俊此次为了救女儿身受箭疮,差一点便要丧命,便请父皇多多回护一二,算是还了他这份恩情。”

李二陛下欣然点头。

他最怕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发生点丧命不清不楚的暧昧,已经有一个晋阳公主对房俊表现出非同一般的亲近了,若是长乐公主亦如晋阳公主那般,李二陛下岂不是要气死?索性晋阳公主年龄幼小,即便是亲近得有些过分,也还是说得过去。

长乐公主能够跟房俊划清界限,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不然李二陛下甚至怀疑自己会否拎着横刀将那个专门勾引自己女儿的王八蛋乱刀剁碎了喂狗……

“父皇省的了,你安心便是。你也回去寝宫补一觉,瞧瞧你这脸色,父皇看着都心疼。”李二陛下安抚一句,又再三叮嘱,而后才起身向着殿外走去。

“嗯,多谢父皇。”长乐公主温婉一笑,敛裾施礼。

*****

太极殿上,御史言官们各个磨拳擦掌,就等着待会儿皇帝上朝,便群起而弹劾房俊!那厮一次一次的面对弹劾终能安然无恙,无非便是倚仗陛下的袒护,屡屡化险为夷。

这一次房俊玩忽职守证据确凿,面对东市大火视若无睹,就不信皇帝还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再次袒护于他?

不过这回御史言官们也都学精了,想要将房俊一杆子掀翻是不可能的任务,既有陛下的袒护其本身又的确有几分本事,长孙澹一案这么大的影响都能安然无恙的从刑部脱身,其运势可见一斑。

既然不能将房俊一举打落尘埃,那边退而求其次,只要剥夺其京兆尹的官职亦可以接受。

房俊这个棒槌对于关陇集团的威胁实在太大,这厮卯足了劲儿跟关陇集团对着干,破坏力十足……只要卸任京兆尹,那天下之大随便房俊去得,无人再去管他,哪怕就算是官升一级,世家门阀们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

只要从京兆尹的位置上滚蛋即可……

刘洎站在御史言官的首位,顾盼自雄,意气风发!

房俊的两首狱中题壁传遍关中,得到民众的推崇爱戴,而刘洎果断站到房俊一方成为维护正义、铁骨铮铮的天下第一御史!这一次投机成功使得刘洎名望大涨,在朝中的影响力更是倍增。

但是以后他就会坚定的站在房俊一方吗?

绝对不会!

因为投机房俊可以获得巨大的政治利益,所以刘洎毫不犹豫的忽略掉他与房俊之间的仇怨。但是忽略并不等于消弭,仇怨依旧存在,现在利益到手,若是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自然不会保留半分力气……

昨天深夜自刑部大堂返回家中,便有人上门,细说今日弹劾房俊之事,刘洎当即表示赞同。

只追究房俊失职之罪,将其调离京兆尹的位置,而不是一棒子将房俊打翻在地,这便是刘洎的主张。

刘洎将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杜楚客。

房俊前去终南山追捕长孙冲未果,现在依旧未曾回京,看来今日代替京兆府参加朝会的便是这位在房俊入狱期间代理京兆府事务的杜楚客了。

只是不知一会儿弹劾房俊的风潮骤起,杜楚客要如何应对?

殿上大臣云集,各自酝酿着自己的谋算……

殿后侧门开启,几个内侍簇拥着一身明黄色团龙袍头戴冕旒的李二陛下走进大殿。

李二陛下径自到得御案之后落座,殿下群臣躬身施礼,而后便在各自的茵褥之上跪坐……

李二陛下抬起眉毛,目光透过面前的冕旒上垂下来的五彩缫绳扫视着殿内群臣,沉声问道:“今日大朝,诸位爱卿可有何事启奏?”

话音刚落,刘洎便起身到殿中躬身施礼,手持芴板,道:“微臣有事启奏。”

众位大臣纷纷惊异,暗讨这刘洎当真是无畏的战士,几身为治书侍御史执掌御史台,手底下冲锋陷阵的御史言官无数,何以竟要急吼吼的头一个站出来?

有些沉不住气了……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看着殿上的刘洎,缓缓说道:“爱卿有何事,即刻道来。”

“喏!”

刘洎清了清嗓,说道:“微臣弹劾京兆尹房俊!房俊虽然自刑部释放,然其所涉及长孙澹一案并未结案,三法司亦未宣判其无罪,故此,实乃是因为形势特殊方才特事特办。然而,房俊虽然官复原职,却不顾京师安危只知营救长乐公主,而将东市大火置若罔闻,任其燃烧彻夜,焚毁货殖、屋宇无数,整个京城都在大火威胁之中。营救长乐公主固然重要,但是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上亦不比民夫贵重,何况一公主乎?房俊此举,明显是为了讨好陛下,却将京师百姓弃之不顾,此等阿谀奉承、寡廉鲜耻之徒,何以担任一方牧守、看顾百姓?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以及诸位宰辅,免去房俊京兆尹一职,令任他用!”

大臣们都吓了一跳!

这个刘洎也太猛了吧?

你弹劾房俊就弹劾呗,骂两声也没啥,可是你居然当着陛下的面说房俊营救长乐公主乃是阿谀奉承、寡廉鲜耻?

御史言官们则各个神情亢奋,斗志昂扬!

就是这样!

不愧是吾等的头领,单单参房俊一本算什么本事?

就是要连带着皇帝一起骂,那才是大气魄!

天下人皆畏惧于无上之皇权,唯有吾等披肝沥胆、坚贞不屈,为了维护世间正义哪怕是斧钺加身、丢官罢职亦在所不惜!也只有吾等,方能在混沌一片的朝堂之上持身守正、弘扬正义!

皇权不是至高无上吗?

那咱们就怼皇帝!

李二陛下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本来正琢磨着如何替房俊开解几句,反正朝堂之上跟房俊关系愿意为房俊说话的都是诸如程咬金尉迟恭等武将,这些夯货打架一个顶俩,但是论起嘴皮子却实在不成。

可是这个刘洎怎么回事?

居然将矛头直接对准朕了……

就算李二陛下曾说过“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种话语,但也只是意识到百姓的力量一旦被逼迫着爆发出来足以如同毁天灭地的洪水,可是骨子里头李二陛下可不会认为老百姓的命比自己的金贵……

怎么着,房俊去救朕的女儿,就是阿谀奉承,就是寡廉鲜耻,你特么当朕是什么东西?

李二陛下双眼冒火,直勾勾的瞪着刘洎,一口牙都差点咬碎了,恨不得现在就扑下去将刘洎生吞活剥!

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岑文本心说这刘洎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

他站出来说道:“刘御史此言差矣,京兆府之职责虽然是负责京师事务,但是诺大的京师事务繁冗,京兆府从中取舍先后,亦是难免。此间便有一直代理京兆府事务的官员在场,何不听听京兆府的解释,再行论断?”

第一千两百三十八章 这是早有预谋啊!

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得听听人家京兆府为何做出营救长乐公主而不顾东市大火这个决定的原因吧?

李二陛下赞赏的瞅瞅岑文本,以前这厮总是撺掇吴王李恪争储,阴谋诡计出了不少主意,李二陛下对其并不待见,只是确实欣赏他的才干这才勉强忍受。现在吴王一门心思在工部钻研业务,将争储的想法转变为踏踏实实办一些实事,岑文本撺掇不起来,也就一心任事。

刘洎与大臣一同看向杜楚客,想要听听京兆府如何狡辩……

杜楚客为人刚正那是素有名气的,只是不知现在就任京兆府任职,会不会被房俊那厮给拐带坏了?

杜楚客面色沉静,在众人目光注视当中自茵褥之上起身,行到殿中,躬身施礼。而后拿出一份奏折,交于殿内的内侍,由其呈递给李二陛下。

众位大臣都有些懵,心说你杜楚客还有奏折呐?

却不知你是想要弹劾谁?

杜楚客将奏折递出,站直了身子,朗声说道:“东市大火,烧毁店铺二十七间,轻伤者一十九人,重伤者无,死者无……”

刘洎微微蹙眉。

这么大的火,怎么死伤如此之少?这可不符合常理啊……

一个事件的影响如何来体现?

除去政治事件之外,如同火灾这等民间事务,影响的轻重便要看死伤者人数、损失的货殖数量。相比较而言,钱财的损失并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平民甚至的家仆奴隶的性命亦要重要得多,哪怕只是为了安抚那些尘埃之中的“蚁民”,也必须如此宣传……

东市大火燃烧彻夜,居然无一人死亡,更无一人重伤,那么即便是烧掉再多的货殖烧毁再多的店铺,也不足以将其上升到一个足够分量的高度。

怪不得房俊对于大火置若罔闻,原来情况比想象当中轻得多……

然而杜楚客的话还没说完。

“……损失货殖不可计数。为何伤亡人数如此清晰,但是损失的货殖却不可计数呢?”杜楚客微微一顿,续道:“这并非是说大火之中烧毁的货殖数量多到无法清算,而是说这些货殖在京兆府的账册之中语焉不详,前后矛盾。”

不少人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李二陛下看着手里杜楚客刚刚呈递上来的账册,神情有些深邃,问道:“杜楚客,何以你呈递的这份账册当中,令狐家的货邸之中只有丝绸一百二十匹的记录?”

简直开玩笑,昨晚的大火朕可是亲眼目睹,那等熊熊大火燃烧彻夜,结果你告诉我一共只是烧毁了其中一家的一百二十匹丝绸?

杜楚客嘴角微挑,拱手施礼道:“这正是下官所言的前后矛盾之处。”

他直起身,转身对着一直闷声不语的令狐德棻,拱手问道:“请问令狐尚书,你家昨夜有数间货邸起火,到底有多少货殖在大火之中被焚毁?”

令狐德棻略以沉默,说道:“便是如同上报给城管署的数目,所幸……并不多。”

这话说完,令狐德棻嘴角一抽,心疼得快要滴血……

原本东市的商铺都是估税的,既是按照经营规模大体估算一下,拿出一个商户和官府都认可的数目。自打房俊在江南华亭镇搞出改革税制那一出儿之后,东西两市的税率就算是乱了套。

估税还是要估的,只是自江南来的货物却是件件记录在档,便成为必须按照销售额纳税的一部分。双管齐下,其中可供操作的余地甚大,导致税制愈发混乱。

为了躲避缴纳高昂的商税,几乎所有东西两市的商铺都会隐瞒贸易额,无论进货的数量还是出货的数量。

只是现在却悲剧了……

你说货邸之中有上万匹上等丝绸?

可以,先将税钱补足了再说其它。

你说是别人家存放的?

可以,都是谁家的货物,你一家家的给列出来,咱京兆府亲自上门去要税。

无数的货殖被大火付之一炬,将要面临巨额的赔偿,难道还得再补缴一笔税款?

令狐德棻欲哭无泪……

其余大臣都对令狐德棻投去同情的目光,无他,感同身受尔。毕竟这场大火当中遭受损失的不止令狐家,其余人家虽然未必有令狐德棻损失这般巨大,却也绝对不好受。

李二陛下瞥了一眼令狐德棻,心中厌恶。

此人学问是有的,只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实在是不堪大用。除去一个士林领袖的名声之外,也就只有那熬出来的资历,嗜财如命、锱铢必较,实在不成样子!

怎地就将此人提上来,担任敦促教导天下礼教重任的礼部尚书?

刘洎有些尴尬,这些情况是他并未掌握的,可是现在骑虎难下,只要说道:“还请杜先生解释京兆府放任东市大火的缘故,难不成就是因为商铺隐瞒货殖而未据实上报,便置大火于不顾,任凭大火将之付诸一炬?”

杜楚客淡淡的看了一眼刘洎,镇定道:“某的话尚未说完,刘御史便是想要弹劾,可否稍等片刻?”

急吼吼的样子,不要太难看了……

刘洎老脸一红,闭嘴不言。

杜楚客这一句话虽然清淡,但正是这份不屑一顾的轻视,使得刘洎的举动愈发显得功利心太重。

没人同情他……

此人先是为了刷声望背弃世家门阀的阵营转而给房俊呼号呐喊,现在声望到手,便又一翻身再去敲房俊的闷棍?此人乃能卓越,但是人品堪忧。

世家门阀可以接纳刘洎为己所用,但是接纳是一回事,认可则又是一回事……

杜楚客侃侃而谈道:“去年九月入秋之后,天干物燥,京兆府曾给东西两市的商家店铺发去通知,严令其在天气未冷之时对屋内取暖设施予以维护改造,以免冬日取暖之时发生火灾;十月,京兆府再次下发文书重审此事,然则整个东西两市未曾有一家一户予以重视,火灾隐患依旧存在;冬月、腊月连续两月,京兆府派遣城管署对于东西两市之内的商户店铺进行彻查,并对一些寻在严重火灾隐患的商户店铺予以申饬、进行处罚,那些商户店铺依旧我行无素,置若罔闻。京兆府三番五次的下令其重视火灾隐患,可是直到此刻,又有谁家予以回应?”

令狐德棻等人微微一愣,细细回想,确有此事。

可是那城管署自成立的那天起,便以管理严厉而著称,但凡市内商户店铺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寻上门来,先是勒令停业整顿,继而罚款处理……

久而久之,大家都对这个城管署深有怨言,知道这就是房俊弄出来的一个敛财的工具,不过是倚仗各种名目借机罚款。只是房俊正得势,谁能惹得起?只好花小钱免大灾。

现在看来,这其中颇有蹊跷啊!

到底是城管署有先见之明,一再重申隐患而商户置之不理,这才埋下火灾隐患导致今日之损失;亦或是从一开始京兆府便在长远布局,就等着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用事实来堵住大家的嘴?

早就叫你们要防火啊,可是你们自己不听,怨的谁来?

若是再想深一层,这场大火来得是这般突如其来、烧的是这般轰轰烈烈,再加之京兆府在大火当中的表现……

细思极恐!

令狐德棻一双老眼瞪得滚圆!

难不成……

这把火的背后还有何名堂不成?

那房俊当真就如此大胆,以烧毁整个东市的风险以图自救,令世家门阀不得不让其脱身,回到京兆尹的位置上救火?

若是当真如此,令狐德棻也能够理解。古往今来此等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自己以及世家门阀一时不察中了房俊的圈套,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问题是房俊自己放了一把大火以此施压,致使世家门阀同意其官复原职,而后却又放任大火熊熊将无数的货殖烧毁……

这特么也太损了吧?

第一千两百三十九章 人命大于天

令狐德棻本来就心疼货殖损失,此刻“惊悉内幕”,愈发的怒发冲冠、气愤填膺,当即怒道:“房俊好胆!居然敢纵火焚毁东市,焚烧货殖无数,死罪尔!”

此言一出,吓了殿上诸臣一大跳!

这老货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

就算这场大火当真是人家房俊放的,你又有何证据?这一次吃了暗亏,心中记着他日找回场子便是,就算找不回来,你也得承认人家房俊做得漂亮!

可是红口白牙的凭空污蔑一位从二品的高官、封疆大吏之首,朝廷法度还要不要?

太没有气量了!

更说不准,人家就等着有那个蠢货这般急吼吼的跳出来,好来一个枪打出头鸟,出一口被刑部羁押冠以杀人犯的恶气……

果不其然,令狐德棻话音刚落,便见到文质彬彬的杜楚客伸手摘掉头上乌纱帽,转向一侧肃立的大理寺卿孙伏伽,朗声说道:“某,杜楚客,状告礼部尚书令狐德棻于太极殿上信口开河、栽赃构陷京兆尹房俊,只为报复其家货殖被焚毁之私怨,所言所行全无证据,人品低劣至极、道德败坏至极、寡廉鲜耻至极!”

太极殿上诸位大臣目瞪口呆。

对于房俊,大家仅仅是弹劾而已。

何谓弹劾?

弹劾既是指对于行为有亏的大臣予以检举,这是律法赋予官员的一种职权,但是在这个年代的弹劾并不等于起诉、状告,故此大唐的御史言官才有了“风闻奏事”一说。若是一旦发起弹劾皇帝便必须受理,那所谓的“风闻奏事”自然不可存在。试想,只是凭借风闻而弹劾某位官员,实则半点证据也无,皇帝若是都要一一受理的话,後宮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别想宠幸了……

但是状告则不同!

这是要有真凭实据的,而且一旦有关衙门受理,那就必须立案予以审理。

令狐德棻口不择言,当殿便被杜楚客抓住了把柄,发起状告。证据充不充分?实在是再充分不过了!人家也不告你别的,就只是告你信口雌黄随意构陷,你难道辩解一句只是开玩笑就行了?

这可是太极殿!

大理寺卿孙伏伽一脸肃然,沉声道:“大理寺接受状告。”

不接受不行,御座之上皇帝陛下盯着自己的目光幽深闪烁,孙伏伽怀疑若是自己对杜楚客的状告置之不理,皇帝陛下大抵会从御座之上跳起来直接给自己来个飞踹……

况且这么多人耳聪目明,都亲耳听到令狐德棻对房俊之谩骂,别管是不是污蔑,可你全无证据便信口开河,又与污蔑何异?人家告状告得理直气壮,自己必然要受理。

令狐德棻脸色大变,急忙道:“孙寺卿且慢,老夫不过是口不择言,戏言尔……”

孙伏伽面色冷淡,缓缓说道:“太极殿上,为国定策安邦定国,一言一行皆是庄重肃穆,岂是戏言之处?”

令狐德棻被噎得满脸通红,连忙面向李二陛下,急道:“陛下明鉴,老夫只是心中焦急一时出言无状,并非有意指摘房俊,还望陛下明断。”

众臣愈发觉得令狐德棻老糊涂,水平着实有限得很,难道身为礼部尚书,却连国家法度都搞不清楚?

大理寺受理,这便已经不是皇帝同不同意的问题了,这是国家的司法程序,一旦启动,便无可更改。

便如房俊被刑部羁押,审理其是否杀害长孙澹一案一般无二……除非李二陛下肯用皇权强势介入司法,否则谁也不能叫停。为了维护司法公正、为了成就千古一帝的霸业,李二陛下连房俊犯事的时候都不肯以皇权强势介入,何况一个令狐德棻?

李二陛下面色难看,冷冷说道:“太极殿上岂有戏言?令狐尚书将太极殿看作什么地方?心中可曾对帝国、对朕怀有一丝半点的敬意?话是你说的,后果便自应由你自己来承担。”

令狐德棻欲言又止,面色灰败。

诸位大臣尽皆心生怜悯,知道令狐德棻算是完蛋了……

自然,杜楚客状告令狐德棻的罪名就算是落实,大理寺亦不可能将一位礼部尚书如何。构陷污蔑这种罪名不是看是否属实,而是要看其造成的后果有多严重,以此量刑。令狐德棻只是在此间说说,并没有对房俊造成太大的损害,故此大理寺最后必然不了了之,顶多定罪之后申饬几句。

可令狐德棻是凭借什么坐上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

不是才能,而是名声。

这位一代大儒桃李满天下,乃是当今天下儒家所推崇的彪炳人物,硕果仅存的大儒之一。结果正是这样一位标榜道德的大儒被人状告污蔑构陷,这对于令狐德棻的名望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与之相比,再多的货殖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名望在,损失了多少钱都可以慢慢赚回来;可若是名望受损,那可是多少钱也买不回来的……

刘洎有些冒汗。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这般还未将房俊弹劾倒地呢,令狐德棻就先把自己给折进去了……

赶紧说道:“请问杜先生,即便如此,又与房俊不组织人手救火有什么关系?”

杜楚客看傻子一样看着刘洎,说道:“京兆府几次三番责令敦促东西两市的商户店铺整改取暖设施、规范货邸之内的货物堆放,所有的商户店铺对此置若罔闻,结果火灾发生的时候束手无策,反而要想京兆府求助……莫非刘御史以为京兆府的衙役官差都是三头六臂水火不侵的神仙不成?丝绸、纸张、布匹、缫丝这些货物燃烧起来根本就没法救,就算京兆府填进去再多的人命也无济于事。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去救?”

刘洎道:“那为何各家商户店铺自己组织人手前去救火,京兆府尚要阻拦?”

杜楚客反问道:“在刘御史眼中,是不是那些仆役奴婢便不是大唐子民?”

刘洎连忙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生于大唐长于大唐,怎么会不是大唐子民呢?”

即便此时尚有奴籍一说,主家对于家中的奴仆动辄打死,但是已然渐渐不复上古奴隶之情形。即便是主家打死奴仆无需承担刑事责任,但是亦要赔付钱财。

更何况谁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吾家中的奴仆便是吾的人,与你大唐皇帝无关?

那么不是找死呢,怎么滴,你想造反啊?

杜楚客道:“既然同是大唐子民,性命便是一样的宝贵,岂能为一些注定要付之一炬的货殖而枉送性命呢?昨夜组织奴仆前去东市救火的人家,各个都是自私阴狠毫无人性之辈!明知火势滔天无法施救,却还有用自家奴仆的性命去抢救哪怕半匹布、半刀纸,其心何等凉薄,其行何等歹毒?”

一旁的大臣们尽皆无奈。

杜楚客今天的这番话传播出去,不出所料昨夜但凡前去东市想要救火的世家门阀都不得安稳。那些奴仆虽然跟牲口一样下贱,可到底是有思想的人,而不是毫无知觉的牲口,逃奴数量必定大增,即便不逃,也必然离心离德人心涣散……

还以为房俊不在,便可任由御史言官们尽情发挥,可谁知道出来一个杜楚客,言辞之锋利比之房俊丝毫不逊色半分,反而冷静之处更甚一筹!

杜楚客续道:“陛下之所以扫灭诸多豪强盗寇定鼎天下,依靠的是什么?不是堆积如山的货殖财物,而是无数勇士前赴后继冲锋陷阵!靠的是人!这些人中,有世家子弟,有山野村夫,亦有奴役家仆!大唐依靠无数人的性命打下这大大的疆土,依靠无数人的性命南征北战抵御外辱,以后还是要依靠无数人的性命去开疆拓土、去扫荡群伦、去绵延国祚!每一个大唐子民的性命都是最宝贵的,岂是区区货殖便可以肆意折损?这些人都是帝国的基石,人命大于天!”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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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两百四十章 动迁?

杜楚客面向李二陛下,拱手道:“陛下明鉴,东西两市安全隐患极为严重,非但是火灾隐患深埋,便是卫生条件亦是堪忧,一旦京师之中发生疫情,东西两市人流繁杂必是首重之灾区。長安乃是京畿重地,一旦人心动摇足可导致天下动荡,国基不稳。故此,京兆府恳请对东西两市进行大规模的整改。”

众人齐齐色变!

火灾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又扯到瘟疫之上?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一旦瘟疫滋生,那便是意味着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悲剧发生!

若是某地瘟疫肆虐,官府将会采取什么方式来控制呢?

方法很简单。

一个村庄发生疫情,那就封锁一个村庄;

一个镇子发生疫情,那就封锁一个镇子;

一座城池发生疫情,那就封锁一座城池……

对付瘟疫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挨!

挨过去的人就能活下来,挨不过去,那就是遍地鬼蜮、骸骨如山!

一旦長安城发生瘟疫……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在这个问题上,没人敢说半句“如果没有瘟疫怎么办”“假如不发生瘟疫怎么办”这样的话语。这是政治态度,更是阶级立场,没人敢在瘟疫面前存有一丝半点的侥幸!

况且大家也都知道东西两市的情形,的确是人口拥挤品流繁杂,这样一座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加起来超过百万的超级都市,一旦发生瘟疫那绝对是不可控制的!其惨重的后果足以导致诺大的帝国根基动荡,甚至分崩离析!

整改没问题,谁也不敢说出反对的话。

但是如何整改呢?

马周一直闷声不语,此刻出言道:“敢问杜先生,京兆府打算将东西两市如何整改?”

杜楚客道:“房府尹早已在未雨绸缪此事,原本是想要等到各方面评估预测尽皆完备之时,再提交政事堂,请诸位宰辅定夺。不过现在某就为诸位解说一二。”

他伸出一根手指,看着聚精会神的殿上群臣:“首先,东西两市之内的水井必须悉数清洗修砌,无论火灾亦或瘟疫来临之时,能够保证足够的水源以及水源的清洁。”

众人尽皆点头,这一点毋庸置疑,以前的东西两市管理混乱,即便是有官员提出这一点亦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不了了之。现在房俊提出来,谁会为了这种事情反对?

至多也就是挨家挨户的多收取一点费用……

这个可以忍。

杜楚客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其次,东西两市人口繁杂,而且大多是外来人口,户籍管理上非常困难。这边导致时常有作奸犯科之徒混入其中,隐迹藏行。京兆府要对整个長安城的人口來一次全面的普查,所有外来人口只有在办理暂住证之后方可入城,并且在暂住证到期之后滞留不去者,予以拘谨并且处以罚金。”

众人又是一阵点头。

如此一来長安城必定是河清海晏,没有作奸犯科之徒隐匿城中,安全大大增加。只是这种面对百万人口的普查实在是太难操作,既然房俊敢为人先,那就由着他去搞。

虽然因此会将各家各户藏匿的人口数量曝光出来,可是此刻在太极殿上谁敢因为这个原因而反对?回头想个法子解决就好了,就凭借京兆府那么一点人手,怎么查得过来?浑水摸鱼的机会还是有很多的。

顶多就是在人口普查的时候多多花费一些钱财賄賂京兆府的办事人员……

这个也可以忍。

杜楚客嘴角微微挑起,果然不出房俊的预料,这帮子家伙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若是放在平素,这些建议一旦提出必然招致群起反对,但是在现在这一场大火烧过之后,便全都老实下来……

只是不知接下来这个,你们还能不能忍?

他又伸出第三根手指,朗声说道:“东西两市之内的货邸店铺房屋皆乃前隋之时建造,布局极其不合理,一旦发生险情便牵连甚广。这些房舍店铺年月久远,兼且只是货殖贩卖之所素来不予维修看护,倒塌倾颓时有发生,单单去年一年,因为房舍倒塌致死致伤致残的数量便达到三百八十三人,折损的货殖价值不下万金。比昨夜那场大火所要造成的损失还要更深几十倍,只不过是潜移默化之中大家一直未曾留意罢了。所以,京兆府拟议,将东西两市所有的房舍全部拆除,予以重建!”

其实当初房俊跟自己商议的时候,曾提出一个很特别的词汇——动迁。

这是个什么词汇?

学富五车的杜楚客茫然不解,好似是房俊自己编造的一个词,听起来很贴切,但是未免有些标新立异,所以杜楚客建议不在奏折上用这个词。

但是在私下里,拆迁、动迁这样的词语是大家相互用的最多的……

众人尽皆一惊。

全部拆除,予以重建?

岑文本忍不住问道:“重建所需之财物,由谁来出?”

杜楚客道:“京兆府会按照现有东西两市房舍之价值予以购买,重建完成之后,再另行发卖。”

李二陛下坐在御座之上,嘴角微微挑起。

他自然是知道房俊这个预谋已久的计划的,其中关窍之处,令他这个皇帝亦是叹为观止,这些世家门阀怕是要大大的吃个亏了……

“嘶!”

殿上所有人都到此一口凉气。

这可真是有气魄!

东西两市的房屋店铺鳞次栉比,总数何止万间?京兆府要将其统统购买,仅此所需的财货便是个天文数字,更何况还要在购买之后翻盖新房?

那房俊不愧有“财神爷”之称,果然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只是惊叹过后,便即醒悟过来。

中书舍人杨弘礼出班问道:“那么请问,新房翻盖之后,是否要加价才会另行售卖?”

程咬金瞪着牛眼,嗤的一声道:“你这小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人家将旧房子买回去翻盖成新房,难道你还想原价再买回来不成?真真是迂腐至极!”

这等朝会在一般的情况下武将都是摆设,程咬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发言的机会,自然是极力显示自己的存在,语气极其挖苦。

杨弘礼一张白脸瞬间涨红,敢怒却不敢言,程咬金这个混世魔王若是冒起火来,可是比房俊那个棒槌还难缠……况且也确实是自己问的话语有毛病,只得忍气吞声,闭嘴不言。

令狐德棻问道:“若是吾家不将旧房卖于你京兆府,又待如何?”

你想买,我就非得卖啊?

想得美!

我也可以自己盖啊……

杜楚客瞥了令狐德棻一眼,这种问题早有预案,甚至都不用他临场发挥,便淡然说道:“自然可以,房子是你的,货邸也是你的,京兆府怎会强买强卖不成?只是非由京兆府统一翻盖的房屋、统一规划的布局,一旦发生意外,非但你自家的损失自家承担,便是由此而导致的别家所有损失,皆由你来负责。”

令狐德棻眼珠子瞪得滚圆,心中大骂。

娘咧!

这不是唬人么?

原本昨夜的这场大火他就怀疑是房俊监守自盗自己演的一出戏,若是以后这个东市的房舍只有自己一家是自己翻盖,出了问题要承担所有的责任,那么令狐德棻几乎敢肯定,自家的货邸大火小火估计得天天烧,一直烧到令狐家家破人亡家底败光为止……

令狐德棻气得不轻,怒道:“真当長安城成为你京兆府的私产了,想怎样就怎样?此事由不得你们,还需政事堂以及相关各个衙门共同审理通过才行。”

能够亿万黎民之中脱颖而出坐到现在的位置,成为帝国中枢的参与者甚至是掌舵者,尽皆都是人精,哪里会有人白给?

总归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抗拒自己不愿意顺从的事情……

杜楚客呵呵一笑,自怀中掏出一份文书,交给一侧的内侍,由其呈递给李二陛下。

第一千两百四十一章 早有预谋

众人不知这份文书乃是何物,纷纷翘首观望。

岑文本眉头微微一皱,这份文书……有些眼熟啊!

杜楚客淡然说道:“此事是不是京兆府做主……谁说了也不算,总归是要朝廷法度来说话的。当初赵国公长孙无忌命房府尹立下军令状,限期之内整顿京师治安。赵国公乃是老成谋国之人,亦知道想要将京师整顿起来有多么困难,故此主动为京兆府申请了一份文书,并且由政事堂、三省、六部尽皆盖印通过,并且呈递陛下预览,加用玉玺,归御书房存档。”

很多人茫然不解,这文书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里头还规定了房俊可以先斩后奏不成?

岑文本却是一拍大腿!

原来如此!

房俊啊房俊,娘咧你也太精了吧?

居然早在数月之前便布下此局,将一切都暗暗谋算好了!

房俊想要翻盖整改东西两市,谁敢反对?

敢反对也没用!

因此此事的确是影响到京师治安,那文书上有政事堂、三省六部以及陛下尽皆用印,允可房俊在不违背律法的情况下酌情处理長安城內一切事宜!

这几个部门一致通过的文书,便是陛下反对都没用!

岑文本恍然大悟,这就是房俊密谋许久的布局!等着瞧吧,世家门阀不是刚刚差一点就将房俊整的丢官罢职充军流配吗?房俊的报复来了!

不仅来得如闪电狂风一般如此之快,也必然如万钧雷霆一般如此之猛!

以市价收购东西两市的所有房舍,翻盖之后另行售卖的时候,那可就不能是市价了!

至于会是什么样一个离谱的价格……

可以参照曲池坊,也可以参照江南华亭镇的盐场……

总归是定然要狠狠的在世家门阀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让那些落井下石栽赃构陷他的人都得感觉到痛不欲生的那种疼!

三省六部的长官各个傻眼……

还有这种操作?

居然能够提前从各个衙门拿到了准许整改东西两市的公文,现在是谁想要反对也不成了,白纸黑字加盖了各个衙门的大印,谁难道还敢反悔?

这个房俊……简直太精了!

现在的情形已成定局,只要京兆府说东西两市必须整改,那就必须整改,谁也反对不了。但凡在东西两市之内有产业的世家门阀,能够做的就是全力配合京兆府。

怎么配合?

将自家的商铺房舍作价卖给京兆府,然后等待整体翻建之后,再高价从京兆府手里买回来。谁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翻建之后的价格必然会很高,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拒不出让,那是同国家机关作对,人家京兆府甚至可以将你抓起来丢进大狱;自己翻建,则必须承担一旦发生火灾等事故的连带责任,这个责任很有可能导致一个百年的门阀一朝败家破落……

可以说,只要有这份公文在手,京兆府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论三省六部亦或是政事堂,都已经无法阻止。

那么问题来了,这份文书是如何诞生的?

许多人都想来当初在政事堂里,长孙无忌是如何对房俊咄咄逼人,如何逼着房俊立下了军令状,而房俊又是如何“勃然大怒”如何“昏头涨脑”的讨要这份文书,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慷慨激昂……

特么的,长孙无忌这是被人家房俊拿小布袋给装起来了呀!

你还号称“长孙阴人”呢,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现在被人家房俊给阴了吧?

话说幸好长孙无忌今日不在,否则那张老脸的神情必定精彩万分……

但凡家中在东西两市有产业的官员,哪里还有心思参与大朝会?心神恍惚的算计着自家将会有多大的损失,草草散朝,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刘洎直到走出太极殿,才陡然发觉自己弹劾房俊一事,居然连个结论都没有便不了了之。非但别人不再关注此事,便是他自己都被东西两市整体翻建的宏伟蓝图所震慑,再也不将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

将房俊挪走,令任他用?

非但眼瞅着京兆府即将聚敛无数钱财的皇帝陛下不干,怕是政事堂的诸位宰辅亦不会那么做。当初逼着人家房俊立下了军令状,现在时限未到便急吼吼的赶人家下台,怎么说得过去?

一旦房俊拍着桌子骂你说话如同放屁,谁脸上能挂得住?

京兆尹这个位置,只有房俊能坐……

*****

太阳高高升起,从终南山的山岭之上掠过的风乍暖还寒。山谷背阴的地方依旧冰雪覆盖,远望群山却已经渐渐披上一层黛色,那是春天的颜色,有着无数的生命在度过这个严冬之后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房俊将自己包裹得如同一只棉猴,站在山脊上瞭望着远处的群山沟壑,在他的脚下,便是名传天下的子午谷。

长孙无忌亦是衣物臃肿,遥望山川险地,感叹道:“若是当初诸葛亮能够采纳魏延‘兵出子午谷’奇袭关中的计策,或许历史便是汉室光复、曹魏绝嗣的结局了吧?”

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六出祁山“北伐魏国。蜀将魏延向诸葛亮多次提出“兵出子午谷“之计,但诸葛亮没有采用。

当时魏延建议:“闻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比东方相合聚。“

诸葛亮认为此计过于凶险且难以成功,故弃而不用,坚持从大路进军,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

后人也以此作为魏延之后谋反的理由之一……

其实诸葛亮不采用的原因是根本不打算攻打长安,他的目标乃是凉州。且不论魏延之计策是否可行,与诸葛亮的军事意图相悖,自然不可能得到赞同……

然而事实证明,诸葛亮“六出祁山”均是未竟全功,《隆中对》设计的“取蜀望陇”设想湮灭,北定中原、光复汉室的梦想彻底落空,自此之后蜀汉只有自保之功,全无反击之力。

房俊紧了紧衣襟,瞥了一眼长孙无忌说道:“后人在如山的史料当中钩沉,畅想当年的英雄如何金戈铁马、如何壮志未酬,常常假设当初某一人的选择若是截然相反,历史会是如何的走向?只是这些人却不曾想起,已经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历史……没有如果。”

肩胛处的箭疮和小腹的剑伤隐隐作痛,好在伤口幸运的没有发炎,不然他这条小命大抵是要交待掉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你想改变历史,那首先得穿越了才行……

只是即便是穿越了,更改掉的历史又是原来那一段已经发生的历史吗?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辩证的问题——同一个人,不会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长孙无忌默然不语。

是啊,历史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更改……他现在只想大声的说一句,好想再回到从前……

长孙冲已经穿过子午谷进入汉中地界,长孙无忌知道他不会稍作停留,会一直进入蜀地,然后沿着大江顺流而下,要么隐匿在江南,要么扬帆出海,长孙家在异域番邦照样有着超级影响力,无论是高句丽的渊盖苏文,亦或是倭国的天皇一脉……

如此也好,天地广阔,既然大唐已无容身之地,那边远走高飞,去寻找一处安身立命的乐土,老死他乡吧。

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

房俊也觉得有些遗憾:“未能亲手将此人捉住,心中难免郁闷。不过赵国公应当可以安寝了,令公子此番逃脱生天,只要不再回到大唐领地,在异域番邦娶妻生子、颐养天年也算是不错。”

长孙无忌脸颊一抽……

第一千两百四十二章 我去买个橘子

安寝?

我安寝个屁啊!家里还有一个儿子没出殡呢……

一想到六郎极有可能便是大郎出手害死,长孙无忌心中也说不出是个生命滋味……

失望?愤怒?亦或是怜悯?

吸了口气,长孙无忌看着房俊说道:“回到長安,你的麻烦不少。”

世家门阀又一次纠集起来弹劾房俊,他便是这件事情的发起者之一。想想朝中御史言官狂风骤雨一般的弹劾,此次房俊不顾东市大火又是证据确凿,这个京兆尹的位置只怕是要挪一挪了。

房俊打了个哈欠,最晚一宿没睡,精神难免不济,随口敷衍道:“您还是顾好您自己吧,某有麻烦,你们长孙家的麻烦也不小……”

长孙无忌愕然,不解其意。

这小子何以这般笃定?

不过大郎此番能够逃脱生天,自己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哪怕六郎之死极有可能出自大郎的手比,但到底是自己一向最为宠爱的嫡长子,长孙无忌虎毒亦不能食子……

且待回转長安,再去计较房俊之事。

至于陛下那边是否会因为自己此番故意放走长孙冲而恼怒,长孙无忌却是顾不得了。好歹有那么多年的情谊,在加之李二陛下对文德皇后的神情,长孙一家想来应当是无虞的。

暂且隐忍吧,只要再熬个几年,那几位年幼的皇子渐渐长成,想必形势定然会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心情放松下来,长孙无忌便斜睨了神情恹恹面色灰败的房俊一眼,问道:“山高气爽,景物宜人,二郎不如跟老夫结伴回京,路上也好游览胜景,或许能够有幸聆听二郎触景生情之佳作?”

房俊瞥了他一眼,道:“怎地,赵国公还未听够在下的诗作?”

长孙无忌咬了咬牙,哼了一声道:“素闻房二郎诗才天授,却是不骂人不写诗,老夫领教。”

什么“老狐胆落武昌东”,什么“笑煞瞻州秃鬓翁”……长孙无忌想想就肝疼。

这小子怎地就这么损?

不过长孙无忌到底是一代“阴人”,城府之深远超常人,忍着怒气道:“老夫有幸,若是能够多得房二郎几首诗词,史书之上亦算是留下名号。只不过卖弄文才绝非长久之道,为人处世,还是应当谨言慎行才是。”

房俊笑道:“赵国公是在教导在下要循规蹈矩么?非也非也,您可千万别被儒家那些中庸的思想给欺骗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哪一个是循规蹈矩谨言慎行能够成事的?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运势’而已。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腾达!运势来了,所向披靡攻无不克;运势没了,家族凋零子嗣坎坷……这是大势,这才是能否安身立命的最重要的东西!”

长孙无忌气得瞪眼!

什么家族凋零,什么子嗣坎坷,这是在恶心老夫呢?

不过也不得承认房俊的话语的确有几分道理,若是单论为人,那汉高祖刘邦乃是一介地痞,最终却定鼎天下开、创汉室四百年江山,上哪儿说理去?

运势,的确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东西……

两人之间虽然不似生死仇敌一般剑拔弩张,但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彼此看不对眼,气氛自然难以融洽。

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长孙无忌阴着脸说道:“即使如此,便请二郎先走,老夫年岁大了些,难免多愁善感,便在此感怀一番山河壮丽、人世浮沉,也好陶冶情操,体悟这天下运势之玄妙。”

房俊点点头:“在下年纪浅,正应当趁着青春年少多吃多喝多玩多乐,否则等到赵国公这把年纪的时候,望着珍馐美味流口水,望着如玉佳人掉眼泪……实在是太过悲哀。在下先行一步,赵国公慢慢体悟吧,莫要着凉了才好……”

言罢,也不看气得眼角直跳的长孙无忌,转身带着京兆府的衙役下山。

只是刚刚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点什么,这厮又折转回来。

看着一脸疑惑的长孙无忌,房俊呲牙笑了笑,道:“我去买几个橘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言罢,憋着笑赶紧走掉。

长孙无忌一脸懵然……

你去买几个橘子?

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橘子卖?

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这“买橘子”必然不是真的买橘子,一定是意有所指,搞不好就得是一个恶心人的内涵!只是搜肠刮肚,将肚子里的墨水统统翻了一遍,也没在那个典故里头找寻到与橘子有关的……

只叹长孙无忌纵然宛如诸葛复生、司马再世,却又怎能了解房俊这个促狭鬼用后世的段子光明正大的占他长孙无忌的便宜?

若是长孙无忌也穿越一回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怕是纵然年纪老迈,亦要红着眼睛跟房俊单挑!

黄口孺子,给谁当爹呢?

*****

長安城內已然一片喧囂!

京兆府将会整体动迁东西两市,翻建所有房舍店铺、整个市场重新整体规划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便传遍京师,而后以京师为中心向关中各地辐射开去,速度极其惊人!

这可是天大的大事!

西市占地达到一千余亩,商铺四万余间,东市虽然规模稍逊,但是亦有店铺两万余间,且俱是高档货邸。两市之内店铺毗连,商贾云集,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这两处堪称天下最大的货物集散中心,居然京兆府一纸令下,便要悉数翻盖?

房俊不愧是“财神爷”,即便当了官,这股魄力已然是朝中百官皆不具备!

这得花掉多少钱?

老百姓是最兴奋的!

无他,想要盖房子翻建市场,总得要人手吧?这么大的工程若是征调民工怕不得几十万?若是别处弄这么一个浩大的工程,当地的百姓好歹得给扒下一层皮来,没有民脂民膏往里填,哪辈子能把这市场建起来?

但是房俊不同!

房家父子的官声一个赛过一个的好,房玄龄乃是至诚君子,想来温润如玉体恤百姓,为官期间不曾有一文一毫的貪污賄賂,事事皆为百姓着想,古之贤良,莫过如此!

而房俊虽则有一个“棒槌”的绰号,但是这厮只是对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下黑手,对寻常百姓那简直温柔得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姑娘!

房俊敛财之术天下无双,据说房家的财富早已是车载斗量,但是有谁听说这里头有一个铜板是盘剥百姓所得?非但不会鱼肉百姓,反而百姓会因他而受惠。

骊山农庄里那些本是沟渠之中腐肉一般的灾民,现如今各个活得有滋有味,家家户户都在房家的温棚里做工,甚至有那头脑灵活胆子大的自己也向房家借贷,置办起两亩田地伺弄起温棚来。

现在長安城冬季的蔬菜皆是出自骊山房家农庄,这一天得赚多少钱?

更别提城南房家湾码头那边夏日里做工的苦力成千上万……

而房俊自打上任京兆尹以来,京兆府延续自前隋的苛捐杂税尽皆废黜,一年一季的税赋应当缴纳多少早早的便在京兆府门前张贴告示,乡间胥吏一分一毫都不敢多收!

什么是好官?

这就是好官!

现在房俊若是因翻建东西两市而征调民工,会白白的让民工们干活么?依着房俊的度量和仁慈,至不济,一日两顿饱饭那是肯定要管的!

泥腿子百姓还有啥?

不就是这两膀子力气么!

与其被贪官污吏们盘剥敲诈,还不如咱就给房俊干活!

于是,京兆府门前成为极其热闹之地。时不时便有百姓自乡间进城赶集,闻听翻建东西两市之事,便聚集在京兆府门前,有老汉拍着胸脯跟门口的衙役喊:“回去告诉房二郎,啥时候开工只需一声令下,老汉家中只留下两口劳力春耕,其余的尽皆来给房二郎效力,不要工钱,每天管两顿饱饭就成!”

第一千两百四十三章 接二连三的报复

旁边便有妇人捂着嘴笑:“这老汉实在油滑,谁不知房二郎向来慷慨大方,对吾等贫苦百姓最是关照,且不说工钱不工钱的,便是一日两餐,那也指定比你家的伙食好上好几倍呢!”

老汉被妇人噎得面红耳赤,下不来脸,怒道:“这是谁家的婆娘?好生不懂事!老汉是贪图房二郎那口吃食吗?若是别的官员征调民工,你看老汉鸟不鸟他一眼!”

便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从一边小跑过来,照着那妇人便是一脚,骂道:“你个丧门星,知道这是谁吗?泾阳县赵庄的赵二愣!家里八个男娃,武德九年颉利南下渭水,他家三个男娃被杀了,英国公于阴山扫灭突厥的的那一年,他老汉亲手将其余五个男娃送上战场!英国公将颉利活捉回来,可赵老汉的五个儿子没一个回来……皇帝亲手给他家封的勋爵,不纳贡、不交税,与国同休!你敢跟他无礼,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妇人一脸讪讪,委委屈屈的抽了赵老汉一眼,不敢言语。

赵老汉反倒不要意思了,挠挠头,无奈道:“老汉敬佩房二郎的为人,所以但凡房二郎征调,咱义不容辞!若是旁人,哼哼,还没那资格让咱老汉给他卖力气!”

人家这话说的有底气,拿人命换来的底气!

此等忠烈之家,任谁不得礼敬三分?

京兆府门前的衙役原本正悠闲的晒着太阳,听着这些百姓谈论着东西两市翻建之事,也甚觉有趣。可是此刻眼见这妇人被当家男人踹了好几脚,赶紧上前劝阻,道:“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尔等聒噪喧哗!速速离去,否则京兆府的大牢可不管你们是谁,现如今还有一位门庭显赫的世家子弟在里边关着呢,你们是要给做个伴?”

大伙都听闻房俊亲自带兵围了赵国公府,长孙家的嫡次子被带回京兆府关押一事,此刻却是不怕,甚至有好事的问道:“那长孙公子当真是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嫡亲弟弟嫁祸给房二郎?”

衙役吓了一跳,瞪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从哪儿听来的这是?老子警告你啊,若是这般胡乱造谣,当心京兆府将你拿了下狱,不死你也得脱层皮!”

事关长孙家的名誉,一旦被长孙家盯上,休说传播这些谣言的百姓,便是自己这些衙役官差也得吃瓜落!

长孙家的怒火,岂是他这个小小衙役消受得起?

那人笑道:“官差何必吓唬咱?那东西两市当中现如今已经传遍了,说是长孙濬杀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嫁祸给房二郎想要将房二郎治个斩立决的死罪,结果事不凑巧,长乐公主给房二郎做了证,长孙濬那厮偷鸡不成,反而把自家兄弟凭白搭进去了……”

“嘶——!”

几个衙役倒吸一口凉气,互视一眼,皆意识到有些不妙。

这种事情别说不可能有人知情,便是当真如此,又怎么会传扬出来?

这必是针对长孙家所捏造的谣言!

只是这谣言听上去还真就像是那么回事儿……

若是当真东西两市之中尽皆传扬,那么不消得许久,这个说法便可以随着商贾的流通而传遍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说,那就一定会有人信,长孙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文德皇后的母族!

事关重大,还是要尽早通知京兆府的长官为妙……

一个衙役交待一声,急匆匆的转身进了衙门。

京兆府门前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内,魏徵低低的咳嗽几声,车外的家仆赶紧凑到近前,关切道:“天气寒冷,不若早些回去吧?”

魏徵点点头,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这房二郎当真是夺奇葩,分明肆意妄为的火爆性子,偏生能够爱民如子、处事公允。老夫读史多年,古往今来,这等异数却是绝无仅有。”

家仆亦笑道:“谁管他是不是棒槌?只要能好好做官,为百姓着想,百姓的心里头都透亮着呢。”

魏徵欣然道:“谁说不是呢?百姓心中有杆秤,你若欺他,他虽不言语,却是心中有数,迟早给你找补回来。”

大隋何以盛极而亡?

无他压榨民力太甚而已……

继而一叹,说道:“只是可惜长孙家一向清明著世,偏偏这一次想要以长孙澹之死来拿捏房俊,却实实在在是一招败笔。现在这种流言传扬出来,对长孙家的声望将是致命的打击,看起来,长孙家是不得不蛰伏一段时日,以待事情渐渐平息了……”

是谁传出的这种谣言?

魏徵甚至无需去打听,便知道必然与房俊有关。

魏徵刚正不阿不假,两袖清风也不假,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纯粹的君子。

何谓君子?

君子不器!

只要内心坦荡,君子不必拘于束缚,畏首畏尾,即便是阴谋手段亦可使得。

论起玩心计,魏徵也是个中好手。若是没有一点手段,这么多年一直怼李二陛下怼得热火朝天,还不早早就被李二陛下给砍了?

家仆茫然不解。

魏徵低低一叹,说道:“走吧,回府。这一次房俊运筹帷幄、预谋已久,想来方方面面的问题都已经考虑仔细,无需老夫多事。只是这小子心性着实暴躁,堪称睚眦必报,这一出刑部衙门,便是接二连三的报复,让人应接不暇,防不胜防。看着吧,那小子若是不将这長安城闹得沸沸扬扬底朝天,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家仆问道:“家主不打算参那房俊一本?”

魏徵瞪眼道:“老夫闲得啊?参他做什么!人家好歹白送给老夫一副上等的寿材,咱总归得记着点人情吧?”

家仆缩缩脖子,心说您眼里还有人情?

上一次当着陛下的面您就参了房俊一本,可没见您记着送寿材的人情呢……

*****

申国公高士廉府邸。

来自江南上品黄酒在黄铜酒壶当中温热,加入姜丝梅干,倒入白玉碗内橙黄透亮,闻之醇香弥漫、入口甘美顺畅。外头春寒料峭,厅内炉火正燃、温酒谈笑,实是人生一大乐事。

只是此刻在座诸位却尽皆愁眉不展,再好的美酒,似乎也失去了滋味儿……

这一次不仅是关陇集团,便是江南士族与山东世家的代表人物下朝之后亦不约而同的尽皆来到申国公府,共同商议东西两市翻建之事。

高士廉虽然久已不问俗务,但其地位高、资历老、计谋多,向来都是朝中世家门阀的隐形魁首。长孙无忌之所以能够代表关陇集团,亦是多亏了高士廉的扶持……

令狐德棻饮了一口温热的黄酒,用银箸将碗里的姜丝梅干夹起来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啧啧嘴,懊恼道:“杜楚客那厮当真可恶,本以为房俊小贼便已是伶牙俐齿不好对付,却不料这个杜楚客更甚一步,老夫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一想起早朝之时的情形,令狐德棻便一阵心塞……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但凡跟房俊沾边儿的事情,好像自己从来都没落下来个好儿?

白胖的韦元通“呲”的一声讥笑:“老脸?嘿嘿,你这张老脸不是老早就被房俊那如花似玉的小妾给抓花了吗,怎么着,啥时候又捡起来了?”

令狐德棻勃然大怒,怒叱道:“姓韦的,休要欺人太甚!”

韦元通冷笑:“欺人太甚的是房俊,是房俊的小妾,您跟某折而吼什么?有本事就去房俊面前大吼大叫,别怂!谁怂谁是棒槌!”

令狐德棻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瞪眼怒道:“你韦氏还不是在房俊面前丢人现眼,你家那位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刑部左侍郎的年青俊彦最近为何不见?哼哼,自打骄狂,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竖子,不足与谋也!”

言罢,气哼哼的拂袖而去。

只是身形到得门前,却又微微顿了顿,想要等着有人来劝他……

第一千两百四十四章 联合抵制

令狐德棻本意是想表达一个愤怒的态度,韦元通这些话实在是太伤人脸面,他若是毫无反应,实在是说不过去。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他令狐德棻已然是这般丢尽颜面,现在又要被韦元通这般奚落,怎么受得了?

只要有人劝一句、拉一下,令狐德棻就坡下驴,场面自然圆圜得多。

可谁曾料到此间在座多人,却是无一人劝阻……

开弓没有回头箭,令狐德棻已经到了门口,难道还能自己走回来?

此君老脸阵红阵白,心中羞恼交加,重重的一顿脚,大步离去。

厅内诸人尽皆门头饮酒,无人看他一眼……

谁都不怪,谁叫令狐德棻几次三番的表现实在是太过拙劣?此君空有一肚子的经史子集,对于俗物却是一窍不通,偏偏还刚愎自用、心胸狭隘,眼前只能瞅着那一丁点儿的利益,完全不顾大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谁的便是这种人……

便是此间主人高士廉亦未曾有一字挽留,待到令狐德棻远去,高士廉才喟然一叹:“门阀经略宛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令狐一门人才凋零,怕是非但不复往昔之荣耀,便是想要维持现状,亦是难上加难。此君性情乖戾,不近人情,吾等谋事不可尽皆告之。只是到底多年好友,能帮衬的时候,大家还是伸手帮衬一下,如此方才不负平生之交情。”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高士廉的话语说得再清楚不过,令狐德棻这人不行,大家不可与其共事。只不过若是以后能力之内的地方,尽可能的搭一把手帮衬一下,维护一下彼此脸面……

这就是世家门阀的处世之道。

与“仗义每多屠狗辈”的市井匹夫不同,世家子弟在处事的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家族的利益,个人感情从来都不会成为左右决定的重要因素。

市井匹夫可以为好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可以抛家舍业只为义气,但是世家子弟不行……

高士廉看了一眼低眉垂眼一言不发的独孤武都,淡然问道:“独孤世兄,可有何高见?”

独孤家的身份地位非比寻常,一直以来都是关陇集团的中坚力量。凭借其家族对于隋唐两朝皇室的影响力,也甚得关陇集团之拥护。

只是最近,独孤家的立场有些暧昧不明……

独孤诚忝为京兆府少尹,本应是关陇集团打入房俊内部的一枚钉子,可是这枚钉子尚未发生作用,便在房俊拎起的大锤面前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房俊设计独孤诚貪污受賄一事,外间已然有不少传言。而被房俊这般“钓鱼执法”之下尚能安然无恙,其间必然有某些不可告人之交易。

谁说得定现在独孤家是站在哪一头的?

独孤武都捏着酒碗,正津津有味的品尝美酒,闻言将酒碗放下,嘴里轻轻的啧了两下,似乎在回味黄酒甘醇的美味,亦似乎在组织措辞……

顿了一顿,独孤武都方才说道:“某哪里有什么高见?低见倒是有一些……”

高士廉“呵呵”笑出声来,指着独孤武都,无奈笑道:“你呀你,一把年纪了,还是年轻时候浑不吝的性子,也不知道改改?让这些年轻的小子看了笑话,往后可不尊重你。”

在座的韩瑗、于胜、李敬玄、贺若连城等人便齐齐的笑出声来。

独孤武都辈分高,但是一向都是一副武夫的做派,在小辈面前从来都不拿架子,随便拽着一个孙辈的小子就能喝顿酒。偏偏如此放荡豁达的性子甚得小辈的喜爱,关陇集团年青一辈当中与其相得者甚多。

张行成、崔仁师等人则与独孤武都并不熟稔,矜持的笑了笑,未敢放肆。

独孤武都笑道:“国公难道不知道,现在浑不吝的人很吃香?”

说起浑不吝,整个長安谁有房二最浑不吝?

偏偏就是这个浑不吝的棒槌,混得是风生水起甚得陛下看重,现在俨然成为陛下打击世家门阀的开路急先锋,世家门阀的头号大敌……

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

原本就是在此聚首商量如何对付房俊,你却偏偏夸赞他,这合适么?

高士廉脸上笑容淡然,道:“浑不吝的人不讲情面,也不顾情面,自然许多事情做起来便少了诸多顾忌,往往能够事半而功倍。只是为人处世,自当中正平和,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独孤武都也不跟他辩驳,只是说道:“某就事论事而已,何须国公教诲?说回正事,其实依着老夫看来,那房二愿意折腾,就随着他折腾去呗?东西两市整体翻建,这是极其浩大的工程,非数年之久不可见功,其间变数重重,何必急于一时?”

他的策略很简单,就是一个字——拖!

东西两市规模之庞大无需赘述,想要彻底重新规划翻建,非但需要海量的金钱,更需要漫长的时间。所谓夜长梦多,只要拖延下去,谁知道会出现何等变数?

再者说,人家房俊花钱将世家门阀手中的店铺买回去,规划翻建之后再卖回来,即便是从中赚取一些差价又有何不可?反而省心省力……

若是任由世家门阀各自修建,无非是还跟现在一样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韩瑗忍了忍,没忍住,插话道:“请恕某多嘴,那房俊做事向来谋定而后动,看似肆意妄为,实则甚有章法。这东西两市之翻建看似寻常,只不过是吾等未曾领会其中之用意罢了,房俊定然包藏祸心,不可轻忽视之。”

高士廉微微点头,赞许的看了韩瑗一眼。

韩仲良死得早,但是这个儿子非常优秀,足以支撑起家业。此子非但有见识,尚能凭借一个兵部主事的身份在自己这等大佬面前侃侃而谈,甚至直指其非,可谓有担当、有胆略。

三原韩氏有福矣……

独孤武都笑眯眯的看着韩瑗,对他刚刚的顶撞不以为杵,反而笑道:“所以某才说慢慢的拖下去,既然看不清房俊的手段,那么贸贸然的定计反击,说不得便会正中房俊之下怀。伯玉以为然否?”

伯玉乃是韩瑗的字……

独孤武都这般身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足见对于韩瑗之重视。

韩瑗急忙起身离席,施礼道:“世叔言重了,是小侄想得浅显了一些,多谢世叔教诲。”

独孤武都挥了挥手,道:“何须多礼?”

韩瑗这才坐下。

其余人都看着高士廉,虽则独孤武都的说法看似不错,但长孙无忌这个智谋出众的“阴人”不在,那就还是得高士廉拿主意。

高士廉端坐不动,凝眉半晌,这才说道:“按理说,慢慢的拖着静待事情出现变化,这是做好的办法。但是我们亦不能一味的毫无作为,总得要给京兆府添点麻烦。伯玉,若是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又是韩瑗……

席间一众小辈尽皆看向韩瑗,有些城府浅显的便露出嫉妒之色。先后被独孤武都和高士廉这等大佬重视,可以想见韩瑗往后必会受到重用,前程似锦。

韩瑗脸上平淡,全无半丝受宠若惊之色,心中却暗暗叫苦。

申国公,咱没得罪你吧?

人家独孤武都示好,那是给咱面子,看重咱;可凡事过犹不及,您再来这么一下子,那可就不是抬举咱了,是替咱吸引火力将咱放在火上烤哇……

可是即便心中不满,嘴上却哪里敢说出半个字?

只得神情镇定的说道:“京兆府回购东西两市的房舍店铺,必然要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只是这个价格合不合理,好不是吾等决定?只要吾等坚持价格过低,要求京兆府抬升价格,想必定能给京兆府添些麻烦。再则,东西两市翻建的工程极其浩大,所需时间亦绝对不会短暂,那么在翻建期间对吾等造成的损失,总归要给个说法吧?”

虽然尚未有“动迁”这个词汇产生,但是并不妨碍这些智计高绝之士政策缝隙之间寻找到属于“拆迁户”的优势……

第一千两百四十五章 回府

众人暗暗叫绝!

明着跟京兆府抵制是不行的,人家三省六部政事堂的文书全都拿在手中,连陛下都加盖玉玺予以肯定,谁敢抵制那就是跟朝廷作对,房俊大义名分在手,有的是法子折腾你……

韩瑗的法子却是软抵抗,明面上支持,实则处处下绊子,这般纠缠来纠缠去,那等浩大的工程何时才能开工?须知东西两市的房舍店铺可是多达几万家!

高士廉欣然点头:“伯玉之言,正合吾意。”

事情就此敲定,世家门阀将在房舍价格、经营损失之上与京兆府讨价还价,意图拖延房俊的翻建整改计划……

独孤武都出得申国公府,刚刚踏上自家马车,家仆便凑过来低声说道:“刚刚家中来人禀告,河间郡王遣人来请家主过府赴宴。”

独孤武都双眉一蹙,李孝恭请我赴宴?

心里想了想,不知李孝恭今日何以这般有兴致,不过堂堂河间郡王的面子他岂能不给?便说道:“那就即刻前往河间郡王府,拜会一下这位宗室第一郡王。”

“喏。”

马车晃晃悠悠启程,径自前往河间郡王府。

另一边,韩瑗与李敬玄拜别高士廉,出门后又与于胜、贺若连城等人分别,带着随从仆役骑着马将将走上大街。

三原韩氏与赵郡李氏素来交好,双方更是相互联姻,互结同盟,同进同退。

刚刚走上大街,迎面便有几个宫里的内侍小跑着过来,陪笑道:“总算是找到二位了,在下乃是吴王府上的内侍,吾家王爷特意派在下前来邀请二位,请过府一叙。”

吴王李恪?

韩瑗和李敬玄互视一眼,皆觉得这时机可有些巧妙……

*****

房俊刚刚回到城中,便有京兆府的官吏向其禀报了早朝之上发生的一切,听闻杜楚客在朝堂之上怼得令狐德棻颜面扫地,便觉得心怀大畅,没有捉到长孙冲的那一点郁闷也尽数消散……

去了宫里想要给李二陛下禀告一下这一夜追缉长孙冲的结果,结果到了宫门处便被内侍告之,李二陛下允许其回府静养,待伤患养好之后,在另行入宫报备。

既然长乐公主已然回宫,想必其间发生的事情自然会事无巨细的向李二陛下禀告,房俊也便释然,转身打道回府。

结果一回到府中,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儿……

仆役侍女们团团围上来,叽叽喳喳的问候二郎可好?毕竟先是入狱被构陷杀人,继而连夜出城追捕凶徒又被暗箭所伤,家中上下尽皆提心吊胆。

如今见到房俊终于囫囵着回来了,总算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卢氏更干脆,先是急切的看看房俊的伤处,发现都无大碍,心放下一半,眉毛便竖起来了。

“啪”在房俊脑袋上扇了一巴掌,骂道:“你个棒槌,什么时候能学会让家里人省点心?咱房家从未有人下过大狱,你可知娘和你父亲是如何担心,公主和媚娘是如何害怕?下大狱也就罢了,毕竟是被人构陷污蔑,可是你非得逞什么能耐,要亲自出城去追捕凶徒?还敢单枪匹马的跑到凶徒堆里,你是想气死老娘还是怎地?”

房俊被打的呲牙咧嘴,却是半句也不敢埋怨,赔笑道:“这不是挺好么?没事儿,一点点小伤,无需忧心,将养几日便好。儿子这也是职责所在,您想啊,当时那么多兵卒在场,儿子能不亲自上阵么?当时若是敢偷奸耍滑,回头陛下都能将儿子我给吃了……”

卢氏瞪眼道:“凭啥?咱房家一门忠义,就因为不肯白白送死就想杀你?天底下没这个道理,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讲理!”

房俊无语,老娘果然剽悍,那李二陛下纵横天下手执乾坤,可是在老娘眼里,那也就还是当年秦王府那位饱受兄弟打压排挤郁郁而不得志的二殿下……

怪不得敢已死相抗亦不许李二陛下将宫女赐给房玄龄做妾。

好不容易拜托老娘的埋怨,回到后宅,房俊更郁闷了……

正歪在炕上的高阳公主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布衣荆钗,未施脂粉,却愈发显得丽质天生清丽宜人。只是见了房俊的面,便扑倒房俊怀里哭泣起来。

“嘤嘤嘤……”

晶莹的泪珠子噼哩叭啦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秀玉秀烟两个娇俏侍妾亦是眼圈儿微红,望着房俊的目光痴情绵长。

房俊怀疑自己若是一道长城,都能被高阳公主这眼泪给冲倒了……

我这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当孟姜女了?

不过他也明白怀孕期间的女子情绪容易波动,只好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在嫩白的脸蛋儿亲了一口,安慰道:“别哭,某也不是去救你的姐姐吗?若非是你的姐姐,某才不会傻乎乎去救!”

这么一说,高阳公主顿时感受到房俊对自己的重视,为了自己的家人可以这般涉险,心里美滋滋的。

便破涕为笑,只是又哭又笑有些尴尬,便娇嗔道:“哼哼,说的倒是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对长乐姐姐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龌蹉心思,想要来一出英雄救美,使得长乐姐姐以身相许?”

房俊大惊失色:“娘子睿智,没想到鄙人隐藏如此之深的心思都被娘子一言点破,实在是女中诸葛、巾帼不让须眉,小生好惶恐、好尴尬……”

秀玉秀烟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高阳公主玉容微愠,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在房俊肋下掐了一把,不过见到房俊呲牙咧嘴,顿时有心疼起来,抚摸这他肩胛处的伤口,担忧问道:“伤的重不重?”

房俊哀叹道:“重倒是不重,只不过怕是公主殿下要独守深闺一些时日,小生着实是有心无力,还望殿下海涵……”

“呸!”

高阳公主红着脸啐了一口,骂道:“没正经的棒槌!”

两个侍妾服侍房俊在炕上躺好,替他脱去身上衣物,打来温水净面洗手,房俊问道:“怎地不见媚娘?”

秀玉便柔声说道:“暖房那边有两株牡丹今日绽放,晋阳殿下和衡山殿下吵着要去看,殿下行动不便,便由武娘子带着她俩去了,这会儿听到你回府的动静,怕是也要回来了。”

嘴里说着,手上动作不停。房俊身上多处伤患,自然不宜洗澡,她先是仔仔细细给房俊擦干净身子,然后取来新衣给房俊穿上。只是当纤手给房俊清洁胯下的时候,不免碰触到隐秘之处,那东西便摇头摆尾的立了起来。

秀玉自是尝过其中滋味的,俏脸红似胭脂,见到此物雄壮,便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柔声嗔道:“你家主人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老实,该打……”

一旁替他整理头发的秀烟闻言微愣,半边身子伏在房俊身上向下探了探,方才见到秀玉正给房俊清理那处地方,再联想秀玉的话语,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软软的身子靠在房俊身上,柔软如柳馨香宜人。

房俊面红耳赤,瞪着秀玉道:“不像话,还有没有点矜持了?”

秀玉俏皮的吐吐香舌,揶揄道:“原来郎君喜欢矜持一些的调调儿……可以往为何总是要妾身放开一些、奔放一些呢?”

房俊无言以对。

高阳公主手扶着发酸的腰肢,见到两个侍女围着房俊上下其手出言调笑,顿时恼火道:“两个骚蹄子,这才几天就忍不住了?本宫警告你们,忍不住也得忍着,这棒槌就是个色鬼转世,根本抵不得半点诱惑,若是哪个敢偷吃,本宫就将她打发到感业寺,与古佛青灯为伴!”

两个侍妾吓得缩缩脖子,规规矩矩的给房俊清洁身体。

屋外忽然一阵脚步声响,一个稚嫩的女声嚷嚷道:“是姐夫回来了么?快点快点,赶紧推本宫进去。”

下一刻,坐在轮椅上的晋阳公主便被侍女推着进来。

见到房俊躺在炕上,晋阳公主先是惊叫一声,继而俏目一凝,盯着了某一处昂扬之物,赶紧抬起两只雪白的小手死死的捂住了眼睛……

第一千两百四十六章 我也要嫁给姐夫这样的

晋阳公主爬到炕梢,高阳公主细心的给她将被子盖在推上,嗔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以后能不能别这么毛毛躁躁?得亏是在家里,若是在外头可怎么得了?”

这般窥见男人的隐私部位,即便是在风气开放的大唐甚至是作风向来豪放的李唐皇室,也是极其尴尬的。尤其是这么一个云英未嫁的少女,传扬出去名声可就玷污了……

晋阳公主脸儿红红羞得像个红苹果,在被子下的细腿蜷缩起来,将小脑袋往枕头上拱了拱,撒娇说道:“十七姐不要说啦,兕子知道错了呢……”

她也很害羞的好不好?

谁知道青天白日的姐夫就在房间里头任由侍妾给他擦洗身子?自己又不是故意偷窥。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只是在宫内隐隐约约的听着其他嫔妃说起男女间事,晋阳公主年幼懵懂,自然不解其意。但是这一次清晰的看到男人的隐秘之处,不由得蹙蹙柳眉,暗暗啐了一声:好丑啊……

高阳公主也是无奈,这丫头向来稳重端庄,谁知道这次会这般毛躁?轻轻隔着被子怕了晋阳公主一下,叮嘱道:“记住了,这件事对谁也不准说起,包括小幺,包括长乐姐姐,记住没?”

“哦。”

晋阳公主将滚烫的脸儿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

这种话也要叮嘱吗?

十七姐当真啰嗦呀,人家本来就要羞死了,怎么可能还要对别人说起……

高阳公主挺着肚子歪坐在她身边,伸手替晋阳公主将散乱的秀发捋了捋,捏了捏她晶莹如玉的耳廓,笑道:“咱家兕子当真是越长越俊,以后啊只怕长乐姐姐亦要稍逊一筹,当得起咱们皇室第一美女的称呼呢。只是不知将来会便宜了谁家的小子?兕子,你年纪虽小,但向来都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情万万不可大意。父皇宠爱你,那你就得给父皇透透风,可不能随随便便的嫁了出去。男人心粗,你不说明白了,他会忽视掉的,到时候为了笼络大臣巩固皇权,指不定就将你许配给那个歪瓜裂枣,有的你哭!”

皇室公主金枝玉叶尊崇金贵,可是有的时候却又下贱得如同市场里的货殖一般,随随便便就成为男人们政治上的砝码,甚至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别看兕子现在受宠,可是一旦政治上需要,谁知道父皇会不会将她下嫁到哪个边荒旮旯?

晋阳公主问道:“就想你和姐夫这样?”未等高阳公主回答,这丫头没心没肺的说道:“那也挺好呀!”

高阳公主嗔道:“好什么好?一个黑面神,讨厌死了!”

“怎么会?”

晋阳公主翻身坐起,乌黑的秀发因为发髻被打开而散落在肩头,如黑瀑倾泻,眨着两个乌黑透亮的大眼睛,诧异道:“姐夫挺好的呀,会打仗,会赚钱,还会填词赋诗,更会下厨做好吃的,这样十七姐你还不满意啊?”

在她心目里,姐夫简直就是大唐完美男人的翘楚,当代绝佳丈夫的代表!

会吃会玩会做事会赚钱会写诗,待人宽厚心地仁善,简直不要太好了好不好?

高阳公主撇撇嘴,不屑道:“好什么呀?这些都是后来他才表露出来的,当初他那样……说出来能气死你。率学无诞、懦弱怕事、木讷寡言……缺点简直数不胜数。而且你知道我与他第一次见面,就差点被他气死吗?”

说起这个,自然是关中无人不知。

晋阳公主拍手笑道:“知道知道!”她轻咳一声,学着房俊的口吻粗声粗气的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咯咯咯……哎呀受不了……”

背了几句,晋阳公主已经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小肚子倒在炕上。

这段话当初风靡整个長安,几乎所有的闺房少女、深闺少妇都是耳熟能详,时不时的姐妹聚首便会拿出来打趣一番,赞一赞房二郎調戲高阳公主的这段台词,嘴里贬斥着房二郎毫无男儿气概,心里却其实各个艳羡得很……

那个少女不怀春,那个女子不多情?

起先的时候房俊的确不起眼,若非有着一个显赫的家世,简直就连坊市之间的贩夫走卒都有所不如。只是当房俊渐渐展露头角,其光彩便渐渐开始夺目起来,直至光芒万丈!

原本并不符合时下审美观的相貌,也被冠以“英气勃勃”之类的赞誉,这直接导致阳刚范儿在关中地区大受欢迎,渐渐可以与敷粉熏香的“花美男”分庭抗礼,也算是引导了一方潮流……

房二郎英气勃勃才华横溢,不知有多少女儿午夜梦回之时泪湿枕巾,黯然销魂……

高阳公主有些羞恼的打了晋阳公主一下,想起当初在皇宫千步廊前与房俊初遇之时的情形,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谁能想到,现如今威风八面官威凛凛的房俊,当初亦有过这般可爱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可是将房俊厌恶到了骨子里,甚至觉得西明寺门前的那个和尚都比房俊顺眼得多……

可是泾水桥头房俊奋不顾身的舍身相救,算是将高阳公主的一颗心彻底征服。

女人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在最关键的时刻,能够挺身而出成为你的依靠的男人啊……

姐妹两个笑了一阵,晋阳公主微微喘息着说道:“所以啊,父皇是疼爱我们的,固然我们的婚事并不纯粹,但是父皇已然会最大限度的为我们考虑,那些真正飞鹰走狗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父皇是不会将我们这些女儿下嫁过去的。”

高阳公主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妹妹说的有些道理。

可知正所谓直面直面不知心、画皮画虎难画骨,那些世家弟子人前都是人五人六的,谁知道背地里到底有多么龌蹉?当初长乐公主下嫁给长孙冲,整个关中多少人赞叹长乐公主嫁的好,多少名门闺秀暗暗垂泪……

可是结果呢?

却是长孙冲阴谋篡逆,流亡天涯,当初两个羡煞旁人的夫妻不得不已和离而告终,劳燕分飞……

说到底,女人嫁个什么样的男人,有着什么样的人生,那完全就是命。

而自己能够嫁给房俊,何尝不是最大的幸运?

那些曾经暗暗嘲笑自己嫁给一个木讷的傻子的人,现在得有多么的羡慕嫉妒?

高阳公主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晋阳公主将受伤的脚伸直,软软的小身子靠着高阳公主的肩膀,抬着头盯着高阳公主因为怀孕而略显丰腴的脸颊,秀眸闪闪,说道:“将来,我也要嫁给一个像姐夫这样的男人!”

高阳公主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吓人呢?

她柳眉微蹙,嗔道:“瞎说什么呢?你姐夫好也罢,坏也罢,天底下就那么一个,还到哪里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定将来就会有一个刚好的男人在等着你呢。”

“能有姐夫写诗写得好么?”晋阳公主问道。

“这个……怕是有难度。”尽管实在安慰晋阳公主,但是高阳公主也实在不能违心,放眼天下,敢说诗才之上超越房俊的能有几人?怕是最最饱学的鸿儒都得说一声“房二郎才高八斗,吾不及也”……

“那能比姐夫更会赚钱么?”

“这个……怕是也难了点……”高阳公主皱眉说道。

关中“财神爷”岂是浪得虚名?高阳公主虽然不管家,但是作为大妇她自然是知道家底的,现在的房家说是富可敌国尚有一些夸张,但是金山银山富甲一方绝对不是虚言。就现在房俊赚下的这些财产,怕是子孙几辈子也糟蹋不完……

第一千两百四十七章 高阳公主的烦恼

高阳公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说来说去的,岂不是在炫耀自己的郎君吗?固然房俊足够优秀,高阳公主心中也的确将房俊视为完美郎君,可是兕子对房俊依赖太重,再大一些这种依赖便会转变为钦慕,再到将来……

谁晓得会不会再由钦慕变为爱慕?

高阳公主是想要将晋阳公主这种潜在的变化扼杀掉的,可是现在虽然极力想要贬低房俊,让房俊在兕子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但是非但效果不理想,甚至截然相反。

现在说到赚钱……

谁能比房俊更能赚钱?

那还不如说诗词写得比房俊好更让人相信一些,毕竟诗词歌赋这种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难有一个统一的规则去衡量,哪怕是流传千古的名作,照样会有人嗤之以鼻。

但是财富是量化的,有多少就是多少,不管你服不服,半点虚假都没有……

“能比姐夫做菜更好吃么?”晋阳公主一迭声的发问。

“这个一定是有的,但是……”高阳公主说不下去了。

比房俊做菜更好吃的肯定会有,皇宫里的御厨单纯的厨艺来说是肯定比房俊强的,但是父皇会将兕子下嫁给一个厨子么?

怎么可能……

世家子弟当中,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者比比皆是,但是下厨……

怕是火都生不着。

“能比姐夫的官大么?”晋阳公主穷追不舍。

高阳公主有些恼了:“你还有完没完?”

怎么可能比房俊官还要大?

不是说比房俊官大的没有,但是能够爬到三品官职的都得是四旬开外,到了从二品的得多大岁数?朝中比房俊官职更高的也就是那么几个,父皇怎么可能将兕子嫁给那些老家伙?

“所以啊,十七姐你根本就在撒谎,分明没有比姐夫更好的男人了嘛!”晋阳公主嘟着嘴儿,有些不满。

高阳公主心说我那不就是安慰你么?

你还当真了……

房二天下地下只有这么一个,那自然是最好的,怎么可能还有更好的男人?可是房俊再好,那是姐姐的男人啊……

姐姐的男人是姐姐的,姐姐不给你,你就不能抢……

高阳公主以手抚额,一脸无奈。

死房俊臭房俊黑面神,闲着没事儿那么优秀干嘛?现在好了,万一兕子对房俊情根暗种,那将来可是个天大的麻烦。

她这时候烦恼于兕子被房俊的优秀所吸引,可却是忘记了,若非房俊这般优秀将她吸引,她怕是老早就将房俊晾在一边,跟个俏和尚卿卿我我、追逐火热壮烈的美丽爱情去了……

晋阳公主捏了捏小拳头,秀眸闪亮,说道:“所以啊,等我长大,也要嫁给姐夫这样的郎君!”

高阳公主抚着额头,无奈叹气。

头一次觉得原来郎君太优秀也是一种烦恼,谁都不是瞎子,好男人谁都喜欢,太抢手了哇!

这不,前头房俊就跟长乐公主有些不清不楚,现在兕子又这般倾慕房俊,连自家姐妹看红了眼忍不住要动手了……

这可怎生是好?

*****

书房里亦有火炕,房俊待到侍妾们给他换好衣物,便到了这边。

晋阳公主乃是大唐公主,是君,房俊是臣,虽然是在家中亦要讲究规矩,有晋阳公主在,他只能将正房让出来,自己跑来书房待着……

武媚娘在一旁沏了热茶,素手捏着茶碗,给房俊放到手边。

她本是陪着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在花房那边欣赏一株将将绽放的牡丹,听闻房俊回府,晋阳公主一刻亦不多待便急匆匆的让侍女推着轮椅返回正屋。衡山公主却是稀罕牡丹娇艳,流连的不愿走,武媚娘只得叮嘱侍女一番将衡山公主安置好,这才返回来。

衡山公主比不得晋阳公主稳重端庄,最是顽皮淘气,万一玩疯了除了意外可就不好了……

房俊后臀刚刚换了药,不能躺着,肩胛小腹又皆有伤患,趴着也不行,便只能侧着身子将头枕在武媚娘丰腴修长的腿上。

在城外荒山野岭之中尚能徒步跋涉,这回到家中,反倒浑身刺痛四肢无力,稍稍一动便是难受非常,倒真是咄咄怪事……

武媚娘抚摸着肩胛处的伤患,心疼道:“郎君怎能这般冲动?你可不是孑然一身的市井游侠儿,这万一有个好歹,你让家主和夫人怎么办,让殿下和妾身怎么办?让我们腹中的孩儿怎么办?以后啊别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记着安全为上,无论当多大的官、立大多的功,都比不得你太平安康。哪怕因此被陛下治罪,妾身也愿意跟着郎君吃糠咽菜、流落天涯……”

房俊心中温暖,捏捏她弹性十足即便是隔着衣物亦感到腻滑的大腿,笑道:“为夫谨遵娘子之命便是,日后再犯,任凭处置。”

“谁稀罕处置你?”武媚娘红着脸,怀有身孕已然久旷多日的妇人被捏得浑身酸软,只得摁住那一只作怪的大手,另一手婆娑着房俊瘦削的脸颊,深情的注视着房俊的眼睛,柔声说道:“妾身的父亲去世得早,郎君可知妾身和姐姐妹妹在家中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没爹的孩子最苦,那种苦楚妾身可不愿自己的孩子亦要感受一回。所以啊,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郎君也得好好的,太太平平,长命百岁。”

房俊反手握住武媚娘纤细腻白的手掌,郑重道:“某记得了,媚娘且放心,某房俊一生一世,都会将家人放在心中最重要的地位,什么官职爵位,什么江山万里,哪里比得了家中亲眷的半根头发?”

没有人一个穿越者更加体会到亲情的重要。

其实房俊是个小富即安、得过且过的人,并没有成仙成圣名垂千古的执念,之所以风风火火的去搞发明、造舰队,满世界的杀人放火,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适逢其会而已。穿越者也有责任,来自后世的民族情感让他不能无视这个民族按照原有的轨迹盛极而衰,一步一步的滑落到历史的深渊。

明明自己可以试着去做一些,为什么偏偏要冷眼旁观呢?

那样他会良心不安……

武媚娘喜翻了心儿,那个女人受得住这等情话?

更别说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顶天立地的当世奇才,文采武功均是天下少有的顶尖之辈……

情不自禁的微微弯下纤细的腰肢,俯下头,奉上粉润的红唇。

香津玉液,丁香暗吐。

良久,武媚娘气喘吁吁的推开房俊的头,一把将深入衣襟之下将饱满果实攥在手里揉捏的大手打开,嗔道:“别作怪好不好?不行呢……”

不止她这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不行,便是房俊也不行……

这家伙身前身后伤痕处处,怎地还这般不老实?

房俊腆着脸,又将手伸过去,笑道:“某自然知道不行,可是怎么不运动,摸摸怕什么?”

“啪!”武媚娘又将大手打开,瞪眼道:“摸摸也不行,怪难受的,就这样挺好。”

武皇帝发威,房俊哪儿敢不从?

只得撇撇嘴,故作不屑道:“不摸就不摸,以后别求某啊!”

武媚娘哼了一声:“妾身才不求呢,谁稀罕似的……”

“呐呐呐,这是你说的啊?行,本郎君记着了,你武媚娘不稀罕难道别人还不稀罕?实话跟你说,咱房二现在大门口一站,大喊三声谁家女子愿意与我同寝?你信不信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能从咱家门口排队到朱雀门?”

房俊甚为不悦,瞪着眼睛反驳道。

武媚娘笑弯了腰,喘着气宠溺的捏了捏房俊的脸颊,笑道:“是呀是呀,咱家房二郎英俊无双潇洒倜傥……”

“够了啊!再说信不信某翻脸?”

房俊最烦谁说他英俊什么的,明显的假话啊,虽然他是那款阳光美少男型的,可是这年头这款类型不吃香,人家女子都是喜欢那种花美男……

第一千两百四十八章 生命

武媚娘忍着笑:“是是是,郎君发话,小女子哪儿敢不听?不过要我说呀,别的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来不来说不准,东边隔了条街的民部主事林家的小女儿估计定然是要来的……咯咯咯,哎呀呀,咱家二郎果然有魅力,迷的人家小姑娘神魂颠倒,居然不顾矜持主动求亲……哎呦,别掐我……”

房俊恼羞成怒,翻身就将手伸到武媚娘肋下的软肉上,怒道:“还敢再说?”

那姓林的民部主事长得一张鞋拔子脸,长白山似的,他家小女人今年芳龄二八,长得随她爹不说,还智障……不是很傻的那种,就是有点缺心眼,也不知怎么的就相中房俊了,在家里不吃不喝大吵大闹,非得要嫁给不可。

他爹林主事无可奈何,只得亲自登门向房玄龄道明闺女的心意,并且言明只要房俊愿意纳他女儿做妾,便将家中祖传的一副顾长康的画作陪嫁过来。

此人倒是颇有心机,知道房家不差钱,人家房俊的官职比他高了好几级,权势也比他大,只要投房玄龄之所好。

不得不说,此人倒是掐的准房玄龄的脉门。儿子纳妾这种事情父亲是可以完全做主的,给儿子纳个妾又不损失什么,却能换回来一副顾长康的画儿……

房玄龄心动了。

当即便将房俊从京兆府叫回家向房俊提起此事……

房俊还在纳闷,问谁是顾长康啊?此人的画作很值钱么?

结果房玄龄气得不顾房俊身为京兆尹的事实,将其一阵鸡毛掸子好顿抽……

此事成为府中笑谈。

后来房俊方才知道,原来顾长康就是那个人称画绝、文绝、痴绝“三绝”的顾恺之……怪不得老爹动心了,不惜卖儿子也要得到那幅画。

可是房俊哪里能同意?倒不是房俊歧视残疾人,可是任谁也不甘心将那样一个女子娶回家吧?

最后还是卢氏出面将房玄龄好一顿训斥,这才让心痒难挠的房玄龄作罢。

现在武媚娘提起此事,房俊如何不恼羞成怒?

“咯咯咯……挠痒也不要,妾身错了还不行?不说了不说了,饶了我吧……哎呀,妾身肚子疼……”

这一招极其管用,哀求半天也不如这一句话。

房俊赶紧松手,将手贴上武媚娘隆起的腹部,紧张道:“是不是碰到了?会不会动了胎气?”

谁料手掌心刚刚隔着衣服放到武媚娘的肚皮上,便觉得那圆鼓鼓的肚皮下面陡然出现一个小小的凸起……

房俊犹如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吓得黑脸煞白,大叫道:“郎中,赶紧来人将郎中找来!媚娘你感觉如何?来来来,好生躺着,切莫乱动……”

武媚娘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撑着房俊的肩膀,笑得差点岔了气……

房俊恼道:“还笑?哎呀我滴姑奶奶,不笑了成不成?快快躺好,刚刚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一下就没了,这万一动了胎气就完了……”

“哎呦,笑死我了……郎君,能不能不要这么可爱?”武媚娘笑得花枝乱颤,两只美眸笑得弯弯,媚眼如丝。

房俊脸色一沉,怒道:“这是能开玩笑的么?刚刚真的摸到……”

“唉唉唉,你快看你快看,他又动了!”

武媚娘欣喜的轻叫一声,拉过房俊的大手伸入自己的衣襟,覆在自己的肚皮上。

房俊胆颤心惊,手掌先是触及温润细致的肌肤,而后……掌心便被肚皮上一个小小的凸起给动了一下,继而又消失不见。

这是……胎儿在动?

两世为人,房俊却从未有过此等经验,顿时有些茫然。

怀孕生子,只不过是一种生命孕育的过程,此前都是抽象而客观的一个印象。然而现在亲自感受到生命的迹象,那种冲击力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的来男人来说,实在是太震撼了!

“我……要当爹了?”房俊喃喃自语一句。

虽然高阳公主和武媚娘怀孕已久即将生产,可是房俊一直亦未曾有过太多的触动。感受正掌心那时不时的律动,心底有些狂喜、有些茫然,亦有些……胆怯……

这是一种从所谓有的体验,代表着自此之后将会有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

房俊抑制着心中悸动,慢慢俯下身去,撩开武媚娘的衣摆,露出光滑雪腻的鼓胀肚皮,将耳朵贴了上去,凝神细听。

“噗通”“噗通”

其实此时的胎儿心跳他哪里听得到?不过大抵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耳边清晰的传来那噗通噗通的跳声……

武媚娘弯起嘴角,秀媚的玉容温柔浅笑,绽放处动人心脾的美丽。看着房俊那如获至宝、珍而重之的神情,她心中只剩下温柔的甜蜜和满溢的骄傲。

能够给自己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真好……

*****

若不是经历过二十一世纪的环境污染、转基因、地沟油……你大抵不会相信,在那个所谓的医疗昌明的时代里,世界上每七对夫妻当中,便会有有一对不育……

很不可思议的数据。

而常常被人们忽略掉的一个情况是——每次正常的怀孕,又有四分一会得不幸小产……

可是每天仍旧会有那么的婴儿诞生,仍然满街那么多小孩跑来跑去,结合数据,当真有一些不可思议,难道人类不是应该灭种了吗?

然而事实是,地球再如何多灾多难,人类再如何自己作死,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

日升月落,生老病死,此乃自然之规律。

新生命的降生自然要欣喜,亲人故去,实则亦不必太过伤心……

这个道理长孙无忌也懂,只是事情落到自己的身上,横死的是自己的儿子,又哪里宽慰得起来?

回到府中,长孙无忌沐浴更衣之后,便来到灵堂。一宿未睡,餐风露宿,身体依然疲惫至极,精神却偏偏处于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丝毫没有困意。

长孙无忌知道这不是好兆头,只是眼下长孙家风雨飘摇,哪里容得他喘息。此间躺着一个嫡子,几日之后便待要出殡;那边尚有一个嫡子正亡命天涯,亦不知能否自汉中借道入蜀,逃脱生天……

“二郎不曾在此?”

长孙无忌见到灵堂内只有几个年纪幼小的庶子守灵,却不见长孙涣的身影,便有些不悦,面色阴沉,气色难看。

负责张罗丧事的乃是族中一位耋老,甚是德高望重,对长孙无忌自然全无惧意,闻言说道:“辅机不必苛责太甚,二郎长途奔丧,昨夜入京之后便安置诸多事宜,一时片刻亦未曾休息。是老夫见其太过劳累,命他去后院小睡。”

长孙无忌只能闷声点头,跪坐到灵前,亲手给长明灯添上香油,又点燃三支香插在香炉里。

按理说,儿子过世,实在是没有做父亲的亲子守灵的规矩,长孙家子嗣昌盛,兄弟子侄无数,自然不会使得灵前冷清。

可长孙无忌心怀愧疚啊……

虽然长孙冲未曾承认,长孙无忌也一直没敢问,但是他心中其实依然相信,杀害长孙澹的凶手极有可能便是长孙冲。六郎风华正茂,却遭遇胞兄毒手,含恨离世,他这个做父亲却不能手刃仇人给儿子报仇……

这种折磨如同毒蛇一般啃噬他的心脏,令他痛不欲生。

揉了揉太阳穴,冷静一下,自有心腹上前为他禀报早朝之时的情形。

长孙无忌安静的听着,面色沉静不见喜怒,只是若细心留意,便会发现其腮帮子不断的蠕动,太阳穴一撅一撅的鼓起……

待到听完,长孙无忌稍做沉默,唤来一个下人,说道:“去将二郎叫来,某有事问他。”

他有太多关于“东大唐商号”之事需要询问长孙涣。

待到下人转身去寻长孙涣,长孙无忌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那位族中耋老:“叔父可曾听闻有关橘子的典故?”

第一千两百四十九章 隐忍如刀

赵国公府后宅。

府内尽皆缟素,一片素白,至此冬将尽春未至之春寒料峭时节,倍添萧索。

往来仆役皆是神情凝重表情哀伤,脚步匆匆轻易未尝有一人开口说话,整个府中除去灵堂那边道士做法传来的铃铛声,宛若一潭死水。

西院一处偏房之中,窗纸透出微微晕黄的光芒。

外面寒风瑟瑟,屋内却是春意盎然……

“唔……二郎,轻一点,奴家守不住……”一声呢喃低语在长孙涣耳边响起,嗓音甜腻娇柔,宛若蜜糖一般沁人心腑。

长孙涣却充耳不闻,只是将弟媳两条欺霜赛雪的玉腿分开,两只雪嫩纤巧的秀足扛在肩头,盯着这张骚媚入骨的俏脸,心中禁忌的火焰燃烧,卯足了劲一味的猛冲猛打,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他很亢奋……

长孙冲流亡天涯朝不保夕,今生今世再也不敢返回关中,长孙澹惨遭横死,长孙濬身陷囹圄,长孙家的嫡子已然是七零八落,不成气候。

况且长孙濬即便是不被房俊治罪,亦是名声败坏,加之前些时日房俊打压长孙家铁厂之时长孙濬应对失措平庸尽显,家主之位已然远离其人。即便长孙无忌执意将家主之位传于长孙濬,怕是亦过不了族中耋老那一关……

放眼族内,本是人才济济的局面现下却只有自己这个庶子锋芒毕露、声名正盛。手执“东大唐商号”之中长孙家的股份,为家中带来海量钱财的同时,更使得长孙家在如此风雨飘摇的形势下亦能保持根基未伤,实在是莫大的功劳。

族长之位,舍我其谁?!

数年隐忍,眼见心底夙愿便要一朝得偿,长孙涣难免热血冲动,便趁着夜深人静之时与长孙澹这个风骚入骨的小妾再续前缘……

人在亢奋的时候,总是会发掘出与寻常之时不同的潜力,更何况长孙涣年轻力壮经验丰富?兼之阖府上下尽皆戴孝之时,这种事情干起来难免更加多了一份冲破禁忌的快感,滋味自是截然不同。

那小妾花儿一样的身子被一阵猛冲猛打便按耐不住,樱桃小嘴大大张开,秀美的脖子直挺挺的向后仰起,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欢叫。

如雨打芭蕉,如银瓶迸裂,如泣如诉,百转销魂。

可长孙涣未等欣赏这妇人美到极致之时来自灵魂深处的欢叫,便脸色大变,一伸手便将妇人的嘴死死的捂住。

欢叫声戛然而止,就像是一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被吓得骇然不止的长孙涣兴致全无,当即抽身而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神情慌乱的妇人,低声怒道:“你想死不成?”

热孝之中行此苟且之事,固然是有冲破禁忌的绝美感受,却也是素来被耻为人伦大忌。

更何况身下的妇人还是长孙澹的遗孀?

一旦被人发现,他长孙涣是个脑袋也得给长孙无忌给砍下来!

妇人挣扎几下便不敢妄动,以幽怨的眼神望着长孙涣,待到长孙涣缓缓松开捂住嘴巴的手掌,这才心惊胆颤的低声哀求道:“是奴家不好,奴家……没忍住嘛……”

长孙涣气道:“没忍住?等到吾等之间丑事被揭破,那你也就不用忍了,瞪着浸猪笼吧!”

自己也是得意忘形了,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何必就差这这一点时间?

行百里者半九十,以后更应当谨言慎行才是……

妇人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将滑腻的身子贴上长孙涣健硕的胸膛,嘴唇吻着长孙涣的胸口,求饶道:“奴家知错,二郎莫要生气,奴家认罚,什么罚都认……”

嘴里呢喃着,一直柔软的手儿径自向下,握住了要害之处……

长孙涣舒服的吁口气,看着妇人将柳条儿一样的身子翻身爬到自己身上……

未等渔船入港,房门陡然被人敲响。

长孙涣吓得差点魂儿都飞了……

妇人更是惊慌,就那么半蹲着在长孙涣腰腹之间,俏脸煞白,颤声问道:“……谁?”

“二郎,家主派人前来唤你,让你去灵堂想见,有要是相询,速速前去为好。”

一个低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屋内两人齐齐松了口气,那妇人这才发现浑身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油油腻腻的,四肢酸软,不管不顾的就伏在长孙涣身上,轻声说道:“吓死奴家了,以后还是去府外找个地方吧,在这样下去,一旦被人发现就完了……”

长孙涣自然听得出门外乃是自己的心腹亲随,也放松下来,伸手婆娑着婦人滑腻纤瘦的脊背,低声笑道:“刚刚也不知是谁贪婪这种禁忌的欢愉,这会儿反倒装起正经人来了?”

“啐!谁不正经了?”婦人有些着恼,在长孙涣胸口轻轻咬了一口,媚眼如丝,问道:“若是你日后继承了家主之位,可会忘了奴家?”

长孙涣甜言蜜语自然是顺嘴就来:“怎么会?你这股子骚劲儿,某放眼長安怕是再也寻不到。天天喜爱还来不及,怎么能够呢?”

“哼哼,算你有良心,也不亏我弃了名节也宁愿与你苟且……”

婦人眉花眼笑,撒着娇,纤美的身子在长孙涣身上蠕动几下,微微喘息着问道:“都说好玩不如嫂子,奴家这个弟媳被你给上手玩了,是不是心里还惦记你那公主嫂嫂?”

长孙涣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继而略显粗暴的起身,将婦人掀开一旁,冷着脸穿戴整齐。

临到门口,他又回身看着正将一件麻布孝衣穿上身的婦人,语气阴冷:“你自己下贱,便不要将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还有,以后千万不要在某面前提起长乐公主,你……不配。若是再有下次,休怪某心狠手辣。”

语气如刀,言辞决绝,哪里还有半分刚刚苟且贪欢之时的柔情蜜意?

婦人脸色惨白,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能看着长孙涣推开房门,身形隐入院子里漆黑的夜色之中,下意识的紧了紧孝衣的衣襟,将如花似玉的娇躯紧紧掩住。

刚刚还柔情蜜意的眼中寒芒乍现,紧紧咬住了嘴唇……

冷风顺着敞开的房门灌进来,遍体生寒。

*****

灵堂里,长孙无忌正与那位族中耋老交谈。

听到长孙无忌问及古之橘子的典故,耋老略带疑问:“辅机何以问起这个?”

长孙无忌不好说是心中惦记可能被房俊用言语調戲了,如此说来有失颜面,含糊其辞道:“只是偶然听旁人提及,有些不解,故此相询。”

这耋老是个饱读诗书的,闻言捋着胡子深思一下,说道:“有关橘子的典故还真就不多,可是南橘北枳?”

这是有关于橘子最出名的典故,出自《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意思是淮南的橘树,移植到淮河以北就变为枳树,比喻同一物种因环境条件不同而发生变异。

长孙无忌岂能不知这个?

便摇摇头,“这个典故某自然是知晓的,不是这个。”

那耋老又道:“莫非是陆公纪怀橘遗亲?”

陆公纪便是陆绩,三国时期吴国吴县华亭人,博学多识,通晓天文、历算,曾作《浑天图》,注《易经》,撰写《太玄经注》。

其出身江东豪族,六岁时随父亲陆康到九江谒见袁术,袁术拿出橘子招待,陆绩便往怀里藏了两个橘子。临行时,橘子滚落地上,袁术嘲笑道:“陆郎来我家作客,走的时候还要怀藏主人的橘子吗?”陆绩回答说:“母亲喜欢吃橘子,我想拿回去送给母亲尝尝。”

袁术见他小小年纪就懂得孝顺母亲,十分惊奇。

长孙无忌还是摇头:“也不是这个。”

耋老惊奇道:“都不是?那老朽还真是孤陋寡闻了,有关橘子的典故甚少。辅机何妨说说,到底是何话语,牵涉到橘子的典故?”长孙无忌犹豫了一下,觉得心中藏着此事极为别扭,还不如一吐为快,便说道:“今日有人对某言道:吾去买几个橘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某不解其意,但是此人与我素来不和、仇隙颇深,向来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只是左思右想,仍旧想不出这句话到底是何用意?”

耋老微微点头,他也觉得这话语古怪之极,但是到底何处古怪,却有不明究竟。

若是寻常人说出此话还好,不明白就不明白。可若是仇家当着面说出此等话语,焉知人家是不是在骂你?

被骂尚且不自知,那可当真成了棒槌了……

第一千两百五十章 疑心

任凭长孙无忌如何聪明绝顶,那位族中耋老再怎样学富五车,也是绝对弄不明白房俊这一句恶作剧的话语到底是如何用意的……

又有谁会想到,橘子居然能够跟爹扯在一起?

两人搜肠刮肚穷极心思,嘀嘀咕咕半天,也到底没搞明白房俊那句话的意思,只得无奈作罢。

长孙无忌根本就没想过房俊是不是顺口胡诌的问题,因为以房俊表现出来的超绝文采来看,外界传言的率学无诞纯粹是扯蛋,若是没有读书破万卷的功底,怎么可能写得出那等惊才绝艳之诗词文章?

而这等学富五车之人,开口必然引经据典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学问。房俊之所以说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未尝便没有考校的意味隐含其中,就等着看到自己搞不明白这句话的尴尬……

不过就算是想得头疼,长孙无忌也还是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看着最幼小的嫡子长孙润跪坐在灵前,伸出小手神情肃穆一板一眼的给长明灯添上香油,长孙无忌本是晦暗的心情稍稍安慰,抬手在长孙润的头顶轻轻抚拭一下。

门口厚厚的布帘掀开,一阵冷风灌入,长明灯的火焰飘忽跳跃,明灭不定。

长孙润惊呼一声,赶紧从地上跳起,小小的身子横过挡住风口,伸出小手将灯火拢在掌心……

长孙无忌眉头微蹙,神情转冷,淡淡的回头看了一眼大步走进来器宇轩昂的庶子长孙涣。

长孙涣被父亲冷冽的目光盯了一眼,顿觉心中一凛,暗讨自己难道有何处犯了错?

心中忐忑,到得长孙无忌面前,规规矩矩的弯腰施礼:“孩儿见过父亲。”

长孙无忌“嗯”了一声,没理他,而是温言对长孙润说道:“夜深风寒,你年纪幼小身子尚未长成,尽早回去歇息吧。”

长孙润赶紧说道:“孩儿不困,也不觉得冷,父亲您看,穿着好多衣服呢。孩儿要留在这里,给六兄守灵,六兄平素待我最好,若是他回来看不到我,怕是要伤心了……”

孩童稚嫩的语声,却是最真挚的表达。

长孙无忌心中温暖,宠溺的看着这个小儿子,语气不容置疑:“听话,速速去睡觉吧。既然记得六兄最疼你,那就得好好的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如此,哪怕六兄去了,亦感欣慰。”

“喏。”

长孙润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又对长孙涣施礼,在侍女的照拂之下出了灵堂,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安寝。

长孙无忌看着幼子单薄幼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挥了挥手,将灵堂中的叔伯兄弟尽数打发出去,只留下长孙涣……

灵堂里燃着火盆,尚算温暖,可长孙涣没来由的觉得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双腿下意识的颤了颤。

面对眼前这位素来威严积威甚重的父亲,长孙涣咽了咽唾沫,压制着心虚,恭声问道:“不知父亲将孩儿唤来,可是有事相询?”

令堂内烛火通亮,香烟缭绕。

长孙无忌的一张脸就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愈发显得阴沉诡异,他对长孙涣的话语充耳不闻,直勾勾的盯着灵堂中这口硕大沉重的棺椁,眼神深邃……

良久,就在长孙涣心中忐忑无端之际,长孙无忌方才开口问道:“某来问你,六郎被害的那一晚……你身在何处?”

长孙涣心中“砰”的一跳,赶紧说道:“孩儿当时正奉父亲之命前往河东,为柳氏太公祝寿。”

长孙无忌跪坐于地,此刻缓缓抬头,一双眼见阴翳的盯着长孙涣,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神情,追问道:“那天夜里,你可曾与你大兄会面?”

“大兄?”长孙涣略显错愕,否认道:“回禀父亲,却是未曾。当天夜间孩儿留宿柳家,按照父亲的吩咐与柳氏、薛氏先后会面,洽谈机要,一直不曾返回京师。”

长孙无忌语气森冷:“你怎知你大兄那天夜里便在京师?”

长孙涣奇道:“难道不是吗?孩儿是六弟出事之后的第三天方才得到消息,不过同时父亲派人叮嘱孩儿大事要紧,不许孩儿回京。后来大兄劫掳长乐公主事泄,孩儿方才知道大兄一直都在京师,况且……说句不敬之言,怕是六弟之死,亦要与大兄有些干系。”

他言语清晰,逻辑缜密,丝毫没有值得怀疑之处。

可长孙无忌心中已有定见,岂能这般轻易被他糊弄过去?

但是自己也仅只是怀疑而已,未有真凭实据的去情况下,怎能轻易怪罪这个现如今最得力的儿子?而大抵是唯一知情者的长孙冲,现在亦是流亡蜀地,生死不知……

自己着倒地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了一群这般冷血薄情的禽兽?

长孙无忌微微垂下眼皮,神情落寞悲戚,喟然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为父老了,现在你大兄流亡天涯,家中诸事你要多多担起来,为父亲分忧,给兄弟做出表率。待到为父百年之后,这份家业,亦是需要你来承担。”

这算是明明白白的表态,日后长孙家的家主之位是要交给长孙涣来继承了。

陡然而来的狂喜,一瞬间便占据了长孙涣的心神!

居然……这般容易?

自己垂涎许久,隐忍多年,一直以为今生亦无望染指的家主之位,居然这般容易便得到了?

长孙涣有些心神恍惚,待到看见长孙无忌阴冷复杂的目光,心中顿时一凛,赶紧收摄心神,惶然道:“父亲春秋正盛,孩儿与诸位兄弟尚还稚嫩,还需父亲言传身教,此事说起家主之事,实在是言之过早,孩儿心中惶恐……”

“呵呵,你不是一直对家主之位垂涎三尺么?怎地到了手中,反而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了?”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语气听不出息怒。

“噗通”

长孙涣骇然变色,跪在地上叫道:“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

难不成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然悉数被父亲获悉?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何错之有?”

长孙涣心念电转,一副悔不当初的神情,悲泣道:“孩儿错了!自从大兄出事,孩儿便对家主之位起了觊觎之心。非是对父亲不满,实是孩儿觉得无论能力手段,都是除去大兄之外最优秀的那一个,若是父亲立嫡不立长,孩儿觉得心中不服……可孩儿却忘记了,父亲一直孜孜不倦的教诲吾等,要兄友弟恭,要互敬互爱,唯有兄弟齐心,方才是家族屹立不倒之根基……孩儿知错,请父亲责罚。”

他虽然震惊于父亲居然怀疑他在长孙澹之死事件当中有跟长孙冲勾结,但是既然遣散旁人私下里询问,要么就是只限于怀疑阶段,要么就是眼见长孙家风雨飘摇,哪怕他长孙涣从中担当了什么见不忍的角色,也只能默默忍受……

否则依着长孙无忌的情形,莫说长孙澹之死自己有所参与,便是与长孙澹小妾私通一事,便绝对能打折自己的腿。若是将长孙澹之死与自己跟他的小妾私通之事联系在一起……

怕是直接将自己打死都不奇怪。

长孙无忌再次抬起眼皮,瞅着面前这个似乎自己一直有所忽略,亦或者是忽然之间成长起来的庶子,心中百味交织。

他长孙无忌一世人杰,到老来却是子嗣众多却无成大事者,难道只能依靠这个心术不正、城府甚深的庶子来继承家业,将长孙家的未来交托到他的手上?

而这其中尚有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长孙涣与房俊素来交好,甚至指名由其来担任长孙家负责“东大唐商号”股份之人。那么整件事情的背后,到底有没有房俊的影子?

甚至于,长孙涣的所作所为,有没有受到房俊的指使或者暗示?

长孙无忌坚定的认为,就算是房俊与长孙涣之间有交情,却也绝对不可能看着长孙家依旧屹立于世家门阀之首……

沉思片刻,一阵阵疲累袭来,长孙无忌揉了揉眉心,颓然道:“你且退下吧,为父尚有事情需要思考。”

还是放一放,看看形势再说吧。

他能够容忍长孙涣心术不正,但是觉得不能容忍长孙涣受到房俊的支配指使……

“喏。”

长孙涣应了一声,起身退出灵堂。

一阵冷风吹来,长孙涣遍体生寒,犹有余悸的他这才发现贴身的内衣居然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第一千两百五十一章 钱从哪儿来?

随着房俊出狱官复原职,并且亲自赶往终南山单枪匹马在凶徒手中将长乐公主殿下解救出来,沸沸扬扬的京兆府终于安静下来。有房俊此等强人坐镇,谁还敢闹?

然而京兆府衙门虽然平静了,整个京兆府却宛如炸开了锅……

就在房俊回府的翌日清晨,京兆府向东市的所有商家店铺商贾货邸下发了一份通知——《告全体东市商贾通知书》!

听名字就足够怪异,内容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通知中说明,为了响应皇帝陛下的号召,为了大唐帝国的繁荣昌盛,为了将長安城改造成为此后三百年冠绝天下的绝世雄城,京兆府将会首先对东市进行彻底的改造翻建。

预计投资将达到两万万贯,为期五年完工。届时,东市将会有不下于七千家店铺、共计超过五万间房舍,年交易额将达到五千万贯,汇聚天下商贾、中外货殖,成为雄城長安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与此同时,京兆府将会按照市价对各家店铺货邸进行评估,给出合理的收购价格,予以全体收购。责令东市所有商贾务必在五月初一之前,按照此价格价格将所有房舍店铺转让给京兆府,逾期未曾签署转让协议者,将承担延误工期所造成的一些损失……

……

这份通知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在京兆府传播,无论军政两界、士族寒门,尽皆哗然。

即便是那些早已知道京兆府动作的世家门阀亦是瞠目结舌……

两万万贯!

额滴个天老爷,那得是多少钱?

别说寒门平民们都是泥腿子家中有几个铜板都是数得过来的,听闻这样的数字懵乎乎一片震惊,即便是那些钟鸣鼎食家财万贯的簪缨世族,在这样一个近乎于恒河沙数一般的数字面前照样不知所措……

京兆府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亦或者说,房俊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房俊“财神爷”的绰号人尽皆知,都知道房俊有钱,可是两万万贯……

天底下还有人能拿得出来么?

所有人都被这个超级天文数字所震慑,反倒是对通知当中其它内容有所忽视。

将長安建成冠绝天下的旷世雄城?

这个可以有。

哪一个長安百姓不希望自己居住在这样一座城市里?即便现在長安已然是天下最雄伟的城池,可是有谁有在乎再雄伟一些呢?

年交易额达到五千万贯,汇聚天下商贾、中外货殖?

这个也可以有。

交易额越多、商贾越多、天下各处的货殖越多,就代表着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利润,无论平民百姓还是世家门阀都对此乐见其成,蛋糕越大,大家能够分到嘴里的就越多,这个道理傻子都明白。

至于按照市价收购所有的房舍店铺,这个还是可以有。

若说京兆府倚仗皇帝的名头将所有房舍尽数征用算是欺负人的话,以市价收购就只能说是房俊此人做事讲究了。毋庸置疑,东市的翻建计划乃是数年来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長安城最宏大的计划,再这样一个关联甚大、影响深远的项目之上调皮捣蛋,那是任何一个稍有政治嗅觉的人都不会去干的……

这算是解除了世家门阀的后顾之忧,起码不会因为东市的翻建而有太过巨大的损失,最大程度的消弭掉世家门阀的抗拒心理。

东西两市年久失修,每年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财货损失不计其数,人员伤亡更是此起彼伏,现在东市里的灰烬尚没有完全清除呢,不重新翻建、重新规划怎么行?

当然,翻建是肯定要翻建的,但是既然是房俊主持这个超级宏大的项目……世家门阀那是一定要给房俊填填堵的。

*****

骊山现在等同于皇家御苑,李二陛下在此修建了多处行宫,皇室宗亲亦在附近划地建房,作为避暑之用。但凡有点身份的达官显贵们便都向着往皇帝的身边靠,可是京兆府掌管骊山的全部土地,怎么可能放过这等赚钱的良机?

如此一来,骊山的土地即便是山脚下的农田都是寸土寸金,有价无市……

骊山房家农庄。

李孝恭穿着一身锦袍,歪坐在竹椅上看着暖房之中怒放的鲜花,感叹道:“论起享受,你房二若是屈居第二,谁人还敢自认第一?”

他身旁剑眉星目俊朗倜傥的吴王李恪正欣赏着一蓬翠绿的修竹,手里拈着紫砂壶的茶杯,闻言附和道:“皇叔之言,甚得吾心。俗人有万贯之家财,想得是珍馐佳肴、娇妻美妾;士人高雅,讲究的是钟鸣鼎食簪缨气派;而房二却是低调之中尽显奢华,看似寻常无异,实则处处皆是情趣,这才是真正的富贵。”

李恪此言,绝对是有感而发。

谁都知道房俊有钱,甚至就连房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钱。钱多到自己都数不清,那么应该如何来花?恐怕天底下的有钱人都得跟房俊学学……

四轮马车、上品茗茶、玻璃暖房……

看似很普通吧?

但是别的的有钱人玩起来,就跟房俊差着一个层次!

无他,所有的这些都是人家房俊自己琢磨出来的,人家无数的钱财都花费在设计制造的工艺之上。享受着天底下最新奇的物事,还能引领潮流,令天下人尽皆趋之若鹜……

人家无数的钱财花出去,搞出来的全都是风雅之物,旁人想要效仿,还得乖乖的给人家房俊送钱……

同样都是玩儿,人家房俊玩儿的就是高端!

房俊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直缀,整个人干净利落,笑着摆手道:“殿下莫非是要捧杀于微臣?”

李恪眉梢一挑,反问道:“你会怕捧杀?别人或许会怕,但是你嘛,怕是乐在其中,越捧越高兴。”

李孝恭大笑道:“脸皮厚吃个够,所以说棒槌有的时候是很自在的,不似吾等这般为了顾全面皮,往往遭罪也得忍着,吃亏也得受着。”

房俊瞪眼道:“郡王爷岂非实在骂某不要脸?”

李孝恭笑得直喘气:“这是你自己说的,本王可没说……”

房俊无奈摇头……

谈笑一阵,李恪放下茶杯,看着房俊问道:“今日请本王跟皇叔过来,不会就只是为了赏花观竹,显摆你这四季如春的暖房吧?”

房俊道:“自然不是,就算是想要显摆,也不敢在您二位面前显摆呀?”

“休说那些没用的。”李孝恭摆了摆手,在竹椅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却是形象全无:“说说你打算怎么弄出来这两万万贯铜钱吧。乖乖,这可是两万万贯,你可真敢说!咱们整个大唐不晓得能不能有这么多的钱?”

李孝恭确实被房俊给吓到了。

之前房俊便将李孝恭和李恪拉上了他的战车,整个东西两市的翻建计划当中亦有这两人一份。李孝恭对于房俊的生财之道向来赞赏有加,现如今江南船厂每日下水的货船战舰不计其数,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有些寒碜……

只是当房俊抛出这个“两万万贯”的数字之后,这位河间郡王便连睡觉都时常惊醒。

这个棒槌该不会是打着主意让本王变卖家产拿钱出来入股吧?

李恪也有些紧张。

他倒不是害怕房俊坑他,更不是怕房俊让他变卖家产,实在是因为即便是变卖家产,他也没什么好卖的……

身为大唐亲王,身负前朝血统,这是一个极其尴尬的身份。

稍有不慎便会招致非议,更甚者,甚至会惹来父皇的猜忌和反感……所以李恪轻易绝对不跟朝中那些前隋官员往来,彼此之间更是一丝半毫的经济利益都没有。

这便导致他的经济来源主要就是俸禄和职田、封地的产出,对于一位亲王殿下来说,这点钱哪里够花?

他怕房俊万一现在说一句:你没钱,不带你玩儿了……

若是如此,让他李恪这张脸往哪儿搁?

第一千两百五十二章 房地产

时值正午,阳光从暖房屋顶的整块玻璃透进来,明亮晃眼,照得暖房屋内的植物愈发显得郁郁葱葱,春意盎然。

房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吩咐人准备午膳,就在暖房里细密翠绿的修竹丛下一方石桌上摆了酒菜,请李孝恭与李恪一同用膳。

没有珍馐佳肴,没有山珍海味,午膳甚是清淡。

酒也没有太多,只有一个精致小巧的瓷坛,坛子口用泥料封严,房俊将泥封拍开,一股馥郁的酒香便飘散出来,令人闻之精神一振,口舌生津。

房俊先是将坛子中的酒水倾注进一个银质的小酒壶,酒水清澈明亮,微微呈现出淡淡的绿色,而后亲自给二人面前小巧的玻璃酒杯斟满,笑道:“此乃产自吐蕃的青稞酒,不过与市面上售卖的不同,酿制的原料虽然仍旧是青稞米,但却是以秘方特制。此酒口味略显清淡,但是回味悠长,时常饮之,对清肠通便、缓解头疾胸闷等症状颇有疗效。”

李孝恭自然是知道房俊与吐蕃大相禄东赞合作酿造青稞酒一事,现在市面上的青稞酒颇受欢迎,李孝恭也品尝过,除去口味独特之外,亦不见有何稀奇之处。不过对于苦寒不毛之地的吐蕃来说,能够有这样一种酒水敛聚钱财,自然是趋之若鹜,欣喜若狂了。

端起小巧精致的玻璃小酒杯,酒杯内的酒水呈现淡淡的绿色,隔着玻璃看去更显得晶莹剔透,轻轻抿了一口,入喉品尝,醇厚协调绵甜净爽,回味悠长余香不断……

“好酒!”李孝恭赞了一句。

这等醇而不烈之酒水,符合道家养生之术,最是适合他这等富贵闲人时常饮用,既能解馋宴客,又不伤肝脾,甚至还有保健养生之效。

菜肴亦是简便清淡,六菜一汤,放在石桌上略显寒酸。

当然这是对于世家门阀的贵人来说的,若是放在寻常百姓人家,过年的时候也置办不起来这么些菜肴……

离李恪最近的是一道碧湖醋芹,芹菜嫩绿带着淡淡的鹅黄色,汤底清亮,李恪夹起一段醋芹放入口中轻轻咀嚼,一股芹菜特有的清爽味道充斥口腔,清新爽口。

第二道的是炒鸡脯,大抵是用了些酱,吃起来口感也好,李恪一边吃一边暗暗琢磨这酱是怎么做的,待会儿跟房俊讨要这个方子,回头给父皇送过去,想必父皇必然是喜欢的。

另有一道鸡肉,却是做法与时下全然不同,前所未见。一个素白的瓷盘,一只洁白透亮的整鸡被切成均匀的小段整齐的码在盘子里,旁边放着一小碟调味的酱汁……

“此菜可有名堂?”

李孝恭夹了一块肌肉,放在酱汁中蘸了蘸,放入口中,顿时眼睛一亮。

肌肉吃得多了,但是这等皮爽肉滑、清淡鲜美之美味却是前所未见,尤其是这酱汁,入口鲜美,十分提味。

房俊用公筷给李恪夹了一段肌肉,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介绍到:“二位必是知道在下是个嘴馋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此乃在下无聊之时琢磨出来的,烹煮之时不加任何调味,食用之时随吃随斩,故而取名曰‘白斩鸡’,这种烹饪方式最得食材要领,最能表现出鸡肉的鲜嫩爽滑,最真实的原汁原味。这个酱汁则要麻烦得多,以酱油、新鲜虾子为主料,配白糖、米酒等佐料调制,最是鲜美体味。”

白斩鸡始于清朝末年,先在酒店出现,用本地饲养的浦东三黄鸡制成,将做好的鸡悬挂在熟食橱窗里,根据顾客需要,随点随斩,故名……

只不过这个年代根本没有,房俊也只能说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反正他这个棒槌向来都是个吃货,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在他面前根本就不沾边……

李孝恭看着李恪,说道:“瞧见没有?这才是纨绔,吃喝玩乐就能琢磨出不一样的道道儿来,外头那些整日里寻衅滋事、走马章台的混账哪里比得了?”

李恪便笑道:“皇叔谬矣,依某之见,非是房二不愿走马章台眠花宿柳,而是这厮每次去青楼玩耍都要搞出状况。相信皇叔那家醉仙楼里的姑娘一见到房二郎,宁愿倒贴钱都得想方设法的将这厮送走……”

揶揄房俊一番,叔侄两个相视大笑。

房俊啧啧嘴,颇为郁闷道:“说起来,微臣还当真是与青楼八字不合,谁不想跟那些如花似玉琴棋书画精通的姑娘们谈谈人生、聊聊理想,秉烛促膝,深入交流一番呢?可是每次去青楼都会搞出意外状况,现在不仅全長安的青楼名伎对某是如避蛇蝎,便是某自己都有心里阴影了……”

叔侄两个爆笑!

旁人去青楼那都是逍遥快活,唯独房二,每一次去青楼都是打架滋事,难道当真是命中注定的一朵奇葩?

酒菜清淡,却入滋入味,远胜过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李孝恭和李恪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你便是弄出来八十道菜,两人大抵亦只是惊叹与房俊的豪奢,可是眼前这一桌子精致鲜美各有特色的菜肴,反而更令两人啧啧赞赏。

主食是黄粱饭,煮熟的小米与切成细末的海参、鸡肉、等材料翻炒,装在以新鲜竹叶卷成粽子状的容器里,口感松香不腻。

汤是冬瓜汤,汤水里透着股冬瓜特有的清甜……

饭后,侍女撤走碗碟残羹,将石桌收拾干净,泡了一壶浓浓的龙井茶放在石桌上,恭敬退下。

倚着竹椅,捧着香茶,冬日里阳光普照,身周修竹碧翠、鲜花锦绣……

李孝恭呷了口茶水,叹道:“很久没有吃得这般饱了……回头本王便将家中厨子打发到你这里来,学上几手。嗯,还有这个暖房,家中也要起一座。”

他不差钱,但是差的是品味……

与房俊这小日子一比,自己一天到晚的大鱼大肉、侍女成群,所用之物皆是镶金嵌玉、名贵华美,简直就俗不可耐!

房俊笑道:“起什么暖房?这眼瞅着便开春了,您建这么一座暖房,夏日里蹲在里头等着生蛆啊?”

李孝恭瞪眼道:“本王建好了就放在那里晾着,等着冬日搬进去,不行啊?”

房俊只得道:“行,怎么不行?您是大唐宗室第一名将,地位崇高、富可敌国,您想干什么谁敢拦着?活腻歪了不是。”

说起“富可敌国”,李孝恭便言归正传,问道:“说说,你这个东市的翻建计划,到底去哪里搞这么多钱?”

两万万贯!

额滴个乖乖,即便是敛财无数堪称宗室第一豪富的李孝恭,面对这个夸张的数字亦是一阵阵的眼晕。

李恪更关心这一点,看向房俊。

房俊提起茶壶给两人斟茶,笑道:“用不着吾等搞钱,现在三省六部政事堂的批文在某手中,东市的翻建便是谁也也不能阻止之事。而东市翻建的权力,就是钱!”

李恪吓了一跳,赶紧说道:“二郎,慎重啊!现在东市翻建已然成为整个大唐万众瞩目之事,所有人都在盯着京兆府的动作,一旦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当然的就认为房俊这是要搞什么“权钱交易”之类的违规做法,全天底下的目光都盯着这一块儿呢,稍有违法乱纪之事,用不着御史言官们弹劾,李二陛下第一个就跳出来砍了你……

房俊哭笑不得:“微臣还没有傻到这般地步吧?怎么可能自己攥着刀把子送给别人手里?”

李恪想想也是,房俊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可是他愈发好奇房俊的生财之道了,奇道:“速速道来,你到底打算如何筹钱?”

房俊老神在在、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悠然:“何须筹钱?京兆府没钱,微臣没钱,二位也没钱,可是这天底下有钱人多得是。拿自己的钱做生意不算高明,用别人的钱来办自己的事,那才是真正的高明!”

迎着二人不解的目光,房俊缓缓吐出两个字——

“下包!”

第一千两百五十三章 开发商的甜蜜时代

“下包?”

听着这个粗俗平庸前所未闻的词汇,李孝恭和李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房俊解释道:“顾名思义,便是吾等将东市的翻建权拿到手中,而后找人将具体的建设环节下包出去,这些人要负责承担建设房舍、店铺、货邸的任务,并且从中赚取差价。”

都是一时之人杰,李孝恭、李恪瞬间便明白了“下巴”的含义,无非是将繁琐的建设环节转嫁他人,并且在这块巨大的蛋糕当中分润出去一部分。

正如翻建所言,天底下有钱人多得是,一个两个是绝对无法承担翻建东市所需的两万万贯巨资的,但是十个人、百个人、千个人呢?

为了能够得到东市的翻建资质,在这块震古铄今的巨大利润当中分享一部分,先行垫资自然是很容易让人接受的条件。

众人拾柴火焰高,再旺的火也足够烧得起来!

李恪惊叹道:“所以你让本王暗中联络三原韩氏赵郡李氏等关陇集团的边缘家族,便是想要以利动人,瓦解世家门阀有可能联合起来的抵制?你这小子,真够鬼的!”

无需猜测,那些拥有东西两市房屋产权、经营权的世家门阀们,绝对不会乖乖的任由京兆府进行翻建规划,联合起来发起抵制那是必须的。

可是谁会跟钱作对?

纵然有那么几个家资殷富、目光长远的门阀不屑于房俊的“下包”策略,不屑于海量的利润,但是世间太多庸庸碌碌者,为了眼前的利益,谁会愿意想那长远之事?

李恪可以肯定,只要“下包”的消息传出去,世家门阀们尚未成型的抵制便告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李孝恭亦叹服道:“此计甚妙,简直就是一石数鸟。即解决了资金问题,又能够瓦解即将到来的抵制,甚至可以在以后的斗争当中拉拢到一批虽然不甚坚定却足可利用的盟友……只是有一样,万一有人心怀叵测,明面上拿下建筑的下包,实则却出工不出力严重延误东市的建设工期,甚至以次充好、偷工减料,那可如何是好?”

没有人是完美的道德君子,所谓的人品、信誉在金钱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以次充好、偷工减料这种事情不止在后世道德沦丧的年代里屡禁不止,便是看似古风浩然、以诚信为本的唐朝,面对着巨额的利润照样有人暗中做手脚。

房俊早有预案,淡然说道:“但凡得到下包授权的家族亦或个人,都必须事先缴纳一笔保证金。京兆府会委托一位身份地位人品都让各方信得过的人担任监理,一方面监督建筑的质量、工期,一方面监督京兆府的资金是否可以落实到位。若是工期逾期亦或者质量不达标,那么保证金没收,自动失去‘下包’资格。”

这就如同在承包建筑的世家或者个人脖子上套了一个绳索,非但不怕这些人玩花样,反而有些期待他们作死……

只要稍稍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干脆的取消下包资格,保证金没收。

这可是比任何买卖赚钱都快……

李恪兴奋的击掌,俊脸神采飞扬:“好计策!不如就由皇叔来担任这个监理,以皇叔的资历地位威望,放眼关中谁敢不给面子?”

房俊笑道:“不给面子也没关系,微臣乃是京兆尹,整个京兆府的兵卒尽在掌握之中,若是顺着咱们的意思便罢,大家你好我好一起发财;若是想要跟咱们拧着干,微臣就带人前去拆了他的房子!”

动迁的时候最怕啥?

自然是钉子户……

后世那些“困守孤岛”的钉子户算是让开发商吃足了苦头,二十世纪初期的几年还好,开发商鼓动一群地痞流氓威胁恐吓甚至深更半夜浇汽油烧房子,什么手段都敢用。

但是等到网络发达起来,这些招数统统不管用了。不管你有多大的保护伞,一旦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惹起舆论愤慨,那么基本就算是完蛋了……

可是放在这个年代,那就完全不是问题。

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官本位根深蒂固的社会里,想要跟官府拧着干?甭管你是谁,下场也只有一个字——惨!

世家门阀联合起来的力量虽然足以改朝换代,但是亦要付出惨重的代价,难道会有哪个世家门阀吃饱了头晕,为了几间房子扯旗造反?

就算当真有这些二货,其余的世家门阀亦会一巴掌将其拍翻在地,你特么有病啊?

至于拒绝拆迁……

难道没听过有一个词叫做“强迁”?

后世法制健全、信息发达,照样有很多地方的官老爷跟开发商勾结起来以权谋私、执法犯法,无视农民的要求强制拆迁。反正房子也扒掉了,造成了既定事实,适当的再多给一些补偿,大多数人也就只能忍气吞声。

告状?呵呵……

唐朝更容易了,东市的开发资质在京兆府手中,房俊是京兆尹,他想要强迁,谁能拦得住?咱们先礼后兵,房子货邸都是按照市价评估之后征占,而且会给予一些耽误买卖的补偿,虽然钱一定不多,但好歹是个心意吧?

若是谁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别怪咱不客气。

东市的征占翻建虽然由京兆府主持,但实际上却是国家行为,你想要跟国家拧着干?

至于强迁之后……

强迁也就强迁了,哪里还有什么之前之后?

打官司也得到京兆府,这等民事纠纷大理寺和刑部是管不到的。而在京兆府的大堂上状告京兆府……谁能赢得了?

至于上访,那根本就不存在……

若是后世的那些开发商能够穿越来到大唐,就会发现这里简直就是房地产事业最最甜蜜的时代!

李孝恭则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恪。

让我当这个监理?

呵呵,别说我没这个想法,便是有,只怕房俊也不会同意。

这个监理的位置,怕是房俊为李恪量身定做……

果不其然,房俊先是看了李孝恭一眼,替他斟茶,略带歉意说道:“还望王爷体谅,这个监理的职位,吴王殿下更加需要一些……”

李孝恭哈哈一笑,结果房俊递来的茶杯,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喟然叹道:“三郎有你这位至交好友,也算是运气。”

心中不由有些感慨,李恪若是能得善终,最大的功臣便是房俊不遗余力的帮助。

一旁的李恪固然聪明,但是身为皇子却从未涉足朝堂,对于朝局之中的阴谋诡计不甚了了,自然一时未能领会二人话语之间的深意。

不过听闻房俊的意思是让自己担任这个监理,赶紧摇头拒绝道:“不成不成,本王如何能够担此重任?本王虽然身为皇子,但是年少德薄,那些世家门阀岂会卖给本王面子?还是皇叔出面更好一些,那些世家门阀即便是心有不满,亦不敢在皇叔面前玩弄心机、阳奉阴违。”

开什么玩笑,这个监理是好当的?

别的且不说,单单就得罪人这一项,就能将所有的世家门阀都给得罪光了。

他本来身负前朝血脉便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若是担任这个监理,岂不是人人喊打、水深火热?

转身怒视房俊。

屁的至交好友,分明就是坑人呢好不好?

房俊一脸无语,你咋就那么笨呐?

李孝恭哈哈大笑,揶揄道:“房二,费尽心机为人谋划,可最后人家非但不领情反而埋怨与你,这等滋味可是好受?”

见李恪还在一脸不忿的看着自己,房俊哼了一声,不爽道:“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无遇,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

李恪啧啧嘴,觉得这几句话颇有一些哲理孕育其中,而且文辞对仗别有韵味,算是上好的文章。

可是细细思之……

吴王殿下顿时怒了,一拍桌子,叫道:“房二,怎么骂人呐?”

第一千两百五十四章 得罪人多了才安全

什么“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无遇”,是说本王有眼无珠不能识人,委屈了你?

而这句“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更是过分!

你房二是君子,我李恪是小人?

脸呢?

你还要不要脸?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恪当即就怒了,拍着桌子怒叱!

房俊倒也不恼,而是看着李孝恭,问道:“王爷明鉴,此人愚否?”

李孝恭摇头晃脑,叹道:“何止愚也?愚不可及!”

好哇,两个人一起戏耍于我?

李恪愈发怒气冲冲,诘问道:“某天资聪慧、贵不可言,何愚之有?”

从小到大,谁不赞一句吴王聪慧?满朝大臣恭维不止、民间百姓皆谓其贤,便是父皇都要说一句“英果类己”,放眼父皇诸子,有谁曾受过这般赞誉?

现在却被这两人说自己愚不可及……

李孝恭拍了拍李恪的肩膀,叹气道:“身处险地而不自知,有安身之策却视若无睹,你不蠢,谁蠢?”

李恪张了张嘴,有些懵。

他与李孝恭交情向来甚好,他敬服李孝恭统帅千军战无不胜的武略,李孝恭也一直欣赏他高洁至孝的品性,何曾对他说过这等话语?

明白是自己未曾看清房俊的用意,是自己鲁莽了,李恪赶紧看向房俊说道:“到底二郎是何用意?还请说于本王明白。”

房俊一翻白眼:“微臣不与蠢货说话。”

“娘咧!”

李恪愤愤然骂了一句,瞪了一眼房俊,只好转向李孝恭,道:“还请皇叔教我。”

看着李恪与房俊斗气,李孝恭莞尔,知道这两人关系很好,但是好到这等不分君臣上下却令他有些意外。

便说道:“你的身份贵不可言,却也是一个潜在的危机,你自己可曾明白?”

李恪点头道:“自然明白。”

身负两朝血统,母亲乃是前朝公主,使得他的身份在李二陛下一众皇子之中出类拔萃,贵不可言。此时虽然是贞观年间,大隋灭亡已久,但是朝中的前隋遗臣却依旧不少,且各个位高权重,虽则平素与李恪来往不多,但是天然的便存在着亲近感。

李二陛下半生戎马打下这江山,自然不用担忧那些前隋遗臣与李恪相互勾结,再怎么勾结,也没人敢造他李二陛下的反!可是人寿总有尽时,他李二陛下固然不怕,太子李承乾登基之后呢?

别说什么太子厚道这样的话语,当太子的时候固然可以厚道,但是一旦登基为帝,就要为整个朝局、整个天下考虑,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自然亦是不同……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哪位皇子登上皇位,只要不是李恪,那么李恪高贵的血统、与前隋遗臣千丝万缕的联系,会立即成为致命的缺点!

可是这与东市的翻建拆迁有何关系?

李孝恭指了指正低头饮茶的房俊,语重心长的说道:“监理是个得罪人的活儿,所以你不愿意干,可是你却不知,这个职位乃是房俊特意为你量身定制?”

李恪愈发不解:“这厮就是让本王去得罪人?简直混账……哎呀!”刚刚骂了一句,猛然醒悟过来!

他非是蠢人,只是缺少朝堂博弈的经验,在阴谋策略面前缺乏足够的敏感度,这个时候方才猛然醒悟!

李孝恭又指了指自己:“知道皇叔我是怎么做的吗?”

李恪有些震撼,点了点头。

河间郡王勇冠三军,乃是天下无敌的统帅,可是人品却一直受人诟病,皆因其视财如命,贪图享受。

可是与其关系甚好李恪自然知道李孝恭固然爱财,却绝对不至于如同其表现出来的那边疯狂地步。

说到底,不过是自污而已……

身为李唐皇室第一统帅,军事能力甚至还在李二陛下之上,这既是无上的荣光,更是深深的隐患。

“功高震主”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难道房俊让自己担任这个监理的职位,便是让自己去尽情的得罪人,以此自污?

李孝恭笑道:“得罪人有什么不好?好人是给皇帝作的,吾等身为臣子,只应当维护皇帝的利益,得罪人的事情自然那是吾等来干,不然……”

语未尽,但是意思已然明了。

不然……你要那么好的人缘干什么?

想造反啊?

李恪满头大汗。

一直以来,面对自己潜在的危机隐患,他的应对之策便是尽可能的低调,若非必要绝对不与外臣往来,以免落人口实,招惹是非。

但是现在经由李孝恭提点,他才明白这还远远不够……

非但不够,反而祸患极大。

你为什么不与外臣接触?

是不是心中藏着什么隐私?

你在害怕什么?

李孝恭爱财,一门心思的聚敛钱财奢侈享受,以此消除皇帝的猜忌,保得一世平安。

而自己亦要效仿李孝恭的所为,肆无忌惮的去得罪人,只有将人都得罪光了,哪怕自己想要造反的那一天都没人响应自己,那么自己也就安全了……

得罪人,有的时候并不是坏事。

李恪豁然明亮,心悦诚服,起身掸掸衣袍,对着房俊弯腰鞠躬一揖及地,衷心道:“是本王的不对,居然曲解二郎的好意,本王诚挚道歉。”

这一拜,诚心实意。

按理说,以为亲王殿下这般大礼参拜,哪怕他是真心实意,房俊亦要起身还礼才对。

可房俊安坐不动,生生受了李恪这一拜……

非但理所当然的生受了这一拜,这厮还微微颔首,口中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教也!”

李孝恭微愣,这个……有些失礼了吧?

李恪亦是一愣,继而太阳穴跳了两下,看着房俊嘴角得意的笑容哪里还不知道,这厮实在作弄自己?

好意自己当然心领,可是这般戏耍于我……决不能忍!

简直可恶!

李恪狞笑一声,咬牙道:“李恪受教……”

话音未落,便直起身,飞起一脚就踹在房俊的胯部。房俊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踹得滚落地上,怒道:“干嘛踹我?”

李恪猱身而上向房俊扑去,嘴里骂道:“滚你的蛋!胆敢戏耍本王,受死吧你……”

猛地扑到房俊身上,将其死死压住,伸手就去掐房俊的脖子。

房俊勃然大怒:“不识好人心,枉我为你这般殚精竭虑……咳咳,住手,别掐我脖子……喂喂,再掐我脖子,我反抗了啊?”

李恪不为所动:“反抗又能怎地?本王乃是天潢贵胄,你敢还手殴打本王,想要造反还是怎地?”

“我去!和着你掐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我是亲王,你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敢还手,就是忤逆犯上!”

“呵呵,第一天认识我是吧?亲王咱也不是没打过,也不差你这一个!吃我一拳!”

“哎呦!你敢打我眼睛?”

“打便打了,管你眼睛还是后门?”

“受死吧你!”

“谁死还不一定呢……”

两人在地上翻滚一团,大打出手。

李孝恭眼瞅着身强力壮的房俊一个翻身将李恪压在身下,不顾头腚一顿猛锤,将李恪打得哇哇大叫,顿时一脸懵逼……

你特么还真打啊?

“喂喂喂,这般打闹,成何体统?”

李孝恭连连喝叱。

可是两人打出了火气,李恪羞恼于房俊的戏耍,房俊则恼火于李恪不知好歹,哪里肯听李孝恭的劝阻?你打我一拳,我踹一脚,打得热火朝天。

好在李恪不是房俊的对手,想要下狠手亦是有心无力,房俊多少也知道不能太过分,只是朝着李恪的肋下小腹后背这等地方招呼,不敢打脸,更不敢偷袭重要部位……

最后还是高阳公主前来拜见李孝恭,撞见二人正自打斗,顿时大发娇嗔,叉腰怒道:“都给本宫住手!”

孕妇最大,一位亲王一位京兆尹这才愤愤然纷纷住手……

第一千两百五十五章 韩瑷

吴王府的正堂里,韩瑷与李敬玄尽皆上座,目光诡异的看着面前眼眶有些明显乌青的吴王殿下,两人嘴皮子蠕动几下,欲言又止。

敢给吴王殿下眼眶来一拳的人,必然不一般。两人甚至有些思维发散,莫不是这位素有“贤王”之称的殿下与近来地位渐渐稳固的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龌蹉,这才大打出手?

倒不是二人心理阴暗,实在是以李恪之身份地位,除去太子之外谁敢打他?即便是魏王殿下尚在京城,面对这位庶出的兄长也得乖乖的,有什么招数只敢暗地里使……

李恪心思灵透,怎会没有意识到面前两人探究的目光?

只是这事儿实在是没法说,堂堂亲王跟大臣打架?

心中愈发暗恨房俊这厮混账,打人不打脸,却专门往自己眼眶上招呼……

李恪的身侧,一位宫装锦绣秀美端庄的丽人玉面含笑,剪水双瞳滴溜溜一转,轻轻瞥了神情尴尬的李恪一眼,继而面对韩瑷、李敬玄二人柔声笑道:“快快尝尝这茶水,这可是房府尹刚刚打发人送来的江南春茶,香气清淡回味隽永,乃是难得的极品。”

算是成功转移了韩瑷李敬玄的视线,只是你却为何偏偏要提起那个棒槌?

李恪暗暗着恼,瞪了宫装丽人一眼。

这位乃是他的侧妃萧氏,出身于南梁帝室,与申国公萧瑀同出一脉。三原韩氏与赵郡李氏皆是关陇豪强,虽则不算关陇集团的核心中坚,但是实力不俗。而韩瑷与李敬玄与李恪交情甚笃,向来都是通家之好,吴王妃杨氏虽则自江南返回長安之后病体渐愈,但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没有个三年两载的安养难以复原,这种场合自然要侧妃萧氏出面。

二人道谢,捧起茶盏,放在嘴边轻轻呷了一口。

韩瑷啧啧嘴,回味一番,赞叹道:“且不说别的,这饮茶之法自从经由房俊改进,的确是一大乐事。现在微臣每日不离清茶,一日不饮便如同食不加盐,茫然无味。”

萧氏端庄明媚的俏脸满是温煦的笑容,闻言道:“那待会儿走的时候便带上一些,这种品级的新茶市面上怕是买不到。”

二人有些受宠若惊,李敬玄道:“这如何使得?多谢王妃美意,只是殿下亦是爱茶之人,吾等岂能夺人所好。”

萧氏眼波流转,抬起锦绣华美的衣袖遮住半张脸庞,将明媚的笑容遮挡在,只看得见那两弯月牙般的眼眸,笑靥如花,揶揄道:“殿下岂用你等操心?现在怕是只要殿下一声令下,那房俊就会乖乖的将茶树都给移植到王府中来……”

韩瑷和李敬玄愕然,就算吴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可那房俊又岂是好相与的?给你送上几斤新茶那是人情,可是你专门去讨要……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难不成房俊欠下了吴王的人情?

两人疑惑的看向李恪。

李恪腮帮子抽了抽,恶狠狠的瞪了萧氏一眼。

萧氏愈发笑得开心,秀眸中满满的尽是揶揄之色……

挨了房俊的打,你找房俊多要几斤茶叶,想必不会被拒绝的吧?

李恪对萧氏极为宠溺,这位侧妃不仅天姿国色、性情温婉,更且出身高贵、知书达理,夫妻感情甚好。此刻被萧氏揶揄取消,心中并不着恼,苦笑道:“你们尽管听她的便是。”

二人这才应了。

饮着茶水说着话儿,气氛甚是融洽。萧氏聪慧,心思玲珑,四书五经皆有涉猎,言谈既是风趣,与韩、李二人纵论时势、引经据典,才气尽显。

少顷,萧氏盈盈起身,微笑道:“你们且陪着殿下说话,待我去后面安排酒宴,今晚定要不醉不归才行。”

韩、李二人连忙起身相谢。

萧氏盈盈回礼,退入后堂。萧氏知礼,自然知道今日李恪将此二人找来是有要事相谈。

韩、李二人落座,看向吴王李恪。

李敬玄问道:“不知殿下今日相召,可是有何吩咐?”

李恪放下茶盏,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眉骨,心里骂了房俊一句,说道:“乃是为东市翻建之事。”

韩、李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有数。

前几天吴王李恪便将他二人招去饮酒,席间透露了将会参与东市翻建的意思。虽则并未言明,但是寓意明显,便是想要三原韩氏与赵郡李氏站在李恪这一边,亦是站在京兆府这一边。

二人有些为难。

毕竟身为关陇集团的一份子,虽然一向都是边缘人物,但是明目张胆的支持京兆府而与关陇集团反目,这对家族的影响实在太大。

韩瑷为难道:“非是吾等不愿与殿下共进退,实在是兹事体大,微臣与族中长辈商议,皆是顾虑重重。不过殿下放心,虽然不便公然站到殿下这边,但是三原韩氏亦可向您保证,保持中立,抽身事外。”

这已然是三原韩氏最大的诚意。

李敬玄与李恪年纪相仿,关系比韩瑷还要更亲近一些,言谈之间少了许多忌讳,直言道:“殿下何妨听某一劝?房俊想要翻建东市、重新规划,便是要与天下士族门阀为敌,即便有陛下支持,亦断然不会成功。贸然参与其中,非但费力不讨好,反而会导致殿下的处境愈发不堪。”

这算是诚挚之言。

天下士族门阀联合起来,那得是多大的一股力量?纵然有皇帝为房俊撑腰,东市的翻建计划亦难成功。而李恪本来就在一众皇子当中处境尴尬,若是参与其中,更会招致非议。

李恪呵呵一笑,点头道:“多谢敬玄好意,本王心中领受。只是这一次本王怕是要领贤弟失望了,本王非但要参与其中,甚至还领受了一个‘监理’的职务,全力发动。”

韩瑷奇道:“何谓‘监理’?”

李恪便将房俊的“下包”策略细细为二人解说一番。

韩瑷拍案叫绝,赞道:“此计甚妙!不解一下子解决了海量的资金问题,更能够将门阀当中那些立场不甚坚定、眼馋巨大利润的家伙拉拢过去,从而瓦解世家门阀联合抵制的局面。分化拉拢、利润均沾,简直妙不可言!”

此子眼光精准、心思灵动,一下子便道破房俊这个“下包”计划的精髓之所在,叹为观止,赞赏不绝!

李敬玄亦是瞠目结舌,他自然也看懂房俊的用意,只是他注重的方向与韩瑷略有偏差,皱眉担忧道:“这的确是神来一笔,而且是无可抵御的阳谋,房俊堂堂正正的划出道来,自然有无数世家门阀为了利益明里暗里的投靠过去。只是如此一来,岂非参与东市翻建的人家将会被殿下得罪一半?”

且不说房俊的“下包”策略施行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是施行成功,那么李恪这个“监理”的职务算是烫手的山芋了。试想,但凡参与到“下包”的人家,哪个不是打着大赚特赚的念头,从中偷工减料、以次充好那是必然之事。

李恪若是将这些人尽数纠察,拒绝支付施工垫付的款项,必然招致非议。

最重要的是,李恪之所以能够在朝中拥有超然地位,便是那些前隋遗臣明里暗里的支持和维护。可偏偏就是这些前隋遗臣,正是世家门阀的主力……

将一向支持自己的前隋遗臣都得罪光了,那他李恪还剩下什么了?

他话音刚落,韩瑷便摇头反驳道:“兄长此言差矣!殿下岂是不知深浅进退之人?他既然欣然允诺房俊接受这个‘监理’之职位,焉能不知其中之关窍?依某之见,得罪了便得罪了,便是刻意交好,难道还能指望这些人公然支持殿下竞争储君之位不成?”

李恪微微颔首,看着年纪更轻的韩瑷,目光中满是赞赏。

“殿下之所以形势窘迫、处境尴尬,更多的便是来自于那些前隋遗臣的支持。可是这些人当中,有谁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扶持殿下登上储君之位?又有谁是希翼于以此立场来得到前隋遗臣的帮助?甚至还有谁是包藏祸心,想要让殿下凭借这些人的支持而去觊觎储君之位,从而搅乱着一潭春水,以便浑水摸鱼?”

韩瑷语气低沉,却是神情严肃。

所谓的来自于前隋遗臣的支持,难道当真就如同他们标榜的那样,是因为吴王李恪身负前隋血脉,想要一心一意的将李恪推上储君的位置?

第一千两百五十六章 无利则散

所谓的来自于前隋遗臣的支持,难道当真就如同他们标榜的那样,是因为吴王李恪身负前隋血脉,想要一心一意的将李恪推上储君的位置?

或许真的有,但是绝大多数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大隋都亡了多少年了?

昔日那些世受杨氏恩惠的遗老遗少经历了亡国之辱,现如今却照样高官得坐骏马得骑、钟鸣鼎食安享太平,何曾念及一丝半点杨氏的好处?

现在却假仁假义一副忠臣国士的嘴脸,信誓旦旦的要扶保吴王李恪上位,谁信?

这其中便有他们三原韩氏,以及赵郡李氏……

韩瑷深吸一口气,目中光芒深邃,沉声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既是求不得,何不忍痛放弃,落个心底干净?”

既然争储无望,那就退得彻彻底底。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明自己依然心知断然不可能,那又何必犹犹豫豫辗转思服,落在别人眼中依旧将你视为大敌?

在韩瑷看来,这一次的东市翻建、这一个“监理”的职务,正好可以让吴王李恪与那些前隋的遗老遗少彻彻底底的割裂开来,向皇帝、向太子、向天下人表露自己的态度。

咱就想做个安安静静的富贵闲王,对于九五至尊的位置没想法了!

如此,才不会被人惦记着……

李敬玄却不同意。

轻拍了一下大腿,神情有些激动:“殿下英明果决、韬略过人,韩伯玉何必这般妄自菲薄?说句大不敬的话语,太子懦弱、身有残疾,缺乏君临天下的胆略;魏王肥硕、心底阴私,没有九五至尊的气魄;齐王顽劣、蜀王木讷,其余诸王尽皆年幼,才疏识浅,唯有殿下方是大唐未来之圣君!此时虽然应当韬光养晦,静待崛起之时机,可是又怎能平灭胸中壮志,甘于屈居人下,将皇位拱手相让?韩伯玉此语,大大不妥!”

韩瑷反驳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其愚蠢也?你这不是忠于殿下,而是想要将殿下置身于险地,随时随地皆有亡命之虞!”

明知全无希望,却依旧心存奢念,这不是执着、不是勇气,是愚蠢!

李敬玄气得白脸涨红,怒道:“古之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这般毫无斗志、心无远阔,与市井匹夫何异?”

韩瑷也恼了,瞪眼怒叱道:“李敬玄,尔何其蠢也!殿下即非嫡长,又身具前朝血脉,陛下如何能够废黜太子而改立殿下?若是一味心存妄念,非但永不能得到储君之位,还要遭受陛下防备、太子猜忌。尔难道忘了陛下的皇位是如何而来?陛下在世则还好说,一旦陛下百年之后,无论是哪一个嫡子坐上皇位,第一个要铲除的便是殿下!玄武门之殷鉴于此,不除掉殿下,谁能心安?”

李二陛下的例子就放在那里呢!

明面上有如此之多的前隋遗臣支持,谁敢对李恪掉以轻心?只要不是个傻子,谁都知道必须将李恪除掉方能高枕无忧!

李敬玄坚持让吴王李恪争储,这不是为李恪好,而是害李恪!

若是李恪继续保持争储的姿态,必然不得善终……

吴王李恪倒是料不到李敬玄这般激动,赶紧安抚道:“敬玄稍安勿躁!”

李敬玄愤然道:“殿下这般懦弱,倒是出乎于微臣预料之外。微臣赤胆忠心,一心一意扶保殿下问鼎九五至尊之位,但是今日方知一直都在置殿下于险地,心中不胜惶恐,在此谢罪。”

起身离席,对李恪一揖到地。

李恪连忙道:“敬玄这是为何?本王自然知道敬玄好意,能够有二位尽心辅佐、诚挚相待,本王何其幸运也?快快起来!”

李敬玄这才起身,却是神情寂寥,摇头叹道:“微臣今日心情激荡,思维混乱,便不与殿下长谈了,这便告辞回府,还望殿下珍重。”

言罢,不顾李恪的挽留、韩瑷的劝阻,执意离去。

大堂中,李恪面色惆怅,不发一言。

韩瑷与李敬玄不仅与李恪关系莫逆,更是拥护李恪的臣子里年青一辈当中的佼佼者。现如今却是以这种形式分道扬镳,如何不令李恪黯然?

放眼天下,皆是利益。

有利则来,无利则散,何等现实……

只是从今而后,他这位名声贤良的吴王殿下,便要报偿这种亲朋离心、拥趸退避的滋味。

心中除去萧索落寞之外,却是并无一丝怒气。

时也,命也。

*****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

大历年间,杜甫客居长安,他对长安城位于西南方美景昆明池不吝赞美。

昆明池处于沣水、潏水之间,开凿于汉武帝时期,最初为征伐昆明国之用,池“周围四十里,广三百二十顷”,具备了供水首都、调洪蓄洪、训练水军、生产鱼鳖、模拟天象等多种功用,只不过到了唐朝,已然变成泛舟游玩的场所……

春寒料峭,微风掠过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房俊立在岸边一处高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游目四顾,观察昆明池的地势。

在他身边则是工部、将作监、京兆府的一众署官。

李二陛下旨意将水师学堂设在長安,可是長安地处关中,虽然八水围绕河流密布,但到底河道狭窄水域有限,如何能担负起水军训练之重任?

房俊便将目光盯上了昆明池。

一众署官尽皆到各处测量数据,唯有房俊与马周依旧站在原处,瞭望阔水长天。

马周穿着一身常服,清癯消瘦,指着波涛浩渺的湖面,说道:“汉朝辛氏所撰《三秦记》记载说,昆明池中有灵沼,名为神池,尧帝治水时曾于此停泊船只,池与白鹿原相通。白鹿原有人钓鱼,鱼拉断钓线连钩一同带着逃走了。汉武帝夜里梦见有条鱼求他把钩摘下去,第二天在池上游玩时看见一条大鱼嘴上挂着钩连着线,就摘去钩和线,把大鱼放走了。过了三天,汉武帝又在池上游玩,在池边上得到了一对明珠,汉武帝说这是那条鱼报恩来了吧……从那之后,昆明池其实已经渐渐废黜了水军训练的作用,转而成为皇家避暑之胜地。”

房俊便回头瞅了马周一眼。

皇权至上的年代,皇帝一声令下,便是万千民夫的磨难之时。始皇帝为了北拒匈奴,用亿万尸骨垒砌了万里长城;汉武帝为了宏图霸业,竭泽而渔一般透支国力,无数汉家儿郎埋骨荒漠……

即便是眼前这昆明池,当年凿建之时亦是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结果起因乃是汉武帝的一个念头,沦为皇家园林亦是汉武帝的一个念头。

何曾有人在乎过那些为此丧命的民夫,何曾有人在乎过白白虚耗在此的民脂民膏?

无缘无故的给自己将起故事来,看起来马周这个倔强清廉的家伙是对自己建议在昆明池畔大规模的建设营房等设施有所不满……

想了想,房俊觉得应当给马周普及一点现代管理学的知识,体恤民力是不错,但是一味的削减支出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马兄可知这水师学堂预算几何?”

房俊笑吟吟的问道。

马周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未曾听闻。不过房府尹向来有大气魄,怕不又是一个天文数字?”

房俊称呼他为“马兄”,他则回以“房府尹”,以二人之间一向良好亲近的关系来说,马周糟糕的心情依然尽显无遗。

房俊哈哈一笑:“过奖过奖,马兄谬赞了。”

马周脸容一黑,我这是夸你吗?这个厚脸皮的败家玩意……

毫不在意马周不爽的神情,房俊自顾自道:“五百万贯!”

马周倒吸了一口凉气!

水师学堂一直在京兆府的运作当中,马周对于详情也不甚了了。此刻听闻这个数字,算是见识到了房俊的“败家”气魄!

先是东西两市翻建的两万万贯,现在又是筹建水师学堂的五百万贯……

马周咋舌,疑惑问道:“东西两市翻建所需两万万贯尚且可以理解,毕竟诺大的地方需要重新规划,数万间房舍兴建,可是区区一个水师学堂,何以用得了五百万贯?”

房俊不打反问道:“马兄只是心疼朝廷要负担如此巨大的支出,可是有否想过,这些钱最终流向何方?”

第一千两百五十七章 治国理念

说起中国古代的经济学家,首推管仲。

齐国地处东海之滨,平原耕地面积就比不上中原诸国,再加上土地盐碱化,发展农业,基本没什么出路。

“地泻卤而人民寡”,极其穷困。

怎么样才能过上好日子呢?管仲定下了?“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为齐国发展的国策。随后便让齐国经济腾飞,进行了古代春秋版的“改革开放”。

不得不提的是,“士农工商”这四种职业群体正是管仲首先提出来的,并且把“国”的行政区域划分为二十一个乡,其中“工商之乡六”,这相当于古代“经济开发区”。把齐国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方搞成“经济特区”的窗口,把全国的工商业从业者全部集中到他画的这个六个圈中。

这是划时代的壮举,足以使得管仲永垂青史。

当然,管仲最著名的还是开创了“女闾”成为风俗业的鼻祖,并且对青楼妓馆征收高额“特种行业税”……

减轻税负,让利于民,“田租百取五,市赋百取二”,商贸行业的税率比农业方面的税率低了一半多,而且“市廛而不税”,即在市场租房子存放货物是不征税的,这也加快商贸流通。

“征于关者,勿征于市,征于市者,勿征于关”,进口物资征了关税的,就不再征交易税,对出口物资征了交易税的,就不再征关税。“关几(稽)而不征”,在进出口环节上只进行稽查而不征税。

这几乎就是全世界最早的免税区了……

自管仲而始,齐国国力日盛,一跃成为春秋霸主。

由此可见经济之道的重要性。

然则中國历史上诸如管仲这等精通经济之道的人才甚为匮乏,能够以此治国者更是凤毛麟角。其原因,大抵是因为经济之道与儒家所讲究的境界背道而驰,向来被视为低贱之术……

马周的确才能出众,但是这个才能指的是办事能力、心智水平,绝非表明马周便是无所不知的全才。经济之道本已是一项专业的学科,而设计到国家的通货膨胀、宏观调控,更是宏大繁杂、精神奥妙。

即便古代名臣会因为一些举措个改革而富国强兵,比如诸葛亮,比如房玄龄,都能做到政略得当、休养生息,但是论起其各项举措政略之奥义,却亦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直白一些来说,便是一项政令正确与否他们是懂得分辨的,但是到底好在哪里、弊端在哪里,却是无法言明。

这就是缺失经济之道的理论所造成的想象……

马周被房俊问得一愣,略微沉思一下,说道:“难道不是进入那些‘下包’翻建工程之世家门阀的腰包?嗯,或许还有一部分流入民间。”

天高云阔,来自湖面的风甚为凌冽,吹得两人衣袂飘飘。

房俊背负双手,卓然而立,觉得应该给马周上一课……

“如何方能富国?这是一个大道理,很难有准确的答案,无非是吏治清明、风调雨顺等等而已。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首先要富民。藏富于民,才是富国之基础。翻建东市以及建设此地所支出的巨款,看似增加了朝廷的负担,几乎将往后数年的全国赋税都消耗一空,但是这笔钱哪里去了?木匠、瓦匠、力工、船夫、纤夫……最终,这些钱会流入民间,以及世家门阀的地窖里。而民间会用这些钱去购买必须的生活用品,粮食、猪肉、药材、布匹、甚至是肥皂、蜡烛、玻璃……而粮商、肉贩、药铺都赚到了钱,政府的税收自然水涨船高,然后,政府再将这些税收拿出来,投资更大的项目,让更多的人赚钱……用一句概括性的词汇,这叫做‘拉动内需’,使得钱流通起来,形成良性循环。钱在流通的时候才会具有其本身的价值,否则无论是被世家门阀们埋在地窖里还是堆在官府的库房里,便只是一堆废铜烂铁而已,毫无价值……”

马周神情有些愕然。

他是头一次听闻有人这般阐述钱的性质……

难道强国的基础,不是削减政府的开支、轻徭薄赋、鼓励俭朴么?

按照房俊的说法,非但不能鼓励俭朴,还要大力提倡民间花钱,甚至是养成奢靡成风的社会风气,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更大程度的加快钱的流通,更好的拉动内需。

马周甚至想到,最好的拉动内需的方法甚至不是翻建东西两市这种大规模的建设,而是战争。

一场战争下来,消耗的钱粮物资不可计数,朝廷将这些钱花出去,那得拉动多少内需?

若是年年发动战争呢?可是《司马法》说:“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易经》曰:“君子以除戎器,戒不。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昔吴王夫差好战而亡,徐偃王无武亦灭。故明王之制国也,上不玩兵,下不废武……”

如何在战争之间寻找一个平衡,方是治国之道。

但是依着房俊的理论,没事儿的时候就打几场仗,几年下来,国家就富强了啊!

这与马周自幼学习的治国理念几乎是完全相悖的……

他不由问道:“若是依照二郎之言,岂非战争才是富民强国的最好途径?”

房俊欣然点头,很是意外马周的思维灵透:“此言正是!”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真当是说着玩的?

米帝满天下的找茬打仗,以为是闲得蛋疼啊?一场战争下来,经济、军事、科技等等全都上一个台阶,军费有战败国买单,国力简直就是坐火箭一样往上窜!

马周摇头道:“二郎谬矣!兵凶战危,若是一味的好战,则国必亡矣!况且若要发动战争,便需要先行准备钱粮辎重,朝廷必然要增加赋税,百姓岂非苦不堪言?”

房俊无奈苦笑。

典型的儒家思维,老子乃是天朝上国,自然要有天朝上国的威仪。蛮夷来侵略我们,抢我粮草女子杀我子民焚我城池固然痛彻心脾罪大恶极,但也正是如此,若我们也对蛮夷这般报复,那于蛮夷何异?

就比如狗咬了人一口,人岂能再咬回去?

听上去蛮有道理。

实则狗屁不通……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的战争无论胜负都是由自己来给战争买单,苦了自己的百姓,却对别人家的狗崽子仁慈,简直不可理喻。

狗咬了人,人自然不能咬回去,但是难道你不应该拎着刀子将狗杀掉么?反而要给一块肉哄着,跟它说乖乖的吃肉,以后别咬我了……

满口的仁义道德,满嘴的礼义廉耻!

你跟狗客气,狗咬你的时候却不会客气。

儒家哪里都好,唯独这一点实在是令人扼腕唏嘘……

房俊觉得应该努力一下,或许可以影响马周,不要去学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儒们虚伪的仁义,大国,就得有大国的霸气,谁惹我我就揍谁!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利,战争总是要有一个理由的,总是要站在正义的一方。既然是正义的发动战争,那么战胜之后为何不需要敌人的补偿呢?当然,我们的目的不是赔偿,而是要让敌人记得,敢惹我们那就要付出代价。”

房俊觉得自己应该给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儒们一个台阶,他们只是面子上下不来而已,总不会是成心的要赔本打仗吧?

马周坚定摇头:“二郎之言,大大不妥!吾大唐乃是天朝上国,自应有天朝之威仪,岂能与那些胡人蛮夷一般?钱财乃是小事,正义才是最重要的!若是索要赔偿,天朝上国之威严何在?”

房俊无语。

我这叨叨半天都白说了?

第一千两百五十八章 太子的烦恼

保持天朝上国的威仪,这是中原王朝历来的传统。

这种事情不是谁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消弭掉的,那是来自于文化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偏执。

房俊有些不爽,果断的转化话题,指着面前波涛荡漾的昆明池说道:“即将在昆明池畔建起的这些房舍,并不会第一时间成为水师学堂的军营,而是会租赁给因为东市拆迁而暂停经营的商贾,待到东市翻建完成,这边才会正式成为水师学堂的军营。”

马周表示理解,如此巧妙的布置,即解决了因为东市翻建而不得不被迫停止贸易的问题,更解决了水师学堂建设的一部分资金。

若是不出所料,这里的租赁费用必然是个天价……

可是即便是天价,那些商贾也不得不来此租赁店铺房舍。东西两市为何这般兴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规模化。天南海北中外东西的货殖汇聚一地,所产生的规模效应造成了东西两市的商业神话。

离开这种规模效应,贸易量将会一落千丈。

所以商贾们明知房俊将会挥舞着刀子割肉,照样得乖乖的再此租赁房舍设立店铺,在未来的两到三年当中保持自家的贸易额不会萎缩。

仔细算算,先后兴建了东西两市以及昆明池的水师学堂之后,京兆府非但不会因此背负巨大的负担,反而有可能大大的赚一笔……

房俊之才能,可见一斑。

*****

一场春雨忽降,缠绵的雨丝淅淅沥沥的将長安城洗刷一新,清凉之中带着淡淡的春意。

长孙府绵延的出殡队伍足足有几里地长,前头到了城门,后边才刚刚出得府门。

连绵的白幡被雨水打湿,湿哒哒的无力垂下,倍添凄凉。

长孙家的嫡子出殡,这显然是一件大事,城中大多数的世家门阀达官贵人皇族显贵都按照礼数摆设路祭,甚至是派出家中子弟参与到出殡队伍之中,帮忙张罗事情。

嚎哭声碎,喇叭声咽,满城喧嚣……

房俊窝在府中,并未出门。

这一阵京兆府事务杂乱繁多,他却并不忙碌。杜楚客、李义府、甚至王玄策皆是干才能吏,拆迁翻建东西两市之计划又绸缪日久,早已方方面面尽皆顾全,完全可以快速的推进。

谁都知道看似风平浪静的现象之下,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东市大火不仅将诸多商家的货殖钱财付诸一炬,亦将世家门阀们的颜面燎了一层灰,怎么可能坐视房俊顺顺当当的翻建东西两市,成就一笔震古铄今的政绩?

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便会汹涌的爆发出来!

房俊却也并未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在乎的?他执掌京兆府,有皇帝的支持,有三省六部的批文,谁敢作对就是螳臂挡车,真以为不敢往死里收拾你们?

一力降十会!

就不信还有哪一家当真能为了几间房子扯旗造反?

每日里去京兆府点卯,处理一下事务,而后不到午间便返回府中,陪伴娇妻美妾。所有应酬尽皆取消,谁的宴请都婉言谢绝,他想要好好陪着妻妾,感受着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降生之前的神秘而美好的感觉……

这是前世所不曾经历过的,房俊分外珍惜。

只是今日春雨忽降,本应是清爽安宁的日子,城中却被长孙家出殡一事闹得喧嚣,令房俊的心情有些烦躁。

这还不算,甚至尚有恶客登门……

严格来说,李承乾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恶客。長安城中哪一家哪一户不盼着太子殿下登门?这是现在的储君,未来的皇帝,不上赶着巴结好了惠及全家,谁敢称呼一句“恶客”?

怕是只要太子登门,老婆闺女都能拿出来……

但是李承乾今日登门房府,的确是来势汹汹。

“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满口胡言,不知所谓!”

命随行的内侍宫女将送给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的胭脂水粉、人参鹿茸、绫罗绸缎等礼物搬去库房,李承乾便坐在大堂里等着房俊一顿训斥。

房俊有些懵……

这位太子殿下是个老好人,性子有些软,轻易不会发脾气。而且有感于房俊数次相助,更屡屡言语提点出谋划策,李承乾对房俊向来都是以礼相待,似这般怒气冲冲的情形绝对不多。

“殿下何出此言?”房俊不明所以,便问道。

李承乾气咻咻说道:“你跟马周说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房俊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跟马周说了什么?说什么了也跟你没关系呀!

“还请殿下明言,微臣委实不明所以……”

“你跟马周说什么要鼓励消费、提倡奢华,可有此事?”

“这个确实有,可是这跟殿下有何关系?”房俊疑惑不解。

李承乾道:“刚刚孤前去给父皇请安,正好遇见马周将此事说与父皇听,结果父皇便问孤,如何看待此事?孤便说你所言荒谬,自古以来都是勤俭节约为荣、奢侈靡费为耻,自然应当艰苦朴素节省民力……”

房俊“啊”了一声,说道:“说得不错,有什么问题?”

自古以来这都是儒家所提倡的出世观点,没毛病。

结果李承乾愤然道:“可是父皇叱责孤毫无主见、人云亦云!身为帝王,便要有气吞天下之气魄,一切规则皆为我用,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便打碎它!非如此,何以手执乾坤、带领大唐走向辉煌?”

房俊赞道:“陛下好气魄!即是如此,那殿下便聆听受教,恭听圣训呗?”

谁知李承乾更恼火了:“是啊,孤亦是这般做的,便说房二那厮才华横溢有宰辅之才,看待事物向来鞭辟入里,既然说要提倡消费什么的,想来亦是有一些道理……结果父皇更怒了,罚了孤半年的俸禄,说是孤听信谗言,这般下去岂非要将大唐的家底败光?”

我勒个去!房俊张了张嘴,无力吐槽。

李二陛下这该不是房事不举又或者举而不坚,故意拿太子撒气吧?

怎么说都不对,这分明就是找茬啊!

可问题是,找茬就找茬被,跟我有什么关系?

房俊眨眨眼,试探着问道:“要不……微臣补偿殿下一下的损失?”

李承乾瞪眼瞅着房俊:“孤差这点钱?”

房俊无语。

那你是要干啥?

两人对视,继而,李承乾长长一叹,一脸惆怅担忧……

侍女奉上香茗,房俊挥挥手,将所有人都赶走。李承乾今日状态不佳,愁绪满面,想来是有心事要说。

果不其然,李承乾捧起茶杯没有喝,就这么在手心里婆娑着,黯然说道:“青雀来信了,西域那边一切良好。大军抵达,大败突厥于高昌城下,原本依附突厥的胡部纷纷改弦更张,英国公率领大军追击突厥,青雀则坐镇后方安抚胡部,成绩斐然。相信用不了多久,西域叛乱便会平定……”

大军德胜,这本是好事,可是李承乾说起来却殊无半丝喜悦,甚至神情眉眼之间蕴含着浓浓的忧虑……

房俊稍做沉思,便明白了李承乾之所以情绪暴躁、心情忧虑的缘故。

李二陛下又心动了!

魏王李泰在西域大展身手,让李二陛下看到了其治世之才华,虽则未必便又起了易储之心,但是对于太子毫无作为的现状也必定有所不满。

房俊也是无语,心说这能怪李承乾么?

身为储君,最紧要的一点便是稳重,出则在朝堂要稳,让满朝大臣精心澄虑,安然任事;入则在皇宫更要稳,让皇帝抛弃猜忌,父子和睦。

若是太子成天琢磨着大展拳脚令天下侧目,那是好事吗?

想造反啊?

房俊对于李二陛下的反应看得极为透彻,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只是偏向于李泰而已……

这位皇帝陛下胸怀锦绣、英明神武,怎地偏偏在儿女之事上却又是这般固执?

第一千两百五十九章 背后的阴谋

李承乾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房俊亦是无奈。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天子之家?做父母的偏向哪一个孩子是根本不讲理的,毫无理智可言,外人怎么劝?

房俊也对李二陛下有些腹诽。

你喜欢李泰多过喜欢李承乾,这是你自己的事,可是怎能因此便三番两次的冒出易储的心思?历史殷鉴,但凡被废黜的太子基本没有好下场,就算李承乾不是很在乎这个储君之位,难道他还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你这般三天两头的要易储,你让李承乾怎么想?

原本历史上李承乾联合房遗爱杜荷等人密谋发动政变,搞不好便是被李二陛下亲手给逼的……

李承乾发了一会儿愁,忽然抬头盯着房俊,说道:“父皇对孤一直心怀不满,很大程度上便是孤在政事之上不曾有过作为,若是孤干几件漂漂亮亮的大事,你说父皇会不会感到欣慰,心中再无易储之念?”

房俊挠挠头:“道理是这样的……可问题是哪里有什么大事要你去做?”

身为太子,岂能总想着出风头?

风头太盛,那是会招致皇帝猜忌的,别说什么父父子子血脉相连,在天下至尊的皇位面前,神马都是浮云……

可是如同眼前这般蛰伏温顺,皇帝却认为太子无能,心心念念的想着魏王李泰的好,对太子愈发不满。若是这股不满日积月累渐渐深厚,依着李二陛下刚烈的脾性,谁晓得会不会重提易储之事?

房俊叹了口气,摊上这么一个父皇,李承乾也算是够倒霉的……

李承乾便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大事……自然是有的。”

房俊愣了一愣,看着李承乾的神情,不可思议道:“殿下该不会是再说东西两市的翻建之事吧?”

李承乾点头,说道:“就看二郎愿不愿意将这泼天的功劳分润给孤一份了。”

眼下,除去对西域用兵之外,便是东西两市的翻建堪称大事。

身为太子,自然不可能率领军队在外征战,谁知道会不会发疯了引着大军攻打京师篡夺皇位?既然对西域用兵不可能轮到李承乾,那么东西两市的翻建自然便是最好的机会。

海量的资金投入,庞大的施工规模,深远的政治影响……一旦李承乾插手东西两市的翻建工程,并且最终取得完美的成果,正好可以彰显他的能力,怎能不令李二陛下龙颜大悦?

房俊吓了一跳,问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难不成是杜荷那个兔子?亦或是李安俨那帮蠢货?”

李承乾愣住,旋即怒道:“二郎真当孤是傻子不成?杜荷那厮眠花宿柳斗鸡遛鸟倒是个人物,可是那里懂得半点朝局之事?至于李安俨等人……拜你所赐,等闲哪里还会到孤的面前?”

房俊当初忽悠李安俨等人,派遣家中部曲家将加入到“水师冲锋队”当中,并且许诺战场之上的缴获尽皆有份。结果这些被各大世家门阀视为家底一般的部曲家将成了水师的主要战斗力,一去不复返。江南剿匪所得的利润更是被房俊假借太子之名义捐献给了李二陛下,逼得李安俨等人亦不得不忍痛捐献。

自那以后,李安俨等原本李承乾的班底便认为是李承乾耍了他们一道,用他们的钱去讨好李二陛下,跟李承乾开始离心离德,最终一拍两散,改换门庭……

也算是坏了李承乾的名声。

此时房俊提起李安俨、杜荷,李承乾如何不怒?

房俊奇道:“那殿下倒是给微臣说说,是哪个棒槌出的这么一个馊主意?”

李承乾有些愁苦,语气软下来说道:“听你这意思,是不打算将这功劳分润给孤一份了?二郎,你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短时间内已然是进无可进,便是有次等天大的功劳又有何用?孤知道东西两市的翻建计划你筹谋已久,破费心血,孤插上一脚算是从你手中抢食儿吃。可是孤现在的处境极是尴尬,不得不如此啊!这一次算是你帮孤的,孤心中记着,以后定然补偿于你,如何?”

堂堂太子居然低声下气的说小话,可见李承乾此刻心中是何等彷徨无措,已然将东西两市的翻建当做了救命稻草一般。

可是……

“殿下明鉴,这东西两市的翻建影响深远,所牵扯到的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几乎要跟天下最顶级的门阀打上一遍,这可是得罪人的事儿!正如殿下所言,微臣承蒙陛下厚爱身居高位,已然是升无可升,所以不怕得罪人。但是殿下不同啊!您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帝国的执掌者,您怎么能背负这样一个与民争利的名声,将天底下的世家门阀得罪个遍?”

房俊苦口婆心相劝,希望李承乾能够打消这个愚蠢的想法。

本来你这储君的位置就摇摇欲坠,若是再将世家门阀统统给得罪了,怕是一转眼就得下台……

真当这些世家门阀是吃素的?

李承乾就有些不高兴,说道:“二郎何必危言耸听?父皇不也是极力打击世家、扶持寒门么?”

不过是响应父皇的政策而已,这可是政治正确的行为,哪里有房俊说的这般严重?

房俊反问道:“既是如此,那么陛下何不亲自出面,反而要将微臣退出去当刀子?”

李承乾愣住。

是啊,父皇一心打压世家门阀,却为何要将房俊推向前台,他自己却稳稳当当的坐镇太极宫?须知自从房俊升任京兆尹以来,与世家门阀明里暗里的斗争一直未曾停止,数次都被世家门阀算计,甚至差点丢命……

为何哪怕在房俊最最危险的时候,父皇都是冷眼旁观,不曾亲自插手?

李承乾一头冷汗渗出,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若是自己当真从房俊手中抢过东西两市翻建的权力,岂不是让世家门阀们恨之入骨?这帮家伙自古以来便是无法无天,他们拿房俊没法子,房俊不怕丢官不怕降爵甚至不怕玩儿命,可是自己呢?

届时所有的世家门阀必然想法设法的联合起来撺掇父皇,将自己这个太子头衔废黜……

房俊见他有所醒悟,沉声问道:“到底是谁给殿下出的这个主意?这不是帮殿下稳固地位,这根本就是釜底抽薪,想要让殿下走投无路!”

李承乾擦了擦汗,神情甚是纠结,摇头说道:“不会的,不会的,稚奴不过是一介稚龄少年,虽则已然成亲,到底年轻识浅不甚了解朝局,只是好心差一点办了坏事而已,绝对不会成心害孤……”

房俊愣住。

“谁?晋王殿下?”

“是稚奴对孤说起这件事……此时的确不妥,但是稚奴定然是想要帮孤,不过是见识有限,未曾想透其中关窍而已。稚奴至性纯孝、兄友弟恭、天真善良,岂会存心害我?不会,绝对不会。”

李承乾疾声替李治分辨,唯恐房俊误会。

房俊挑了挑眉毛,居然是李治?

他不知李治撺掇着李承乾来跟自己争抢东西两市的翻建权是个什么心思,当真如李承乾所言的好心办了坏事,还是根本就心存阴谋……

但他知道的是,李治这个小子绝对不简单!

至性纯孝?

呵呵,能在老爹病重的时候跟老爹的小老婆勾搭起来,这叫孝顺?

兄友弟恭?

登基之后数位兄弟先后丧命,虽则情形各不相同,但是结果却是一般无二,这里头岂能没有隐藏起来的缘由?就算这些兄弟都是咎由自取,各有取死之道,难道当真就各个都该死?无视亲兄弟接连陨命,身为皇帝听之任之,这叫兄友弟恭?

天真善良?

眼瞅着自己的小老婆将正妻摆弄成“人彘”而不闻不问,这等宠妾灭妻之行径自古以来便是为天下人所不齿,这叫天真善良?

房俊眯了眯眼,心里打鼓。

第一千两百六十章 两个公主

房俊眯了眯眼,心里打鼓。

若是好心办坏事,自然无妨。

可若是李治蓄意为之,那可就有趣了!

以李治之年纪,除非亦是如房俊这般重生转世携带前世见识记忆而来,否则怎么可能将朝局看得这般通透?

撺掇李承乾前来讨要东西两市的功劳,其心极其险恶!

一则,房俊手拿把攥的功劳生生被李承乾抢走,心中岂能全无怨恕?只要有怨恕,就算是离间成功,对景的时候,说不得房俊就会因为今日之事放弃李承乾,转投其它的阵营。

而李承乾亦会因为与世家门阀直接交锋对阵,而遭受到世家门阀的反击,本就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轻而易举的便会遭到废黜。

须知李二陛下心中本就喜爱魏王李泰,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李承乾的储君之位如何保得住?

再则,房俊若是不愿放手,那么与李承乾必定当场翻脸。

现在的房俊可不是以往的那个纨绔子弟,堂堂京兆尹、封疆大吏之首、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这是何等的地位?若是一直坚定的站在李承乾的阵营当中,会给李承乾带来何等的助力?

一旦两人翻脸,便等同于断去李承乾一臂。

心念及此,房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阴呐!

岂不是无论房俊将不将功劳分出来,都要落入对方的算计当中?

他悄悄看了李承乾一眼,这位太子殿下神情有些纠结,焉知心中便对自己完全没看法?

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不愿交出到手的功劳而胡扯一通,甚至在他亲爱的小白兔一般的幼弟李治身上泼脏水?

房俊咬了咬牙,这特么很明显有着长孙阴人那个老不死的风格啊!

旁人不知道,房俊自然知道历史上正是因为长孙无忌的力挺,李治才能击败李恪、李泰等人逆袭成为大唐天子!而且李承乾的谋反案正是由长孙无忌主审,谁晓得其中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难道说现在长孙无忌便放弃了李承乾、放弃了魏王李泰,选中了年纪尚幼的李治视为真命天子,全力辅佐其登上皇位?

如果当真这般,那么朝中必然又要掀起一阵风雨,各方势力免不了一阵龙争虎斗,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给刚刚稳定下来快速发展的大唐带来一丝阴霾……

*****

骊山皇家行苑。

淅沥沥的春雨夹杂着彻骨的清寒,将群山尽洗,隐隐约约的透出青黛之色。精致的屋脊在山腰处错落有致的绵延开去,假山水潭、青松翠柏、亭台楼阁,尽皆在微雨之中涤净尘埃,愈发清新婉约,仿若瑶台仙阁。

有雨燕自屋檐掠过,啾啾唤鸣,生机盎然。

雕梁画栋的馆阁之内,汤泉池子水汽氤氲,采摘自皇家暖房的粉红色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随着微微荡漾的水波载浮载沉,在氤氲的水汽之中朦胧梦幻……

长乐公主将一头青丝挽起,在头顶用一根青玉簪子固定,露出洁白细腻的修长脖颈,秀美纤弱的锁骨。刀削一般的肩头肌肤白腻,那两抹莹白圆润的山丘刚刚显出起伏的曲线,便被微微荡漾的池水所淹没,将那一方胜景隐藏于水波潋滟之中,愈发引人入胜……

头颅向后仰躺在池边的玉枕之上,身体放松浸泡在温热的汤泉之中,秀眸微闭,长而卷曲的睫毛随着呼吸宛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搧合。

精致的面容在氤氲水汽之中有若九天玄女一般清丽秀美,宛如洛神降世……

窗外细雨淅沥,馆阁内水汽氤氲,静谧而安怡。

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正闭目安神心思烦扰的长乐公主悚然一惊,立即便睁开了双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一次亦是在骊山,不过却是在房家的汤泉池子里被房俊轻薄的一幕瞬间浮上心头,长乐公主反应迅捷,几乎在脚步声响起的一瞬间便将整个身子沉入汤泉之中,下颌紧紧贴着水面,一双秀眸目光清亮的透过水汽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一条纤秾合度的秀美娇躯在水汽之中出现,莲步轻移的向着汤泉这边行来,一声柔美的嗓音响起。

“咯咯,丽质你也太过腼腆,我是你的姑姑,又同是女子,何必这般躲躲藏藏?”

女子来到池边停住脚步,娇媚的玉容满是揶揄的神色,目光滴溜溜在长乐公主微微松了口气的俏脸上转了转,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正是在终南山道观之中修道的房陵公主……

长乐公主两条秀美微蹙,有些不悦:“姑姑不在旁边的池子里洗浴,何以跑来这边?”

房陵公主呵呵一笑,悠然踱近两步,脚下咔哒咔哒一阵脆响,穿的竟是一双短齿木屐。那木屐并未包帛,仅有两条红色夹脚绸带,而蹬在这双木屐上的脚掌,竟连布袜也没穿一只。

她身上只是披了一件纱衣,想必宫装的下摆便短了一截儿,刻意将一段光滑紧实的小腿连着那两只欺霜玉足大大方方的露了出来。

嫩白如新剥煮蛋一般的娇美雪足,就这么呈在眼前,趾甲抹就十片艳红,脚踝挂着两串细珠,骨肉均匀,纤巧秀美,好似温玉精雕,一眼便能吸住男人的视线。

微微敞开的衣襟之间,雪白的柔腻夹起一段沟壑,引人入胜……

正是一个熟透了女子,从内而外每一分每一寸都洋溢着轻熟的風情,就像是一枚水蜜桃,咬一口下去便是芬芳鲜美的甜蜜汁液。

即便同为女子,长乐公主也不禁被房陵公主的風韵所吸引,一阵口干舌燥。

房陵公主站在池边,抬脚踢掉木屐,纤手解开胸前的丝绦,那轻柔纤薄的纱衣便轻轻滑下,委屈的堆在脚下。

就这么迈进池子里……

池子很大,可房陵公主偏偏就在水中来到长乐公主身边,紧贴着她的胳膊,仰躺在池边。

波涛汹涌……

长乐公主瞄了一眼那丰硕的果实,咬了咬嘴唇,又往水底下缩了缩。

房陵公主似乎没有注意到长乐公主的目光,大大方方的将最完美的地方展露出来,问道:“这一整天都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却是何苦来由?你已不是长孙家的媳妇,长孙家的丧事与你何干?女人这一辈子本就够苦的了,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长乐公主沉默不语,清亮的眸光微微一黯。

即便已然不是长孙家的媳妇,可是往昔的恩情怎能说割舍便能彻彻底底的割舍得下?况且就算是长孙冲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父皇,可是长孙澹在她心里还是昔日那个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小叔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一想到长孙澹惨遭横死,甚至凶手便是自己的亲兄长,长乐公主心中便有一股郁气凝结,如鲠在喉。

房陵公主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秀美无双的侄女儿,心中怜意大盛,柔声道:“女人便如鲜花,昨日方才迎风怒放,眨眼便是明日黄花。那些男人只是将女人当作附庸,当做显示身份地位的标准,却有哪一个会真心实意的相待?要懂得自己珍惜自己才行。”

就如同你这般跟侄女婿苟且,便是珍惜自己?

长乐公主心中微微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可房陵公主亦是聪慧剔透的女子,怎能瞧不见长乐公主眼底一掠而过的鄙视之意?

心下微微着恼,纤手便倏地探出,自水中揽住了长乐公主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脑袋俯到长乐公主晶莹如玉的耳边,吐气如兰道:“丽质可曾与那房二郎欢好?”

长乐公主娇躯瞬间僵硬。

第一千两百六十一章 房陵公主的怂恿

怎么能这么问呢?

长乐公主微恼,伸出纤手将房陵公主作怪的手打开,嗔道:“姑姑怎能这般捕风捉影,坏人清白?吾于房俊之间毫无瓜葛,井水不犯河水,姑姑切莫造谣。”

“哎呦呦,又不是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害什么臊?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你现在孑然一身,遇到对心思的男人自当勇于下手,合得来便长长久久卿卿我我,中看不中用的便全当一场露水姻缘。咱们女人多苦?总要对得起自己才行。若是再等上个十几二十年,哪怕遇到令自己心仪的男子,怕是人家也看不上咱们这黄脸婆了。”

长乐公主玉容泛起红晕,实在是拿这位豪放的姑姑没办法。

李唐皇室本就有胡族血脉,对于中原严守的纲常伦理并不是那般在意,对于男女之事向来宽松自由。而皇室公主尊贵的身份更是令天下男子趋之若鹜,众星捧月之下,不少公主耐不住寂寞、受不住贞洁,花言巧语的吹捧之下便豪放不羁起来……

能够跟自己的侄女婿发生那苟且之事,可见男女之事在房陵公主眼中就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遇到自己动心的男人那就要主动出击早早拿下,若是白白放过,怎能对得起自己?

可是长乐公主却受不了这种不羁的生活……

“姑姑莫要再说,吾便是找男人,也决计不会去找房俊那个棒槌。”长乐公主晕红着脸颊,弱弱的反击。

房陵公主俏眼一翻,不以为意道:“瞧不起姑姑与自己的侄女婿私通?哼哼,男女之事,情趣才是最要的。有些时候,那种禁忌被打破的冲动,比之什么英武雄壮、貌比潘安都更能令女人兴奋!”

粉嫩的舌尖探出,轻轻舔舐一下唇瓣,房陵公主神情有些亢奋,盯着长乐公主说道:“你姑姑我阅人无数,那房二乃是男人当中的极品,这是确凿无疑的。猿臂蜂腰肩宽背厚,四肢修长精力充沛,这种男人才能给女人带来最极致的享受。与他一起又有冲破禁忌的兴奋,简直不可能再完美了!哼,若不是上次在道观勾引他几次都未表露出兴趣,姑姑我早就将他吃干抹净了,哪里还轮得到你?”

长乐公主微微吃了一惊:“姑姑居然……居然勾引他?”

上次道观之中发生的事情?她细细回想,应当便是房俊作出《爱莲说》的那一次了,可是从始至终,她一丝半点都没有发现房陵公主有任何勾引房俊的地方……

难道自己当真在这方面很迟钝?

房陵公主轻咬唇瓣,神色有些忿恨,哼了一声说道:“本公主向来极少有男人能够看得入眼,主动示好,那小子却装疯卖傻毫不回应,简直可恶!不过从他那一篇《爱莲说》当中便可看出,那小子对你必然心怀不轨!哼哼,若是有男子能为我作出那么一篇足以流芳千古的名篇,姑姑我甘愿牵马坠蹬,什么公主的身份、女人的矜持统统抛开,便是弄玉吹箫胯下承欢又有何妨?”

长乐公主终于受不了……

“姑姑!”娇嗔一声,长乐公主有些恼火的拍了一下池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房陵公主闭嘴,却上前伸出手抚摸着长乐公主的秀发,眼中闪现出黯然怜惜的神色,柔声说道:“嫌姑姑说的难听?可却是句句良言字字金玉,遇到动心的男人,那就要伸手牢牢的抓住,哪怕不能长相厮守,亦要了无遗憾才行。否则若是……若是有朝一日阴阳两隔,也只剩下扼腕叹息、天意弄人了……”

长乐公主抿起唇角。

房陵姑姑居然……当真对那杨豫之动了真情?

这位姑姑一向作风豪放,父皇虽然懒得管她,却也极为不满。原以为她与杨豫之仅只是一晌贪欢而已,却不料竟然情根深种,便是杨豫之死去多时亦不忘怀。

长乐公主懂得房陵公主的意思。

杨豫之与房俊是不同的。

杨豫之虽然是高祖之女长广公主与杨师道的儿子,并且尚巢剌王李元吉女寿春县主,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凭借家世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是以房陵公主与之私通,被丈夫窦奉节知晓之后设计擒拿,具五刑而杀之。

窦奉节站在道理之上,又是窦家子弟,甚至得到李二陛下的首肯,故此弘农杨氏敢怒而不敢言,只能不了了之。

房俊虽然亦是驸马,尚的却是李二陛下的亲闺女高阳公主,清河房氏的家门虽然没有弘农杨氏那般显赫,可是一者乃是李二陛下鼎定江山之肱骨,一者乃是前朝杨素、杨玄感一脉,与李唐皇室素来乃是敌对,如何能够同日而语?兼且房俊深受李二陛下重用信任,便是当真与长乐公主有苟且之事,亦不会有性命之虞……

最重要的是现如今长乐公主乃是和离之人,与谁家男子私会,谁能管得着?

长乐公主颇为无语,难道就因为房俊不会被谁杀掉,所以自己就可以与他发生一点什么?

简直荒谬……

这年头不时兴什么三贞九烈,但是女子矜持还是看得很重。似房陵公主这般豪放不羁的到底还是少数,她这番话说得长乐公主俏脸发烧,极其尴尬。

将婆娑自己头发的那只手打掉,长乐公主不悦道:“姑姑自去寻欢作乐,何必来怂恿侄女做出那等不齿之事?若是当真与房俊……那啥,吾还有何颜面见高阳,有何颜面见父皇,有何颜面面对世人?”

房陵公主神情萧索,幽幽一叹:“颜面?颜面才是这世上最最无用的东西。你总是这样,为了所谓的颜面一直在委屈自己,以前在长孙家如此,现在回到宫中亦是如此。那么明日陛下将你许配给一个你看不入眼的男人,你是否还是会为了颜面委曲求全,牺牲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下嫁?”

……

长乐公主无言以对。

且不说之前如何,难道自己当真便能一辈子不嫁人,守在皇宫里与青灯古佛相伴终生?

若是别的公主尚且可能,但她是陛下的嫡长女,身份非同一般,定然会有人前赴后继的向陛下求亲。嫡长女的身份,代表着非同一般的政治意义,有些时候即便是皇帝恐怕亦是无法袒护。

身为皇帝,社稷为重,有些交易是不能任由喜好来决定的……

当真有那么一天,自己怎么办?

一想到要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甚至完全看不入眼的龌蹉男子,任其将自己当做一个世间最珍贵的玩物在床第之间肆意糟蹋,长乐公主便激灵灵打个冷颤。

即便汤泉温热,细腻的肌肤依旧不可遏止的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自己怕是一时半刻都忍受不了……

然后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若这个人是房俊,自己是否能够忍受?

随即赶紧甩甩头发,将这个荒诞的念头赶走。

房陵公主轻柔的扯过长乐公主的玉手,柔声说道:“姑姑是不怕这种事情的,且不说我的身份不足以当做政治交换的筹码,便是当真陛下要我与哪一家联姻,我亦是无所谓,什么男人还不是男人?侍候得了姑姑,便与他过日子,侍候不了,姑姑自去外边找男人便是,姑姑的名声已经没了,还有什么顾忌?总之是万万不肯委屈自己的。可是你不同,你是大唐帝国的嫡长女,政治意味实在是太过特殊,必然会有人家跟陛下求亲的,难道陛下会拒绝整个天下不成?总有一些条件是无法拒绝的。到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长乐公主面色发白,轻轻咬住嘴唇,神情有些惶然。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

除了依从父皇之外,自己还能如何呢?

第一千两百六十二章 找个男人吧

既然身为大唐帝国的嫡长女,在享受这份尊荣的同时,那就必然要担负起所要承担的责任……

像是货物一般交易来交易去,这亦是皇室贵女的悲哀。哪怕父皇再是宠溺她,也绝对不可能将她放在与帝国繁荣、皇族昌盛同等的地位。

房陵公主看着面前这张秀美绝伦的脸庞泛起酸楚凄惶之色,眼眸之中顿时光彩涟涟,凑到长乐公主晶莹如玉的耳边,低声道:“若是想要避免被货物一般交易的命运,那就只有一个法子……”

长乐公主精神一振,反手握住房陵公主细腻的手掌,疾声问道:“姑姑何以教我?”

她尊敬自己的父皇,热爱这个帝国。若是有朝一日让她为了这个帝国去死,她甚至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若是当做政治交易的条件,却实在难以忍受……

这确实是近日一直盘桓在心头久久不散的阴霾,令她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唯恐哪一天父皇便会降下旨意,将她下嫁到哪一个世家门阀。

此时房陵公主居然说有法子避免这难堪的命运,她怎能不怦然心动?

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求助。

房陵公主红润的唇角微微一挑,娇媚艳丽,娇笑道:“傻丫头,这得有多简单?最最直接的一个办法就是——将那房俊拿下,成为你的裙下之臣!”

“姑姑啊!”

长乐公主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馊主意?

这位姑姑也是没治了,成天脑子里都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能有点正事儿么……不过旋即又暗暗好笑,就如同她一般,本就是身为女子,现在又单身一人,除了吃喝玩乐还有什么好想的?

自己只是矜持得多,整日只是里在宫中吃斋修行罢了……

房陵公主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的点了一下长乐公主的光洁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嗔道:“你呀,当真是糊涂!你想想,就比如房俊那厮当初不愿与高阳成亲,他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

长乐公主微微有些疑惑,细细一想,说道:“自污?”

“没错!那小子鬼着呢,知道陛下的圣旨不可违抗,房玄龄也必然不会同意他悔婚,便干脆成天的惹是生非搞得天怒人怨,齐王被他揍了,魏王也差了一点点,便是那自命清高的刘洎不也是被他打得口鼻喷血?‘房二棒槌’的名声响彻关中,陛下当然恼火,结果差一点就让那小子阴谋得逞了……现在你要做的,便是跟当初房俊一样的事情。”

房陵公主神采奕奕,颇有一些指点江山的兴奋。

长乐公主蹙眉:“自污吗?可是这跟房俊有何关系?”

房陵公主眸光闪闪:“当然有关系!你想啊,只要你跟房俊好上了,那可就整个关中都知道了!谁家会想要娶回一个跟别的的男人有私情的公主?即便是陛下的嫡长女也不行!更何况这个姦夫还是堂堂的京兆尹,朝中年青一代官员的佼佼者,手眼通天权势赫赫,若是将你娶回家,那不是得当一辈子王八,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乐公主俏脸血红,大发娇嗔:“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姦夫?”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但她绝对不会那么去做。

一众公主之中,两个嫡亲的妹妹年纪尚幼,长乐公主一直以来都是宠溺非常,姐妹感情亦很好。但是正因为年纪相差太大,平素姐妹之间像母女更甚过姐妹。

而走得最近的,便是高阳公主了……

自己若是与房俊发生一点什么,且不论父皇如何火冒三丈,要如何去面对高阳公主?

她的骄傲、她的矜持,不允许她这么做。

哪怕是为了一生的幸福,哪怕是因为不愿成为政治交易的搭头……

房陵公主则笑吟吟说道:“还嘴硬?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一种!”

长乐公主粉脸微晕,不服气道:“就算真要这般做,那何必要找房俊?長安城世家子弟犹如过江之鲫,完全可以换一个人嘛!”

“呵呵,若是换了旁人,你猜陛下会怎么做?”房陵公主笑吟吟问道。

长乐公主说不出话来。

哪里用得着猜?

即便这种事情放在房俊身上,最少也得狠狠的打一顿板子,前程堪虞。若是换了旁人,父皇定然是恼羞成怒,说不得就能充军流放三千里,要么去极北之地的北海捕鱼,要么去南边的天涯海角呼吸瘴气,与野人为伍……

“还有啊,那些向陛下求亲的世家门阀,哪里会在乎你以前跟谁好过?更别说你这个陛下嫡长女的身份,又是这般国色天香丽质天成,哪个男人不趋之若鹜?如果你的相好是个普通的世家子弟,那些世家门阀完全有信心能够打击得那个相好再也不敢见你的面,甚至能将人家整的家破人亡!你那不是害人么?可若是房俊……谁敢去找房俊的麻烦?不敢惹房俊,就只能眼瞅着房俊与你卿卿我我暗通款曲,那个世家子弟受得了?就算他们受得了,家族的名誉还要不要?”

最后,房陵公主言辞灼灼的下了定论:“所以,想要摆脱不得不依从政治交易下嫁的结局,那就只能自污名声;而想要自污名声,最好的对象就是房俊……况且,你对房俊也有好感不是吗?”

长乐公主下意识的点点头:“那倒也是……”

话一出口,随即醒悟,一张俏脸瞬间涨得血红,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血玉一般,看着房陵公主一副“我就知道”的促狭笑容,大发娇嗔道:“胡说八道,吾何时说过对房俊有好感?”

房陵公主笑道:“你刚刚自己承认了。”

长乐公主大窘:“那是被你的话套去了,不算数!”

房陵公主翻个白眼:“行行行,你说不算就不算……但是有的时候啊,女人总是喜欢口是心非,说一套做一套。你怎么说的不打紧,怎么想的却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明白……哎呀,死丫头,被姑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啦?”

长乐公主羞得不行,抬手去捂房陵公主的嘴巴,恼火道:“你还说?快闭嘴!”

“喂喂喂,你是要杀人灭口吗?我可是你的姑姑呀,为了姦夫便要杀掉自己的姑姑,太过分了吧?”

“还说?”

“唔唔……哎呀不敢了,不敢了行吧?”

两具活色生香的娇媚胴体在池内追逐打闹,笑语娇嗔,扰乱一池春水……

长乐公主的侍女静立在门口,看着池中打闹的两人,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便都露出欣慰的笑容。自家殿下一直有多么压抑、凄苦,没有人比她们这些贴身的侍女更加清楚。

明明是帝国最最尊贵的公主,却满腹酸楚命运多舛,怎能不令人心生怜惜?

只要自家殿下以后能够多一些这样的笑容,多一些这样的开朗,她们才不管殿下会不会如同房陵公主所说那般去勾引男人……

况且若那个男人是一手将殿下解救出来的房俊,不也算是一桩好事么?

窗外的春雨依旧在淅淅沥沥下了不休,将远处的山脉、近处的天地、眼底的楼阁尽皆浸润在水汽之中,恍然有若仙境。

严冬终于过去,春天悄然来到。

万物复苏,山坡上的草芽渐渐供出泥土绽放出青绿的色泽,将一座座山川渲染成青黛之色,充满着盎然的生机。

春天代表着美好,也代表着希望,在这一片青黛渐渐长成郁郁葱葱的时候,自家殿下或许也能迎来自己的春天呢?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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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两百六十三章 春日田间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多日,春雨贵如油,整个关中都因为这一场脸面的春雨喜笑颜开。充足的水分便代表着春耕之后庄稼的长势更好,更预示着今年会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春日里的雨水比夏天更珍贵,种子种到地里会更快的发芽生根,茁壮的幼苗太脆弱,需要更多的水分滋养。只要春天的雨水勤一些,哪怕夏天的雨水不是少的离谱,一份沉甸甸的收成是免不了的。

朴实的百姓将房俊奉若神明,他们坚信房俊便是“万家生佛”的天神下凡,否则何以解释以往要么干旱要么水涝,老天爷总是跟庄稼汉作对,偏偏房俊上任京兆尹之后便风调雨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一辆朴素的马车自蜿蜒于树林之间的小路缓缓穿行,两侧的杨树刚刚抽出嫩黄的枝芽,雨水淅沥,空气湿润,山林之间静谧安详,只是偶尔有鸟雀被马蹄声惊吓,扑簌簌的振翅自树梢飞起,盘桓在山间中。

魏徵挑开车帘,一股清新的充满泥土味道的空气瞬间涌入鼻中,贪婪的呼吸一口,似乎五脏六腑的病痛都被洗涤一空。

路面铺着水泥,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再也不复以往山路遇到雨水便坑坑洼洼一片泥泞的情形,平整舒缓,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其上,甚至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的颠簸。

魏徵将车帘挂在钩子上,就那么敞开着任由清冷的山风夹带着丝丝雨水是不是的飘进车厢,伸手将一旁放置的一个银质小酒壶拿起来,拔去塞子,灌了一口烈酒。

“咳咳咳”胸腔内像是被灼热的火焰燎了一遍,身体里的寒气瞬间被驱散,只是缠绵病榻多日的虚弱身子有些承受不住这等烧灼感,猛咳了一阵。

车夫吃了一惊,赶紧放缓车速,回头看着车厢内的魏徵担忧道:“家主可好?”

魏徵摆了摆手,喘匀了气,说道:“无妨,无妨。”

车堵这才放心,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挽了个鞭花,在半空中发出一声脆响,拉车的健马便迈开欢快的步子,沿着山路渐渐加速。

山路在前面转过一个弯,山林陡然稀疏起来,放眼望去,整个山坡舒缓的向着远处的渭水延伸开去,一大片一大片的良田横铺在天地之间,有农夫耕牛劳作其上。

农夫们披着斗笠蓑衣,操控着耕牛拉着“贞观犁”正忙碌的翻地。雨水淅沥,湿润的泥土被大块大块的翻起,将水分紧紧的压在土层下面,等过上几日春耕开始的时候,种下去的种子能够更多的吸收到水分,更快的发芽,更快的成长。

对于一个时时刻刻将天下百姓放在心中的官员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眼前这一幕更加欣慰高兴的事情了……

魏徵精神振奋,倚在车窗边问道:“这一处是谁家的田地?”

车夫在车辕上略略直起身子,使得视线更好一些,两边张望一番,便说道:“应当是京兆尹房俊家的田地,前年的时候关中雪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几千灾民都被房俊接收下来,安置在此处。陛下赐给房俊跟多田地,他又跟朝廷手里买下了大批荒地,经过精心侍弄之后,那些本是砂砾坚硬茅草丛生的荒地都成了一等一的良田,养活了几千无家可归的灾民,现在这里是長安周边最最富庶的庄子,不知道多少人看着眼红。”

很显然,车夫对房俊的所作所为身为推崇,也甚为敬佩,言语之中难免便夹杂了毫不掩饰的善意。

继而,车夫站在车辕上指着一侧山阳处一座座连绵一片的暖棚,笑道:“您瞧,那里便是房家的暖棚,房家冬日里种植蔬菜拿到市面上贩卖,即便是菘菜都能卖出个天价来,着实赚了不少钱。到了春天,则在暖棚之中育苗,别家春耕的时候种下去的是稻米的种子,而房家种下去的则是幼苗,所以年年的产量都是关中数一数二的。”

魏徵从车窗望出去,果然山阳的地方一座座暖棚紧紧挨着,鳞次栉比多不胜数。那透明的玻璃若是再阳光底下必然煜煜生辉,眩人眼目。

心中暗暗叹服,房俊这小子果然是大手笔,单单是这么多的暖棚,冬日里种植蔬菜便是日进斗金,春日里育苗更能将田地的产量提升一半,人家不发财才是没天理!

魏徵来了兴致,冲着车夫摆摆手:“房俊那厮不务正业,放着京兆府的事务尽数交付于手下,自己躲在庄子里享清福,着实不像话!眼瞅着就是晌午了,咱们去瞅瞅房俊是否在此处,若是再,正好蹭一顿饭吃。”

车夫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珠看着自家家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魏徵跑去别人家蹭饭?

开什么玩笑!

谁不知道这位侍中大人乃是天下有数的铁面无私,寻常的时候半文钱都不肯收受,居然要跑去别人家蹭饭?

看着车夫吞下去一个鸡蛋一般的表情,魏徵倒也没有不悦,笑吟吟道:“你是有所不知,房俊这厮最会享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是出了名的,最最普通的食材经由他一手调理,便是人间之美味。速去速去,老夫这馋虫已然急不可耐也!”

车夫无语……

这还是自家那个清正不阿、刚烈秉直的家主么?

不过家主有令,即便心中再是疑惑,也只得挥动马鞭,驱赶着马车沿着一条水泥铺就的岔路向着山阳处的暖棚驶去。

路边地头,一位老农正摘下头上的斗笠,拿起地头放置的一个葫芦,含住葫芦嘴,仰头灌下去一大口清水。而后长长的吁出口气,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头混合的汗水和雨水,望着田间孙子操控着犁杖驱赶着耕牛正在翻地,老眼之中满是欣慰之色。

孙儿那略显单薄瘦削的身子扶着大大的犁杖,前头壮硕的耕牛甩着尾巴不紧不慢的走着,精铁的犁头被土地磨得铮亮,在土地之中犁过,身后便是笔直的一道田垄。

“嗯,年纪不大,着犁地的把式却着实不错。”

一声苍老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吓了老农一跳。回头看去,却是一个相貌清癯一身常服的老者负手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水泥路上停着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

说完这句话,老者便眯着眼笑眯眯的看着田间耕田的少年,神情之间甚为欢悦。

老农赶紧下拜,恭敬说道:“见过玄成公。”

玄成乃是魏徵的字,民间喜爱这位刚正不阿敢于给皇帝挑刺的清官,便以玄成公相称。

魏徵略感意外:“老丈认得老夫?”

老农平身,笑道:“天下谁人不识的铁面无私的玄成公?”

魏徵哈哈一笑,不去纠结此事,饶有兴致的指着田间操控犁杖的少年:“孙子?”

“是,今年十三了,过上两年,便能成家立室娶妻生子,顶门立户延续香火。”

老农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笑得如同绽放的菊花。

“不错,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把式,将来定是一个出色的农户。”

“不不不,玄成公误会了,只是家中唯有吾祖孙二人,春耕繁忙,老朽一人着实忙不过来,学堂里便放了农假,回家帮着搭把手。等到春耕完后,还是要回到学堂里上学的。咱老汉一辈子种地,也就这样了,可是咱这孙儿可是学堂里的先生都夸赞的,写得一手好字,学问也是一等一的好,就连房二郎都说了,将来会举荐一个前程为国效力,好歹也是个吃官饭的了!”

老农一双老眼灼灼放光,佝偻的身躯都挺直起来,言语之间慢慢的全是骄傲和自豪。

这下子轮到魏徵惊诧了!

“可是老夫看这少年的把式,那可不像是一个书生能够做得到的,便是多年经验的农夫也不过如此。”

难道这孩子是个种地的天才?

第一千两百六十四章 黄瓜的功用

读书人是世上最高贵的一群人,这群人掌握着绝大多数人都不具备的知识,从先贤古籍之中汲取经世济国之法、为人处世之道,天然的便高人一等。

这群人站在社会的顶端,睥睨众生,以江山为枰,以百姓为棋,涂抹世间,勾勒青史……

相比来说,种地则是最最普通、甚至粗鄙下贱的营生,哪一个世家子弟、哪一个读书人对去赤着脚一身泥巴的在田垄之间爬来爬去?

老农笑道:“都是学堂里头教的,以前老汉也不舍得让这个小孙儿下地干活。”

魏徵瞪眼问道:“学堂里还教人种地?”

这可当真是千古奇谈了!

学堂是什么地方?那是学习四书五经、通晓微言大义的地方,学成之后便是儒家门生,为官为吏,经世济国。

可现在学堂里居然教授种地这等粗鄙之法?

魏徵觉得有些愤怒,这简直是对儒家的侮辱!

丝毫没有感受到魏徵的愤怒,老农笑得眯起眼,点头说道:“正是,不仅教人种地,更教人算数等学问,就比如这耕地,要怎样扶着犁杖才能更好的省力,保持什么样的角度能够犁出的田垄更直、更均匀,那都是有教过的!”

读书就是好!

自己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庄稼把式操控那“贞观犁”亦要七扭八歪,可是刚刚十四五岁的孙儿却懂得如何使力借力,完全凭借耕牛的力量就能犁出这般笔直的田垄,可是比自己要强的多。

想当初房二郎规定家家户户的适龄孩童都必须进入学堂的时候,自己还反对来着……

可是现在呢?且不说得了房二郎的举荐,将来成为官身光宗耀祖不在话下,即便是照样在家种地,也比那些大字不识的愚夫种的好!

魏徵面容有些阴沉。

学堂里教教算数也就罢了,居然还教人种地?

岂有此理!

即便是清正廉洁如魏徵者,亦不免被时代所局限。一方面愿意看到寒门崛起门阀衰落,另一方面却紧抱着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去藐视天下寒门……

微微哼了一声,魏徵问道:“房俊可在附近?”

老农连忙说道:“自然是在的,这些时日二郎皆在暖棚之中育苗,另外一种叫做黄瓜的东西新熟了一茬,正在研究留种的事情。”

魏徵心中愈发不满。

堂堂京兆尹,帝国首屈一指的封疆大吏,自然应当勤政实务兢兢业业,为辖区之内的百姓谋福祉。身为京兆府的最高官员,每一个决定都会对百姓的生活造成难以估测的影响,每日里自然应当如履薄冰用心用力才行。

可是房俊在干什么?

侍弄庄稼、培育种子……

不是说这些不重要,民以食为天,这是帝国稳定的最基本条件。可是身为京兆尹不理政务却整日里钻研这等农家之术,岂非名副其实的不务正业?

“带老夫去寻那房俊,老夫有话跟他说。”

魏徵阴沉着脸,发号施令。

老农自然不敢拒绝,也没想拒绝,回头冲着田里的孙子喊了一嗓子,便戴好斗笠,看着魏徵上车之后,坐到车辕一侧,晃晃悠悠的给车夫指路,沿着平整的小路径直进去鳞次栉比的暖棚区域。

暖棚形式、大小几乎尽皆相同,行走其间令人很容易迷路,若非有老农带路,即便知道房俊在哪里也不容易找得到。

兜兜转转许久,马车方在一处暖棚前头站定。

老农手脚轻快的跳下车辕,掀开暖棚的帘子钻进去,喊道:“二郎,玄成公找你有事呢……”

车夫搀扶着魏徵下车,魏徵抬起头,雨水小了一些,犹如牛毛一般飘扬。

四周全都是高大的暖棚,明亮的玻璃阻挡了冷风却将阳光投进去,站在外头便能看得见暖棚里青翠的禾苗以及各式瓜果蔬菜。

心中不禁暗暗咋舌,这许多的暖棚得用到多少玻璃?单单这些暖棚的价值,怕是就比得上一些中等的富裕人家全部家产,更遑论这暖棚种植的各种技术,更是无价之宝。

没有等房俊出来迎接,魏徵背负着手,车夫上前掀起门帘,魏徵便弯腰钻了进去。

更一进去,便听到一声喝叱:“搞什么鬼,门帘掀开那么大,得灌进来多少冷风,降低多少温度?”

魏徵脸一黑,这是骂我呢?

恼火的看去,正好迎上房俊略带诧异的目光……

房俊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直缀,领口露出雪白的中衣,脚下蹬着千层底的布鞋,整个人清爽干净,气质清冽。

见到进来的是魏徵,房俊尴尬一笑,赶紧迎上来,抱拳施礼道:“原来是郑国公,勿怪勿怪,在下还以为是附近的顽童捣乱呢。您有所不知,这暖棚之内的温度要求极其严苛,温度高了要放风降温,低了就得关闭所有气口防止温度流失,所以……哈哈,是在下施礼了,抱歉抱歉。”

看着房俊诚惶诚恐的脸色,魏徵一口气憋在喉咙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娘咧!

刚刚喝叱自己那一句,这小子到底是有心还是当真无意?

看房俊的神情似乎的确将自己当做顽童,可是依着他对房俊的了解,这蔫儿坏的棒槌说不定就是在冒坏水儿,故意喝叱出来那一句……

着实可恶!

魏徵面沉似水,盯着房俊瞅了半天,见到这厮一脸纯真不似作伪,只得悻悻作罢。

这倒霉催的……

心情不爽,便不搭理房俊,将目光在暖棚内的植物上游移。

这处暖棚之内的植物前所未见,细细的藤蔓被竹竿搭成的架子扶起来,一根根细长的果实表皮粗糙呈黄绿色、有着毛茸茸的尖刺,顶端还顶着一朵黄白色的小花儿……

“此乃何物?”魏徵被这东西吸引,走到近前细细观察。

房俊顺手摘下两根果实,丢给魏徵一根,自己拿着一根走到架子下的水道旁,蹲下身用水道中的温泉水洗去表面的尖刺,放入嘴里咔擦咔擦的嚼了起来。

“这是吐蕃那边的一种野生植物,叫做黄瓜。当地人秋天的时候在野地里摘下来,储存着当做牦牛过冬的食物。上一次禄东赞来長安,让他收集一些吐蕃当地有特色的瓜果食物,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便随便从野外薅了几根黄瓜充数……可他哪里懂得咱们大唐人民的智慧?便是这种在吐蕃那边喂牦牛的东西,现在经由培育已经成了一等一的美味。”

房俊一边嚼着黄瓜,一遍含糊不清的说着。

魏徵瞅了瞅手里的黄瓜,亦学着房俊的样子在水道中洗了洗,张嘴咬了一口。

“咔嚓”!

一股清甜的香气瞬间充斥口腔,口感清脆,鲜美多汁。

“嗯嗯嗯,的确是好东西!蛮夷当真愚鄙不堪,放着此等美味拿去喂牦牛,真真是愚不可及!”

魏徵咔擦咔擦嚼着黄瓜,算是表扬了房俊。

一根小黄瓜几口便下肚,在水道中用温热的温泉水洗了手,房俊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没有谁是各个方面都能对别人全部碾压的。就比如面对胡人蛮夷的时候非要硬刀硬马的对着干,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简直愚蠢。咱们汉人的优势在哪里?不是弓马娴熟,不是生性剽悍,而是脑子。”

看着魏徵嚼着黄瓜,整根黄瓜一点不剩的吃得干干净净,就算见到房俊顺手将根部丢掉也视而不见。

房俊眼珠儿转了转,续道:“咱们汉人天生聪慧,懂得物尽其用的道理,就比如这黄瓜,不仅口味鲜美,而且您瞅瞅他形状像个啥?”

魏徵正洗了手,闻言一愣,抬头瞅瞅架子上一根根垂下来的黄瓜,没看出个所以然。

房俊眼中闪过促狭的光芒,凑到魏徵耳边,低语道:“您瞅这形状,若是妇人深闺寂寞之时,嗯嗯嗯……”

魏徵先是一愣,旋即大怒,骂道:“娘咧!你小子当真是缺了八辈子德!”

怒气冲冲的站起,强忍着胃部一阵阵恶心,一脚向着房俊踹过去!

这混蛋着实太坏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五章 魏徵问罪

踹了房俊两脚,魏徵才稍稍遏制心中恼怒。

这小子当真缺德!

怎能想出这等龌蹉的说辞恶心人?

顺了顺气,又摘下一根黄瓜洗净,咔擦咔擦的嚼起来,心中却觉得房俊所言或许并不夸张,这黄光的形状……用起来当真顺手。

一根黄瓜一会儿又被吃光,照样连根部都吃的干干净净,能吃的食物,他从来都不会浪费。

而后毫不客气的指着架子上的黄瓜说道:“摘个三五十斤,回头送到老夫府上去。”

房俊呲呲牙,为难道:“这个……您老明鉴,这些黄瓜是用来留种的,只有种子多,明年的这个时候才能让这种口味鲜美的菜蔬出现在关中人的饭桌上。所以……十斤行不行?”

魏徵摇摇头:“既然是留种的,那么刚才的这两根亦不应该吃掉,算了,就当老夫没说过。”

房俊赶紧谢过。

不过魏徵一转身,又盯着房俊说道:“时值晌午,怎地不见下人摆饭?”

房俊无语。

您这不刚刚吃了两根黄瓜么?没吃饱啊?

只好吩咐家仆速速去准备饭菜。

魏徵也不跟房俊说话了,负手在暖棚里到处乱逛,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兴致盎然。

房俊陪在后边,时不时的解说一二。

家仆前来说午饭已然备好,房俊请魏徵去前边的房舍用膳,魏徵却摇摇头,指着暖棚中黄瓜架下边一处用青石垒成的井台:“就在此处用膳吧,环境好,不必讲究那么多的规矩。”

房俊只得吩咐家仆将饭菜端来。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没有山珍海味,却胜在精致。魏徵很是满意,大马金刀的坐了,拿起筷子名仆人盛饭,就那么坐在黄瓜架下大口吃起来。

房俊陪着用饭,略带歉意道:“此处不必城中,略微简便了一些,还望您老海涵。”

谁家若是能够请得到魏徵去吃一顿饭,即便是长孙家这样的人家都得隆重对待,最少亦要飞禽走兽山珍海味的张罗一大桌,家中耋老亦要陪酒。

魏徵这等又臭又硬的直臣,去谁家吃过饭?

现在倒好,就是暖棚之中的小菜采摘几样,放入铁锅翻炒几下就端了上来……

魏徵却摇摇头,大口吃着饭菜,含糊说道:“很不错了,老夫家中亦比不得这般丰盛。况且这炒菜之法起源于你们房家,放眼关中,还是你家的炒菜最是地道。”

房俊知道魏徵不是在谦虚,他家是真的穷。倒不是如同海瑞那般穷得吃不起肉,但是相比于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官员来说,都要过的清贫。

这人就是个死脑筋,所有的金钱来源都来自于俸禄。

后世有那么一句话,一个依靠工资过日子的官员,简直就是最最失败的官员……

可是房俊看看面前的魏徵,觉得这句话当真讽刺。

若是每一个官员都依靠工资过日子,那天底下的老百姓才是最幸福的……

魏徵吃饭很快,话不多,将自己面前的两盘菜吃得干干净净,甚至将汤水倒进饭碗拌了拌,呼噜噜吃个干净。

放下饭碗,打个饱嗝,捧着一旁仆人递上来的刚刚沏好的热茶,一脸满足的神情:“回头将家中的厨子送到你家,让你家的厨子帮着调教调教。这份清淡之中显真味的功夫,方才算是最顶级的厨子。”

房俊自然全无异议。

喝着热茶,魏徵问道:“你刚刚说汉人的优势,是个什么意思?”

房俊也拿起一杯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怎么样扬长避短,以极少的代价去颠覆胡人是你们这些中枢大佬应当思考的。不要总是打打杀杀,要多多使用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聪明智慧,四两拨千斤。就算当真面对面的硬战,也应当多多使用火器这种优势巨大的武器。你们这些大佬要与时俱进,现如今的大唐日新月异,怎能还守着以前的那一套抱残守缺呢?”

对于房俊的言论,魏徵嗤之以鼻:“猫大的年纪,亦敢妄言中枢之策略?简直不自量力!”

房俊不忿:“年纪小怎么了?甘罗十二为相,咱这岁数可比甘罗大多了,怎就不能言及中枢?”

魏徵一脸鄙视:“所以说你是率学无诞,甘罗的确因为出使赵国而受封上卿,可是这个上卿不过是一个爵位而已,有名而无权。战国时宰相必须有上卿的地位,但绝对不是每一个上卿都有宰相的权力。甘罗名噪一时,但是受封上卿之后,史实却再无记载,可见其底蕴浅薄,渐渐泯然众人矣。”

房俊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他只知道古往今来无数人都用“甘罗十二为相”来激励后进,却从不知道原来甘罗拜相之后便泯然众人,青史之上再无记载……

相比魏徵的博学,房俊这个穿越客简直堪比文盲。

魏徵坐在井台上,抿着茶水,头顶是黄瓜架,甚为悠闲。

“听说你在学堂之中教授孩童种地?”

“没错,有问题?”

“何止有问题?问题大了!学堂是什么地方?那是诵读四书五经领略微言大义之地,岂能教授学子种地这等粗鄙的学问?”魏徵吹胡子瞪眼,甚为不满。

房俊奇道:“种地怎地变成了粗鄙之学问?再者说,某一直认为学堂就是教授知识的地方,四书五经是知识,微言大义是知识,兵法战策是知识,琴棋书画是知识,甚至丝竹弹唱亦是知识,难道种地就不是知识了?”

魏徵怒道:“老夫何时说过种地不是知识?只不过种地此等浅显之术,何必在学堂里教授?秉持时节,春种秋收,如此而已,余者不过是仰仗天时,风调雨顺则五谷丰登,天灾旱涝则粮食歉收,又有什么好教的?”

房俊头一次知道,原来种地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诧异问道:“春种秋收,如此而已?呵呵,那某倒是要请教请教郑国公,为何某这田庄之中,无论麦子还是水稻,产量皆要比别家的田地搞出不止三成?”

魏徵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房俊搞育苗的事情,正是因此才大大提高了粮食的产量。

可是这算是学问么?

在他眼里,唯有圣人的书本之上才有学问,余者种地也好、冶铁也罢,不过是小道而已,怎能将学堂这样神圣的地方用来教授这些小道?

魏徵恼火道:“即便天下人人皆能学会种地,那又如何?哪怕粮食多得吃不完,天下再无饿死之人,老夫亦会感到欣慰,可是相比圣人之道、治国之学,又算得了什么?”

跟这个老顽固没法讲理……

房俊岔开话题,说道:“房家的学堂之中,有学生五十余人。这些人当中,只有极少一部分显露出读书的天赋,以后可以科举进学,成为官身。那么其他的人怎么办?没有当官的机会,甚至连教书先生都不够资格,如何学好种地对他们来说更有用。仓廪足而知礼仪,只有天下百业兴旺,才能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学堂学习圣人之道、微言大义。若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成了一门心思钻研孔孟的书生,那才是帝国的悲哀!”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是好事,极大的提升了国民的识字率。

但是结果呢?

结果便是世人眼中只有孔孟之道、只有四书五经,根本不通俗物,百无一用!

按照魏徵的思维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出现“一本论语治天下”的荒谬景象。

孔圣是千古圣贤,这没人能够反驳,甚至不容反驳。

儒家学说之奥义影响了这个民族几千年,其中之精萃更是成为这个民族的生存之道,一代又一代的继承下来,并且发扬光大。

可以说,孔圣之思想便是这个民族的魂魄!

可是将孔圣的理论生搬硬套放之四海而皆准,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六章 奴性论

魏徵有些愣神。

他本是兴师问罪的姿态,恼火于房俊将学堂这等神圣之地教授种地这种杂学。可是房俊这最后一句话,却像是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振聋发聩。

曾几何时,天底下的读书人尽皆学习孔孟之道,这是一代又一代大儒所孜孜不倦而追求的崇高理想。

可是正如房俊所言,若是当真有朝一日天下人尽皆钻研孔孟之道,从而导致百业凋敝,那真是好事吗?

让书生去种田?

让书生去炼铁?

让书生去烧玻璃?

还是让书生去配置火药?

“若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成了一门心思钻研孔孟的书生,那才是帝国的悲哀!”

这句话对于一个儒家学子来说简直如同侮辱,可是细细思之,却有着不容辩驳的道理。

魏徵紧蹙眉头。

当初房俊要搞一个什么水师学堂他就不赞成,如此靡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来教授军中的莽汉,有什么必要?打仗这种事情他完全不陌生,不就是一两个出类拔萃的统帅领着一群勇猛的士兵就行了?只要统帅的军事素养足够高明,麾下的兵卒悍不畏死,那就足以横扫八荒纵横不败。

可水师学堂的目的却是将所有兵卒都训练成统帅……且不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当真实现了,又有什么用?

一个统帅领着一百个兵卒可以取得胜利,若是一百零一个统帅……仗还怎么打?

纯粹就是瞎扯淡!

但是现在,魏徵觉得自己应当好好考虑一番了。

难道是房俊的思想早已超脱时代,凌驾于自己的思想之上,自己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理会不了房俊的种种奇思妙想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魏徵尚在沉思,房俊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想要“策反”这位“诤谏不要命”的“千古人镜”同志……

“帝国需要读书人,需要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但同时您老也应当意识到,毕竟官员是有数的,随着科举的兴起必将有大批的冗官出现,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便如此,还是有九成九的读书人没有机会做官。就比如庄子里的学子,五十个学子当中只有三五个能够做官吗,那么其余四十多个怎么办?是皓首穷经、一辈子埋在故纸堆里钻研孔孟之学,不理俗务自恃清高,还是学以致用、用自己的知识帮助家里过得更好,赡养父母抚育儿孙,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能够顶门立户光宗耀祖的男儿汉?”

魏徵有些思维混乱,对于房俊的理念渐渐接受不能……

“等会儿,你等会儿……”

魏徵皱着眉头打断房俊的话语:“就算是读了书,亦不过是家奴的身份而已。顶门立户、光宗耀祖……你是打算将来将这些读过书的奴仆尽数放良?”

一日为奴,不仅是终生为奴,还要世代为奴……

奴籍是最下贱的人群,他们的命运、前程全都在主家手中。他们的命是主家的,儿孙后代的命还是主家的,按照大唐律,主家处死家中奴仆,只需负责丧葬费用并且赔偿给其家人一些损失即可,完全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换言之,家仆奴役就等同于主家的财产,于牲口并无二致……

一个读过书的奴仆,那就是一笔相当高的财产。试想,若是家中奴仆尽是读书明理的读书人,这个家族将是何等的崇高、何等的兴盛?

当然,无论读过多少书,奴仆就是奴仆,只是依附于主家而生存的于牲畜一样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自然有主家在前头挡风遮雨。

唯有脱离奴籍的平民,才能用得上顶门立户、光宗耀祖这样的词汇……

房俊居然想要将读过书的奴仆全部放良?

魏徵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瞪眼瞅着面前这个面色微黑却干净清爽的少年高官,心想你到底是傻得冒泡还是高尚得堪比圣贤?

房俊理所当然的点头:“房家有万贯之财,有敛金之术,只要政治正确,足以保证数代富贵无虞,何用那么许多的仆人?以奴仆人数的多寡来显示一个家族是否兴盛,实在是太过低级,某不屑为之。房家的人放出去一个便是一个中产,便是一个社会上的良人,便为帝国多了一份税收,多了一个征兵的名额……”

魏徵肃然起敬!

当今天下,家家皆以藏匿人口为荣,无数的奴仆不在平民之户籍,以此来躲避税收、兵役、徭役。大家族是如何兴盛起来的?藏匿人口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手段,将本应是国家应得的税收、徭役侵吞为己有,以此数代累积,渐渐发达。

可房俊却反其道而行之,若是世家门阀皆如房俊这般,帝国将会多出多少户籍、多少人口?每年将会再多征收多少税收、多少徭役?

“二郎之本心,为国为民,堪称楷模!”

这是魏徵由衷之言。

房俊手里捧着茶杯,摇摇头:“这并不是某最本源的意图,对于一个帝国、一个民族来说,穷不可怕,苦不可怕,天灾人祸亦不可怕,您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未等魏徵回答,房俊便自问自答道:“奴性!”

“是奴性!百姓在世家门阀之下忝为家奴,看似尊严全无、沦为与牲畜一般的存在,可是也躲避了赋税、徭役、兵役等等负担,只需要日复一日的敷衍过去,便能得到两餐温饱。在大灾之年,奴仆们比平民更容易活下去,就是这个道理。当奴才久了,就丧失了责任心,丧失了自力更生的勇气和能力。所以奴才当得久了,骨头就软了,脊梁就断了,这股奴性一旦世世代代的继承下去,吾汉人如何称雄天下、横扫四夷?一个习惯了当奴才的民族,最后也只能当奴才……”

房俊这番话说得甚为动情,因为他知道当整个中华民族都被奴性所侵袭的时候,将会遭遇到怎样的磨难于屈辱!

本是屹立于世界民族之巅几千年的汉人,最终彻底陷入最黑暗、最懦弱、最悲惨的深渊!

奴才当久了,就忘了自己是个人,再想要站起来,那可就难了!

魏徵尚是头一回听闻这般言论,瞠目结舌之余,难免有所疑惑:“这个……二郎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危言耸听?呵呵……”房俊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眼前之人算得上是大唐最有见识的那一群,可就连他都认为自己危言耸听……恐怕这还是委婉的说法,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什么“痴人说梦”、什么“妖言惑众”之类的词汇都蹦出来了。

这是这就是事实!

北边的那个北极熊为何世世代代都保持着强势的霸权?就是因为地处苦寒之地,整个民族不断的挣扎求存、不断的锐意进取,从来都是谁也不服,让战火淬炼整个民族的魂魄!

从来不曾弯腰,自然有睥睨天下之气概!

当久了奴才,自然习惯了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不是黑谁,更不是吹谁,但是这就是事实。

魏徵感受到了房俊浓浓的不屑之意,心中极其不爽之余,亦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感觉。

难不成自己当真是老了,已经看不清天下大势、看不清帝国前途?

奴性……

这又是一个前所未闻之词汇,听之令人毛骨悚然,思之令人惊心动魄,但是……却也有危言耸听在之嫌。古往今来,哪一个时代没有奴仆?晋室南渡五胡亂華,也未见得便是奴性惹的祸吧?

魏徵觉得房俊这就是一番歪理邪说,道理肯定是有的,但是言过其实。不过归根究底,正是因为奴仆的存在,世家门阀才能够随心所欲的藏匿人口,才会有隐藏在水面之下的足以改朝换代的强横实力。

若是一切都摆上台面,所有的危机便全都不复存在。

魏徵挑了挑眉毛:“所以你会在京兆府实施人口普查之政?”

房俊点头:“虽然不可能由此便遏制人口隐匿之风,但是最起码也要世家门阀知道,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是有可能要受到严惩的。接下来,某会提议陛下、政事堂,对隐匿人口的世家门阀施以重罚。”

魏徵无语。

且不说房俊执政能力如何,但是这捞钱的手段的确是满朝第一。东西两市的“城管署”罚得商贾们谈之色变,畏之如虎,自从房俊担任京兆尹以来,京兆府早已一跃成为大唐经费最最赋予的衙门,没有之一……

第一千两百六十七章 超时代难题

看着魏徵的马车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房俊有些沉闷的吁出一口浊气。

负手立于山路之旁,沿着山脚下曲折流淌的渭水,远处蛰伏雄阔的長安城,微风细雨之中别有一番凄迷之美。

然而隐藏在这安静宁和富庶强盛的表面之下,却是这个民族肮脏的劣根性……

鲁迅先生曾说过中國人的骨子里便有一股奴性,一来逆来顺受,自甘卑贱屈辱贫寒而不自知;二来一朝得势,便以贵凌贱以富凌贫,加倍压迫自己的同胞。

在他看来中国只有两种人:主子与奴才。

以奴性自处的人,得志时是主子飞扬跋扈,表现出兽性的残忍;失意时是奴才,摇尾乞怜,对主子唯命是从,分取吃人的余羹,现出奴的卑微和无耻……

房俊觉得是有道理的。

只是这股奴性来自于何处呢?

不能简单的归咎于元、清等朝代外族入侵肆意凌辱的压迫,不能全都推在儒家的“中庸之道”上头,亦不能说是民族自身便携带的基因,没有人天生就是贱人……

归根究底,还是社会现状造就。

家,是中华民族最独特的思想。

在中國人的思維当中,“家”具有着无比崇高的地位和不可取代的意义,无论贩夫走卒亦或是世家门阀,为了“家”,可以轻易的牺牲掉一切……

趋利避害,乃是动物之本能。中國人在专制当道、强权横行连绵五千年不绝之时,默默忍受实是无奈之法。说中國人本分老实、明哲保身、安於現狀、自私懦弱,其实亦是无可奈何,在这个漫长的专制社会当中,在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时,实在是无可厚非,难道非得要为了骨气连累家破人亡,才算是英雄好汉?

而自古以来的“奴籍制度”,却将这份“奴性”愈发的深刻下去。

汉晋隋唐以降,“奴籍”是一直存在的,到了两宋之时稍稍缓解,文人地位的提高、寒门士族的崛起使得百姓的思想得到解放,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崖山绝响、神州陆沉,整个民族沦陷于亘古的黑暗之中,那将将兴起的文明便彻底的泯灭在异族的弯刀铁骑之下。

明太祖虽然驱除鞑虏复我中华,可是采取的依旧是高压的政策治理国家。及至明朝末年内阁制度的兴起将民智渐渐解放出来,那一丝丝星星之火即将燎原,却又遭受到异族入侵之残酷统治……

大清入关将近三百年,汉人就在大清的铁蹄下苟延残喘了将近三百年,脊梁断了、骨头软了、魂魄散了。哪怕民國成立了,哪怕抗日勝利了,哪怕新中國崛起了,可是中华民族的腿站起来了,灵魂却还跪着……

“奴性”是一种思想的桎梏,直接导致了中华文明传承的断绝。

如何解放思想、消除“奴性”?

这是世纪难题,房俊这个上辈子的小官僚没能力做得到,甚至找不到准确的方法。

但是他觉得,这应当从培养汉人的担当做起。

消除专制是不可能的,可若是每一个汉人都是堂堂正正顶门立户,这种“奴性”生存的土壤是不是会小得多?

细雨濛濛,微风轻拂,房俊就这么卓立在山路之旁,面色凝肃的思考着这个时代最最博学的大儒也无法理解的问题。

浑然不觉身后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慢悠悠的接近,车帘微微掀开,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轻轻挥动,制止了前边的侍卫想要将房俊这个“路人”驱散的打算……

马蹄嘚嘚,车轮辘辘,华丽的马车就这么慢悠悠的在房俊身边路过。

房俊心思飘忽,目无焦距,浑然没有意识到这辆错身而过的马车。

更没有注意到飘荡的车帘后那一张如花似玉的清丽玉容……

房陵公主看着卓立路边的房俊,疑惑道:“这小子犯了什么病,居然淋着雨站在路边?”

马车交错,长乐公主清晰的见到房俊脸上那纠结的美貌、沉重的神情。

微微咬了咬嘴唇,对房陵公主的话语充耳不闻,心中却是奇怪,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才能够令房俊这样才华横溢的年青俊彦这般迷惑?

当真是没想到,看似洒脱不羁的房俊居然也有这般凝重的时刻。

果然男人还是要深沉一些才更好……

*****

晋王李治很烦躁。

长孙家的丧事刚刚完毕,长孙澹刚刚出殡,长孙无忌便迫不及待的派人来请他过府相会。

李治有些不解,也有些害怕,舅父这到底是要搞什么,难道就不怕被父皇知道了,猜忌他这位晋王殿下与外臣走得这般近,往来这般频繁?

可尽管心中惶恐,面对长孙无忌的召唤,他又不敢不去……

从小到大,他都很害怕那个笑里藏刀、专门阴人的舅父。

尚显稚嫩的面孔充满烦恼,不停在大殿内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心中犹豫纠结,委实难绝。

去?

还是不去?

身后环佩叮当,香风缭绕。

晋王妃王氏一身锦绣宫装,娇笑的身子腰板挺得笔直,清秀明媚的俏脸带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和威严,脚步轻缓细碎的来到李治身后,伸出纤手揽住李治的胳膊,柔声道:“殿下这是有何难以决断之事?”

李治站住脚步,回头盯着晋王妃那张明媚的脸庞,心中一股郁气凝结翻涌,就待要发怒。可是一想到正是这一具宫装之下的美妙娇躯昨夜尚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带给自己极致的享受,便忍了忍,忍住待要喷薄的怒气,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家中干的好事?”

自从成亲之后,太原王氏便立即与长孙家同进同退,沆瀣一气,将李治架在火上烤……

“殿下说的哪里话,臣妾家中自然是要站在殿下一边,不遗余力的支持呀!”

晋王妃莞尔一笑,柔声说道。

“哼!说得好听,还不是见到本王奇货可居,便打起了那等绝对不应有的心思?”

李治又不是傻子,王氏与长孙氏勾结在一起所图为何,他岂会不知?

晋王妃笑意盈盈,轻轻扯了李治的手,柔声道:“怎么能说是不应有的心思呢?储君之位虽然已定,但是毕竟陛下春秋鼎盛,事情尚有变数。太子是陛下嫡子,魏王是陛下嫡子,他们两人可以争,殿下这个陛下最最宠爱的嫡子为何就不能也争一争?”

李治有些恼火,气呼呼的甩脱晋王妃的手掌,回到椅子上做好,忿然道:“他们两个皆是本王的嫡亲兄长,他们能争,可是本王如何去争?还有舅父出的那个馊主意,让本王去向太子哥哥挑拨离间,简直是太愚蠢了!太子哥哥仁厚,或许不会多想,但是房俊那厮鬼精鬼精的,焉能看不透本王之用意?”

晋王妃莲步轻移,乖巧的坐到李治身旁,嫣然笑道:“赵国公之用意不正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么?即便那房俊看得出其中的用意,也必然会导致他与太子之间的龌蹉。只要太子断去房俊这一条臂膀,魏王又远在西域,谁就能说得准储君之位不会再次出现变化?”

这个女人年纪不大,但是心思也算是玲珑剔透,能言善辩。

李治烦躁的拍了拍面前的茶几,欲言又止。

难道要当着晋王妃的面说自己其实就是在害怕房俊?

别人不知道,他李治怎会不知道房俊的性格?换了别人或许就要吃这个哑巴亏,明知道被他李治算计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可是房俊是谁?

那是长安第一号棒槌!

当初可是敢将齐王摁着揍、追着魏王想要暴揍一顿的存在!

只要以想起房俊以往的辉煌战绩,李治就忍不住哆嗦……

万一房俊那厮凶性大发,不管不顾的追到晋王府来痛打自己一顿,那可怎生是好?就自己这副小身板儿,房俊三拳两脚下来只怕就散架了……

可是想想王妃的话语,又觉得储君之位实在是诱人,或许自己还真就能火中取粟,逆袭成功。

与此相比,即便被房俊揍一顿,也是值得的吧?

第一千两百六十八章 形势复杂

廊庑前的柳树已然抽出鹅黄的嫩芽,细细柔柔的柳条在微风斜雨之中轻柔的飘拂着,透着一股春的气息。

李二陛下一身宝蓝色的常服,头戴幞头,英武的面容阴沉似水,高大的身躯笔直伟岸,负手而立,静观廊庑的雨檐串串晶莹的雨水滴落在地面的青砖地上,宛若明珠碎玉,溅起剔透的水花儿。

天色晦暗,小雨淅沥,整座太极宫都被濛濛细雨所笼罩,凄迷静谧,烟雨濛濛,恍若仙境。

李君羡躬身立于一侧,正低声细语的将“百骑司”的奏报秉上。

“侍中魏徵昨日下去至骊山寺庙进香,逗留一夜,今日晌午十分下山,至房家田庄之时前去拜会房俊,经受房俊宴请,午宴甚是简朴。不过随即二人对于房家农庄的学堂教授种田一事有所争执,不欢而散……”

“长孙家丧事已毕,赵国公给晋王府送去请柬,请晋王殿下过府一叙。晋王似乎对此颇有顾虑,在府中盘桓多时游移不定,最终才携晋王妃一同前去赵国公府……”

“与会者皆为关陇集团的核心,琅琊王氏亦有出席……”

说到此处,李二陛下微微蹙眉:“琅琊王氏?”

五姓七宗之中,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本非同一宗族,但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两家亦如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一般向来同气连枝、同进同退,来往甚密。

可即便如此,两者亦是有所区别。

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皆为山东豪族,由于地缘的关系向来唇齿相依,自然无可厚非。可琅琊王氏侨居之后便一直在金陵定局,势力尽在江南,与太原王氏所在的关中相距甚远,利益述求亦是大有差别,何以琅琊王氏会出现在这等重要的宴会之上?

李君羡点头道:“正是,出席的乃是大儒王雪庵之弟王雨庵。”

李二陛下点点头,啧啧嘴,好像愈来愈有意思了。

据他所知,这个王雨庵与房俊的关系非同一般,现在出席关陇集团的宴会,房俊是否知情呢?

李君羡禀告完毕,束手立于一侧,静候吩咐。

李二陛下想了想,轻轻摆手,李君羡便告退。

细雨如丝,绵绵不绝,将眼前所有的景物都笼罩其中,涤净尘埃,洗刷一新。

可李二陛下心中却波涛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长孙无忌接连受挫之后,居然将目光盯上了稚奴?!

这让李二陛下心中既是愤怒,又是纠结。

对于长孙无忌的投机行为,李二陛下恨不得此刻就将他召至面前痛斥一番!你儿子还得我儿子瘸了腿,更害得我闺女花儿一样的年岁便独守空闺,现在还要再去蛊惑我最钟爱的稚奴?

可是说到底,稚奴是他最小的嫡子,成亲之前甚至跟自己一直生活在宫中,情分自然非比寻常,远远超过他的几个哥哥。

是要彻底断绝长孙无忌的投机心理,还是给稚奴一个机会?

李二陛下看着濛濛细雨,心中纠结,委实难绝……

*****

东市。

细雨绵绵,平素商贾云集、兴盛繁荣的景象不再,这座宏大的集市难得的沉浸在细雨之中,多了一份安逸,少了一份喧嚣。

然而隐藏在平静景象之下的,却是渐起的暗涌!

郧国公张亮的侄子因为打架被罚了一笔巨款,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儿子因为涉嫌谋杀被扣押在京兆府大牢,直到长孙澹出殡之前一日才放出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使得京兆府的威严日盛一日,使得房俊的名声如日中天!

放眼京畿,谁敢跟房俊那个棒槌作对?

更何况人家现在不仅是京兆府的一把手一手遮天,更手握皇帝和三省六部共同授予的大权!

然而利益当前,总归是有那么一些人被蒙蔽了心智,想要虎口拔牙……

张慎铁修养多日,身上的伤势渐好。

不过上次被京兆府整的太惨,更被叔父来信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些时日以来不管長安城中如何风卷云动,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商铺之内只管看家护院,不敢出去招惹是非。

说句实在话,他也有些被吓到了。

本以为叔父张亮乃是一朝国公,战功赫赫身居高位,在長安城內即便不是横着走,得罪不起的人也只是有数的那几个吧?谁曾料到这京兆府是真的狠,不管不问将自己捉拿进了大狱,硬生生勒索了一笔天价的罚金,根本一点面子都不给张亮。

長安城的水有些深……

张慎铁鲁莽归鲁莽,却不是真的傻,明白叔父在長安的地位并不如预想之中那般高高在上,有些人是叔父也得罪不起的,比如长孙无忌;有些人则是未得到叔父的授意不能去得罪的,比如京兆府的那个房俊……

这让张慎铁有些郁闷。

分明是千里投奔叔父,想要在長安城创下一番名头让叔父见识到自己的能力,而后能够给自己举荐了一官半职也尝尝官饭的滋味,可哪里料得到長安城这潭水太深,大鱼这么多?

屋外阴雨绵绵,几个张家同辈的堂兄弟和几个不受张亮待见没有带去江南的假子聚在一处,饮酒聊天。

张慎铁饮干了杯中酒,啧啧嘴,看着窗外漂浮的雨丝,长长的吁出一口浊气。

鳖孙!

老子来長安是建功立业来的,可是这成天的蹲在商铺里算是怎么回事?浑身骨头都快要发霉了!什么扬名立万,什么声名鹊起,雄心壮志尚未开始呢,便被一棍子当头砸下……

“张兄弟,这般长吁短叹所谓何来?”一个叫做郎鲲的青年问道。这人是张亮的假子,本来极得张亮宠爱,只是前些时日在江南兵营之中受了伤,这才返回長安疗养。

即便是张亮的侄子,张慎铁亦要对郎鲲保持敬重,闻言叹气道:“龙游浅水,虎落平阳,英雄无用武之地,何等憋屈?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南下去军中投奔叔父,即便是军营艰苦,总也好过在这長安城中鳖孙一般渡日!”

郎鲲却是摇头失笑,眼中不屑一闪即逝,捏着酒杯说道:“此山望着那山高,你就知足吧。長安城中今年着实不太平,各路神仙都蹦跶个没完,稍有不慎便招惹了不能惹的人。可是你以为江南军中就为所欲为、横行无忌了?呵呵,实话跟你们说,大帅每日里愁的睡不着觉,头发一把一把的掉!”

张慎铁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会这般?叔父乃是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东海水师皆受节制,可谓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却是为了何事发愁?”

不止是张慎铁,在座的其余几个张家子弟和一众张亮假子尽是这般想法。作为一道行军总管,手掌军权,又是江南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岂不就是天老大张亮老二,正是春风得意只手遮天,哪里有事情发愁?

郎鲲苦笑一声,低声说道:“都不是外人,此话到此为止,切切不可外传,否则于大帅盛名有损!”

“那是那是,吾等傻了不成?”

“怎会将家中之事外传呢?”

“速速道来,到底江南是何情形?”

张慎铁等人都好奇起来,聚精会神盯着郎鲲,催促他速速说说江南的情形。

郎鲲压低声音,说道:“尔等只是见到大帅位高爵显,忝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必定一言九鼎。可是尔等哪里知道,大帅此刻却是举步维艰、处处掣肘?华亭镇乃是房俊的封地,从上至下,大帅说句话没人听;苏定方麾下的水师乃是皇家之物,地位超然,大帅无可奈何。而东海水师自前隋征伐高句丽铩羽而归之后早已废弛多年,眼下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要兵无兵、要船无船、要钱无钱……大帅难呐!”

一番话,在座之人尽皆瞠目结舌。

江南情形居然是这样?!

第一千两百六十九章 一只出头鸟

张慎几张大嘴巴,满脸惊诧!

整天以为张亮在江南威风懔懔、说一不二,可是听闻郎鲲说起江南的情形,这哪里是手掌一道军机的封疆大吏?兵员不整、军备废弛、粮饷无继、甚至连个驻地都仰人鼻息……

这哪里是一方豪雄?

分明就是一个受气包……

张慎铁无语道:“若是这般……岂不是说咱们张家想要在东市翻建的时候给京兆府找点麻烦,简直就是给叔父找麻烦?”

华亭镇是房俊的封地,皇家水师由房俊一手缔造,江南士族被房俊折腾得苦不堪言、谈之而色变……张亮现如今的处境可谓尴尬至极、困难至极,若是京中再与房俊作对,谁知道房俊恼怒之下会不会在江南找张亮的麻烦?

张亮本就已经举步维艰,若是房俊再成心为难……

张慎铁简直不敢想象张亮那边的情形会是何等艰苦。

郎鲲苦笑道:“所以说,咱们能低调一些就尽量低调一些的好,千万别图一时爽利,还得大帅在江南受罪……”

在座之人尽皆无语。

堂堂开国县公,现在居然沦落到必须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地步了吗?郎鲲的这句话犹如一块大石一般眼在诸人胸口,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憋屈……

屋内一片寂静。

雨水由屋檐滑落,滴落在窗台上,嘀嘀嗒嗒清脆悦耳。微风夹带着水汽从半敞开的窗缝吹入,清凉沁人,却吹不散屋内的烦躁压抑。

“咚咚咚”的脚步声自木质楼梯响起,甚为迅疾。

屋内的人都抬头看向楼梯口,但见到一名青衫小帽的家仆快步上楼,刚刚上来便见到数道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他,心里没来由的一慌,脚下一顿,下意识问道:“发生了何事?”

张慎铁皱着眉毛,叱道:“某倒是要问你,发生了何事这般形色匆匆,全无规矩?”

家仆吓了一跳,这位少爷怎地这么大的火气?

赶紧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张慎铁,说道:“家主自江南来信,快马送回家中。家中两位少主看过之后,吩咐小的立即拿来给各位一览,并且叮嘱各位务必按照家主信中所言行事,不得有误。”

张亮远在江南,京中自然是以长子张慎微为主。本来张亮倒是属意由更为宠爱的张慎几继承家业,可张慎几被房俊斩断一条手臂已然废了,非但身体残疾,精神上更是倍受打击信心全失,现如今整日里在府中与婢女厮混,几乎无可救药……

张慎铁赶紧将书信接过,匆匆展开与郎鲲等人一同观看。

书信上很是简单,只是嘱咐家中子弟一切以长孙家马首是瞻,务必给予房俊教训,阻挠其翻建东市之施政。

郎鲲低声道:“看来,大帅已然与关陇集团结成联盟,而且其中必然有江南士族插手,共同对付房俊……”

这并不需要太高的政治智慧去揣摩,张亮现在形势尴尬,被房俊挤兑得几乎寸步难行。可是这种状况之下依然敢于怼上房俊,必然是江南士族在暗中给予其帮助,使其再也不惧房俊的威胁钳制。

众人当中,论起计谋来首推郎鲲,张慎铁知道自己四肢发达,动起脑子却是一塌糊涂,便谦虚问道:“吾等应当如何做?”

郎鲲稍稍思索,便说道:“很简单,大帅虽然名义上让吾等配合长孙家行事,但是内中深意,却是要吾等主动出击,承担起对抗房俊、对抗京兆府的重任来。试想,大帅现在于江南甚为艰难,吾等越是显示出重要性、越是拿得出表现,江南士族便会愈发重视大帅,给予的帮助也必然更大。这就是一个政治交换的戏码,谁出的力多,谁就会得到更多的补偿!”

张慎铁有些不解:“可是叔父信上分明只是让吾等配合长孙家行事……哪里有主动出击承担重任的意思?”

“你傻呀?这等话自然是不能明说的,万一这封书信泄露出去,岂不是让房俊那厮恨之入骨?咱们可以主动抵抗房俊,但是绝不能将口实落下。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绝对不能说,就是这个道理!”郎鲲笃定的说道。

“这个……”张慎铁反反复复又看了一遍书信,还是揣摩不出张亮的真实意图……

或许,当真是如同郎鲲所言?

哎呀呀,这些当官的还当真是麻烦,风里火里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非要搞得这般神神秘秘,所有的意思都不肯名言,偏偏要让人去猜测揣摩?

不过下决定倒也不难,配合长孙家行事,主动抵抗京兆府,这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冲突。长孙家作为关陇集团之首,是必然要跟京兆府对抗到底的,这从前几日收到的消息便可证实。

无论如何,跟房俊对抗就对了……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杂,隐隐间有喝骂声传来。

张慎铁坐在窗边,起身将半敞开的窗子推开,不顾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头发,探头向着街面上看去。

只见街面上不知何时已然汇聚了大量街坊商贾,连带着有许多皂衣皮靴的“城管署”衙役,甚至还有全副甲胄的十六卫兵卒……

什么情况?

张慎铁正自狐疑之间,楼梯在此“咚咚咚”响起,掌柜从楼下一口气跑上来,着急忙慌的说道:“大事不好!京兆府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测量房屋面积,可能是要开始拆迁了!”

郎鲲奇道:“不是说拆迁之前要事先得到各家商铺的签字同意么?咱们也没见到补偿的价格啊,更没有签字,怎么就开始拆迁了?”

掌柜的苦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规矩都是人家京兆府定下的,人家现在想要拆了,吾等有什么法子?那房俊向来硬气,才不会管你同不同意,别说咱们家,就算是长孙家刚刚吵闹一阵,不也乖乖的任其测量?”

“长孙家刚刚吵起来了?”张慎铁连忙问道。

“没错,吵得凶着呢!只不过长孙家丧事虽然办完了,到底府中尚有诸多杂物,赵国公是不可能出面的,便是几位少主此刻亦不在东市之内,几个掌柜的如何敢跟京兆府硬杠?拦不住,就只能任由城管署的衙役测量了,不过据说他们已经给赵国公府中送信,想来一时片刻的长孙家是必然要来人的。”

张慎铁眼睛亮了起来!

叔父刚刚还在信中说起要配合长孙家行事,郎鲲更说要主动出击……现在长孙家因为无人主持大局,已经算是被京兆府压过一头,长孙无忌那是什么人?必然怒火中烧,肯定没完。那么此刻若是自己能够率领张家硬怼京兆府,岂非立刻名声大涨,即使得自己的名声在世家门阀之间鹊起,又能策应远在江南的叔父行事?

天赐良机啊!

上一次老子就想要踩着房俊扬名立万,却被那个杀千刀的程务挺给挫了威风!这一次的机会只要抓住了,取得的效果岂非比上一次还要好?

瞧瞧,即便是长孙家都吃了瘪,可是咱张慎铁却挺身而出与京兆府当面硬怼,维护了世家门阀的颜面、打击了房俊的嚣张气焰!

从今而后,这長安城怎地也得有咱张慎铁一席之地了吧?

想到此处,张慎铁再也按耐不住,霍然起身,亢奋道:“来得好!就让某来会一会京兆府,会一会那房俊!弟兄们,这一回咱们可得硬起来,只要能够扛得住城管署那帮狗腿子,咱们荥阳张氏的名头便能盖得过长孙家一头!”

郎鲲也兴奋的说道:“没错!大帅正在江南等着吾等的好消息,只要吾等能够令天下的世家门阀另眼相看,必然会为大帅争取到更多的资源!只要能够为大帅做事,即便事后被京兆府关入大狱、酷刑加身,又有何惧?!”

第一千两百七十章 画风不对

“说得好!咱们荥阳张氏何曾怕过人?”

“房俊那个棒槌横行霸道惯了,这回就让他知道咱们张家的威风!”

“走,下去将京兆府这帮狗腿子统统赶走!”

“敢来我们张家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同去!同去!”

张氏子弟和张亮的几个假子亢奋不已,撸胳膊挽袖子便一窝蜂的自楼梯下楼,气势汹汹的冲到店铺门前.

街面上围拢的各方人等看着这么一群杀气腾腾的青壮,顿时都吃了一惊。

这是要干啥?

张慎铁体格魁梧,大步流星带来街边,放眼四顾,想要在人群当中搜寻程务挺的身影。上一次被程务挺揍了一顿,他算是记恨在心,想要今日一并将场子找回来。看了一圈儿没发现,这才想起程务挺被刑部用大刑差点给打残了,这会儿想必还趴在府里养伤呢……

张慎铁有些惋惜,看来找回场子算算旧账,只能等待下次了。

不过没关系,眼前这些城管署的小崽子能够狠狠的收拾一顿,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今日,便让我踩着京兆府扬名立万!

铜铃般的眼珠子圆溜溜的瞪着,张慎铁立住身形,大喝一声:“谁敢拆吾张家的房子,活腻歪了不成?”

横刀立马,霸气侧漏!

本来喧闹的街上顿时一滞……

嚯!有气魄,别的且不说,单只是这一句话,的确是霸气!

街坊商贾们很高兴,现在房俊担任京兆尹,大家伙对其极为忌惮,即便是甚为不满东市的拆迁政策亦是敢怒而不敢言,哪怕是关陇集团的人家也在观望。毕竟看似团结一致的联盟也会有一些小心思,没人愿意主动跳出来承担房俊的怒火。

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傻子都知道。

可现在却偏偏就有傻子跳出来了……

“没错,张家小郎君说得在理,你们京兆府真当吾等是任意欺辱的不成?”

“好!张家郎君果然有气魄!”

“咱们也不能看戏呀,得支持!”

“张家小郎君跟他们干,我们支持你!”

张慎铁愈发亢奋了!

他何时有过这等众星捧月一般的待遇?而且瞅瞅发声表示支持的人家都是谁?全都是鼎鼎大名的世家豪门,世代显赫的簪缨世族!

自己能够领导这些人家与京兆府对抗,想必明早便能名震关中了吧……

王玄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掸了掸身上的浅绿色官袍,觉得若是什么时候能将这身官袍换成绯色的就好了。毕竟这个颜色不太好看,如同房俊所言那般像是一只大螳螂……

眯着眼看了看器宇轩昂挺胸凸肚站在街中耀武扬威的张慎铁,王玄策嘴角抽了抽,这是谁家的锁头没锁严实,把一个傻子放出来了?

这街面上哪一家不是传承几百年声威显赫的门阀显贵?即便是这些跺一跺脚能够震荡一座城池的家族,不还是乖乖的观望着,不看清楚京兆府的决心绝对不肯做出太过激烈的反应?

房俊的名声,哪个听了不胆战心惊!

现在居然有这么一个棒槌傻不愣登的就跳了出来……

也好,不捉住一只鸡,怎么吓唬猴子呢?

低头瞅着脚下,官靴躲过两处积了浅水的水洼,王玄策来到街面正中,与张慎铁对峙。

瞅了瞅张慎铁微微泛红的面色,王玄策微微一哂,回头对身后的衙役书吏招招手,问道:“接下来,是哪一家?”

一位将账簿紧紧抱在怀里防止雨水打湿的书吏上前,手指着张慎铁身后的门面,说道:“便是这张家的店铺。”

王玄策点点头:“那就进去吧,里里外外,好生测量,不要出现误差。”

“喏!”

书吏应了一声,几个衙役便陪着他向张慎铁身后的门面走去。

张慎铁有些懵……

你是当真看不见我,还是故意看不见我?

居然这般折辱于我!

张慎铁怒气勃发,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侮辱!刚刚街坊邻居们崇拜的目光此刻似乎全都化作一枚枚尖刺,将他的面皮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无边的屈辱化作腾腾的火焰,张慎铁双目尽赤,踏前一步,狠狠瞪着比他矮了一头的王玄策,大吼道:“吾看谁敢!”

“呼啦”一声,张氏子弟和张亮的假子在门前堵住门口,将京兆府的书吏和衙役挡在门外。而随同王玄策等人前来的兵卒亦一同冲了上去,与张氏子弟对峙。

张氏子弟哪里会怕这些大头兵?张亮那也是一方挺帅,当年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前程,这些张氏子弟亦是多有从军者,仗着世家子弟身份向来嚣张跋扈,顿时便与兵卒们推搡起来。

“怎么着,还敢打耶耶一顿不成?”

“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将你个鳖孙脑袋拧下来?”

“呦呵,还拎着刀子呢,来来来,照着耶耶这儿来一刀,算是有种……”

兵卒们纷纷暴怒,纷纷回头瞅着王玄策。

大唐军令森严,没有命令兵卒不敢于城内随意动手,可若是王玄策下令,他们当即便能将面前这些嚣张跋扈的家伙打成猪头,跪地求饶!

王玄策嘴角微微挑起,稍稍仰起头,终于将目光与张慎铁对视。

“本官奉京兆尹之命,负责测量东市各家商铺之实际面积,作为以后评估价值的依据。你可知道这般阻拦本官实行公务,乃是触犯律例之罪,随时随地皆可将你捉拿入狱?”

挑起的嘴角,轻蔑的语气,张慎铁愈发怒火中烧!

这个小白脸儿,居然看不起我?

他微微俯身,将气势提升至巅峰,恶狠狠的瞪着王玄策,一字一句道:“此间店铺乃是吾张家所有,房契地契皆在,没有吾张家的同意,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动一砖一瓦!触犯律例之罪?呵呵,那尔等执法犯法私闯民宅,又是何等罪过?”

身后的张氏子弟尽皆叹服,即便是郎鲲也略感意外,本以为张慎铁这个莽汉三言两语就得被人家挤兑得炸庙儿,却不曾想居然有理有据,不落下风!

王玄策笑吟吟的看着张慎铁,眼底的轻蔑毫无遮掩的显露:“如此说来,尔是打算抗拒京兆府的拆迁政策,一意孤行对抗朝廷律令了?”

张慎铁心中暗暗得意,你也就这两句话了吧?

水平太低呀!

扬起下颌,张慎铁得意道:“某不知什么朝廷律令,只知道此乃吾张家产业,非得吾张家同意,任何人不能擅动一砖一瓦!谁若是胆敢踏进去一步,老子就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张氏子弟闻言,齐刷刷上前一步,挺胸凸肚威风懔懔!

街面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王玄策。

面对这般抗拒执法,京兆府会做出何等反应?这种情况想必京兆府定然早有预案,那房俊在事先肯定会有所交代,一旦出现暴力抗拒的情况要如何处置。

是毫不客气的强势碾压,强行将张氏子弟捉拿入狱,还是以理服人,用朝廷律令压人?

没人敢轻易的去试探房俊的底线,房俊这个棒槌的行事作风实在是让世家门阀们头疼,他根本不管什么官场规则、不讲什么为人处世,只要你惹了我就跟你怼到底,即便是亲王大臣也不管不顾!

现在有张家的傻小子站出来打头阵,众人自然乐得给予支持,让他去挑战京兆府的底线,挑战房俊的容忍程度。

可随即发生的事情差点惊掉这些人的下巴……

王玄策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看着张慎铁问道:“此言可能代表张家的态度?”

张慎铁一拍胸脯:“某乃是郧国公的侄子,此间事务全权由我处置,我的态度,便是张家的态度!”

王玄策道:“很好……”

继而回头,对着身后的几名书吏说道:“开具一张文书,言明张氏拒绝东市的拆迁计划,拒绝京兆府测量其商铺面积。请这位壮士签字画押,咱们接着去下一家……”

第一千两百七十一章 这就完啦?

王玄策用了一个“壮士”的称呼,轻蔑之意尽显。

“喏!”

书吏答应一声,撑着伞在自己怀中厚厚的一摞文书当真翻翻找找,随即拿出一份文书,用厚厚的一本账簿垫着送到张慎铁的面前:“您瞅瞅,若是确认无误,还请签字画押。”

这回别说是张慎铁了,所有人都有些懵……

这就完啦?

当众抵制京兆府的拆迁政策,丝毫不顾及房俊的颜面,结果就是轻飘飘的一纸文书就就完了?

难道以后要拿着这份文书治罪?

也不太像,依照房俊的行事风格,怎会这般拖拖拉拉?前脚惹了我,后脚就给你找回去!

张慎铁心中游移不定,看着面前的文书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倒是硬气到底啊?只要你们硬气,老子就跟你们对着干,哪怕事后被关进京兆府的大狱,咱这名声也算是出去了!能够代表东市所有的世家门阀跟京兆府干一场,什么代价他都可以承受!

总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儿,京兆府就将他给宰了吧?

可现在自己气势汹汹的卯足了劲,对方居然云淡风轻的就这么完了……

难不成是文书当中有什么陷阱?

张慎铁惊疑不定,仔仔细细瞅了一遍,没看出什么不妥。可心中存了定见,招招手将郎鲲叫了过来,两人嘀嘀咕咕半天,郎鲲才对着张慎铁点点头。

张慎铁接过书吏递过来的笔,犹豫了一下,这才签字画押……

书吏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将文书收进怀中,对着王玄策点点头。

王玄策挥了挥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这倒霉催的,一场小雨稀稀拉拉的下个没完,浑身都快要长虱子了……本官做主,都回衙门整理一下,而后便下值吧。”

“喏!”

书吏衙役们应了一声,各个笑逐颜开。

这见鬼的天气,谁不想待在家中亦或酒肆茶楼之中三五好友聚上一聚,饮着热茶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儿?可一来衙门会给予补贴,这个数目让各人无法无视,二来谁都知道这是房俊主持的项目,哪个嫌命长了敢消极怠工?

此刻听闻下值不用冒雨干活儿,自然欢喜。

可是心中自然也是跟街面上的人一样充满狐疑——这就完了?

街面上有些寂静,甚至能听得到雨滴自街边商铺的屋檐滴落在地上的“嘀嗒”声……

王玄策眼尾都不看张慎铁,转过身,见到街上其余商铺的掌柜、伙计等等皆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他,便粲然一笑,双手抱拳,文质彬彬的说道:“府尹有令,京兆府掌管京畿,乃是天下首善之地。天下各处州府郡县尽皆注视着京兆府的一举一动,稍有瑕疵,便会传遍天下,后果堪虞。京兆府既然被称为天下第一州府,自然应当起到模范带头作用,要成为天下各州府郡县的标杆!故此,京兆府将会严惩贪鄙、肃清队伍,要透明办公,要文明执法……”

街上所有人都听着他侃侃而谈,仿佛听天书一般。

就房俊那厮的脾气……还透明办公?还文明执法?

我就呵呵了!

王玄策依旧笑容满面,身姿笔直:“此次东市拆迁,乃是陛下与政事堂、三省六部尽皆通过之决议,乃是国策,任何人不能阻挡!当然,拆迁之事牵扯广泛,影响深远,吾等身为京兆府之执法人员,必然会做到事事有理有据,了解每一家商铺面临的困难,充分给予帮助。就比如张家商铺……”

说到此处,王玄策睨了张慎铁一眼,正容道:“东市乃是国策,任何人不得阻挡。但是既然张家拒绝吾等测量评估,吾等亦会在理解与尊重的基础上予以研究,之后决定要如何进行下一步。总之一句话,诸位不必对京兆府怀有抗拒之心,拆迁东市乃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功业,对于诸位亦是大有裨益。京兆府在此次拆迁过程当中会充分尊重各家的意愿,相互沟通、相互促进,共同为了繁荣長安、繁荣大唐而努力!”

……

看着京兆府一众官员衙役施施然消失的身影,留在街道上的人们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这是啥意思?

明面上听取好像是京兆府要服软啊,难道那房俊也知道世家门阀们找惹不得,主动放下架子请求合作?

不能够啊,房俊是谁?那可是長安第一大棒槌,只有他怼得别人退让,何时主动退让过半分?

可是王玄策的一番话,却实实在在是客气至极,虽然听上去有些打官腔假大空,可这也是一种态度……

众人不明所以,便赶紧将这边发生的情况令小厮赶紧向家中汇报,务必尽快拿出个章程来。若是京兆府当真服软,便应当在拆迁的补偿上适当放宽,这里头牵扯的利益可就大了去了。

看到张慎铁还愣头愣脑的站在街上,众人便摇了摇头。

这厮也真是运气……

按理说这般跳出来抗拒京兆府,那是明目张胆的抗拒执法,抓进大狱狠狠的一顿板子都是轻的。可现在居然屁事儿没有,早知如此,自己何不跳出来将对抗京兆府的这份名声收割过来,获得东市所有世家门阀的青睐瞩目?

现在却便宜了这个傻子……

张慎铁满腹狐疑,看着身边同样一脸疑惑的郎鲲,问道:“这怎么回事?”

预想中的怒斥没有,大打出手没有,捉拿入狱没有,甚至连一句狠话都没有……那个小白脸就这么笑呵呵的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语,然后……

就这么完了?

这画风有些不对啊!张慎铁可是清楚的记着前些时日自己被程务挺擒拿之时是如何的凄惨,那时的京兆府是如何的强势!可是现在……居然这么怂?

*****

“亏得你好脾气,若是换了某,当时就能将那张慎铁打得尿裤子!”

程务挺穿着厚厚的衣物,坐在京兆府衙门的值房内,大声小气的说道。

他身上的伤势全是内伤,看似并不影响行走,但是想要完全复原却需要长时间的调理。这人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在家中趴着养了数日,实在待不住,便跑到京兆府来厮混。

王玄策脱去淋湿的官袍,只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擦干了头发之后捧着一盏热茶坐在燃起的炭盆边,笑呵呵说道:“收拾他的法子有的是,何必当街闹得鸡犬不宁?而且若是当场将其拿下,定然会引起其余商家的同仇敌忾,得不偿失。那个傻子估计这会儿正乐呵呢,头一个跳出来抗拒京兆府会给他收割一些声望,也算是扬名立万了。”

毕竟是初春,虽然雨水已降,但是寒气颇重,炭火将身上烤的暖暖的,再呷一口热茶,通体舒坦,王玄策的心情很好。

相对来说,他讨厌那种直来直去凭借力量碾压的办事方法,暗中筹谋不动声色将局势推向不可逆转之胜利,这才是他的处事风格。

程务挺哼了一声,有些不爽。

他是与王玄策完全不同的性格,既然我的拳头足够硬,既然我的力气足够大,那么一拳打倒便是,何必去玩那些花里花哨的阴谋诡计?

在老子面前秀智商么……

杜楚客推门走了进来。

王玄策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杜先生”。程务挺亦要起身,杜楚客已然脚步轻快的来到他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你身子有伤,坐着就好。”

说着话,坐在程务挺身边的椅子上,对王玄策招手道:“你也坐,怎么样,今日可还顺利?”

王玄策坐下,笑道:“正如先生所料,大部分人皆是游移不定,不敢明目张胆的抗拒。不过张亮的那个侄子今天有些猛,单枪匹马的便站了出来,这蠢货想必是得到了张亮的某些嘱咐,甚至说不定私下里有些什么交易。”

杜楚客点点头,不以为意道:“那不关咱们的事,他们愿意交易什么就交易什么,但是想要跳出来当出头鸟,就得做好挨打的准备。别看那些世家门阀暂时安稳,暗地里早就达成了协议要抗拒此次的拆迁,正好将这只自己蹦出来的鸡宰掉,吓唬吓唬那些心怀鬼胎的猴子。”

“下官明白,今夜就办。”王玄策应道。

杜楚客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就行了,区区一个张家蹦跶不起来,正好杀一儆百。”

王玄策道:“喏!”

程务挺瞪着牛眼,心说难怪你这瓜怂没有当场翻脸,原来一切都是个陷阱,就等着谁傻乎乎的蹦出来,然后当做吓唬猴子的那只鸡给宰掉?

第一千两百七十二章 强拆

独孤诚凌晨时分被侍女叫醒。

推开怀中猫儿一样蜷缩依偎着的侍妾那温热腻滑的娇躯,一股起床气腾腾的直冲脑际,胀得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跳动。揉了揉眼睛,瞅了一眼外面依旧暗沉沉的天色,独孤诚咬着牙道:“深更半夜的,天塌下来了不成?”

侍女战战兢兢,惶恐道:“京兆府来人,说是奉了房府尹之命,来请少主去衙门里当值,房府尹亲自主持什么……消防安全突击检查?”

自家少主虽然一贯性格疏朗,轻易不会对家中侍女仆役发火,但此刻睡得正香被人叫醒,谁晓得会不会大发雷霆?可是府中管事命她速速将少主叫醒,她又岂敢不叫?

另外即便是府中的侍女,但是亦知道少主在京兆府的日子过得似乎并不太顺心遂意,那个房俊实在是太过强势。现在房俊有令,少主岂能不去?

果然,独孤诚微愣,诧异道:“消防安全突击检查?这房二又是闹得哪一出儿?”

侍女垂头躬身。

压抑住心头烦躁的气息,独孤诚只得翻身坐起,无奈道:“侍候某更衣吧……”

“喏!”

侍女应了一声,赶紧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将独孤诚的官袍拿来,同时叫了两个同伴,服侍独孤诚梳头净面,换上簇新的官服。

侍妾在被窝里嘤咛一声,迷迷糊糊坐起,奇道:“这么早,郎君要出去么?”

独孤诚伸手在袒露出来的饱满胸脯上捏了一把,轻声道:“衙门里有事,你乖乖的继续睡。”

“唔……”

男人起床上值,女人怎么能继续埋头大睡?侍妾强打精神,披上一件衣服跟着几个侍女一起服侍独孤诚更衣。

穿好衣服,净了面,独孤诚哈欠连天的走出睡房,跟着京兆府派来的小吏一同前往衙门。

小吏恭敬道:“府尹有令,少尹您直接前去东市汇合就行了。”

独孤诚点点头,这样也好,京兆府衙门在皇城之西,东市则临近东门,这一东一西的往返一次也是麻烦。

清晨雨停风住,空气却格外清冷。

搓了搓手,独孤诚命家仆备好马车,可是临上车之前想了想,最终还是换做骑马前往。这大清早的搞什么消防安全突击检查,房俊那厮明显是搞幺蛾子,自己还是低调一点的好,以免被那个棒槌给盯上……

此时天色昏暗,小雨虽然停了,天上却无星无月。

不过寅时时分,即便是繁华兴盛的东市亦是沉寂无声。独孤诚和小吏来到东市,发现门口已经被京兆府的衙役兵卒所把守,出入人员尽皆要经受检查。

独孤诚冲着几个兵卒挥了挥手,自然是通行无阻。

那个小吏在前头引路,独孤诚下了马不紧不慢的走着,问道:“这是突击检查谁家?”

小吏恭敬说道:“回少尹的话,是张家的铺子,郧国公张家。”

独孤诚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

张家?

昨儿白天张亮的那个侄子在东市街面上怒怼京兆府之事可是早就传遍长安,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房俊忌惮于世家门阀联合起来的力量,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亦有人说房俊这个棒槌岂能轻易偃旗息鼓?必然是要反击的。

独孤诚毫不犹豫的表示支持后者……

房俊那是什么性子?若是当场将那张慎铁拿下还好,不过就是一顿板子而已,总归不能要了人家性命。可是王玄策当时退让,态度良好,那可就事有反常了。

等待张家的,必然会是雷霆暴雨一般的反击!

东市建成多年,商铺多有扩建,将原本就不宽敞的街道挤得愈发狭窄阴仄。长年累月的马踩车轧使得街上坑坑洼洼起伏不平,不时便有雨水凝积成洼,一不留神踩下去,便会湿了鞋子。

独孤诚厌恶的皱皱眉,尽量躲避着水洼却也灌了一鞋水,溅湿了官府的一角,心中想着这东市已然残破老旧,若是能够翻建一新倒也不错……

一声怒吼喝叱惊破静谧的夜空,分外清晰。

独孤诚呆了一呆,赶紧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也顾不得鞋子会不会踩在积水里了。

反正已经湿透了……

转过一个街角,前面陡然灯火辉煌起来。

街道上,一大群人站在那里,有衙役举着火把,有兵卒忙碌奔走。

房俊一身官袍,神情宁静的站在街道正中,衙役官吏们犹如众星捧月一般站在他的身旁身后。

独孤诚赶紧走过去,尚未来得及跟房俊见礼,便见到一群兵卒凶神恶煞的押解着几名五花大绑的汉子推推搡搡的离开。那些汉子虽然被绑的结实,却兀自不服,甚至有人破口大骂。

“房俊你还讲不讲理?咱们张家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何曾招惹与你?”

“真是吃了豹子胆!真当吾张家无人乎?”

“房俊你给老子等着,早晚有一天要你好看!”

……

街面上顿时一片喧嚣。

独孤诚心说果然如自己预想那般,房俊何时退让过?即便是面对长孙家都是硬桥硬马毫不退缩,何况是一个荥阳张氏!瞧瞧,有仇不隔夜,白天惹下的事儿,晚上就给你找上门……

上前跟房俊见礼:“下官来迟,还请府尹恕罪。”

房俊面色如常,甚至带着淡淡的浅笑,柔声道:“这不怪你,这次行动乃是本官故意突击检查,事先未曾通知各位,还请见谅。”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不敢,不敢。”

独孤诚看去,却是京兆府的另一位少尹韦大武,司仓裴肃,司户宇文渭等人,显然都是刚刚得到房俊的通知匆忙赶来。

几个人忽视一眼,闭嘴不言。

他们都有着关陇集团的身世背景,虽然在京兆府中担任高官,但是一直以来都被房俊架空,压制得甚为憋屈。可是形势不比人强,除了老老实实的缩起头来,难道要像侯莫陈镬那般被折腾得名誉全失、丢官罢职才好?

房俊这人有一点还算是只得称赞,那就是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他轻易不会主动收拾你……

几名书吏这时自张家商铺之中走出,手里拿着账簿,到得房俊面前说道:“启禀府尹,商铺之中的设施已然尽数检查,涉及的隐患之处有十余处,全都记录在案。”

“很好。”

房俊背负双手,面色淡然,扬声说道:“本官三令五申,京兆府更是数次下发通知,务必要东市所有商铺清除火灾隐患,违者重罚!可是结果呢?你们就把京兆府当成摆设,把本官的话语当做放屁!”

周围被惊醒的商户早就汇集了几十人,原本以为房俊这般大张旗鼓的将张氏子弟尽皆拿下是为了昨天那档子事,现在才知道原来京兆府是检查消防隐患。

不过房俊的这一番话语,却让这帮人心中陡然一惊。

这语气……是要算后账了么?

房俊环视左右,哼了一声,朗声道:“前些时日东市的那场大火烧掉了多少货殖钱财?尔等不思忧患,反而以此当做抗拒京兆府的途径,简直愚蠢至极!你们可以不拿自己的货殖、自己的家仆当回事,但是京兆府乃是一方父母,岂能坐视不管?”

他肃容对着独孤诚、韦大武等人说道:“京兆府办事要文明执法,更要透明执法。未免旁人说我房俊栽赃嫁祸,尔等现在便入内检查一番,看看与记录之上是否有所出入。有,就当面给本官提出来;没有,就在记录之上签字画押,证明张家商铺的违法之处都是实证。”

独孤诚明白了……

这哪里是让自己等人证实违法之处?分明就是要自己这些人献上“投名状!”

他们独孤家最近向皇帝效忠,紧跟皇帝的步伐,已然与关陇集团渐行渐远,背道而驰。可是皇帝不放心啊!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来吧,这边签个字,坐实了张家的违法之处,就算是跟房俊、跟皇帝同一阵营了。甚至于这些所谓的违法之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全都是房俊随口挑出来的毛病,而越是如此,只要签了这个字画了这个押,跟张氏就算是彻底对立……

独孤诚咬了咬牙,不管韦大武等人一脸为难,恭声道:“府尹之言,何须质疑?”

当即便从书吏手中接过账簿和毛笔,签字画押。

既然决定了投向皇帝的阵营,那就一心一意坚定不移,风吹两边倒的那种货色最后的下场就是两边不讨好,谁也不待见。

韦大武与裴肃、宇文渭等人面面相觑,独孤诚这般果断的来个这么一手,他们如何能够推脱?

得咧,签字吧……

房俊嘴角浮起一抹微笑,看着几人先后在账簿之上签字画押,这才抬头说道:“张家抗拒翻建东市之国策在先,违抗京兆府之命令在后,更任由火灾隐患存在无视人命安全,实属罪大恶极!不严惩,何以维护纲纪?来人,将这几间张家的商铺……给本官拆了!”

街道上的其余商铺的掌柜仆从本是看热闹的,此刻听了房俊的话语,顿时瞠目结舌。

这就……拆了?

第一千两百七十三章 拆迁补偿办法

清冷的夜风夹杂着淡淡的水气在长街之上吹过,街道上一大群掌柜伙计各个目瞪口呆,似乎都感受到一股冷如骨髓的清寒之意,激灵灵的打个冷颤。

因为商铺存在安全隐患,就给人家拆了?

这也太霸道了点……

最关键的问题是到底如何才算是存在安全隐患,这完全就是京兆府说了算啊!京兆府说有隐患就有,说拆就拆,刚刚还说什么透明执法、文明执法,这透明个脑袋,文明个脑袋!

不能再野蛮了好吧……

一旁的一个掌柜忍不住,上前走了两步,拱手见礼,斟酌着用词谨慎的问道:“敢问房府尹……这安全隐患的程度要如何鉴定,达到哪一种程度……才会强制拆除?”

这个问题等于帮助其余围观者倾述了心声,纷纷打起精神,仔细留意房俊的回答。

实在是这个问题太过严重,不弄明白了,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去拆掉自己的商铺?

衙役兵卒纷纷开始准备拆房子,房俊瞅了一眼这个掌柜,问道:“尔是谁家的掌柜?”

那掌柜心中一惊,该不是搞明白自己是谁家的,然后就要报复了吧?心中暗暗后悔,这么多人站在这里谁也不站出来,自己何必多事?

可惜事已至此,想要退缩亦是万万不能,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在下乃是新丰杜家玉器行的掌柜。”

心里直打鼓,也不知自己冒冒失失的站出来,会不会给家中遭灾……城南韦杜,这乃是关中新近崛起的两大家族,但是比起那些老牌的关陇豪强来说,无论实力还是影响力都远远不如,即便是比起张亮的荥阳郑氏亦是有所不如,杜家可没有一个国公……

房俊连张家都一点人情不讲,干脆利落的拆房子,若是盯上杜家,哪里还有一丁点的抵抗之力?

“新丰杜家?”

房俊皱皱眉,觉得有些耳熟。

他之前的“新丰侯”爵位便是封地在新丰城南,采用甘油过滤之法生产的“新丰果酒”现在享誉大唐,惠及无数百姓,直到现在新丰百姓提起房俊亦是衷心敬服,甚为爱戴。

新丰杜家……

“你家少主,可是杜怀恭?”

“正是。”

“哦……”房俊恍然。

新丰杜家乃是杜氏的一支,据说乃是嫡出,不过名声不显、声势不旺。倒是这个新丰杜家的长子杜怀恭娶了英国公李绩的女儿李玉珑,李杜两家成了亲家。

这杜怀恭,正是李绩的女婿、李思文的妹夫、李玉珑的夫婿……

房俊问道:“你家可曾评估测量?”

那掌柜赶紧说道:“昨日已经测量,吾等不敢拖延京兆府拆迁大计,积极配合。”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杜家虽然是关陇集团的后起之秀,但是也与各大家族盘根错节互有联络,现在居然没有站在关陇集团的阵营当中抵抗京兆府?

这可是一个意外的消息……

房俊赞了一句:“明智之举。”然后看向身边一个书吏,问道:“杜家的玉器行评测如何?”

那书吏赶紧自一旁的衙役怀中抱着的一大摞账簿之中翻找一番,拿出一本账簿仔细看了看,说道:“杜家玉器行共有房屋十三间,评估面积一亩三分六厘……房屋构架良好,装饰半新,有两处安全隐患。”

房俊点点头,对那掌柜和颜悦色说道:“既然同意京兆府评估测量,那么之后的拆迁想必杜家亦是赞同的,故此所谓的安全隐患便不复存在,反正都要拆掉了,又哪里来的隐患呢?”

街道上的诸人这回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隐患?你抗拒京兆府的拆迁政策,所有的一切都是隐患,不是也是;你站在京兆府的一方同意拆迁,就算有了隐患也无妨,是也不是……

这叫啥?

典型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娘咧……

那掌柜松了口气,不过看到身边别家掌柜投注过来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目光,赶紧又补充道:“还请府尹明鉴,吾家虽然同意拆迁,但是尚需要有一个合理的征收价格,所以……这个……”

不能表现得太没有骨气!

周围的商铺都在抵制京兆府的拆迁,若是杜家没有一点抵抗就地投降,岂非成了东市商铺之中的另类?所以杜家的策略很明确,原则上同意京兆府的拆迁,但是不会唯唯诺诺毫无主见……

房俊就笑着看了看掌柜,问身边的王玄策道:“拆迁的补偿办法,还没有公布下去?”

王玄策回道:“近日接连阴雨,不便张贴告示,所以拖延了一些。”

房俊点头:“那就在此地给各位街坊邻居说说咱们京兆府定下的收购规格。”

“喏!”

王玄策应了一声。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京兆府声称会按照市价收购拆迁的房屋商铺,却一直未有具体的数额公布,所以东西两市之中大多数的商贾都认同了关陇集团散步出来的谣言,认为京兆府就是要以超低的价格强行收购,等到翻建完成之后再以高价出售,从中赚取差价。

这简直就是在商贾们山上割肉!

明明都是自家的钱财,却被京兆府从中扒了一层皮,谁能甘心?所以这股抵制的风潮才会愈演愈烈,所有的商贾几乎都在私底下达成默契,坚决抵制京兆府的拆迁!

正是这种背景之下,张慎铁才会毅然挺身而出,挑战京兆府的权威!

所有人心里都很笃定,法不责众嘛,只要所有人联合起来,京兆府又能奈何?

但是说到底,还是都想要知道京兆府的征收价格的,就算坚决不卖,也对这个价格有所好奇。

到底是强行压价从中渔利,还是公平买卖顾全大局?

王玄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根据京兆府的调查,依照长安房价做出的评估,给予房舍商铺每亩四千五百贯的价格,予以征收。当然,为了感谢那些主动配合拆迁的商户,征收价格将会在原价的基础上上浮五成,以此作为奖励!”

“嚯!”

一片哗然。

这个价格的确是长安目前最高的房价,只有那些位置特别好的里坊才能达到,由此可见,房俊一直吹嘘的“绝不让商户吃亏”并不是说说而已。

东市房舍商铺万余间,占地何止几千亩?仅仅是收购房舍商铺的钱财,便足足投入几百上千万贯!房俊就是房俊,无论是否同一阵营,都不得不赞一句有气魄!

对那些愿意将房舍商铺卖给京兆府的商户予以补偿,这也是一个绝好的办法,既能够奖励那些听话的商户,亦能轻易的使得原本秘密联合起来的阵营瞬间瓦解……

谁会跟钱过不去?

更何况只要老老实实的签字画押将房舍卖与京兆府,便会凭空白白得到房价的五成!

然而这还没完……

王玄策看着众人惊讶的神色,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续道:“……另外,对于那些一个月之内签署售卖协议的商户,京兆府允许其在东市翻建完成之后,拥有东市之内所有新建商铺的优先购买权!”

“轰!”

这句话说出来,街道上顿时炸了锅!

优先购买权?

娘咧!

原来并不是翻建之后还将原址新建的房舍商铺提价之后卖与原主?

“东市之内所有新建商铺的优先购买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即便是最最弱小的商户,只要出得起价钱,也能够购买到东市之内最好的地段!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一枚震天雷在耳边爆炸,震得头晕目眩失魂落魄……

这可如何使得?!

第一千两百七十四章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众所周知,一个市场之内能够影响生意好坏的因素很多,人脉的多寡、商品的优劣、经营的手段……最最重要的一个,便是商铺的地段!

一家在紧邻门口的旺铺,出入的人群皆在门口经过,另一家在市场最深处的角落,平素无人涉足……那贸易额必定是天差地别!

而东市之内最好的地段经过几十年的兼并、购买、巧取豪夺……早就汇聚在最得势的一些门阀士族手中,这些门阀士族占据着黄金地点,拥有着强大的人脉,每年的收入可以是偏僻地段的商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万倍!

可是现在,祖祖辈辈费尽心机得来的黄金地段,就要因为自己抗拒京兆府的拆迁计划而落入旁人之手?

这可是天大的事!

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如何还有颜面对见家中的列祖列宗?

现任的家主简直就成了败家子……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是世间之定律。若是这些处于东西两市最黄金地段的旺铺易手,说是动摇了家族的根本亦不为过!

“希律律”一阵健马长嘶,二十几匹体格健壮的战马套上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紧紧的拴在房屋的房梁、承重柱、门框等处,兵卒挥动马鞭驱策战马,战马向前发力,绳索绷直,然后……

“轰隆隆”烟尘飞起,数间房屋顷刻间墙倒屋颓,夷为平地。

只是这震撼的一幕却无法吸引那些掌柜的心神,呆呆的看着张家商铺被夷为平地,心里想着的却是必须要赶紧将京兆府的拆迁规则尽快传回家中,请家主定夺。

至于张家……

爱咋咋地吧,既然想要出头抗拒京兆府以博得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兼且希翼于江南那边得到更多的资助帮扶,那就应当事先想到即将会面临的种种处境。

现在求仁得仁,怨的谁来?

况且房俊亲自坐镇此处,谁敢多生事端?

人家京兆府将一切都谋划得毫无破绽,强拆张家商铺也是因为安全隐患,可谓有理有据。至于这个安全隐患是否有必要直接拆掉房子……谁敢质疑?

想想前几天烧掉令狐家货邸的那场大火吧,只要张家敢说一句咱家没有安全隐患,说不得明天就会再来一场滔天大火。到那个时候可就不仅仅是扒房子的事情了,街坊邻居的损失、生意伙伴的赔偿……令狐家前车之印鉴不远,足以借鉴。

众人正打算将消息传回家中,便听得一阵脚步声混杂这吵杂的人声由远及近。循声望去,只见一大群青壮呼呼啦啦的小跑过来,有认识的,便悄悄告诉身边的人:张家少主来了……

为首一位青年眉清目秀,一身绸缎长衫文质彬彬,正是张亮长子张慎微。

张慎微神色慌乱,小跑着来到近前,便见到原本自家的商铺已然夷为平地,房梁屋脊乱七八糟,断壁残垣一片狼藉……顿时眼前一黑。

他正在府中熟睡,得到家仆禀告说是京兆府连夜突击检查消防安全,便觉得事有蹊跷,赶紧爬起来带着人便匆忙赶来,谁知还是慢了一步……

这京兆府也太霸道了吧?

一声不吭的便将人家的房舍商铺扒掉,还有没有王法了?

家中那帮蠢货也是奇怪,怎么任由人家扒了房子,却连影子都没见到?

张慎微忍了忍,忍住了气。

因为他看到了正负手卓然立于街道之上的房俊……

对于房俊的跋扈,没人比张家更深有体会,说是是痛心蚀骨亦不为过。面对房俊,张慎微当真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里的愤怒,张慎微上前几步,到得房俊近前,弯腰施礼,语气恭顺:“在下张慎微,乃是郧国公长子,见过房府尹。”

房俊微微颔首,语气亲切:“本官见过你,这般急匆匆赶来,可是要感谢当初本官手起刀落的恩惠?”

张慎微顿时一滞……

张家的事情,关中素有传闻。张亮宠爱续弦,苛待发妻生养的长子,此事不是什么秘辛,世人深有不屑。甚至张亮一度想要朝廷将他的幼子张慎几册封为爵位继承人,幸而被李二陛下驳回。

可是真正断了张亮扶持幼子、冷遇长子的原因,却是当初房俊斩断张慎几手腕的那一刀……那一刀不仅斩断了张慎几的手腕,更斩断了张慎几的自信,亦斩断了张慎几继承爵位的可能。

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又有残疾在身,如何能够继承爵位家业?

所以房俊才说当初斩了张慎几的那一刀乃是对张慎微的恩惠……

这种说法绝不为过。

可张慎微如何能够承认?张慎几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兄弟,若是坦承借由外人之手消除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他张慎微以后还如何见人?

稳住心神,张慎微恭声说道:“房府尹说笑了……只是听闻家仆禀告,说是京兆府连夜检查消防隐患,故此匆忙赶来,以便聆听教诲。若是有何处不当,自当竭力修改,全力响应京兆府之号召。只是现在……”

他抬起头,看着房俊的眼睛,鼓起勇气说道:“房府尹缘何不教而诛,连句通知都没有,便将张家数代积累的家业扒得干干净净?家父此刻正在江南为国效力,兢兢业业夙夜难寐,家中却遭遇此等变故,在下着实无言面对家父。”

这一番话倒是令房俊颇为赞赏,不卑不亢,直言房俊得给个说法……

不过房俊早有准备,当即面容一肃,沉声说道:“京兆府对于东西两市的安全经营将会拿出前所未有的力度,对所有的安全隐患实行零容忍的态度!不管你的背后是世家门阀,还是贵族公卿,亦或是达官显贵,发现一个,查处一个,绝不姑息!你们张家商铺存在多处安全隐患,这已经触及了京兆府的底限,断然无法容忍。况且你家中子弟嚣张跋扈,视京兆府如无物,口出狂言阻挠执法,本官这才不得不予以严惩!若是宽宥以待,一旦别家有样学样,本官威严何在?京兆府威严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连续三个“威严何在”,说得气势逼人、义正言辞,张慎微无言以对。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房俊说得清清楚楚,昨日张慎铁悍然阻挠京兆府测量评估,这就等于是打了房俊的脸。若是不找回这个场子,他房俊还怎么执掌京兆府,怎么主持东西两市的拆迁翻建?

就是以牙还牙!

这官司就算打到御前,张家也是必输无疑……

张慎微心中将张慎铁那个混账骂了一万遍,父亲的意思虽然是配合关陇集团行事,可是谁叫你傻乎乎的跳出来,公然抗拒京兆府?

真当房俊是吃干饭的啊!

看着倒塌的房屋,张慎微满嘴苦涩……这要如何向父亲交待?二弟的手掌被房俊剁了,父亲在江南被房俊百般打压,现在连家产都被房俊扒了……

这房俊也当真是张家的冤家对头,你特么就算是欺负人,能不能隔三差五的换一换,别总是盯着张家?

这特么谁也受不了啊……

房俊一脸正气的说完,继而幽幽一叹,拍了拍张慎微的肩膀,满是歉然的说道:“本官也知道如此有些不讲情面,可公是公私是私,若非如此,何以服众?不过本官与张兄一见如故,亦不想将事做绝,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不如这样,房子已经扒了,只要张兄签字画押愿意将房子卖给京兆府,本官非但不追究张家安全隐患之罪过,还权当张家主动配合京兆府的拆迁翻建,按照市价的基础再上浮五成予以购买,张兄意下如何?”

所有人都看着房俊,心中大骂:无耻之尤!

先狠狠的扇一个嘴巴,然后再喂一颗甜枣儿?

第一千两百七十五章 分化瓦解

一众掌柜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个张慎微一看就不是那种有魄力的,一方面是房子扒掉了还要追究你的责任,一方面是算作主动配合将房屋卖给京兆府,并且多得五成房款,不用猜都知道他选哪个!

果然,张慎微心中权衡几个来回,苦笑道:“房府尹网开一面,在下岂能不识好歹?”

房俊顿时喜笑颜开,亲热的拦住张慎微肩头,呵呵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对嘛!实不相瞒,本官请了圣旨,十六卫大军尽皆听候调遣,谁家不识抬举,就拆掉谁家的房子,非但一分钱都不给,还要追究他延误京兆府翻建的损失!谁敢反抗,那就是公然挑衅国策、藐视王法、亵渎大唐律!想造反还是怎地?”

这般杀气腾腾的话语说出来,不仅是张慎微,一旁的各家掌柜尽皆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

太狠了……几间房子而已,就算再如何扯皮,也牵扯不到造反上头去吧?

造反那是什么罪过?

诛灭九族啊!

扒房子的兵卒衙役显然事先经过训练,用战马套住绳索将房屋的房梁以及承重柱一次性拽倒,整间房屋便瞬间倒塌。其实真正扒房子的时候不会如此简单粗暴,毕竟房梁、檩子、门窗框等等都可以保存下来以后用得到,即便不用,也是可以卖钱的。

如此简单粗暴,只是为了追求一个视觉刺激,达到震撼人心的目的。瞧瞧,你们坚决不肯售卖并且以为奇货可居的房舍商铺,其实就像是一个玩具,“轰”的一下就没了,只剩下一地的残垣断瓦,狼藉不堪……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现在看来效果的确不错。

房俊揽着张慎微的肩头,笑容和蔼语气轻松:“来来来,签字画押之后,天亮便可以去京兆府领取房款。城南昆明池那边已经开始平整土地,将会新建一个临时的市场,以供东市翻建期间货殖贸易。不过毕竟乃是过渡之用,规模有限,是以谁先同意拆迁,谁就可以先去租赁,先到先得。张兄如此给本官面子,本官自然要投桃报李,那边的临时市场无论哪一个位置,随你挑!”

张慎微顿时大喜,赶紧说道:“如此便多谢房府尹关照,待到天明,在下便去京兆府将此间手续完善,而后亲自去昆明池那边挑地方。”

房俊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东市翻建势在必行,谁能阻挡国策?就算一时半会儿的拒绝拆迁,但是东市贸易必然大大受损,谁先拆迁,谁先入住昆明池那边的临时市场,谁就在这两年的翻建过程当中占得先机!”

岂止如此?

只要乖乖的配合京兆府拆迁,就能第一时间在昆明池的临时市场占据一个好位置,更有在东市建成之后挑选地点的优先权……

张慎微面露喜色。

虽说商铺被扒掉折损了面子,难免坠了荥阳张氏的威风,可是这长安城中又有几家没被房俊打过脸呢?最关键的是丢了面子却得了实惠,原先因为商铺被拆还不知道要如何跟父亲回报呢,现在却可以堂堂正正的邀功……

至于父亲正亟待江南士族的资助帮扶是否会因此落空,张慎微并不以为意。那些江南士族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似乎各个都是坐地虎,可是面对房俊的时候,被折腾的是如何灰头土脸颜面丧尽?

当初房俊这条过江龙能够死死的压制住江南士族这些坐地虎,怕是现在照样有的是法子打压!

对于父亲在江南的前程,张慎微其实并不看好……

在他看来,与其投靠关陇集团钻营来一个“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职位,还不若老老实实的谋求一个军职跟着英国公前去西域平叛。前者看似声威赫赫位高爵显,实则处处掣肘难有作为;后者虽然依附于李绩之骥尾,却是实打实的捞取功绩,岂可同日而语?

张慎微满意了,可是其他门阀世家的掌柜却开始发愁了。

还要不要抵制到底?

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那就是无论这些人家如何抱团,总会有那么几个罔顾私利的家伙不会顾全大局,从而被房俊拉拢腐蚀,比如荥阳张氏……

若是抵制到最后只剩下关陇集团的核心家族,余者却尽皆在昆明池市场甚至是未来的东市占据了黄金旺铺,将所有的好处全部温润干净,那么这场抵制还有何意义?

可若是就这么偃旗息鼓虎头蛇尾的作罢,岂非是助长京兆府的威风?以房俊的性情,必然傲气凌人得寸进尺,愈发不留余地的打压起关陇集团来。

东市的翻建,居然让这些世家门阀陷入取舍两难、进退维谷之境地……

张慎微也不管别家现在是如何看待自己了,当叛徒就当吧,只要实打实的利益落袋,管他们说什么?别看现在各个叫嚷着抵制京兆府、抵制房俊,可是若沦落到自己一般的境地,怕是比自己还要没骨气。

看看房俊的心情大抵是不错的,张慎微试探着问道:“家中子弟向来欠缺管教,有些骄纵了,不意无心之间阻挠了房府尹,实在是罪无可恕。只是到底都是些年轻人,性子鲁莽了有些,却绝非有意为之,还望房府尹能够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尤其是张慎铁那个蠢货,昨日白天公然抗拒京兆府的评估测量,谁知道房俊会不会记恨在心?房俊的爆裂性情,张慎微算是早有见识,就连张慎几这个张亮的儿子都敢剁掉一只手,张慎铁这个本家的侄子算个鸟?

他又不能眼瞅着那些张家子侄被房俊打入大狱扒掉一层皮,只能心虚的求情。

房俊倒是爽快,大手一挥,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也是觉得郧国公不在京中,这些家伙有些尾巴翘翘怕是要闯祸,故此才替郧国公教训一番。既然张兄这般说话,待会儿自可前去衙门将人都带回去,严加管教便是。”

张慎微彻底放了心,赶紧说道:“那在下就先行告辞,待到天明之后,便立即前去京兆府衙门办事事务。”

房俊笑容可掬,甚是客气:“张兄请便,改日有暇,不妨坐一起喝点小酒,谈谈诗词聊聊歌赋,多多亲近才是。”

张慎微受宠若惊:“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在下随叫随到。”

且不说房俊是否当真要与他亲近关系,最起码这句话表明房俊的一个态度,那就是以往双方之间的龌蹉仇怨,只要张家不主动挑事,房俊就会将其放在一边。

谁愿意得罪房俊这样一个手握大权的一方大吏?

即便是张亮现在在江南,也大多是因为房俊的打压而心生不忿,若是房俊能够释放出善意,张亮必然立马忘掉儿子断手的仇恨……

说到底,在世家门阀眼中唯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恩义也好仇怨也罢,全都不算事儿!

张慎微告辞离去,亦有不少家仆伙计被各家的掌柜打发回家,向家主回报此间的情形。房俊如此强势悍然扒掉张家的商铺房舍,以及稍后透露出来的信息,必须第一时间反馈到家主那边,据此商议是继续抵制亦或是改弦更张。

房俊的手段实在是层出不穷,如此抵制下去,只怕到了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站在房俊身边的独孤诚、韦大武、宇文渭等人却是犹如浑身扎满了尖刺,浑身不自在。他们本就是关陇集团的中坚,现在却不得不听从房俊的意思充当背锅侠,跟房俊站在同一阵营来“迫害”那些盟友……

现在的京兆府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铁板一块,“精诚团结”之典范,所有人都团结在房俊周围向着共同的目标大步前进……可咱们都是被逼的啊!

独孤家也就罢了,毕竟早就暗中投靠皇帝,与房俊暗通款曲,可是韦家、宇文家却实实在在乃是站在房俊的对立面。现在被逼着跟房俊站在一起,是否会被外界误解为当了叛徒、背弃了整个关陇集团?

那可就相当于在关陇集团当中扔下了一颗震天雷,足以将整个关陇集团炸得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第一千两百七十六章 本宫要降服房俊

及至天明,东市发生之事迅即传遍长安。

无论是刚刚听闻的平民百姓贩夫走卒,亦或是早已收到汇报的各家家主,皆被房俊雷霆万钧的手段所震慑,瞠目结舌之余,也开始发愁。

这一手强拆房舍商铺的确大大出乎预料,但凡是官面上混的,谁不讲究几分颜面?只要不是仇深似海的死对头,总是要维护一些香火情分,风水轮流转,今天别人求你,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就是你求别人?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房俊倒好,刚猛霸道,直接这是要再也不见的意思……

可是紧随而来的一系列手段却成功将张家安抚住,非但不会结仇,张家反而欢天喜地。相比于多给予五成房价的条件,那个昆明池市场地点随意挑、东市建成之后黄金旺铺优先购买权的补偿简直令人欲罢不能,恨不得现在就赶紧跟京兆府签署协议,以免落了下乘抢不上食……

可世家门阀到底还是要颜面的,若是亟不可待的放弃立场去追求利益,别人会怎么看?同伴们会怎么看?

所以现在除了长孙家、令狐家等等家族还绷着之外,其余人家都偷偷打起了小心思……

*****

春雨之后,溪水渐涨,潺潺的溪水清澈奔涌。

终南山的清晨露重清冷水雾氤氲,清溪、古松、竹林,以及树林掩映之中紧紧露出一角飞檐的道观,精致静谧幽美,恍若人间仙境。

房陵公主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衣领之间露出一大片的腻白,满头青丝披散着坐在床沿,双眸微闭,神情慵懒,正迷迷糊糊的听着家仆的禀告。

“……房二早就准备好了人手,一声令下,荥阳张氏数间房舍商铺顷刻间墙倒屋颓,夷为平地……张亮不在京中,长子张慎微率领一众仆役家将赶来阻拦,却被房二三言两语所打动,不仅未曾撕破面皮,反而言笑甚欢,合作愉快……”

听着家仆详细的将早先东市发生的强拆之事娓娓道来,房陵公主睡意渐消,及至家仆绘声绘色的说起房俊许诺给予张家的补偿,房陵公主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是口头上的许诺,还是白纸黑字、有凭有据?”

房陵公主一下子便抓住重点。

若是房俊信口雌黄,事后完全可以否认,就算他赖账,谁又能那他如何?可若是白纸黑字的协议,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能够体现出房俊宁愿靡费大笔拆迁费用亦要破釜沉舟与世家门阀硬怼到底的决心。

如果是后者,岂不是说自己手上的几间商铺,能够换取极为丰厚的利益?

家仆肯定说道:“是白纸黑字,刚刚张慎微赶到京兆府衙门,双方正式签订了协议,张家的马车从京兆府的库房里拉走的都是黄灿灿的铜钱,便是协议内容也流传出来,绝对不可能作假。”

“好!房二果然够气魄!”

房陵公主兴奋的一拍巴掌,单薄的中衣难以束缚那一双雄伟,顿时一阵波涛荡漾,腻白的高耸夺人心魄。

家仆看得口干舌燥,赶紧垂下头去,却是心旌摇曳气血翻涌……

房陵公主对此并不以为意,甚至挺了挺胸膛,让那景致愈发汹涌一些。好心情就要与人分享不是吗?只要自己主动配合房俊的拆迁计划,那么就能够凭白多得一部分拆迁款之余,还能得到一个东市建成之后的购买黄金旺铺的机会!

可是短暂的兴奋过后,顾虑也随之而来……

现在是关陇集团当面锣对面鼓的跟房俊对着干,山东世家和江南士族明里暗里的予以配合。这几乎囊括了世间九成的世家门阀,一旦自己主动配合房俊将商铺售卖,岂不等于得罪了所有的世家门阀?

荥阳张氏好歹还有一个郧国公张亮,那是当年战功赫赫的猛将,官高爵显,可以令世家门阀心生忌惮。可是自己呢?自己只是一个背叛和离的弃妇而已,背着不守妇道的名声,人家若是对付自己,何须顾忌?

凭白有着一个公主的头衔,可是因为杨豫之一事,陛下对她是深恶痛绝倍感厌烦,没将她贬为庶民就不错了,皇室的力量是指望不上的。

她现在的关系网,大多还是当年嫁给窦奉节之后经营下来的,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关陇集团的各个家族……

即眼馋房俊给予的巨大利益,又忌惮来自于关陇集团可能的报复,房陵公主顿时陷入纠结。

将家仆打发走,房陵公主神情恹恹,心中进退维谷,取舍两难。如果有人从中说和一下,牵个线搭个桥,就算自己将房舍商铺卖给房俊,影响也会消弭许多。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女人而已,政治上的立场难道比得过切身的利益更重要?想必关陇集团的那些老家伙也能理解,睁一眼闭一眼大抵也就算了……

可是这个说和的中人却是不好找。

贴身侍女打来温水替她净面梳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房陵公主咬着红唇,瞅着明亮的玻璃镜子里头自己依旧明艳靓丽的容颜,伸手在侍女挺翘的臀儿上捏了一把,问道:“你说,若是本宫现在去勾引男人……能不能上手?”

侍女被捏得娇嗔一声,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道:“这个要因人而异的吧?毕竟太多木头一样的老学究,就算是仙女下凡也会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心里明明馋得厉害,嘴上却偏偏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死样子……不过,殿下相中了谁?”

房陵公主眼波流转,洁白的贝齿咬了咬殷红的迎春,声音娇媚入骨:“若是……房俊呢?”

“房二棒槌呀?”侍女顿时嘟起嘴儿,有些不满:“殿下怎会看上那个黑炭头呢?才华倒是一等一的好,但是不够俊美,放眼长安比他風流俊俏的公子哥儿多得是……哦哦,殿下是想要将其降服为裙下之臣,以后成为殿下您的靠山?”

房陵公主伸出纤手,在侍女嫩白的脸颊上捏了一记,而后顺势向下,从微微敞开的衣领探入进去,捏住一团丰盈,媚眼如丝的笑道:“你这个妮子当真是没开过荤,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中看不中用,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冲锋陷阵的时候威风懔懔激情澎湃……”

侍女不敢躲闪,脸儿红红,呢喃道:“奴婢哪里有过男人……奴婢这辈子只侍候殿下……”

房陵公主柔声道:“乖,本宫又怎舍得你被那些臭男人玷污呢?”一条手臂揽住侍女纤细柔软的腰肢,探入衣襟的那只手则抽出来,掀开侍女的裙摆,钻了进去……

道观之内,春意盎然。

一番缠绵,云收雨散,侍女强忍着酸软的双腿侍候着房陵公主更换了湿哒哒的衣衫,重新梳洗打扮。房陵公主慵懒的靠在软枕在,洁白的脸颊充盈着云雨之后的余韵,娇艳欲滴,脑子里却在琢磨自己是否要亲自去找房俊?

虽然对侄女婿下手这种事情做起来毫无心理负担,且轻车熟路经验丰富……但房陵公主亦知道房俊此人还是有些不同的,有才华的年轻人总是恃才傲物,万一拒绝了自己,岂不尴尬?

尴尬倒也罢了,就只怕一旦失手,以后的事情那就没法谈了……想来想去,房陵公主觉得还是不应当亲自去找房俊,留下一个缓冲,也有更多的转圜余地。

那么请谁牵线搭桥,从中说和呢?

这个人选不好找,不需要在房俊面前有多少影响力,但是绝对要令关陇集团的那些老家伙忌惮。只要这样的人出面,关陇集团才不会事后难为自己。

想来想去,房陵公主眼眸一亮。

自己当真笨的可以,分明便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怎地就没想起来?只要这人出面,非但关陇集团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算事要房俊在原本的条件之上大大的优渥一些也不是不可能……

第一千两百七十七章 咱俩什么关系?

“姑姑让我去找房俊,给你牵线搭桥?”

长乐公主秀眸圆瞪,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哎呀你小点声,难道要搞得人尽皆知不成?”

房陵公主急的差点想要扑上去捂住长乐公主这张小嘴儿,音量这般大,岂不是任谁都知道了?这皇宫里可不必别处,看似各个都谨守本分闭紧嘴巴唯恐祸从口出,但是到底哪一个内侍、哪一个宫女跟哪一家有着私底下的联系甚至根本就是置于皇宫之内的眼线,鬼才知道!

这般宣扬出去,自己又何苦前来求你?

再者说,你这副见了鬼的神情又是怎么回事?不过是让你去找房俊从中说句话儿,又不是让你洗的干干净净躺倒房俊的床上,至于反映这般夸张么?

长乐公主无语。

“姑姑,非是侄女不愿帮你,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

犹记得上次安康公主来求她,让她去找房俊给独孤诚说情,房俊固然答应得极其爽快丝毫没有推脱,可是事后长乐公主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话说自己跟房俊真的很熟么?居然能够做出为别人求情这种事,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当时居然就从未想过房俊会不会答应……

而经历过终南山的那次“绑票”事件之后,即便长乐公主极力的表现出云淡风轻的姿态,可是无可否认的是,她与房俊之间的小暧昧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这令她有些惊慌失措,是以总是尽量避免与房俊的会面。

想在房陵公主居然要她当个中人,从中说服房俊给予更大程度的优惠……

长乐公主对此甚为抗拒,若非是房陵公主开口,只怕她都已经端茶送客了。

经常独自一人的时候回想起那天在暗无天日的山沟之中房俊对自己的轻薄,腰肢处便会有一股火热升起,又是羞涩,又是恼怒……如此暧昧尴尬的气氛,让她面对房俊的适合如何开口?

可房陵公主哪里知道这个?她认为房俊那小子必然是对长乐公主有觊觎之心,只要长乐公主开口,那等毛头小子好不是喜翻了心儿,竭力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大度得体,有求必应?

轻轻揽住长乐公主的肩膀,房陵公主软语哀求道:“丽质啊,帮帮姑姑好不好……你知道的,姑姑现在形单只影孑然一身,谁也指望不上,谁也依靠不上,也只有库房里的钱财能让我心里踏实一些……可是钱财这些东西总有花光的时候,唯有一间东市的黄金旺铺,那才是姑姑下半辈子的指望……但是姑姑不敢去找房俊,万一被关陇集团那些老家伙知道了,岂能饶得了姑姑?怕是骨头渣子都被被那些老狐狸啃得一点不剩……所以啊,丽质,你就帮帮姑姑吧……”

这番话半真半假,配合着房陵公主的演技倒是颇为感人。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一脸无奈。

哪怕房陵公主实在夸张做戏,但是有一点说的不假,一个和离的女人,日子当真不是那么好过的……

幸灾乐祸的嘲讽、别有居心的目光、龌蹉下流的谣言、孤枕难眠的寂寞……每一样都像是一只虫子,午夜梦回之际将一颗心啃噬得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若是当真有一间东市黄金地段的旺铺,最起码可以令生活更加优渥一些,也算是一个最基本的保障。

轻轻叹了口气,长乐公主无奈说道:“既然如此,那侄女就勉为其难吧……只不过房俊是否会如你所想那般愿意给予更大的优惠,我可不敢保证。”

房陵公主一张娇媚的面容早已如鲜花盛放,喜不自禁的伸手在长乐公主腻白娇嫩的脸蛋儿上捏了一下,笑道:“怎么会?咱们长乐殿下便是皇族最美的仙子,丽质天成钟灵毓秀,不知道多少王孙公子世家子弟为你魂牵梦绕,甘愿成为裙下之臣、任凭驱策……更何况是房俊那个毛头小子?只要你勾勾小指,姑姑保证那房俊就会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任你搓圆揉扁……”

受不了房陵公主的肆无忌惮,长乐公主粉脸生霞,羞恼道:“姑姑快闭嘴吧,说得这么难听!怎么听着好像是你要将侄女卖掉一样?”

房陵公主笑嘻嘻道:“反正房俊那小子肯定听你的话就对了!”

若是说起朝堂政治、文韬武略,她是一窍不通的,但是若说起男女之间的那点龌蹉之事,她却是心里门儿清。

她认准了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长乐公主出于矜持或者别的什么缘由,对房俊若即若离不假辞色,但是房俊那厮必然是对长乐公主有所觊觎的,这从那一篇《爱莲说》便可见一斑……

而在心中所觊觎的女人面前,哪个男人不是有求必应、大方爽快?

这才是房陵公主的底气所在,她认为只要长乐公主开口,房俊必然是满口答应。反正也是慷朝廷之慨,却能讨得心中爱慕的女人欢心,何乐而不为呢?

长乐公主却是当真无奈。

她不知道应当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房俊,更确切的说,是她无法确认房俊到底对她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单纯的对于美丽的女子的欣赏?夹杂着某些觊觎之心的试探?亦或是干脆便是雄性对于异性的占有欲?

每当面对房俊,她总是心慌意乱,似乎一夜之间又回到当初青涩而稚嫩的时节,心中充满着对于一切美好的向往和憧憬。

然而却是花开不遇、花落漫天……

*****

又是京兆府衙门之外,又是那辆朴素却高贵的马车,又是那个面无表情的车夫……

房俊本以为接到长乐公主相约的消息,内心会是雀跃而且兴奋的,然而此刻缓缓走向这辆停驻在街边被禁卫团团围住的马车,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个车夫居然没有在上一次长乐公主被劫掳的时候阵亡掉,当真是命大……

见到房俊走近,本是团团将马车围住的禁卫们自动散开守住巷道的两端,本就稀少的行人见到这副阵势,当即乖乖的绕道而行。

车厢内似乎传来轻声细语,那名车夫侧身倾听,同时两只锐利的眼睛扫了房俊一眼,阴翳的面容毫无表情,而后才轻轻应了一声“喏”,这才自车辕一跃而下,转身走向马车的后方,站在巷子口。

房俊走到马车之前站定,看着绣着蝙蝠的车帘,微微躬身,轻声道:“微臣见过殿下。”

马车内响起长乐公主清亮娇脆的嗓音:“房驸马免礼。”

“谢殿下。”

短暂的问候之后,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车上车下,居然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良久,车内的长乐公主才轻声问道:“你……还好么?”

这一句话出口,长乐公主便暗叫不妥。本是想要询问房俊那次在终南山救她的时候受过的伤势如何,但是这种语气说出来,却如同一种不同寻常的关心与记挂。

柔情似水的感觉……

房俊心中微微一跳,没有回答,而是嘴角微微挑起,轻笑道:“微臣以为……凭借咱们的关系,应当邀请微臣上车面谈吧?”

长乐公主本就有些羞赧,房俊略显轻佻的语气更是令她羞囧,微微有些恼火,声音清冷道:“咱俩哪里有舍命关系?男女有别,房驸马请自重。”

房俊“嘿”的一笑:“终南山的山沟之中暗无天日有强敌环伺在侧,随时都可能送命的时候,殿下怎地不记得男女之别?”

这娘们儿倒是玩起傲娇来了,哥们舍命相救的情谊难道不值当你邀请咱上车一叙?这般车上车下君臣有别,是卸磨就杀驴,还是从未将咱放入眼中,即便是为你丢命那也是职责所在?

房俊有些恼怒。

然后,他便一撩官袍的下摆,伸手撩开车帘,在长乐公主惊诧的娇呼声中,登堂入室,径自钻入车厢……

第一千两百七十八章 你是驴么

李唐皇室有着胡人血统,且自南北朝以来,中原儒家正统不断式微,多有胡人血统者占据高位导致社会风气极为开放,是以皇族之中无论男女皆是行为豪放,并不以贞洁为重。

一众大唐公主更是率性而为,甚至于房陵公主这般与侄女婿苟且者被曝光之后,也只是受到零星的几句谴责以及杨家的埋怨憎恨,大体上并未受到多少影响,依旧我行我素,并不收敛。

但长乐公主绝对是端庄贤淑、冰清玉洁之典范……

行为检点、性情温婉,深受满朝文武、民间百姓之敬重。

而似房俊这般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之举,长乐公主前所未遇。所以即便只是马车之内,但是长乐公主亦感到惊讶恼怒。

小小的车厢之内充盈着淡雅的香气,闻之沁人心脾,亦不知是香料熏染还是长乐公主的体香。

房俊贪婪的吸了一口,如兰似麝,清雅隽永。

长乐公主端坐在一方锦垫之上,如云的秀发高高的盘了一个发髻,金灿灿的步摇微微晃动,愈发衬得肤白胜雪、清丽不可方物。那副端庄高贵的样儿,愈发让人勇气撕碎衣袍将这份神圣彻底摧毁的邪恶念头。宫装的衣领端端正正的紧扣,雪白的颈项犹如天鹅一般修长优美,房俊偷偷咽了口口水,强抑着想要扑上去狠狠咬一口的冲动……

只是他的咽口水的动作却被长乐公主尽收眼底,公主殿下愈发羞恼!

长乐公主脸颊生晕,秀眸瞪着房俊,咬着小白牙压低声音怒道:“左右皆是禁卫,房驸马何以这般鲁莽?”

房俊浓眉一挑:“殿下这话的意思……若是左近无人,那边可以随意了?”

“大胆!”长乐公主气结,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有人无人,你这般登上我的马车都不行好吧!

房俊对她的恼火毫不在意,施施然跪坐在长乐公主对面,目光掠过修长的脖颈、高耸的胸脯、跪坐的大腿,最后投注到因为跪坐的姿势并拢所在臀后的穿着绣花鞋的秀足之上……

长乐公主秀美倒竖,怒道:“贼兮兮的,看哪里呢?”

说着,身子向后缩了缩,手扯着宫装的裙裾盖住了脚……

房俊嘴角挑起,目光灼灼的盯着长乐公主秀丽无匹的脸庞,满是戏虐之色。

长乐公主咬着牙,忿忿的瞪回去。

也只能如此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个家伙脸皮厚的吓人,若是自己将禁卫招来把他驱逐出去,想必这家伙非但不会有一丝半点的难为情,倒是令此事沸沸扬扬的传开,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反而若只是这般,那些禁卫即便心中惊疑,却不会胡乱传扬……

房俊心情愉快,笑容明朗:“殿下不讲究,想当初微臣为了殿下风里火里单刀赴会,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如今殿下却忍心微臣站在车外承受凄风苦雨而心安理得?”

长乐公主不知说什么好。

哪里来的凄风苦雨?明明是阳光明媚春意融融好吧!

再者说,这也不能成为你登上我的马车的理由啊,女子的专属马车比之闺房亦差不许多,这般登堂入室,换做是谁也羞恼不堪吧?

知道自己说不过房俊,长乐公主心中恼意更甚,干脆咬着嘴唇不说话,一双清亮的眸子却是杀气四溢,似乎能飞出一柄柄的小飞刀,将面前这个黑面神戳得一身是洞……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的沉默。

车外的禁卫们却是面面相觑……

这说明情况?

那房俊居然堂而皇之的登上殿下的车架,更令人意外的是殿下居然没有将其赶下来……难道单单只是因为房俊曾单枪匹马身受箭疮刀伤冒着性命危险将殿下从凶徒手中救回,两人便一步跨越了所有的礼教隔阂,亲密无间了?

心思浮动之间,难免精神溜号,神情诧异。

那名车夫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背负双手身姿犹如标枪一般挺拔,冷冷说道:“警戒!”

只是两个字,却似乎自带寒冰属性,令人激灵灵的打个寒颤。

所有的禁卫赶紧屏息静气,将所有的杂念好奇尽数抛出脑海之外,目光炯炯的盯着街道上星星两两的行人,预防着任何突发的情况。

前些时日保护长乐公主的禁卫死伤惨重,并且导致长乐公主被凶徒劫掳,他们可不想步上前任的前尘……

马车内,两人面对,还是房俊率先打破尴尬。

“不知殿下相召,有何吩咐?”

“嗯……”长乐公主略一沉吟,不知如何开口。

本来她已经鼓起勇气,在宫中设想了所有可能的措辞,可是却被房俊忽如其来的轻率行为所打乱,此刻脑中有些恍惚,居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开口的言语。

房俊肆无忌惮的盯着长乐公主秀丽的玉容,缓缓说道:“殿下若有吩咐,尽管直言无妨。只要微臣做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乐公主心中轻轻一颤,被房俊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慌乱,下意识的移开目光,不敢与房俊对视……

随意咬了咬嘴唇,心道自己怎地这般不堪,怕他作甚?

钦慕自己的男子又非是只有房俊一个,明里暗里这般贪恋的目光曾经经历过无数回,又何曾有一次半次的紧张慌乱?

只是房俊这句话……是真正发自肺腑的心声,还是讨好女子的甜言蜜语?

定了定神,长乐公主觉得应当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只要将房陵公主拜托之事说出,无论房俊答应与否,自己立即离开。

吸口气,长乐公主清声说道:“今次本宫只是当做一个中人,为房陵姑姑传一句话……”

仔细的将房陵公主的意思说了,而后便长长吁了口气,说道:“本宫任务已经完成,你是什么意思只需说于本宫即可,父皇还在宫里等着本宫共进午膳呢。”

那神情语气,就好似跟房俊多待一刻都浑身难受……

房俊就笑了起来:“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嗯……嗯?”长乐公主一时间并未领悟这句话的意思,略带疑惑的看着房俊。

“只要是殿下所求,微臣何曾有过搪塞敷衍?房陵公主明白这其实就是殿下一句话的事情,只要殿下开口,微臣自然是无有不从。不得不说,房陵公主当真是聪明啊,托人也托得这般精准……”

房俊浅笑说道。

长乐公主就瞪着房俊……

这是好话么?

分明字里行间慢慢的都是调戏啊……

这个混账,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薄于本宫?

当真是……当真是……不知拿他怎么办!

长乐公主秀眸低垂,有些懊恼。

能拿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怎么样呢?她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招来禁卫将他轰走,那么必然有流言蜚语传出,非但是房俊要承受压力,便是她自己亦要饱受谣言之苦。回头向父皇告一状,让父皇收拾他?那也不妥,依着父皇对自己的宠爱,若是知道房俊对自己不敬,怕是一顿板子能将他打残废了……

毕竟房俊可是为了搭救自己差点丢了性命,这份情谊,长乐公主不愿、也不能无视。

最关键的一点,自己面对房俊的轻薄,似乎并未有预想之中的愤怒,一如那日在终南山被这家伙趁火打劫的搂了半天大占便宜之时一样……

一股灼热袭上面颊,腻白的脸蛋儿有红云升腾而起,长乐公主抿着樱唇,垂着秀眸,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急促搧合,语音轻柔:“那……那就这样吧,本宫回去告诉房陵姑姑,请她派人前去寻你详谈便是。你……你赶紧下车,本宫要回宫了。”

房俊不爽:“殿下这卸磨就杀驴的本事,当真是见涨啊……”

长乐公主秀眸白了房俊一眼,哼了一声:“说得这般难听,你是驴子么?”

孰料房俊居然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高阳偶尔会骂微臣是驴子,媚娘有时候也会这么说……”

长乐公主眨眨眼,一脸懵然。

哪里有人会自认自己是驴子?房俊本来一脸正经的看着长乐公主,此刻却被她懵懵的神情逗笑了,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长乐公主俏脸涨红,怒视房俊,有什么好笑?

第一千两百七十九章 吴王的人生定位

不过尽管不明白房俊为何发笑,但聪慧的长乐公主也从房俊诡异的笑容里意味到必定不是好事,尤其是这种好似自己智商不足的情形令她颇为不爽,顿时恼羞成怒,娇叱道:“无礼之徒,赶紧退下!”

话一出口,又是觉得不妥。

这刚刚才跟房俊说好房陵公主之事,翻脸便将人家赶下马车,岂不更加坐实自己“卸磨就杀驴”的口实?

不过夜顾不得了,房俊这厮着实是个厚脸皮,胆子也大,再继续这么纠缠下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得寸进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措来?必须尽早将房俊的邪念扼杀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房俊倒是未曾察觉长乐公主心中这一会儿转了这许多念头,知道适可而止过犹不及,若是继续**这位冰清玉洁的公主殿下,依着她外柔内刚的性子搞不好恼羞成怒,那可就失策了。

面对长乐公主的娇叱,房俊不为己甚,说道:“微臣遵命。”

便就这般起身下了马车,施施然走远。

只留下马车之上的长乐公主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及至房俊挺拔的背影消失,长乐公主方才轻轻的吁出口气。

刚刚面对房俊的时候,自己实在是太紧张了,唯恐房俊一时大胆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到时候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岂不是要羞死人?

她自己也有些惶然,似乎自己除了羞涩之外,并无一丝半点的怒意。所谓的恼怒都只是面上的表情而已,更确切的不如说是遮掩自己的羞涩而已。

她的心有些乱,每一次近距离的面对房俊身上的阳刚之气,自己总是难以克制小鹿乱跳的难堪,这意味着什么,她却是想都不敢去想。

倒是“驴子”还有什么其他的歧义不成?待会儿要回去问问房陵姑姑才行……

*****

卯时点卯,房俊辰时末才到衙门;午时开饭,房俊却已经脱去官袍下值回家了……

只是如今的京兆府尽在房俊掌控之中,一些跳梁小丑自然老老实实的不敢乱跳,即便是独孤诚、韦大武、宇文渭这等世家子弟出身的京兆府高官也夹起尾巴做人,尽皆被房俊所降服。

当然未必真正降服,只是被房俊逼着加入“拆迁队伍”而暂时蛰伏而已,毕竟成了房俊的“帮凶”得罪了世家门阀,只能安静下来俯首帖耳,待到合适的时机再待时而动……

出了衙门,房俊没有回家,而是带着家将部曲招摇过市顺着朱雀大街径自除了明德门,绕了一圈来到昆明池畔。

此刻已然化冻,昆明池畔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无数民夫、工匠将舒缓的坡地铲平,洼地填满,在昆明池畔修整出一块足足有五十余亩的巨大平地。待到土地平整之后,将会有无数的房屋拔地而起,成为临时的市场安置东市的商户,而在以后将成为“水师学堂”的驻地。

吴王李恪一身青色常服沾满泥巴水渍,见到房俊赶过来,便从一群工匠的围拢当真脱身来到房俊面前,展颜笑道:“房府尹这甩手掌柜当得可着实不错,本王都快累死了,你却优哉游哉,有些过分了啊!”

原本犹如冠玉一般的俊朗面容被尚有寒气的春风吹得有了些棱角,细皮嫩肉的肌肤也显得略有粗粝,整个人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凌厉飞扬,眉梢眼角都洋溢着自信的风采。

昔日的花美男,经过几天的工地磨砺便已脱胎换骨,慢慢的阳光帅气,英姿飒飒!

面对李恪的调侃,房俊嘴角微挑,笑道:“殿下何苦抱怨?若是杨妃娘娘见到殿下现在这副情形,怕是要狠狠的夸赞微臣几句,叮嘱微臣要将殿下再丢在工地上几天才行。”

李恪哈哈大笑,一脸欣悦:“本王昨日进宫给母妃请安,母妃便说本王最近气色甚好,要好好的赏赐你一番才是。”

一个人的状态不是来自于身体是否健康、面容是否俊美,更多是来自于自信和心情。

以往的吴王李恪便如同一只被困住了翅膀的金丝雀,只能待在长安这座世间最繁华的牢笼之中战战兢兢、惊慌度日,唯恐有丝毫的行差踏错,哪一天一觉醒来便被谁给算计了,成为某些人晋位的踏脚石,亦或是被当做拦路石一脚踢开……

抑郁、烦躁、失落……这就是吴王殿下的日常,用如履薄冰来形容再是贴切不过。

但是自从自己向父皇表露心迹无意争储,父子之间的关系瞬间回暖。李二陛下对这个“英果类己”的三子还是相当宠爱欣赏的,只是皇位关系重大不可能交付给李恪,除此之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地方不满意。

看着李恪,就犹如看着以前的自己,身为人父怎能不欢喜?

而现在更是公然摆脱那些意欲拥护他争储的前隋遗臣,将身上的责任、野心、桎梏统统打碎丢掉,就仿佛迎来新生一般,心神飞扬!以前的他不敢做事,既不能做错、更不能做好,无论怎样都会引起风波。

可是现在,他可以全心全意的扑到昆明池畔的临时市场建设上来,以后更会成为管理东市建设的“监理”,可以废寝忘食全力以赴,没人说他野心勃勃觊觎储位;可以颐指气使大声呵喝叱,没人说他借机打压居心叵测;可以尽心尽力大展拳脚,没人说他借机养望心怀不轨……

这才是人生啊!

就算没了争储的机会、没了问鼎皇位的可能,可是心底畅快、酣畅淋漓!现在太子见了自己愈发亲密,没有了竞争心的吴王重新成为太子的好兄弟,谁不想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可以说,只要李恪如此下去,除了皇位之外,他能够得到世间所有最珍贵的东西,无论是爵位、宠幸、亦或是亲情!

宝剑有双锋,有失必有得。

现在的李恪只想着充实的度过每一天,将自己的才华能力展示出来,得到皇族和民间的肯定,不至于虚度人生。

就算不能成为一代圣主,做一个名垂百世的盛世贤王也不错……

听到李恪说起杨妃要赏赐他,房俊顿时眉花眼笑:“杨妃娘娘的家底可是丰厚得很,只是不知娘娘要赏赐微臣些什么东西?金银珠宝什么的就算了,那些玩意咱家有的是,不稀罕。美女侍婢也不行,家中妻妾剽悍,搞不定……最好是能赏赐一些名家字画啊、古籍珍本之类的,微臣是个文化人呐!”

金银有价,不稀罕。

若是能够将家中库房塞满了王羲之的字帖、吴道子的画作……想想都让人兴奋!

这才是真正的财富啊,会随着时间的流失愈发的珍贵,足可传家。

而作为前隋公主,杨妃虽然并不受隋炀帝待见,母亲的地位也不高,但到底也是公主,想必当年的嫁妆必然丰厚至极,随便拿出一些名家字画,就能将房俊美的鼻涕冒泡……

李恪看着房俊一脸憧憬的模样,顿时嗤之以鼻:“见过贪心的,没见过你这么贪的!金银财宝没有,名家字画全无,顶多就是父皇以后打你板子的时候,母妃会劝一劝……是不是很失望?那本王就告诉母妃,说是房俊不稀罕,以后父皇责罚你的时候,还请母妃作壁上观看热闹就好……”

房俊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没想到浓眉大眼的吴王殿下,也学会胡说八道了……微臣只是听一遍,便知道这是信口开河,杨妃娘娘那么端庄贤淑、仁慈厚道的一个长者,岂能这般尖酸刻薄、毫无皇室威仪?”

李恪被噎得不轻。

这算是被拐着弯的骂了一句么?

心中不爽,不过他也知道论起嘴皮子自己可远远比不上能将令狐德棻气得撞柱子的房俊,果断放弃理论,气呼呼道:“本王还没吃饭,给你一个贿赂本王的机会!”

第一千两百八十章 骂人专揭短

油泼面很好吃,卖相也好,只是没有辣椒,茱萸这东西辣味倒是有,到底欠缺了味道……房俊心不在焉的吃着,琢磨着应当尽快推动远洋探险才是,就在大海的另一边的那一片肥沃丰饶的大陆上,有着无数的苞米、土豆、花生、辣椒……

几碟小菜也是简单精致,一盘凉拌猪耳朵,一盘生菜、菘菜、黄瓜的拼盘,一叠肉酱,一壶烫得温热的黄酒。

就在工地一旁的工棚里,一位亲王、一位封疆大吏席地而坐,稀里呼噜的吃着油泼面,细嫩的小黄瓜蘸了酱嚼得咔嚓咔嚓清脆声响……

这画面太美,所以当房陵公主追着房俊过来的时候见到这一幕,一双秀眸圆瞪,尖俏的下巴都快掉下来砸在脚面上……

纤细洁白的手指捏着裙裾,精巧的绣花鞋足尖踮起,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地上的污泥水渍,房陵公主像是一只优美的蝴蝶一般翩跹而至。

房俊手里捧着海碗,嘴里叼着面条,抬起头看了房陵公主一眼,将嘴里的面条胡乱嚼了几下咽下,筷子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含糊道:“稀客稀客,殿下请坐……”

李恪则眼下嘴里的面条,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小侄见过姑姑。”

房陵公主前一刻还在恼火于房俊的无礼,下一刻便被李恪的模样震惊得瞪圆了眼睛。本以为亲王之尊这般坐在工棚里吃着如此简陋的饭菜便已经令自己震惊了,可是眼前的李恪……

还是李恪么?

以往论起长安的美男子,如论从何人眼中来看,吴王李恪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拨儿。面如冠玉,风姿倜傥,容颜俊美,唇红齿白……不知多少怀春少女、深闺怨妇被吴王殿下的风采所摄,相思成灾、情根深种,明里暗里甘愿投怀送抱自荐枕席者不计其数。

可是现在的李恪……面庞黑了一些,嘴唇略显干涸,发髻有些散乱,就连一贯的锦袍玉带都换成了青布衣衫,邋遢落魄……可是眼眸之中的光彩却是灿若繁星,整个人精神奕奕、挺拔如松,充斥一股前所未有的英挺之气!

房陵公主咽了咽口水,将目光游移开去,心中告诫自己,这是自己的侄子,就算再如何肆意寻欢、再如何饥不择食,也不能对李恪下手……

可是目光虽然移开,心中却着实难明,为何明明是落魄了许多、邋遢了许多,怎地反而愈发的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刚硬风骨、男人味道扑面而来,令人心如鹿撞,自然而然的被吸引过去?

“免礼吧,”房陵公主抿了抿嘴唇,又看向李恪,微嗔道:“你也是,堂堂亲王殿下,怎能这般坐在如此简陋的地方用膳,皇家威仪何在?”

李恪露出白牙,粲然一笑:“在乎那些规矩作甚?父皇当年亦是万军之中衣食行卧,只要自己自在,一切随它便是。”

房陵公主愈发惊讶了,这还是那个以往仪表无缺、礼仪周全的吴王李恪么?

微微蹙起眉毛,疑惑的看向房俊。

这厮只是刚刚随意的对自己说了句话,便不曾抬眼看过自己一下,一根黄瓜嚼得咔擦咔擦响,气得房陵公主牙根痒痒。

这是在无视本公主么?

房陵公主秀眸微微眯起,盯着房俊,冷声说道:“房府尹当着本宫的面狼吞虎咽礼仪全失,可是未曾将本宫放在眼中,未曾将皇室放在眼中?”

房俊抬眼看了看俏脸清冷的房陵公主,低下头,继续吃面。

房陵公主柳眉倒竖,心头火气陡生,完全忘记自己此次前来乃是有求于人,怒道:“大胆!不过是一个外姓人,一个驸马而已,真当自己是皇家子弟了不成?”

李恪笑容渐退,双手负后,清声说道:“姑姑还请慎言,房俊不仅是皇家的驸马,更是当朝高官,一府之尹。朝廷自有法度,官场自有威严,姑姑这般轻忽于一位封疆大吏,难免显得皇家刻薄,着实不妥。”

房陵公主惊讶的张开嘴巴,瞪着李恪,不可思议道:“你居然为了一个外臣,教训自己的姑姑?”

李恪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房俊不是外臣,他是大唐的臣子,臣子无内外之分,只有忠奸之别。”

房陵公主气得华容失色,怒道:“这天下乃是李唐的江山,出去李家人,哪一个不是外人?”

这是房俊终于将一碗面吃完,捧着碗将汤水喝干净,呼噜呼噜的声音将两人的话语打断,房陵公主低头瞅着房俊,怒气愈发炽烈!

将海碗放下,房俊打了个饱嗝,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擦拭了一下嘴角,抬头瞅着面色不虞的房陵公主,轻笑一声,说道:“其实……殿下您才是外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是不知您应当算是窦家人呢,还是杨家人……”

房陵公主瞬间俏脸血红,双眸圆瞪,似乎想要一口将房俊咬死!

然而一转眼,血红消退,一张俏脸苍白如纸……

她是窦奉节的发妻,如今却和离,说是和离,其实也是窦奉节给了皇家一个颜面,跟休妻其实也没什么分别,说法不同而已;她与杨豫之私通,却还得杨豫之被窦奉节五马分尸,杨氏族人将她恨之入骨……

正如房俊所言,她是李家的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早已算不得李家人。

可是窦家人……杨家人……她也没那个资格……

李恪在一旁叹口气,这房俊能将令狐德棻那等老狐狸气得在太极殿上撞柱子,房陵公主又哪里是对手?他之所以无礼的阻止房陵公主口不择言,便是想要避免自取其辱。

果然……

房俊这张嘴是真毒啊!李恪完全可以感受到房陵公主此刻锥心蚀骨一般的痛苦和颜面无地的羞恼,这简直就是往人家的心窝子里头戳刀子啊!

太狠了……

房陵公主死死咬着嘴唇,瞪着秀眸,恶狠狠的盯着房俊。

李恪觉得自己应当缓解一下气氛,若是房陵公主扑上去狠狠的咬房俊一口,这个着实不太好……

就连房俊也是心头发毛。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发起狠来,居然有几分狠厉决绝的味道,而且那充盈着水汽眼瞅着就要掉下眼泪的双眸之中,居然也会蕴含着无限的委屈……

娘咧!

你还委屈?

背着自己的丈夫跟自己的侄女婿偷情……这得是多么下贱的女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这么一副委屈的样子给谁看?

房俊就待要再刺激房陵公主几句……

未等他张嘴,便见到房陵公主猛地一挥衣袖,将房俊和李恪皆吓了一跳,然而接下来却是狠狠的擦拭一下眼角,吸了吸鼻子,向房俊走去。

房俊大骇,若是被这位公主殿下扑倒身上又挠又咬,自己岂非丢人丢大发了?仓促之间起身已是不及,只得手脚并用向后爬着退了两步,叫道:“冷静点……”

李恪也急忙上前劝阻:“姑姑,住手!”

孰料房陵公主径自到得房俊身前,一撩裙裾,就那么跪坐在刚刚李恪坐着的地席之上,伸出纤白的手掌猛地一拍桌案,叫道:“本宫也饿了,那面食看着不错,给本宫也来一碗!”

房俊:“……”

李恪:“……”

二人瞠目结舌,尤其是房俊还保持着手脚并用身子仰着向后爬的姿势,无比怪异。

“噗——”房陵公主被房俊的姿势逗笑了,抹了一下红彤彤的鼻尖,吸了吸鼻子,嚷嚷道:“怎地,就算再看不起本宫,也不至于连一碗饭都舍不得吧?”

房俊心道这娘们儿难不成气疯了,痰迷了心窍?

李恪已经招手道:“快快,赶紧给房陵公主添饭……”

自有小厮跑来盛了满满一碗面条,浇上一勺滚烫的热油,辛辣之气扑面而来,闻之食欲大开。

房陵公主也不客气,挽了挽袖子,露出一截儿嫩藕一般白生生的小臂,拿起筷子就大吃起来。

只是不知是否茱萸太过辛辣,吃着吃着,房陵公主却是热泪横流,眼泪成行的低落在碗里……

李恪与房俊忽视一眼,面面相觑。

第一千两百八十一章 家事难断

热泪流淌,房陵公主却还在不停的往嘴里夹面条,腮帮子高高凸起,犹如一只储存坚果过冬的松鼠……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趾高气扬、雍容华贵?

房俊悄悄咽了口吐沫,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掉眼泪……暗暗后悔刚刚的话语直白过分了一些,狠狠的将房陵公主的伤疤揭开来,伤了她的自尊,也摧毁了她的骄傲。

便赶紧瞥了一眼李恪,挤了挤眼睛,咋办?

李恪立即瞪了回来,话是你说的,事儿是你惹的,你自己处理!

房俊瞪眼,你还有没有义气?

李恪翻个白眼,跟我没关系。

房俊气得咬牙……

房陵公主头也不抬,看不到两人的眉来眼去,就那么一边流泪一边吃面,眼泪流淌到碗里,再吃进嘴里,满是苦涩。吃着吃着,便一把丢掉筷子,将碗推在一边,趴在饭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房俊一脑门儿黑线,就算咱刚刚的话直白了一些,但是也都是事实吧?当初你有胆子干出那等龌蹉事儿,难道还怕人说?况且这几年来这件事情也不止自己一个人说起吧,何必还要这么大的反应……

李恪也是无语,见到四周的工匠民工都被哭声吸引,频频向这边偷瞧,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看着香肩耸动嚎啕大哭的房陵公主,低声劝道:“那个……姑姑,时过境迁,这又是何必呢?”

房陵公主不理,只是一味的哭,越哭越是伤心,越哭越是大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天昏地暗。

两个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哭了半天,房陵公主才终于止住哭声。

她抬起头来,眼珠子通红,白嫩的鼻尖亦是红彤彤的,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脸,精致的妆容早已一塌糊涂,全然不顾及形象。只是眼前的房陵公主没有了平素的雍容典雅,反倒是多了几分直爽的率性……

抹了眼泪,房陵公主抽噎着瞪了眼前目瞪口呆的两个男人,哼了一声,骂道:“两个莽夫,连劝女人都不会,尚有何用?”

房俊很想说一句“咱自然是比不得那杨豫之温柔小意的”,当然只是心中腹诽,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否则谁知道这位会不会再哭上半个时辰?

李恪撇撇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房陵公主深呼吸几口,平复了心情,却又拿起桌上装满黄酒的坛子,打开封盖,凑到唇边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橙黄通亮的酒液自嘴角溢出,顺着白皙优美的脖子划入散乱的领口,没入一片莹白之中……

房俊禁不住咧咧嘴。

房陵公主拿开酒坛,正巧将房俊的表情收入眼底,顿时不满道:“你那是什么表情?还有什么瞧不起本宫的话儿,尽管说出来好了!”

李恪赶紧给房俊使眼色,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这位姑奶奶怕是哭个没完……

房俊叹了口气,盯着房陵公主手里的酒坛子,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其实微臣想说的是……这坛子酒很贵的,江南最纯正的女儿红,阳羡周家在院子里埋了十八年,年后的时候闺女出嫁才挖出来,五十斤的一大缸现在只剩下三十斤,就这么一小坛子,起码得一两黄金……”

李恪愣住,这说的都是啥?

房陵公主也一脸愕然,瞧着房俊一本正经肉痛的模样,忽然莞尔一笑,秀丽的脸庞宛如百花齐放,一瞬间便使得整个工棚都明媚起来……

大抵是觉得又哭又笑实在难堪,房陵公主收住笑声,洁白的脸颊浮起两朵红晕,嗔骂道:“本宫愿意喝你的酒是抬举你,再说,就算是一两黄金这一坛子,你当本宫喝不起么?”

房俊还在叹气,一脸纠结:“关键是就算你有钱,这酒你也买不着了……”

房陵公主愣了一愣,看了看手里的酒坛子,轻轻放在桌上,沉默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忽然说道:“窦奉节……十年没有碰我了……所以……”

房俊和李恪尽皆愕然。

居然还有这等秘辛?

房陵公主咬着嘴唇,眼神凄迷,轻轻说道:“他……自从结婚一年诞下一个女儿之后,便开始喜欢府里的小厮,但凡清秀英俊一些的,都被他收入房中。”

春闺寂寞,有几个女人守得住孤枕难眠、泪湿锦衾?

房陵公主守了十年,所以她守不住了,所以她红杏出墙,所以她走上了被人唾弃的道路……

吸了吸鼻子,房陵公主自嘲的笑道:“杨豫之与我差着辈分,可是我俩却是青梅竹马,当年我常常去长广公主府中玩耍……后来,先皇为了笼络窦家,将窦家更紧密的捆绑在李家这辆战车上,将我嫁给了年长十七岁的窦奉节……那个时候,窦奉节的发妻刚刚病逝两个月……如花似玉的年纪,金枝玉叶的身份,却成了续弦之妻……谁能料到最后,我却亲手害死了他呢……”

一行清泪,潸然而下。

物以稀为贵,黄金有价,时光无价。

十八年前埋在土里的女儿红只有那么多,喝一坛少一坛,就算你有金山银山,也不可能回到十八年前多埋上那么几坛子。哪怕现在你将整个长安城的地下都埋上酒,想要喝上这种酒,那也得十八年后……

房俊默然。

青春慕艾,却一朝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如花年月,却尽数销蚀在那凄冷孤苦的深宅大院……

在房俊这个贞操观念比较开放、程朱理学的影响已经渐渐消散的现代人看来,如同窦奉节这般将房陵公主冷落十余年,从而导致房陵公主出軌,其实房陵公主是情有可原的。

而且这里是大唐,程朱理学之类“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尚未兴起,房陵公主的作为远远算不得不可饶恕的罪行。当然,道德上的谴责还是会有的,毕竟“伦理纲常”是儒家的核心思想,早已成为整个民族的精神象征。

所以……

是李渊的错?

是窦奉节的错?

是房陵公主的错?

还是杨豫之的错?

家事难断,谁也断不明白……

难怪李二陛下在房陵公主这桩“丑闻”曝光之后只是恼火于皇家威严受损,却并未过于责罚房陵公主。

难怪以长乐公主的端庄贤淑,亦能够与这位“不守妇道”的姑姑相处融洽。

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对对错错难分难解。

房俊沉默了一下,开口说道:“对于刚刚的那句话……微臣给殿下道歉。”

若是不守妇道、红杏出墙,房俊觉得自己没错。

既然是事实,凭什么不让人说?你能做得出,就得承受那后果。

不过房陵公主这种情况比较特殊,房俊虽然说不上支持,但是也没有多少恶感。在他看来,若是能够事先干脆的和离而不是婚内出軌在道德上受到谴责,而后就算是面首三千,谁又能管得着?

房陵公主瞪着房俊,娇哼道:“道歉管用的话,要官府干嘛?”

房俊微窘。

这句话是他当初对元家人说的,结果现在被房陵公主拿来堵住自己……

只好叹口气,说道:“那殿下就说说吧,是不是想要在东市商铺的补偿之上还有要求?且说来听听,不是太离谱的话,微臣会酌情考虑。”

房陵公主眼眸转动,心思疾转。

这小子当真聪明……她之所以前来此间,便是长乐公主回去之后对她说了房俊的态度,欣喜之余,房陵公主发觉原来长乐公主的话在房俊面前当真好使,若是自己打着长乐公主的大旗,岂不是能够将房俊吃得死死的?

如此一来,就算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一些,房俊想必也是会答应的……

所以她迫不及待的便追到昆明池这边来。

却被房俊气得大哭一场,也将一腔委屈道尽……

第一千两百八十二章 来给我挡刀子吧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在一个侄子、一个侄女婿面前将一腔委屈倾述出来。这些埋藏在心里的委屈就像是一枚枚尖锐的钢针,时时刻刻刺痛着她的心扉,刺得鲜血淋漓、刺得千疮百孔!

现在尽情倾吐出来,顿时心神一畅,好不自在!

只是毕竟言及自己的隐私,心里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忿,仔细想了想,房陵公主决定将事先预想的条件再提升一下,谁叫你刚刚惹得我嚎啕大哭、形象全无丢尽了颜面呢?

便伸出两根白生生的手指,试探着说道:“东市建成之后的黄金地段,商铺……三间!”

本来想多要一些补偿款的,但是再多的补偿款,也比不上一间旺铺的价值啊!反正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自己不妨狮子大开口,等到房俊拒绝了,再退而求其次要两间,如果还是拒绝,那就再研究补偿款呗……

孰料房俊干脆的点点头:“没问题!”

“呃……”房陵公主瞪大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谁不知道东市建成之后黄金地段旺铺的价值?可以说现在整个长安的权贵都想法设法的挖尽心思想要得到一间,就连那些联合抵制房俊的关陇集团和世家门阀们也都在偷偷的商议如何从房俊手上得到更多的旺铺……

谁心里都清楚,抵制不过是给房俊添麻烦,最好是能够让皇帝对房俊的能力产生怀疑并且将其撤掉京兆尹的官职。至于东市是否翻建,这一点是没有异议的。

毕竟这对谁都是一件大好事,能够将资产翻上一翻,谁会拒绝?

可是现在,三间旺铺就这么轻易的到手了……

正因为太过轻易,轻易的令人不敢置信,所以房陵公主心中有些后悔。房俊答应得这般容易,是否因为自己的条件低于房俊的预期?

若是早知如此,自己就该要四间的……

李恪在一旁看着房陵公主脸上神情变幻,心中却是苦笑,姑姑诶,你以为房俊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等着吧,绝对有坑在等着你呢……

果然,未等房陵公主说话,房俊便说道:“三间没问题,但是有一个条件。”

房陵公主心说这才对,太容易了让人无法接受啊……

赶紧问道:“什么条件?”

房俊指了指外边喧闹的工地,说道:“实不相瞒,这工地看似热闹,工程亦是进度破快,实则隐患重重,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缺乏熟练的工匠。”

房陵公主点头。

缺工匠就对了,因为整个大唐最好的建筑工匠都在九嵕山给皇帝陛下建筑昭陵呢。每一个皇帝自登基开始便会为自己建筑陵寝,李二陛下自然也不例外。

长孙皇后殡天的时候,昭陵刚刚建成一半,是匆忙之间下葬的,陵寝之中其实甚为简陋。这些年李二陛下加快了昭陵的建设速度,征召了几乎全天下的能工巧匠,夜以继日的加班加点。一方面是不想自己驾崩的时候陵寝还未完工,一方面则是不忍心长孙皇后在尚未完工的陵寝之中长眠,每天还要承受喧嚣的打扰……

余下的一些工匠,不是皇帝看不上眼的,便是留着建筑宫殿等建筑不能被征召的。扣除这些,留给房俊建设昆明池以及东市的工匠又能剩的下多少?

房陵公主问道:“需要本宫帮忙?”

房俊摇头道:“不是帮忙,而是参与。”

房陵公主蹙起眉毛:“参与?”

“没错,殿下府中自有工匠,可以将其集合起来,参与到昆明池的建设之中。微臣会分给殿下指定的区域,这个区域之内由您负责,工钱垫付,完工之后……”

他指了指李恪:“由殿下验收合格,一次性结算工钱。殿下虽然事先垫付,但是这其中的盈余是极为可观的。”

李恪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在叹气:姑姑,您自诩聪明,可是在房俊面前,您着实不够看啊……

事实上这的确是一笔好生意,唯一的一点,便是要成为房俊的先锋队,面对世家门阀的围剿……

房陵公主眼眸流转,既然是李恪负责验收,凭借自家人的关系,难道他还能苛待自己不成?非但不会苛待,甚至还会网开一面……

如此想来,房俊之所以将工程“下包”,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筹措资金,他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

房陵公主有些小聪明,自认为想通了房俊的小算盘,觉得应该提升下筹码才是……

“说实在话,这等操心受累的买卖,本宫是不屑做的……”房陵公主矜持了一下。

房俊未等她说完,便笑道:“昆明池的确是小生意,不过殿下有所不知,只有在昆明池的建设当中得到肯定的人家,方才有资质参与到东市的建设……换而言之,没有建设过昆明池市场的人家,是得不到翻建东市的资格的。”

昆明池的确是小场面,作为一个临时的市场,场地规模与面积都相当有限,赚不到多少钱,还得垫付资金……可东市却是大生意啊!

两万万贯的大生意,放眼大唐、甚至放眼史书,简直就是前所未有,旷古烁今!

房陵公主当即显示出对于金钱的贪婪和远超寻常男子的魄力,断然道:“这个活儿,本宫接了!”

不就是汇集一些工匠,随便怎样将昆明池市场建起来嘛……

容易得很!

李恪叹气,您现在志得意满意气飞扬,怕是不久之后就要焦头烂额了……

房俊欣然道:“合作愉快!”

愉快了就要喝酒,捧一杯握握手是合作的规范。

只是当他拿起桌上的酒坛子,却想起这坛子酒刚刚可是被房陵公主嘴对嘴的喝了一口……只得放下。

房陵公主嘴角一挑,斜睨着房俊,声音娇媚:“怎地,嫌弃本宫脏?”

确实如此……这是这般嫌弃的话语说出来,谁知道这位殿下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

房俊尴尬一笑:“那倒不是,只是既然乃是殿下饮用之物,微臣岂敢亵渎?稍后还请殿下带回去享用为好。”

房陵公主心情爽利,便恢复了平素的性情,媚眼如丝的看着房俊,抿唇说道:“外间传言本宫水性杨花、人尽可夫,可是事实上本宫一生只有过两个男人,自杨豫之之后,还从未用男人能够成为本宫的入幕之宾……”

房俊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房陵公主红润的嘴角一挑,眼波流转,嫵媚的風情之中轻熟的味道流泻,充满着明媚秀丽的光彩,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樱唇,柔声说道:“不过你可是本宫唯一想要自荐枕席的男子呢……本宫保证,定然尽心竭力的服侍你,让你食髓知味,不知本宫可否有这般荣幸呢……”

说着,娇躯轻扭,往房俊身边凑了凑,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便钻进房俊的鼻中,令人心神一畅。

刚刚的嚎啕大哭涕泗横流本已令房陵公主俏脸上的妆容一塌糊涂,但是被她用衣袖擦拭干净之后,却又有着一股不同于以往华贵艳丽的清秀可人,仿佛洗尽铅华一般的天然纯美。

不得不说,这个花信少婦的确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房俊却是大汗!

还以为刚刚的真情吐露乃是房陵公主的心声,这时候才知道妖女就是妖女,一身的狐媚气息,让人又是尴尬恼火又是心痒难挠……

房陵公主瞅着房俊窘迫的神情,顿时笑得花枝乱颤,银铃般的笑声引得路过工棚前的工匠纷纷侧目,而后尽皆被这股風流娇媚的风姿所摄,目瞪口呆。

那雍容华贵的装束、秀美无匹的脸容、千娇百媚的风情,其实这些粗鄙的工匠所能得见?

李恪仰首望天,对房陵公主充满**的话语充耳不闻。

这才是我的姑姑啊,刚刚那个哭鼻子的一定是假的……

第一千两百八十三章 自然科学的先驱

房府跨院中有一株数丈高的七叶树,树干耸直,新生的叶芽刚刚冒出头,待到初夏时节繁花满树,硕大的白色花序似一盏华丽的烛台,蔚然可观。

此刻正有一位白衣胜雪的青年负手立于树前,聚精会神的看着树桠上的一苞嫩芽,目光闪烁,似乎能从哪细微的芽苞生长抽条的过程中聆听到生命绽放非声音……

房俊刚刚踏进跨院,便见到眼前这一幕。

闻听到脚步声响,那白衣青年转过头来,面如冠玉英姿俊挺,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正是不告而别数日不见的聿明雷……

房俊微微错愕,问道:“这是跑去哪里,连招呼都未打一声?”

说起来,语气有些不满。

与聿明家从相互利用,到同聿明雷结伴海外的交情,房俊早已将聿明雷当做朋友。结果这家伙不告而别,令房俊好一阵担心。

似乎是感受到房俊的不爽,聿明雷微微点头,俊美的面容绽放出一抹阳光般耀眼的笑意,轻声说道:“抱歉,是家族的私事,一则时间紧迫来不及叙说,一则事关家族隐私不便与外人道,还请见谅。”

房俊便点点头,并不甚在意道:“行吧,原谅你了。”

似聿明家这等传承千年的家族,总是会有无数的秘密。朋友之间要相互包容,却不必追根究底,相互保留一些隐私比之坦诚相见,更来得长久一些。

聿明雷似乎早知道房俊只要听了他的道歉便会谅解,并且不会追问缘由,甚为开心的笑笑,说道:“今日路经昆明池畔的工地,对于一些工具和装置甚为好奇,明日若是无事,可否陪某前去解说一二?”

工地上的工具和装置?

那无非就是来自于后世、形状与当下迥异的铁锹、镢头、镐头等物,以及翻斗等等从来未曾出现的工具,与当初江南华亭镇码头上的装卸装置又截然不同。

对于酷爱探究新鲜事物至理的聿明氏来说,没什么比这个更能吸引兴趣……

房俊欣然点头::“有何不可?明日下午,某便陪着聿明兄前去工地转转。”

大道至简,万法归宗,放在后世这是玄幻流的说法,但是在这个年代却也是释道儒三家共同追寻的真理。房俊不懂这个,更不知道聿明氏所苦苦探寻的万物至理能否在一些新鲜的发明之上得到启发,但是他愿意将一项项的发明复制出来,造福这个时代。

若是能够开启自然科学的民智,使得自然科学受到整个社会的关注,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聿明氏的特殊地位,比之传说当中的墨家更为显赫,最起码后者受到各个时期朝廷中枢的打压排挤,直至整个传承无以为继销声匿迹,聿明氏却是地位超然,备受皇家推崇……

聿明雷便展颜一笑,轻声谢过。

他是极为佩服房俊的,不仅仅是因为房俊总是能够将脑海里的奇思妙想付诸现实,设计制造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工具机关,更是因为房俊这种广阔的胸怀、宽博的气魄!

自古以来,无论任何一种技术,都被发明者竭尽全力的掩饰起来,成为自己谋求名利的工具,哪怕宁愿因此死去带进棺材里,也绝对不会轻易的教授旁人。

别人都说学会了,我怎么办?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事情是普遍存在的,自私是人的天性,所以敝帚自珍的做法无可厚非。

正因如此,房俊这种从不将各种技术藏着掖着,甚至很是欣喜有人对此感兴趣的胸襟气度便显得格外另类,也格外的弥足珍贵!

故此,聿明雷疑惑的问道:“好像你不仅从来都不担心这些独步天下的技术被人学去,甚至愿意亲身教授,古往今来,从未有之。某只是想问,你到底是当真不在乎这些足以使得一家一户百年兴旺的技术,亦或是另有谋算?”

房俊呵呵一笑:“其实你想问的,是不是为什么某会这么伟大?”

尽管很是厚脸皮,但是聿明雷没有反驳,点头同意,盯着房俊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房俊看着聿明雷纯净的目光,微微叹气,语气真诚的说道:“你是聿明氏当中最有智慧的那一个,那么某想问你,无论是哪一种技术也好、学问也罢,是一个人闭门造车辛苦钻研才能够取得长足的进步,还是无数志同道合者共同耗费心血的去研究更好?”

“这还用问?人力有时而穷,一个人再强也比不过更多人的智慧。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这就是某的答案。某只是想要天底下的更多人都知道其实蕴藏在大自然里的知识还有很多很多,一个人用一根绳索套上更多的滑轮便能提得起更沉重的货物,铁锹的正面微微凹下能够更省力的挖出更多的泥土、中间加上一道筋骨能够用更少的铁料达到更大的坚固程度,几种简单的材料混合在一起足以迸发出开山裂石的力量,哪怕是一块钢铁,只要将它打造成特殊的形状照样能够漂浮在水面上……这些都是知识,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知识,绝对不仅仅在四书五经当中才有知识。只有更好的认识大自然,更好利用大理然的更多道理,我们才能够更快的征服大自然!”

儒家学说对于修身养性提升自身素质是极好的,可是儒家学说不能使得粮食增产,不能使得旱地得到灌溉成为良田,不能使得病入膏肓之人治愈,不能使得炼石成铁、炼铁成钢……

连命都养活不了,何谈修身养性?

仓廪足而知礼仪,这句话正是儒家的思想,却连儒家自己都忘记了。或者他们没忘,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们饱食终日之后思讨着要全天底下的人都要守规矩,不要想着反驳、不要想着造反,所以便用一套一套的所谓的微言大义来禁锢人们的思想、束缚人们的身体。

这不是自然发展的规律……

就像后世总有人说歪果仁的素质比国人的好,可是那些人却为何不去想想一个最浅显的道理——你特么才吃饱饭几天?

人类总是这样自相矛盾,造反当了皇帝就防备着别人造反,会极力的鼓吹人们要安分守己、要忠君爱国……特么的你当初吃不饱饭造反的时候,为什么就不安分守己、就不忠君爱国?

这种话若是对别人说起,自然会有人骂房俊亵渎圣贤、歪理邪说。

但是聿明雷不同,孜孜不倦的追寻天地至理的聿明氏最是能够房俊所说的来自于自然的力量是何等的强大,与之相比,哪怕最强悍的人类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亦是不堪一击!

聿明雷敬佩道:“世人总是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其实最是骗人。水雾升腾,天降甘霖,旭日东升,玉兔西坠,这看似再也平凡不过的一幕,其实必然蕴含着我们所不知道的至理,否则为何一升一降、东升西落这般巧合?与这些天地至理相比,什么四书五经、什么微言大义,统统都是狗屁!聿明氏从那些圣贤之书当中钻研了几百上千年,最后归纳出的道理全都是从自然当中所领悟出来的,只有返璞归真,我们才能真正的接近最本源的至理,若是向四书五经当中去求索,反而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房俊是真的惊讶了。

一个古代人居然还有这般见识?

虽然不知道水蒸气蒸发之后凝聚成雨的过程,不知道地球自转公转的现象,却能够猜测出其中所蕴含着天地至理,这份想象力足以成为最伟大的科学家!

然后,聿明雷又问了一个颇为古怪的问题:“房俊……你说火中当真可以生莲否?”

房俊被问得莫名其妙,便随口说道:“这个某未曾得知,不过某最擅长的乃是召唤七色彩虹……”

第一千两百八十四章 你就从了我吧

“这个某未曾得知,不过某最擅长的乃是召唤七色彩虹……”

房俊本是一句玩笑,但是聿明雷却瞬间眼神明亮起来。

那是一个早已传遍关中的传说,虽然最后证明所谓的召唤七色彩虹只是房俊忽悠人的说辞,但是单凭一块玻璃便能够达成这种近乎于神话一般的神迹,亦是令人津津乐道。

只是这其中的道理却从来无人知道……

“为何玻璃当中能够出现七色彩虹?”聿明雷好奇问道,目光灼灼,充满着求知欲。

“不是玻璃当中能够出现彩虹……”房俊耐心的解释:“而是当阳光透过玻璃之后,会将本身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其中颜色分开,呈现出彩虹一般的现象……”

他从来都不会对于自己的知识藏着掖着,尤其是遇到聿明雷这般崇尚自然科学的人,更是恨不得将所有自己得自于后世的知识都教给他。可是当他抬头看到聿明雷一脸懵圈理解不能的神情,顿时有些泄气……

这就好比是跟一个幼稚园的小朋友讲解微积分、讲解三角函数,他能听懂个屁呀!

好吧,房俊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这就是跨越千年的代沟……

还是先教教聿明雷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吧。

呃!这好像是一道更加复杂的题目……

房俊只能叹口气,揉了揉脑门儿,无奈说道:“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自然现象,就像打雷下雨一样简单,它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只不过以往无人发现,所以才会觉得稀奇。”

聿明雷勉强接受。

谁知道房俊接着又说道:“自然界当中蕴含着的很多神迹看上去神秘莫测,其实说穿了却往往很是简单,就比如彩虹这种东西,人们搞不清楚它是怎么出现的,便赋予了无数的神话传说,其实除去玻璃能够将阳光分解成七色彩虹之外,还有法子能够形成彩虹……”

这一下聿明雷又震惊了!

彩虹是什么?

传说当中,那是女娲炼五色石补天之后所剩余的五色石发出的彩光!

那是无上的神迹!

居然有着不止一种方法可以复制出来……

房俊看着聿明雷震惊的表情,只好说道:“等哪天阳光充足的时候,找个地方哥给你展示一番,你就会明白其中的原理其实再也简单不过……”

一道清脆稚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确定自己不是胡说八道?”

房俊吓了一跳,侧过头,便见到聿明雪不知何时进了院子,正负着双手站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不是平素的白衣白裙恍若仙子,而是穿了一身锦绣五彩花裙,少了几分超然脱俗的仙气儿,多了一些灵秀活泼的气息,仿佛邻家小妹亲切秀丽,正眨巴着一双明媚的眸子盯着房俊。

房俊有些不满:“人吓人吓死人的,小丫头片子要端庄、要贤淑,要行不露足、笑不露齿,一惊一乍的像个野丫头,嫁不出去岂不是愁死你爷爷和大兄?”

“哼哼!”聿明雪晃晃娇小的身子,不爽的哼哼两声,说道:“才不要嫁人!相夫教子循规蹈矩么?那多没意思!”

房俊有些发愁:“你这丫头真是不省心,不成亲你老了以后咋办?总要生儿育女的。”

他倒是一副教育的口吻,可是聿明雪岂会怕他?

一开口就语不惊人死不休:“喂喂,你别耍赖!你不是答应我要跟我生孩子的吗?有孩子就行了,我的孩子必定是最最聪明的那个,等我老了他就会养我啊!要夫君那种恶心巴拉的东西干什么?若是爷爷当真给我找个夫君,我就把他毒死……”

小丫头微微仰着小脸儿,这么恶毒的话语却是说的一本正经,让人丝毫不怀疑若是逼着她成亲就能干得出谋杀亲夫这种事情来……

房俊暴汗!

急赤白咧道:“死丫头说什么呢?谁答应跟你生孩子……咳咳……聿明兄,没有的事儿,您是知道某的为人的,对吧?”

他是真的害怕聿明雷误会,以聿明雷的身手若是误会房俊勾引他的妹子,那还不分分钟将房俊轰杀成渣?

聿明雷悠然道:“小妹的事情,某是一向不怎么管的。”

聿明雪鄙视道:“房二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还堂堂男子汉呢,连我这个小女子都不如!就知道在大兄面前胡说八道,还召唤七色彩虹呢……当心牛皮吹破啦!”

娘咧!

这是被鄙视了?

房俊怒道:“你大兄说的什么火中生莲才是胡说八道,若是什么水中取火、滚油取铜钱之类的还有点谱。”

古代科学不发达,很多自然现象以及物理知识都被看作神秘莫测的“神迹”,其实拆穿其中的原理,不值一提。但是这也得建立在符合物理原理的基础上,像是“火中生莲”这种完全违背了物理的事情,怎么可能存在?

即便是当真存在,那也必定是一种偷梁换柱的障眼法……

聿明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吃惊道:“哎呀,越说你还越来劲是吧?还水中取火呢,你怎么不上天呢?”

这句话听着好熟悉……

房俊狐疑的看了聿明雪一眼,这丫头难道也是穿越来的?

未等他反驳,聿明雷已经在一旁幽幽说道:“人家的确是能上天的……”

热气球这种原理简单的东西,聿明雷已经大致搞清楚了,虽然很是惊讶于房俊能够如此巧妙的利用热气上升的原理,但是说到底也不至于太过惊为天人。

聿明雪张了张嘴巴,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家伙的确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即便是聿明氏当中的智者也在房俊面前自惭形秽,就连自己一向敬佩崇拜的大兄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嗯嗯,越聪明越好,这样自己跟他生出的孩子才会成为世上最聪明的人!

只是这个家伙好像有些看不上自己,这可怎么办?

聿明雪微微眯眼,眸子里寒光乍现!

哼哼,本姑娘愿意跟你生孩子,你居然推三阻四不乐意?等着,本姑娘非得让你乖乖的跪下来求着我不可……

*****

回到后宅,照例第一时间赶到高阳公主和武媚娘房里,嘘寒问暖一番。

哪怕早晨的时候刚刚离家,可是这么半天的功夫,房俊总是感觉像是离家很久一般,记挂的很,唯恐发生一丁半点的意外。

说起来,还是自己的记忆作祟……

对于一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来说,他是孤独的。

这种孤独不是孑然一身的孤独、不是得不到承认的孤独……而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孤独。

芸芸众生,却没有一个人懂得他所思所想;

亲朋无数,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让他敞开心扉将自己的秘密尽情倾述……

他就像是一个空空荡荡的灵魂,漂浮于九天之上,俯瞰着世间百态、沧海桑田,很难融入其中。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即将出世的这两个孩子,是他的血脉延续,哪怕这个血脉也非是来自于他自己……但那种生命相通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令他的心底无比的期盼,也无比的踏实。

将脸颊伏在高阳公主隆起的腹部,感受着生命的律动,便听到跟着他进来的聿明雪对着高阳公主抱怨:“他为什么不愿跟我生孩子呢?又不用他养,为什么怎么不情愿呢?”

房俊脸都白了!

死丫头你挑事儿是吧?

高阳公主却是抬起纤手轻轻抚摸房俊的脸颊,一脸宠溺的笑容:“这才说明本宫的郎君是个正人君子呐!”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有这么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想要投怀送抱,那还不得急吼吼的扑上去连皮带肉的吞掉啊?

房俊欣慰的点头,知我者,高阳也!

也是高阳公主随即便说道:“不过妹子也不必灰心,他若是不从,姐姐帮你就行了!皇宫里有的是烈性的药酒,哪天给他灌上一点,还不是哭着喊着从了你?”

第一千两百八十五章 各怀鬼胎

房俊一直以为聿明雪要跟他生孩子不过是一个玩笑,亦或者是小丫头未明世事一时失言,却没想过这丫头居然一根筋的认准了他,简直烦恼……

此刻高阳公主居然也跟着瞎胡闹,房俊如何不恼火?

房俊大怒:“都想翻天是吧?”

娘咧!

居然还想给哥灌药?

当哥是什么人?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亲眼见识了聿明雪那一身惊人的艺业足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房俊大抵也不会拒绝得这般坚决……

万一哪天惹得这位姑奶奶不爽,一刀将自己宰了岂不冤枉?

所以,珍爱生命,远离妹子……

高阳公主倒是真的想撮合夫君将聿明雪收入房中。这个小丫头明媚秀丽模样俊俏,而且天真烂漫毫无机心,比之那些见惯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名门闺秀强得多了,最起码不会搅得后宅乱七八糟。

更重要的是,能够以此来加紧和聿明氏的联系,她认为是一件大好事。

且不说别的,单说人家聿明氏那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的本事,便足以值得下大力气去拉拢结交了。

*****

赵国公府的书房中,晋王李治一身常服,面色红润容貌清秀,正束手而立,侍于书桌之侧。

长孙无忌似乎刚刚下朝,身上的官袍并未更换,却仪态闲适的握笔悬腕,在一张净白的宣纸上挥毫拨墨。两行嶙峋的字迹浮现于纸面之上,笔意豪迈墨迹淋漓,长孙无忌这才轻轻吁出口气,接过李治递来的洁白丝帕擦了擦手,瞅了瞅自己写下的字,满意的点点头。

而后拿起火石点燃一炷沉烟香,待到火焰着了一会儿才挥手扇灭,放入书橱旁的一个紫檀倒流香炉之中。

未及,便有一柱香烟自一个小孔泄出,缓缓而下,烟雾萦绕,不急不慢,倒流而至。没有大海瀑布的壮阔,却如细水般长流。雪白轻盈如薄纱的烟雾,缓缓往下落,如流水,如烟,如雾,如尘!

空气中顿时充斥着淡淡的檀香味,凝神静虑,将一切浮躁随烟飘散……

长孙无忌看着那倒泄而下的青烟丝丝缕缕舒缓适意,这才微微一笑,拿起一侧的茶盏缓缓的呷了一口。

极品的明前茶清甜可口柔和清香,的确是茶中极品,只是想想这茶贵比黄金又能使得房俊那厮增收一笔进项,长孙无忌美好的心情略有削减……

李治还在书案前欣赏长孙无忌刚刚写下的字迹,小声喃喃的念了出来:“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长孙无忌放下茶杯,负手立于案前,瞅着李治尚显稚嫩的脸庞,柔声说道:“这两句话出自房俊,曾被其兄无意之间传播开来,便一直成为士林之间励志之佳句,广为传颂。前一句出自《项羽本纪》中‘破釜沉舟’之典故,后一句则是出自《史记·越王勾践世家》,‘吴既赦越,越王勾践返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这本是历来颇为津津乐道的故事,却被房俊稍一雕琢,便成就这两句足可传颂千古的佳句,其才华可见一斑。”

这两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却是合仄押韵大气磅礴,读之令人热血沸腾催人奋进,实在是不可多得!

李治点点头,满满的全是崇拜:“说是诗词之才,房……驸马的确是千古以来第一奇人,才华横溢,妙笔生花,足以冠绝天下。”

他本来已经习惯喊房俊“姐夫”的,不过话到嘴边醒悟舅舅对房俊可是不怎么看得上眼,而且赵国公府里头以前也有一位姐夫,这才及时改口,否则说不定惹得舅舅不高兴……

即便如此,他说完之后也有些忐忑,偷偷敲了舅舅一眼,唯恐舅舅因为自己夸赞房俊而生气。

长孙无忌哑然失笑,宠溺的看着李治,说道:“舅舅岂是那等不能容忍之量?某与房俊有仇隙是真,但是佩服其文采亦是真,甚至就连那阴谋诡计的为官之道,亦是极为欣赏。”

他指了指书案上的那两句话,声音略显沉重:“就比如这两句,透着一股子从容大气坚韧不舍之气魄,其中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无论王侯公卿亦或贩夫走卒,若是能够以此为鉴,何愁大事不成?”

坚忍不拔之意志,这才是一个成功者最优秀的素质。

李治就抿了抿嘴,神情有些无奈……

“舅舅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眼下太子哥哥地位稳固,青雀哥哥在西域亦是风生水起,就连三哥也是沉下心来办事,赢得诸多赞誉……哪里还有我的机会?”

长孙无忌眼神不豫,叱责道:“这也正是某给你写下这两句话的用意!若是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终有逆袭的机会,又有谁会追随于你,又有谁会经尽全力的为你出谋划策、为你冲锋陷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吾长孙家昔日不过是鲜卑贱奴,你们李家亦不过是一介草民,你怎知自己异日便不能腾云驾雾、潜跃于天地之间手执星辰日月?”

对于李治,他算是煞费苦心!

这小子脑瓜子聪明,为人灵透,每一样都有着极好的素质。唯独一样不好,那就是生性懦弱,遇事逃避,不愿意去承担。心比天高却总想着坐享其成,将责任全都推给别人……

一个没有担当的皇子,如何能够得到大臣们赤胆忠心的辅佐?

可是太子李承乾从来都不跟自己一路,魏王李泰亦是与自己深有怨隙,吴王李恪本身不具备争储的资格,唯有这个白莲花一般的李治……

深吸口气,长孙无忌敦敦教诲:“那房俊就是个棒槌,行事肆意胡来,却为何偏偏总是有人死心塌地的追随?便是因为他有担当!跟着他,能看得到前程,赚得到利益,有难的时候他亦能当在前头遮风挡雨!否则就凭着他干出的那些事情,怎么可能愿意有人追随?为人要有气魄,如此方能令人心折,愿意追随,更能得到尊重,成就大业!”

李治挠了挠头,心虚的说道:“外甥受教了。”

心中却是颇不以为然……

争储?

何其难也!

太子哥哥有房俊辅佐,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大义名分配合房俊的出谋划策,其余人哪里有一丝半点的机会?

而房俊的能耐天下皆知,那简直就是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沙土瓦砾经由他的手转一圈儿,照样就能点石成金!有这样一个既能聚拢钱财又能文能武的超卓之士辅佐,谁能争得过太子哥哥?

就连青雀哥哥都不得不远赴西域争取一个曲线谋之的机会,自己这个毛都没长齐的亲王,呵呵……

长孙无忌不知李治心中这些念头,见到他凛然受教,甚为满意的招招手和李治一同落座,这才说道:“不要气馁,眼下虽然太子地位稳固,可是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何种变故?陛下春秋鼎盛,精力充沛;殿下年纪尚幼,好学无辍,一切皆有可能。殿下现在需要做的,便是时时刻刻用心经营,做好一切布置,只要机会来临,便将其抓住,绝不任由溜走,一举定鼎大业!自幼舅舅便最是疼你,岂能任由皇位旁落?只要尚有一线机会,便是破家舍业,亦要助你登基大宝!”

李治嘴角撇了撇,恭声道:“外甥晓得了!”

极为早熟的他心智聪慧,心里很是不以为然。

真以为我是小孩子,就这般哄骗于我?

不过是借着我这个皇帝嫡子的身份,来达到你长孙家在此兴盛的契机罢了,需要将自己粉饰得那般高尚么?

不过若是长孙家能够顶在前头倒也不错,真的有机会,自己就搏一把;一旦没机会,自己就迅速撇清,想必依着太子哥哥的性情也必定会善待自己,不至于苛责太甚。

进可攻退可守,倒也不错……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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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两百八十六章 天下第一“房吹”

长孙无忌老奸巨猾,晋王李治人小鬼大,甥舅两个相互利用、各怀鬼胎……

长孙无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粉粉白白的外甥,心智城府虽然比他尚且不如,但是这副稚嫩青涩的保护色却很是令人忽视,使得腹黑狡猾隐藏在人畜无害的外表之下。

只需静待时机,便能陡然发动,反噬一口……

而长孙无忌最大的失策,则是来自于他的固执,亦可说是世家门阀的背景带给他的桎梏。他没有去深思亦或是局限于眼界思虑不到李二陛下打压世家门阀的更深一层的动机,只是单纯的以为既然李二陛下想要打击世家门阀,那么何不扶持一位皇子登基,将其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任由自己搓圆捏扁?

实则,当历史的潮流发展到现如今,大唐的社会矛盾已然愈发尖锐,门阀与寒门的对峙深深影响了社会的稳定,更阻碍了帝国的发展,门阀倾颓、寒门崛起,这已然是浩浩荡荡的大势,不可逆转。

皇帝想要逆势而为,那就只能改朝换代;

门阀想要固守荣耀,也只能是螳臂当车……

李二陛下也好,太子李承乾也罢,甚至就算是晋王李治登基为帝,世家门阀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若是房俊在此,他会清楚的告诉长孙无忌:别做无用功了!

就算你当真扶持李治上位,那又如何?

当世家门阀的权势渐渐威胁道皇权的时候,即便是现在小白兔一般人畜无害的李治也照样会对世家门阀痛下杀手!长孙家会成为李治首先要消灭的威胁到皇权的绊脚石,太原王氏一样会被李治卸磨杀驴……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谁能逆转?

*****

骊山的皇家行苑又兴建了两座汤泉,采用玻璃穹顶的设计,甚为华丽高雅。李二陛下来了兴致,摆驾行苑前去欣赏一番,顺路泡泡汤泉……

沐浴之后更衣,李二陛下坐在汤泉池子一侧饮着茶水,惬意的微微眯眼,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近日皇帝心情甚好,东市的翻建进展顺利,那些暗中联合起来抵制的世家门阀被房俊一顿浑不讲理的大棒子打得有些懵,都暂时偃旗息鼓不敢公然挑衅,只能在暗中筹谋对策。

西域战事更是顺心遂意,李绩不愧是卫公李靖之后大唐第一名将,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锐不可当,诸多西域部族纷纷依附,西突厥节节败退,眼看着西域将再次纳入大唐掌控之下。

高句丽亦是内乱不止,渊盖苏文杀掉荣留王独掌朝政,扶持起来的宝藏王却不甘沦为傀儡,一直联络朝中大臣以及驻守外地的武将企图干掉渊盖苏文收回王权,双方斗得不亦乐乎,朝政一片靡乱……

所有的一切都在想着预想的方向发展。

兴致盎然的呷了一口茶水,将茶汤在口腔中轻轻品味,缓缓咽下,一股清香的回甘便氤氲出来。

今日阳光明媚,顺着敞开的窗子望出去,亭台楼阁都沐浴着淡金色的光芒,远处的半山腰下是一片耀目生花的反光。

“那里是房俊的暖棚吧?”起身立于窗前,温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神清气爽。

王德从李二陛下身后探出头来,向着李二陛下指着的方向瞅了一眼,回道:“回陛下,正是房驸马的暖棚。”

“那小子最近听说也不怎么去京兆府衙门,窝在家中做什么呢?”

李二陛下悠然问道。

王德琢磨着陛下这话中并无嗔怒之意,便放心说道:“房驸马将一众事务尽皆交付与杜楚客于吴王殿下,他自己并不太操心东市的拆迁和昆明池畔临时市场的建设,更多的则是在府中陪伴高阳殿下和武娘子,过些日子两位便将临盆,房驸马每日里亲自下厨,变着花样的给妻妾准备膳食。”

李二陛下点点头,笑道:“这混小子,也不知应当夸他一句心细如发、顾家护妻,还是骂他一句不务正业、荒废正事。”

骂什么骂?这分明就是夸赞啊……

王德心里嘀咕一句,附和道:“房驸马乃是真情至性之人,想来率性耿直,想做就做,如此殊为难得。”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的瞅了王德一眼,哼了一声:“收了那小子多少钱财,这般替他说话?”

王德吓了一跳,冷汗都出来了,连忙躬身道:“陛下明鉴,非是老奴替房驸马说好话,实在是有感而发。”

“行了行了,侍候朕这么多年,岂能不知你的性情?你这老奴就算是给房俊说好话,也未必是收了他的钱财,想来是与他脾气相投,看着顺眼吧?”

“陛下慧眼如炬……说句逾越身份的话,满朝之中衮衮诸公,如同房驸马这般才华横溢却又能将民间疾苦放在心头的官员,实在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他不贪、不占、不争、不抢,性情高洁品德高尚,老奴不是为他说好话,实在是心中却是便是如此想的。”

李二陛下哭笑不得:“你这老奴,说着说着还来劲了?若是依朕看来,那房俊应当将家产分与你一半,方才对得住你这般维护!”

这老奴才平素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等闲绝对不会言及朝臣的是非,今日却这般不遗余力的替房俊鼓吹,着实令李二陛下意外。

那小子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这个老成精的奴才如此推崇?

王德见到皇帝并未动怒,便笑道:“老奴哪里用得着那些?且不说老奴这一辈子都在陛下身边侍候,用不着那些金银财宝,即便是房驸马当真送于老奴一半家产,怕是会把老奴愁死……房驸马富甲天下家资岂止百万贯?将他一半家产搬回去,估计累也累死了……”

“哈哈哈!这倒是实话,那小子别的不说,这敛财之术当真是古今罕有、独步天下!”

李二陛下赞了一声,继而问道:“今日那小子还在府中陪伴妻妾?”

对于房俊顾家的这一点,他甚为满意。

想当初高阳宁死不从这门婚事,多次不顾惹怒自己亦要抗拒,可是现在瞧瞧,所有的公主当中哪一个比得上高阳?房俊此子的确是至诚之性,宠溺高阳却非是因为公主的身份而过于迁就,乃是发自真心的爱护,这一点很好。

想起如今幸福满满的高阳,不由得又想起孑然一身清冷孤苦的长乐……

李二陛下幽幽一叹,人皆有命,富贵在天,即便他是一言可定生死的九五至尊,在命运的面前亦是无可奈何。

王德回道:“刚刚有内侍前往房家的暖棚取运蔬菜瓜果,说是房驸马此刻正在农庄里宴请太子殿下,以及长乐公主与房陵公主……”

“长乐与房陵?”

李二陛下微微蹙眉。

房陵公主去寻长乐公主为她向房俊说项一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对此他并无意见,在不影响朝廷大局的情况下赚取一些好处,这是可以默许的。况且他虽然恼怒于房陵公主不知检点的与侄女婿私通,但是心底对于房陵公主也是有一些歉疚的。

若非当年先帝为了巩固与窦家的联姻关系,将窦家紧紧的绑在李家的战车上,从而选择将房陵公主下嫁与丧气的窦奉节,那么今日的一切悲剧或许都不会发生……

但是对于长乐公主与房俊频繁的接触,李二陛下是深怀抵触的。

长乐公主不同于那些没见过市面的深闺少女,会痴迷于俊俏风流的少年郎,而是更容易对那些事业成熟、敢作敢当的男人产生好感。而这几项,房俊全都有……不仅如此,房俊还才华横溢、富有生活情趣,甚至还救过长乐公主的性命……

可以说,房俊身上有着所有能够打动长乐公主芳心的条件。

所以李二陛下甚为发愁……

若是换了别的男子,不管是寒门出身还是丧偶鳏夫,李二陛下一个不同意的字都不会说,欢欢喜喜的便会将长乐公主嫁过去。

可是房俊不行,他是当朝驸马啊!

只要想想房俊那个混小子施展一身本事勾搭长乐公主,勾得长乐公主巧笑嫣然芳心暗许,两人眉来眼去恋奸情热……李二陛下就一阵心塞!

面容冷淡下来,李二陛下摆摆手:“走,朕也去凑凑热闹,看看这几位如何享受这明媚春光,又是谈及一些如何开心的事情?”

王德愕然。

几个小辈聚会,您凑什么热闹?

有您在还聚什么会,谁能放得开?

这简直就是去砸场子……

第一千两百八十七章 吃货与诗(上)

李二陛下一身常服,背负双手,安步当车。禁卫前后散开,随时保持警戒。

一道溪水自山巅倾泻,流水潺潺曲折迂回,在房家农庄一侧流淌而过,再折而向北,一路顺着山势注入渭水。

溪水途径房家农庄的地方,建有一座小小的石桥,石桥两侧桃树成林,此际春光明媚、桃花绿叶未发却一树花苞,随着温煦的春风绽开一条裂痕,露出内里粉白的叶瓣。

溪水、石桥、桃花……

春和景明。

李二陛下步上石桥,回头望去,目光顺着溪水向着下游望去,便见到宽敞的田间人影匆忙,间或有耕牛发出“哞哞”的叫声,甩着尾巴轻松的拉着犁杖行走于田间,后面便有农夫扶着犁杖,所过之处,平直的田垄舒缓的延伸开去……

再远一些,便是山坡处聚居的村庄,此时将至晌午,村庄安静偶有鸡鸣狗吠传来,可以想见早晚之时炊烟袅袅的安宁适意。

既有清幽胜景之静谧,又有鸡犬相闻之烟火,比之朕那华美瑰丽的行苑似乎还要略胜一筹……

李二陛下微微蹙眉,心中有些不忿,正欲问问王德此处是否尚在房家农庄的范围之内,有无可能划入行苑,便听到桥下西畔一行桃树之后传来隐隐人声。

“房驸马当日便是于此作出‘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快活如我有几人’的诗句?”

声音娇美悦耳,闻之有若黄鹂。

李二陛下听得出乃是房陵公主的语音,这才想起太子第一次登门拜访房俊,房俊便作出那一首《渔翁》来隐劝。尤为难得的是,在作出这首词的同时,还作出了一首意境极为相似的“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当然,李二陛下固然欣赏房俊之才华,但是对于一位帝王来说,这等潇洒写意的意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即便向往,却也摒弃。若是天下有才之士尽皆拎着鱼竿成天钓鱼,帝国要靠谁来治理?

倒是当日房俊所说的另一句话,令李二陛下感同身受,甚为推崇。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九五至尊的宝座谁不觊觎?

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份天下至尊的至高权力背后,却隐藏着怎样泰山压顶一般的巨大压力!

要时时刻刻防备臣子谋逆、百姓造反,甚至自己的儿子……要警惕邻国的颠覆之心,不能再自己手上丢城失地;要励精图治,壮大帝国开疆拓土;要吏治清明,爱护百姓安居乐业……

掌握了天下至尊权力的皇帝便能为所欲为么?

绝对不是!

非但不是,反而还要承受种种桎梏和约束,压制心底隐含的慾望,除非想要做一个夏桀商纣那般的亡国之君……

想要坐上这个位置,以江山为枰,以苍生为棋,指点江山手执日月,岂是那般容易?

桃林之后传出房俊的声音:“殿下见笑了,不过是当日应景顺口道出的浅鄙之作,怕是污了殿下的耳目。”

“哎呦,堂堂房二郎,何时这般自谦?若你的诗作也能称为浅鄙之作,那还要不要天下士子们活命了?”房陵公主的笑声清脆如银铃,显然兴致颇佳。

“世人多是附庸风雅、人云亦云,不过是几首诗词,偏偏传得沸沸扬扬,仿佛当真便能震古铄今一般。即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又能如何呢?诗词乃是小道,既不能使得帝国强盛兵锋无敌,亦不能让百姓三餐温饱生活无虞,不过是茶余饭后消遣之用,不足挂齿。”

听着房俊的谦虚之语,李二陛下暗暗点头。

这小子虽然骄狂率性,但是见识向来都是高人一筹,总是能做出发人深省的论点。

便听得太子李承乾问道:“二郎何以这般轻慢于诗词之道?若是当真如同你所言这般不堪,为何朝廷的科举考试还要以诗词论胜败,取诗词优异者高中鳌头、授以官职?”

“殿下明鉴,科举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简拔天下士子而为帝国所用。可是天下读书人皆为世家子弟,寒门出身者能有几人?若是科举考试尽皆取中世家子弟,则与其本质背离,形同虚设。之所以要以诗词歌赋论胜负,而不是经史子集的奥义来作为选材标准,乃是因为相比于经史子集这般需要长年累月不断钻研以及家学渊源传承下来的深邃学问,诗词歌赋更偏重士子的天赋。相对来说,更显得公平一些,毕竟这天底下又有几个寒门子弟能够博览群书、得到名师指点?”

作为科举考试制度的主要策划人,房俊一言道破现阶段科举的目的,以诗词歌赋作为选材的主要依据,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否则若是考试的题目乃是出自经史子集,怕是天底下的寒门士子将要全军覆没,他们怎么可能比得过家学渊源、自小便浸淫其中的世家子弟?

桃林后有片刻的静默,大抵是都在思量房俊话语之中的含义。

李二陛下微微一叹。

太子是个至孝之人,心地仁厚宽和恕直,作为一个守成之君来说,实在是最好不过。只是眼下大唐蒸蒸日上,无论经济还是军事都走上一条急速发展的道路,社会形势瞬息万变,仅仅是守城的能力是远远不够的,需要锐意进取、雄才伟略才能掌握这个庞大的帝国,向着前所未有的强盛霸道一路前行,一统六合,横扫八荒!

在这一点上,太子是不如魏王李泰的……

可谁叫这是自己的长子呢?

自己当初的皇位便来路不正,若非自己雄才大略又有一众死心塌地的名相名将尽心辅佐,只怕早已使得帝国陷入内乱,被外敌有机可乘。如果自己的皇位不传给嫡长子,只怕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帝国将会烽烟四起,陷入内耗之中,白白错失了称霸四海开创千古伟业的大好局面。

想到此处,不由又想起了最近与长孙无忌走得甚为亲近的稚奴……

在石桥上略略站了一会儿,李二陛下负手向着桃林行去。自有禁卫上前想要通知太子、房俊等人,却被李二陛下微微摆手制止,禁卫便微微躬身,散到四周境界。

走下小巧精致的青石桥,绕过那一行行含苞待放的桃树,便见到溪畔桃树下放置着一张矮矮的石桌,桌上美酒佳肴,四周则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正有几人席地而坐,把酒言欢。

李二陛下的陡然出现令这边的气氛瞬间凝滞,几人愣神片刻,急忙一齐起身,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儿臣(微臣)见过父皇(陛下)!”

李二陛下信步上前,脸上带着温煦的微笑,轻轻颔首:“免礼吧!溪水清澈,桃林夭夭,蓝天白云,春和景明……尔等倒是颇会享受。怎么,房俊你毋须前去京兆府办公?”

房俊赶紧说道:“陛下明鉴,近日妻妾即将临盆产子,微臣已经跟政事堂的诸位宰辅告了假,权且在家中陪伴妻妾。今日正巧几位殿下前来探视高阳公主,微臣自然要设宴款待,略尽地主之谊。”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高阳此刻正在城中府内,你设宴款待却要跑到骊山来,却也不嫌麻烦?”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太子李承乾和房陵公主见到李二陛下沉着脸,都有些心虚,这皇帝是怎么回事,感觉就是来找茬的……

就算你是皇帝,也管不到臣子们在哪里饮宴吧?

长乐公主秀眸微转,扫了一眼额头微微冒汗的房俊,唇角衔着一丝浅笑。

似乎只要见到平素嚣张跋扈的房俊露出此刻略显狼狈惊慌的神情,她就格外的开心……

第一千两百八十八章 吃货与诗(下)

房俊额头微微见汗。

这个皇帝是怎么回事,今儿好像是专门跑来找茬的?

对于皇帝这种生物他是甚为了解的,别跟他讲什么道理,反正只要他高兴,就能随时随地的打自己的板子……

这种情况,怎么辩解都是没用的,还不如来个以不变应万变。

“陛下责骂的是,微臣知错了。”

低眉垂眼,上身微躬,如同学堂中被先生责罚的学子一般,态度无比恭顺。

李二陛下倒是被噎了一下……

这混小子几时这般脾气和顺好说话了?

不过他看了一旁乖巧秀丽的长乐公主,心中顿时怒气凝聚,更是有一股危机感升起,怎肯轻易放过房俊?

上前两步,瞅了一眼石桌之上的菜肴,顿时脸色阴沉道:“大胆!几位殿下乃是朕的子女,皆乃天潢贵胄,怎能用这般清淡粗鄙之物相待?你眼中还有皇室么,还有朕么?”

房俊下巴都快掉下来……

愕然瞅了瞅石桌上的琳琅满目的珍馐菜肴,心说我哪里又惹着你了,要这般挑刺?且不说那几道山珍野味,便是这些青翠欲滴的青菜,换成一般权贵之家有钱都吃不到啊!山上的野草才刚刚冒尖,这桌上已经是韭菜、黄瓜、菘菜等等齐聚,简直就是奢侈的享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怕是说的就是你这种行为吧?

简直了!

心中念头转动,口中说道:“还请陛下明鉴,此际冬去春来阳气上升,难免体内火气郁结肝火旺盛,若是不能得到疏导,久而久之便于郁结成疾,于健康大大有损。几位殿下乃是金枝玉叶,平素自然是不缺少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是以微臣便请几位殿下前来此地,备下时令的蔬菜缓解体内的肝火,又以山珍野味相佐,不敢慢待半分。”

李二陛下嘴角挑起一抹讥笑:“呵呵,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咯?”

房俊道:“微臣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

李二陛下眼角一跳,就知道你这小子是个不能受气的,只要你敢顶撞朕,自然就有借口打你的板子出出气!

“父皇明鉴,儿臣的确是近日大鱼大肉的吃得多了,这般清淡的菜肴反而更合胃口。”太子李承乾眼见皇帝脸色不豫,赶紧出言转圜。今日前来房俊府中虽然是房陵公主的主意,可他怎能眼瞅着房俊被父皇责罚而袖手旁观?

房陵公主缩着脖子,不敢言语。

她本就惧怕李二陛下,加之与杨豫之之事惹得李二陛下大怒,她哪里敢插言?只得心里默默的同情一下房俊,仅此而已。

至于长乐公主……今日是被房陵公主硬拉来的,心中对于房俊数次轻佻的言行早已暗恨,此时见到李二陛下找茬,简直想要拍手称快,哪里会阻止?

李二陛下瞥了太子一眼,没搭理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很好!”

便上前指着桌上的清炒韭菜说道:“此物虽然在此时尚算的稀罕,可毕竟是家家户户皆有之蔬菜,春天的韭菜干枯坚韧,味同爵蜡,你就用他来招待太子,招待公主?”

房俊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韭菜乃是关中的野韭经由培育之后的新品种,品质细嫩,口味甚佳。况且春韭只需割掉第一刀,重新发出来的嫩叶最是美味滋补……”

“胡说八道!你当朕没吃过韭菜?”李二陛下面色不豫,似乎随时随地都要发飙!

这皇帝难不成是更年期提前?

房俊心里暗暗吐槽,灵机一动,便说道:“春韭的妙处,有诗为证。”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有诗为证?朕为何从未听闻?”

房俊便背诵道:“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李二陛下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了一下,心中恼火。

这首诗前所未闻,明显就是房俊情急之下所作。

简直混账!

跟朕面前显摆你的才华来了?

行!

李二陛下手指着白瓷碟子之中清洗得青翠欲滴的荠菜:“这荠菜乃是贫苦百姓裹腹之物,最是苦涩难咽,岂能摆上餐桌,以供太子食用?”

你不是文采横溢,自诩才高七斗半吗?那今天你就给我一道菜一道菜的都做出一首诗来。

作出来,朕就饶了你;

作不出来,板子侍候!

房俊咽了咽口水,这特么……皇帝就能没事找事儿?

还有没有王法?

看着那一碟叶片翠绿、根茎白皙的荠菜,房俊脑瓜子飞速转动,搜肠刮肚的回忆以往学过的诗词……

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喜道:“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李二陛下愕然。

娘咧!

还真写得出来?

房俊续道:“如此清新淡雅之词句,恍若一副美不胜收的盛世画卷,以往百姓用以裹腹之荠菜,如今却登上王孙公子的桌案,用溪水濯洗干净,蘸上一点酱料,吃到口中微苦之中透着清香,正如太子殿下与两位公主虽然乃是天潢贵胄却不忘民间疾苦,忆苦思甜!几位殿下本性淳良爱惜百姓,身在富贵之中亦不忘却天下百姓,可见陛下之教导有方,臣为陛下贺!”

长乐公主看着侃侃而谈的房俊,目瞪口呆。

这人……也太不要脸了,似乎随时随地都能阿谀奉承一番,给父皇送上一个舒舒坦坦的马屁。

果然是佞臣!

房陵公主则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绝顶的智慧便如同八块腹肌一般,总是能够轻易的撩动女人的荷尔蒙……

太子李承乾则目光闪烁,敬佩不已。

这份急智,放眼大唐谁可匹敌?

李二陛下倔脾气也犯了,知道你有才,偏不信你就能将满桌菜肴都写出一首诗来!

他指着一道回锅肉:“此肉不美。”

房俊又是好一顿琢磨……

古往今来,堪称“饕餮”的诗词名家首屈一指的便是苏轼,正儿八经的吃货。

想起苏轼的一首《猪肉颂》,房俊便摇头晃脑的背诵道:“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长安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呃!陛下息怒,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背诗词背得爽了,将前边的“黄州”改成“长安”,却忘了将最后一句改一下。

饱得自家君莫管……

李二陛下怒目圆瞪,胡子都翘起来了!

什么意思?

朕不过是问你两句,居然就敢跟朕甩脸子,还“君莫管”?

娘咧!

你要翻天呀?

李二陛下愤然又指向一道晶莹雪白的鱼脍,问道:“此乃何鱼?”

所谓的鱼脍,便是生鱼片,唐朝之时最是盛行,乃是豪门饮宴之时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肴。只不过后来此风渐衰,后人不喜,便逐渐少见了,反倒是被海外的鬼子学了去,发扬光大……

看着这道鱼脍,房俊心说这个容易多了:“冬夜伤离在五溪,青鱼雪落鲙橙齑!”

鲈鱼鳞少肉嫩,是做鱼片的佳品,配上橙子捣成的果酱“橙齑”,乃是人间美味,风靡大唐。

李二陛下犹自不忿,想要再指向下一道菜,耳边便听到房俊又继续说道:“令惟尔清臣,销酲引兴,鳞鬣之乡,宜授橙齑录事守招贤使使者……”

李二陛下有些懵。

授橙齑录事守招贤使使者?

简直胡说八道!

不过细细思之,倒是的确有一些情趣蕴含其中,若是传扬出去,未尝不能成为一件津津乐道的乐事。

特么的,你可真会玩……

第一千两百九十章 臣是酒中仙

李二陛下很是看着跟自己闺女眉来眼去的房俊不顺眼,不过到底是皇帝,深有城府,这一次没有简单粗暴的将房俊退出去打板子,而是采取了一种迂回却有效的策略……

“这满桌佳肴你都能赋上几句诗词,为何独独不为这美酒赋上几句?”

李二陛下意味深长的问道。

房俊有些错愕。

为酒赋诗?

不是不为酒赋诗,而是这实在是太简单……

且不说唐宋明清那些文豪们名垂千古的绝世篇章,即便是唐朝之前也多的是为酒而赋的诗词歌赋,有什么稀罕?

就在房俊以为李二陛下这是要考验自己的时候,李二陛下已经悠然指着面前的一杯美酒,说道:“你说出一句让朕满意的带有酒字的诗词,朕便赏赐你一杯美酒。”

房俊张大嘴巴,眼珠子都瞪圆了,一脸惊讶的看着李二陛下。

还有这种操作?

我绞尽脑汁的想出诗词,然后还得喝一杯酒……您不是说反了吧?

这是赏赐么?这分明就是惩罚好吧!

看着他震惊的样子,李二陛下心中暗爽,面上却是一沉,冷声道:“怎地,不乐意?”

房俊小心翼翼说道:“这个……陛下,您是不是说反了?为何微臣作出诗词,反而要饮酒一杯?”

李二陛下竖眉道:“做出令朕满意的诗词来,朕便赏赐你喝酒;若是作不出,便是无视朕的赏赐,有什么问题?”

这特么……

不是玩赖吗?

房俊心中大骂,这哪里是想要考验自己的诗词才华?分明就是找茬啊!

我作出诗词来,那就“赏赐”喝酒;若是作不出,就是无视你的赏赐,没将你放在眼中,恐怕就不是“赏赐”喝酒那么简单了,说不得就是一顿竹笋炖肉……

简直就是以势压人!

你是皇帝了不起吗?

皇帝……好吧,你是皇帝你最大……

李承乾、长乐公主、房陵公主亦是面面相觑,弄不明白房俊这是哪里得罪父皇了,要这般作弄他?

作出诗词酒罚酒,作不出想必就要揍一顿……

即便是对房俊屡次轻薄深怀怨气的长乐公主都不忍去看房俊那副又是委屈又是无奈的表情……

李承乾奓着胆子,小心翼翼问道:“父皇……”

才刚开口想要给房俊求情,李二陛下便哼了一声:“怎地,太子也认为朕不应当赏赐房俊?”

李承乾打个哆嗦,果断改口:“父皇乃九五至尊,天下之主,您的赏赐便是天底下最最荣耀之事,亿万臣民莫不以此为荣。”

“哼!”

李二陛下瞅着房俊:“作不作?”

不是作不作得出,而是作不作……

房俊还敢说啥?

虽然不知道李二陛下这股邪火从何而来,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喝酒就喝酒,总比挨揍强……

满心郁闷,房俊琢磨了一下,念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李二陛下眼珠子一瞪,怒道:“好哇,竟敢糊弄朕?长乐,换大碗,罚这小子一碗!”

房俊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这是何故?”

李二陛下瞪着他:“何故?这句乃是《行路难》当中的诗句,你是想要用以前的诗词歌赋来敷衍朕么?”

房俊懊恼的抓头发……

这句诗的确是李白《行路难》当中的一句,而且《行路难》这首诗已经被他在南下江南之前的一次宴会上剽窃过了,自然李二陛下听过。

这特么还让不让人活了,剽窃过的诗词跟容易混淆啊……

长乐公主虽然不知父皇的怒气从何而来,不过还是很乐意见到房俊吃瘪的,这令她心中的怨气稍稍消散,乖乖的将一只大碗房俊面前,素手拎起一个酒坛,给房俊满上……

房俊一脸幽怨的看着长乐公主:“殿下好手艺,你若是当垆卖酒,怕是得赔本。”

长乐公主瞄了一眼酒碗,稍稍有些脸红,狡辩道:“房府尹这首《行路难》堪称千古绝唱,本宫为表敬意,自然要斟满此碗,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心意……”

这碗酒斟得太满,满满的一碗几乎再多上一滴都会溢出来……

房俊苦笑:“殿下的心意,微臣领受。”

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李二陛下满意的点点头:“继续。”

房俊一脸苦瓜相……

心中警惕,既要会议带酒字的诗句,又得注意不能是以前剽窃过的,想了半天,才说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李二陛下一字一字的咀嚼一番,满意道:“不错不错,长乐,斟酒。”

长乐公主便又斟满一大碗……

房俊骇然道:“这句没错啊?为何还是大碗?”

长乐公主眨眨眼,罕见的调皮神情,理所当然道:“父皇说了两个不错,可见对这句诗甚为满意,自然要赏赐你大碗,一小杯不足以显示父皇的欣喜之情。”

好吧,你怎么说怎么是……

房俊无言以对,乖乖的喝酒。

两大碗蒸馏的“房府家宴”下肚,即便是房俊的酒量,也忍不住腹中火烧火燎。

想了想,又念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李二陛下点头:“甚好,长乐斟酒。”

长乐公主嘴唇挑起,又斟了一碗。

房俊差点哭了:“陛下,您就只说一个‘好’字行不?似‘不错’‘甚好’这等修饰词语,不说亦是无妨。”

李二陛下道:“这怎么行?对于爱卿这等不世之才华,朕自然不吝于褒奖夸赞,实事求是,确实甚好。”

你们父女两个,一个不吝夸赞,另一个为了表示夸赞的诚意,便酒杯换大碗?

心中一万个不忿,却一个字都不敢说,谁知道前来找茬的李二陛下会不会恼怒之下将自己揍一顿?

与之相比,喝酒顶多大醉一场而已……

房俊心一横,一碗酒一仰头便饮尽,略略喘了口气,继续“背诗”……

“主人酒尽君未醉。薄暮途遥归不归?”

我特么把酒都喝光了,陛下您还不回宫么?

这一句,李二陛下心中大赞!

能够接着诗句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即隐晦的阐述了自己的不满,还拐弯抹角的劝诫皇帝赶紧回宫吧……

这才华,的确当世无双!

哪怕是心有怒气,李二陛下也不得不开口道:“这一句应情应景,着实精彩!”

房俊听他这句褒奖,非但一点欣喜之情都没有,反而脸色大变,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长乐公主:“殿下饶命……”

刚刚一句“甚好”便酒杯换大碗,现在这一句“着实精彩”,还不得酒坛子直接上来?

长乐公主微微错愕,等到自房俊乞求的眼神当中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噗嗤”笑出声来。

那一刹那宛如清荷绽放,风姿绰约,差点闪瞎了房俊的狗眼……

又是一碗下肚,房俊觉得头有些晕,眼有些花,胃里翻江倒海。

不就是想要灌醉我么?

如你所愿便是!

酒劲上头,倔脾气也犯了,干脆大马金刀的盘腿而坐,大声“背诵”道:“风吹柳花满树香,吴姬压酒劝客赏!”

长乐公主俏脸一沉,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差点发飙!

居然将本宫比作当垆卖酒的吴姬?

着实可恶!

房俊又是一碗酒下肚,有些醉眼惺忪,斜眼睨着脸色不豫的长乐公主,嘿嘿直乐。

好你个长乐公主,不是为虎作伥吗?骂你都不带脏字儿!

眼见长乐公主又斟满大碗,房俊直接端起来就干了!

长乐公主哭笑不得,这是喝多了吧?回首看看李二陛下,以目光相询,是否到此为止?

李二陛下心中怒气稍解,正欲起身离去,房俊那边却又大声吟诗……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房俊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房俊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好霸气!

非但藐视天下士子,居然也不将朕放在眼中?

李二陛下气得胡子直翘,想要大发雷霆命禁卫将这厮抓起来重重的打一顿,可是却见到面前的房俊身子一歪躺在地上,呼噜呼噜的打起呼噜来……

第一千两百九十一章 进退两难

“轰!”

“轰!”

“轰!”

大总管府内,张亮凭窗而立,看着江面上一字排开的战舰不住的喷射出火焰和黑烟,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一道道水柱在水面上腾空而起。

张亮面色难看。

这等新式火炮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力,他虽未亲自操作,但是只看火炮发射之后铅丸在水面上溅起的巨大水柱,便可知一旦击中敌船,瞬间便是摧枯拉朽支离破碎!

毫无疑问,装备了这种火炮的战舰将是东征高句丽的水军主力,可他这位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却只能远远的看热闹……未来的东征之中,自己处于一个水面地位可想而知。

原本以为捞到沧海道行军大总管这个职位,必然可以在即将开始的东征当中独当一面,成为大唐水师的指挥官,只要东征顺利,一份泼天的功勋唾手可得!

然而现在……

一股闷气郁结于胸,张亮恨不得骂娘!

心腹谋士程公颖从外面急匆匆的走进来,见到张亮面色阴沉的扭头看过来,自然知道这位大帅此时此刻的心情。

可事关重大,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大帅,刚刚军需官前来禀告,军中粮食已然告罄,只能维持三天,若是不能及时补充军粮,怕是三天之后就要面临断炊之虞……另外,春雨绵绵气候潮湿,不少将士皆手足溃烂甚至肠胃不适,军中急需药材医治。”

张亮眼尾一跳,一张脸黑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满满的全是极力遏制的愤怒!

简直欺人太甚!

堂堂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居然会沦落到无军粮下锅、无药材医治将士的地步?这还是在大唐的领土之内、最最富庶的江南,简直不可置信!

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沧海道是个临时的衙门,掌管东海水师,不在兵部的日常编制之内,所需辎重自然不可能得自中枢,一切后勤补给由苏州刺史府负责。可那个苏州刺史穆元佐简直就是个王八蛋,与房俊沆瀣一气,口口声声苏州库府空虚、物资无以为继,将本应拨付张亮的辎重无限制的压榨到最低,往往十成当中拨付的仅仅有一两成……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亮也曾数次前去理论,文的武的软的硬的都施展了一遍,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人家苏州刺史乃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固然爵位没有张亮高,但是文武殊途互不统属,根本鸟都不鸟他这个大总管……

放眼天下统帅一方的武将,还有比他张亮更憋屈的么?

简直就是天下笑柄……

忍了忍胸中翻腾的怒气,张亮问道:“江南士族那边可有动作,答允的粮草物资可曾运来?”

难道要灰溜溜的返回长安向陛下哭诉?

这是绝对不行的。

张亮甚是了解李二陛下的性情,别跟他强调什么困难,他只看结果。一个处处受人刁难连粮草辎重都无以为继的统帅,有什么资格到他面前哭诉?

万不得已之下,张亮只能向江南士族妥协。

甚至不惜嘱咐京中家族与京兆府为敌,抵制房俊的东市翻建计划……

只要能够坚持到东征开始,即便不能作为东征水师的统帅,功劳也会有他的一份。相反,若是熬不到那个时候,自己只能灰溜溜的返回长安,一世英名就将尽丧于这江南一隅……

程公颖面色难看,摇首道:“本来约定的乃是昨日便送来粮食药材,然而直至此刻扔不见动静,也不知是否那几家发生了何种变故?”

荥阳张氏站出来抵制房俊,在东市有着无数商铺的江南士族暗中资助张亮,这是双方秘密达成的交换条件。

难道江南士族想要出尔反尔?

张亮觉得事情隐隐不妙,问道:“最近那些江南士族可曾有何动作?”

“未曾发现不妥之处,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华亭镇交易,每日里货殖进出,颇为兴旺。”

“派人去催一催,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若是这些江南士族也敢在老子头上拉屎撒尿,说不得也得学学那房俊,好生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张亮强忍着喷怒吩咐道。

那房俊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也敢出尔反尔耍我玩?

真当现在还是大隋那会儿呢!

“喏!”

程公颖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去。

刚到门口,却又转了回来,身后跟着张亮的假子之一公孙常……

公孙常慌慌张张快步走进来,叫道:“大帅,大事不好!”

张亮心中一跳,叱道:“何故如此慌张?只要有本帅在,天塌不下来!”

“喏……”公孙常吓得一激灵,咽了咽口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张亮面前,将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递给张亮,疾声道:“京中派人前来,说是咱家在东市的商铺尽皆被房俊那厮给拆掉了,瓦砾遍地、一片狼藉……”

“什么?!”

张亮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房俊小儿,焉敢欺吾至此!”

东市的商铺不仅仅是张氏的家产,用以敛聚钱财,更是荥阳张氏的脸面!这边刚刚跟江南士族达成默契,那边就让房俊将商铺房舍都给拆了……荥阳张氏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关中?

他张亮还如何立身于朝堂?

房俊小儿,某与你不死不休!

张亮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把接过公孙常手中的书信,“撕拉”一声扯开封口,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公孙常愤然道:“那房俊简直欺人太甚,这般将大帅的脸面踩在地上,若是就此罢休,大帅脸面何存?不若让某率领一队死士,回京将那棒槌刺杀于刀下,为大帅挽回颜面!即便身死,亦在所不惜!”

程公颖也道:“咱们已然被房俊逼到绝地,若是不展开反击,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世家门阀之中,脸面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代表着荣誉,也代表着地位。

往往为了家族的脸面,任何利益都可以舍弃,甚至包括家中子弟的性命……

荥阳张氏若是展开反击,哪怕最终依旧被房俊压迫,那可是势不如人,会引起同情;可若是偃旗息鼓任凭房俊欺压为所欲为,那只能换来一片耻笑,今后荥阳张氏将会沦为笑柄,无法立足。

可张亮看着手中的书信,原本怒火填膺的神情却渐渐平和下来……

良久,将手中书信递给公孙常,轻叹一声,说道:“看看吧。”

公孙常一脸愕然的接过书信,程公颖也凑过来,二人一同观看。

待到看完书信,公孙常挠挠头:“这个……居然还有这般转折?”

他只是听那送信的家仆言及京中所发生的事情,未曾先行拆开书信观看。那家仆也只是知道家中位于东市的商铺房舍被强行拆除,一众子弟甚至被关进京兆府大狱,至于张慎微与房俊的协议却是丝毫不知,所以公孙常也不知道内情。

此刻看了书信,才知道原来私下里张慎微已然与房俊达成协议……

程公颖看罢书信,连忙说道:“大帅,依卑职看来,大郎所为实在是最为妥帖的选择。如此一来,咱们并不是投向房俊,而是站在了陛下的一边,这才是长久之计!”

是依旧站在世家门阀一方?

亦或是改弦更张,抛弃世家门阀重新站在皇帝的身后?

张亮一时间有些难以决断。

这两种站队,各有优劣。

站在世家门阀一方,固然能够得到江南士族的资助,可是京中家族必然倍受打击,以房俊行事之果断狠辣,损失简直不可估算;若是重新站到皇帝身后,固然可以迅速摆脱目前的窘境,可是名声却算是臭掉了……

朝秦暮楚、三心两意、墙头草随风倒……以后就将是他张亮的招牌。

如何选择?

张亮心烦意乱,取舍两难。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有兵卒跑进来,大叫道:“大帅,大事不好,皇家水师的战舰开过来了!”

第一千两百九十二章 张亮投诚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

吴淞江水缓缓的泛起波浪冲刷着岸边,鱼鹰在江面上不时掠过,翅膀点在水面捉起水下的鱼儿,而后振翅高飞。

江风和煦,熏人欲睡……

“听说军粮已经告罄,尚未有补充?”一个兵卒懒洋洋躺在甲板上,无精打采的嘀咕了一句。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兵正用刷子往船舷上刷着桐油,上身的衣衫脱去,露出精瘦的膀子,闻言闷声说道:“管那些作甚?咱们当兵吃粮,干好活就行了,那是大帅需要操心的事情。”

“唉,话是如此说,可军中现在人心惶惶说啥的都有,若非咱们皆是跟随大帅多年的荥阳兵,怕是早就军心涣散有逃兵了……”

年轻兵卒唉声叹气,一脸忧愁。

老兵专心致志的继续着手里的工作,刷子细密的将桐油刷在甲板上,蛮不在乎的说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荥阳兵?咱们荥阳爷们尽皆在大帅帐下效力,当初跟随大帅风里火里尸山血海的何曾皱过一下眉头,现在天下太平了,却反而这么多的牢骚!”

“说的轻巧!”年青兵卒挺身而起,说道:“就咱们这些老弱残兵,缺少辎重军备匮乏,等到东征的时候上了战场,那还不是得拿命往里头填?大帅倒是捞了功勋,可我们就惨了……”

“闭嘴!”

老兵放下手里的刷子,狠狠的瞪了年轻兵卒一眼,喝叱一声。

继而紧张的看看空荡荡的码头,稍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骂道:“放你娘的屁!这种浑话也敢乱说?当心被别人听了去,那就是一个扰乱军心之罪,要杀头的!”

年轻兵卒吓得缩缩脖子,低声嘟囔道:“本来就是嘛,有没有说错……”

老兵哼了一声,抬手擦了擦汗,看了看头顶明晃晃的日头,拿起一旁的水壶喝了口水,这才坐到年轻兵卒身边,说道:“你呀,就是个傻子!咱们的确缺少辎重军备匮乏,连一艘像样的战船都没有,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怎么可能轮到我们去冲锋陷阵?大帅为何被那房俊处处掣肘?不就是因为房俊不甘心东征的功勋被大帅抢走嘛!等着看吧,东征的时候,说不定咱们连个押运粮草的差事都轮不上……”

“啥?”年轻兵卒瞪大眼睛:“不能吧?那泼天的功劳,就白白的溜走了?”

老兵气得想要大骂,就咱们这老弱残兵的,上了战场还不是送死?

天大的功劳,那也得有命才能得道!

可是未等他说话,便听得附近传来一阵惊呼。

“娘咧!皇家水师这是要干啥?”

“去他滴娘,该不是要开战吧?”

左近的战船上惊呼四起,老兵赶紧站起身,向着江面上望去。

江水粼粼,远处长江口波涛翻涌,海天一线。

只见刚刚还在江面上测试火炮射程的皇家水师战舰已经缓缓猬集在一处,战舰上鼓声阵阵,掩护着十几艘从后方赶来的战船向着沧海道码头这边驶来。

跑口的硝烟尚未散尽,随着舒缓的江风袅袅飘散……

沧海道这边只有四五条老旧的战船停靠在码头边等候修补甲板,兵卒三三两两的晒着太阳聊天闲扯,见到异常状况,这才爬起来目瞪口呆的观看,这时候已经炸了锅!

一直以来虽然张亮这边颇受打压,皇家水师与华亭镇走得很近,对沧海道这边不理不睬,但是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一向并无往来。

现在看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是要开战不成?

可特么咱都是大唐的部队好不好……

未等沧海道这边反应过来,皇家水师阵中已经有一艘新型的剪式帆船排众而出,尖尖的船首在江面上破波斩浪,江水被飞快的犁开,船后留下一道洁白的轨迹,飞速向着码头靠近。

似乎只是一瞬,便已经来到码头近前。

码头上的兵卒咽了咽口水,紧张兮兮的看着这艘战舰舰首那一门大炮,直到战舰打横,那黑洞洞的炮口转了开去,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太特么吓人了……

这个时候,张亮才顶盔掼甲匆匆而来,身边公孙常上前,冲着停靠在码头上的战舰大喝道:“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战舰上垂下一条跳板搭在码头的栈桥上,一行数人大步走下战舰。

为首一人全身甲胄,猩红的披风垂在身后,铁盔上的红缨随着脚步如同火焰在跳动一般,威风懔懔。

径自来到张亮面前,那人抱拳道:“皇家水师都督苏定方,见过张大总管!”

来者正是苏定方!

张亮眉目一凝,厉声道:“苏定方!休要以为成了陛下的爪牙便能在某面前耀武扬威,你开着战舰冲撞某之码头,意欲何为?若是不能给某一个合理的解释,某必然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简直岂有此理!

平素打压自己也就罢了,但凡沧海道私底下走私一些货物尽皆被封查,连一些关系不错的江南士族偷偷摸摸的资助自己一些粮食都被这帮家伙用“贩卖粮食”的罪名扣押,现在居然堂而皇之的开着战舰堵住自己的家门口,真特么当老子是吃素的?

老虎不发威,当我病猫啊!

他身后的将士也尽皆怒目而视!

实在是受得气太多,已经忍无可忍!

苏定方一摆手,制止身后诸将想要上前喝叱,面无表情的对张亮说道:“京兆尹房俊刚刚来信,拜托本都督转运三千石军粮至此,从今而后,沧海道一切军粮辎重、物资军备,皆有皇家水师先行供给,而后与华亭镇清算,不知张大总管可有异议?”

张亮顿时一愣。

房俊让苏定方送来三千石军粮?

京中刚刚与房俊达成协议,江南士族便已经反悔,本来答应自己的军粮辎重丝毫不见,这边房俊便送上门来……

张亮满嘴苦涩。

接不接受?

若是接受,军中辎重缺乏一事立即缓解不说,往后即便是走私一些货物,皇家水师也必然睁一眼闭一眼,网开一面。

若是不接受,江南士族那边想必会按照协议送来辎重,但是依旧会面临皇家水师的清查堵截,局面未必便能有太多的改善……

说起来,张亮是愿意接受面前这些军粮的。虽然名义上投靠了房俊,但是实际上还是站在了皇帝的麾下,没有什么丢人的。

可问题是一旦自己接受了房俊的资助,那就意味着从今而后江南的所有军队尽皆在房俊的掌控之中……以后无论是谁担任东征的主帅,都绕不过房俊这一道坎!

更加严重的是,自此之后江南士族再也无力与房俊对抗,所有的商业便将置于华亭镇的管理之下。

亲眼目睹自己的对头房俊风生水起成为江南实际上的掌控者,这种滋味实在是令张亮难以下咽……

他在这边斟酌、权衡、不甘,可是手底下的将士却不这么想!

明明都是大唐兵卒,为何皇家水师和华亭镇那边吃香的喝辣的,自己这边却是缺衣少食,连兵器都是锈迹斑斑?本来应当属于沧海道的权力全都被华亭镇和皇家水师抢走了,谁能甘心?

一众将士眼巴巴的看着张亮,等着张亮下决断。

张亮看着一双双充满何往的眼睛,唯有暗暗一叹,若是自己继续坚持下去,局面依旧这般窘迫毫无好转,这些自己最忠心的嫡系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支持自己?

怕是未必……

谁都有利益的述求,不能被部下带来功勋、财富、地位的主帅,凭什么还要人家替你卖命?

最近军中的怨言已经不止一次的传到耳中,若是放在以往,张亮老早就下令整肃军纪,将暗自抱怨者处以军法。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到这股怨气会不会使得全军都受到波及。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罢了罢了!

哪怕是为了这些赶着自己一路厮杀过来的部属,低一次头又何妨?

何况按照房俊所表现出来的意思,只要自己低头,日后东征之时,水师当中亦应当有自己一席之地……

只是那些江南士族要悲催了,没有自己的抵制掣肘,江南尽在房俊的掌控之下,所有货殖买卖都要经由华亭镇狠狠的剥去一层皮,足够江南士族痛不欲生了!

第一千两百九十三章 生产

一妻一妾临近产期,房俊干脆将所有公务都撇开,一心一意待在府中陪伴妻妾。京兆府的事务由杜楚客全权处理,昆明池那边临时市场的建设则交由吴王李恪负责,东市的拆迁则在李义府、王玄策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说是有条不紊,其实就是没什么进展,固然荥阳张氏牵头签署了拆迁协议,可是跟风的也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的家族,诸如关陇集团、江南士族、山东世家等等煊赫一时的世家门阀并未屈服,或者说尚在考虑犹豫之中……

房俊现在没心思搭理这些顽固的家伙,既然看不清形势想要对抗到底,说不得就得让这帮家伙尝尝荥阳张氏的遭遇。

在这个法制不够健全、没有上访渠道的年代,背后站在皇帝、手中握有大义名分的房俊,是不吝于将强迁进行到底的……

谁敢抵制就收拾谁!

难不成这帮世家门阀还能为了几间商铺就扯大旗造反?

不过眼前房俊将一切都统统抛开,整日待在府里陪伴妻妾,等候着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后人出生……

房玄龄对房俊的作为甚为不满。

男儿汉志在四方,身为京兆尹怎能抛开公务整日逗留府中陪伴妇人?

简直不像话!

可是屡次训斥,房俊却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在房俊看来,老婆生孩子的时候男人自然要陪在身边,怀胎十月是何等艰辛?人家给你养儿育女,岂能不闻不问将公务放在妻妾的前头?况且这年头医疗水平极其低下,即便是生产之时有御医在侧,那也犹如在鬼门关里走一遭,稍有不慎便是无可挽回之悲剧。

这个时候让房俊如何有心情去处置公务?

房玄龄依旧不爽,讲古述今的教训房俊,如此行为恐为天下人耻笑。

结果卢氏不干了……

“当年生育遗义之时,你在陛下军中效力,兵凶战危,尚且无话可说;可是生育遗爱之时,你整日坐守衙门,倒是赤胆忠心对得起陛下,可是你可曾关心过我一分一毫?我为你房家生儿育女,结果换来的就是你这般冷漠对待?现在儿媳即将生产,你却怂恿儿子要像个男人那样外事为重……我呸!齐家治国平天下,古人都说先要顾家,房玄龄你读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卢氏横眉立目,给房俊撑腰。

房玄龄又气又恼,愤然一甩袍袖:“妇人之见,某不屑与尔争辩!”

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

房俊悄悄向母亲竖起大拇指……

院子里早已围满了人,皇帝派来了宫里的稳婆、御医,赐下了极品的药材,府中的家仆婢女出出进进在稳婆也御医的吩咐下准备着生产之时所需的物事。

卢氏、大姐韩王妃、大嫂杜氏、小妹房秀珠、长乐公主、房陵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一众女眷挤在院中,神情严肃,空气中弥漫这一股紧张的气息。

未几,前院一阵骚乱,衣饰华丽雍容华贵的杨妃在婢女内侍的簇拥之下快步走进院子。

一众女眷赶紧上前施礼。

房俊亦上前道:“娘娘何以亲至?”

杨妃瞅了房俊一眼,似乎惊异于一个男人居然守在产房之外,淡淡说道:“漱儿自幼丧母,本宫将其视若己出,犹如自己的闺女一般。这等时刻,本宫岂能安坐宫中?倒是你一个从二品高官,怎地还要守在此处,也不怕传出去让天下人笑话?”

房俊抿抿嘴,说道:“女人生产,宛如生死之间走一遭,身为男人,岂能任由妻妾在生死之间挣扎而无动于衷?谁若笑便任由他笑便是,微臣只是想让妻妾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某都会陪在他们身边。”

杨妃微微一愣,莞尔笑道:“不愧是房二郎,不惧流言无视非议,真丈夫也!”

房俊施礼道:“微臣惭愧,实不敢当。”

“行啦行啦,假惺惺的作甚?真当本宫不知你房二郎为人么?就没有你不敢当的事儿!”

杨妃揶揄的一笑,虽然已是半老徐娘,但姿容秀丽,风韵犹存。

房俊有点窘……

杨妃走到卢氏面前,亲热的拉住卢氏的手,笑道:“有子如此,长安城中不知多少人羡慕房夫人。吴王若是有二郎这等顾全家人的性子,本宫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卢氏赶紧谦虚两句,脸上的笑容却是遮掩不住的骄傲。

守在妻妾身边便是没出息?

别扯了!

小辈纷纷上前见礼,卢氏请杨妃去一侧的厢房稍作,却被杨妃摇头拒绝。

“漱儿在里头受罪,本宫怎么坐得住?”

最后还是搬来椅子,一众女眷尽皆坐在院中,等候消息。幸而此时春光明媚暖风和煦,倒也不冷。

房俊却是坐立难安。

产房之中时不时的传出高阳公主与武媚娘高亢的叫声,一声声犹如扎在房俊心头一般,令他惶恐惊惧,心焦如焚。前次大姐韩王妃生产之时遭遇的凶险犹在眼前,这个年代女子生产实在是太过凶险,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几乎完全没有挽救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房俊负手立在院中,仰首望天,心中祈祷。

老子能够穿越至此,那是撞了大运的。这几年来更是风生水起运势兴旺,说是大运之人亦不为过。老天爷既然能让穿越这般玄幻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想必是上辈子做了好事,这辈子给个大奖,总不会是让自己来到大唐遭遇悲剧、惨受打击吧?

心里定了定神,暗暗宽慰自己。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虽然年幼,但是久居宫中,见多了嫔妃生产,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凶险。此刻见到房俊坐立难安来回踱步,也不由紧张起来,小姐妹挽着手抿着嘴唇,一声不吭的瞧着产房的门口。

长乐公主则是目光闪闪,时不时的落在房俊身上……

哪怕贵为公主,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谁家的男人能对妻妾这般重视?若是换了旁人,或许有可能是因为高阳公主的身份而做出这般紧张的表现来博取皇家的认可,可是放在房俊身上……那必然是当真关心。

房陵公主见到长乐公主的目光总是在房俊身上溜来溜去,便悄悄俯到她耳旁,轻笑道:“看见没有?姑姑说的没错吧,什么勇冠三军、什么才华横溢都是虚的,女人若是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将自己牵挂在心上的男人,死了也值!”

长乐公主白皙的脸蛋儿瞬间通红,嗔怒的瞪了房陵公主一眼,低声叱道:“姑姑休要胡说!”

房陵公主柳眉一扬,不悦的哼了一声:“口是心非的丫头……”

长乐公主不敢与其争辩,咬着嘴唇不吱声。

产房内的叫声一阵高似一阵,两个女人已经渐渐声嘶力竭,却还未有婢女出来通报生产顺利……

房俊心头的不安愈来愈浓,神情愈发焦躁,脚步渐渐向产房门口靠近。

知子莫若母,卢氏见到房俊的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想法,出言道:“二郎,稍安勿躁。女人生产总是麻烦得多,里头有陛下派来的稳婆和御医,足以应付任何情况,你再多担忧也没用。”

房俊只得收住脚步。

他本是想要进去产房陪在妻妾身边的,后世丈夫陪着妻子生产算是新鲜事吗?可这里是大唐,上一次大姐韩王妃生产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进去产房,是因为韩王府里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敢嚼舌头。可是现在有母亲在,还有杨妃在,怎么可能让他进去产房?

长长的吁出口气,房俊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蓦然,产房之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房俊浑身一颤,继而便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房俊先是一愣,接着大喜,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在左手心!

生了!

第一千两百九十四章 难产

“生了!”卢氏欢喜的叫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也不顾身边的杨妃,快步向着产房门口走去。

产房门从内打开,一个稳婆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见到卢氏,先是万福施礼,然后说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殿下诞下麟儿……”

“喔!”

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欢呼一声,喜笑颜开。

大姐韩王妃、大嫂杜氏相视一笑,齐齐松了口气,小妹房秀珠亦是满脸欢喜。

卢氏更是喜不自禁,一叠声的道:“好,好,有赏,统统有赏……”

房家第三代,终于有了男丁降生!

房遗直虽然先成亲,却只是诞下一个女儿,杜氏多年来再也未曾生产,这简直成了卢氏的心病。房家越来越兴旺,房玄龄官至宰辅,房俊年纪轻轻已然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眼瞅着房氏一门显赫当朝,却无男丁继承家业,如何不愁?

这诺大的家产,将来难道要便宜了外姓人不成?

现在好了!

房家有男丁降生,就意味着承嗣有人!

那稳婆站在门口,脸上并无笑容,恭喜之语说完,便吞吞吐吐的说道:“夫人……夫人请心里有数,武娘子……形势不容乐观。”

……

卢氏笑容僵在脸上,愕然道:“你说什么?”

稳婆神色凝重:“武娘子直至此时仍未生产,羊水已尽,怕是……怕是要难产了……”

轰!

房俊仿佛被一道炸雷劈在耳边,震得闹到嗡嗡作响,心脏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攥了一下!

难产?!

卢氏一个踉跄,脸上血色尽褪,刚刚满腔的欢喜化作无尽的恐惧,失声道:“不会的……不会的!”

她勉力站住身子,一把拽住稳婆的手,疾声道:“怎么会?你们是皇宫里最好的稳婆,还有御医在侧,怎么会难产?怎么会难产?不会的,不会的……一定要救救媚娘,一定要救她!”

稳婆一脸为难,只得说道:“夫人放心,吾等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只是……”

难产几乎就意味着死亡,谁敢保证能救得回来?

别说皇宫里的御医,就算是神仙下凡,那也得看天意!

运气好的自然能够挣回一条命,运气不好……谁也没法子。

房俊脸色铁青,上前扶住卢氏,低声道:“母亲请去安坐,勿要担忧。”

卢氏踉踉跄跄,身后的韩王妃和杜氏赶紧上前扶住她,低声宽慰……

房俊则一撩衣袍,走进产房。

“唉唉……房驸马,你不能进去……”稳婆吓了一跳,女人生产之时乃是最最污秽的时候,男人贴近了是要倒血霉的,这房二郎怎地如此不知轻重?

“滚开!”

房俊咬着牙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其推在一边,大步进入产房。

稳婆被房俊这一眼吓了一跳,心底一寒,再也不敢阻止。心说你这傻小子不知轻重,不识好人心,那自然由得你便是……

产房内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熏人欲呕。

房俊却丝毫未曾察觉,大步走进去。高阳公主刚刚生产,武媚娘这边又濒临难产,御医和稳婆一同将其转移到一侧的偏房,房俊进去的时候,高阳公主正虚弱的躺在床板上被抬到偏房,见到房俊进来,高阳公主勉力振奋精神,冲着房俊喊道:“二郎,救救媚娘……”

房俊看着高阳公主苍白的小脸儿,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放心吧,会没事的。”

高阳公主被抬到偏房,一个稳婆将裹着薄被的婴儿抱到房俊面前。

房俊瞅了瞅这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心中却殊无半分喜悦,深深的瞅了一眼,吩咐道:“送去殿下身边,好生照料殿下。”

“喏!”

稳婆应了一声,扭身走向偏房,心中却不免嘀咕……

见到儿子连一点喜色都没有,有这么当爹的么?就算是牵挂难产的小妾,可那也只是个小妾而已,比得上自己的儿子?

房俊走向武媚娘的床铺。

御医、稳婆围在左右,窃窃私语,商议着救治之法。见到房俊到来,众人先是齐齐一愣,继而散开左右,让房俊见到床铺之上躺着的武媚娘……

昔日国色天香、秀丽妩媚的人儿此刻容颜憔悴,面色灰败,秀发湿哒哒一绺一绺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粉润的樱唇显出一丝青黑之色,整个人奄奄一息,唯有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显示着一丝生机。

下身的被褥一片血污……

难道自己改变了历史,使得武媚娘没有成为李二陛下的才人,也断了与李治的孽缘,却也使得她的命运发生剧烈的偏差,就此香消玉殒、魂断天涯?

若是武媚娘因此而死,是不是自己的因果?

房俊心如刀割,走上前去,跪在床榻之前,将垂在被子外头的纤手握在手里。

冷冰冰的纤手柔软纤巧,没有一丝温度,软哒哒的任由房俊握着。

“媚娘,振作一些……”

房俊喉咙堵的难受,眼眶发热,见到武媚娘缓缓睁开眼睛,赶紧忍住眼泪,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

“郎君……妾身……是不是不行了……”

武媚娘秀美的眼眸之中没有一丝光彩,话语虚弱,气若游丝。

房俊强抑着心头痛楚,宽慰道:“说什么傻话?放宽心,这么多御医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夫君陪着你,无论何时何地,夫君都陪着你!”

武媚娘反手握住夫君的手,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

“房驸马,借一步说话。”一个年长的御医轻声说道。

房俊点点头,冲着武媚娘笑道:“好生歇息一会儿,稍后还要用力生产,某跟御医商量一下。”

武媚娘合上眼帘。

松开武媚娘的纤手,房俊跟御医来到床边,御医一脸为难,低声道:“实不相瞒,情形相当棘手……非是吾等无能,实在是武娘子情况特殊。”

房俊哼了一声,面色阴沉:“别跟某来这套!还没等出事呢,就想着如何洗脱责任了?医者父母心,如此市侩,也敢称为医者?”

老御医面色一变,忍着气道:“还请房府尹明鉴,武娘子之所以难产,乃是因为产期已过,婴儿体型太大导致。下官刚刚询问过武娘子,之所以发生产期已过仍未生产的情况,乃是因为她服用了过量的安胎药物……”

房俊愕然:“服用过量的安胎药物?”

老御医瞅瞅房俊脸色,见其一脸茫然,心中腹诽这果然是个棒槌,啥也不懂,便解释道:“大户人间之中常见此事,身为妾侍,若是诞生长子,难免以后发生争夺家产之事……”

房俊恍然!

也就是说武媚娘的产期原本在高阳公主之前,但是武媚娘唯恐先行诞下儿子,难免以后会出现嫡庶相争的事端!高阳公主的身份高贵,武媚娘是无论如何个争不过的,哪怕有房俊的支持也不行!

一个庶长子,夺嫡无望却要承受嫡子的猜忌,而这个嫡子更是有着皇家血统,这简直就是一出悲剧!

后果几乎已经注定……

为了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武媚娘此举固然愚蠢,却也不得不为之的法子……

深深的吸了口气,房俊沉声问道:“现在可有法子助产?”

老御医略一沉吟,摇头道:“法子倒是有……只不过太过凶险,后果谁也无法预料,甚至可能导致母子双亡。稳妥一些,便是保一个舍一个,成功的可能会大一些。”

保一个……舍一个?

房俊连犹豫都没有:“保住大人。”

老御医微微错愕,但是旋即点头。

这个年代,子嗣为大,妾侍算得了什么?如同房俊这般想都不想便要保住大人的,的确罕见。

可房俊这句话声音大了一些,屋内的人都听到了……

然后,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房俊!你敢害我的孩子,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第一千两百九十五章 只能保一个?

“房俊!你敢害我的孩子,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一声尖厉的嘶喊在屋内响起,却是武媚娘听到了房俊的话语,猛地激动起来,冲着房俊咬牙切齿的怒叱!

房俊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低声对老御医道:“按某说的办!”

“喏!”

老御医不敢违抗,赶紧去配置催生的药物。

房俊转身,回到床铺边,武媚娘双目泛出血丝,死死瞪着房俊,嘶声道:“保住孩子!我要孩子!那是我们俩的孩子,你不能害了他……我求求你……求求你……保住孩子好不好?我死便死了,也的把孩子保住……”

她不停的哀求,苍白的面容浮起绝望,眼泪顺着眼角哗哗的流淌……

为了孩子能够一声顺遂,她宁愿服下过量的安胎药物推迟产期;为了孩子能够顺利降生,她宁愿自己去死……

这是她跟郎君的孩子,哪怕她死,她也要将孩子生下来!

谁敢害她的孩子,她就跟谁拼命!

就算是房俊也不行!

房俊看着武媚娘绝望的目光,心头一阵恍惚……

原本的历史上,这位女皇帝对自己的孩子可没有什么亲情,姑且不算是否有她自己掐死女儿之后嫁祸给王皇后的那一桩千古悬案,便是她几个亲生儿子,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她与李治的长子李弘被立为皇太子,因仁孝而得到朝野内外赞誉,但却体弱多病,上元二年,李弘随帝后出行洛阳,在合璧宫绮云殿猝然离世,年仅二十三岁,高宗李治非常悲痛,破例追加太子李弘为皇帝,这是唐朝建国以来父亲追赠儿子为皇帝的先例,可见高宗对太子早逝的深深哀痛与惋惜。

然而关于李弘的死因,却多有“鸩杀”之说……

此子李贤容貌俊秀,举止端庄,才思敏捷,太子李弘猝死,李贤继立。为太子期间多次监国,得到朝野内外称赞。调露二年,李贤因谋逆罪被废为庶人,流放巴州。文明元年,武则天废帝主政,遣酷吏丘神赴巴州校检李贤居所。

丘神至巴州拘禁李贤,逼令自尽,终年二十九岁。

“章怀太子”李贤素有贤名,曾作下《黄瓜台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此诗与曹植之《七步诗》相映成趣。

然而曹植之《七步诗》充满愤慨,李贤的《黄瓜台辞》更多的却是一种绝望的哀婉……

李弘与李贤一死一废之后,三子李显被立为皇太子。弘道元年李治病死,李显于同月继承皇帝位。

李弘重用韦皇后亲戚,试图组成自己的集团。欲以韦皇后之父韦玄贞为侍中,裴炎立马表示不可。李显大怒说:“我以天下给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侍中吗?”裴炎听后报告了武则天,武则天对中宗的举动大为恼火。二月,继皇帝位才三十六天的李显被武则天废为庐陵王,贬出长安……

李显先后被软禁于均州、房州十四年,只有妃子韦氏陪伴,两人相依为命,尝尽了人世的艰难。每当听说武则天派使臣前来,在房陵忐忑度日,一度惶恐异常想要自杀,韦氏劝慰他说:“祸福倚伏,这是没有常理的,人哪能没有死呢,何必现在就去。”

武则天称帝后,由谁来继承帝位,一直困扰着她,在立子还是立侄上犹豫不决。

于是她询问自己的心腹狄仁杰。

狄仁杰的一番话,可以说是造就了一个时代……

“太宗皇帝栉风沐雨,亲冒刀枪箭镞,平定天下;高宗大帝将二子托付陛下,陛下今乃欲让位他族,有违天意。且姑侄与母子谁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之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祭祀姑姑太庙的。”

武则天这才召回李显,立为皇太子。

四子李旦一生两度登基,三让天下。第一次登基在高宗李治死后的第二年,取代被武则天废黜的皇兄李显登基为帝。第二次则是二十七年之后,即李显死去的当年。

李旦这一生三让天下,一让其母,二让其兄,三让其子,称得上富有传奇色彩……

然而便是这样一位冷血的政客,却在此时宁愿自己去死,也要保住腹中胎儿的性命!

房俊看得出武媚娘乃是真情实意,宁愿一死以保全孩子,可是这到底是武媚娘对他钟情至深,将他们两个的孩子看得重逾生命,亦或是因为前世今生的命运不同,没有被皇宫内的龌蹉污染心智的武媚娘展露本性,护子心切?

房俊也不知道答案……

尤其是武媚娘为了推迟产期而服食过量的安胎药物,更是令房俊感动非常。

轻轻握住武媚娘的手,房俊眼中含泪,面上却带着微笑,柔声安慰道:“说的什么傻话?咱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快快乐乐的一直生活下去。某挣下这富可敌国的家产,若是没有几个儿子来败家,如何花得完呢?你也是,咱家这金山银山可都等着你去花呢,你自由凄苦,如今正是傲视满朝扬眉吐气之时,怎能这般说出颓丧之语?振作起来,将孩子生下来,若是孩子能从文,将来便是惊才绝艳的一代文豪;若是能习武,他日亦是大唐纵横无敌之统帅!即便是个女孩子,咱们也要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嫁妆铺满十里天街,羡煞整个大唐的女儿家!”

武媚娘眼中焕发出神采,死死的握着房俊的手,吃力的说道:“当真……当真能有那么一天?我……我真的能生下孩子?”

“当然能!你武媚娘虽然是女儿身,可是权谋处断远胜于男儿,你敢将礼部尚书挠得满脸花,如何不敢跟命运相抗?”

武媚娘俏脸浮现出坚定的神色,盯着房俊的脸庞,咬着银牙,面容有些扭曲:“郎君说得对,我武媚娘恨不为男儿身,怎能对命运低头?哪怕是阎王亲来,也要争一争我的这条命,争一争孩子的这条命!我不能丢下郎君……”

人的意志力是最神秘也是最庞大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测不出,却谁也不能否认它的强大。

武媚娘不甘心自己的孩子尚未出世便夭折,不甘心自己拥有这般英雄盖世的郎君却撒手而去,不甘心历经凄苦童年终于迎来美满幸福的生活却无福享受……

她咬着牙,纤手死死的握住房俊的手掌,纤秀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暴突,在稳婆的鼓励催促之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声声嘶喊着。

用力!用力!

她要用自己的命去争一争!

房俊看着咬破嘴唇纤细的脖颈上青筋暴起面容已然狰狞的武媚娘,却是泪水滂沱,心如刀割。

这是个远胜男儿的女子!

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她的坚韧……却完全都是徒劳的。

看着御医将催生药物给武媚娘灌下,房俊简直不忍去看武媚娘眼中焕发出来的浓烈的光彩。

孩子不死,就生不出来,最终一尸两命。

想要孩子活着生下来,那就只能剖腹产子,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其低下的年代,这样的剖腹产手术与谋杀无异,大人绝无幸存之理。

要么保住大人,要么保住孩子……

房俊死死的咬着嘴唇,一丝丝腥甜的鲜血落入嘴里,双眼赤红,却也只能极力压抑着心中痛苦,柔声安慰着武媚娘。

“用力!媚娘,快了快了,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再用一把力,我们的孩子就要降生了……”

武媚娘已经听不到房俊说些什么,身边的稳婆说些什么,剧烈至无法忍受的痛苦使得她的神经几乎绷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得把孩子生下来!

哪怕我死,我也得把孩子生下来!

强大的意志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她运足了浑身最后的力气,猛然拱起身子,长大嘴巴。

“啊”

这是最后的力量,耗尽了武媚娘身体里最后的力气,这一声嘶吼震荡屋宇,即便是阖府上下也都清晰可闻。

而后,武媚娘的身子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软的瘫下去,双眸微阖,奄奄一息……

“哇”

就在房俊心胆俱裂之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充斥耳膜。

就宛如神灵的福音,在房俊耳中充斥鼓荡,震得他头脑空白,双眼迷茫。

房俊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发出啼哭的婴儿,而是扭头看向老御医。

特么的你不是给武媚娘灌下了催生药么?

这哭声是怎么回事?

映入他眼帘的,则是老御医那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呆滞神情……

第一千两百九十六章 承天之佑(上)

在这个年代,所谓的催生药基本就是胎儿的催命符,只有让胎儿死掉才能更顺利的生产,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然世事无绝对,安胎药喝下去也会保不住孩子,催生药灌下去也有可能婴儿依旧存活……但是这个概率实在是万中无一,所以就连经验丰富的老御医都没敢想过这种可能。

是以当催生药灌下去、孩子生出来之后,那一声声嘹亮的啼哭直接将老御医震惊得双目圆瞪,好像见到了这世上最最不可思议的神迹!

迎着房俊不可置信的目光,老御医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句:“特么的……这孩子得多命大?”

房俊现在没心情理会老御医的粗口,他脑子里有一句话一直在闪烁不停:两个只能保一个!他选择保住武媚娘,牺牲掉孩子,可现在孩子明显没事,那岂不是意味着武媚娘有事?

赶紧去看武媚娘,原本秀媚的面容布满汗水,杂草一般的头发一绺一绺湿哒哒的粘在脸颊上,脸容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正紧紧闭着双目,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感受不到……

房俊心脏猛地一缩,疾呼道:“媚娘?媚娘!”

武媚娘全无反应。

房俊双目呆滞,大脑一片空白。

老御医急忙从屏风后头抢上前来,将手指搭在武媚娘的手腕上,凝神号脉。

半晌,方才嘘出一口气,低声道:“房府尹放心,武娘子只是力竭虚脱陷入昏迷,性命并无大碍。不过这番折腾已然大伤元气,所以月子里定然要保持稳定的心情,精心照料,并且辅以大补之药物固本培元悉心调理方可,否则恐要伤及根本,坐下病根。”

妇人初次生产,一条命要丢掉半条,需精心调理方才能够恢复。而武媚娘这般折腾,何止丢掉半条命?这条命怕是十成已经丢了九成,若是不能尽快的调理恢复,非但要坐下病根以后病痛缠身,甚至会大大的缩减寿元。

房俊哪里还顾得上老御医说的这些?

只是听到武媚娘没死,眼泪便已经“唰”的流下来,喜极而泣……

院子里一众女眷不知产房内情形如何,只是听得武媚娘开始的嘶吼“宁愿我死也要保住孩子”,便已经泪水滂沱。女人何其难也?生儿育女本是天道,却要女人遭受那等一只脚踩进地狱的凶险和难以忍受的痛苦!

现在母子不能两全,正是一出人间悲剧……

不知何时,房玄龄已然一身常服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走进来,只是靠着门边负手而立,长髯无风自动,一张方正的脸庞阴沉似水,眼神之中透着无尽的焦灼。

严格来说,房玄龄对于武媚娘的重视甚至更甚于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下嫁于自家,说起来更像是一个象征,是一个房家与皇室的纽带。

而武媚娘不同。

这个皇帝赐给房俊的小妾,自从踏进房家大门的那一天,便展现出不让须眉之心智胆魄。不仅将阖府上下搭理得井井有条,便是府中多有的产业都尽在其掌管之下,事事顺意,蒸蒸日上。

房玄龄甚为器重。

哪怕有朝一日自己死去,甚至两个儿子都不在了,只要武媚娘仍在房家,那么房家最起码也会保持一个富贵安康,安安稳稳的传承下去。

这就是武媚娘的能力!

可是现在……命运居然这般残酷么?

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房玄龄面上毫无表情,心脏却早已狠狠的揪在一起。

老天爷,难道就不能对这个可怜的儿媳多一些宽容、多一些福泽?

可以要这般苛刻,这般残忍!

知道武媚娘最后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喊响起,之后便寂然无声,阖府上下的家仆婢女们尽皆落泪,默然无声,一股浓郁的悲怆无声的蔓延开来,笼罩了这座繁华锦绣的府邸……

甚至就连那微弱的婴儿啼哭都被忽视掉了,都以为那是高阳公主的孩子发出的哭声。

知道产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稳婆喜笑颜开的走出来,冲着杨妃、卢氏万福,报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武娘子又给房家添了以为小郎君,母子平安,恭贺房家弄璋之喜!”

所有人都惊住了……

母子……平安?

一众女眷的泪水尚挂在脸上,便听闻这么一个大大出乎预料的答案,简直不可置信!

正在恍惚之间,忽闻耳边一声沉稳的话语响起:“赏!重重有赏!来人,去库房取钱,御医每人十贯,稳婆每人五贯,府中家仆婢女每人一贯,统统有赏!”

女眷们愕然回头,便见到站在门口的房玄龄一张老脸满面红光,兴奋得胡子都翘起来,挥舞着大手,脸上的笑容连褶子都不见了……

这还是那个温润如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房玄龄么?

*****

从担忧、惊惧,到绝望、悲伤,再到惊喜、不可置信……

不仅仅是房家人,即便是府中的家仆婢女也都跟着坐了一次过山车,当武媚娘声嘶力竭的凄厉喊叫响彻府内的时候,家仆婢女亦跟着潸然泪下,悲痛不已。当传出“母子平安”的喜讯,巨大的喜悦使得家仆婢女们奔走相告,阖府之内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在房家仆役婢女眼中,家主房玄龄是云端的一股清流,沛沛然如九天银河,高高在上,不可触摸;大郎房遗直埋首案牍皓首穷经,虽然未曾读书读出个子丑寅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书生,不问俗事;二郎房俊固然身居高位风头无两乃是房府的骄傲,更是房家的未来顶梁柱,但是严格说起来,武媚娘才更像是房家的主心骨……

几乎房家所有的产业都在武媚娘的掌控之中,多有的处置决断几乎尽由武媚娘做出。房玄龄听之任之、大郎充耳不闻、房俊极力放权……可以说房家的实权,尽在武媚娘之手。

原本一个侍妾掌握着这般权力,难免会有下人不服,甚至从中搞风搞雨,中饱私囊。可是武媚娘生生凭借自己的能力、魄力、智谋、胆略,将阖府上下尽皆折服。

谁敢在武娘子眼皮子底下玩猫腻?

不想活了么……

偏生武媚娘处事公允、赏罚分明,想要挑毛病都挑不出来,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即便是长安城中的世家门阀皇族贵戚,哪一个不是心悦诚服赞誉有加?

无数王孙公子世家子弟扼腕叹息,这等才华与美貌并重的奇女子,怎地就被房俊那个棒槌收入房中,得享艳福?

阖府上下,对武媚娘是敬佩有加,衷心拥戴。

此刻武媚娘从地狱里挣回命来,母子平安,哪一个不是喜笑颜开、抚额相庆?再加上高阳公主亦是先一步喜得麟儿,阖府上下,欢天喜地!在卢氏的主持之下,一封封喜帖请柬被送往长安城中各大世家门阀的府邸,以及河东、山东、江南等地的至今亲朋家中。

高阳公主所诞下的男婴乃是房家三代的第一个男丁,乃是长孙,房府上下如何不开心?喜帖送出,便开始筹备百日宴……按照卢氏的意思,那是必然要大开流水席宴请街坊亲朋的,喜宴规模盛大,越早筹备越是轻松。

虽说时间早了一些,但房家同一日接连诞生两个男丁,这是喜上加喜,再是如何重视、如何铺张也不为过。

房玄龄不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俗物,这等事有妇人们和儿子张罗就行了,他自己一头钻进书房,将四书五经统统搬出来,然后又美滋滋的将《诗经》丢在一边……

第一千两百九十七章 承天之佑(下)

房遗直、房俊兄弟两个被叫道书房,便正好见到房玄龄美滋滋的将《诗经》丢在一边。

房俊有些好笑。

为何将《诗经》抛在一边?

盖因古人给婴孩取名之时,绝对不是随意为之的,而是有所依从。简单来说有一个规律,那便是——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古人重男轻女,便是房玄龄这等名仕亦莫能例外,将《诗经》抛开,便意味着家中诞生的乃是男丁,后继有人、香火繁衍,而且一下子就是俩男丁,房玄龄如何能不笑逐颜开?

倒是房遗直有些吃味,坐在椅子上酸溜溜的说道:“随便取个名字便是,何以叫孩儿前来?反正都是要您拿主意。”

大家族里,一般来说给孩子取名这种事情是要辈分最高的直系亲属说算的,即便房俊是孩子的父亲,这个权利也没他的份,何况是房遗直?让他前来,不过是长房长子的身份做个见证,屁用不顶。

房玄龄拉下脸,训斥道:“此乃房家之长孙、次孙,日后便是房家的顶梁柱,自然要取一个稳妥的名字,使得孩子一生顺遂、才华出众,岂能随意为之?”

房遗直便抿着嘴,不吱声。

咱没儿子,您这么说不是往咱心头捅刀子么?

不行,晚上回房要加紧劳作耕耘,早日得个儿子才是正经事……

房俊也有些郁闷,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小崽子奶毛还没褪呢,这重视程度就超过咱哥儿俩了?

房玄龄呷了一口茶水,不理会这哥儿俩,放下茶杯便开始翻书,寻找其中有着完美寓意的句子亦或词汇。

半晌,才捧着一本翻开的《周易》说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媚娘所诞下的小子,便取一个‘佑’字吧,你俩意下如何?”

房俊和房遗直互视一眼,默然点头。

老头子问得倒是客气,可这事儿哪里有他俩做主的份儿?保准若是提出质疑,必然是一顿训斥……

况且这个“佑”字当真不错。

能在那等被放弃的情形下倔强的诞生下来,若不是天神佑之,如何解释?而且“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出自《周易》当中的“大有”卦,此卦乾下离上,大有元亨,其德刚健而文明,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

《象》曰: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

寓意极好。

房玄龄对这个字甚为满意,继续翻书。

房俊见到老爹一脸喜色,便忍不住说道:“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既然取‘佑’为名,不若便以‘吉利’为字,父亲以为如何?”

“噗”一侧的房遗直将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房玄龄则怒目而视,叱道:“放屁!”

自古以来,但凡有些诗书底蕴的家族,基本不会给孩子取出“吉利”“富贵”这等名字,就如同古代的“美美”“丽丽”这等名字只有青楼之中的艺伎会将之当做艺名一般……

房吉利?

这什么鬼名字,一听就是下贱人家出身……

房玄龄瞪着房俊:“孩子还小,取字着什么急?”

房家三代辈分排行是“承”字,就算要取字也得沿着这个“承”字来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取一个“吉利”这样的名字。

房俊只是调戏一下老爹,若是当真取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名字,他第一个就不干了!便笑嘻嘻问道:“那老大呢,取个什么名?”

房玄龄对房俊的插诨打科极为不满,狠狠瞪了一眼,这才再次翻书:“等着!”

两兄弟闭口不言。

其实以房玄龄的学识,给孩子取个名字哪里用得着去翻书查找?可此刻是关心则乱,唯恐自己取出的名字有什么不妥之处,是以定要翻书联想寓意这才稳妥。

翻了半天,房玄龄亦未找到合适的名字,选了几个字,总是这般那般有着缺憾,不够完美。

房玄龄便抬眸看着两个儿子:“可有属意之字,拿出来参考一番?”

论起学识,他对这两个儿子是极其满意的。

房俊自不必说,文采斐然冠绝天下,那一首一首的诗词歌赋传颂天下,青史之上亦有一席之地,那些名篇即便是百世之后也必然传唱不衰。只要时不时的作出一些水准不亚于之前的作品,“一代文豪”的名誉是妥妥的标注在身上,房家完全可以凭借房俊的名气名传后世。

而长子房遗直性子固然有些迂腐,但是学问亦是一等一的好,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即便没有房俊之才华横溢,却胜在踏实本分,而且记忆力极强,只是缺乏变通,没有房俊的思维跳脱,成就有限。

房遗直闻言大摇其头:“不曾有钟意之字。”

开玩笑,又不是我儿子,您问我干嘛?我才懒得掺和……

房俊也笑道:“还是您拿主意吧,无论如何,孩儿都无异议便是。”

就算自己说出一个名字,想必也是要被房玄龄否决掉的……

房玄龄只得又翻找一阵,陡然一阵惊喜,指着手中的一本《礼记》说道:“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取这个菽字如何?”

房遗直不愧是满腹经纶,接话道:“菽者,众豆之总名。然大豆曰菽,豆苗曰霍,小豆则曰荅……菽者稼最强……不错不错,好名字。”

菽,便是豆子。菽水,便是豆子和清水,“啜菽饮水尽其欢”的意思就是哪怕生活的清苦菲薄的饮食,亦要真心的对长辈奉养,斯之谓孝……

房俊也点点头,表示满意。

不似此子那般由武媚娘挣命方才顺利诞生,长子生产顺利,母亲是公主,外公是李二陛下,身负皇族血脉,可以说只要不造反,这一生必然顺风顺水安享富贵。富贵之人取一个“菽”字为名,犹如民间为了孩子好生养而取一个贱名,“菽”虽然是豆子,但“菽者稼最强”,意为豆子乃是庄稼中最顽强的一种,《汉书》中亦有“菽草之难杀者也”之语,意思是豆子看似普通实则生命力极强。

房菽,房佑……

两个名字各有寓意,都代表了长辈对于孩童最真挚的祝福和向往,包含了无尽的宠爱和寄托。

*****

屋内门窗紧闭,温煦的阳光自明亮的玻璃照射进来,明晃晃的温暖适意。一截儿缀满粉红花苞的杏枝在窗外斜斜的伸展着,随着微风轻轻摇晃,明丽动人。

床榻之上铺着锦被,即便屋内温暖,武媚娘还是被侍女时不时的掖被脚的动作弄得有些恼火,轻声娇叱道:“何必这般小心翼翼?被窝里很热的!”

侍女连忙说道:“娘子勿恼,老夫人千叮万嘱咐,就连家主都曾几次问起,说是您刚刚生产,浑身的骨缝都张开了,受不得一丝风,肯定要注意才是。若是风寒入体,下半辈子可就得遭罪了。”

听闻房玄龄和卢氏特意叮嘱侍女,武媚娘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心底却是一股暖流缓缓流淌……

房玄龄的性子满朝皆知,看似温润实则清冷,最是讲究规矩,身为公公能够对儿媳这般关注上心,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由此可见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

即便房俊对自己百依百顺,可是毕竟与旁人不同。她自幼在家中遭受兄长冷遇苛待,几时享受过这般温暖的亲情?

从生死之间挣回命来,又得到这般感动,武媚娘心中的喜悦简直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眼眶便有些发红。

“哎呦我的武娘子,您可不能哭!您这月子里呢,若是现在哭出眼泪,保不齐以后眼睛就落下病根,瞎了都有可能!”侍女大惊小怪,连番劝阻。

武媚娘也吓了一跳,万一当真以后瞎掉了……

赶紧收拾心情,将眼泪憋了回去。

“孩子呢?”孩子不再屋内,武媚娘问道。

“乳娘这在喂奶呢,嘻嘻,说起来小郎看似瘦弱,但是胃口大得出奇,原来的那个乳娘才两天就叫着吃不消,二郎只得又找来一个乳娘,两人一起才算是能将小郎喂饱……”

武媚娘嘴角衔着幸福的笑容,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孩子吃饱喝足更令父母开心的事情呢?

正要让侍女将儿子抱来稀罕稀罕,便听到外边脚步声响,一个婆子掀开门帘走进来,说道:“武娘子,您娘家来人了,有您的姐姐,还有您两位兄长……”

武媚娘听到姐姐武顺娘前来的时候还露出喜色,但是听到两个兄长也来了,苍白的俏脸便是一沉。

第一千两百九十八章 武家兄弟

武媚娘忘不了她的童年是何等阴暗,更忘不了遭受了多少来自于同父异母兄长的凌辱。无数次的饥寒交迫,无数次黑暗的屋子里被恐惧包围独自饮泣,无数次鞭挞羞辱遍体鳞伤……

若非她宁死不屈的性格,怕是就连贞洁亦要毁在这些兄长手中。

武家的深宅大院,对于武媚娘来说不啻于龙潭虎穴地狱幽冥,只要能够逃离那个恐怖的地方,她愿意付出一切……

所以她自荐入宫,从而摆脱那恶魔的爪牙,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

此刻听闻武氏兄弟前来,武媚娘一张苍白的俏脸阴沉似水,淡淡说道:“将他们赶出去,不见!”

逃出武家进入皇宫的那天,自己曾经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武氏兄弟不得善终!可是现在自己有了孩子,亦或者是这几年受到房家人宽厚和睦的家风影响……居然有一些心软。以房家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势地位以及她手中所掌握的能量来说,逼得武氏兄弟走投无路简直易如反掌,可是想想自己如今幸福的生活,又觉得没有必要做得太绝。

老死不相往来就好……

“喏!”那婆子虽然诧异与武娘子居然不见娘家人,不过武媚娘在府中威望甚高,她只是心中疑惑却不敢询问,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打发武家兄弟。

武媚娘躺在炕上,微微叹了口气。

按理说郎君行事果决刚烈快意恩仇,自己耳濡目染之下不是应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于武氏兄弟当年凌辱苛待自己的仇恨愈发执着才是么?可是为何却心软了,甚至是懒得搭理武氏兄弟,昔日的仇恨居然也在渐渐的淡化?

是因为房玄龄的宽厚温润?

是因为卢氏看似风风火火实则关心备至的爱护?

是因为天真烂漫的房秀珠、率直热情的房遗则房遗义?

甚至就连书呆子一样不问俗务的房遗直都是个真正的君子……

或许兼而有之吧,看来环境当真能够改变人的性格。

在武家,面对兄弟的苛待凌虐她的心中充满仇恨;而到了房家,家人之间亲密真诚,使得她再也不似以往那般刻薄阴沉,心里充满阳光,充满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所以她的心变软了……

武媚娘唇角微微挑起,觉得现在的状态挺好。

整日被仇恨和阴暗所占据,那不是正常人想要的……

然而就在她的笑容刚刚绽放,刚才的婆子便去而复返,看着武媚娘的俏脸,满是惶恐的说道:“武娘子……武氏兄弟不肯离去,而且拉来了您的姐姐,说是您娘家母亲病重,有话语让他们兄弟交待你……”

武媚娘的唇角弯了下去,双眸之中凌厉的目光闪烁,缓缓说道:“更衣!”

*****

武家的基因甚为优秀,武媚娘固然天姿国色,武顺娘亦是娇媚美艳,就连风评甚差向来被视为败家子的武家兄弟也是仪表堂堂俊朗非凡。

武元爽面庞白皙剑眉星目,身材高大气度不凡,只是常年缺乏锻炼的缘故年纪轻轻便一身赘肉,凸起的肚腩宛如中年,精神状态极差。吴元庆倒是消瘦健壮,只是一张窄脸上没有几两肉,眼眸之中凶光毕现,整个人显得过于轻浮性情阴狠……

倒是武顺娘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低眉顺眼,不言不语,没有是好的存在感。

她是被武氏兄弟硬拉着过来的,许是知道媚娘不待见他们,这才将她当做挡箭牌。

她的心思不在武氏兄弟身上,只是想着若是撞见房俊,自己该用什么心思去面对?

站在堂中,武元爽甚为不满的嚷嚷:“这媚娘当真是无法无天,哪里有兄长到来却要赶走的道理?吾兄弟听闻媚娘生产,在府中欢天喜地特意前来祝贺,居然连面都不见?简直岂有此理!”

堂中的仆役奉了武媚娘之命要将两人驱逐,可两人赖着不走,令仆役颇为棘手。好歹也是武娘子的娘家兄长,谁敢上前动手?

一个仆役便好言相劝道:“武娘子刚刚生产,元气大伤,正在后宅静养,实在是不宜接见外客,还请二位海涵。二位既然担忧武娘子的身体,自然更应当体谅才是,何不等到小郎君举办百日宴的时候亲来祝贺?”

武元爽蛮横道:“放屁!尔等这般阻拦,莫非是吾家媚娘在你家遭受了何等苛待,这才不使她与娘家人见面唯恐将房家之刻薄传扬出去?”

一众仆役差点气炸了肺!

“武大郎慎言!吾房家诗书传家、清正守礼,乃是大唐一等一的书香门第,岂能容你这般污言秽语之诋毁?”

怪不得武娘子不愿意见到这两个兄长,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简直就是两个无赖!

武元爽哼了一声,得意洋洋道:“怎地,难不成我那妹子当真受了你房家的欺辱?否则何以这般推搪阻拦?”

仆役冷着脸,半点笑容掖欠奉,冷冷说道:“对不住二位,武娘子有交待,不见任何外客,二位请回吧。”

武元爽还待再说,身后的武元庆脾气暴躁的多,当即瞪眼道:“休要在此聒噪!媚娘乃是武家闺女,虽则嫁于你房家,难不成就要被豢养起来不当人?你再敢这般推三阻四,信不信老子砸了你这府门?”

他早就不耐烦了!

倒是真的相信武媚娘不愿意见到他俩,从小到大,两人可是没少拾掇武媚娘,这么一个拖油瓶一般的丫头,除了浪费粮食出嫁的时候还要陪送一笔嫁妆之外,能有什么用处?动辄打骂不给饭吃,与贱仆婢女住在一处更是寻常,使得那个黄毛丫头在他俩面前就像是一直鹌鹑,无时无刻不在瑟瑟发抖……

可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豆芽菜一般的黄毛丫头居然越长越是出息,渐渐出落得天姿国色、娇媚动人!武元庆心痒难挠,虽说是自己的妹子,可他还是有好几次醉酒之后忍不住想要把这丫头给弄回房里**享受一番。

至于杨氏那个老妇人?

哼哼,不过是一个仰仗武家而生存的老贱人而已,若是被他兄弟住处府去,怕是就得饿死……

可是那死丫头倒是贞烈,自己处心积虑好几次都未能得手,甚至自荐进了皇宫!那一阵子可算是把武家兄弟吓坏了,那丫头本就是玲珑心窍,再凭借出众的相貌柔美的身段万一将陛下给蛊惑了,从而言听计从……他两兄弟以往的所作所为,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幸而老天开眼,那小贱人怎么能有那等福气被陛下相中得到宠幸?

这不,一转眼就被赐给房二忝为小妾了……

房家固然是一等一的高门,可那房二是个什么东西谁不知道?更别说还是个小妾!

两兄弟放了心,武元庆只是扼腕惋惜未能得到这个貌美体娇的异母妹妹的红丸……

可是谁曾想,事情的发展轨迹完全出乎预料。

那房二不知怎么回事,放佛打了鸡血一般陡然间便窜起,成为大唐官场最最显耀的一颗新星,甚至官至京兆尹、从二品的高官!

乖乖,有傲视天下的敛财之术,有身为宰辅的老爹,有公主下嫁,又是朝中有数的高官……这简直就是一门千载难逢的好亲戚!

兄弟两个自然要千方百计的挽回媚娘的恶感,甚至不惜压抑性情百般善待杨氏,时不时的接济一下成了寡妇不受贺兰家待见的武顺娘……一切只是为了挽回当年的错误,能让他俩靠上房家这条大粗腿。

然而没什么卵用……

武媚娘那死丫头铁了心的不待见他俩,房家的所有产业几乎都掌握在她的手里,作为兄长却一丝半点的好处都捞不到……

如何甘心?

这一次听闻武媚娘顺利成产,为房家诞下子嗣,两兄弟忍不住了。

武元爽瞪着眼珠子说道:“就算媚娘坐月子,难不成吾那妹夫也不肯见见两位舅哥?”

第一千两百九十九章 无耻之徒

武元爽瞪着眼珠子说道:“就算媚娘坐月子,难不成吾那妹夫也不肯见见两位舅哥?”

按他的想法,媚娘固然对他俩心怀怨恨,不肯将好处拿出来分润给他们,可是房俊到底乃是官面上的人物,总不会让人说他苛待小妾的娘家的吧?只要房俊心中忌惮自己的名声,又或者觉得亏欠了媚娘的娘家,总该有所表示吧?

依着房俊的身份地位,哪怕只是从手指缝里漏出那么一点点,也足够他们兄弟吃得满嘴流油了……

武元庆却是背着仆人拽了拽武元爽的袖子,等到武元爽不解的看过来,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位兄长是不是傻……

房俊那是什么脾气?若是知道以往兄弟俩如何对待武媚娘、对待杨氏,说不得能狠狠的捶两人一顿,还想跟房俊要好处?也就是武媚娘虽然怨恨两兄弟,但或许会忌惮杨氏在武家以后的生活,会饮气吞声的任由两兄弟敲砸盘剥一番。

房俊会惯你那个毛病?

正在这时,先前那婆子从后宅回来,说道:“武娘子请二位入内相见。”

武元庆松了口气,最怕撞见房俊了,赶紧拉着还欲说话的武元庆跟着婆子向后宅走去。

房府在高阳公主下嫁之时大规模的翻修了一次,房俊自己又出钱出料借由工部之手大肆修建了许多房舍。武氏兄弟一路向着后宅走去,所过之处见到的亭台楼阁皆是奢华堂皇,比之武家强了何止十倍。

武氏兄弟震惊之余,互视一眼,愈发肯定了要好好的挟制武媚娘来攀上这门好亲戚的心思……

武媚娘所居住的是一处两层的小楼,飞檐斗拱看似小巧秀丽,等到进去之后,却发现别有洞天。

红木的地板、紫檀的屏风,进门便见到一座一人高的珊瑚树放置在中堂,通体赤红宛如一丛燃烧的火焰。

武元爽下意识的咽了咽吐沫……娘咧,这玩意估计就连皇宫里都没有,得值多少钱?房二那个败家子也是够可以的,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这里,就不怕仆人不小心给碰坏了?

武顺娘低着头,不言不语的跟在后边。

转过中堂,在内宅见到了一身正装的武媚娘。

武媚娘半躺在躺椅上,一身绛色华服,满头青丝高高挽起缀满珠翠,本就白皙的脸颊因为生产之后体弱而显得愈发晶莹剔透,娇小的身子充满了一种令人望之心生怜意的楚楚风韵。

一双眼眸却是晶晶闪亮,一眨不眨的瞪着武氏兄弟。

武元爽四下望了望,也不用武媚娘说话,便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了,大咧咧说道:“看妹妹的气色还不错,为兄是白担心了。”

武媚娘俏脸毫无表情,冲着武顺娘点点头,柔声说道:“本来就想要将姐姐接过来小住几天的,既然来了那就正好,先去偏房看看孩子,妹妹跟两位兄长说说话儿。”

武顺娘是个绵软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在丈夫去世之后被贺兰家的长辈挤兑得苦不堪言,甚至想要将她改嫁某一笔好处……闻言点点了头,一声不吭的跟着一个侍女走出去。

武元庆坐到武元爽身旁的椅子上,看着武媚娘清冷的俏脸,那一丝略显苍白的病容非但未曾减去动人的姿色,甚至更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令人恨不得上前搂入怀中肆意怜爱……

深吸口气,将这些龌蹉的念头抛开,武元庆冷笑道:“两位兄长登门探望,妹妹却拒之门外,不知这是所为何故?世上可没有这等礼数,难不成房家这等书香门第,是这般不知礼法不通教谕?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为天下人所耻笑!”

外间可不知武家兄妹之间的龌蹉,武媚娘对两位兄长拒之门外之事传扬出去,有损是武媚娘的声誉、是房家的声誉。若是当真如此,难保房家对武媚娘的看法会产生转折,就算不至于怪罪,也势必不能如以往那般看重宠信!

就不信你完全不在乎?

武媚娘微微一笑,淡淡的抽了武元庆一眼。

想要挟制我?

真是自作聪明!

她语声清冷,缓缓说道:“有话不妨直说,何必这般出口伤人?”

武元爽还以为武媚娘被他们捏住了脉门,唯恐将她对兄长不敬之事传扬出去会导致她在房家失宠,顿时信心大增,连忙说道:“小妹你有所不知,咱们武家现在空有一个开国县公的爵位,家中情形却是每况愈下。妹夫现在掌管东西两市的拆迁翻建,何不多多照拂一下?好歹咱也是亲兄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那东市翻建据说耗资两万万贯,娘咧!咱只要从中分润哪怕十分之一,也足够了哇!”

武媚娘差点气笑了!

两万万贯的资本,你要分润一成?

你这脑子里都装的是些什么东西?

也真敢说得出口!

武元庆看着武媚娘面色冷清,似乎也觉得这般狮子大开口有些过分了,便在一旁说道:“放着东市这么大一盘生意,总不会不照顾自家人吧?这传扬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非但有损妹妹你的名声,便是妹夫那边,怕是也要惹出非议……”

武媚娘柳眉倒竖,娇叱道:“放肆!你们若是敢出去胡乱谣言,当心吃不了兜着走!口口声声一家人,呵呵,这个时候想起是一家人了?当年不让我吃饱饭、让我跟仆役婢女住在一处,冬天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不给……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是一家人?”

武氏兄弟面色铁青,心中到没有多少难堪、更没有几分后悔,只是想着武媚娘这个态度,怕是今次前来的目的很难达到……

武元爽不知怎么说,倒是武元庆口齿伶俐一些,闻言冷笑道:“在家从父,父死从兄,你吃着武家的用着武家的,吾兄弟将你抚养成人,现在攀了高枝有出息了,开始算起当年的小帐来了?哼哼,若是如此,某倒是想要让坊市之间评断一番,看看有无这样的道理!”

武元爽点头附和道:“对极对极!吾兄弟将你养大成人,总不会就因为没有给你吃上山珍海味穿上绫罗绸缎便成了仇人吧?咱们倒是也想给你穿金戴银,可武家没那个条件啊,穷啊!”

两兄弟一唱一和,好像武媚娘若是不回报他们当初的“恩德”,便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一般……

武媚娘纤秀的手指死死捏着扶手,面颊微微抽搐几下,眼中光芒闪烁。

不是吓得,而是气得!

人要怎样无耻,才能在凌虐自己的亲妹妹之后尚能堂而皇之的说是“为了你好”,甚至还能厚颜无耻的上门所要好处,美其名曰“报答”?

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武氏兄弟诧异的向武媚娘望去,正好与她的眼神对视,都不禁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束怎样冰冷而毫无感情的目光……就放佛三九天的冰凌子一般直直的刺进心窝里,又冷又痛,令人彻骨生寒。

冷漠、仇恨、暴虐……

就在武氏兄弟心惊胆跳的时候,武媚娘忽而一笑,冷冽至极的森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春风一般的温暖。

“倒是得亏两位兄长教导,否则小妹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也罢,既然两位兄长想要谋求东市的工程……敢问一句,你们准备了多少本钱,想要承揽多少工程?”

武元爽愕然问道:“本钱?我那妹夫掌管京兆府、总揽东市翻建,哪里还需要我们拿本钱?随便将几条街划归我们建设,用料、人工等等费用让京兆府先行给垫付就行了呗。”

武媚娘闻言,笑得愈发明媚灿烂起来。

她是当真给气笑了!

无耻的人见得多了,但是如此无耻之人居然是自己异母的兄长,实在是不知令人说什么好了……

行吧,既然你们这般无耻,那也就别怪我绝情咯!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你才是炊饼!

房俊回府的时候,便听闻仆人说起武氏兄弟前来探望武媚娘一事。房俊心底有数,那两个败类岂会有这般好心?估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回到后宅,便见到聿明雪正欲将襁褓之中的婴儿抱起来,嘟着粉润的嘴儿去亲婴儿的脸蛋儿。

房俊吓得脸都白了……

“住手!”喝了一声,房俊一个箭步就窜上去,瞪着一脸懵然的聿明雪叱道:“你你你,你疯了不成?这么大点的孩子哪里经得住你这般折腾?”

聿明雪依旧保持着嘟嘴儿的姿势,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奇道:“有何不可?”

房俊见她已经叉住孩子的胳膊想要将孩子抱起来,有心上去从她手里抢回来,又怕伤到孩子,任由聿明雪抱着吧,这丫头才几岁呀,哪里有带孩子的经验?急得不行,回头瞪着安坐如山的高阳公主、武媚娘叱道:“她一个黄毛丫头胡闹,你俩也跟着胡闹?这才下生几天的孩子,哪里能让她折腾?”

两个女人还未出声,聿明雪已经嚷嚷道:“我怎么了?我这么大也可以当娘了!”

这话倒是不错,这年头普遍早婚,十三四岁成亲之后就生孩子的大有人在,这也直接导致了难产的概率居高不下。世人非但不以此为教训,反而视大婚青年为耻……

房俊脱口说道:“当个屁的娘!瞧瞧你那小身板儿,像俩炊饼似的……”

聿明雪一愣,炊饼……是个什么鬼?

继而反应过来,顿时气得面红耳赤。不过到底是聿明氏的后代,迥异于世俗之间的女子,第一反应不是羞涩难堪,而是先放下孩子,然后挺了挺微微鼓起的小胸脯,脸蛋儿涨红怒道:“房俊,你是不是瞎?哪里是炊饼了?很大了好不好!”

“噗”

高阳公主、武媚娘以及坐在一边很没有存在感的武顺娘忍不住笑出声。

这姑娘的确不染凡尘超脱于五行之外……哪里有在男人面前这样急着证明自己的?

到底是女孩子,虽然经受的教育与世俗有所不同,但是羞涩乃是女子天性,聿明雪此刻也醒悟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可她依旧挺着规模颇小的胸脯,脸儿红红的怒视房俊,想要向他证明自己不是“炊饼”……

房俊也有些尴尬。

即便是在后世,一个小姑娘这般在你面前愤怒的证明自己不是“炊饼”也会很尴尬的好吧?

房俊只得说道:“是是是,我的错……其实小一些也没什么,孔子云:胸不平何以平天下?”

聿明雪再是如何超脱凡俗,又怎能受得了这般言语?

顿时面如螃蟹,羞恼交加,顿足嗔骂道:“你你你……简直龌蹉,下流!”

言罢,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转身飞也似的逃走……

房俊不理他,赶紧俯身去查看儿子。

小脸儿皱皱巴巴一点也不好看,两只眼睛倒是通亮,这是老二房佑……

见到房俊的黑脸出现在上方,浑不似刚才那个粉雕玉琢白里透红的小姐姐,小房佑大抵也知道好坏,顿时瘪了瘪嘴,手舞足蹈嚎啕大哭起来。

房俊伸出去想要摸摸儿子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没料到儿子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还是你亲爹么?

武媚娘着急忙慌的走过来,伸出手指逗逗小房佑的下巴,嘴里柔声道:“佑儿乖,娘亲在呢,佑儿不哭……”

神奇的是,这熊孩子立马止住哭声,看着武媚娘“嗬嗬”的笑起来,一边将脚丫子扳起来放到嘴里啃……

房俊怒道:“王八蛋,这才生下来几天就爱美嫌丑喜欢小姐姐了?长大了一准是个纨绔子弟,没出息!”

武媚娘嫌弃的推了他一把,嗔道:“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别吓到孩子了。”

房俊无语,你这是有了儿子就忘了相公是吧?

行,你有种!

他回身看着高阳公主问道:“老大呢?老大稳重憨厚,比老二强,像我!”

高阳公主安坐不动,娇俏的翻个白眼,没好气道:“老大被母亲抱去后院了。亏得儿子都嫌弃你,你那说的都是什么话?小雪人家是个大姑娘家,黄花闺女,你怎能那般口无遮拦?再者说,本宫和媚娘都在呢,还有你这位姨姐,你就敢当着我们的面調戲小姑娘,要翻天么?”

武顺娘脸儿有些红,赶紧摇手道:“殿下捎带我干什么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一见到房俊,她就浑身发烫心慌意乱,躲都躲不及,哪里会往前凑?

房俊冲着武顺娘点点头,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在府上多住些时日,也好陪陪媚娘。家中若是有什么事,尽管让媚娘遣人前去大理,实在不行便让他们来寻我,不必在意。”

他知道武顺娘性子绵软,在贺兰家着实受气,即便是到妹妹家里住几天,怕是也要惹得贺兰家那帮子窝囊废不满。

也得亏有房俊这么一门亲戚,否则按照武家对于武顺娘的轻视,说不得贺兰家都能将容貌靓丽身段妖娆的武顺娘卖了换嫁妆……

武顺娘不敢跟房俊灼灼的目光对视,低眉顺眼道:“这个……还是晚一些回去吧……”

房俊不耐烦的摆摆手:“回去作甚?让你住下就住下,都是至近亲人,便将府上当做自己家一样,不必见外。”

“哦……”武顺娘不敢反驳,只得弱弱的应了一声。

心里却七上八下的,这人非要留自己在府上,难不成是想着那些龌蹉的心思?上回自己稀里糊涂的被他给欺负了,难不成是食髓知味,想要重温旧梦再尝尝打破禁忌的滋味?

万一半夜的时候这人摸进自己房里来,自己要不要反抗?

若是反抗,好不好惹恼他?这人脾气可不怎么好……可若是不反抗,好不好被他看清了,以为自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武顺娘心思百转千回,忐忑不安。

不过想起上回那销魂的滋味儿,软软的身子又是一阵阵的灼热,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房俊倒是没有察觉武顺娘的一样,坐到高阳公主身边的椅子上,拿起侍女奉上的香茶啜了一口,抬眸问道:“今天武氏兄弟来府上了?”

高阳公主没有搭言,而是看向了武媚娘姐妹两个。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是跟武媚娘情同姐妹,对于武家的家事不便插手,虽然她甚为鄙视武氏兄弟的为人……

武顺娘向来是不多嘴的,这里是房家,也轮不到她说话。

武媚娘给孩子整理了一下被褥,这才回身说道:“这俩人简直不知羞耻,居然前来央求我让我在你耳边说道说道,让他们接手一些东市翻建的工程。”

房俊嗯了一声,问道:“你怎么想的?”

若是武媚娘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照拂武氏兄弟一番,房俊是没有意见的,毕竟那是武媚娘的兄长。可是依照他对武媚娘的了解,怕是非但不会答应他们,搞不好还得训斥一番。

果然,武媚娘咬着小白牙冷笑道:“想得美!当年他们是如何对待母亲和我们姐妹的?若非他们贪图贺兰家的嫁妆,如何能将姐姐嫁给病秧子贺兰楚石,还得姐姐年纪轻轻的守寡?现在我结了一门好亲,就巴巴的上门打秋风来了?我呸!我答应他们了,给他们找一家人家用祖宅和田产抵押,借贷一百万贯,以便承接东市的工程。”

高阳公主眨眨眼,有些没转过来弯。

前头还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怎么一转眼又给借贷一百万贯巨款?

武顺娘也是理解不能。

这个妹妹从小就外柔内刚性子刚烈,不好好拾掇武氏兄弟也就罢了,怎么还会帮他们?

只有房俊一瞬间便明白了武媚娘的用意……

微微叹了口气,房俊苦笑道:“何必如此?总要给人留个退路吧。”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禄东赞的哀愁(上)

武媚娘双眸发亮,白玉也似的手掌狠狠在桌案上拍了一下,恨声道:“退路?他们自己当年虐待我们娘儿几个的时候,何曾想过退路?不将他们弄的倾家荡产,如何消我心头之恨?”

房俊无奈道:“随你吧……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言语,若是不需要……我也就不掺和了。”

这是武家的家事,他不便插手。

只不过……武氏兄弟自求多福吧。

客观的来说,历史上的武则天是一个典型的中國式政客,冷酷无情、心狠手辣,不管是儿子还是亲戚,只要惹她不高兴亦或者挡了她的路,杀就一个字,绝不讲什么亲情温柔……

但绝对没有人会生下来就是这般酷厉寡毒,这种视亲人为死仇的阴毒个性,必然是形成于某一个至关紧要的契因。由此可见,在武媚娘父亲去世之后一直到入宫的这一个阶段,武氏兄弟加诸于她身上的凌虐苛待必然深深的折磨着她的灵魂,这也导致这个当初在哥哥们眼中柔弱不堪随意折磨的小表妹在成年之后对他们展开了残酷而狠厉的报复!

原本的历史上武媚娘掌权之后便将两个兄长先是封了官,堵住了舆论的抨击,继而远远的发配。先是武元庆,他被武媚娘发配到一个叫做龙州的地方,后世属于廣西,甚至唯恐武媚娘下死手报复,居然生生吓死……接下来是武元爽,这位发配的更远,直接到了天涯海角……没错,就是海南三亚,那个时候的三亚可不是什么旅游胜地碧海蓝天,遍地瘴气蛇虫鼠蚁横行,没几天武元爽就死掉了……

*****

未等到得晚膳时分,便有家仆捧着河间郡王的名帖入内禀告,说是于河间郡王府宴请房俊。

将名帖接过,还附着一封信笺,房俊展开来粗略一看,神情便有些古怪起来。

高阳公主正在一旁小口的喝着燕窝,见到房俊的神情,不由问道:“皇叔何事找你?”

房俊顺手将信笺递过去,皱眉道:“禄东赞那家伙居然来了长安?”

信笺上聊聊几语,乃是禄东赞前来长安,正逗留在河间郡王府……

“难不成是禄东赞想要见你,却又通过皇叔作中人?”高阳公主很是好奇。

禄东赞与自家郎君熟识,若是有事相商,何不直接来府上拜访?若不是禄东赞想要见房俊,李孝恭又何必特意在信中提及?

房俊想得却是此时正值春耕,吐蕃那边虽然气候略晚,却也正是一年之中最最紧要的时候,诸般事务繁冗,身为吐蕃大相得禄东赞何以丢下国事,不远万里来到长安?

武媚娘在一旁提醒道:“难不成是青稞酒出了什么问题?”

房俊恍然道:“想必是如此了。”

最近长安城中诸事繁杂,房俊一直未曾得空关注一下“东大唐商号”那边关于青稞酒的事情,只是听闻销量着实不错……

心中有了计较,房俊便让侍女服侍着更衣,匆匆感到河间郡王府赴宴。

房俊是郡王府的常客,郡王府的仆人不将他当做外客,直接迎进府内然后才去入内通报。

在花厅中坐了一会儿,侍女刚刚奉上香茶,便有内侍前来通报郡王爷有情……

由花厅前往后宅,沿途所见内侍宫女管事奴仆尽皆躬身施礼避于一旁,都认识这位现在红遍长安城的青年高官,更知道这位京兆尹与自家郡王爷交情莫逆,更有不少生意联手。

房俊也没什么架子,往往面对奴仆婢女的施礼都会点头微笑致意,浑不似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当朝显贵。

等他走过去,仆人们难免议论纷纷。

“都说房二郎为人桀骜是个是个棒槌,可是放眼长安,有谁能在面对吾等贱仆之时依旧没有丝毫架子,就好似自家亲戚一般和蔼可亲?”

“你可拉倒吧,房二郎和蔼和亲?呵呵,那是你没惹到他。若是给他惹毛了,可不管你是亲王殿下亦或是豪门贵戚,照样往死里捶你!”

一旁的仆人们尽皆点头。

要么怎么说房俊在民间声望甚高呢,这人只往上怼,对于那些寻常百姓卑贱仆役却是极为雍容宽厚,与那些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比起来,显然更得民心。

有侍女便脸儿红红的小声说道:“还有啊,听说房家的下人从来不受气,房二郎更是对小妾视同正妻,就连收入房中的几个侍女亦是呵护有加。现在满长安各个人家的侍女简直对房家的侍女羡慕的要死!”

由侍女晋升为侍妾,这几乎是每一个侍女的终极愿望。然而这条路虽然相对简单,也曾有不少侍女钻入家主或者少爷的被窝,可最终的结局却实在难言美好……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里,身为婢女是完全没有人格尊严可言的,在主家眼中,不过是档次稍高一些的财产,比牲畜略微强一些而已。

没有尊严,没有地位,即便是成为家主的房中人,又哪里得来尊重和前途?

所以房家仆人的待遇着实令各个世家门阀的婢女们眼红。不由畅想着若是成为房家的婢女,再偷偷的钻进房俊的被窝……那简直就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最佳版本……

房俊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河间郡王府下人们口中的谈资,更不知道甚至成为了婢女们眼中的唐僧肉,恨不得以身相许成就一段麻雀变凤凰的风流佳话……

房俊进入后宅,便见到一身酱紫色圆领常服的禄东赞坐在椅子上,正与李孝恭相谈甚欢。

“哎呦,房二郎驾临,本相静候许久了!”

禄东赞先行一步站起,冲着房俊举手抱拳,一张尖嘴猴腮的老脸菊花盛开,极为殷勤。

房俊心底顿时警铃大作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呵呵,客气客气!大相不在吐蕃辅佐赞普,怎地反而前来大唐这般勤快?现如今关中不甚太平,盗匪出没凶徒横行,大相可千万别被蟊贼看入了眼,出了一差二错才好……”

房俊还礼,笑呵呵的说道。

禄东赞依旧笑容可掬,说道:“这不还有您这位京兆尹再此吗?有你房二郎在,哪路蟊贼敢放肆?再者说,本相身为吐蕃大相,若是在大唐境内出了意外,说不得我家赞普便会有所误会,万一引发两国战争,那可就是罪过了。”

房俊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瞅了禄东赞一眼,微笑道:“其实说起来,放眼吐蕃,可堪与大唐为敌者,唯大相一人尔。若是本官身为宰辅执掌政事堂,要做的事便是不惜任何代价将大相留在大唐领土之内,活的不成,死的也行……没了大相您这位吐蕃第一智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余者又何足论?”

房俊那锋锐难当的眼神刀子一般在身上转了一圈,禄东赞似乎感觉到房俊那股子毫不掩饰的森寒杀意,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心里打了个突。

这个无法无天的棒槌,该不会心里当真想着逮个机会将自己干掉吧?

房俊见到禄东赞神情僵硬,心中暗笑,上前亲热的揽住禄东赞瘦削的肩头,哈哈笑道:“大相当真没有幽默感……本官与大相乃是合作伙伴,怎么可能加害于你?亲近还来不及呢,呵呵!”

禄东赞眼皮直跳,心中暗呼厉害,居然不知不觉之间便被这棒槌压住了气势,使得自己接住李孝恭来压制房俊的打算似乎完全落空……

看着房俊笑得阳光灿烂的黑脸白牙,禄东赞不由得将对于房俊的重视等级再次提升一个等级。

若是有朝一日吐蕃与大唐开战,而此人又是统帅的话,当为劲敌……

李孝恭笑吟吟的安坐主位,看着房俊与禄东赞谈笑之间唇枪舌剑,心中暗暗赞叹。

这房二似乎天生便是官场中人,对于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从来都是胸有成竹,面对任何人也不落下风。

最难得是在拥有如此心智的同时,还能有一手神乎其神的敛财之术……

人才啊!

看着二人的交锋以禄东赞稍逊一筹而告一段落,李孝恭亲热的对房俊招招手,一脸笑容:“二郎,快快来本王身边坐。好些时日没见你,本王可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呐,哈哈!”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禄东赞的哀愁(中)

李孝恭摆摆手,便有姿容秀丽的婢女将早已备好的酒宴流水价一般摆上来,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满满登登的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

招呼房俊与禄东赞落座,自有婢女素手添酒,李孝恭举起酒杯笑道:“这一杯祝贺二郎弄璋之喜!”

禄东赞自脖子上摘下一个五彩线绳的项链放到房俊面前,项链上有一个颜色鲜红的吊坠,“此次原来大唐行程匆忙,事先不知二郎喜得麟儿,未曾卑下厚礼,实在有些羞愧。这吊坠乃是吾噶尔家族世代相传之珍宝,传儿不传女,由最上品的刚玉打磨,便送与二郎,忝为贺礼吧。”

那吊坠放在桌面上,是一种鲜艳饱满的鲜红色,在略显低暗的光线下呈现出鲜血一般圆润的光泽,华丽璀璨美的夺人心魄!

眼前这是一颗极为罕见的红宝石!

红宝石乃是“刚玉”的一种,而刚玉的一个珍稀属性便是它的硬度仅次于金刚石……

且不说这块红宝石吊坠本身的价值几何,单单是这个年代极其落后的工艺想要打磨出这么一颗成品,所要耗费的时间和心血就足以使得它价值连城!

这礼物有点贵重了……

房俊稍稍沉默了一下,瞅着那枚散发着妖异光芒的吊坠,半晌才抬眼看着禄东赞,唇角溢出一丝明了的笑容:“大唐有一句言语,叫做无功不受禄,何况是如此珍贵的礼物?大相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到本官不妨直言,能帮的自然会尽力去帮,可若是不方便帮的……本官亦是爱莫能助。”

禄东赞能够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在长安,本身就说明他是有事前来,而且没有直接去房府却要通过极为爱财的李孝恭从中转圜,必然是有求于他房俊。

房俊不管李孝恭从中收了禄东赞多少好处,他自己是干不出拿了人家的好处却不办事的龌蹉事来。就算这块红宝石再是价值连城,以他房俊今时今日的身家何必觊觎?没那个必要,那样显得太没品……

禄东赞看着房俊脸上的微笑,心里暗骂一声小狐狸……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急切了,被这个沾上毛儿比猴子都精的小子看出了端倪,自然是不肯轻易上套。

只好老脸笑成菊花,哈哈笑道:“二郎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块吊坠虽然珍贵,但也只是鄙人送给二郎喜得麟儿的贺礼而已。鄙人固然有点小事想要相求二郎,不过与这块吊坠绝不相干,鄙人好歹亦是出身吐蕃豪族,岂能奢望小小的礼物便左右二郎之立场?快快收下,咱们再慢慢说话。”

“哦……既然如此,本官如何忍心拒绝大相的友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谢谢啊!”

说着,房俊满脸笑容的一把将那红宝石吊坠拿起,收入怀中,动作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扭扭捏捏。

收了东西不办事固然没品,可人家都说明了不管办不办事这东西都是送给他的,白要干嘛不要?

不要白不要!

禄东赞还以为房俊能够再谦让两句,谁知道如何干脆利落,好像就是再等着他说出那么一句话……

厚脸皮的小子!

禄东赞眼皮跳了一下,心中暗骂一句。

李孝恭笑呵呵的端起酒杯:“来来来,先满饮此杯,即是欢迎大相远来长安,亦是祝贺二郎喜得贵子,饮圣!”

“饮圣!”

三人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李孝恭招呼两人品尝桌上的珍馐佳肴,用公筷给二人分别布菜,问房俊道:“听闻武娘子生产之时并不顺利,险些难产?”

说起这事儿,房俊至今犹有余悸。

“不怕郡王您笑话,那时候下官都快要吓坏了。都说女人生产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可到底只是一句形容,真正落到自己身上、自己感同身受,那滋味当真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呵呵,也就是你房俊宠爱妻妾……这天底下哪天不生孩子?每一个女人都是走的同一条路,闯过来了自然皆大欢喜,闯不过去那也是自己的命!本王听说你当时想要保住大人放弃孩子?简直糊涂!若是正妻也就罢了,武娘子不过是一个妾侍,就算再是美貌、再是宠爱,又怎能比得过一个子嗣?为了妾侍而放弃子嗣,愚不可及也!”

李孝恭摇着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训斥房俊。这位郡王爷一贯会做人,轻易不说刻薄的话语,谁都不得罪,今日能够当着房俊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对错暂且不论,明显是将房俊当做亲近,否则哪里会操心房俊的家事?

房俊苦笑一声,敬了李孝恭一杯酒:“多谢王爷教诲,下官记住便是。”

这种处世的方式是没必要争辩的,这是观念的不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代沟是一千四百年的时光,那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差异,就算是天底下最高的山最深的海都无法抹平……

顺着他说便是。

李孝恭欣然道:“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可别犯这种糊涂,会被人笑话的。”

“但愿没有下次了吧?”

“哈哈,对对对,是本王失言,该罚,该罚!”

又是一圈酒下肚。

禄东赞有些郁闷了……

他无比讨厌汉人这种酒桌上云山雾罩四面太极的处世哲学,明明就是有事要谈,可偏偏半天也不入正题,就这么虚头巴脑的客气来客气去耍花枪,一方明明心中有事硬是憋着不说,一方明明知道对方有事硬是忍着不问……

特么你们累不累?

还是我们藏人实惠憨直,有一说一,说不过就直接动刀子……

禄东赞算是智慧和耐性都出类拔萃的人物,可依旧在房俊与李孝恭东拉西扯不着边际的扯蛋之下忍不住了。

“咳咳”

他咳嗽两声,给李孝恭提个醒。

事情得李孝恭先提起,不然若是由自己说出来,就失了先机,很容易陷入被动。为此他花费了数万贯的礼物送进河间郡王府,这才算是说服了李孝恭这个“吞金兽”答应作说客……

李孝恭好像终于想起今日招房俊前来是有正事要谈,笑呵呵的放下酒杯,看向房俊,问道:“二郎近日都在府中陪伴妻妾幼子,可曾关注过‘东大唐商号’那边的事情?”

房俊茫然摇头:“的确不曾关注,可是有事发生?”

李孝恭笑着摇头,看着禄东赞说道:“此时本王也不太了解其中究竟,还是大相您亲自说说吧。”

禄东赞瞪着眼睛,看着一副完成了任务优哉游哉饮酒吃菜的李孝恭,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的质问一番:你特么收了老子那么多的礼物,就特么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一向自诩智者,事实上在吐蕃他也的确是算无遗策,乃是赞普松赞干布的肱骨臂助,对他言听计从。可是自从几次前来大唐,大发现自己以往在吐蕃的那一套玩不转了……

不是说汉人的智慧普遍比他高,而是汉人普遍比他脸皮厚。

收受礼物的时候理所应当,讨要好处的时候理直气壮,翻脸不认账的时候云淡风轻,简直就是一个脸厚心黑……

看着房俊投过来的探寻目光,禄东赞只能压制心中怒气,提起酒壶亲自给房俊斟满酒。

房俊吓了一跳,禄东赞的这个举动可是有些过了……

堂堂吐蕃大相,即便是在李二陛下面前那也是有一席之地,居然亲自给人斟酒?

禄东赞看着房俊吃惊的表情,叹了口气,苦笑道:“实不相瞒,鄙人当真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想要求助于二郎。还望二郎看在鄙人的面子上,拯救一番吐蕃的无辜百姓……”

房俊无语。

你特么逗我玩呢?

我是个汉人呐,就算当真是救世主,拯救的也是汉人吧?目前吐蕃与大唐虽然暂且保持一个和平态势,可是无论是不久之前亦或是不久之后,都是生生世世的敌人,除非一方将另一方完全吞并,就连文化也完全同化掉,那才会是一家人。

现在你居然让我拯救大唐的敌人?

而且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困难局面,居然能够让这个在吐蕃权势仅次于松赞干布的禄东赞说出这样丧气的话语?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禄东赞的哀愁(下)

吐蕃内部派系林立,社会阶级比之大唐要分明得多,奴隶永远都是奴隶,贵族永远都是贵族,这导致社会分化极其严重。虽然有噶尔家族全力支持的松赞干布极富威望手腕强势,可依旧不能将那些以部落为单位的各方势力完全压制。

没办法,吐蕃实在是幅员太辽阔、人口太稀少、环境太恶劣……

用什么方式来将松散的吐蕃拧成一股绳,不至于因为内耗而消耗掉吐蕃本就少得可怜的元气呢?这是每一代赞普都为之焦头烂额的大难题。直至松赞干布上位,他发现了一个简单而直接的方式,那就是——战争!

不停的向着四面八方发动战争,用战争的红利来使得吐蕃上下各个阶层团结在一起!

不得不说,这种急剧的扩张使得吐蕃国内各大豪强得到了极大的好处,令一盘散沙的各方势力都安分守己的守护在松赞干布的麾下,空前的团结,而这股团结更使得吐蕃的战斗力攀上一个全新的高度。

所以吐蕃才敢出兵吐谷浑!

所以才敢挑衅大唐!

而借着这股强势强行求娶一位大唐公主,则是禄东赞给松赞干布献上的一条锦囊妙计。无论如何,吐蕃贫瘠的土地和稀少的人口注定了不可能将“以战养战”这条策略长久的继续下去,早已经跟松赞干布利益纠葛在一起的禄东赞知道,唯有跟大唐紧紧的保持一种亲密的联系,才能在将来依旧保持对吐蕃内部各股势力的压迫。

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大唐的皇帝陛下居然悍然拒绝了吐蕃的求亲策略!这位强势的皇帝陛下丝毫不顾及吐蕃的威胁和挑衅,拿出了极其强硬的姿态。

威胁我?

那就战!

而坚定大唐皇帝心意的,便是眼前这个房俊……

正因如此,禄东赞曾一度对房俊充满怨念。

可是随后,房俊一个“青稞酒”的构想就是的禄东赞完全抛弃了心底的那一点怨气,让他豁然开朗!

禄东赞是个有志向的人,噶尔家族历来都是吐蕃最顶级的存在,哪怕是各代的赞普也要对噶尔家族保持尊敬,极力拉拢。即便噶尔家族势力庞大,但是对于政治上的述求却一向并不强势,禄东赞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野心,这一点他的家族历来如此。

倒是他的次子钦陵赞卓表现的与祖辈不太一样,对于权力和政治充满了野心……

在禄东赞看来,与其苦苦追求一手遮天的权利,不若将心血尽皆放在如何改善吐蕃人民的生存条件之上。将名字写入史书任凭后世评论功过,与将名字刻进百姓的心里万世流芳,禄东赞毫不迟疑的选择后者。

噶尔家族当初辅佐松赞干布一统吐蕃各部,其初衷便是想要稳定吐蕃混乱的局势,为万千民众争取一个和平稳定的生存环境。

所以他大力在吐蕃推动青稞酒的酿造。

而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随着青稞酒的酿制成功远销大唐各地,海量的财富涌入吐蕃!

但也正是如此,导致了吐蕃内部的剧烈动荡……

禄东赞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大量的财富涌入吐蕃会使得各方豪雄虎视眈眈垂涎三尺,而这大抵也正是房俊推出这个“青稞酒计划”的真实用意,以此来抵消吐蕃内部的战争潜力,以及对外扩张的雄心壮志。

既然能够在家中稳稳当当的赚钱,谁愿意去拼却性命的四处劫掠?

而这些财富一旦涌入吐蕃,会极大的刺激吐蕃的经济,最起码作为青稞酒原料的青稞就会价格飞涨!谷贱伤农,一旦粮食的价格上涨,最直接的受益者必然是百姓。就连那些豪强家中的奴隶们,因为要大量的开垦荒地种植青稞,也要多给一顿饱饭吧?

禄东赞不在乎吐蕃会不会因此渐渐的耽于安乐、丧失掉凶猛的斗志成为没有爪牙的老虎,只要百姓能够因此得益,他认为一些都是值得的。不是吐蕃人,绝对不会领会那一片天高地阔的高原是如何的穷山恶水、是如何的荒凉凋敝!

可惜,禄东赞到底还是低估了青稞酒带来的利益到底有多大,更低估了在这股财富带来的风潮面前,吐蕃贵族们的抵抗力是多么的脆弱……

“现在,吐蕃的那些贵族老爷们将所有的青稞统统丢进酒窖,家中的奴隶每日一餐,都是一些野草和麸子,市面上几乎没有一粒粮食出售……”禄东赞满脸哀愁……

谁能想得到那些贵族在金钱面前会变得这么疯狂?

宁愿饿死奴隶、饿死所有吐蕃平民,也不愿意一粒青稞流出,统统被他们丢进酒窖里酿酒!

只是一个冬天,吐蕃冻饿而死的百姓和努力不计其数,松赞干布几乎愁白了头发,甚至想要集合军队剿灭几家贵族迫使他们放宽粮食的限制……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松赞干布凭借无上的威望和噶尔家族的鼎力扶持拥有镇压吐蕃所有贵族的力量,但若是当真那样做了,不啻于一场自断经脉的疯狂行为,强盛的吐蕃会瞬间陷入内乱,更加将百姓推进水深火热当中……

房俊惊喜道:“当真如此?”

禄东赞看着房俊一脸喜色,气得一张脸瞬间黑下来,差点破口大骂!

虽然老子知道你这个青稞酒推出来就没安好心,而自己接受青稞酒的建议也等同于默认愿意配合房俊的计划使得吐蕃从战争转向平稳的经济建设,但是你这般赤果果的幸灾乐祸真的好吗?

禄东赞忍着气,怒道:“那关系到无数的吐蕃百姓,他们跟汉人一样,都是生长在蓝天之下,受到辛饶弥沃佛庇佑!每一个生灵都应该畅快的生活着,都应当得到尊重!”

房俊嗤之以鼻。

尊重?

当你们以战养战用劫掠而来的财富供奉自己的贵族的时候,何曾想过对别人的尊重?

他不知道辛饶弥沃佛是个什么佛,他很想问禄东赞一句:既然你们收到这个辛饶弥沃佛的庇佑,你干嘛不去求它带给你们圆满和解脱,反而要跑到大唐来?

不过这种牵扯到信仰的问题,房俊不会愚蠢的去出言奚落。

他尊重世间一切神灵,即便他自己哪个神也不信……

所以他忍住讥讽之言,开口问道:“那么大相此番所为何来?难道是提升青稞酒的价格?嗯嗯,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咱们是老朋友啦,只要大相你开口,提升一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禄东赞气得要疯……

还提升?

目前的价格就已经让那些贵族老爷疯狂了,再提升,岂不是要吐蕃人一粒青稞都吃不到?吐蕃虽然也有麦子和稻米,但是限于气候和土壤,种植的规模极其稀少,一旦青稞被丧心病狂的贵族们完全控制起来,不知道得有多少吐蕃百姓饿死!

禄东赞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房俊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不说,还有一颗狠毒的心肝!在他的眼中,只有汉人是人,吐蕃人的死活根本不管!

瞪着房俊,禄东赞说道:“鄙人此次前来,乃是相求于阁下在大唐皇帝面前进言几句,希望大唐能够打赢吐蕃的求亲,两国永成翁婿之国,一衣带水,永为睦邻,百世不动刀兵!”

房俊愕然,看了一眼一旁老神在在的李孝恭,很明显这位郡王爷事先已经知道禄东赞的意图,而且并不反对。

这吐蕃人怎么回事,居然还未放弃求亲这件事?

当真是狼子野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来自吐蕃的威胁

禄东赞脸上没有了笑容,阴翳的眼神紧紧盯着房俊,缓缓说道:“青稞酒的计划,是鄙人的失策,没有料到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后果。所以鄙人此次亲自前来,求情阁下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答允吐蕃的求亲。赞普希望借助大唐的力量,压制吐蕃国内的贵族,迫使他们限制青稞酒的酿造规模,则无数的吐蕃百姓有饭可吃,定会感念大唐的恩德!”

房俊眼睛眯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

压制吐蕃内部的贵族?若是当真那样,松赞干布岂非真正的统一吐蕃?那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一旦没有了吐蕃内部的掣肘,必然会极力的向着四周扩张,大唐将会首当其冲!

房俊几乎可以想象,只要大唐答允了吐蕃的求亲,那么下一步禄东赞必然会一番哭诉,请求大唐陪嫁郎中、农夫、工匠等等,将大唐最先进的生产力带到吐蕃。

历史上便是如此,大量大唐的先进技术流入吐蕃,用不了几年,吐蕃就强盛崛起。可以说是大唐一手喂养了一头猛虎,蹲踞在自己的身侧,只待爪牙长成,便会反噬大唐……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房俊冷笑道:“若是大唐依旧拒绝和亲,那又何如?”

禄东赞收回目光,似乎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语气甚为无奈的样子:“赞普亦是无奈,若是不能得到大唐的支持,那就只能率领吐蕃勇士策马东进,用弯刀和长矛去掠夺更多的土地,用鲜血和战火去开辟吐蕃人生存的天空!”

房俊差点气笑了!

他瞪着禄东赞:“和着你们自己的土地被贵族老爷们霸占了,所以就要来抢汉人老百姓的土地?刚刚大相还言辞灼灼的说什么汉人和吐蕃人都生长在蓝天下,都受到辛饶弥沃佛的庇佑,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自食其言,自己打自己的脸?”

简直特么的强盗逻辑!

是你们自己忍耐不住青稞酒巨大利益的诱惑,自己将自己的老百姓逼得走投无路,现在反而要将这苦涩的后果转嫁到大唐身上?

岂有此理!

房俊瞅了一眼李孝恭,问道:“郡王怎么说?”

李孝恭拈着酒杯,浅斟细酌面带微笑,似乎对禄东赞的威胁充耳不闻,也似乎当年勇冠三军的胆魄热血早已消散冷却……

房俊皱眉。

继而,他盯着禄东赞说道:“和亲之事,再也休提。巍巍大唐,富有四海,边疆安靖唯有战士的热血的雪亮的弓刀去守护,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女儿送与贼巢之中任凭侮辱,而男人躲在城池里苟且偷安。若是当真吐蕃东进,若是朝中将帅已然熄了当初的勇武,那么本官便第一个向陛下请战,誓将来犯之敌击败,护佑大唐的每一寸领土!”

语气铿锵,言辞如刀!

居然跑到咱面前威胁恐吓,真当咱是吃素的?

历史上或许在面对吐蕃骑兵的时候大唐兵卒并不占据多少优势,但是现在随着火器的逐渐研发,骑兵的优势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就连横行塞北所向披靡的突厥狼骑都败在火器之下,何况区区吐蕃?

而且他这话之中,更多的怒气是冲着李孝恭发的。

一个吐蕃的大相在你面前叫嚣着不和亲就发动战争,你居然屁都不放一个?

不会是这些年“自污”搞得自己当真“污”了吧?

李孝恭瞄了房俊一眼,也不生气,“嘿”的一声,拿手指点了点房俊,又呷起小酒。

禄东赞也未见如何激动,被房俊当面怼了几句,反而苦笑道:“二郎真当鄙人愿意见到战争?可是以目前的形势,若是赞普不能压制住那些贵族老爷,战争几乎就是不可避免的。”

房俊哼了一声,甚为不爽:“那大相为何不将这番话说与陛下听?”

禄东赞道:“大唐皇帝陛下雄心壮志英明神武,鄙人若是这般说了,恐怕非但不能求亲成功,反而率先开战的或许会变成大唐……故此,鄙人才求郡王居中,请二郎在陛下面前进言一番,详细阐述其中利害。”

你倒是将李二陛下的脾气看得很准……

现在的李二陛下,可不是当初“渭水之盟”之时忍气吞声的李二陛下,亦不是以往顾忌吐蕃铁骑顺势而下攻略西南的李二陛下。大唐国力日盛,四野八荒尽皆臣服,兵威所向攻无不克,岂会将区区一个吐蕃放在眼内?

若是禄东赞当真敢在李二陛下面前说说明不和亲就开战,说不得李二陛下能先将禄东赞砍了祭旗,继而发动大军攻打吐蕃……

房俊沉默不语。

禄东赞明明知道当初“不和亲不纳贡”的话乃是自己跟李二陛下说的,一手破坏和亲政策的正是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再颠儿颠儿的跑去跟李二陛下说你应该和亲?

怕不是得狠狠的挨上李二陛下几脚……

可禄东赞却还是要来找自己,当真就只是因为自己现在是李二陛下面前的红人?

房俊断然摇头道:“此事决计不成,陛下每日里都要看一遍的那幅字,大相可曾知否?不割地,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相若是当真怜惜吐蕃百姓,还是老老实实的带领着他们勤劳致富,吐蕃虽然贫瘠,但是地广人稀,只要好好开发岂能养活不了你的子民?不要再去觊觎别人的土地,更不要将战争冠以冠冕堂皇的名义,满足尔等贪得无厌之私欲!”

禄东赞面色难看。

李孝恭放下酒杯,刚刚张开口,未等发言,便见到房俊长身而起,微微颔首,淡然说道:“今日有些疲累,多谢郡王款待,下官先行回去歇息了。”

言罢,也不等李孝恭说话,扬长而去。

李孝恭呆了呆,苦笑着看向禄东赞:“瞧瞧,本王说的没错吧?这小子根本就是个毛驴,岂能吃得你那一套?害得本王跟着受埋怨,唉,真真是岂有此理。”

禄东赞默不作声,心思转动。

房俊之拒绝自然在他预想之中,只是这般决绝,却又出乎预料之外。

此人心中只有大唐,只有汉人,所有的外族都是敌人,日后必然会成为吐蕃的心腹大患。

他揉了揉眉心,心底暗叹一声,事情不太好办啊……

*****

从河间郡王府出来,房俊阴着脸上马,在部曲的护卫之中一路疾驰返回房府。

李孝恭的所作所为,让他甚为失望!

以往他以为李孝恭贪财不过是为了自污,抵消掉他当初功高震主的危机,可是现在看了,自污的动机或许有,但是也当真是视财如命!身为皇族,又是当初跟随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的无敌统帅,怎地到了如今却这般丧失底限,居然串通外国算计大唐?

难道说这时代的人限于见识,远远未曾意识到和亲会给吐蕃带来多大的发展契机,以后会给大唐带来多大的危险?

纵观吐蕃的发展历程,以在唐时最为兴盛,这一点决非偶然,更不是因为唐朝的运气较差,恰好倒霉地赶上吐蕃崛起……

古今中外,毗邻的势力间会相互制约和打压,通常都会此消彼长,而竞争对手的弱小恰是自身坐大的前提条件。换言之,正是大唐的羸弱亦或是漠视给吐蕃提供了充足的发展空间,缺乏外围压力的吐蕃得以手脚自如地将周边各部落逐一吞并,实力迅速壮大,轻而易举就雄踞西陲,最终凌驾于中原王朝之上。

如果当时居于中原的是一个略有眼光的王朝,早就主动出击,抢先分化、瓦解、吸纳,破敌于羽翼未丰之前,又怎会坐视这个西陲小国后来居上,喧宾夺主?

吐蕃的崛起,最直接的结果便是导致安西四镇陷落,大唐失去整个西域的掌控,从此之后中原王朝与西域的联系尽皆断绝……

房俊骑在马上,猛然一拨马头,喝道:“去皇宫!”

当先打马向着太极宫奔去。

身后的部曲自然纵马相随,一路啼声嘚嘚,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把长乐公主嫁过去吧

一壶清酒,两碟素菜,李二陛下浑然没有半分天下至尊的气派,一身常服舒适惬意,头发披散在脑后用一根素带拢住,坐在淑景殿书房的地板上,很是休闲。

长乐公主跪在在侧,面前也放了一个小小的酒盏,陪着皇帝浅酌慢饮。

敞开的窗子外是满眼的湖水和沿岸的柳树,嫩黄的枝芽纤细的柳条随着晚风轻轻摇曳,一派安逸祥和……

房俊这个“恶客”的到来,打破了这静谧温馨的气氛。

所以李二陛下便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房俊被瞪得莫名其妙……

虽然你是皇帝你最大,可就算砍头也总得给个理由吧?咱这啥情况都没搞明白的就遭到嫌弃了算是怎么回事?

眼神瞥向一旁正襟危坐一副端庄贤惠模样的长乐公主,眨了眨眼,希望长乐公主给点提示。谁知公主殿下睫毛颤颤,低眉垂眼,眼尾都看房俊一眼……

没法子,房俊只得硬着头皮见礼:“微臣见过陛下,见过殿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语气不善:“有事?”

“呃……”

这不废话么,都快要宵禁了,没事儿咱跑皇宫里干啥?

可是看看李二陛下不爽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原因,可心里难免忐忑,这位脾气上来就爱打板子的毛病着实不太好。眼珠子转转,房俊便说道:“啊,其实也没什么事……那个,要不微臣先告退?”

李二陛下瞪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房俊无语。

这是皇帝能说的话么?

威仪呢?

体统呢?

房俊赶紧将刚刚见过禄东赞的事情说了,不过言语之中只是稍稍带出了李孝恭,没有过多的评论。虽然李孝恭这事儿办的房俊不满意,但好歹也是对自己颇为照顾,况且背后论人是非这种事情,房俊做不出来。

长乐公主起身自一旁取来一个酒盏,放到房俊面前,默不作声的替他斟满酒杯,动作甚是自然。

房俊赶紧谢过,眼神却在那双莹白如玉的纤手上溜了一圈儿……

李二陛下没注意这些,拈起酒盏轻轻的呷了一口,冷笑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哼哼,自以为算无遗策,现在却反过来被人给威胁了,朕是说你无知好呢,还是狂妄自大?”

房俊有些冒汗。

实际上这件事情的确是他当初有些想当然了……

青稞酒带来的利润足以使得吐蕃贵族趋之若鹜,后果便是导致吐蕃的粮食急缺,进而受制于大唐。当一个国家的粮食命脉受制于另一个国家,其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他又哪里想得到,那个松赞干布居然如此有魄力,反而以此威胁大唐,若是不助他统一吐蕃内部的反对势力,就干脆以抢地抢人的名义发动军队向大唐开战……

历史上能够统一吐蕃,并且奠定吐蕃强盛国势的一代君主,又岂是易于之辈?

可以想象,当松赞干布打着“抢地抢人”的旗号发动战争的时候,那些被青稞酒的利润刺激得红了眼珠子的吐蕃贵族们必然群起响应、大力支持,战争的规模绝对非同小可。

至于与大唐开战之后青稞酒的销路,其实是不用担心的。虽然大唐人口众多销量巨大,若是大唐切断青稞酒的销路,吐蕃照样可以北上将青稞酒贩卖到西域,再经由丝路贩卖到大食等更西的地方。

说房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确并不为过……

房俊有些赧然,也有些羞愧,不知说什么好。

李二陛下说道:“以前你撺掇着朕拒绝和亲,甚至弄出那个什么‘不和亲不割地’的说法,搞得朕也是一时热血上头,信了你的鬼话,将那话语都给贴到神龙殿的寝宫里……现在怎么样,是不是后悔了?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只要答允吐蕃的和亲,自然是万事介休。‘东大唐商号’可以继续从青稞酒上赚取海量的财富,松赞干布得到大唐的支持可以控制吐蕃内部,大唐起码可以得到几十年的安宁,何乐而不为呢?”

历史上也的确如此。

松赞干布对于盛唐有着深远的仰慕之情,贞观八年,他派出使者赴长安与唐朝通聘问好.李二陛下对吐蕃的首次通使也很重视,当即派使臣冯德遐持书信前往致意还礼.松赞干布“见德遐,大悦.闻突殿与吐谷浑皆尚公主,乃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可是,当时李二陛下没有同意,松赞干布几次派人向唐朝请婚也未能如愿,便决定用武力通婚,于贞观十二年爆发了蕃唐首次战争.

然而战争终归不能解决问题.贞观十四年,松赞干布又派大相噶尔·东赞备厚礼——黄金五千两及宝物珍玩数百件,到长安再次向李二陛下请婚.翌年,李二陛下允以宗室女文成公主许嫁松赞干布……

他在位期间,把坚持发展与唐的亲密关系,作为缔造强大繁荣昌盛的吐蕃王朝的基本国策,使吐蕃和唐朝的关系极为和睦。贞观十八年,李二陛下远征辽东返回,战事不利,闷闷不乐。松赞干布立即派禄东赞入长安上奉表文,并献用黄金铸成的金鹅一只,“高七尺,中可实酒三斛“,作为吐蕃对唐友好的表示。并且上书曰:“陛下平定四方,日月所照,并臣治之。高丽恃远,弗率于礼,天子自将度辽,隳城陷阵,指日凯旋,虽雁飞于天,无是之速。夫鹅犹雁也,臣谨冶黄金为鹅以献。“

贞观二十二年,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出使西域,差一点被中天竺杀掉,也是松赞干布发精兵从王玄策讨破之,铸就了王玄策“一人灭一国”的千古传奇……

可以说,松赞干布对于大唐是极其亲近的,别管是国势如此不得不为之,亦或是当真心中仰慕大唐,总之事实的确如此。

可也正是因为大唐在医疗、农业、文化、制度等等方面的扶持,才使得吐蕃渐渐强盛起来,最终导致吐蕃野心建起,从大唐手中夺走了安西四镇,使得中原王朝彻底断绝了西域的掌控……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和平,只有永远的利益。

想要和平?

那就只有狠狠的将敌国压制,不给予崛起的机会,让他永远依附于你,臣服于你。

所以,和亲是绝对不行的……

房俊被李二陛下刺了两句,也有些摸不准李二陛下是在揶揄讽刺,还是当真动了和亲的念头。毕竟在李二陛下心中,荡平高句丽将半岛永远的纳于大唐的版图之下铸就自己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才是永远的追求,区区吐蕃,或许根本就不在他的眼中……

若是李二陛下当真有了这种念头可不行,作为一个能够“看到”未来的人,怎能够容许这种养虎为患的事情在眼前发生?

房俊点点头,说道:“陛下言之有理。只是陛下诸位公主当中没有适龄者……不过还好,可以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由长乐公主殿下……殿下秀外慧中钟灵毓秀,乃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定然能够完美的完成大唐与吐蕃的世代交好,使得吐蕃成为大唐的藩篱,而不是卧榻之侧的猛虎。”

李二陛下便是一阵冷笑,眼神不善的瞅着房俊。

长乐公主则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欠起身子,将房俊面前尚未来得及饮用的酒盏默默的拿走了……拿走了……

其实在座的房俊和李二陛下甚至长乐公主自己都清楚,李二陛下就算把谁嫁到吐蕃去,也不可能是长乐公主!很明显房俊这话就是在刺激李二陛下,你若是向着和亲,那就先想想将自己的闺女嫁到番邦异域与胡人生活的困难艰苦。

用自己的闺女换来的和平,岂是那般容易坦然受之?

道理是没错,方式也挺好,可是这话听在长乐公主耳朵里……也就是长乐公主性子贤淑,再则还有李二陛下在场,否则说不得就要挠房俊一个满脸桃花开!

会不会说句人话了?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再续前缘

气温瞬间有些阴森……

房俊没有抬头,却似乎清晰的感受到李二陛下阴冷的目光和长乐公主深深的怨念,一起向他汹涌的涌过来。

李二陛下冷冷的话语传入耳中:“若是朕下旨令你与高阳和离,而后将高阳送去吐蕃和亲,不知房府尹你意下如何?”

房俊咽了口吐沫,笑道:“陛下说笑了……高阳也好,长乐殿下也罢,都是陛下的闺女,陛下既然不忍长乐殿下前去那等苦寒之地受苦,又怎忍心将高阳送去呢?”

李二陛下依旧冷笑:“你总该不会是想让朕将兕子送去吐蕃吧?”

房俊赶紧摇头:“那更不能够啊!谁敢将兕子送去和亲,某就跟谁急……那啥,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和什么亲呐?大唐现在兵强马壮,说是纵横天下绝不为过,区区吐蕃何足道哉?居然敢以下犯上挑衅大唐,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只要吐蕃当真开战,微臣请旨亲去前线,不灭吐蕃,绝不回朝!”

“呵呵,算你还有点良心……”李二陛下讽刺一句,摆了摆手,“行啦,这事儿朕知道了。麻烦事你惹出来的,自然是要你自己去摆平。既然你不答应和亲,那你就将吐蕃的事情处理好。总之,西域平定已成大局,东征在即,在这个时候,朕绝对不愿看到吐蕃大举来犯!赶紧的滚蛋吧,处理好了,朕记你一功。处理不好,那就得当心朕的板子……”

当皇帝就是好,想不讲理的时候,就可以完全不讲理……

咱只是个京兆尹,又不是宰辅,还管得了吐蕃开不开战?更何况当初自己提出以青稞酒去消耗吐蕃国内粮食的时候,您可是点头同意了的。现在事情有变,就将责任都推给咱了?

这锅背的有些冤……

不过跟李二陛下这头霸王龙是没理可讲的,房俊只得满腹憋屈,起身恭声道:“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李二陛下不耐烦的挥挥手。

房俊只得告退,眼神在长乐公主秀美绝伦的侧脸溜了一圈儿,不敢多看,躬身退出。

等到房俊回府,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街面上隐隐传来净街鼓的声音,长安城渐渐陷入沉寂,犹如一头巨兽蛰伏下来。

下了马,任由部曲牵着马缰将马匹牵去马厩,房俊脱掉身上的披风交由迎出来的卫鹰手中,一边向后宅走去,一边问道:“两位夫人可曾安歇?”

卫鹰并未与房俊一同出去,他现在是房府家将的头头,一般情况下都在府中处理事务,闻言道:“两位夫人已经安歇下了,今天两位少主有些闹腾,两位夫人都有些劳累。”

“哦?是不是少主身子有些不妥?”

这年头稍微有点头疼脑热的都能要了命,房俊不敢不谨慎。

“府里的郎中看过了,两位夫人不放心,将御医找来诊治一番,并无大碍。”

“那就好。”

房俊走到半途,便转向书房那边,既然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已经安寝,那就不过去吵醒他们,自己去到书房对付一宿。

途径一处闲置的跨院,见到里边隐隐的灯光,房俊奇道:“谁搬到这里居住了?”

房府甚大,加上房俊成亲的时候有甚为豪奢的扩建了一回,府里的房子多得数不过来,多处闲置。似这等偏僻的院落,一般都是有客人来的时候才会安排在这里。

问完话,才发现自己多此一问了,府里现在可不正有客人在么?

果然,卫鹰回道:“是武姨娘的姐姐住在此处。”

房俊点点头,背着手,径自迈步进入院内。

卫鹰心中了然,走到院子门口站住……

房俊刚刚走到门口,便见到里间的卧房燃起的灯火熄灭。两个侍女从房内走出,手中吃力的端着沐浴用的汤盆,见到房俊负手走进来,顿时下了一天,赶紧放下汤盆,矮身施礼道:“见过二郎……”

房俊点点头,“武娘子已然睡下了?”

一个侍女轻声应道:“是……”

房俊嗯了一声,随意道:“那你们也去歇着吧。”

“喏。”

两个侍女低着头互视一眼,心中即便有些惊异,却也不敢多说,再说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当中着实算不得什么稀奇,再者说了,那武娘子花容月貌体态娇弱却是个寡妇,总归是少不得登堂入室的入幕之宾吧……

抬着汤盆,两个侍女低眉垂眼恍似什么都不知道,悄悄的走了出去。

房俊上前推开卧房的房门……

*****

烛影摇红,沐浴之后的武顺娘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镜子里肌肤红润的佳人,心情莫名的有些愉悦。贺兰家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自己那个死鬼丈夫暂且不说,便是那个小叔子贺兰楚石对自己亦是充满了觊觎之心,族中的长辈更是恨不得将她当做货物一样卖掉,儿子又整日逗狗遛马的不省心……

似乎只有在媚娘这里,才能寻找到一份她向来憧憬着的安宁祥和。

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丝毫没有因为她只是个小妾的亲戚而有半点慢待,更没有勾心斗角、贪婪觊觎。

呃……

说到觊觎,或许也有那么一个……

想起上一次那强壮的充满阳刚气味的躯体,武顺娘心中的火焰有些腾起,那种**蚀骨的滋味儿,简直让她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都能泛起一阵阵的战栗,舒爽通透到了骨子里。

只不过令她有些懊恼的是,上一回自己半推半就成其好事,是否会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水性杨花的印象?

武顺娘咬着嘴唇,看着镜子里自己面犯桃花的模样,甚是后悔。

自从丈夫去世,自己可是一直守身如玉,从未有过任何男人……

唉!

怎么就没忍住,任其予取予求呢?

哪怕只是稍稍的挣扎一下也好啊!这下子,所有的矜持和尊严全都没了,也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自己?

武顺娘有些发愁,好心情也不翼而飞,吹熄了灯烛,躺在床上却是双眸通亮,睡意全无。

外边传来侍女收拾汤盆浴桶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响,隐隐传来几声话语。

继而,房门便被推开……

借着微弱的光线,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武顺娘顿时心中一紧,一骨碌爬起来,双手将敞开的衣衫拢住,颤声道:“谁?”

“我。”

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将武顺娘心中的惊惧瞬间驱散,代之而起的则是一阵惶然不知所措和慢慢的羞涩。

偷偷咽了口唾沫,武顺娘期期艾艾道:“天色已晚……那个……二郎还是去安歇吧……诶?诶?你你你,你放手……唔唔……”

下巴被一直满是厚茧的大手捏住,一张大嘴紧接着贴上来,将她的话语堵在咽喉,只能发出“唔唔”的响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却似乎更加充满了**……

火焰瞬间便燃烧起来,将灵魂焚烧殆尽,一切都席卷在那高涨的潮水当中。

一半是潮水,一半是火焰……

直到瘫软成一摊烂泥一般浑身散了架,像是离了水的鱼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那一阵阵的战栗依旧使得脑子里一片眩晕。

武顺娘哀求着:“饶了我……”

男人不吭声,只是一味的发力。

武顺娘没法子,只能任由男人在自己依旧娇嫩的身子上纵马驰鞭,予取予求。不久之前还曾懊恼于自己未能推脱一番,转眼就被那一阵阵潮水统统淹没。

还要什么矜持?

还要什么自尊?

在这样一个年岁这样一番人生境遇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就是要紧紧的抓住才好。哪怕是一晌贪欢,哪怕是露水姻缘,也全都无所谓了。

随他去吧……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带你看点好东西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禁忌的滋味总是令人沉醉其中,爆发出烈焰一般的热情……

直到彻彻底底的将女人征服,听着那一声声短促的呢喃、带着哭腔的哀求,房俊才算是心满意足。也没有传唤侍女打水清洗,便相拥着沉沉睡去。

至于武顺娘,早就成了一滩烂泥……

等到翌日清晨武顺娘被侍女唤醒,迷茫的睁开酸涩的眼睛,被白亮的日光刺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直起上身想要爬起来,却浑身一阵酸疼,忍不住失声“哎呦”的叫了一声。

“武娘子,您没事吧?”侍女在外间关切的问道。

“没……没事,就是睡觉压了胳膊,有些麻。”武顺娘咬着嘴唇,羞涩难当。

岂止是胳膊?

浑身都还麻着呢……

扭头看看旁边空空的地方,心底掠过一种难言的失落。想想昨夜自己紧紧的依偎在那个健硕宽广的胸膛里,那是何等的满足何等的温暖,只是一觉醒来,却又放佛只是一场春夢。

了無痕跡……

自己这算是什么?

予取予求的蕩婦?

召之即来的情婦?

武顺娘咬着嘴唇,有些恍惚。

略略歪了歪头,便见到自己的俏脸呈现在床头梳妆台的镜子里。一夜雨露滋润,本就细嫩的肌肤愈发显得白里透红,没有了往昔的苍白憔悴,整个人仿佛注入了一丝甘泉一般水润明媚、娇艳瑰丽。

果然,女人还是离不了男人的……

屋外侍女的声音响起:“奴婢进去侍候您更衣吧?殿下和武姨娘那边还等着您用早膳呢。”

武顺娘回过神:“哦,进来吧。”

房门打开,两个侍女轻手轻脚的进来,一人端着水盆,一人捧着毛巾,先侍候武顺娘净面洗手,继而替她梳头理妆,又换了一套桃红色的工装长裙,整个人明艳秀丽。

“啧啧,武娘子真好看,好像比武姨娘也一点都不差,尤其着皮肤真好!”侍女轻笑着,恭维着,倒也不是一味的阿谀奉承。

武顺娘笑了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垂下头,脸儿红红的,低声问道:“那个……二郎去了何处?”

昨夜就是这两个侍女服侍自己,房俊进到自己屋里来,她们不可能不知道的,武顺娘也就不担心自己和房俊的事情“东窗事发”,向来这两个侍女也必是府里婢女当中有些头面的人物。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替武顺娘整理这裙裾,轻声道:“二郎卯时就起了,在花园里打了一趟拳,用了早膳之后便出府去了衙门,说是吐蕃的大相前来大唐,陛下要他全程陪同。”

“哦……”

武顺娘松了口气。

最怕待会儿早膳的时候遇到房俊,那会有些尴尬。前后两次,都是房俊霸道的予取予求,武顺娘连个抗拒的机会都没有,这令她多多少少有些丧气,怎么就这么没矜持呢?

此刻闻听房俊不在,自然是自在得多。

“行啦,武娘子快快过去吧,不然武姨娘该等急了。”

“嗯。”

武顺娘起身,瞄了一眼镜子里粉面桃腮娇艳明媚的自己,唇角溢出一丝浅笑,盈盈迈步。

*****

“啊……哈”骑在马背上的房俊打了个哈欠,有些无精打采。

“呵呵,年青人应当爱惜身体,縱慾過度也不是什么好事。年轻的时候不知道保养修身,等到老了后悔也就晚了。”一旁的禄东赞纵马相随,老脸泛起笑容,不阴不阳的讥讽了一句。

房俊双手操控马缰,斜眼瞅了禄东赞,笑道:“感情大相这是有感而发,用您的苦涩经历对本官现身说法?嗯嗯,承蒙大相教诲,本官必然以你为戒,定当注意。”

“呵呵……”

禄东赞气得翻个白眼。

不过他虽然自诩智者,在吐蕃那地方也想来以雄辩滔滔而著称,但是在房俊这张利嘴面前,他还真就占不着什么便宜……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智者所不为也,便果断的闭嘴。

啼声嘚嘚,以房俊和禄东赞为首的一队骑兵出了城门,径直向着昆明池进发。

初春的原野薄雾蒙蒙,就连刚刚冒出土壤的草尖都浸润着淡淡的水汽,不时有农夫牵着耕牛带着斗笠穿行在田间地头,三五童子骑在水牛背上,在河边嬉戏游玩。

大片大片的田地已然平整出来,河边的水田方方正正已然蓄满了河水,就等着再过几日便是插秧的时节。

天地之间一派静谧而祥和。

禄东赞眼神在这四周游移,心中暗叹。

上天相待汉人何其厚也!如此肥沃的土地,如此充沛的河流,如此温暖的气候!膏腴遍地稻谷满仓,只要勤劳一些便能够丰衣足食,祖祖辈辈生活在一处村庄自给自足,何其幸福?

可怜吐蕃土地贫瘠气候寒冷,为了一口吃食,为了活命,吐蕃人不得不去更天争、跟命争!

何其悲哀?

深深吸了一口清冷湿润的空气,禄东赞看着一旁并骑而行的房俊,问道:“这大清早的,二郎将鄙人唤来,所为何事?”

此次前来大唐,禄东赞带着松赞干布的死命,务必要促成吐蕃与大唐的和亲,无论采取何种方式何种手段,势在必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吐蕃内部的反对势力已然蠢蠢欲动,松赞干布不想当真与大唐全面开战,吐蕃虽然纵横高原,但是相比于大唐,依旧不是一个等级的。可是为了压制内部的反对者,若是不开战,就只能采取和亲政策,利用大唐的力量来提升自己在吐蕃的威慑力。

昨晚思虑了半夜,直到天明时分禄东赞方才睡去。结果天刚透亮,便被房俊急吼吼的从鸿胪寺的驿馆之中拽起来……

房俊嘿嘿一笑:“清晨早起,呼吸天地元气,领略一番大唐的田园风光,岂不比窝在小小的驿馆之中更为有趣?大相虽然是吐蕃人人仰慕的智者,可毕竟未曾真正见识过大唐的风情,本官便略尽地主之谊,带着大相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禄东赞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你会这般好心?”

房俊佯装不悦:“这话啥意思?谁不知道某房俊乃是出了名的义薄云天厚道人?大相远来是客,自当好生招待。”

禄东赞:“呵呵……”

信你才有鬼!

一队骑兵在原野间的道路上疾驰,柔和的晨风扑面,倒是令胸臆之间彻底疏朗宽阔起来,惬意自在。

走着走着,前方的道路陡然宽阔起来。

一处巨大的工地展现在眼前。

禄东赞目光微微一凝,心中颇为震撼……

无数的民夫工匠往来穿梭,各式各样前所未见的新式工具轮番上阵,一幢幢房舍拔地而起,不少地方依然建成一半,墙壁高耸结实,街道平直规划严谨,甚至就连路边的排水沟都铺上了一块一块的青石板。

也唯有大唐这等国力方能营造出这般宏伟的工程,听说房俊还想将东西两市彻底翻建,预计两三年的功夫,投入两万万贯!

而自家赞普想要修建一座宫殿用以迎娶大唐公主,并且作为以后的皇宫所在,所有吐蕃的工匠算计来算计去,预计要耗时三十年,耗资一百万贯……

这是何等的差距?

他微微测过头去看房俊,难不成这小子是想要向我展示大唐的富庶,以便让自己忌惮于大唐的强盛,熄了威胁大唐开战的心思?

禄东赞微微摇头。

若是当真如此,那房俊就有些天真了。

大唐越是富庶,就越会激起吐蕃的嫉妒心理,凭什么你就要占据着最肥沃的土地,我就得在高原之上守着贫瘠的山岭、经受这呼号的寒风、狂暴的大雪?

房俊未曾停留,策马自工地横穿而过,向着昆明池边前行。

禄东赞紧随其后。

人烟渐渐稀少,一面宽阔平静的水面出现在眼前,那边是大名鼎鼎的昆明池。

陡然之间,一声震天动地的闷响在禄东赞耳边响起。

“轰!——”

这一声闷响地动山摇,禄东赞大惊失色,茫然道:“发生何事?”

房俊嘴角微微挑起:“给大相看一样新鲜玩意!”

当先策马,向着湖边一处连绵的房舍驰去。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威慑

清晨的昆明池畔薄雾飘摇,水波浩渺,静谧而迷人。

而那一声山崩地裂一般的闷响震得似乎连大地都在瑟瑟发抖,胯下的战马更是“希律律”一声长嘶,不安的踩着蹄子原地转着圈,鼻子不停的打着喷嚏,显得甚为焦虑害怕。

禄东赞也被吓得肝儿颤,听到房俊说是给他看一样新鲜玩意,茫然不解。

等到房俊策马向着湖畔那一排房子驶去,禄东赞这才看见自重重屋宇当中升腾起一股黑色的烟尘正袅袅升空,渐渐弥漫开来,遮天蔽日。

到底是什么声音?

怎地有这般巨大!

禄东赞压制不住心中的好奇,赶紧策马跟上房俊的身影。

这一排房屋临湖而建,都是一种简易高大的房舍,没有木料、没有青砖,清一水儿的光滑墙壁,禄东赞知道这是用水泥制成的房屋,虽然看似简陋,但是比起青砖木梁的房屋更为结实坚固。

门口处有禁卫把守,竖起了栅栏,房俊到得近前,掏出一块令牌展示一下,禁卫方才推开栅栏拒马,放其入内。以房俊之身份尚且如此严密,可见此处的安全等级高的离谱。

一行人策马而入。

一排排房舍鳞次栉比,整齐划一,显然经过最严密的规划。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就是连一只苍蝇都别想混进来。

禄东赞与往前走越是惊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这般守卫严密?

再想想刚刚那一声地动山摇的震响,禄东赞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只是他无暇多想,因为已经随着房俊来到一处诺大的空地。

禄东赞的目光一瞬间便被空地当中的那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所吸引,原因无他,正是这个东西正袅袅的冒出一丝丝的浓烟……

说是奇形怪状其实有些不恰当,那东西圆圆的长长的,架在一个铁架子上,一头微微抬起,很是规整的形状,只不过这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见多识广的禄东赞完全不认识。

两个身穿马甲的兵卒正拿着一个长长的刷子伸进那东西里头使劲儿的蹭着什么,看得禄东赞一头雾水。

一个顶盔掼甲的武将迎了上来,在房俊马前单膝下跪行了军礼,恭声道:“末将不知房府尹前来,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无妨。”房俊随意的应了一声,甩镫离鞍跃下马背,手里的马鞭背在身后随意的甩了甩,问道:“试射的情形如何?”

那武将这才起身,没有回话,而是扫了一眼禄东赞。其余的人他都识得,都是房俊最忠心的部曲家将,可是这个胡子翘翘的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此处现在可是大唐最最严密的地方,有关火炮的研发制造,一丝一毫的情形都能被外界侦查到,即便是朝中的诸位宰辅前来,都要手持皇帝的手令,否则一律拒之门外,不准踏入一步。

而房俊作为一手创建了火炮的发起人,才有自由出入的权力……

房俊见到他的目光,笑了笑,说道:“此乃吐蕃大相,陛下让某带着外国友人见识一番吾大唐之赫赫天威,好让吐蕃大相将之传颂到高原之上,促成大唐与吐蕃世代睦邻友好,你不必在意。”

“喏!”

武将应了一声,反正你才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你这么说了自然没问题。

而后他才说道:“各种数据都在测试记录之中,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只是经费有些捉禁见肘……”

房俊了然点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

他自然知道经费为何短缺。

铸炮最难的是哪一点?不是技术,不是射程,不是威力,而是炮管的材料。对于任何一个时代来说,火炮炮管的材料都代表着当时最高水平的冶金技术。

火药在炮管里爆炸,推动炮弹发射,这种巨大的反应对于炮管材料的要求实在是太高。现在大唐的冶金技术虽然正在逐步提升,但是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水准,虽然每一次发射之后都会清理炮膛的沉积物,但是连续发射三五次之后炮膛材质便无法承受强大的爆炸而出现坑洼甚至变形。

这支炮管就算是废了……

而一支炮管的锻造且不说起所需要的黄铜、铁料,单单是繁复的工序便需要无数手艺精良的工匠,耗时累月的不断打磨。可以说,现在这处火炮研究所整个就是一个吃钱的貔貅……

幸好房俊已经命令华亭镇那边的火炮工匠整体启程,整个搬迁来长安,落户于这昆明池畔。

没办法,李二陛下见识到火炮的威力之后,虽然没有如同某一位圣主那般将技术死死的消灭从此不允许研制,却也知道这等威力巨大的武器一旦泄露出去制造方法,搞不好就得天下大乱……

只有控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李二陛下才能睡个安稳觉。

见到兵卒清理过炮筒,房俊瞅了瞅已经来到自己身后的禄东赞,对那武将说道:“再试射一次。”

“喏!”

武将应了一声,转身走过火炮那边,拿起一枚小小的红旗,高高举起,一连串的发号施令。

装药、装弹、调整射击角度,远处竖起一排排的木靶,距离在二十丈左右,有一人多高,都是坚实的厚木做成的人形靶子。

“预备!”

“发射!”

引线被点燃,顷刻之后,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传来,那火炮的炮管肉眼可见的喷出火焰,炮管内填装的散弹喷射而出,二十丈外的木靶顷刻之间木屑纷飞,被射得稀烂。

禄东赞面色惨白。

这一次距离更近,更能感受到这种长长的圆筒所爆发出的惊天威力,发射的那一刻,就连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颤抖,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但是这一切也比不上眼前的一幕更加令他震撼!

那是什么样的威力啊!

轰然一响,二十丈外的木靶尽皆支离破碎,方圆丈许之范围内尽皆笼罩,无所遗漏。禄东赞几乎可以想见,若是将此物搬上战场,待到吐蕃勇士冲锋之际,将此物放置于城头,不需多,只要十几二十门,火焰喷吐雷神怒吼,再是如何豪勇盖世勇冠三军,也抵不得这一击,简直无所逃遁!

他知道大唐的火器威力巨大,可是以往传说当中的震天雷比起这种新式的武器可是差远了!

大唐现如今掌握了这等大杀器……这仗还怎么打?

禄东赞眼珠子都要凸出来,满脸呆滞。

亏得自己还叫嚣若是大唐不肯接受和亲,那就不惜全面发动开战。

若是等到兵临城下的时候这种武器在城头上轰然发射……

禄东赞浑身冷汗涔涔,汗出如浆。

房俊亲热的拍了拍禄东赞瘦削的肩膀,笑道:“大相,此等武器威力如何?不知若是吐蕃铁骑冲锋而来,是否能够抵挡得住这毁天灭地之威力?”

禄东赞惊魂甫定,苦笑道:“二郎,好手段!昨日鄙人还曾大言不惭,今日便被二郎教训了一通……早知大唐有次等神兵利器,鄙人何敢妄言?简直就是夏虫言冰,不自量力啊。”

幸亏房俊早早将此等利器展示在自己面前,若是等到吐蕃开战之后再弄出来……

咦?

有蹊跷啊!

禄东赞既然被赞为“吐蕃第一智者”,心智自然高人一等,转眼之间从火炮的震惊之中醒悟出来,便意识到不对劲。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吓得你不敢开战!

依着禄东赞对房俊的了解,此人绝对是一个狂热的大汉主义者,在他的眼里除了汉人、除了大唐,其余所有的异族都是不需要怜悯、只需要征服的对象。

铁与火、杀戮与征服,那才是他的本色。

房俊就是代表着大唐军中绝大多数的强硬派,整天都想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在青史之上留下不朽之功绩。

怎么会事先将这等威力巨大的武器搬出来,使得自己知难而退?

陡然之间出现在战场上给予吐蕃士兵已重创,这才是房俊这等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吧……

禄东赞心中狐疑,悄悄瞄了房俊一眼,问道:“这等神兵利器,简直夺天地之造化,足可开山裂石、移山填海!不知鄙人能否有幸,抵近一观,涨涨见识?”

他觉得此物虽然看似威力惊人,足矣三军辟易、万夫不当,但说不定还有一些未曾完美的瑕疵,或许根本就不能搬上战场……

若是房俊拒绝自己抵近观看,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担心这东西的秘密被自己窥知,但也有可能真正如自己想象那般,存在着瑕疵。

不将此物弄明白,禄东赞寝食难安。

房俊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的伸伸手:“这有何难?来来来,待本官为大相好生讲解一番。”

丝毫没有躲避推搪的意思……

禄东赞疑神疑鬼,跟着房俊走向那门刚刚散尽了硝烟的火炮。

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儿在空气中弥留。

禄东赞瞪大眼睛,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观察。分明就是一个铜铸的圆筒,何以就能发出那等惊天动地之威势?大唐当真是能工巧匠无数,就连此等神器都能制造出来!

禄东赞越看越是心惊。

“此物名唤火炮,乃是填装秘制的火药之后,发射散弹或者铁弹以杀敌之利器,威力着实巨大。不过这火炮新近研制成功不久,尚处于研发阶段,未曾投入战场,具体战场之上的威力如何亦不可知。届时吐蕃若是当真在大相的率领下与大唐开战,说不得本官请示陛下将这火炮运上百八十门的放置于松洲城头,放上几炮,看看实战的威力如何。”

房俊轻描淡写的说着,却听得禄东赞眼角一阵乱跳。

特么的,拿我们吐蕃兵卒的性命来测试火炮的威力?

他不知道房俊这般说纯粹就是吓唬他,什么未曾测试实战威力更是扯淡,且不说装备了火炮的战船早已在东海所向无敌,单单作为一个穿越者来说,火炮的威力哪里还需要去试验?

只要不断的提高冶金水平,不断的提高火药质量,使得火炮的威力更大、射程更远那就行了!

在这个时代,火炮就是名副其实的战争之王!

只不过此刻的火炮尚有很致命的缺陷——产量太小,制造太繁琐!

陆战不同于海战,海面上就算再如何盛大的战事也不过是几百条船,可是陆战不同,面对漫山遍野的敌军铁骑疯狂一般的冲锋,得需要多少火炮才能将敌人覆盖?而射速极慢的火炮又能来得及发射几炮?

所以,骑兵的天敌不是威力巨大的火炮,而是射速更快的火枪……

可惜,火枪的研制一直不尽如人意,深陷臼巢之中进展缓慢,不说装上火石的燧发枪,就连火绳枪的枪管都不甚理想,放几枪就炸膛……

禄东赞伸手摸了摸灼热的炮管,感受那厚实的铜铸传来的质感,心中满是震撼惊惧,问道:“不知此物出自谁手?”

这等威力强悍之武器,究竟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方才能够设计制造出来?

一旁的武官傲然道:“自然是房府尹!”

禄东赞愕然看向房俊。

居然……是这小子设计出来的?

特么的……又会写诗,又会赚钱,还会制造火炮,简直天才啊!

此等人物,何以不是生于吐蕃?

房俊到没有多少骄傲的,而起挑了挑眉毛,“大相要不要亲手打一炮,感受一下这种山崩地裂的威力?”

禄东赞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鄙人可以?”

这可是神兵利器!

让自己看一看,以此来震慑住自己,进而使得自己回去劝阻松赞干布打消与大唐开战的念头,尚且说得过去。可是又让看、又让摸、还让自己打一炮……难道就不怕自己通晓了其中奥义,回到吐蕃之后仿制出来?

房俊笑道:“自然可以,大相不仅是本官的至交,更是大唐的朋友。大唐的一切在大相面前,都不会有所保留!”

开玩笑,看看就能仿制?

后世为了弄一台航空发动机,甚至得用巨资打包买上几十家战斗机……人家怕不怕你仿制?

不怕!

为啥?材料!

没有材料,你做出来的东西也就是个废品!

再者说了,现在大唐对于火药配方的保密等级比李二陛下的那张龙床都要严密,哪怕你能混进皇宫在李二陛下的寝宫睡上一宿,也甭想得到火药的完整配方!

没有火药,你做出火炮有个屁用?

“呵呵……”禄东赞不置可否,不过看着火炮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甚为兴奋。

那武官看看房俊,有些迟疑。

这火炮乃是目前大唐最高等级的机密,怎能让一个外国人亲手操作?不过房俊既然答允,他也不敢多说。见到房俊点头,武官便招来士兵,教导禄东赞如何操作,如何发炮。

士兵上前清理炮管、填装火药、放入散弹……

禄东赞则握着火把,手心有些冒汗,不知为何心中一阵阵的紧张。等到士兵装填完毕,后边的小红旗举起挥舞几下,禄东赞才咽了口口水,将火把凑近引线。

“呲呲……”

火花燃起,飞速的燃烧着缩短。

禄东赞还在瞪大眼睛看着,想要仔仔细细的观察火炮发射的情况,他决定回到吐蕃之后一定要搞到大唐的火药,然后仿制这样的火炮出来!否则之后大唐掌握这等神兵利器,吐蕃岂非永远受制于人?岂非子子孙孙永世要成为大唐的藩属,生生世世遭受欺压?

士兵跑出去几步,见到禄东赞还傻呆呆的站在火炮旁边,差点吓死,赶紧回来拽着禄东赞的胳膊就跑。

禄东赞大叫:“放开,放开,让我看看……”

引线燃烧着钻进炮膛。

下一刻……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陡然响起,坚苦的炮筒像是被一支无形的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猛然跳起,却被下方固定的炮架死死拽住,只是整体向着一旁挪动了一尺远。

炮口喷射的火焰夹杂着散弹喷射而出,远处刚刚树立起来的木靶再一次木屑纷飞一片狼藉!

禄东赞离得太近,炮声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花,张大嘴巴,神情一片呆滞……

太猛了!

这简直就是神佛的诅咒降临人间,足以毁灭一切,将凡世间的种种统统化作齑粉!

血肉之躯,如何相抗?

禄东赞神情呆滞,被士兵拽得跌坐在地上,浑然没有感受到自己此刻姿势的不雅以及失礼之处,脑海中完完全全被那轰鸣的炮声惊天的威力所震慑!

吐蕃危矣……

大唐不对吐蕃先下手为强都算是佛祖庇佑,吐蕃居然还想着上演一出蛇吞象,对大唐下手?

房俊看着禄东赞失魂落魄的神情,甚为满意的笑了出来。

李二陛下不讲究,居然让自己解决吐蕃想要进犯的危机……虽然问题是自己惹出来的,可自己那也是为了大唐好啊?

不过这难不住咱。

最好的消除战争威胁的手段是什么?

威慑!

虽然现在火炮的数量实在是太过稀少,还远远支撑不起一场大型的战争……但是禄东赞不知道啊!现在展现在禄东赞眼前的这等威力强劲足以开山裂石横扫一切的火炮,就问你怕不怕!

房俊上前两步,笑问禄东赞:“大相感觉如何?”

禄东赞充耳不闻,心内充满沮丧和绝望。

吐蕃的未来……一片昏暗。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珍爱女儿,远离房俊

禄东赞怕了。

回到鸿胪寺,禄东赞言辞恳切的写下一份奏章,详尽的道出吐蕃与大唐一衣带水的友好睦邻关系要长长久久的保持下去,松赞干布如何如何崇慕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吐蕃人民如何如何与大唐人民相亲相爱,两国唇齿相依,永不相叛,吐蕃会永远作为大唐的附属而存在……

将这份简直可以说是“卑躬屈膝”的奏折用无比愤懑彷徨的心情写完,呈递给政事堂,禄东赞甚至来不及等到李二陛下极可能到来的赏赐,便急匆匆的带着随从部曲返回吐蕃。

他害怕!

他怕万一自家赞普没有按耐住性情,被那些贵族老爷们逼迫得不得已的擅自开战,岂不是完蛋大吉?

这等威力足以开山裂石的火炮一旦用于战争,吐蕃赖以纵横高原的雄师将会如同那些木头靶子一样瞬间被撕成碎片,烟消陨灭……

那将会是吐蕃的末日!

虽然吐蕃占据高原之利,唐军想要攻略吐蕃必然要逆势而上几乎不可能,但是只要赞普的精锐嫡系部队在战争当中遭受重创,那个时候几乎不需要唐军的进攻,各地隐藏着的反对势力必然群起而攻之,整个吐蕃瞬间便会陷入内乱的境地。

诺大的吐蕃,在自己呕心沥血的辅佐和赞普殚精竭虑的攻伐之下,这才安稳了几年?

禄东赞绝对不允许吐蕃乱象再生,使得百姓陷入战乱,生灵涂炭……

大唐实在是太过强盛,不仅有纵横天下的不败雄师、算无遗策的无敌统帅,更有火炮那等足以毁天灭地的神兵利器……

不可敌!

*****

太极宫里,李二陛下看着政事堂呈上来的奏折,摇头失笑。

“房二这小子,办事倒是的确让人放心。”

难得的,李二陛下在长乐公主面前夸赞了房俊一句,实在是房俊这件事情办的确实漂亮。李二陛下不怕吐蕃,他现在谁也不怕,大唐日益强盛的经济实力足以支撑起庞大的军备,远远不是当初被突厥颉利可汗追逐到渭水之畔,逼得他不得不签下城下之盟的屈辱时刻。

但是他不想这个时候跟吐蕃开战。

吐蕃虽然没有动摇大唐根基的实力,但是民风剽悍战力强横,想要收拾一番要下大功夫。西域刚刚在英国公李绩和魏王李泰的攻略之下稳定,李二陛下心心念念的都是东征高句丽的千秋伟业,怎么愿意在这个时候平添吐蕃这么一个麻烦?

而房俊做得很好,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上上之策。

禄东赞这份奏折之中言辞恳切,充满了卑躬屈膝的意味,联想到这位吐蕃大相一直以来不卑不亢的风采,显然是被火炮吓得破了胆,这才丝毫不顾及颜面……

对面窗前,正将两只绽放出粉红花瓣的桃枝斜斜的插入一直玻璃花瓶的长乐公主闻言回头,清亮的眸子有些诧异。

李二陛下便将手里的奏折扬了扬。

长乐公主放下剪刀,拿起桌上的素帕擦了擦手,这才从李二陛下手中接过那封奏折,细细的端看起来。自从与长孙冲和离,她便在宫中时常帮助李二陛下批阅一些繁冗的奏折,从中分类捡取,选出重要的以及次要的加以标注,让李二陛下处理起来更加轻松。

自被长孙冲劫掠至终南山,李二陛下严令她不准再到道观之内居住,便愈发的清闲下来。

静静的看过奏折,长乐公主瑶鼻之中微微的哼了一声,清冷的声音有些不屑:“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似乎很是看不上房俊的所为……

李二陛下倒是为房俊辩解了一句:“话不能这么说,虽说有些投机取巧的成分,但是目前大唐不宜与吐蕃开战,房俊能够用这等方式震慑禄东赞,进而打消吐蕃进犯之心,实在是为朝廷争取了时间。等到英国公自西域班师回朝,父皇当率领百万大军亲征高句丽,将其一举荡平,纳入大唐版图之内!届时,若吐蕃再敢挑衅,自当倾举国之力征讨之!”

一切为了大局。

而房俊的大局,便是李二陛下心中的宏伟蓝图、千秋霸业!

这等臣子,李二陛下如何能不维护?

长乐公主眼眸清亮,莞尔一笑:“父皇又焉知房俊那厮不是正看中了您的心思,故此才以这种方式来取悦于您呢?说起阿谀奉承揣摩上意来,这满朝文武,怕是没几个比得上房俊……”

李二陛下惊奇的瞅了长乐公主一眼,诧异道:“丽质今日何以百般诋毁房俊?可是那厮招惹了你?若是如此,速速说与父皇听,父皇定然不饶他!”

长乐公主微微一愣,脸颊泛起一抹红晕,连忙道:“没有没有,女儿整日里待在皇宫,他就算想要招惹,又哪里招惹得到呢?”

她心里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在父皇面前表现出对于房俊的一种疏远,毕竟父皇每每谈及房俊的时候,不止一次的警告自己要那厮远一些……每当那个时候,长乐公主都会有一些心虚。

可她却未曾发觉自己这最后一句话,却犯了一个语病……

想要招惹,却招惹不到?

李二陛下一对浓眉紧紧的蹙了起来。

这是个大问题啊……

难不成房俊那厮当真对长乐有什么心思,甚至言语之间曾有过**或者试探?

娘咧!

混账东西,想要找死么?

李二陛下勃然大怒!

可是心中怒气刚刚盛起,又不得不压制下去。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房俊那混蛋就算当真对长乐公主有着觊觎之心,又没有付诸行动,更为造成任何后果,又能将他如何?难不成再抓到宫里来打一顿?

且不说罪名如何安插,单单这隔三差五的就打一顿板子,怕是都要成为千古笑柄了……

而且他自己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若非早早的将高阳公主许配给房俊,此刻自己大抵是真的会将长乐公主下嫁给房俊……可是既然已经尚了高阳公主,难道还能再尚长乐公主?

绝对不行!

长乐公主可是自己的嫡长女,身份何等尊贵?

不对,哪怕不是嫡长女也不行啊!

自己的两个女儿共侍一夫,那么自己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简直要遭到天下人耻笑!

最糟糕的是,李二陛下隐隐觉得长乐公主对房俊似乎也有一丝丝的情愫渐渐滋生……

这也不奇怪。

房俊少年英武,又是才气纵横,小小年纪周旋于官场之上如鱼得水,更能扬威域外开疆拓土,哪个女儿家不心生仰慕?更何况房俊可是甘冒奇险单枪匹马将长乐公主救下来,那份生死不顾的豪情,最是能轻易的打动任何一个女人的心扉。

不行,这股势头必须死死的刹住!

李二陛下心念电转……

将房俊远远的打发出去,再去外地坐镇,主政一方?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眼下东西两市的翻建工程正如火如荼的展开,没有房俊坐镇京兆府,别人能否压制的住那些世家门阀的反扑?没有人比李二陛下更清楚,在房俊的那份厚厚的策划书里,东西两市的翻建将会带来如何一笔天文数字的财富……

哪怕李二陛下富有四海,看到那个数字的时候也照样浑身一颤,狠狠的吞了口口水!

想了想,李二陛下沉声说道:“女大不中留,你虽然与长孙冲和离,但作为父皇的嫡长女,大唐的长公主,身份依然尊贵无比。年青一辈当中不少俊彦英才,父皇想要为你再择一良婿,如何?”

长乐公主微微一愣,眼中神采微黯,紧紧的抿住了红唇……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将姐姐嫁给姐夫吧

长乐公主微微颔首,眉眼低垂,轻声道:“父皇……便让女儿陪在您的身边吧,女儿不愿再嫁。”

神情之中,充盈着一股难言的凄楚。

李二陛下顿时心中一疼……

对于这个女儿的歉疚之情,早已令他锥心蚀骨。当初怎地就猪油蒙了心,将她下嫁给长孙冲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账?本来作为皇帝的嫡长女,生来便是荣宠万千冠绝天下,结果却落得今日这般形单只影、孑然一身的凄苦境地……

然而正因如此,李二陛下愈发要断绝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任何可能,休说长乐公主不可能下嫁房俊,便是一丝私情都不能有!既然不可能有结果,继续纠缠下去,岂非愈伤愈深,最终遍体鳞伤,再无快乐欢颜?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必须做一次棒打鸳鸯的恶事了……

呸呸!

什么鸳鸯?

充其量也是一对野鸳鸯……也不对,是房俊那个狗崽子,想要跑到自己家里来叼走自己的闺女!混账东西,已经被你叼走一个了,还要惦记着这一个?

绝对不行!

李二陛下语重心长,意志却甚为坚定:“丽质,父皇理解你心中的苦闷和担忧,但是乃是父皇的嫡长女,谁家能够尚你为妻,乃是天大的荣耀,又怎会轻贱于你?休说父皇不答应,便是以后你的太子哥哥也不会答应!再者说,父皇年事渐高,你便是在宫中陪着父皇,又能陪上几年?等到父皇百年之后,你也韶华逝去,难道要孤苦终老一生?若是当真那般,父皇又有何颜面去见你的母后?”

长乐公主心中酸楚,她能清晰的感受得到父皇对于自己深情的钟爱,可是她依旧低眉垂眼,单薄的香肩微微收紧,在父皇看不到的角度紧紧的倔强的抿着樱唇。

无声的对抗……

李二陛下顿时头大如斗。

他对这个女儿的性情再是清楚不过,看似柔弱如柳,实则内心刚强,主意极正,只要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轻易无人能够劝得动,包括他这个父皇在内……

而且长乐公主越是抵触改嫁,李二陛下就越是觉得长乐公主是与有私情,这更是令他如鲠在喉,火烧火燎!

可总不能就随随便便的找个人嫁了吧?若是那般,长乐公主必然一言不发老老实实的出嫁,以后也必定相夫教子安安分分,可是心里头必定恨死他这个父皇!

李二陛下狠不下心干这种事,可是面对低着头一脸倔强的长乐公主,他是当真束手无策了……

娘咧!

都怪房俊那个混账!

大唐女子何其多也,钟灵毓秀的大家闺秀、千娇百媚的闺阁少婦难道还少了?你招惹谁不行,偏偏招惹朕的闺女?

越想,一股邪火越是腾腾的窜起,越是令李二陛下怒不可遏!

若是房俊此刻在面前,毫无疑问,李二陛下想都不想就是推出去狠狠的一顿板子,先打你个生活能自理再说……

虽然不忍心叱责长乐公主,但是李二陛下觉得还是得给予忠告,他压了压火气,柔声说道:“丽质,非是父皇想要过多的干涉于你,这大唐的年青俊彦,无论你选一个,父皇都高高兴兴风风光光的将你嫁出去,哪怕是乡野匹夫,哪怕是寒门学子……”

而后,李二陛下看着女儿白皙清丽的侧脸,语气加重:“……但是,绝对不能是房俊!”

长乐公主心底猛然一颤,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李二陛下。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李二陛下心底微微有些懊悔,怎地就没忍住呢?说得这般直白,万一女儿脸面挂不住可怎么办……

可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安抚,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随着一阵环佩叮当,一身淡粉色宫装的晋阳公主已然如同一只彩蝶一般翩然飘来,清秀明润的小脸儿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跑到近前揽住李二陛下的胳膊,张口便问道:“姐夫怎么了呀?为何父皇说绝对不能是姐夫?哦哦哦,是不是长乐姐姐要赏赐给姐夫什么,可是父皇你不同意?哎呀呀,父皇你太坏啦,姐夫多好啊,赏给他吧赏给他吧……”

晋阳公主像一只欢快的黄鹂鸟儿一般叽叽喳喳,吵得李二陛下头大如斗。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什么赏赐不赏赐的,这正说你长乐姐姐的婚事呢,怎么就扯到赏赐上去了?

长乐公主却是面红耳赤,恨恨的瞪了晋阳公主一眼,嗔道:“小孩子瞎说八道什么呢?”

这个“赏赐”若是接上刚刚父皇的话头,就好像父皇要将自己“赏赐”给房俊一样……

晋阳公主莫名其妙,一张清秀的小脸儿懵懵的,瞅着长乐公主嘟着小嘴儿不满道:“姐姐你怎么这样?姐夫可是救过你的命诶,难道父皇赏赐他你还要拦着?不讲义气!”

长乐公主愈发羞恼,这一口一个“姐姐”、“姐夫”的,喊得她心烦意乱,怎地好像自己跟那房俊是一家?

忍着心中羞涩,长乐公主叱道:“你的脚伤刚好,便这般蹦蹦跳跳,万一伤口又崩裂可怎么办?”

晋阳公主不晓得今日一向温柔如水对自己百般怜爱的姐姐为何有些不太一样,心中有些委屈,瘪瘪嘴,看着李二陛下,问道:“父皇,是兕子做错事吗?”

李二陛下连忙拦住小女儿的肩膀,闻言道:“哪里有?你姐姐也是担心你的脚伤,这好不容易才刚刚愈合,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要任性。”

若说长乐公主是李二陛下的眼中珠,那么晋阳公主就是他的心头肉……

这两个女人一个命运凄苦,一个体弱多病,他便是拼却性命,都舍不得让她俩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

可偏偏命运无常,他贵为帝王执掌天下,却既不能扭转长乐公主如今孑然一身的凄苦处境,更无法让晋阳公主的身子强壮一些……

晋阳公主抬起头,眨巴着亮闪闪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那你们刚刚说的赏赐,是什么?”

李二陛下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发,答道:“哪里有什么赏赐?父皇刚刚跟你姐姐正谈论她的婚事呢。”

“呀!”晋阳公主欢喜的一拍巴掌,喜道:“姐姐要嫁人啦?”

长乐公主气道:“姐姐嫁人,你为什么这般高兴?是不喜欢姐姐整天陪着你?”

晋阳公主松开李二陛下的胳膊,转而跑过去扯着长乐公主的手掌,喜笑颜开道:“哪里有?定然是父皇想要将你下嫁给姐夫对不对?哎呀呀,这下太好了!兕子喜欢姐姐,也喜欢漱儿姐姐,更喜欢房菽和房佑,若是姐姐也嫁给姐夫,那以后我就天天住在那里!”

长乐公主一张粉脸瞬间涨红,羞恼交加,嗔道:“臭丫头,瞎说什么呢?”

李二陛下一张脸简直比锅底还黑……

这小丫头也太能打岔了吧?

不得不沉着脸教训晋阳公主,道:“兕子,慎言!这等话语岂能随意胡说?”

这若是传了出去,别人才不管真假,简直就是皇家的笑柄好吧……

结果晋阳公主自作聪明,笑嘻嘻的伸手捂嘴,装模作样道:“是是是,兕子知道啦,父皇是打算给姐夫一个惊喜对不对?嘻嘻,放心吧父皇,兕子不会乱说的……”

惊喜?

惊喜个头啊!

朕恨不得给他一刀,还给他惊喜?

李二陛下以手抚额,那这个小女儿没办法,起身摆了摆手,对长乐公主说道:“你搞定她。”

背着手,满腹怒气的走了出去。

娘咧!

必须的寻个由头收拾房俊那厮一番才是,不然如何消解这心头怒气?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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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我不惹事

“阿嚏!”

房俊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抬头看了看明媚的阳光瓦蓝的天空,心说这春和日丽的也没有受到风寒,怎地就要感冒?呃,该不会哪个家伙背后偷偷骂我呢吧……

身侧的李恪赶紧关切的问道:“二郎可是染了风寒?春日虽暖,可毕竟夜晚寒气颇重,起卧之时还是要当心才是。”

房俊摆摆手,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之处:“无妨,多谢殿下关心。”

其实说起来,他对于逛青楼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什么激情,盖因早已成了心理阴影……

自他穿越以来,几乎每一次来青楼找乐子最后都搞得鸡飞狗跳,以大打出手而终结。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着实提不起这精气神……

这位吴王殿下一身锦袍,头上白玉冠,两条博带在下颌处收紧,面如冠玉英姿飒飒,帅得一塌糊涂。此刻端坐在醉仙楼后院的雅室之中,身遭周围的歌女艺伎各个秀眸放光,恨不得将这位温文尔雅帅气俊朗的亲王殿下活活的吞下肚去……

与之相比,相貌亦显英武、身份亦是贵重的李思文、程处弼、长孙涣等人就难免不够看。

至于房俊……

就如同房俊自己对于青楼有心理阴影一般,青楼里的姑娘们对他也是充满抵触。

倒不是说房俊这人不受待见,且不说堂堂从二品京兆尹的身份,一旦亲近了足以保证任何一个歌姬在关中一带横行无忌无人敢惹,单单那“诗词圣手”的身份,随意做出一首诗词来捧一捧哪位歌姬,瞬间便是飞上枝头身价百倍的局面。

可问题是这人太能惹事……

瞧瞧以往的那些当红歌姬们,固然有一些得到了房俊的诗词进而名声大噪,可最终却没有因此得到多少好处,深受牵连倒也罢了,最惨的甚至要落魄离京……

所以,整个长安琼楼里的姑娘,对于房俊的观感那是又爱又恨。

长孙涣摇着一柄描金的摺扇,白面敷粉满满的世家子弟气派,用扇骨指着房俊笑道:“殿下怕是白白担心了,您虽然是好意,只怕房二未必领情。”

李恪微微蹙眉:“哦?”

长孙涣摇头晃脑道:“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房二郎府中有佳人相伴,月上中天、窃玉偷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寒露重,什么夜凉如水?”

“哦嚯嚯!”

众人便是一声怪笑,李思文起哄,就连程处弼都面带诡异的笑容。

李恪恍然失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本王想的差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是本王多管闲事了,二郎,勿怪,勿怪。”

房俊极度无语。

唐朝社会风气相对开放,“万恶淫为首”这种社会观念在世人的认知之中并不强烈,只要不是欺男霸女、不是有悖伦常,一般都会得到社会上普遍的认可和谅解。

武顺娘虽然是贺兰家的媳妇,但到底是一位寡妇,改嫁乃是平常事。而贺兰家锱铢必较、人情凉薄,早已经是长安公认的事实,对于在贺兰家备受欺凌的武顺娘,坊市之间多有同情。

一个如花似玉正当妙龄的寡妇,难耐春闺寂寞与男子有所私情,而这个男子又是自己的妹夫,连自己的妹妹都不管,那又碍得着谁的事情?

非但不是龌蹉的笑柄,反而算是一桩佳话……

只是房俊心中到底还是后世的观念更浓郁一些,虽然难耐那种打破禁忌的慾望迈出了那猥琐的一步,但是面对调笑起哄,照样脸皮发热,一张脸膛黑里通红,瞅着李恪无奈道:“殿下这番话不要轻易出去说,若是被御史盯上,搞不好就要弹劾殿下行为不检、作风不正,说不得陛下就能罚你一个三五年的俸禄,甚至剥夺了工部的差事也说不定。”

李恪顿时吓得面色一白。

有些事情大家默认是一回事,可是你拿到台面上来说则是另一回事。

说起这世间男子哪一个最是钟意于打破禁忌……还有谁比李二陛下更甚?那可是能够将前隋的萧皇后弄进皇宫,将自己的兄嫂弟妹都统统充入後宮的猛人……一旦御史当真传出那样弹劾的话语,谁知道李二陛下会不会认为李恪这是在讽刺他这个当爹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恪是见到李二陛下就麻爪,赶紧转移话题:“今日只谈风月,不提国事……”

说到此处,又顿住了。

娘咧!

哪里谈论国事了?分明就是在说风月之事啊……

只好又改口:“只饮酒作乐,不谈其他。”

众人自是满口应允。

只是男人聚在一起,所谈论的话题总归是离不开女人……这一群纨绔当中,就没有那种有着崇高理想高尚追求的真正意义的少年英豪。

李恪心高气傲,但是碍于身份只能将自己拼命的往淤泥里塞,和光同尘才是他的归宿,壮志凌云反而会要了他的命。

长孙涣现在几乎已经确定了长孙家下一任家主的继承权,家中兄弟没人争得过他,原本卧薪尝胆的隐忍也渐渐被放纵肆意所取代,心头最大的夙愿成真,当真是心胸开阔,为所欲为。

至于李思文与程处弼……本就是得过且过。

什么是纨绔?

纨绔就是整个人生当中被吃喝玩乐占据绝大部分时间的人渣,而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剩余的时间都在为了传宗接代而努力,不管是主动亦或是被动……

其实严格的说起来,目前房俊的状态好像也在无限制的向着这个深渊迅速滑落……

小楼内气氛热烈,都是世家子弟皇亲贵胄,在李恪这位亲王殿下面前也没有什么拘束,饮酒谈笑、縱情聲色,李思文和长孙涣更是上下其手将醉仙楼的侍女歌姬逗得浅嗔薄怒,衣衫半解,春光乍泄。

楼外春光正好。

然而一声怒喝打破了这美好的气氛……

醉仙楼后院的小楼是一幢一幢獨立存在的,但是毕竟空间有限,难免相互之间距离不远。这边放浪形骸纵声谈笑,加以丝竹配乐,自然要影响到不远处的邻居。

便有一声怒喝隐隐传来:“……这是要争着投胎还是怎地……”

后半截儿话戛然而止,就像是刚刚聒噪了一声的鸭子被人掐住了脖子。

可仅仅只是这一句,这边楼内便瞬间安静下来。

正拈着酒杯浅酌慢饮的房俊觉得面前秀丽的侍女斟酒的手抖了抖,晶莹的酒液都洒出一些溅落在衣角,抬头瞅了一眼,便发现屋内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和谈笑,各个神情古怪的看着他。

房俊茫然不解:“干嘛都盯着我?”

长孙涣眼角跳了一下,心说:干嘛盯着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儿么?

吴王殿下正在堂中揽着一位歌姬起舞,此刻松开揽住纤细腰肢的手,返回房俊身边做好,劝道:“咱们出来是寻欢作乐,即便偶尔一两个不开眼的蹦跶出来,也不必太过计较,莫要为了别人坏了咱们兄弟的兴致……”

一屋子莺莺燕燕尽皆紧张兮兮的看着房俊,她们只是小小的歌姬,若是起了冲突,搞不好就要被牵连……

唯有程处弼一脸无所谓的站到房俊身边,大有“你喊一声,我就去干”的架势。

房俊哭笑不得……

自己这“棒槌”的名号算是深入人心了,每到青楼必打架的名声也是流传深远。那边刚刚有人挑衅,这般就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大打出手了……可问题是咱也不愿意打架啊,这搂着小姐姐喝酒岂不比打架有意思得多?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冯智戴

房俊赶紧摆摆手:“无妨,无妨,咱们只管玩咱们的。”

包括李恪在内,齐齐松了口气。

李恪乃是亲王,虽然没人管他这个注定不能争储的亲王殿下逛青楼,但若是大打出手惹出风波,李二陛下难免恼羞成怒,要狠狠的教训他一番。最近工地的诸多事务使得李恪苦不堪言,这对于一向享受生活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机会出来玩耍放松,谁愿意被御史言官们捅到父皇面前?

只要房俊不闹事,那自然是最好了……

至于小猫小狗的叫唤两声,随他们去吧。

可惜事与愿违,这边房俊刚刚表示咱不惹事,那边便有醉仙楼的伙计前来通报,说是旁边小楼的客人前来求见……

房俊无语,两手一摊。

咱确实没打算惹事,可现在人家蹬鼻子上脸,你们总归不能让我装乌龟吧?

李恪也怒了,一拍案几,怒道:“简直不知所谓!速速将人给本王带进来,本王倒是要看看是谁这般嚣张!”

不过实在青楼之中喊叫了几声,就算是打扰了别人,又能如何?居然还追上门来了,李恪如何能忍?他不似房俊那般说打就拽,可一贯高高在上,何曾受过别人的气?

“呼啦”

屋内的侍女歌姬潮水一般退到窗边,将诺大的厅堂整个空了出来。

神仙打架,她们这些小鬼躲得越远越好……

门口脚步声响,一人快步走进。

此人三旬年岁,面色白皙容貌俊朗,身材敦实健硕,横眉立目,气势颇足。

进到厅内,他左右环视一眼,顿时面现惊异,赶紧冲着主位的吴王李恪施礼道:“左卫大将军冯智戴,见过吴王殿下。”

房俊心中一动,居然是冯智戴……

李恪端坐主位,面色不豫,冷声道:“怎地,冯将军气势汹汹而来,可是要追究本王刚刚扰了你的兴致?”

冯智戴一脸呆愕……

“殿下何处此言?刚刚微臣与几位友人饮酒,被喧哗惊动,出言无状有所得罪,闻听乃是房二郎再此饮宴,故此微臣前来赔个礼道个歉,不知者不罪嘛……却不曾想到殿下也在。”

李恪点点头:“有心了。”

幸好你是来赔罪的,若是来问罪的,怕是今日又得好一通折腾……

冯家独霸天南,乃是岭南实际上的掌控者,即便是李二陛下亦要对冯家表现出信赖与重用,若是因为一件小事便大打出手,恐怕会使得冯氏离心,李二陛下非得重重的责罚他们不可。

程处弼瞪着冯智戴,目光不善。

他才不管什么赔罪还是问罪,只要房俊一声令下,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先捶了再说……

冯智戴被程处弼瞪得心头发毛,心说这位程咬金的儿子今日莫非吃错了药,干嘛这般虎视眈眈?不过程咬金那厮仗着皇帝的宠信,向来都是浑不吝的胡搅蛮缠,还是不要招惹为妙。

幸而房俊站起,抱拳笑道:“去岁曾亲见越国公,言谈教诲,受益匪浅。本来返京之后应当与冯兄多多亲近,只是官职在身公务繁忙,一直未能如愿。今日幸会,来来来,小弟当多敬冯兄几倍才是。”

拉着冯智戴的手入席。

冯智戴一脸尴尬,他是真的来赔罪的……友人酒酣耳热,被喧哗之声惊扰,进而口出不逊,那边便有人说起这般饮宴的乃是房俊,吓得冯智戴连忙过来赔礼道歉。

冯家虽然盘踞岭南,乃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即便冯家素来唯有谋反之心,也难以抵挡朝中悠悠众口,总有人巧言谄媚捏造是非,冯盎在岭南那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若是自己与房俊起了冲突,谁知道外界会传出何等离谱的谣言?

万一当真被皇帝认为自己桀骜不驯心存异志,那可就冤哉枉也……

他这个冯家的长子,本应享受祖辈的荣光作威作福纵情声乐,却被父亲当做质子送入长安,不得不忍气吞声点头哈腰,着实令人心中憋闷。哪怕他现在不愿与李恪、房俊等人同席,却也不敢当真拒绝房俊的邀请,只得勉为其难的入席,做好被灌醉的准备。

一直以来,他在长安的地位,便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土鳖,任由世家豪族王侯公卿换着花样的盘剥勒索,还得表现得乐在其中……

这就是地方豪族的悲哀,无论你想不想造反,都得老老实实的低调做人,装疯卖傻。否则若是得罪了那些掌控中枢的世家门阀,不死也得脱层皮……

冯智戴态度很好,姿态摆得很低,本人也的确有一份谈笑春风的本事,一上来就敬了一圈儿酒,在场诸人一个都没落下。

而后放下酒杯,面红耳赤,豪爽的一摆手:“今日出门匆忙,明日小弟安排家中仆役将岭南的特产给诸位府上送去一些,只是礼物浅鄙,还望诸位莫要嫌弃才好。”

为啥满朝都盯着他冯家?

还不是因为冯家独霸天南,富可敌国?

冯智戴作为冯家的质子留在关中,一则打消皇帝的猜忌之心,一则便是处理好与世家门阀之间的关系。如何处好关系?很简单,给他们好处便是了。

以往冯智戴就是个散财童子,大大小小的世家门阀但凡有个婚丧嫁娶红白喜事,都会一大笔钱以及岭南的土特产奉上,这曾让他几位愤懑。凭什么吾冯家世代积累的财富要白白双手奉人?

可是自从房俊那句“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儿”出现之后,冯智戴立马就悟了!

咱家的钱在库房里头推着绳子都烂掉了,且不说开元通宝都生锈了,便是前隋的钱都还没花完……留着这么多的钱干啥?那就可劲儿的造啊!你们不是都喜欢钱吗?来来来,咱这里有的是……

自那之后,无论面对谁家的勒索,冯智戴都能一副平常心对待,甚至你不跟我要,我都上门送你一点。对于十六国时期北燕君主的后裔、而后世代盘踞岭南的冯家来说,几乎掌控了整个岭南的经济,钱财如山财富如海,一笔一笔巨款将世家门阀震得目瞪口呆。

从此冯智戴的地位扶摇直上,朝中对于冯家的非议更是少之又少……吃人的最短,总不能前脚得了我冯家的好处,后脚就说坏话吧?

拿钱铺路,这早已成为冯智戴屡试不爽的拿手好戏。

现在面对李恪、房俊等人,他还是老一套。不过李恪身份贵重,房俊自己便富可敌国,这份厚礼必须要厚到一定程度才行,否则难免人家看不入眼。

面对冯智戴的暗示,在场诸人却没有谁面露喜色,迫不及待。

李恪缺钱,但是房俊将他带入东西两市的翻建工程当中,未来的收益将是一笔天文数字,对于钱财的执念最小。房俊更不消说,脑子里无数点石成金的法子他都懒得施展了,岂会在乎冯智戴的“小礼物”?李思文同程处弼一样,天生就对钱财之物无感,长孙涣目前正憧憬着掌控长孙家庞大家业的狂喜之中……

所以冯智戴将话说完,却发觉以往屡试不爽的以钱开路的法子有些不好使……

这帮家伙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当真只是送些“小礼物”吧?

冯智戴有些郁闷,却又不能明说咱的“礼物”肯定会令各位满意,只好尴尬的笑笑,举杯饮酒。

房俊拿起桌上的酒壶,亲自给冯智戴斟满一杯。

冯智戴受宠若惊,赶紧双手举杯:“某敬房府尹一杯。”

房俊呵呵一笑,举杯同饮,而后淡然说道:“冯家乃是岭南的坐地虎,势力庞大,不知冯兄可否有意一起合作做些生意?”

听了前半句,冯智戴吓了一跳。

他最怕听到谁谁谁说起冯家在岭南如何如何势力庞大,如何如何权势通天,这简直就是要逼死冯家的节奏!

不过……做生意?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岭南攻略

冯智戴有些疑惑:“做生意?”

这是冯家的老本行。

冯家原本是十六国时期北燕君主冯弘的后裔,冯弘因不能忍受投降北魏,便逃往高句丽,次年被高句丽王所杀,其子冯业带领三百人渡海归顺东晋。北燕灭亡后,冯业留在番禺。到冯业的孙子冯融时,担任南朝梁罗州刺史。

冯融的儿子冯宝,娶岭南高凉的越族大姓洗家的女儿冼夫人为妻,因而成为高凉地区越族的首领,南朝梁任命他为高凉太守。冯宝与冼夫人生子冯仆,冯仆即冯盎的父亲,官至石龙太守。

到了冯盎这一辈,冯家已然盘踞岭南多年,实力雄厚。加之岭南独特的地理环境,宛如一方獨立王国,各方势力渗透不入,遂长期把持在冯氏之手。

岭南气候温润,物产丰饶,而且交通闭塞与世隔绝,冯氏坐拥如此物华天宝之地,垄断了许多货殖的贸易,渐渐积累了海量的财富,这也是冯氏底气之由来。

现在房俊要跟冯家做生意,冯智戴自然很感兴趣。

房俊挥挥手,将侍女歌姬统统赶走,几个人聚拢在一处,先亲自给诸人敬酒,这才说道:“岭南物华天宝,多有中原未有之货殖,‘东大唐商号’连接四海,中外奇珍汇聚,南北货殖皆备,何不联手?冯氏坐拥宝地,沟通南北互通有无,这才是大生意的格局!”

冯智戴恭恭敬敬的捧着房俊斟的酒,将将喝到嘴边,闻言“噗呲”一声喷了出来……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冯智戴本来不大的眼睛圆睁,白皙的脸颊不知是被酒水呛的还是心情激动所至,一片绯红,结结巴巴问道:“东大唐商号?”

不怪他如此震惊!

“东大唐商号”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本来在世人眼中,这就是当初房俊等一群纨绔折腾出来的一个空壳子,大抵不过是为了联络各个世家门阀的纽带,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也只是小打小闹,至多就是将玻璃卖到高句丽……

然而自从房俊下江南担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并且设立华亭镇市舶司之后,“东大唐商号”便犹如烈火烹油一般熊熊燃起!

高句丽的玻璃、竹纸,南洋诸国的丝绸、瓷器、稻米,吐蕃的马匹、青稞酒,甚至远至阿拉伯的战马!几乎所有大唐商业之中利润最顶级的产业,全都由“东大唐商号”在后背参与!

与之相对的,自然便是海潮一样的利润……

冯家不差钱,冯智戴的目光也不至于这般短浅,紧紧的盯着钱财。

真正令他看重的,还是“东大唐商号”背后庞大的政治利益!

因为“东大唐商号”最大的股东是皇帝,小股东几乎遍及大唐所有的顶级门阀!只要能够深入其中,哪怕有一天冯家举家迁徙至关中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岭南,凭借商号的巨大人脉,也照样能够屹立在大唐最上层的门阀之中!

而且“东大唐商号”的组成结构,就意味着几乎只要大唐不亡,商号就不会倒台。若是能在其中参与一份子,无论子孙如何不肖,总归是能有一个钱财来源的聚宝盆,生活无虞……

现在整个大唐,哪一家不是对“东大唐商号”趋之若鹜?

居然就这么青天白日的砸到自己头上?

冯智戴不是傻子,最初的激动过后,稍稍思索,便知道其中不会如此简单。

他略略沉吟,谨慎问道:“不知若是想要加入其中,冯家要付出何等代价?”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冯智戴没听过,但是道理他懂……

“东大唐商号”俨然庞然大物,背靠着庞大的政治力量,几乎就是皇帝的库房,冯家固然豪奢富贵,但是他们家的那点钱,人家未必看得上。

房俊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冯智戴的肩膀,说道:“去岁有幸得见越国公,被国公爷风采所摄,不胜心向往之。国公乃是一方豪雄,冯家更是天南霸主,族中子弟优秀、民心所向……”

说到此处,见到冯智戴额头微微冒汗,便莞尔一笑,云淡风轻道:“商号自有体制,无需冯兄过多操心,只需将岭南水陆关隘尽皆开放给商号的船队即可,商号的管事自然会采买选购,互通有无。届时,冯家只要稳坐钓鱼台,自有海潮一般的银钱涌来,唾手可得,而且长长久久,与国同休。”

将岭南水陆关隘尽皆开放?

冯智戴心中一震,面色凝重。

冯家凭什么独霸天南,凭什么拥兵自重,凭什么无论中原城头变幻大王旗,都能逍遥的置身事外、割据一方?

不是冯家的累世积威,不是数代的良好名声,更不是部曲兵将们英勇善战,而是……岭南独特的地理位置!

岭南古为百越之地,是百越族居住的地方,秦末汉初,它是南越国的辖地。所谓岭南是指五岭之南,五岭由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山组成。

五岭也不单是指五个岭名,还包括穿越南岭的五条通道……

在这个年代,一座大山的阻隔就宛如天堑,很多人居住在山阳,却一辈子都未能到山阴去看一看。道路的阻隔,形成交流的隔绝,是以岭南素有“化外之地“、“瘴疠之乡“、“刀耕火种“、“人畜不蕃“之称呼。

然而魏晋以来,中原政权更迭、战火纷飞,北方异族不断入侵,世家门阀接连遁入岭南,依据地势安稳度日。时至今日,岭南早已非是昔日的“化外之地”“瘴气遍地”,衣冠南渡,也不仅仅是渡江便了事,更有许许多多的人家散步在岭南!在中原汉胡混杂的当下,岭南则更是代表了纯粹的汉家正统文化!

正因为冯家把持着进入岭南的几条要道,这才能够独霸天南,在中原王朝的朝局变幻当中置身事外,待价而沽!

若是一旦将这些通道向“东大唐商号”的船队开放……

岭南将再无秘密可言!

冯智戴抬起头,看着房俊淡然而笑的面色,心中暗呼厉害,居然给自己摆出这么大一个难题!

到底要不要答应?

若是不答应,那么冯家据险而守割据岭南,掌握着直达南海的庞大地域,你想划地为王还是另立一国?

若是答应,岭南凭借的天险将不复存在,他冯氏尚有何立足之根本?

前进一步是钢刀,后退一步是荆棘,冯智戴满脸大汗,手足无措……

李恪是聪明人,虽然立志不涉及朝争,但是一眼便看出房俊的用意。他温厚的笑笑,亲自提壶给冯智戴斟酒,温言道:“天赐兄不必急着回话,事关重大,不妨修书一封寄回家中,请越国公权为衡量,再做决定不迟。来来来,今日本不谈公务,房二郎自己倒是坏了规矩,罚酒一杯!”

房俊笑呵呵道:“殿下这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这本就不是公务,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吾等虽然家财万贯,可也总不能坐吃山空不是?闲来谈谈生意,讨教一番赚钱之道,也能在长辈面前说话硬气一些。否则单单这顿酒资怕不就得靡费百十贯,搁在以前,您信不信家父会拿鸡毛掸子抽我?”

众人哈哈大笑,冯智戴也笑了起来。

房玄龄乃是名相,满朝敬服。但是其出了名的不善理财,又清高持正不肯收受賄賂,向来都是两袖清风。这一顿酒资若是放在从前,怕要抵得上房家半年的开销,房俊敢这么一顿酒便花了去,房玄龄搞不好当真会揍人……

可是现在呢?

随着房俊的崛起,不仅仅他自己的地位蹿升,连带着一众好友也各个在家中底气十足起来,再不似以往靠边站的不肖子。家中每有大事,都会重视他们的意见。

长孙涣手里捏着酒杯,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微微闪烁……

他还是比不上房俊啊!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春雨

冯智戴长袖善舞,待人处事如沐春风。

他身入京师,既是冯氏在皇帝手中的质子,亦是冯氏与关中门阀往来的联络人,一人扛起岭南冯氏在关中士族面前的资格和地位。他善于用钱财来笼络人心,却绝不仅仅只会用钱财,待人接物亦有其独到之处。

他不敢招惹房俊,低三下四的亲自登门赔罪,却意外的进入到大唐最顶级的那个纨绔圈子,很好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大唐,有一种纨绔叫做“驸马”。

萧瑀长子萧锐、王珪幼子王敬直、窦静之子窦逵、柴绍之子柴令武、高士廉之子高履行、程咬金之子程处亮、杜如晦之子杜荷、房玄龄之子房俊……

这些人本身便是高门显第,再尚公主,成为当朝年轻俊彦之中的佼佼者,被视为未来大唐朝堂的中流砥柱。

而在这其中,毫无疑问,房俊又是最最闪亮的那一个……

甚至可以说,房俊已经后来居上,远远超越了与他同一阶层的那些驸马,成为朝堂之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而房俊拓展海洋、锐意进取的政治理念,更是与冯氏的利益不谋而合。

冯智戴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紧紧的抱住这条大粗腿?

回到家中,命仆役管事在库房之中狠狠的翻腾了一遍,将许多珍奇之物一车一车的送到房家,当做自己的见面礼。他知道房俊不差钱,当真论起钱财的多少,或许就连他岭南冯氏都要稍逊一筹,不过他拿出的不是钱财,而是尊重、是态度!

瞧瞧,满天下的世家门阀都在抵制房俊的东西两市翻建计划,可是此人照样大刀阔斧一意孤行,有谁能够真正阻拦他半分?

这样的一个官场新星,怎么可能不让冯智戴拿出最大的诚意去结交?

与此同时,冯智戴字斟句酌修书一封,连夜命人南下送回岭南父亲之处,请教是否响应房俊之邀请加入“东大唐商号”一事。

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

毫不夸张的说,无论冯氏如何抉择,都将直接决定冯氏在大唐中枢的地位、分量、以及未来的待遇!

是割据为王、拥兵自重,以岭南独特的地理环境达到继续独霸天南、冯氏子孙世代称霸之目的?

还是甘为顺民、将岭南一切秘密都呈现给朝廷,从此依附于大唐,做一个盛世顺民?

冯智戴也不知道应当如何选、选哪一个才算是正确,他的阅历以及地位,都不足以在这件事情上却做出决断。

不过幸好,他有一个历经三朝、拥兵数万、割据一方的父亲,历经北周之禅位、隋末之大乱,冯盎的人生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足以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

春雨贵如油。

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及至天明时分尚未停歇。

房俊推开窗子,一股清冷的空气伴随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远处的山岭被雨水洗刷得青翠如黛,庭院里的楼阁亭台花草树木亦是青绿如滴欣欣向荣,没有阳光,天空依旧笼罩着灰蒙蒙的云层,却没有令人感到半分压抑憋闷,反而有一种浑身都充满活力的感触。

春耕在即,一场恰到好处的春雨简直就是上苍的恩赐……

房俊回头瞅了瞅床榻上海棠春睡的武顺娘,微微一笑,任由秀玉秀烟服侍着净面洗手换了一套衣衫,而后在两女幽怨的目光中径自来到前厅,匆匆享用了一顿稀粥小菜的清淡早膳。

用膳之后,换上蓑衣戴上笠帽,穿着一双草鞋,带着部曲家将纵马呼啸出得府门、城门,一路扬鞭跃马径直向着骊山农庄进发。

城外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见到这一队骑士策马疾驰,便知道必然是哪一家的纨绔少主亦或骄仆豪奴,避之唯恐不及,纷纷让与路旁,即便是马蹄践踏路上水洼积水四溅,也不敢口出不逊有丝毫不满。

在大唐,阶级便是天堑,贵族对于平民几乎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一位老妪穿着破烂的蓑衣,手里拎着一个掉漆的食盒,被一个孙儿样的孩童搀扶着躲在路边,却依旧被马蹄溅起的泥水沾湿了衣摆。孩童委屈的大叫:“嬷嬷你有没有事?要不要回家换一套干净的衣衫?这若是着凉可不得了!这是谁家的骑士,特太霸道了,这道路难道是你家开的不成?”

老妪吓了一跳,赶紧伸出干枯消瘦的手掌,死死的捂住小孙子的嘴巴,神色惊慌道:“可不敢乱说……可不敢乱说……那可都是贵人,若是听见了,鞭子抽死人都不赔命……”

小孙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老妪这才松了口气。

最下贱的蚁民,连一句抱怨的权力都没有……

啼声嘚嘚,一匹健马去而复返,径直来到老妪身前。

老妪面色大变,“噗通”一声便跪在路边泥水里,浑身犹如筛糠,死死的将小孙子护在身后,哀求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顽童无状,随口胡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啪嗒”

一声轻响,一串铜钱从马上骑士手中抛出,丢在老妪身上,老妪下意识的接住。

“刚刚过去的乃是房家二郎,不小心溅起泥水沾湿了你的衣物,二郎唯恐你年老体弱受了寒气,赏你这半贯钱,回去做一套好衣服。反而你这老妪叽叽歪歪的叨叨些什么?顽童?哈哈哈,难不成你以为咱们二郎会跟一个黄口孺子一般见识不成?”

骑士哈哈大笑。

老妪捧着铜钱,听闻刚刚过去的乃是房俊,顿时如同捧了火炭一般,将手里的铜钱高高举起,一叠声道:“居然是房二郎?哎呀呀,老妪老眼昏花,刚刚未曾看清楚,若是早知道是房二郎,那定然是要磕头的……可不敢要房二郎的钱,那可是咱们京兆府的青天呐!”

放眼大唐,能够在纵马溅湿了老妪衣衫之后赔钱的贵人,出去房二郎还能有谁?

在关中百姓眼中,房二郎就是青天,就是万家生佛,就是所有平民的主心骨!

哪里敢要房二郎的钱?

怕不得被街坊邻居们戳脊梁骨……

就连那孩童也挺起胸膛,小大人儿一般振振有词:“我们不要房二郎的钱!我也要读书,长大了要做一个跟房二郎一样爱护老百姓的好官!”

老妪回头婆娑着孙儿头上的总角,满脸慈祥,目光欣慰。

马上骑士愣了愣,旋即笑起来,点头道:“那这些钱就不给老妪买衣服,而是给这位小郎添上一份文房四宝,遥祝你异日金榜题名!哦对了,还未请问小郎姓甚名谁?若是他日高中,说不得某也能凭借今日情分,上门去讨一杯水酒喝喝!”

孩童便挺起胸膛,大声说道:“某乃是关中人氏,某叫宋守节!”

“好好好!”骑士哈哈大笑,端坐马上遥遥抱拳:“那就后会有期了。”

言罢,调转马头,追着大部队去了。

“唉唉……”老妪大急,手里捧着半贯钱一叠声的呼喊,可是啼声嘚嘚,骑士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哪里停留半步?

旁边便有路人笑道:“你这老妪,当真好不懂事!房二郎何许人也?最是沾不得半点老百姓便宜的人,他纵马溅湿了你的衣衫,要赔钱给你,你自是收下便是。你也是好运道,啧啧,这可是半贯钱呢……”

语气甚为羡慕。

老妪手足无措,只好默默的将钱收了,打定主意回头便给孙子买上一套文房四宝,好生敦促他学习……

房俊自是不知身后发生的情形,一路纵马来到骊山山腰,便见到无数农夫正在田间忙碌,这一场春雨来得及时,关中的春耕正是开始。

细雨濛濛、青山叠翠,溪水潺潺、燕掠低空,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好一派盛世景象、大唐锦绣!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倾销

老夫妖言惑众?

老夫鼠目寸光?

娘咧!

魏徵气得倒仰,白胡子都翘起来了,戟指道:“简直满口胡言,大放厥词!那高句丽土地贫瘠、人烟稀少,便是将之征伐占领,又有何益处?大唐尚未开发之土地何止万万亩,自家尚且有如此之多的土地未曾开荒耕种,却惦记着别家的土地,要万千将士白白抛洒鲜血!来来来,你个黄口孺子倒是跟老夫说说,老夫如何妖言惑众,如何鼠目寸光?说出个一二三,老夫给你赔罪,若是说不出来,老夫今日拼却老命,亦要掐死你这个佞臣!”

魏徵怒发戟张,瞪着房俊恨不得将其一口咬死……

在朝堂打滚了一辈子,骂他的人不计其数,恨他的人车载斗量,可从来都没有人敢骂他妖言惑众、鼠目寸光!

老头来了脾气,翘着胡子呲着牙,打算房俊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跟他拼命!

旁边的农夫们见到自家二郎跟魏徵顶牛,纷纷吓得瑟瑟发抖,自动远远的退开,便是跟随李二陛下前来的禁卫以及司农寺的官员也神情紧张,唯恐殃及池鱼……

到了魏徵与房俊这一层次,一般的官员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

房俊也来了脾气,一把将头上的斗笠拽掉,瞪着魏徵。咱这跟皇帝说话呢,是你巴巴的搭茬,张嘴佞臣闭嘴佞臣的,还不许别人急眼?

来来来,老东西,今日就让你二哥哥教教你什么叫全球战略,什么叫殖民地,什么叫倾销!

“古之征伐,一为土地,二为人口。诚然,高句丽土地贫瘠人口稀少,似乎近乎于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郑国公身为大唐高级官员,要懂得与时俱进,更要懂得锐意进取,一味的抱残守缺,实在是大大的犯罪!高句丽人口虽然稀少,可怎么也有几百万吧?这么多人衣食住行,需要耗费的钱粮实乃天文数字,只要大唐能够控制其中十之七八,每年便能够给国库创造百万贯甚至千万贯的利润!”

魏徵听得满头雾水,急忙摆摆手,问道:“高句丽人的衣食住行,如何为大唐带来利润?难不成你想要将整个高句丽的土地全部收归国有,然后租赁给高句丽人?除了税赋之外,岂不是还要租金?不行不行,如此一来,只怕高句丽不死绝,反抗就绝对不会停止!简直愚不可及!”

征战一地,最难的不是消灭对方的军事力量,而是如何安抚底层的百姓。

你将土地全都占了,老百姓的土地不是自己的,哪里会对你有认同感?

不造你的反那才是有鬼!

房俊斜眼睨着他,嗤笑道:“所以说,郑国公鼠目寸光……”

见到魏徵脸色一变意欲发飙,而一旁李二陛下亦是一脸探寻之色,房俊赶紧说道:“经济之法,变化万千,以土地牵绊百姓,实乃最下下之策。大唐商品在高句丽极受欢迎,丝绸、瓷器、玻璃,等等。而前两者高句丽皆有自己的产出,虽然质量不行,难以同大唐的精品相提并论,但是胜在价格便宜,而且高句丽会对大唐商品征收高额的税赋,事实上也对大唐的商品构成了抵制。若是有朝一日大唐攻占整个高句丽,完全可以扶持一个傀儡政权,然后与对方签署一份贸易协议,规定每年必须给予一定数量的大唐商品免税或者低税资格,以此流入高句丽,彻底给予高句丽当地的商业致命一击……”

说到此处,他又指着李二陛下手里的棉花种子:“陛下刚刚问微臣为何将所有的土地都种上棉花,而不是粮食。微臣想要告诉陛下的是,此物看似廉价,而且没有粮食重要,但是等到大唐所有闲置的土地全都种上棉花之后,所有大唐百姓的收入将会比现在至少翻上一翻!”

李二陛下吃了一惊:“就这么个玩意?”

房俊点头:“就这么个玩意!衣食住行,衣尚且要排在食的前面,可见其重要性。陛下莫要小看棉花,江南为何富庶?虽然气候湿润土地产出多是一个原因,但是丝绸带来的财富却不可忽视!在江南,家家户户都要养蚕制丝,丝绸成为大唐最最重要的外贸货物!当有一天,江南家家织锦、北方户户织棉,大唐的丝绸和棉布行销海外,何愁国民不富,何愁帝国不强?”

棉花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在大唐这个阶段的社会现状来说,最大的价值便是形成棉纺的手工产业化!棉布的质量比之葛麻优良无数倍,又比丝绸便宜,一旦问世,那就必然是一场席卷世界的革命!

而高句丽,就是大唐商品的倾销地!

房俊目光灼灼:“咱们占了高句丽,然后严令禁止当地百姓纺织棉布,当然他们也没有棉花……陛下可以想象,若是几百万高句丽人尽皆穿上大唐的棉布,每年可以为大唐创造多少财富?这些钱,可对大多数都要流入耕种棉花、纺织棉布的百姓手里,这才是真正的藏富于民!民富则国安,人人都吃得饱饭、穿得暖衣,谁脑子抽了才会去造反?”

魏徵瞪着眼珠子,有些理解不能……

不是他脑子笨,而是这种观念的转变一时令他难以适应。

自古以来,战争的结果无非是两个,要么侵占土地将敌国的人民收归治下,要么烧杀劫掠一番班师回朝,留下一片焦土……

而房俊却不用杀、不用抢,居然还能依靠这种商业行为便敛取巨额的财富?

李二陛下却远比魏徵想得更多!

战争是残酷的,无论胜败,都需要用鲜血去争取,所以自古以来士兵皆厌战。哪怕有战功爵位跟着,也没人愿意去平白无故的挑起一场战争。但自己想要成就功盖三皇的千秋霸业,那必须要一场接着一场的战争、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去支撑。

即便他是皇帝,即便他的威望如高山如大海,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冒着死亡的危险去开疆拓土……

可若是房俊的这个想法当真能够实施,那局面将会截然不同!

那种庞大的经济利益,将会直接促使所有的世家门阀趋之若鹜,甚至甘为疯狂!

别奇怪,哪怕李二陛下不愿意承认,也摆脱不掉府兵制其实已经渐渐被世家门阀所掌控的事实。他费尽心血的想要打压世家门阀、扶持寒门崛起,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军队已经渐渐成为世家门阀渗透的重灾区。

但是目前阶段,一旦战争的红利诱发了世家门阀的热情,那么毫无疑问,大唐将会成为一辆疯狂的战车,疯狂的攻城略地、疯狂的开疆拓土、疯狂的去发动战争,战火将会烧到每一个周边国家的领土上!

战争开路,经济获利!

李二陛下背负着手,默默无语的抬头看着飘落的濛濛雨丝,因为火器的出现,战争的形势已经悄然发生改变;难道现在又要因为经济的缘故,使得战争的本质都要发生改变么?

魏徵则是满脸不可置信!

《孙子兵法》开宗明义:“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部名垂千古的兵法巨作之中,在战争与经济的关系上进一步阐述了战争后果的严重性,反复指出“带甲十万”要“日费千金”,“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兵外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总而言之,战争是耗费巨大的,轻易不可动用。

可若是依照房俊的理论,战争非但不会导致国内钱粮损耗剧烈而引起的严重后果,反而能够通过战争来赚钱?

这这这……特么不是胡说八道么?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告状

“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尔区区一黄口孺子,却不尊儒家教训,妄言国事、颠倒是非,难道当真要成为大唐之千古罪人、汉家之百世祸首乎?”

魏徵吹胡子瞪眼,语气严厉。

饱受儒家教育的老头对于房俊的理论接受不能,在他看来,异族入侵,团结起来打跑就是了,若是反而如同蛮夷一般四处侵略搞得生灵涂炭,那么又与那些蛮夷何异?

吾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岂能如蛮夷一般行事!

蛮夷是不懂礼仪的,作为天朝上国,自然有责任和义务来教导他们明白。蛮夷兴兵入寇,没关系,打跑就是了,然后要敦敦教诲感而化之,蛮夷为什么来入寇?没粮食呀!老百姓吃不饱,所以才来中原抢,多给他们一些钱粮,他们就不会来了……

房俊看着义愤填膺的魏徵,极度无语。

感情这“宁为友邦,不予家奴”的臭毛病不是慈禧那个老太婆首创,而是自古以来就有这么一个趋势?

魏徵这番话语乃是出自《孙子兵法》,房俊读过。

不过他的理解与魏徵却是南辕北辙……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何也?孙武也知道战争乃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乃是利益的分配。符合我们的利益,那就可以开战;若是不符合我们的利益,那就不能战。你瞧瞧,说的多明白?”

听着房俊胡说八道,魏徵鼻子都快气歪了!

简直断章取义、歪理邪说,《孙子兵法》是这么读的?

荒天下之大谬!

“陛下明鉴,此子混淆视听、曲解先贤,其意不可谓不荒谬、用心不可谓不歹毒,老臣恳请陛下将其削官罢职,以免身居高位,给帝国带来无穷之祸患!”

魏徵怒视李二陛下,狠狠的参了房俊一本。

李二陛下也有些为难……

诚然,房俊画出来的大饼令李二陛下颇为心动,若是能够将战争与财富画上等号,则大唐军队必然充满战斗力,在财富的鞭策之下足可纵横四海、开疆拓土!

可若是世家门阀因此而在军中占据主导地位,这是李二陛下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心中纠结片刻,李二陛下只得说道:“玄成勿要动怒,房俊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又未曾当真施行,自然可以由朝中诸位宰辅权衡利弊,取舍得失。再者说,这小子不过就是一棒槌,向来言谈无忌,你这一把年岁了,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这就是明显拉偏架了……

魏徵愈发恼怒,可是皇帝如此说了,他也不得不忍着,只是瞪着房俊的眼神凌厉如刀,充满怒火……

房俊耸耸肩,不去挑拨魏徵。

小雨淅淅沥沥,地头一时间居然陷入沉默,唯有雨水滴落的声音……

半晌,一位司农寺的官员忍不住,拉了拉房俊的衣袖,低声问道:“敢问房府尹,这棉花种植,为何将种子种得这么深?”

贞观犁犁开的田垄里,棉花种子种下去,合上厚厚的一层土。

一般来说,种子不宜种植太深,土层太厚的话会影响种子萌芽,出芽越晚,植株的生长周期越短,产量自然越少。

房俊便解释道:“棉花的生长周期不长,有充足的时间开花抽穗结果,这般深种,会让种子在泥土里更早发芽,根系更加发达,抗病能力也会大大增加。”

那官员一脸懵圈:“这又是为何?”

房俊无语,你哪那么多的为什么?

这是后世经过验证也百十年的种植经验所总结出来的,怎么解释得清楚?

“反正就是这般种植就对了,稍后本官会整理出一份棉花种植的详细手册,可以作为棉花种植的参考。”房俊岔开话题,问道:“你们司农卿可曾将全国各地的司农官员召集进京?”

他去年便与司农卿窦静有过协商,召集天下农官入京,共同编撰一本《农书》,整理天下各地的种植之法,对各种作物的生长习性、耕作技术归纳整理,而后刊行天下,作为大唐农业方面的典籍进行推广。

可是窦静这老货却迟迟不见动作……

那司农寺的官员尴尬一笑,摇头道:“咱们窦寺卿倒是想召集天下农官入京,毕竟是大唐农业之盛事嘛,可惜咱们司农寺实在是清水衙门,经费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不过房府尹放心,窦寺卿已经给天下各州府县发去函文,只待春耕结束,农官们便会依次进京,绝对不会耽搁大事。”

“呵呵……”房俊冷笑。

经费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呸!

窦静那个老狐狸想什么,真当我不知道?

经费从来都不是问题!《农书》的编纂乃是京兆府与司农寺牵头,经费自然有两家共同负责。这笔经费固然数目庞大,但是对于现在街头吐口痰都会狠狠的罚上一笔的京兆府来说,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还有希望依靠《农书》提升自家名声地位的李孝恭背书,用得着你们司农寺花钱?

无非是窦静见到原本应当属于司农寺的功劳被房俊与李孝恭分走,心中肉痛不平衡罢了……

那窦静看似精明,实则愚蠢无比!

房俊冷着脸点点头,淡然道:“回去告诉你家窦寺卿,本官今年公务繁忙,难以抽身,这《农书》的编撰一事……就不参与了。本官在此预祝窦寺卿马到功成,成就大唐农业千秋不朽之功业,青史留名,百世流芳……”

你不是心里不平衡么?

不是觉得老子抢了你的功劳么?

那行,老子不玩了!

你自己玩蛋去吧……

那司农寺的官员明显是窦静的心腹,深知其中来龙去脉,闻言顿时大惊,连忙说道:“房府尹岂能如此?当初可是您率先提出《农书》编撰之事,现在怎能置身事外?”

正如他所说,司农寺就是个清水衙门,半点油水都没有。而编撰《农书》需要庞大的人力物力,若是没有房俊这样的强势人物支撑,司农寺自己根本玩不转!

现在房俊摔耙子不干了,窦静自己还怎么玩儿?

房俊面色一沉,叱道:“你是何人?居然敢质疑本官?”

久居上位,那种无所不在的威仪不经意间便霸气侧漏,吓得那官员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涔涔,赶紧弯腰施礼:“房府尹恕罪,下官不敢质疑房府尹……”

真是倒霉催的!

自己也是没事找事儿,房俊问起,自己干脆就一问三不知不就完了?现在可好,非得自作聪明的说道几句,惹恼了这位不说,若是当真《农书》这件事黄了,自家窦寺卿说不得能扒了自己一层皮……

两人在这边嘀嘀咕咕,一旁的李二陛下见状,奇道:“说什么呢?”

房俊说道:“启禀陛下,之前微臣不是与司农寺的窦寺卿商议,要召集天下农官进京编撰一本《农书》作为大唐农耕之典籍么?原本冬天是最好的时节,一个冬天编撰完成,现在就可以刊行天下了,可惜窦寺卿公务繁忙,一直未曾抽出时间,微臣想着不能打扰窦寺卿的公务,干脆此事就作罢吧……”

那司农寺的官员眼皮直跳,这当真是告的一手刁状……

可谁叫自家寺卿藏着小心思?

本来编撰农书最好的时节便是冬天,可是一整个冬天窦静都在盘算如何在《农书》的编撰当中使得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最好是能将房俊和李孝恭挤到犄角旮旯,便白白错过了最佳时机。

现在全天下的春耕已经开始,自然不可能将天下的农官尽皆调入京师……

这的确是窦静的错,推卸不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姐妹谈心

房府后宅一处阁楼内,珠帘倒卷,古色古香。

墙角处一个青铜铸就的仙鹤香炉正袅袅的飘出一缕一缕的檀香,香气缭绕,令人心安神宁。

软榻上铺着一条秋香色月宫折桂图案的垫子,武媚娘端坐其上,一身锦绣华彩的衣裙映衬得如花玉容愈发雍容华贵,肌肤胜雪。身前的雕漆案几上放置着几株斜插在玻璃瓶中的桃花,花苞淡粉,精致明秀。

半开的窗外烟雨飘摇,远处青山如黛,清冷的微风送进来一丝丝凉沁沁的水汽,令人心神疏朗。

武顺娘一身布衣荆钗,坐在武媚娘面前,明媚的俏脸紧绷着,神情之间充盈着紧张和尴尬……

武媚娘轻轻挥挥手,将几个侍女统统赶到廊庑下边。

武顺娘愈发神情紧张起来……

“姐姐,喝茶。”

武媚娘素手拎起白瓷茶壶,将壶内碧绿的茶水斟满两人面前的杯子,纤细白皙的手掌轻轻将杯子推到武顺娘面前。

“哦……”

武顺娘拈起茶杯,浅浅的啜了一口,眼眉低垂,眸光注视着茶杯内雾气氤氲的茶水,不敢抬头。

有些心虚……

武媚娘自己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抬眸见到姐姐这般忸怩的神情,唇角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其实……我都知道的……”

武媚娘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

“……”

武顺娘先是微微一愣,继而雪白的脸颊被红霞染透,面红耳赤,手足无措,惶然道:“妹妹……我……我……”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她与房俊之事不可能瞒得过媚娘,可是这般被媚娘直白的挑破,武顺娘亦是难免窘迫与羞臊。大唐风气开放,尤其是权贵士族之家,这点破事当真算不得什么,几乎连丑闻都算不上。

只是若她是个小姨子还好一些,偏偏是个姨姐,抢妹妹的男人,这就尴尬了……

武媚娘看着姐姐惶急的神情,就连双眸之中已然盈满的水汽,不由得想得幼时身在武家被兄长堂兄弟们欺负虐待之时姐姐护着自己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武顺娘的柔夷。

她柔声说道:“从小打大,姐姐百般回护于我,我又岂能不记着姐妹恩情?小时候妹妹便曾发誓,这一生一世最好的东西都要有姐姐一份……”

武顺娘愈发羞愧无地,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饮泣道:“妹妹快别说了……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没忍住,是姐姐下贱……”

姐妹情深,一方所拥有的东西的确可以跟对方分享,但是这并不包括男人……

武顺娘自然知道妹妹有多苦,能够得到房俊的宠爱有今日的幸福是多么不容易,可自己却偏生鬼迷心窍,使得妹妹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若是自己与房俊的事情传扬出去,倒不至于有多么了不起的反响,可是必定对于妹妹的名声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这让她以后如何掌控房府放大的家业?

武媚娘嫣然一笑,紧握着姐姐的手掌,轻声说道:“姐姐难道以为妹妹便是这般不能容人?即便是不能容人,难道连自己孀居的姐姐都不能相容?姐姐钟情二郎,这些时日脸上容光焕发,妹妹看着心里别提多么欣慰了。”

容光焕发……

听到武媚娘这个用词,武顺娘愈发羞囧不堪,面如滴血。

轻轻一叹,武媚娘松开姐姐的手掌,改为揽住她的肩头,感叹道:“这个世道,女人想要活得幸福,太不容易了……姐妹共侍一夫这种事情,妹妹是并不抗拒的。只是二郎看似和善温厚,实则心中极有主意,妹妹今日跟姐姐开诚布公,亦是想要劝姐姐莫要陷入太深,最终落得心伤魂断的下场,那却不是妹妹愿意见到的……”

武顺娘抹了把眼泪,愕然抬眸,略有不解的看着武媚娘娇媚的容颜。

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媚娘看着姐姐的神情,心底哀叹。

姐妹两个一母同胞,但是性子却是天差地别。武顺娘身为姐姐却是柔弱怯懦、逆来顺受,即便贺兰家对她百般刁难、居心叵测,也是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也不会半推半就的与房俊成其好事,虽说对房俊极有好感,但她也非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只是想到妹妹受到房俊宠爱,她唯恐惹恼了房俊进而牵连妹妹,没敢反抗……

而身为妹妹的武媚娘,却是外柔内刚、心智坚韧!

看着姐姐未曾沾染本分岁月痕迹的俏脸,武媚娘柔声说道:“二郎虽然与姐姐相好,但是他……却是未必会娶姐姐进门的……”

武顺娘唬了一跳,连忙摇头道:“妹妹说的什么话?莫说他不愿娶,就算他想娶,姐姐如何能嫁?且不说姐妹共侍一夫会成为天下笑柄,便是敏之与敏月这一对儿女,姐姐又如何舍得?”

其夫贺兰越石早逝,遗下一对儿女,武顺娘爱若珍宝。

若是她加入房家,贺兰家必然不允其带着儿女改嫁,她又如何能放心将儿女舍弃在贺兰家那个烂泥坑里?

武媚娘愣了一愣,神情有些古怪:“那姐姐你……就这样不清不白的跟着二郎?”

一说起这个,武顺娘又开始掉眼泪,抽抽噎噎的说道:“咱们女儿家,又有什么法子?终归不过是找个男人过活,既然我不想改嫁,又跟二郎有了苟且之事,怕不就是这么地了……只是如此对不起妹妹你,令姐姐无颜相对……”

武媚娘无语,她倒是没想到姐姐居然是打着这么个心思……

只是这般偷偷摸摸其实长久之计?没地委屈了姐姐。

便忍不住劝道:“妹妹倒是无碍的,这等事在世家豪族之中又算的什么?越是门庭显赫的世家门阀,便越是腌臜龌蹉不堪入目,扒灰的扒灰**的**,姐姐与二郎这点事反倒不堪一提了……只是姐姐现在芳华正茂,如何不寻一个好人家改嫁?虽说咱们指望不上娘家,但是现在二郎对妹妹甚是宠爱,与姐姐又有这么一番……露水情缘,料想房家亦能照拂一二,断然不至于被人欺辱了去。”

这实在是老成之言。

女人的归宿就是男人,就算武媚娘不在乎自己的姐姐跟自己的丈夫有私情,可总归是见不得人的,难道姐姐就这么耽误一辈子?

眼下正值花信年岁,花容月貌,赶紧找个好的人家改嫁才是正途……

武媚娘深知自家郎君对于女人的吸引力,没见到连宫内最受宠的长乐公主都与房俊暧昧不明么?自家姐姐一个孀居的寡妇,遇到房俊那真真是干柴烈火。

武顺娘眼神黯然,微微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说道:“改嫁之事,再也休提,实在是不忍舍弃一对儿女……姐姐与二郎之事……实在是愧对妹妹,以后也必然一刀两断,再不与他又什么牵扯瓜葛就是。”

她虽然贪恋那滋味儿……可到底乃是禁忌之情,在自家妹妹面前,实在是没有脸面再这么偷偷摸摸的继续下去。

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恨不相逢未嫁时……

武媚娘却是似笑非笑,轻声揶揄道:“男人都是馋嘴的猫儿,哪里有腥却不去偷的道理。若是二郎贪恋姐姐,执意纠缠,却不知姐姐还能狠得下心将其拒之门外么?”

男女间事,本就是一层窗户纸,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那就是水到渠成。

有了第一次,那就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何况房俊这等年青英武的少年高官、世家公子?

那真真就如毒药一般,令女子欲罢不能、抗拒不得……

武顺娘粉面滴血,羞愧无地:“我我我……自然是能断得掉的……”

心中想起那一幕幕的画面,身体不可遏止的涌上一阵热流,话语虚的厉害,却是没有半分坚定的语气。

不过既然媚娘不在乎,这辈子就这般偷偷摸摸的跟了他,也算是不错吧……

武媚娘却是想不到,自己处心积虑的想要规劝姐姐改嫁,到头来却坚定了姐姐偷偷摸摸跟着房俊的心意。

之所以想要劝姐姐改嫁,一则是体谅姐姐年青守寡不易,一则是她甚至房俊重情义,既然与姐姐有了这露水姻缘,自然不会不管不顾只是贪图享乐姐姐的身子。

贺兰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皆是一群目光短浅见利忘义之辈,现如今房俊与世家门阀对峙得这般严峻,若是被有心人利用贺兰家以挟制房俊,怕是房俊必然要着了道儿……

武媚娘这边忧心忡忡,武顺娘却强忍着羞涩,轻声问道:“媚娘,你说若是姐姐求房俊将敏之安排进水师学堂里……他会不会答应?”

武媚娘愕然。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媚娘发怒

即将在昆明池畔建成的水师学堂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武媚娘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姐姐居然舍得将敏之送去水师学堂?”

武媚娘秀眸睁大,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姐姐可知道但凡水师学堂毕业的学子,马上就将进入到水师当中充当中级军官,而水师……将会是东征高句丽的一支主力,那是随时都能开赴战场的!”

姐姐柔弱,对于一双儿女却是极为溺爱,即便在贺兰家地位堪忧,亦是容不得儿女受到半分委屈。慈母多败儿,正因为武顺娘的溺爱,长子贺兰敏之小小年纪便已经显露出纨绔本色。贺兰家虽然没落,但到底亦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关中有数的豪强之一,依仗家族声势,这小子整日里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简直是人憎狗厌……

最总要的是,贺兰敏之今年才几岁?

武顺娘道:“敏之刚刚四岁,怎么可能上得战场?这孩子早慧,四书五经读一遍便记得住,只是性子浮华不肯用功读书,我也管束不住。就想着若是能送到军伍里,由……由二郎看管,许是能够摒除戾气沉下心来,将来或许是个有出息的。我这寡妇失业的,将来除了敏之还能依靠谁?千愿万愿,只愿敏之将来能出人头地,重振家业……”

武媚娘默然,瞅了神情凄苦的姐姐一眼,微微垂下眼眸。

她了解姐姐的苦处,同为女人,身边没有男人依靠是一件极其愁苦的事情。可是敏之才这么大点儿你就要送到房俊身边,这是要房俊当做继子来对待么?

姐姐也不是一味的懦弱娇憨啊,刚才还口口声声只愿跟二郎做一对露水夫妻呢,转眼就将儿子送到二郎身边,呵呵,这心机居然用到我的身上了……

心里微微有些不得劲儿,她是个刚强的人,容不得旁人在她面前耍手段弄心机,可谁叫面前这个是她的嫡亲姐姐呢?

轻轻一叹,武媚娘点头道:“那行,回头我跟二郎说说……”

武顺娘嗯了一声,心思复杂。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院落里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皆被浸润得青翠欲滴,一阵阵凉风从窗子吹进来,吹散了茶杯里氤氲的雾气。

一种难言的静谧……

半晌,还是武媚娘打破了这种尴尬,问道:“小妹的婚事如何了?”

武顺娘回过神,轻声道:“已经定下了人家,是许州郭氏的幼子,据说仪表堂堂,能力亦是不俗。”

“许州郭氏?”武媚娘觉得有些耳熟,略一思索,变色道:“岂不是郭孝恪家里?”

“正是郭孝恪的幼弟,郭孝慎。”

武媚娘俏脸满是怒容,气道:“那两兄弟怎地这般糊涂?他们难道不知二郎与郭孝恪父子之间的龌蹉?郭孝恪贪功冒进阵亡于西域,郭氏声威大损,加之先前郭孝恪抢夺吾房家酿酒作坊和羊毛作坊所结下的嫌隙,郭氏子弟多将仇怨归结到二郎身上,有了这么一层怨隙,小妹嫁到郭家还能得到善待?”

武顺娘奇道:“若是如此,那郭家又为何主动上门提亲?聘礼便多达数万贯,甚至还有西市的几间店铺,若非如此,那两兄弟也不会看得上许州郭氏……”

“畜生!”

武媚娘气得素手狠狠拍了一下案几,俏脸含煞:“郭氏最是龌蹉,家风不正,行事只求利益不择手段。还不是看上了因为有我在,武家和房家便能搭得上线,能够让郭家在二郎手中讨得好处?这等人家,见到利益连仇怨都能放下,若是二郎不肯妥协照顾,可想而知小妹在郭家会是何等处境……那两兄弟真真是禽兽不如,只顾着人家的聘礼,这跟卖女儿有何区别?简直丢进父亲的脸面!”

郭氏行事龌蹉,很明显向武家提亲就是为了接近房俊,以亲戚的身份谋取好处。可房俊那是何等样人?岂会为了区区一个郭氏便妥协让步?而郭家若是事后发现借由武家攀附房家的心思打不成,可想而知会是何等的恼羞成怒。

小妹在郭家的日子几乎已经注定……

可她偏偏毫无办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世间儿女婚事的铁律。父死从兄,父亲去世多年,家中女儿的婚姻自然要兄长说了算。哪怕她武媚娘再是强势,也不可能无视世间礼法,驳斥掉武氏兄弟将小妹嫁给郭家的主意。

房俊是外人,更是无法插手。

即便武媚娘心比天高,也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小妹被那两个禽兽兄长一手推进火坑……

武媚娘气得脸蛋儿发青,武顺娘何曾见过妹妹这般恼怒?

那股子煞气简直有若实质,吓得她俏脸发白,战战兢兢道:“这个……不至于这般悲观吧?那郭家好歹也是许州大族,郭孝恪虽然阵亡,但是好歹还有一个阳翟郡公的爵位传承下来,怎么着也是世家豪族,起码的脸面总归是要的吧?”

世家门阀皆有家教,等闲不会发生如同武家这般兄长凌虐幼妹的事情发生。越是门庭显赫的家族,越是注重脸面,因攀附房俊不成便恼羞成怒迁怒于家中儿媳……

在武顺娘看来,这种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毕竟天底下只有一个武家,武家那两位兄长亦是世间唯二的混账存在……

武媚娘哼了一声,咬着一口细密的小白牙,狠狠道:“这两个畜生,非得让他们走投无路不可!”

武顺娘吓了一跳:“媚娘,你要干什么?可千万别胡来,你现在在房家备受重视,无论房相还是二郎都对你宠信有加,可别因小失大!”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看似娇媚柔弱的妹妹一旦发起火来,心里是如何的很辣无情!她常对自己说,若是想要驯服一匹烈马,那就要一手鞭子一手匕首,若是听话便罢,若是不听话,那就干脆宰掉……

武媚娘秀眸眯了眯:“姐姐放心,我心中有数。”

前次自己给武家兄弟挖了个坑,貌似二郎知晓之后并未有什么不满之处……

看来此事必须加快进程了,若是操作得当,或许能逼得武家兄弟亲自退了郭家的这门亲。只要退了亲,自己便央求高阳公主出面,无论如何也得给小妹找一个人品端方的豪门贵族,岂不是比那满门龌蹉的郭家胜过一千倍?

再者说,没了郭孝恪,他许州郭氏也算得上豪门?

不过一个区区乡野士绅罢了……

*****

李二陛下在田间地头走了一圈,视察了一遍房家棉花的种植,雨势渐大,便就近去了骊山的行苑避雨。

原本濛濛细雨渐成滂沱之势,地也没法种了,农夫们忙着收拾农具种子,驱赶着耕牛匆忙回家。这等日子,烧热了炕头,烫上一壶老酒,憧憬一下今年丰厚的收成,实在是再惬意不过……

房俊返回骊山的农庄,不过没有进庄子,而是在门口命家仆套上马车,乘车直奔长安。

入城之后也没有回家,径直前往河间郡王府。

郡王府的下人仆从没有不认识房俊的,见到这位京兆尹登门,赶紧一面撑开雨伞将他迎了进去,一面入内禀告。

等到房俊进了花厅,便见到一个身形高瘦、相貌英俊的年青人侯在厅中。见到房俊入内,抱拳施礼道:“下官李晦,见过房府尹。”

房俊赶紧还礼,笑道:“房俊见过世兄,此乃家中,何须多礼?吾等只叙年齿长幼,不论官职高低。”

此人乃是李孝恭此子,李晦。

相比郡王世子李崇义之严谨厚重,李晦才思敏捷极有能力,也更得李孝恭喜爱。

李晦呵呵一笑:“那岂不是要委屈二郎唤某一声二哥?”

高阳公主与李晦乃是堂兄妹,实实在在的舅哥……

房俊也笑道:“那就唤一声二哥,只是不知这改口的红包,二哥可曾预备?”

李晦哈哈大笑道:“二郎富甲天下,连陛下看了都眼热不已,何以却盯着某这等穷人的荷包?”

二人言谈甚欢,调侃几句,李晦便拉着房俊落座。未等说话,厅后脚步声响,一身常服愈发富态的李孝恭便缓步而出,房俊只得再次起身施礼。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李孝恭笑眯眯的摆摆手,径直落座,笑问道:“这顶风冒雨的,想来二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咯?那禄东赞被你连唬带吓已然是破了胆,匆匆告辞一声便返回吐蕃,这件事办的妙!”

他知道房俊对于他收受禄东赞好处,进而引见之事怕是心中不满,便主动开诚布公,想要消弭这个影响。毕竟他不仅看好房俊的前途,两者更有江南船厂那等利润巨大的买卖。

只是他这人爱财,见到禄东赞奉上的珍宝便转不开眼珠子……

事后亦是有些后悔。

房俊笑着摇摇头:“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郡王谬赞了。”

李晦在一旁笑道:“二郎何必妄自菲薄?您给禄东赞露得那一手,现在已经在朝中传开了,皆言若是二郎担任鸿胪寺卿,怕是鸿胪寺一干官员皆要上疏请辞才行,呵呵!”

房俊笑着摆手,却没有再次推却。

侍女奉上香茗,李孝恭示意房俊饮用,自己也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抬眼问道:“二郎冒雨前来,可是有何大事?”

房俊没有喝茶,神情有些清淡:“大事谈不上,只不过咱们被窦静那个老货给摆了一道。”

李孝恭浓眉一挑:“哦?”

房俊便详细将自己根据司农寺官员的言辞所猜测的结论说了。

李孝恭顿时大怒:“好一个窦静,这是欺辱本王年迈,已经拎不得刀,杀不得人?简直欺人太甚!”

他这人贪财,却绝对不是蠢货。

固然贪财是他的本性,进而将这个本性无限扩大成为“自污”的手段,消弭李二陛下的猜忌之心,但是他亦深知,单单凭借这个手段,怕是无法令郡王府一脉永保富贵。

所以他需要其它的护身符……

而编撰《农书》,便是他能够想到的“养望”的最好手段!

民以食为天,无农不稳,对于大唐帝国来说,没有什么能够比农业的发展更能够稳定社稷。编撰一部《农书》,使得天下百姓日后耕作之时尽皆按照《农书》之章程劳作,这是何等声望?

一方面贪财以自污,一方面有《农书》的声望,看似矛盾,实则两项抵扣,却能够成就郡王府金刚不坏之身!

陛下您瞅瞅,我贪财导致名声败坏,却依旧肯花费巨资编撰《农书》,还有比我更忧国忧民、忠心耿耿的臣子么?

您若是想对我下手,您自己都不好意思……

可是现在,居然被司农寺那窦静摆了一道?

李孝恭怒不可遏!

老子成天在家忙着“自污”名声,老老实实的给李二陛下当“吉祥物”,怎地你们就都忘了老子当年勇冠三军攻无不克的威风了?

“老贼可恶!”

李孝恭怒而拍案,骂道:“真当他担着一个后族的姓氏,就成了了不得的人物了?此事二郎你且旁观,自有本王出头去办!那窦静简直不知进退,给他脸他不要,那就别怪本王不讲规矩了!”

房俊摇了摇头:“郡王息怒,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编撰《农书》是一项浩大的工程,牵扯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单单聚拢精通天下各地农事的官员,便是一项繁冗的任务,只有司农寺出面组织,方能事半功倍。

窦静固然可恶,但若是依着李孝恭这般脾气打上门去,怕是就将事情办死了。司农卿虽然官职不显,但是窦静好歹也是李二陛下的母族,况且很是受到李二陛下宠信,弄得太僵并不太好。

李孝恭沉着脸摆摆手:“此事二郎毋须参与,本王自会与窦静计较。若是不拿出点手段来,满朝文武岂不是都认为本王是掉了牙的老虎,像只病猫一般好欺负?娘咧!当年本王率军征战,窦静在太原屯田,也算是有过一番交情,彼此合作愉快,现在居然敢抹本王的面子?简直狂妄!”

房俊无语了。

对于勋贵们来说,天大地大,都没有面子大。

你让我吃亏了可以,算计不过你我认了;可这般明晃晃的不给面子,那就不能忍了!

得了,就算自己想劝也劝不动了,干脆随他去吧……

正自叙话之时,外间忽然一阵脚步声响,房门被打开,一阵清风夹杂着一蓬雨水自敞开的门缝灌进来。

来者乃是郡王府的管事,先是冲房俊施礼,继而对李孝恭说道:“启禀王爷,刚刚窦家送来讣告,说是司农卿窦静因病去世……”

屋内三人尽皆愕然。

还有这么巧的?

刚刚还在谈论如何对付这个窦静呢,结果眨眼之间,报丧的都来了……

当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房俊看了一眼李孝恭,起身说道:“家父近日染病,身体多有不便,家兄又出外游学不在关中,晚辈先行回府,怕是要代替父亲前去窦家吊唁一下。”

窦静侍奉两代帝王,乃是朝中老臣,与房玄龄虽然并不亲厚,但是彼此之间来往却未曾断绝。当日房俊成婚,窦静亦亲自前往房府贺喜,现在窦静去世,房府必然要前去吊唁的。

李晦亦起身,响起刚刚李孝恭怒不可遏的样子,便对李孝恭说道:“不若让孩儿前去窦家吊唁吧。”

窦家乃是李二陛下的母族,与李氏皇族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亲戚,河间郡王府怎么可能不去吊唁?但是刚刚李孝恭还在怒骂窦静,在李晦看来,怕是这会儿没心思前去窦家……

李孝恭便瞪着儿子,骂道:“蠢货!为父的确恼怒那窦静行事龌蹉,可是死者为大,又怎会那般心胸狭隘?用不着你,为父亲自前去吊唁!二郎你且先行一步,本王随后就到。”

“喏。”

房俊应了一声,又跟满脸尴尬的李晦道别,转身退出花厅。

李孝恭家的这个老二的确有些蠢……

就算李孝恭恨得窦静牙痒痒,现在窦静死了,怎么可能还要表现出这份恼怒来?死者为大,若是连这么一点心胸都没有,外界如何看?再者说,窦静好歹也是李二陛下母族窦家的子弟,你李孝恭不亲自前去吊唁,李二陛下如何看你?

*****

自郡王府出来,马车在空寂无人的长街上快速奔行,马蹄踩踏积水四溅。原本濛濛细雨已然成为瓢泼之势,雨水在青石街面上汇聚,蜿蜒成溪,向着低洼之处流淌。

幸好年前长安城内久洼之地已然重新铺设了排水设施,疏浚了下水道,雨势虽大,一时间却未有内涝之患。

回到房府,房俊径直前往房玄龄的书房。

房玄龄最近几日染了风寒,浑身酸痛鼻涕眼泪一大把,便告病在家未曾上朝。窦家报丧的人刚走不久,房俊便入内请示,房玄龄倒是想去窦家吊唁,说到底与窦静同僚数十年,情分还是有的,临走的时候送一程,算是一个告慰。

可这大雨滔天的,卢氏如何肯依?

对于卢氏的反对,房玄龄从不反对,反对也无效……

长子房遗直游学在外未归,自然就得房俊代替房玄龄前去。索性现在房俊乃是堂堂从二品京兆尹,又是帝王之婿,无论身份官职都完全有资格代替房玄龄,并不会让窦家觉得轻视。

房俊领命,回到后宅看了看两个奶娃子。两个孩子放在婴儿蓝里,老大正乖乖的吐泡泡,老二则努力将脚丫子放进嘴里啃……见到房俊,两个娃娃咿咿喔喔的哭嚎起来,要抱抱。

房俊欢喜得心里犹如滴了蜜一般,可是刚刚由外头回来,身上带着寒气,如何敢抱儿子?

只得将乳娘喊来喂奶……

换了一身藏青色的素服衣衫,房俊便又匆匆离家,乘坐马车直奔一坊之隔的窦家。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吊唁

大雨如注,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落在长街之上纷飞四溅,继而汇聚成流,整座长安城尽皆笼罩在雨幕之中,烟雨飘摇。

马车抵达窦家门外,街面上已然汇集了不少马车,在街边停了一溜。

房俊在家仆撑起的雨伞下刚刚下车,便有窦家人撑起伞接了过去。房俊抬头,正好与撑伞的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尽皆错愕。

房俊嘴角抽了抽,“窦世兄,好久不见。”

窦德威脸颊一阵扭曲,又惊又怒,却也只能生生忍着,干巴巴道:“好久不见……”

没办法,房俊带给他的威压实在太大,回想自己兄弟两个尽皆被这个棒槌摧残得惨不忍睹,导致名望大失,实在是并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只不过眼下窦家举丧,人家亲来吊唁,窦德威不敢过分招惹房俊,若是闹起来丢人的还是窦家。

何况他也不敢……

房俊自然也不会在这会儿找窦德威的麻烦,冲着窦德威微微点头,在伞下与他并肩进入大开的府门。

进了大门,自有旁人前来迎接,窦德威转身又迈入雨中,他今日的任务便是在府门外迎接来客。

房俊抬眼望去,整座府邸已然一片缟素,白幡林立。

窦家乃是大家族,在长安亦有多房定居,窦静其实属于偏支,与窦绍宣并不同支。不过这等丧事自然是举族皆来,况且窦静辈分不低,时常能够见到窦家有名望的人物出出进进。

在另一名窦家子弟的陪同之下,房俊赶去灵堂磕头上香。房俊辈分不算高,但是他此次乃是代表房玄龄赶来吊唁,虽然与诸多窦家子弟素有旧怨,却没人敢疏忽他。

再者说,堂堂京兆尹、帝王婿,又有谁敢疏忽轻慢?

窦静长子亲来招待,这是个眉目疏朗的文士,满面沉痛之色。

房俊便说道:“逝者已逝,节哀顺变。家父本应亲来吊唁,只是近日偶然风寒,抱恙在床,不良于行,只能由小弟代替前来,为窦伯父奉上一柱清香、两幅挽联,还望世兄见谅。”

窦静长子微微摇首,语气清淡道:“二郎见外了,家父与房相相交多年,岂会在意这凡俗之礼?房相年岁也不小了,身子骨要紧,若是冒雨前来吊唁致使病情加重,窦家焉能安心?还请二郎回府之时致以问候,大唐离不得房相,陛下也离不得房相,满天下的百姓更是离不得房相,还望房相保重身体,好生将养。”

房俊微微颌首,诚挚谢过。

两人客气几句,窦静长子告辞,前去招待来客,自有家仆带着房俊前往灵堂不远的一处跨院,稍事歇息。

房俊正欲迈步,便见到李孝恭一身皂色衣袍脚步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次子李晦。房俊便停下脚步,想要等李孝恭吊唁之后一同前往跨院。

雨势不减,将窦家竖起的白幡浇得蔫哒哒的紧贴在竹竿上,雨声已然掩盖不住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至于这些哭声里到底有多少真心、有多少假意,却是外人不得而知……

等到李孝恭出来,见到房俊侯在门外等他,便走到近前点点头,说道:“本王身体有些不适,就不在这里多待了,先行回府请御医诊诊脉,便让犬子在此替我。只是这小子眼高手低,难免说话行事丢人现眼,还请二郎多多看顾一些。”

房俊忙道:“自家兄弟,何须客套?郡王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李孝恭点点头,地点、气氛都不适宜谈话,便淡淡说道:“待到过两日无事,再去府里详谈《农书》之事。”

“喏。”

房俊应了一声,躬身礼送李孝恭离开,这才回身招呼李晦:“咱们去跨院歇歇,留在此处有些碍事。”

李晦不置可否,神情有些古怪……

他比房俊年长几岁,向来都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兄长厚重木讷,他活泼灵动的性格显然更受父亲的疼爱,这都使得他性格之中颇为自负。可是刚刚父亲说了什么?

让房俊看顾自己一些……

凭什么!

李晦与房俊没仇,相反初次见面彼此的印象还不错,但是正因为李孝恭这一句话,使得李晦产生了逆反心理。

他房俊不过是娶了公主受到皇帝的宠爱,又有房玄龄这位宰辅在身后推波助澜这才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又有什么可牛气的?诚然,房俊的才华的确是冠绝大唐,可是也不至于就到得让他来“看顾”自己的地步吧?

李晦心中不爽,不过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心中暗暗鼓劲,以后定然要世人皆知,某河间郡王府的二郎可绝对不比房家的二郎差到哪里去……

窦家的仆人撑起雨伞,护着二人来到不远处的跨院,院内已然到了不少人,显然都是前来吊唁的宾客被临时安置在这里。

窦家乃是后族,窦静更是资历深厚颇有人脉,是以赶来吊唁的多是朝中大佬。

房俊与李晦前后脚进到跨院正堂,李晦抬眼一扫,嘴角便微微翘起……

“哎呦,江夏王叔几时到的?小侄近日还想去府上请教呢,不想再此遇见。”

正堂内人数不少,三三两两的围聚在一起,小声谈话。窦家丧事,纵声言笑自然不妥,是以堂内窃窃私语,颇为安静。

李晦一眼便瞅见在座的江夏郡王李道宗,绽开笑容,迎了上去。

李道宗正与一位素袍玉带的老者交谈,闻言抬眼,见到李晦,便微微一笑:“贤侄是代替王兄前来吊唁?”

李晦回道:“家父刚刚亲来吊唁,不过身体略有不适,先行返回府中,命小侄暂且在此。”

继而,他冲李道宗身边那老者躬身施礼道:“小侄李晦,见过宋国公。”

这老者赫然便是朝中“清流领袖”之称的萧瑀!

萧瑀温润一笑,赞道:“河间郡王虎父虎子,小郎君颇有乃父之风,可喜可贺。”

李晦心中得意,这可是萧瑀啊!得到他一句夸赞可着实不易。

眼眸转动,笑道:“宋国公谬赞了,李晦如何敢当?”

然后,他微微侧身,抬手虚引,将身后的房俊让了出来:“给王叔、宋国公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房相次子,京兆尹房俊。”

在他想来,李道宗那是皇族之中与乃父李孝恭并称的无敌统帅,自然是与自己亲近一些;而萧瑀近年已然不怎么上朝,渐渐有隐退之势,房俊大抵是不认得萧瑀的。况且作为江南士族的首领,必然与房俊之间颇有龌蹉……

父亲不是让这个“棒槌”看顾自己吗?

那自己就借由这两位来杀一杀房俊的威风……

比我强?

呵呵,起码人脉上你比不得我这个皇族子弟吧……

房俊却是没想到李晦的心思,从容上前,施礼道:“见过江夏郡王,见过宋国公。”

李道宗呵呵一笑,起身拉住房俊的手,拽到自己身边落座,笑道:“不是外人,何须客套?房相身子尚未痊愈?唉,这人一到了岁数难免时不时的染病,甚为子女,应当好生看顾才是。本王知道你京兆尹事务繁忙,可是公务再忙,亦不能忽视了至亲。”

他对房俊观感极佳。

不仅仅是因为两人气味相投彼此投缘,更是因为当初房俊劝阻李二陛下打消了与吐蕃和亲之事,直接消弭了自家女儿远嫁吐蕃的祸事……中原皇族的女儿,在绣阁之中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了吐蕃那等苦寒之地?是以李道宗心中极是感激。

说是救命之恩亦不为过……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圣眷

房俊赶紧说道:“下官省得,多谢郡王爷教诲。”

李道宗笑眯眯的摆摆手:“什么教诲不教诲的?不过你小子不讲究,本王数次邀你来府上饮宴,何以拖拖拉拉借故推迟,不肯赏脸?”

李晦下巴都快惊掉了……

这是河间郡王李道宗?

满朝之中,谁不知道李道宗冷面冷心,对谁都是淡漠视之爱搭不理的模样?

可是现在瞅瞅,对房俊这是何等春风拂面?

简直像是自家女婿一般……

房俊无奈道:“京兆尹冗务繁杂,加之昆明湖畔的临时市场工期严谨,下官岂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非是不肯去郡王府赴宴,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李道宗点点头表示理解,欣然道:“那行,等到忙过这一阵,可再不能借故推脱!本王那女儿,可是心心念念想要给二郎敬一杯酒,表述一番心底之感恩。”

这说的自然便是当初吐蕃和亲那档子事儿。

萧瑀插话道:“说起来,老夫想起一事。家中老妻想来喜爱二郎之人品,前些时日江南族人前来探望,见到一个族中侄孙女甚是乖巧明秀,是以媒婆之心大发,想要给二郎说一门亲事,怕是这几日便会请人去与你母亲说和。”

房俊大敢头痛,苦笑道:“怕是要令国公夫人失望了,高阳殿下生育未久,晚辈何敢纳妾?”

李道宗哈哈大笑道:“二郎这话,本王不敢苟同。七去之条当中,‘妒,为其乱家也’,正妻焉能阻止郎君纳妾?高阳乃是金枝玉叶,必然不会毫无妇德,二郎这般拿高阳挡箭,莫不是轻视吾皇族家教不成?”

“七去”,又谓“七出”、“七弃”,出自汉朝《大戴礼记》: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

犯了“七去”之条,丈夫便可休妻,换言之便是时下妻子的准则,绝对不可行差踏错,就算是公主也不行!

李道宗这话,就完全是打趣了。

房俊大汗,告饶道:“还请郡王饶命,若是这等话语传回家中,殿下怕不是要哭闹一场,狠狠的掀掉下官的一层皮去。”

李道宗哈哈大笑,便是萧瑀也不禁莞尔,笑道:“二郎勿扰,老夫那侄孙女钟灵明秀,乃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必然不会委屈了二郎。至于高阳殿下那边,自有吾那老妻与令慈做主,想来高阳殿下亦不至于便断了二郎纳妾之路径。”

房俊无奈:“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心里却是暗暗警惕,这老狐狸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自己在江南将萧家折腾得不轻,市舶司更是斩断了萧家很大一部分利润,现在这老狐狸却巴巴的上赶着将侄孙女给自己做妾?

绝对有阴谋……

李道宗和萧瑀哈哈大笑。

一旁的李晦彻底郁闷了……

怎么好像我才是一个外人?

看李道宗和萧瑀对待房俊的态度,分明就是将房俊视作跟他们一个层次的存在,未曾因为年纪或者辈分有丝毫的轻慢。

而且……萧瑀居然将侄孙女许给房俊做妾?

江南女子细腻秀美,加之出身名门,那必然是男人憧憬的房中恩物,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着实令人羡慕嫉妒恨……

李晦心里颇有些挫败,想要在房俊面前显示一下人脉的,却不妨被人家反客为主,着实心中羞恼。

可是这还没完……

堂中诸人窃窃私语,堂外忽然一阵脚步杂乱,一行人走进堂里。

为首一人一身宝蓝色锦缎袍服,身躯健硕,龙行虎步,正是李二陛下……

“呼啦”

堂中诸人尽皆起身,齐齐躬身道:“见过陛下……”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摆摆手,淡然说道:“窦家丧事,诸位不必拘礼,各自安坐吧。”

“喏。”诸人应了一声,静候李二陛下端居主位,这才纷纷落座。

李二陛下向来并不太讲究君臣礼仪,在他看来都是自己的肱骨,大多数的臣子都是跟随自己一路厮杀而来,各个都是过命的交情,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反倒是寒了人心,实在不当大用。

所以兴之所至之时,他能跟程咬金尉迟恭等人饮酒作乐,当众起舞,浑然没有半分帝王威仪……

大家都知道李二陛下的性情,再者此处又非是太极宫内,是以随意得多。只是到底是帝王,诸人言谈之间难免便拘谨了一些。

萧瑀到底与李二陛下情分不同,起身来到李二陛下身边坐下,低声交谈几句。

李二陛下面容肃穆的应着,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眸扫了一圈儿,便见到刚刚落座道李道宗身边的房俊,就招了招手……

堂内有些沉寂,继而为了掩饰,这才恢复如常。

都知道房俊深受李二陛下器重宠信,可是这般当众相召,依旧令人羡慕得紧。

房俊只得歉意的对李道宗笑笑,起身向李二陛下走过去。

身后的李晦眼神复杂……

若说刚刚李道宗和萧瑀的态度令他感到羡慕嫉妒恨,那么此刻李二陛下随意的招招手,简直给他造成了成吨的伤害。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和房俊的区别,无关身份,无关年纪,而是一个仰仗父亲威名和皇族身份趾高气昂目无余子,另一个则是早已自纨绔的层次脱胎换骨,一举进入帝国最顶级的那一个阶层……

年青一辈当中,不仅仅是李晦不如房俊,几乎所有的世子少主都已然全面落后于房俊。

房俊,当得起年青一辈第一人的称呼……

“尔父身子还未曾痊愈?”李二陛下见到房俊前来吊唁,便知道房玄龄定然是身体不适。几十年君臣相和,他最宠信的便是杜如晦、房玄龄以及长孙无忌三人。

现如今杜如晦早逝,长孙无忌与他渐行渐远,唯有房玄龄依旧忠心耿耿的侍奉身边,为大唐帝国呕心沥血为他李二陛下鞠躬尽瘁,哪怕只是头疼脑热,李二陛下亦是心忧不已。

这是真正发自肺腑的关心……

房俊连忙躬身答道:“启禀陛下,家父身子尚好,御医已然诊治,说是过上几天便无大碍。只是家慈担忧,唯恐雨天寒气湿重导致病情加剧,是以命微臣前来吊唁。”

李二陛下:“呵呵……”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怕老婆?

不过若是旁人被自己的儿子这般说法,那简直就要成为天下笑柄;可偏偏从房俊的嘴里说出来,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是个笑话,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心思。

房玄龄怕老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

再惊异的事情当你习惯了,也就不以为奇了……

李二陛下点点头:“回头朕让尚药局的内侍准备一些将养身体的药材送去府上,你状告尔父让他好生将养,朕离不得他,大唐更离不得他!这宰辅之位,他还得给朕再干上二十年才行。”

堂内又是一静……

不过众人也只是感叹君臣相得的这段佳话,至于嫉妒之心,却是没有的。

房玄龄是谁?

当年军中投靠李二陛下,之后便在秦王府中执掌大权,数十年来非但圣眷从未衰减半分,反而随着年纪的增长愈发得到器重。且不说房玄龄的能力天下无双,单单与李二陛下的这份情谊,又有谁能比得过?

或许也只有一个长孙无忌。

只是可惜,长孙无忌为了家族的利益前途,与陛下却是渐行渐远……

若是现在说起“朝中第一人”,房玄龄当之无愧!

“喏。”房俊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

这是皇帝的恩遇,必须一丝不苟的表示感谢,再多的礼数也不嫌多。

李二陛下问道:“刚刚朕进来的时候,见到你与宋国公相谈甚欢,不知在谈些什么?”

房俊在江南折腾得江南士族苦不堪言,回到关中又将关陇集团怼得下不来台,却又能与江南士族的领袖萧瑀相谈甚欢,这不得不令李二陛下感到惊奇。

难道不应当是萧瑀见了房俊就会生气掐死他的心思么?

事有反常必有妖啊!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魏徵病危(上)

李二陛下不认为萧瑀有什么理由与房俊这般和善。

诚然以萧瑀的城府不至于对房俊吹胡子瞪眼,但是以萧瑀的地位,又怎么会对将江南士族折腾得慾仙慾死的房俊亲热友善?

毕竟是被房俊狠狠打过脸的……

望着李二陛下狐疑的目光,萧瑀笑而不语,房俊略显尴尬,低声道:“宋国公……想要给微臣说一门亲。”

李二陛下顿时眉梢一挑。

纳妾?

继而,他转头看着身边的萧瑀,似笑非笑道:“宋国公倒是有闲情逸致,居然却撮合这等雅事?”

他倒是没有因为萧瑀给自己的女婿张罗纳妾便恼火,隋唐两代对于驸马的管制都极为松散,过不下去了和离都何以,何况只是纳妾?

他只是惊异于萧瑀的厚脸皮……

你可是清流领袖、江南士首啊!

结果为了巴结房俊这个正当红的京兆尹,就这般没脸没皮低声下气的示好?

萧瑀一脸笑意,丝毫没有因为李二陛下诧异的目光而有一丝一毫的羞愤,坦然道:“二郎诚实果毅、才高八斗,乃是女儿家顶顶的良婿,谁不想将自家女儿嫁于这等少年英杰?陛下慧眼如炬抢得先机,将高阳公主下嫁于二郎,吾等衷心祝福。可是陛下总不至于会阻着老臣将自家侄孙女送入房家为妾吧?”

皇族自然非是萧氏可比,可是你家的儿女为正妻,我家的女儿为妾还不行?

李二陛下:“呵呵……”

扫了萧瑀一眼,目光便幽幽的投注到房俊面上,意味深长。

房俊有些冒汗,这都是萧瑀这个老狐狸的主意,您直勾勾的盯着我干嘛?

旁边诸人都留神着这边的谈话的,房俊与李二陛下的言语虽然轻声,却也没有避着人,是以大家都听得真切。听到萧瑀居然要将本族的侄孙女嫁给房俊为妾,各自心中计较了一番此举之用意之后,便是清一色的艳羡了……

五姓七宗乃是最顶级的门阀,自诩继承汉家衣冠,对于有着胡人血统的关陇集团权贵想来鄙视,哪怕是李唐皇族,亦未被他们放入眼内,轻易不肯与之通婚,唯恐乱了血统。

是以在关陇权贵们眼中,谁若是能娶到一个“五姓女”,那是顶顶的荣耀!

可现在倒好,诸人苦求而不得的“五姓女”,居然就这么被萧瑀巴巴的送到房俊嘴边,还唯恐房俊不肯吃的样子……都是朝廷重臣,差距怎地就这么大呢?

当然,在场的众多关陇权贵亦都清楚,萧瑀固然是想要以此示好,来拉拢房俊,但绝非仅仅是因为房俊占据了京兆尹之位而已。房家乃是山东士族,虽然几百年来名声不显,但是到了房玄龄这一代却是水涨船高,及至现在房俊之崛起,已然是数一数二的山东豪强!

“五姓七宗”不肯与关陇权贵通婚,但是对于笼络山东豪强、江南士族却是不遗余力,因为“五姓七宗”本身便是其中的一份子,利益纠缠,相互联姻。

房玄龄之妻卢氏便出身范阳卢家……

对于这等天降艳福,大家也只能对房俊表示羡慕。这棒槌先是娶了金枝玉叶,这又要纳“五姓女”为妾,家中另一位侍妾武娘子亦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间绝色,特么好事怎地都被这棒槌一个人都占全了?

门口一阵脚步声响,一位内侍疾步入内,匆匆来到李二陛下面前,俯身见礼,而后疾声道:“启禀陛下,刚刚接到郑国公家送进宫里的消息,郑国公病危……”

“嚯!”

堂内诸人都听得清楚,顿时一片哗然。

郑国公魏徵病重?

李二陛下当即起身,面色凝重道:“当真如此?”

内侍道:“确实如此,刚刚魏家派人前去皇宫通禀,陛下不在,长乐殿下已然命御医前去魏家救治。”

李二陛下点点头,看着随后而来的窦家人,沉声道:“朕先去魏家看看。”

窦家人忙道:“正应当如此。”

窦家乃是李二陛下的母族,娘亲舅大,那是真真的家里人,更何况魏徵的名声满天底下谁不知道?现如今他病重,李二陛下是肯定要前去探视的,这不算将窦家撂开伤了窦家颜面。

李二陛下点点头,当即迈步走向门口,一众内侍紧随其后。

走出几步,李二陛下又站住,回身对房俊说道:“汝与吾同去。”

“喏。”

房俊赶紧上前,紧跟着李二陛下出门。

留下身后一地艳羡的目光……

何谓圣眷?

这才是圣眷!

何谓帝宠?

这便是帝宠!

萧瑀目光幽幽,嘴角衔着微笑。

李晦眼神复杂,信心支离破碎……

*****

曲池坊原是一片荒地山坡,树木杂乱。

经由房俊一手改建,将其建成长安城内首屈一指的宜居之地,现如今更是地价飙升,有价无市,成为长安城内权贵商贾一掷千金却不可得的所在……

雨势渐小,却依旧未停。

皇帝辇驾沿着坊门而入,如此大雨,平整宽阔的街道上却没有一丝积水,显然排水设施极为优良。

曲池坊不似其余坊市那般规划整齐,而是依着地势而建,最大程度的利用空间落差,将山林景致尽皆纳入整个坊市的构建之内,自然和谐,处处都是优美的景致。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因是大雨,没有柳絮飘飞梨花雪白的胜景,当初建坊之时被房俊保留下来的数百株老梨树此时刚刚盛放,舒展的枝条上缀满了一串串的花骨朵,微微裂开花瓣,在雨中摇曳……

院落沉沉晓,花开白雪香,一枝轻带雨,泪湿贵妃妆……

马车卷起的车帘不时有几滴雨水被微风裹挟着卷入车内,沾湿了衣角,李二陛下却浑然不觉。目光深邃的看着车外的美景,赞叹了一句:“这曲池坊不愧是长安城内最宜居之处,就连朕都想在这里有一处宅子,过一过这静谧安详的小日子。”

这话不好接……

房俊索性不接。

谁知道李二陛下现在是个什么心态?

按理说魏徵病重,身为皇帝自然应当痛心疾首、悲怆不已,感叹苍天无情,将这位“千古人镜”从他的身边带走,从此再也无人于得意之时给他敲响警钟,严词诤谏。

可是联想到魏徵数次毫不顾忌情面的当面叱责,以及上一次魏徵想要让褚遂良将《起居注》在他死后公布天下……房俊觉得哪怕李二陛下是个圣人,心中也必然对魏徵恼火之极,恨不得擒而杀之!

所以,房俊也拿不准李二陛下现在心里到底是悲怮于肱骨之将逝而满心伤感,还是绊脚石之将去而心舒神畅,亦或两者兼而有之,难分轩轾……总之帝心难测,少说少错,不说不错,就安安静静的做个美男子吧……

李二陛下说完话,未听到附和之语,略感奇怪,抬眸扫了房俊一眼,见到这厮正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似乎对自己的话语根本未曾入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的瞪了一眼,不过魏家将至,懒得跟着棒槌算账!

前头禁卫开路,一行车驾抵达魏府门口,早有魏家子弟侯在门口,准备接驾。亦有早得到魏徵病危消息的勋贵大臣先行抵达,此际亦都围在门口,恭迎圣驾。

待到李二陛下的辇驾到得门口,众人尽皆微微躬身,魏徵长子魏叔玉急忙上前两步,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撩开车帘,上身微微前倾,仪态恭敬,礼数周全。

然后,一个黑脸少年自车内钻出来,轻轻一跃,跳到地上。

“……”

众人硬生生将“恭迎圣驾”的话语咽了回去,噎得一片咳嗽,纷纷瞪着眼睛,看着从皇帝车驾之内钻出来的房俊。

魏叔玉更是差点闪了腰,看着身前的房俊,两眼圆瞪。

这厮……居然跟皇帝同车?!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魏徵病危(下)

谁都知道李二陛下宠信房俊这个女婿,可是宠信到同车而行的地步,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不是寻常野外踏青,而是赶赴魏家探望病危的魏徵,算得上是一种政治行为。这种情况下依然要与房俊同车,这已经不是宠信的意义了,而是要以这种姿态来宣告他对房俊的宠爱和力挺!

门口处,早先赶到一步这时出来恭迎圣驾的程咬金、柴哲威、柴令武、秦怀道、张大象、李震等人俱是眼神闪烁,心潮起伏……

魏叔玉并没有意识到李二陛下与房俊同车的深一层寓意,只是单纯的感到嫉妒!

凭什么这个率性而为的棒槌能够得到如此圣眷,而自己这般谨慎守礼、好学苦读的老实人却连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深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底的嫉妒之意,魏叔玉总算没忘了自己的身份以及现在的处境,赶紧上前两步,将手里的雨伞遮在随在房俊之后下车的李二陛下头顶,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身子衣袍,恭声道:“微臣恭迎圣驾!”

李二陛下微微点头,面神沉肃,问道:“尔父情形如何?”

魏叔玉两眼一红,微微哽咽:“御医说……怕是没几天了。”

李二陛下心底一沉,也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儿……

轻轻吁了口气,道:“前面带路吧。”

“喏!”

魏叔玉赶紧应了一声,微微侧身,引着李二陛下进入府内。

房俊随着李二陛下进入府内,路过门口,与程咬金等人点头示意。目光从这几位的脸上一一扫过,心想可真有意思……

魏徵为人刚硬,只会得罪人,从不笼络人,朝中恨他的人多,与他交情好的没几个。此时病危,因为有窦家丧事做幌子,朝臣更是没来几个。眼前这几位,却是魏徵的陈年旧识。

隋末,魏徵在武阳郡丞元宝藏帐下为官。元宝藏起兵响应瓦岗李密,归顺瓦岗寨,元宝藏给李密的奏疏都是魏徵所写,李密见魏徵非常有文才,于是召见魏徵,魏徵献上壮大瓦岗的十条计策,但李密不用。归顺瓦岗寨后,魏徵结识了一群豪杰,相互倾慕,其中便有秦琼、程咬金、李绩、屈突通、张公谨、侯君集、王伯当、单雄信、柴绍等人。

只是后来王伯当为李密挡箭而死,单雄信被王世充拜为大将军,败于李唐之手,魏徵、李绩等人苦劝李二陛下无果,单雄信被杀。至此,这些当年笑傲瓦岗的英雄豪杰分崩离析,彼此之间埋怨憎恨,隔阂在所难免。

只是现在魏徵病危,人之将死,当年瓦岗群雄亦是渐渐凋零,没有几人在世。是以,尽管秦琼、柴绍、张公谨等人先后离世,后人们闻听魏徵病危,亦抛开往日恩怨,前来探视。

一腔仇怨在死亡面前尽皆消散,唯有当年的情谊尚在……

*****

魏府后宅,气氛哀伤。

魏徵虽然在朝中刚硬无情,但是在家中却是和蔼慈善,仆役婢女尽皆爱戴。此时病危躺在床榻之上,仆役婢女各个面容悲戚眼含热泪,整座府邸皆被哀伤所笼罩。

李二陛下在魏叔玉引路之下踏进卧房,便见到魏徵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紧闭双目仰躺在床榻之上,老妻裴氏侧身坐在床边,握着魏徵瘦骨嶙峋的手掌,哀哀垂泪。

魏叔瑜、魏叔琬、魏叔璘、霍王妃魏氏等一众儿女尽皆跪在窗前,各个垂泪,神情哀伤。

“陛下……”

见到李二陛下大步走进来,魏家儿女尽皆施礼。

李二陛下摆摆手,上前俯视床榻之上的魏徵,神情凝重的问裴氏道:“宣称情况如何?”

裴氏大抵是哀伤过度,只是垂泪,说不出话。

一旁的御医上前两步,沉声道:“启禀陛下,郑国公风寒入体,阴寒内盛导致阳气虚弱,兼之已然脏器衰竭,怕是……微臣无能,回天乏术,还是尽早预备后事吧。”

一阵饮泣之声响起,屋内众人虽则悲痛,却是未敢大声哭泣。

李二陛下微微叹气,满面沉痛,上前一步,裴氏站起,让李二陛下坐在床边。

握住魏徵瘦骨嶙峋的手掌,李二陛下心中对于魏徵的哪一点怨念也烟消云散。数十载君臣相得,怎能毫无情分?况且即便心中不满魏徵屡次毫不留情的诤谏,但李二陛下是个明白人,知道正是魏徵这般铁面无私的诤谏,才让他不得不忍着心中慾望,未敢为所欲为。

今后没了魏徵,谁还能在他行差踏错之时,诤言直谏?

“玄成,可曾听到某的话语?”李二陛下微微俯身,轻唤一声。

许是当真有“龙气”之说,李二陛下这一声呼喊,昏睡多是的魏徵果然微微睁开眼眸,稍稍缓了缓神儿,轻声道:“陛下……”

屋内亲人尽皆精神一振,御医连忙上前,查探了魏徵的情况,端来一碗药喂下,而后又在他身上连续施针。好一通忙活,效果也很好,魏徵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眼眸之中也不复先前的涣散,有了些神采。

御医吁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声道:“还好挨过了这个关口,看情形三两日之内应是无碍。”

三两日之内无碍,但是过了这三两日,怕是连神仙来了都救不活了……

诸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而且御医未尽之意,应当是说趁着现在神智清醒,有什么话就赶紧交代交代。

李二陛下面色沉痛,紧紧握着魏徵的手掌,虎目含泪,神情悲戚。

魏徵振作精神,笑了笑:“陛下乃世之英豪,何故作此小女儿姿态?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陛下不必哀伤。”

李二陛下苦笑一声,感慨道:“你我君臣一场,某深感玄成鞠躬尽瘁之心,岂能不心有所伤?只愿玄成尽快好起来,若是没有你在旁鞭策,满朝文武,还有谁敢犯颜直谏?”

魏徵轻咳两声,喘息着笑道:“老臣做了一辈子恶人,做够了……临死之际,只想对陛下说声抱歉。老臣一生行事,只求无愧于心,却从来都未曾顾忌陛下的颜面……现在想想,愧对君上啊……”

李二陛下不管他这是真话还是假话,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从魏徵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他足以宽慰。

“玄成毋须妄自菲薄,某非是昏庸之君,焉能不辨是非?你且宽心养病,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稍稍沉吟,李二陛下也能猜出魏徵这番话的真实用意,无非是就算我得罪了你一辈子,可毕竟是为了这个老大帝国的强盛,等我死了,莫要将怒气牵连在我的后辈身上……

故此,李二陛下说道:“衡山公主乃是某与文德皇后之女,某将之许配给玄成长子叔玉,魏氏一门成为皇亲,某保你魏氏世代富贵,与国同休。”

魏徵双眸一亮,反手握住李二陛下的手掌,挣扎着想要坐起,口中说道:“老臣……谢主隆恩!”

这时候可不是客气的时候,魏徵深知自己的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有出息的,若是再受到他这个老子的牵连,抄家灭门不至于,但是生活窘迫在所难免。

现在李二陛下将衡山公主下嫁魏叔玉,足可保得魏氏一门富贵,他哪里敢矫情的推迟两句?

万一李二陛下反悔,那就完蛋了……

李二陛下赶紧伸手摁住魏徵的肩膀,宽慰道:“就这么躺着就好,你我君臣数载,何须这些俗礼?只要你好生养病,病愈之后某依仗玄成之处多矣。”

魏徵起不来,便喊道:“叔玉,还不快快谢过陛下?”

一旁的魏叔玉还有些懵,这一不留神,就成了驸马了?

只是想到衡山公主那个小丫头今年不过是七八岁的样子,而他都快到二十了,嘴角便忍不住一抽……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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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死了也要进谏!

可是魏徵的话语响起,他不敢怠慢,赶紧上前两步,屈膝跪在李二陛下面前,叩首道:“微臣,谢主隆恩!”

大唐律并没有规定臣子面见君上之时要磕头,一般情形下不过是作揖而已,唐代君臣之间的礼仪并不繁琐。不过既然李二陛下赐婚魏叔玉,那魏叔玉便是李二陛下的女婿,女婿面见岳父,那必须是要磕头的……

李二陛下微微点头,依旧执着魏徵之手,深沉问道:“若是尚有何未竟之心愿,不妨到来,某自会成全你。”

他对魏徵的感情有些复杂,既爱且恨。却也承认魏徵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一生为官爵位显赫,从未谋求私利,既不敛财亦不为儿女谋划前程,这一点上几乎与房玄龄有的一拼。

然而房玄龄有一个好儿子房俊,魏徵没有……

魏家寒酸,儿女皆是微末小吏,若是魏徵临终有何述求,李二陛下绝对会答允。即为了使得君臣之间善始善终,亦为了补偿魏徵这一辈子的清廉如水。

屋内诸人都有些微微眼热。

皇帝问出这样的话,就等同于给出了承诺!只要魏徵的要求不是太过分,几乎随便他提,皇帝断然不会拒绝。

多好的机会啊……

谁知形容枯槁的魏徵只是喟然一叹,沉声说道:“陛下,国虽大,好战必亡……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矣……”

众皆惊愕。

心道魏徵你莫不是病糊涂了?

居然敢当着陛下的面说这样的话!

“嫠”是指寡妇;“恤”的意思是忧虑;“纬”是织布用的纬纱。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寡妇不怕织得少,而怕亡国之祸”。放在这个环境里,意思就是“忧国忘家”。

可是你都快病死了,还要将陛下比作隋炀帝一般倒行逆施的昏君么?

诸人尽皆惊叹,老魏不愧是千古稍有的诤臣啊,这是打算“诤谏一生”啊,临死都得犯颜直谏一回……

可是这也太不识时务了!

人家皇帝亲来探望,又是将嫡出的公主下嫁于你家,又是问你有何未竟之心愿,这是何等的荣耀?

大家胆战心惊的去偷看李二陛下的脸色,果然但见一片乌云笼罩,比之外头的阴云都要黑,仿佛下一刻就如外头一般滴出雨水来……

屋内一片沉寂。

就连魏叔玉眼珠子都瞪圆了,心道老爹你这是要闹哪样?您这是临了临了,还打算坑儿子一把是吧?

房俊看了看李二陛下即将雷鸣电闪的脸色,上前一步,笑嘻嘻看着床榻之上的魏徵,说道:“郑国公这气色瞅着还不错,多多将养几日,应当还能缓得过来。所以啊,您可别当这是什么临终遗言,毫无顾忌的想说就说,万一说完了结果您缓过来了,岂不是麻烦?”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顿时神情各异,七彩纷呈。

程咬金差点笑出来,心说还真没看出来,房玄龄家这个老二的性子倒是跟某有的一拼,浑不吝的玩意啊……

柴哲威兄弟、张大象等人则是神色怪异,心说当着一个将死之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好么?

李思文则心里偷笑,魏徵呀魏徵,你屡次三番的弹劾房俊这厮,现在报应来了吧?临死这货都得狠狠的怼你一回,让你咽气儿都咽得不爽利,真是坏啊……

李二陛下悄悄松了口气,刚刚魏徵的话语差点将他惹毛了!

老子冒着大雨亲来府上,又是将自己嫡女下嫁于你家,又是温言安抚,你特么还想怎地?老子都做到这程度了,你还是要不依不饶的冒犯老子,是不是一辈子欺负老子欺负惯了,临死也得欺负一回?

他差一点就要翻脸了!

幸好房俊的话语尚算及时,将他从爆发的边缘拉回来,没有当着一个将死之人发飙……

魏家人不干了!

魏叔玉哥儿几个跪在魏徵窗前,当时就怒了!

特么的,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不说话没人那你当哑巴,可是说出这等话语来,是要来魏家打脸么?

魏家兄弟自动便认为房俊这是恼火着以前魏徵数次弹劾他,故而怀恨在心登门挑衅来了!

是,你房俊现在身为驸马,身居高官,可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呐!

魏家老二魏叔瑜当即就恼了,怒目圆睁,“腾”的一下便从地上站起,怒视房俊道:“房二!此乃魏家府宅,尔这般猖狂,难道是欺吾魏家无人乎?”

老三魏叔璘也怒了,站在二哥身边,紧握双拳:“旁人怕你房二,吾魏家兄弟不怕!”

屋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跪下!”魏徵妻子裴氏怒叱一声:“你两个不孝子,是想你们老子快点咽气吗?”

这哥俩儿吓得脸一白,赶紧“噗通”跪下,连声道:“孩儿不敢……”

只是两双充满怒火的眼眸却直勾勾的瞪着房俊,充满愤怒!

躺在病榻上的魏徵无语的摇了摇头,看着几个儿子,喟然叹息。

他说出那句“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便后悔了,他不是有意硬怼李二陛下,纯粹就是一贯的行事风格之下的惯性使然,心中认为李二陛下东征高句丽的战略不妥,便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可是说出来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这都要死了,还管那些事情干嘛?

且不说李二陛下会不会听,单单若是陛下心存怨气,自己留下的老妇儿孙便要遭殃……他亦看得出李二陛下想要给他魏徵一个“善始善终”的结局,不欲在他死后对魏家展开打击,甚至将衡山公主下嫁,以此来安他的心。

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这足够了!

幸好房俊插诨打科的一句笑谈,冲淡了李二陛下的怒火,也给了李二陛下一个台阶下。

可自己这几个愚蠢的儿子居然丝毫看不出房俊的用意,甚至将好心当做驴肝肺……

“咳咳咳”魏徵咳嗽几声,勉力振奋精神,故作轻松道:“房二郎这是到府上追债来了,唯恐老夫咽了气,欠你的房钱打了水漂?”

他这么一说,魏家子弟方才想起,家里还欠着房俊不少钱呢……

当初房俊建成曲池坊,因其环境优雅建筑质量过硬,一度成为当时观众富户趋之若鹜之地,不论朝中官员亦或商贾贵族,都因能够拥有一处曲池坊的房子而自豪。

魏徵一生清廉,几个儿子亦没有能够敛财的,府上日子过得甚为清贫。所以当时魏徵买了曲池坊的这处房子,根本就没给钱,都是欠着房俊的……

想起这个,魏家子弟便有些泄气。

没办法,欠人家钱那肯定就矮三分,还如何硬气得起来……

万一在老爹病重甚至是举丧之时赖在门口要债,魏家颜面何存?

这种事情旁人作不出,但是依着魏家兄弟对于房俊的了解,这个连送上几块棺材板都要念叨几回的棒槌,那搞不好是真能干的出来……

最难受的是,魏家没钱,还不起……

魏徵每年的俸禄、赏赐、职田所得,大多都寄回钜鹿老家,以及赡养当初瓦岗寨的一众孤儿寡母,基本没有什么结余。

房俊听到魏徵的话,便笑道:“那不至于,钱财乃是身外之物,郑国公何须介怀?若是当真觉得短了晚辈的情分,那以后就少弹劾晚辈两回,晚辈还借给您钱,寿材也给您换一副……”

魏徵艰难的笑起来,喘着气,骂道:“赶紧滚你的蛋吧,房相一生耿直,居然生出你这么一个孽障……”

气氛便松缓下来。

李二陛下趁机起身,嘱咐道:“宫中尚有事务亟待处理,某不便在此久待。玄成你要好生将养,早已康复,朝政尚要依仗玄成之处多矣,某亦不能没有你这个诤臣的提醒。”

言罢,回头瞅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房俊身上,说道:“你便留在此处,不许多生事端,若是有什么情况便立即入宫通知。”

房俊郁闷了一下,难道哥们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雨夜(一)

天色晦暗,乌云密布,雨势虽然小了一些,但是飘摇的雨丝缠绵淅沥却好似没有尽头。

距离净街鼓响起的时间还早,但是街面上已然悄无人踪,即便偶有行人亦或是马车经过,亦是行色匆匆,转瞬便消失在愈来愈浓的夜色之中。

这座巍峨雄阔的城池彷如巨兽蛰伏,庞大威武的身躯渐渐被昏暗的夜色笼罩……

各个坊市虽然尚未关闭坊门,但因为大雨的缘故,百姓尽皆待在家中,无事不愿外出,一片寂静。坊卒打着哈欠,窝在坊市的门房中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等着净街鼓响起,便关闭坊门,完成一天的任务尽早窝在被窝里睡觉。

安邑坊位于东市之南,此处汉胡杂居、尽是来自天下各处的商贾小贩,人口成分极为繁杂,动辄发生打架斗殴啸聚火并之事,时不时的闹出一两起人命官司,治安形势极其恶劣。可偏偏此处之商贾多数乃是东市各大货邸商铺的进货商,乃是东市繁荣之根源,与各大世家门阀王孙贵族更是渊源深厚,想要严厉打击亦是不能,令萬年縣颇为头痛。

今天下了一天的雨,整座安邑坊里的商贾小贩亦懒得出门,反正东市拆迁得乱七八糟,每日的成交量虽未减少却都是依靠往日的关系私下里走货,日常的经营几乎陷入停顿,台面上的规矩少了很多,繁荣境况已然尽数不在。

只要保证以往一些合作商铺的货源即可,这鬼天气,谁耐烦出门?便是窝在屋子里,衣衫被褥亦是潮湿不堪,使劲儿都能拧出水来……

眼瞅着天色暗下来,安邑坊内才算是有人出门,三三两两的在街道上鬼鬼祟祟的路过,然后汇集在坊市东头一处高门大宅。

窗外的雨丝打在屋檐下一株银杏树的树叶上,沙沙作响。

堂内燃了几盏蜡烛,照得通亮。

一个年近三旬的精壮汉子坐在首位,身上穿着蜀绣的袍子,面膛微黑,看上去气度俨然,一脸威严。

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滚热的茶水,而后将茶杯轻轻放到桌上,汉子开口说道:“此次召集大家前来,所为何事想必各位都已经心知肚明了吧?”

下面有些杂乱,大家交头接耳。

便有一个青布衣衫看上去甚为精明的中年人问道:“明白倒是明白……可是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还望胡兄赐教。”

精壮汉子微微点头。

此人名叫胡崇,关中人氏,但是在江南一带关系颇广,主要给长孙家的绸缎铺供货。长孙家的主要产业虽然是铁厂,但事实上各行各业都有涉猎,而且凭借长孙家的名头,可谓财源广进。

而除却铁厂之外,绸缎铺便是最赚钱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胡崇到底与长孙家是何关系,但是能够十几年如一日的包揽长孙家绸缎铺的进货渠道,若说不是长孙家的人,鬼都不信……

胡崇环视一圈,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长孙家现在不如以往风光,自打长孙冲犯事之后,甚至可以说跌入了历史的最低谷,威望、名声、实力,各方面都遭受到打压,其中最主要的铁厂更是被房家死死的压着,绸缎铺的生意一落千丈自然是情理之中。

胡崇可谓看在眼中,急在心头。

不过现在,机会来了……

只要能够将房俊赶走,不再担任京兆尹之职,那么东市将会重新回到关陇集团的掌控之中,长孙无忌的商业将会重新腾飞!

收摄心神,胡崇沉声说道:“今日某之话语,诸位听在耳中记在心头,然后遵照行事即可,若是不愿配合,某亦无话可说,只是希望诸位严守秘密,出了这间屋子,某可是一个字都不会承认。”

“胡掌柜这说的哪里话?吾等既然来此,自然以胡掌柜马首是瞻,但有吩咐,极力行之便是。”

“不错,此间皆是好友,只凭胡掌柜一句话,风里火里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吾等素来同进同退,岂会有那等见利忘义之辈?”

“到底什么章程,胡掌柜且划下道来,吾等莫不遵从!”

底下乱糟糟一片喊声。

不过总体来说,效果甚好,胡崇嘴角微微一条,心中得意。

既然家主交代下来,自己自然是要竭尽全力的办好,只要这件事情办妥,那么自己在家住心中的地位必然更是愈发重要,届时或许便能离开这商贾下贱之事,回到府中担任一任管事……

压下心中喜悦,胡崇知道一切都得将眼前之事办好才行,否则非但不能回到府中任事,怕是就连眼下这个差事也得丢……

“眼下东市拆迁,民怨沸腾,但凡在东市里头有点产业的,谁不将房俊骂个六门到底?只是那厮眼下担任这京兆尹,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巧言令色阿谀奉承,却是谁都不敢轻易动他……”

胡崇瞅着堂中这些人,俱是各大门阀世家背后的门人,继续说道:“可是此人不除,焉有吾等出头之日?东市现如今的情况诸位皆看在眼中,若是等到东市翻建完成……怕是几乎无吾等立锥之地也!”

堂中气氛一凝。

这话还真就不是危言耸听……

自从房俊担任京兆尹以来,整个关中风气大变,尤其是长安城中,各种严苛规矩数不胜数,市面上的乌烟瘴气为之一空,谁敢去挑战房俊的权威?不是没有,而是有数的那几个,凄惨下场谁都知道。

而那个什么“城管署”设立以来,东西两市简直就像是被套上了枷锁铁链,这些以往如鱼得水的商贾们举步维艰。“城管署”的规矩密密麻麻不知凡几,但凡有违反者,就是一个字——罚!

往死里罚!

东西两市的商贾,哪一个不是将房俊恨得咬牙切齿,却偏偏毫无办法?

堂下便有人咬着牙道:“胡掌柜,毋须说这些,在场众人谁不是恨不得将那房二乱棍打死?您是牵头人,自然是您做主,您怎么说,吾等便怎么做,绝没二话!”

胡崇眼皮一跳。

娘咧……

这帮子王八蛋,用得着口口声声言及老子是牵头人?别以为不知道你们这群混蛋的心思,事情成了,自然大家欢天喜地捞好处,若是不成,到时候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我?

牵头人,自然就是用来背黑锅的……

都特么是一群狼崽子!

压了压心中怒火,家主交待的事情必须办妥,至于这帮子混蛋……只要长孙家重新夺回主导,新帐旧账再一起慢慢算!

吸了口气,胡崇说道:“既然如此,那某就厚颜自居首位了,但请诸位放弃以往成见,通力协作,将房俊赶出京兆府!眼下城中对于东市之拆迁怨声载道,各方商贾苦不堪言,却是敢怒而不敢言。某相信,只需要小小的一个火星,这些压抑许久的愤怒,便会犹如火油一般……”

胡崇站起来,双手做了一个向上的手势,神情激动:“‘砰’的一声燃烧起来!到那个时候,别说是房俊,就算是他的老子房玄龄,也得被这股熊熊的怒火所燃烧!”

他的言语很有煽动力,而且配合动作,很明显将在场众人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似乎美好的前景就在眼前,只要大伙合起力来,房俊明早便会丢官罢职,灰溜溜的离开京兆尹的位置。

不过到底不是每个人都能被轻易调动情绪,有人冷声问道:“胡掌柜说的容易,若是激怒了房俊,却是要如何收场?诸位可别忘了,那元家是如何灰飞烟灭的……”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雨夜(二)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便将堂中的热情熄灭,在场众人想起当初元家的惨剧,不由自主的激灵灵打个冷颤。

甚为关陇豪强的元家没有去招惹房俊,便落得家族湮灭的悲惨代价,自己这些人明刀明枪的想要断了房俊的前程,那房俊会做出何等激烈的反应?

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行事全不顾忌后果的棒槌啊……

房俊有能力、有魄力、有后台、有圣眷,横行关中屹立朝堂,若是一击出手打不死房俊,自己以及背后的主家将会遭遇何等的反噬?只要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胡崇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怒道:“有某站在前头,诸位不过是附庸,即便当真奈何不得房俊从而遭到反噬,诸位又有何害怕?那房俊就算再是棒槌,难不成当真敢对着关中以及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动手不成?”

众人一想,说得也是……

就算眼下房俊跟关陇集团刀对刀枪对枪的硬怼,其实下手亦是极有分寸,轻易不会打破默契。当初在江南搅得乌烟瘴气,实际上江南士族并未遭受多少直接的损失。

至于陆家和元家,却是事出有因。

陆家想要置房俊于死地,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各方的底限,房俊要么等死,要么反击,最终陆家覆灭,其实也怨不得房俊。

而元家其实是自己作死,那种事情谁家都干过,却从未有如元家干得那般明目张胆、那般丧心病狂。与其说元家倒在房俊手里,不如说是激起了民愤,倒在百姓的怒火之下。

虽然若是没有房俊,那些泥腿子百姓终究是奈何不得元家的……

可是咱们现在所作所为的目的,何曾想要房俊的命了?不过是因为他挡了大家的财路,想要将其赶走而已。凭借房俊的后台、圣眷,以及本身的财力,到了那里不是一方诸侯、群雄辟易?

咱们只是让你离开京兆府而已,算不得死仇吧?

这么一想,众人又都轻松起来。

有人说道:“胡掌柜仗义!有长孙家引头,吾等还有何担忧?”

“闭嘴!此事乃是由胡某发起,诸位响应,与长孙家有何关系?又与其他门阀有何关系?”胡崇怒叱一声。

简直就是蠢货!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绝对不能说!

皇帝可以忍受世家门阀阴奉阳违对抗皇命,甚至可以忍受暗地里抵制京兆府,可是煽动商贾小贩对抗京兆府,甚至裹挟百姓冲击东市,你是想要将各个世家门阀们推上造反的绝路么?

众人悚然一惊,连忙说道:“对极对极!是吾等疏忽大意,不过到底应当如何行事,还请胡掌柜明示,吾等莫不遵从。”

都收到了主家“配合行事”的通知,就等着看看胡崇拿出一个什么章程。

胡崇这才展颜一笑,招招手:“大家都聚过来,咱们小声商议,当心隔墙有耳……”

这等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事后才能够从容脱身。

*****

魏府。

房俊得了皇命,让他再此驻守,一旦魏徵有何危险便立即通知皇帝。房俊命人回府通知,将此间详情告知,以免家中担心。

程咬金便拉着房俊来到偏厅。

他与魏徵恩怨纠缠,不过到底昔年同出瓦岗寨,感情自然非同一般,此刻魏徵病危,总是要留在这里以防突发情况,算是尽到了昔年的情谊。他这人性子大大咧咧,脸皮也厚,到了魏家也不见外,命人整治了几样小菜,温了一壶酒,与房俊浅酌慢饮,说着闲话。

李思文只是来走了一趟,待到李二陛下走后便匆匆告辞,临走之时大抵是因为人多不方便说话,便给房俊使了个眼色,不过房俊没看明白……

至于李思文、柴令武、张大象等后辈,却是没人有资格上得了他程咬金的桌子。即便是承袭了其父柴绍爵位的柴哲威,面对程咬金黑漆漆的脸色,亦是心惊胆跳,不敢靠近。

这位不但是长辈,更是个莽夫,若是惹急了揍自己一顿,上哪儿说理去?

况且欺负柴绍已死,小辈们与魏徵之间又哪里有感情?前来探视一番已然算得上是顾念旧情,犯不着长时间在这边熬着,几个小辈便前后离去,到最后反而只剩下了程咬金与房俊,以及魏家的一众远近亲眷……

程咬金喝了口酒,微微摇头,叹息道:“瞧见没有?世态炎凉,莫不如是。玄成好歹也是堂堂国公、朝中重臣,可是这临死了,一个两个皆是避之唯恐不及。别跟某说什么玄成为人刚硬、不擅交际应酬,这根本是两码事儿!玄成一生耿直,诤谏无数,受过他恩惠的人不计其数,可是这会儿都在那儿呢?不过是看着玄成将死,而魏家儿孙皆不成器,没了利用价值而已……”

幽幽的抿了口酒,喟然叹息,神情落寞。

房俊提起小酒壶给程咬金斟满一杯,说道:“人走茶凉,世情如此,不足为奇。”

程咬金呵呵一笑:“你小子当真是成了精,小小年岁,便能看透世情,也算是难得。”

房俊跟他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好奇问道:“按理说程伯伯您、英国公、赵国公还有蒋国公、邹国公、谯国公皆是瓦岗寨之时生死与共的同伴,何以到了此时,却看似并不亲近?”

前世,因为喜爱评书《隋唐英雄》的缘故,对于这段时期的历史多有了解。而单田芳版本的“瓦岗四十六友”尽是热血激昂忠肝义胆的英雄豪杰,更是一度令房俊心驰神往。

无论正史亦或野史,对于这段历史的了解不可谓不多。

但是瓦岗寨解散之后诸位英雄各奔四方,却有诸多难以理解之处……

譬如“四十六友”的大哥魏徵,无论是与为王世充而战死的单雄信还是与投靠了李世民的秦琼、程咬金、李绩、张公谨等人皆不亲近,这就令人奇怪了。

程咬金面色微微一沉,神情有些难看。

将被子举起一饮而尽,少顷,方才叹息道:“说来话长啊……”

房俊道:“那便长话短说。”

程咬金眼珠子一瞪:“大好二郎,何以如妇孺一般热衷于家长里短?”

房俊恭维道:“这不是当年瓦岗寨好大的名头,令晚辈心生向往么。”

这话倒是不需。

且看看瓦岗寨出身的将领名单,秦琼、程咬金、裴仁基、罗士信、单雄信、王伯当、王君廓、牛进达、侯君集、张公谨……可谓是将星璀璨、群雄毕集!

试想,当年瓦岗寨叱咤风云之时,是何等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程咬金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玄成一生严谨,这本是好事,可也正因如此,做了错事……当初瓦岗大败于王世充之手,吾等随着李密投靠高祖皇帝,可单二哥祖上与高祖皇帝有仇,不肯依附,转而投向王世充,担任其大将军,导致弟兄之间裂痕渐生。后来虎牢关一战,吾等追随陛下三千破十万,大败王世充,将单二哥俘虏。吾等岂能不念及昔日交情,苦苦相劝陛下?陛下亦是爱才之人,打算将单二哥收归帐下。单二哥是真英雄、真豪杰,宁死也不肯投降仇人……吾等又苦劝陛下,为单二哥求情,陛下念着吾等誓死追随的份儿上,本来是想要放单二哥一条生路的……可是玄成……唉……”

程咬金喟然长叹,满面悲戚,却是收住了话语,再也不肯多说。

房俊心想,难不成是魏徵当时说了些什么“不可纵虎归山”“斩草务必除根”的混账话,使得李二陛下改了主意?亦或是李二陛下本来就不想将单雄信这个极有号召力和战斗力的仇人放走,使得李家将来面对大敌,故而接着魏徵的话头将单雄信杀掉一了百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雨夜(三)

依着房俊对李二陛下的了解,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那是绝对干的出来的。干就干吧,偏生还肯定能找到一个充足的理由,让人相信他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种方式,绝对很符合李二陛下的人设。

终究还是魏徵背了“背信弃义”的黑锅,导致昔年生死与共的兄弟谁也不待见他……可是说到底,大家心里都有数,固然魏徵做法不当,可症结还是在李二陛下身上。

但是又能如何?

且不说当时诸人尽皆投靠李二陛下麾下,主帅有命不得不听,便是李二陛下想要斩杀单雄信以绝后患,也没人能说出不是来。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年月里,难道当真要李二陛下纵虎归山,等着日后单雄信卷土重来,成为李家的对手?

魏徵的所为在于他的性情本事如此,李二陛下的所为在于他本身的利益维护,单雄信的所为则在于他刚烈霸道的性格……

谁的错?

谁都有错,但更是那个风起云涌、烽烟四起的时代所赋予的悲剧。

房俊再次给程咬金斟满酒杯,程咬金仰头饮尽,伸手抓了几颗碟子里的炒蚕豆丢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摇头叹息,出动了掩埋心中许久的痛处,显得甚是沮丧。

终于将嘴里的蚕豆咽了,房俊又给他斟满,程咬金捏着酒杯拿起,却没喝,而是抬眼看着房俊说道:“东市建成之后,给某留两间商铺,不限大小、不拘地段。想跟你说一声,莫等到时候都被你这个钻钱眼儿里的棒槌给卖了,还要拿话来搪塞于某。实话跟你讲,也就是你小子,若是换了个人,某还不稀得开这个口。”

房俊差点气笑了,道:“您是长辈……这般公然勒索晚辈,真的好么?”

当真是狮子大开口!现在的东市商铺便已经是长安城内最珍贵的地皮,有钱你都买不着!等到建成之后那自然更是寸土寸金,结果你这一张嘴就要两间,还一副“跟你张嘴是给你面子”的神情,逗我玩儿呢?

知道你脸皮厚,但是厚到这般程度,您家里人知道吗?

程咬金瞪起了眼珠子,不悦道:“怎么说话呢?”

房俊气道:“不是勒索,那就是公然索贿咯?”

程咬金怒道:“放你的屁!老子虽然浑了一些,可却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你小子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你留下两间商铺自然会付钱给你,只是担心到时候商铺太过抢手,抢不到而已。”

这还像话……

房俊腹诽一句,说道:“程伯伯毋须担心,若无意外,东市建成之后会以拍卖的方式对外统一销售,您既然有钱,自然不愁买不到。”

程咬金面色有些难看,牛眼大的眼珠子瞪着房俊:“废话!东市经由你小子这么一过手,谁不知道必然价值打着滚儿的往上翻?老子若是有的是钱,还跟你废什么话?”

房俊目瞪口呆,和着说来说去,你这不还是不打算给钱么?就算是给钱,也要狠狠的打个折扣……

可是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怎么还有底气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见鬼了都!

这什么人呐?

程咬金气呼呼的跟房俊大眼瞪小眼儿,好半晌,见到房俊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便知道自己怕是压不住这个棒槌,无奈的叹口气,神情松弛下来,无奈说道:“其实吧,非是某要这两件商铺,而是想要给进达买下来……”

牛秀,字进达,以字行,昔年瓦岗寨之大将,与程咬金情同手足。

高昌之战中,牛进达作为葱山道行军总管,配合侯君集攻伐高昌,房俊与其有过数面之缘,交情尚可。

听闻程咬金这般说,房俊奇道:“您让牛将军届时前去拍卖即可,都是明码标价,绝对不会出现暗标的情况。不过程伯伯您既然开了口,到时候小侄运作一下,将不是太显眼的地段给牛将军留下两间即可,您放心,价钱绝对不会太高。”

虽然是公开拍卖,但是其中可以运作的手段不要太多,不是太好的地段稍稍压一下价格留下来卖点人情,那是最基本的操作。

程咬金依旧满面纠结,叹气道:“二郎好意,某心领便是……可进达这家伙那是真的穷啊,怕是没钱买……若是某买下来送他,以他那犟驴一般的脾气,那是绝对不会要的。这么些年某也曾多次想要接济他,可那家伙,宁死也不要!”

房俊简直有点不可置信……

牛进达能够担任一路总管,那必然是受到李二陛下器重信任的,而且现在已然是右武卫将军,会连两间商铺都买不起?

这不是扯淡么……

即便清廉如魏徵,穷得连一副上好的寿材都买不起……他不是买不起,而是没想买。毕竟职田的产出和俸禄放在那儿呢,只要不是嗜赌如命,绝对不存在买不起东市两间商铺的情况。

哪怕东市的商铺再贵……

许是魏徵的病情使得程咬金受到了打击,性情有些低落,这老妖精话语便多了起来,的吧的吧的说起牛进达的情况来。

牛进达祖上乃是北齐的高管,曾经做到镇东将军、淮北太守的高官,俨然已经是一方诸侯。其父名叫牛汉,隋朝时曾然人清漳县令,为官清廉爱民如子,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只不过其时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境内山贼作乱,侵入县中,县内百姓为了掩护牛汉死了不少人,最终还是被山贼劫掠一空,扬长而去,牛汉一家老小亦死于任上。

唯独牛进达年轻力壮杀出重围,却也无力拯救家人,自此孤家寡人四方浪荡,后来落草为寇,成为瓦岗寨大将……

“这人倔得要死,心中无法摆脱当年家人惨死的阴影,一直认为是自己无能未能救得家人,以此自责。并且对清漳县惨死的百姓念念不忘,将之视为恩人,所有的职田俸禄都拿来接济清漳县的百姓,导致家贫如洗。七个儿子俱在军中效力,那性子各个都与欺负一般无二……偏偏又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接济,他那老丈人乃是夔州长史裴神安,家资殷厚,临死的时候分家,给了他一份儿家产,却是半文钱都不要……”

程咬金又是埋怨又是谩骂,但是其神情语气之中,却甚为明显的流露出对牛进达的敬佩和关切,显然感情深厚。

房俊摇头叹息,后世皆说儒学无用、儒学误国,偏偏却正是在儒学昌盛的古代,似牛进达这等情义深重的例子数不胜数。反而是标榜自由追求民主的后世,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行吧,程伯伯都这般说了,小侄岂敢推脱?等到东市建成之后,小侄给牛将军留下两间商铺便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钱肯定是要拿出来一些的,不过是少点罢了,否则一旦传出去,小侄就得被烦死。”

除了妥协,房俊还能如何?

一方面敬佩牛进达的为人,一方面程咬金这老货可不好惹,别看他现在满脸愁苦低三下四,若是自己拒绝到底,鬼才知道这老妖精会不会恼羞成怒,在折腾点别的幺蛾子……

有资历,有军权,有圣眷,不要脸……这样的人傻子才会去招惹。

程咬金大喜,老脸乐得褶子都开了,满面放光,亲自提起酒壶给房俊斟酒:“哎呀呀,世人皆说房二郎义薄云天、胸怀磊落,果然如此!来来来,程伯伯敬你一杯,不愧是小辈儿里的俊彦,吾家那几个混球可比你差远了,怪不得陛下如此宠信,往后咱爷俩还得好生亲近亲近才是。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程伯伯的,千万别不好意思,尽管开口,程伯伯这边绝不推迟……”

人嘛,别人敬你三分,你亦当回敬一丈,花花轿子人人抬,这才是为人处世之道。程咬金此人看似大大咧咧浑不吝的样子,脸皮还厚,但是处事圆滑城府甚深,绝非看上去那般粗鄙。

房俊听着一堆一堆恭维之语不要钱似的,哭笑不得,问道:“小侄敢问一句……若是今日小侄不答应,程伯伯可否会揍我一顿?”

程咬金哈哈大笑:“二郎说哪里话?揍人肯定不会,你程伯伯这些年少了疆场厮杀,闲时也多读了几本书,现在最是斯文,打打杀杀那一套,早就不用多时矣……哈哈,来来来,喝酒。”

房俊眼皮子一跳,看着程咬金老脸上灿烂的笑容、闪烁的眼神,心里吐槽:就你这样的还读书?得咧,幸亏自己卖了他一个面子,否则搞不好从今往后这老流氓就要跟自己没完……

刚刚举起酒杯,便见到一个魏府的管事急匆匆跑进来,对房俊施礼说道:“房府尹,外头有京兆府的官员前来,说是有要事请示。”

房俊本想让他将人请进来,不过心想万一当真有急事岂不是还得出去?便起身道:“程伯伯先慢用,待小侄出去看看,稍后即回。”

程伯伯摆摆手:“快去快去,正事耽搁不得。”

房俊拱手施礼,跟随那管事出了后宅,来到前面门房。

来人正是王玄策。

见到房俊,王玄策赶紧上前一步施礼,而后走到房俊身边附耳道:“府尹,大事不好……”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雨夜(四)

太极宫。

从魏府赶回来,李二陛下洗漱一番,阅览了几份奏折,觉得有些饿。这一下午先是去往窦家吊唁,继而又赶去魏府探视魏徵,折腾了一个来回,却是粒米未进。

吩咐内侍传膳,自己便歪在榻上,随意的拿起几份奏折看了看,却是心浮气躁,完全看不进去。

烛火明亮,窗外小雨淅沥,雨滴从屋檐滴落,打在廊下的青石板上,发出颇有节奏的“滴答滴答”声,令人心烦意乱,哪里有半分“静夜听雨”的闲情雅致?

想到病榻之上形容枯槁完全没有半分往日锋锐之气的魏徵,李二陛下就微微叹气,心中五味杂陈。

他与魏徵这十数年来,算得上是相爱相杀……

别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注定了君臣两人是相互成全,一个是勇于纳谏虚怀若谷的盛世明君,一个是直言敢谏铁骨铮铮的千古名臣。曾几何时,哪怕数次心中升起强烈的杀机,却也决定给予魏徵一个善终,这一段“明君贤臣”的佳话名垂青史,善始善终。

哪怕在见到魏徵将死之时心中涌起了一股难言的窃喜,就好似捆在身上的铁链子终究断开,狠狠的松了口气……

没人愿意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稍有逾矩之处便遭来弹劾,谁都向往自由,皇帝亦不例外。然而李二陛下到底不是昏庸之君,他讨厌魏徵梗着脖子想自己诤谏之时的模样,却也知道这十数年来正是因为魏徵的存在,自己方才能够死死的控制这心中私慾,半点不敢行差踏错。

君王也需要制约,哪怕这种制约如同枷锁一般令人难受……

现在魏徵将死,满朝文武,又有谁能制约自己?

自己一直对其言听计从的长孙无忌私心太重,能力卓越正直君子的房玄龄性格有些软,舅丈人高士廉年事已高不问政务……余者除了不能得到自己的信任,便是资历不够不敢在自己面前说话。

魏徵之后,还有谁能够成为诤臣?

若是没有了诤臣,自己是否会如同历史上夏桀商纣那样的昏君一般做尽错事,被后世唾骂耻笑?

这么一想,又不是那么希望魏徵死掉了……

脚步声响,一阵香气钻入鼻中。

“陛下,请用膳。”

内侍总管王德手里捧着一壶酒,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将四样菜肴放置在李二陛下面前的桌上,敛裾退走。王德将一个白玉碗中斟满酒壶中温热的江南进贡的米酒,而后又给李二陛下盛了一碗白米饭,笑道:“今日正巧华亭镇那边运来的海鲜抵达,奴婢吩咐御膳房炖了两条捕捞自莱州海域的梭鱼,最是新鲜,陛下尝尝。”

闻言,李二陛下夹了一块细嫩的鱼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赞道:“还是海产味道鲜美啊,肉质细嫩,鲜美爽口,不错,不错。”

王德乐得老脸生花,连连道:“那陛下就多用几碗。”

李二陛下点点头,就着梭鱼大口吃饭,时而抿一口温热的米酒,甚是惬意。

王德见到皇帝吃得香甜,顿时心情大好,在一旁伺候着,笑道:“今日华亭镇那边给晋阳殿下送来了大批海产,不仅有莱州的梭鱼,尚有螃蟹、海参等物,这一路万里迢迢水陆兼程,送到长安来依旧全都活蹦乱跳,这份本事当真是令人叹服……”

李二陛下正吃得香呢,闻言想起了什么,一口饭顿时噎在喉咙。

王德见状吓了一跳,赶紧翻身去拿水,李二陛下却是摆了摆手,拿起白玉碗,将碗中米酒饮尽,这才将噎住的饭咽下去。继而心情恶劣,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阴沉着脸道:“撤下去吧。”

王德:“……”

刚刚还吃得香甜,这怎么一转眼就不吃了?

心底狐疑,却是不敢多问,连忙招呼侍女将饭菜撤下去,又沏了一壶热茶,放到桌上,蹑手蹑脚的退出去。

李二陛下面色阴沉,心情极度不爽!

娘咧!

鱼是不错,可某乃是堂堂皇帝,居然借着女儿的光才吃得上?

情何以堪啊……

要不然也效仿房俊的做法,建立一条水路通道,将东海的海鲜快速运抵京师,每日里都能吃到新鲜的海产?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他自己生生压住了。

东海距离长安万里迢迢,这条通道建立起来,靡费的钱财消耗的人力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虽然魏徵快要死了,可御史台那些御史言官们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弹劾他这个皇帝靡费钱财的奏折必然雪片一般。

况且他现在心心念念都是东征高句丽的宏图霸业,岂能因为贪图一口海鲜便取浪费人力物力?

可要是借着现在房俊已然开通的这条通道……那跟现在又有何区别?

娘咧!

房俊这个混账,难道就不知道孝敬孝敬朕这个皇帝、老丈人?虽然海鲜送入皇宫自然是供着宫里享用,可是缺少房俊一句“请陛下享用”这样的话语,搞得李二陛下感觉好像是从兕子嘴里抢东西吃……

越想越气,李二陛下心情烦躁,恨不得立马将房俊这厮抓来,狠狠的打一顿板子!

真特娘的见鬼……

脚步声响,王德快步走进来,道:“启禀陛下,李君羡求见。”

李二陛下压着火气:“宣。”

“喏!”

王德应了一声,快步退出,未几,李君羡大步入内。

“末将见过陛下……”

李君羡面色忧虑,上前见礼。

“免礼吧,所为何事?”

“启禀陛下,东市之南安邑坊中居住的商贾小贩啸聚一处,正鼓噪附近的百姓,进入东市,声讨京兆府强制拆迁扰乱商业秩序,致使这些人损失惨重,要京兆府给予赔偿。”

李君羡快速说出情况,面色凝重道:“商贾小贩人数不少,此刻未到宵禁之时,附近的百姓亦有很多被鼓动,现在东市乱成一团,想必京兆府那边很快就要前去弹压。末将敢问陛下,‘百骑’是否要参与?”

谁知李二陛下不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怒气冲冲的一拍面前案几,叱道:“这个棒槌!整日里就知道惹是生非,真当朕的板子打不死人?”

李君羡:“……”

这好像不关房俊的事情吧?

东市拆迁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其中世家门阀向来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迟早都得搞出点大事情。能够一直拖到现在才冒出这等群体事件,已经算是房俊威望重、名声大,否则长安城里早就闹翻天了……

可是他在疆场之上冲锋陷阵视死如归,面对李二陛下却像是耗子见了猫,胆战心惊两腿发软,哪里敢有半点诤谏之词?

想了想,李君羡瞅着李二陛下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既然如此……要不要末将先将房俊抓来,狠狠的打一顿板子,然后陛下您再责令他前去处理东市那边?”

李二陛下愣了愣,差点气笑了:“长安城眼瞅着都乱套了,朕却先将京兆尹抓回来打一顿板子?”

李君羡一个激灵,赶紧死死的闭上嘴。

是你说要打房俊板子的嘛,怎地反倒怨我呢……

得咧,咱啥也不说,您怎么说咱就怎么办。

说多错多,千言不如一默……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这帮子蠹虫,就只看得到眼前的那么一丁点利益,只要谁动了他们嘴里的肉,就敢跟谁翻脸!尔速速通知房俊,命其即刻前往东市处置,告诉他,朕不管他是打是杀,不管他是强势弹压还是人头滚滚,总之,明早日头出来的时候,朕要看到长安城安安静静!若是明早听闻一丝半点的闹腾,让他自己前来领板子!”

“喏!”

李君羡立即领命,见到李二陛下再无其他吩咐,行了个军礼,退出殿外,快步赶去通知房俊。

只是一边走着,心里却想:什么不管房俊是打是杀,不管强势弹压还是人头滚滚……这分明是让房俊怀柔行事,不得乱来。若是当真出了人命,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便风平浪静?

除非将满城的世家门阀统统杀了……

他心中狐疑,这房俊怎地又把陛下给招惹了呢?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雨夜(五)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夜色昏暗。

东市商铺无数,鳞次栉比,一共开有四门。自从京兆府拆迁开始之后,便有京兆府派遣的衙役看守着四门,每日人员出入都严格盘查,唯恐闹事者寻衅滋事。

然而此刻南门已然洞开,守门的衙役被狠狠的殴打了一顿,早已狼狈逃走,赶回京兆府衙门报信。一群一群的商贾小贩由此涌入东市,蘸了火油的火把燃起,细细的雨丝淋在上面发出“滋滋”的声响,却不能将其熄灭。

胡崇手里举着一根火把,站在东市的门口,大声对着面前由商贾小贩和不少百姓组成的人群慷慨陈词:“吾等皆是不起眼的商贩,祖祖辈辈操持贱业,没人瞧得起吾等!吾等走在街上要受人白眼,进入酒肆要遭受歧视,可是吾等难道就伤天害理了不成?吾等勤勤恳恳辛苦劳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赚着清清白白的钱财,做着清清白白的人!可是现在,东市即将整个拆掉,重建要等到何年何月?吾等要如何维持生计?那些高高坐在庙堂之上的贵人们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他们眼里只有当官的政绩,挥挥手便断了吾等的生活!凭什么,吾等这些不偷不抢、勤勤恳恳的小商小贩,就要成为那些贵人政绩之下的牺牲品?”

“凭什么?!”

“凭什么?!”

人群里的同伙振臂高呼,以此响应,那些被裹挟进来的百姓以及零散的商贩们也各个神情激动。

胡崇看着面前的人群,手指指着身后的东市,大声说道:“可是即便如此,吾等亦要记着,违背陛下旨意的事情不能干!陛下是个好皇帝,只是被身边的奸佞之辈蒙蔽,吾等皆是良民,必须遵守《大唐律》,不能让陛下为难!现在大家听我说,咱们进去之后,便在拆迁的空地上集合,以此来表达吾等心底的不满,让陛下、让朝中的正直之士、忠良贤臣们看到、听到吾等的诉求,吾等希望停止东市的拆迁,吾等希望恢复东市的正常经营,吾等要吃饭,吾等要养家!”

“要吃饭!”

“要养家!”

“停止拆迁!”

“恢复经营!”

人群鼓噪呼喝,声势浩大!

最后,胡崇还没忘了叮嘱一句:“进去之后,咱们就集合起来,大声喊出吾等的述求,但是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能损坏东市之内的一砖一瓦,打砸店铺、偷盗货殖之事,绝对绝对不允许发生!”

这是必须要杜绝的事情,他们的任务只是召集商贩鼓噪百姓在此集合,以此来吸引朝廷的注意,这就足够了。只要有了商贩啸聚、百姓不满的这个由头,其余的事情自然有朝堂之上的大佬们去操心。

“咱们进去!”

“走!”

人群呼呼啦啦的涌入黑漆漆的东市之内,而后火把一簇簇的燃起,整个东市中心区域亮如白昼。

于此同时,各个里坊前来支援的百姓鱼贯而至。这些百姓有的是世家门阀的庄客,有的是佃户,有的是奴仆……受到家族的指派,尽皆从各个里坊出发,百川汇流一般涌入东市之内。

胡崇抹了一把脸上雨水,满脸都是兴奋之色,体内的血热似乎都在熊熊燃烧!商贾小贩以及百姓们汇集于此,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述求,虽然于理不合,可只要不触犯国法,那就不当事!

只是抵制东市的拆迁以及希望恢复正常的经营而已,又不是想要造反……

此事办成之后,自己必然会受到家族的青睐重用,只要想想即将携带着光环回到府上成为最最牛气的管事,一跃而成为家主面前的红人,一条金光大道就在脚下,胡崇兴奋得想要嚎叫!

东市之内亮如白昼,人头攒动,数百人汇聚于此,静立在拆迁之后的空地上,振臂高呼着响亮的口号!

“要吃饭!”

“要养家!”

“停止拆迁!”

“恢复经营!”

寂静的夜色下,闷雷一般的声音响彻天空。

长安震动!

*****

长孙涣刚刚沐浴过,温热的浴桶里将一身湿气祛除一空,换了一天干爽的衣衫,将侍女奉上的香茗捧在手里,没有喝,而是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眺望着渐渐黑下去的夜色,眼神闪烁。

从下午开始,府内便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行色匆匆神情凝重。长孙涣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他不能问,也不敢问,因为这些人都是父亲的亲信,真正论起信任程度,甚至比他这个儿子还高……

但是长孙涣也不是白痴,看似坚固的鸡蛋只要敲一敲,总会露出一丝缝隙,何况他是货真价实的长孙家子弟?手里掌握着“东大唐商号”的话事权,再加上他现在几乎已经内定的长孙家继承人身份,使得他有太多手段可以探寻到长孙家更深层次的秘辛。

想要在老爹的人里边收买那么一两个,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长孙涣很快便知道了府里异常动静的原因。

长孙涣沉默下来。

并没有第一时间给房俊预警……

鼓动东市的商贾小贩裹挟百姓发动民变?

长孙涣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父亲只是派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便紧紧的掐住了房俊的咽喉。

对于皇帝来说,什么最重要?

不是财源滚滚的财政收入,不是千秋彪炳的皇图霸业,而是……稳定。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稳定这个大前提之下,尤其是对于李二陛下这种凭借政变才逆尔夺取江山、登上皇位的皇帝!因为到底缺失了一种名正言顺的底气,所以格外在乎朝局的动向。

一旦东市发生民变,李二陛下首先想到的不是这背后的目的,而是必须第一时间将这股风潮压制下去。

理所应当的,导致东市民变的罪魁祸首房俊便是第一个要站出来承担责任的人……

相信父亲的谋算绝对不会仅此而已,若是能够在联络几个御史台里有些名气的御史言官,联合上疏弹劾房俊,怕是陛下当真也就只能壮士断腕,舍弃房俊了。

责任,总归是要有人来承担的……

长孙涣心里有些纠结。

按理说,他应当第一时间便遣人去向房俊预警的。这几年房俊非但未曾亏待他,而且将“东大唐商号”送到他的手里奠定了他在长孙家的地位,可以说,他这个“世子”便是房俊一手给他争来的。

可是与此同时,长孙涣却又难掩心中的嫉妒。

最最重要的是,长孙涣此刻的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不可遏制的冒出来——若是有朝一日房俊被李二陛下厌恶舍弃,那么“东大唐商号”的负责人,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东大唐商号”乃是房俊一手缔造,可是除了他之外,余者却皆是听命行事,再无一人可以对他的地位产生威胁,完全可以说是一家独大,牢牢掌控着那庞大的利益。

只要房俊倒下,任何人都有机会去争取他的位置,而他长孙涣近水楼台,谁敢说就没有机会?

浑身的血液不可遏止的加速流动,长孙涣觉得自己比将长孙澹那个死鬼的小妾摁在身下为所欲为的时候更加兴奋!

深深的吸了口气,长孙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冲动的时候做出的决定极有可能是错误的,他必须冷静的思考利益得失,盘算做出决定之后的种种可能。眼下他的局面大好,绝对不能因为错误的决定而全盘葬送。

静静的站在窗前,眼前细雨如丝淅淅沥沥,一股清凉的微风吹在身上,令他的头脑渐渐清醒。

直到手里的茶杯微凉……

“来人!”长孙涣低沉的唤了一声。

“在!”一个青衫小帽的中年人脚步轻快的来到长孙涣身后,这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房俊此刻想必已然赶去东市,立即去告诉他,就说有人鼓动商贾小贩激起民变,要以此弹劾他,让他万万小心,切不可再将事情弄大。”

“喏!”

那中年人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站住!”长孙涣将那人喊住,微微沉吟一下,轻声说道:“等一盏茶的功夫在过去。”

一盏茶的时间……想必那边已然无可挽回了吧?

长孙涣挺拔的身形肃立窗前,眼神透过缠绵的雨丝,遥遥的投注向东市的方向。

情义?

利益?

孰轻孰重?

何去何从?

自己又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冷酷?

是从将长孙澹的小妾勾搭到床上的那一天,还是上一次在城中密会长孙冲的那一天?

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雨夜(六)

距离宵禁尚有一个时辰,东市闹出来的动静已然震动了整个长安城。不明真相的百姓瞠目结舌,长安城里已经许久未曾这般震撼过了,上了年纪的甚至能够联想到武德九年六月的那一个鲜血浸润整个长安的夜晚……

世家门阀则是拍手称快!

身为京兆尹,却不能控制辖地之内的民众,致使其啸聚东市示威抗议,整个长安为之震动,这便是最最严重的失职,这回看你怎么死!

朝中文武大臣纷纷收到信息,一时间谋算各异……

房俊也未乘坐马车,骑着健马由魏徵府上出来径直向南。魏府位于永兴坊,经过安兴、胜业两坊,横过天街,便是东市。一路上,王玄策早已将东市的情况详细说明。

等他到了此处,正好赶上程务挺已然率领京兆府的衙役巡捕匆匆抵达。

“将东市给本官围起来,绝对不许走脱一人!”

房俊骑在马上,雨水顺着眉梢鬓角滴落,面色阴沉。

程务挺应道:“喏!”

他伤势仍未痊愈,因此受不得雨水,骑在马上披了一件蓑衣,当即指挥巡捕将东市团团围住。东市太大,京兆府人手不足,不过幸好程务挺出发之时已然命人通知长安、万年两县派出衙役捕快支援,此刻人手倒也堪堪够用。

东市总体呈长方形,东西略长,南北略短,此时房俊抄近路向南行至西门,便见到原本黑漆漆的东市之内亮如白昼,数百人聚集在东市中心刚刚拆迁的几处废弃商铺的地基上,口号震天,群情激愤!

“停止拆迁!”

“恢复正常经营!”

“我们要吃饭!”

“铲除奸佞!”

“还我东市!”

……

房俊面色阴沉,脑筋急速转动。

到了这个时候他若是还看不出这里头必然有世家门阀的身影,那么他可以找一块豆腐撞死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明天早朝之时,必然会有御史言官跟进,一封封弹劾奏疏呈递到李二陛下面前,狠狠的告上一状。无论如何,京师之内发生此等大规模民众啸聚事件,都足够骇人听闻了!

换了个人来担任这个京兆尹的职位,但此一项,都完全可以锒铛入狱,即便是他房俊,恐怕罪名也不轻,李二陛下想护着他怕是也得有心无力,毕竟影响放在这里。

这里是长安,是京师!

京师乱起来,哪个皇帝能忍受得住?

这一手真特么狠!

但是同时,指使家奴鼓噪商贾小贩裹挟百姓啸聚东市,这也必然触碰了皇帝的底限,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容忍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此等有可能威胁到皇位根基的事情。

世家门阀就算能够将他房俊打倒,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难道这帮家伙还有后手?

房俊骑在马背上站在东市门口,望着东市之内明亮的火把、鼓噪的人群,脑筋快速转动,思索着每一个可能。

“府尹,东市周围已然尽数包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帮子小商小贩公然啸聚京师,若是不尽快处理,恐怕影响越来越大,一旦周边有百姓受其鼓动喧闹起来,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程务挺策马而来,焦急的问道。

房俊微微点头。

所谓“法不责众”,若是此间这些小商小贩还好说,这些人大抵都有世家门阀的影子,抓起来一个个审问,总归能够攀扯出身后的家族,自己也不至于全然陷入被动。

可是一旦周边的百姓不明真相受到鼓动加入其中,那可就大发了……

房俊尚在沉思,一旁的王玄策说道:“程参军稍安勿躁,以在下想来,即便是那些世家门阀吃了豹子胆敢指使家奴在此啸聚,也必然不敢裹挟太多的百姓参与其中。陛下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一定程度的示威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压力来自于京师的稳定,陛下不得不妥协。可一旦规模扩大,太多的无辜百姓被裹挟其中,那可就是能够震荡关中的大事件,万一失去控制,那可是能够威胁帝国根基的危机!届时,陛下必然暴怒,就算府尹因此而受到惩处,又岂能放过那些毫无底线的世家门阀?若是那样,就不是用啸聚事件迫使皇帝处置府尹了,而是直接掀动了帝国的稳定大局,说一句乱臣贼子亦不为过。这样的罪名,谁敢承担?”

一定程度的啸聚闹事,是一种手段,鼓动起舆论迫使李二陛下让步。

而一旦超越底线,那就是挑战皇帝的皇权,实在逼迫李二陛下跟世家门阀放弃以往的默契,刀对刀枪对枪的硬怼到底!

世家门阀又不是傻子,岂会这般愚蠢?

所以王玄策的猜测推断极有道理,而且房俊也明白了,就算将眼前这些小商小贩尽数抓起来,怕是也没什么用处,世家门阀们完全可以一推二五六,以这些小商小贩生活艰难自发组织为理由,逃脱责任。

皇帝会追究么?

显然不会。

这就像是一个玩跷跷板的游戏,世家门阀晓得轻重,啸聚事件虽然看似严重,但绝对没有超过底线,不至于使得跷跷板的两边轻重失衡,在李二陛下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可是一旦事件扩大,跷跷板就会失去平衡,就触及了李二陛下的底线……

程务挺对于这些事情想不明白,只是瞪眼道:“难道就任由这帮混蛋在此啸聚生事,吾等却坐以待毙?”

想不明白深层的含义,却不代表看不出来啸聚事件的严重影响,搞不好房俊是要因此而受到牵连的!而房俊若被惩处,他们这些依附于房俊的小鱼小虾,那个能好的了?

天然的便感受到了危险……

房俊凝眉沉思。

身边众人都感受到了极其凝重的压力,屏气息声,不敢打断他的沉思。

唯有健马不时的打个想必,碗大的马蹄轻刨着地面,马蹄铁“咔咔”的发出清脆的声响。衙役巡捕们手里举着的火把熊熊燃烧,火把上蘸着的火油被雨水淋上去,“滋滋”作响。

良久,房俊回头瞅了瞅高大的坊墙。

平康坊与宣阳坊就在东市的西边,中间隔了一条街道,高大的坊墙高耸挺立,在雨夜之中显得有些巍峨。

房俊此时所站的位置,身后正是宣阳坊。

眯了眯眼,看着高大矗立的坊墙,房俊低声吩咐道:“来人,给本官翻墙进去,放一把火。”

程务挺:“……”

王玄策:“……”

房俊没看见两人瞠目结舌的神情,续道:“但是注意不要伤到人命,找正堂和马厩、库房之类无人居住的房屋,多烧几间,最好是整个长安城都难看得见宣阳坊的火光。”

王玄策急道:“府尹,如此一来事情岂不是不可收拾?单单东市一地尚且好说,吾等自可寻找证据来反击,可若是宣阳坊也卷入其中……那可就闹大了!”

房俊呵呵一笑:“闹大有什么不好?本官就是要闹大,闹得谁都控制不住!”

世家门阀谋定后动,先下手为强,眼下房俊的处境极其被动,可以说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这种仓促的情况下,如何破局?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使得事情的走向超出背后主使者的预料之外。

我控制不了,你也别想控制。

只要咱们谁都控制不了,那就等于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线……

王玄策是个极聪明的,房俊只是这么一说,稍稍一思索便反应过来,振奋道:“府尹果然厉害!哈哈,不想让我们好过,那就谁都别好过!”

房俊笑道:“正是如此。”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雨夜(七)(为盟主“亲爱的好吗”加更)

程务挺听不懂他们俩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他一向以房俊马首是瞻,听话啊!

“卑职这就组织人手翻墙进去放火,只是……今日下了一天的雨,木料潮湿水分太重,这火怕是不好放,放了也不会有太大的规模。”程务挺有些挠头,今天实在不是个放火的好天气。

王玄策道:“这有何难?多去几个人,多准备几桶火油就好了。”

程务挺眼皮一阵乱跳,这两个家伙,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怕事儿大……

不过放火这种事实在是没说明技术含量,当即命人速速取来火油,组织了二十几个伸手敏捷的好手,准备翻墙进去放火。

王玄策又叮嘱道:“将官衣全部脱掉,不要撞见人被人家识破身份,另外进去之后,一边放火还要一边大喊‘停止拆迁’‘还我东市’……就是里头这帮子混蛋现在喊的那些,都听听,记住几句,进去一边放火一边喊。”

程务挺扶额:“这也太坏了……”

话虽如此,却立即挥了挥手,命人赶紧进去放火。

看着这些伸手敏捷的巡捕衙役借着绳索猿猴一般顺着坊墙攀援而上,而后翻墙进入宣阳坊内,王玄策道:“待会儿火起,吾等便立即进入东市抓人,罪名便是聚众闹事、纵火行凶!”

房俊满意的点点头,眼神看着巡捕衙役消失的坊墙顶端,问道:“这宣阳坊里,可曾住着重臣贵戚?”

王玄策也不太清楚,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大概……好像……治书侍御史刘洎住在此处吧?”

房俊微微一愣……

刘洎?

呵呵,那可巧了……

*****

夜雨淅沥,一灯如豆。

书房内,刘洎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起桌案上的茶盏狠狠的喝了一口。温热馨香的茶水下肚,精神顿时一振,而后放下茶杯,拿起自己写好的奏折仔仔细细的阅读一遍,看看遣词造句是否有疏漏之处,立意行文是否偏颇。

逐字逐行的检查一遍,未曾发现疏漏,刘洎得意的将其板板整整的折叠起来,放在案头,只待明日早朝之时,便呈给陛下。一般的奏疏需要先呈递到政事堂,诸位宰辅审阅之后,才会呈到陛下案头。刘洎是治书侍御史,御史台有数的几位大佬之一,自然拥有将奏折直接呈给陛下的权力。

命侍女重新沏了一壶热茶,刘洎并未去洗漱安寝,而是继续坐在书房之中,一边啜着茶水,一边谋算着明日早朝之上应当如何应对,如何配合长孙无忌、萧瑀等人,如何将房俊驱赶出长安京畿重地,如何攫取自己的利益……

御史中丞!

这是长孙无忌等人许诺给自己的职位,一旦房俊被扳倒,他刘洎就将成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

刘洎丝毫不怀疑世家门阀的能力,百足之虫死后尚且不僵,何况眼下只是刚刚遭受陛下打压?虽然不似往昔一般呼风唤雨纵横朝堂,但是能量照旧足以令皇帝妥协。

再者说,他刘洎现在风头正劲,被百姓视为刚正不阿之名臣典范,担任一届御史中丞绰绰有余,陛下必然不会强制将自己阻于这个御史言官之首的位置之外!

至于房俊……

刘洎可没忘了当令他颜面尽丧、沦为笑柄的那一拳!

之前可以为了攫取名声而在房俊入狱之时坚持力挺,绝对不代表他刘洎胸怀宽广唾面自干一笑泯恩仇!那时候帮助房俊是为了利益,现在反手将房俊打落尘埃,照样是为了利益!

当利益的方向与仇怨的目标完美统一,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

刘洎将明日早朝可能遇到的情况逐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届时如何应对、如何反驳,全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大局已定。

惬意的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美美的啜了一口……

“砰!”

房门陡然被撞开,诺大的声响吓得刘洎猛然一个激灵,刚刚喝到嘴里的热茶一下子咽了下去,烫得他嘴疼舌痛就连食管都一阵火烧火燎,大怒道:“放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撞门进来的是府中一个老管事,神情惊惶,被刘洎这一声大喝也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家主,大事不妙……”

刘洎怒叱:“别管什么事,都要遇事有静气!某家虽然不是钟鸣鼎食的一等门阀,可却也是诗书传家的礼仪世家!这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难道天塌下来了不成?”

真是气死人!

老子这眼瞅着就是御史中丞了,那可是朝中有数的大佬,掌握着纠察百官风闻奏事之大权的一等一重臣,家中奴仆却是这等没有教养遇事惊慌失措,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别人的大牙?

老管事看着刘洎瞪眼,吓得哆嗦了一下,哭丧着脸,说道:“天倒是没塌……可是府里着火了呀!”

刘洎怒道:“还有什么能比天塌下来还重要?既然天没塌,那就得规规矩矩讲究礼数,莫要沦为笑柄……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教训了两句,刘洎这才反应过来老管事说的话……着火了?

老管事都快急死了,顿足道:“家主您快出去看看吧,教训老奴自是有的是功夫,可后院起火了,火势很大咧!”

刘洎陡然变色,大怒:“水火无情,家中起火这等天大的事,你还有功夫跟我这叽叽歪歪?简直混账!”

慌乱见拎起椅子上搭着的一件外衣披上,也来不及穿蓑衣撑雨伞,就这么脚步匆忙的从书房中跑出来。

刚刚出来,便发觉后院一片通红,刘洎吓得肝儿颤,赶紧绕过院子跑到后院,只见数间房舍已然火势冲天,天下下着雨也没能将火势浇灭,只是火势从屋内燃起,烧到外边的时候淋上雨水,一阵阵黑烟翻滚升腾,情况惨不忍睹。

黑烟翻滚之间,但听得“还我东市”“驱逐房俊”“抵制拆迁”等等话语一声声的传来,府中奴仆婢女惊慌失措拎着水桶来回奔跑着救火,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刘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堂堂治书侍御史的家里……哦,眼瞅着就是御史中丞了,居然被人潜入纵火?

简直欺人太甚!

老管事从后面跑来,将手里的雨伞撑开挡在刘洎头顶,颤声问道:“好像是东市那边有人啸聚闹事,会不会是那些闹事的趁乱四处纵火?”

刘洎脸色铁青,咬牙道:“放屁!都是一些小商小贩,顶多裹挟了几个百姓,吃了豹子胆敢跑到朝廷重臣家里头纵火?活得不耐烦了也没有这么干的!你闻闻,到处都是火油的问道,这显然是有备而来、谋划已久的阴谋!”

老管事有些茫然:“那这些人……”

刘洎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恨声道:“必然是那些世家门阀致使这些凶徒前来某家里纵火无疑!”

老管事并不知道刘洎与世家门阀勾连想要陷害房俊一事,更不明白为何那些世家门阀要跑到自家来纵火,他只是奇道:“若是当真如此,为何还要喊着那些口号?如此一来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刘洎双目圆瞪,一口闷气郁结在胸,这一次却是没有解释。

与世家门阀勾连之事,万万不能说出去,哪怕是对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奴仆……

至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事……特么当我刘洎是傻子么?

以长孙无忌那些人的阴险狡诈,心思多着呢!

若是直接留下什么证据显示这些凶徒乃是京兆府的兵卒、房俊的手下,自己定然会怀疑,因为房俊也不傻啊!做了坏事放了火,谁会自露马脚,等着被人时候追责?

可是现在这些凶徒喊着抵制房俊的口号,那其中的道儿道儿就多了……

刘洎眯着眼睛,开始脑补整个过程的“真相”……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雨夜(八)

一般人看来,很明显这是房俊派人纵火,陷害那些世家门阀;

聪明人看来,这其实是世家门阀贼喊捉贼,火就是他们放的,却绕了个圈子让人以为是房俊放的火;

而在绝顶聪明的人看来,这其实就是房俊的把戏,将圈子多绕了一圈,让人去怀疑那些世家门阀……

刘洎自信自己在外界人眼中乃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想要自己看见的——从而认定纵火的人是房俊!

但是……

刘洎觉得自己不是绝顶聪明的人。

他觉得自己是绝顶绝顶聪明的人,能够透过现象直接看到本质的人!

在他看来,这就是那些世家门阀贼喊捉贼、自以为是的把戏!在自己家里放了一把火,一来报了上一次自己力挺房俊与世家门阀作对的一箭之仇,二来也促使自己恼羞成怒,认定了房俊跑自己家里来纵火,与其死怼到底!

娘咧!

以为老子就能被你们洗刷与股掌之间,放火烧了自家的房子,还得傻乎乎的被你们利用,跑去跟房俊硬怼?

刘洎看了一眼火场,转身就走。

老管事一愣,连忙问道:“家主,这得救火啊……”

刘洎怒哼一声:“救什么救?都是一些闲置的房子,方正烧不死人,就放在这里,让它烧!老子就是要给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看看,这都要骑着脖子拉屎了,简直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言罢,一甩手,快步回到书房。

将桌案上刚刚写好的弹劾房俊的奏章一把扯过来揉成一团,狠狠的抛向窗外!

而后,也不喊侍女,自己动手研墨,忍着胸腹之中翻腾的怒气,唰唰唰重新拟起奏折来。

越写越生气!

把老子当猴子耍呢?

想要借老子的刀狠狠的捅房俊一下,结果还要从中玩一把阴谋,趁机烧了自己的房子?简直岂有此理!

刘洎这人的确是聪明的,能力也强,只是性格有些执拗,认准的事情谁说也不好使,非得要去干才行!他就是认准了这是那些世家门阀想要趁机烧了的自己嫁祸房俊,一则让自己更加死心塌地的配合他们,而来大抵也是报了当初长孙澹死的时候自己力挺房俊与世家门阀硬怼的那股子怨气……

老子的确向往御史中丞这个职位,可老子也不是全无底线,任凭你们搓圆了捏扁了利用着还得当猴子耍!

刘洎犯起“轴”来,那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岂能忍得下这口怒气?

奏折一气呵成,然后刘洎又开始书写名帖,命府中亲信趁着尚未宵禁给自己手底下那些御史言官送去……

*****

窦家的府邸在永嘉坊,坐北朝南,往南紧邻的是当年太上皇李渊荣养的兴庆宫,再穿过横亘东西的天街,西南方斜着相对的便是东市。

萧瑀等人在窦家尚未离开,窦家准备了清淡的素斋,前来吊唁的亲朋故旧在跨院里用了。此刻距离宵禁的时间已然很近了,不过没什么关系,宵禁这种事情对于萧瑀这等级别的朝中大佬来说形同虚设,再者今次乃是前来窦家吊唁,巡街的武侯亦或网开一面。

客人们并未急着离去,就在跨院内喝着茶水,三三两两的闲谈。

只是萧瑀心思并不在这里……

对于房俊,萧瑀一贯的策略是绝不正面冲突、能拉拢则拉拢、能打则偷偷的打一下。此子胸怀锦绣、能力卓越,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堪称大唐年青一辈当中的翘楚,假以时日,比之如今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当时名相怕是亦要不遑多让。

这样的人若是能够将其永远的打落尘埃自然是好,算是削掉了皇帝身边最最得力的一个爪牙,皇帝削弱世家门阀的决心必然大打折扣。

可若是打了反而没打死……

那就要承受极其严重的后果。

房俊最最令人忌惮的地方,不是他的能力和谋略,都是当初鼎定江山而今纵横朝堂的老狐狸,怎么可能比房俊差了?他们怕的是房俊肆无忌惮的“棒槌”作风!

这人性情暴躁,谁若是惹了他,根本不考虑后果,直接先怼了再说!

亲王他敢打,大臣他敢打,拥有整个东市利益的世家门阀他敢挑战,更不要说本是关陇集团一份子的元家因他而一朝覆灭、遗臭万年……

这一次挑起东市商贩啸聚的事情有些仓促,各方之间缺少默契,谁也不知道是否会出现重大的疏忽错漏。若是事成自然是好,任房俊三头六臂、再是如何简在帝心,也不可能继续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坐下去。届时世家门阀以及御史言官一起发力,身为皇帝的李二陛下不得不考虑京畿的稳定,要么将房俊投闲置散,要么调出京师。

投闲置散……这个不敢奢望,房俊圣眷犹在,身后还有老而弥坚的房玄龄,若是打压得太狠,反而搞不好会出现反弹。只要能够调出京畿之地,天下之大,那就随着他去折腾。

又不是深仇大恨,不过是朝堂博弈而已,犯不着将人整个前途都给毁了……

萧瑀凝眉沉思,身边几位老友的谈话亦未听入耳中。

倏地,厅内响起一阵惊呼。

有人惊诧道:“快看快看,这是哪处起火了?”

“呼啦”一声,不少人奔至窗边、门前,向外面眺望。

“哎呀,看方向,莫不是东市那边?”

“不会吧?东市那边现在日夜都有京兆府的巡捕把守,看管的严着呢,怎会无缘无故的起火?”

“可看看方向,分明就是东市。”

“哎呦别说,还真是!这可如何是好?”

“东市还真是多灾多难啊,前头就起了一次火,烧掉的货值不计其数,令狐家甚至因此一蹶不振。这回不知道又烧了谁家?”

众人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到底是在别人家吊唁,闹得喧哗有失礼数。

不过也足够屋子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萧瑀豁然一惊,当即站起身来,透过被推开的窗户望过去,南边漆黑的夜色里燃起了大火,虽然看似规模不大,但是在夜色之中却是如此的显眼,如此的触目惊心。

坏了!

萧瑀差点扼腕长叹,这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起火呢?

一定程度内的啸聚示威可以逼迫皇帝让步,可是事情一旦超出规模,越过皇帝的底线,那时候皇帝就算是硬着头皮也绝对不会让步半分!

长孙无忌这个老东西在想什么?

还能不能办点事儿了……

*****

胡崇混杂在人群里,振臂高呼,神情兴奋,满脸涨红!

虽说背地里这次啸聚闹事乃是各个世家门阀支持或者默许之下组织起来的,但是作为这次事件的实际组织者,胡崇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反而充满了自豪和信心!

法不责众,只要不损毁房屋货殖、不出现人命伤亡,那这件事情朝廷就只有捏着鼻子认了!难不成还能将这么多人统统抓起来斩首示众?

不可能的!

没看到京兆府的衙役巡捕们都只是团团围着东市,却不敢进来抓人?

现在是太平盛世,不是立国之初,家主说的没错,不管是皇帝还是朝中大臣,都希望能有一个稳定的环境,鼓励民生,积蓄财富,积攒所有的能量以完成陛下的宏图霸业——征服高句丽!

只要将事情控制在东市范围之内,那就是小规模的示威事件,有世家门阀和御史言官作为后盾,此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而身为京兆尹的房俊却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胡崇兴奋得不可遏止,只要这件事情办成了,自己就将一举从一个不入流的奴仆变成大唐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的内府管事,身份何止攀升了两个档次?

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诶?

哪里来的火把照得这么亮?

胡崇正自兴奋,陡然发现眼前的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然后,他的眼睛越瞪越大。

前面这是宣阳坊吧,怎么起火了呢?

胡崇一张涨红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他想起了家主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一句话——无论如何,都能将事情扩大化!

胡崇心肝儿都颤了颤,咽了口吐沫,心想:这特么宣阳坊起火,与咱们没什么关系吧?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往大了搞!

房俊策马立在东市门口,面色阴晴不定。

面前人群鼓噪喧嚣沸腾,身后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程务挺带来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来到房俊身边低声道:“有人要见你,是长孙涣的心腹。”

他甘为房俊门下走狗,自然知道房俊与长孙涣交情匪浅,也见过这个一直跟在长孙涣身边的心腹奴仆。

房俊看了那奴仆一眼,问道:“何事?”

那奴仆看了看四周,见到周围无人能听到他说话,便凑前一步,先弯腰施礼,继而压低声音说道:“吾家少主命小的前来,有十万火急之事通报。”

房俊淡然道:“讲。”

“喏。”

那奴仆这才小声将长孙涣的话语说了出来:“……吾家少主提醒您,这一次是由长孙家、萧家等几大家族发动,大抵还联络了御史言官要狠狠的参您一本,形势极其危及……”

还真有御史言官沆瀣一气?

房俊回头瞅瞅宣阳坊内腾空而起的浓烟和通红的火光,心道这烧了刘洎的房子,岂不是将朝中的御史言官得罪了大半?只是不知自己嫁祸给这些小商小贩的主意是否能够被刘洎识破……

房俊面无表情,语调平静:“回去告诉你家少主,就说……有心了,这件事,某一定会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长孙涣打得什么主意,也不愿用最狭隘的心思去揣测长孙涣的动机,但是这个长孙涣的奴仆来得时机实在太好,说是前来通知,其实事情都已经发生,这个通知一点意义都没有……

心中有些冰凉,有些失落。

他是真的将长孙涣当做好朋友、好兄弟来看待的,可是到头来……什么兄弟情义,都得给利益让路。

那奴仆也是个心思玲珑的,见到房俊面容不豫语气冷淡,还有那个“有心了”,不知怎么的,心里“咯噔”一下,大气儿都不敢喘,赶紧说道:“若是府尹再无吩咐,小的便回去回禀吾家少主。”

房俊端坐马上,默然不语。

那奴仆愈发觉得不妙,赶紧施礼,而后急匆匆离开……

程务挺皱眉道:“二郎……”

房俊抬起手,打断他的话语:“此事心中有数即可,多说无益。”

程务挺只能闭上嘴。

他不通政务,也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的阴谋算计,但是他不傻,从房俊的神色之间能够看得出对于长孙涣的不满。他心中极为不满,长孙涣你在搞什么?既然派人前来通知,为何不能早一些呢?

眼下乱局已生,你通知不通知又有何用?

身后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响起,伴随着一阵低声惊呼,房俊和程务挺一起讶然看去,正见到数十名革甲披风的精壮武士大步而来,为首者径直来到房俊面前,无人敢拦。

正是李君羡……

房俊甩镫离鞍跃下马背,笑道:“区区小事,不过是几个商贩聚众闹事,居然连李大将军都惊动了?”

李君羡抬抬手施礼,苦笑道:“区区小事?你也当真是心宽,陛下已经知道了,很恼火。”

房俊道:“那陛下可是有何旨意?”

李君羡摇摇头:“只是命末将前来候命,一切听从二郎吩咐,陛下只有一个要求,务必不能让混乱的规模扩大……”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高高坊墙之后通红的火光、翻滚的浓烟、嘈杂的叫声、清晰的铜锣声,摇头叹息:“可末将还是来晚一步。”

商贩们啸聚东市,已然使得长安震动,可是宣阳坊起火,却将影响力急速扩大,想要压也是压不住的。

房俊也扭头看了一眼鬼哭狼嚎的宣阳坊,不以为然道:“今日有雨,火势看似不小,实则不会有什么蔓延扩散的机会,该烧的烧光了,火势自然便熄灭了。”

李君羡无语。

好似当初东市的那场大火,房俊也是这么说的。

诶?

这么一想,难不成这一次是房俊故伎重施,宣阳坊的这把火……也是他自己放的?

不应该啊!

现在东市里头啸聚了如此之多的商贩百姓,已然是一件性质及其恶劣的群体事件,搞不好一个“为政失措,祸乱京畿”的重罪就能落到房俊的脑袋上,这个时候他不想着如何尽量压低事情的影响,反而煽风点火烧了一座坊市……

难道是嫌自己倒台得不够快?

李君羡满面狐疑,有些理解不能。

房俊摆了摆手,不理李君羡,对程务挺吩咐道:“立刻进去给本官抓人,所有参与聚众闹事、恶意纵火扰乱京畿稳定、破坏帝国和谐者,一个也不能放过,统统抓起来!”

李君羡心里一颤……

聚众闹事、恶意纵火,扰乱京畿稳定、破坏帝国和谐!

这房俊是疯了不成?

这个罪名一扣,那可是要杀头啊!别说是这些个受人指使的小商小贩,就算是那些嚣张得不得了的世家门阀,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将这样的罪名背上?

这小子是要将事情往大发闹了啊,可是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李君羡想不明白……

房俊又揽着程务挺的脖子,将他拽到身边附耳说道:“安排人,将东市里的商铺给某打砸几间,再挑几间经营珠宝、瓷器的商铺烧几间,一定要控制住形势,绝对不能使得火势蔓延!”

程务挺吓了一跳,震惊的看向房俊。

老大,你这是要捅破天啊?

房俊神情镇定:“按我说的办!”

“喏!”程务挺也不多想了,你咋说我就咋办。

李君羡冲着身后说道:“你们也都进去,配合京兆府的同僚……”

房俊赶紧伸手拦住,笑道:“这点小场面,何须诸位‘百骑司’的兄弟操劳?诸位且在这里为本官观敌瞭阵即可。”

李君羡看看房俊,下意识的就觉得房俊怕是有什么谋划,虽然不知道他跟程务挺吩咐了什么,但是想想这小子胆大包天的性格,绝对没好事。不过陛下并未对李君羡有什么明确的安排,因此他也不愿意多事。

身旁的官差衙役巡捕已然在程务挺的带领之下猛然冲进东市之内!

整个东市之内瞬间乱套!

*****

那些商贩还在振臂呼喊着口号,“抵制拆迁”“驱逐房俊”“还我东市”等等喊得震天响,一个个神情振奋群情激昂,就好像正在干了一件多么震天动地的大事。

这些人都是各大家族的边缘人物,只能从事这等连“低贱”的商贾之事都不能进入核心的杂物,从天下各处收集购买货殖运抵京师,亦或者是与各个世家门阀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各地商贾。

事先都得到了自家东主的暗中授意,都知道只要这件事情办得好了,不说地位飞升,最起码在家主心目中留下一个“难干”的好印象,往后就算是进入了家主的视线,前途一片光明。

至于危险……

会有什么危险?

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站出来搞事情,而是数百上千人啸聚一处,自古以来“法不责众”,眼下大唐四海昇平繁华锦绣,难不成还能在京畿之地搞一出儿血腥镇压?

而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所能够迸发出的力量是骇人的,没见到当初身为关陇集团一份子的元家在民愤之下是如何烟消瓦解、家破人亡的?

所以危险是不存在的……

当日房俊鼓动民众倾覆了元家,今日咱们就将房俊赶出京兆府。

胡崇站在人群中,得意洋洋的看着由门口蜂拥而入的衙役巡捕,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怎么着,还真敢抓人吗?呵呵,这里可是有着上千人,咱们不砸不抢,就只是聚在一处喊喊口号,既没有颠覆大唐之心,更无造反皇帝之意,就算是犯了忌讳、犯了一点点的律法,可是一旦因为抓人而造成事态扩大,你房俊吃罪得起么?

然而下一刻,胡崇就傻眼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大事件!

“聚众闹事!”

“恶意纵火!”

“趁机掳掠!”

“扰乱京畿稳定!”

“意图颠覆帝国!”

……

京兆府的官差巡捕如狼似虎的冲进东市,见人就抓逢人便打,若是越到反抗之人,直接用刀鞘铁尺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狠抽,一边打人一边抓人,一边还一声声的控诉着“罪状”!

最最令胡崇目眦欲裂的是整个东市乱成一团,火把熄灭了不少,光线昏暗视线不清,而那些紧闭门窗的商铺一间一间的被打砸破坏,甚至有几间已经燃起了大火。

整个东市再一次红火通亮!

胡崇眼见整个东市陷入彻底的混乱,已经完全傻掉了!

他现在都不知这些打砸店铺和纵火的人,到底是京兆府的官差巡捕,还是自己这边的商贾小贩……

他清楚的记得为了这次的事情,家主将自己召入府中,亲自接见,并且仔仔细细的叮嘱了最最需要注意的事项——那就是必须将事情控制在聚众示威的范围之内!

绝对不能打砸商铺,绝对不能趁乱盗窃,绝对不能出现人命,绝对不能使得整个东市陷入不可控制的混乱!

本来在闹市之前,胡崇与数家颇有名望的商贾都达成一致,一旦京兆府开始抓人,就老老实实的等着被抓。反正不过是一个“聚众闹事”之罪,难不成还能砍了脑袋?这里头将近千人,谅他京兆府也不敢太过分!更何况事后自然有世家门阀站出来收尾,万无一失。

可是看着被官差巡捕们追得四处逃窜鬼哭狼嚎的商贾小贩们,似乎都忘了之前“老老实实等着被抓”的嘱咐。

因为大家都害怕了……

恶意纵火!趁机劫掠!扰乱京畿稳定!意图颠覆帝国!

这是什么样的罪名?

随随便便扣上一条,那就已经不是杀不杀头的问题了,而是要诛灭三族!

娘咧!

事先不是说好了只是一个“聚众闹事”吗?

现在都要被当做造反的反贼了!

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谁特么见过这个?一听这一桩桩的罪名,顿时吓尿了一大片,只想着不能束手待毙,赶紧的趁黑跳掉吧,若是被抓住,自己死了不算,还得连累家人亲戚……

抓人的、逃跑的、打砸的、纵火的、哭嚎的、喝骂的……

整个东市彻底乱了套!

李君羡目瞪口呆,看着东市之内熊熊燃起的火焰、沸反盈天的吵杂,咽了咽唾沫,看着房俊问道:“二郎……这个……有些闹大发了吧?”

房俊一推二五六:“李将军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本官还得眼瞅着这帮刁民啸聚京师、妖言惑众、视大唐律法如无物?”

见到房俊打官腔,李君羡无奈,只得说道:“人是肯定要抓的,可是您麾下这些巡捕又打砸店铺又四处纵火,有些过分了吧?”

房俊瞪着眼睛耍无赖:“李将军您连东市的大门都没有迈进去一步,那只眼睛见到本官麾下的巡捕打砸放火了?熟归熟,当心本官告你诽谤哦!”

李君羡无语。

特么的你一步都不让我进去,我能见到个屁呀?

可是就算看不到,傻子也知道打砸放火的是你手下啊!

诶?

看着房俊装模作样的嘴脸,李君羡忽然一个激灵,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谁说打砸放火的是房俊的人?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抓起来严刑审问?

这不是不行,而且李君羡相信只要抓住几个人稍一拷问,必定招供。

然而问题在于……拷问房俊的人可以,那么这些闹事的人是否拷问?

若是房俊的手下不可能坚挺得住,肯定将房俊招供出来,难道那些闹事的就能挺得住,不将他们身后的主家供出来?

不用怀疑,只要将双方的人抓起来让“百骑司”审一审,立马真相大白。

可是事情岂会如此简单?

若是那些闹事的供出来身后指使的乃是那些世家门阀,陛下要如何处理?

唆使门下仆役啸聚闹事、恶意诋毁重臣、意图胁迫皇帝……这特么简直就是死罪啊!

可是陛下可能因此而将所有参与的世家门阀都抓起来砍头么?

自然是不能。

即便身为天下至尊,也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

所以,世家门阀就是在挑战皇帝的底线,他们算准了陛下会因此而做出退让,不可能将矛盾爆发出来。

陛下只能捏着鼻子保持沉默,这是一种难看的默契。

而房俊所作的……却是恰恰掐在世家门阀的七寸上。

世家门阀想要将事情控制一个皇帝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最后不得不将房俊当做牺牲品来平息事态。而房俊偏偏反其道而行,你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我偏不!我偏要将事情搞大,搞得越大越好,搞得你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我就是打砸了,我就是纵火了,我就是要把事情搞大,你能怎么滴?你敢说我打砸纵火,我就敢将你们背后的东西全都挑出来!我打杂纵火的罪名跑不了,你们也别想摆脱唆使门下仆役啸聚闹事、恶意诋毁重臣、意图胁迫皇帝的罪名!

李君羡想到这里,心里对房俊的佩服简直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你不让我好,我也不让你过上安生日子!

谁怕谁啊?

*****

房玄龄端坐在书房里,一袭青衫,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手里捧着茶水,时不时的啜上一口,细细的品味着舌底的回甘、咽喉的顺滑,眼眸却盯着敞开的窗子外廊庑前花盆里的几株芭蕉树。这是从骊山的温室里搬过来的,本是海外所有,关中之地前所未见,此刻却在雨水之下伸展着翠绿的叶子,鲜翠欲滴。

房玄龄的心情却不是怎么美好。

东市商贩啸聚,只是一瞬间便已一种最快的速度传遍京师,阖城震动!

而此次事件的目标正是房俊,房玄龄如何能不担心?

他其实并不是太在乎房俊最后是否能够入阁拜相、宰执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地位尊崇声威赫赫,其实也要承受太大的诘难和压力。他是凭借着跟随李二陛下鞍前马后一路辅佐的功劳登上这个位置,换句话说,且先不论能力在满朝诸臣之中当得起卓越二字,便是资历又有谁敢不服?

可是换了旁人尤其是房俊这等小辈想要超越朝堂之上一群大佬登上那个位置,却是难上加难,这不仅要有着超凡脱俗的能力,更需要超强的运气。

仕途之顶峰,从来都不可能一帆风顺,哪怕简在帝心、有着皇帝的圣眷,亦要历经磨难、屡经波折……

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即便以房俊目前势不可当的升官速度,想要入阁拜相也得至少二十年的沉淀。

然而二十年后……

怕是已然新皇登基、权力更迭。

这才是房玄龄最担心之处,他不愿房俊陷身于储位的争夺、甚至皇权的争夺当中去。世人皆知从龙之功举世无双,可以绵延富贵家族昌盛世代显贵,可是又有谁真正了解其中钢刀悬顶的凶险?

武德九年的那一场血战奠定了当今陛下的千秋伟业,可是历经此役的房玄龄至今回想依旧胆寒,那是一场几乎完全没有胜算、只有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的绝望!

虽然赢了,却凶险至极!

现在的房家早已不需要那等以命搏命的方式去获得生存的空间……

老仆脚步轻快的走进书房,站到书案之前,低声将东市那边的情形详细道来,即便是细枝末节,亦未有一丝一毫的疏漏之处。

听闻房俊在东市打砸纵火,房玄龄凝眉一挑……

有魄力!

不仅有魄力,这等快刀斩乱麻的行事作风也恰到好处。

房玄龄阖上眼眸,静静沉思。

良久,方才出言道:“即刻前去通知二郎,那边将人抓起来之后,不要急着处置,就先关着吧。告诉二郎,局势稳定之后,让他回来一趟,某有话交待他。”

“喏。”

老仆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奇怪。

以往不乱二郎在外头惹出多大的事儿,家主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稳坐钓鱼台的姿态,除去在江南牛渚矶被乱民围困的那一次,几乎就是不管不问,就好像那儿子不是亲生的……

可是这次却是如此上心,难不成当真后果不妙?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要出大事!

长孙无忌换了一套宽松的常服,坐在书房里捧着茶杯正在琢磨着明日早朝可能出现的变故,斟酌着各种应对之法,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于公于私,他都想要房俊立即倒台,将之驱逐出长安!

房俊行事率性肆意,偏又深谙官场之道,深得陛下之欢心,背后又站着一个看似温润如玉与世无争实则老奸巨猾的房玄龄,一旦让其站稳脚跟一步一步的进入中枢,异日入阁拜相还真就不是不可能之事。

尤为重要的是,房俊与太子亲近,若是当真房俊早早的进入中枢,必将成为心腹大患……

东市啸聚必然使得朝野震惊,房俊身为京兆尹难逃其责。再有刘洎引领御史言官群起弹劾,房俊被罢免京兆尹之官职已成定局。

至于陛下会不会因为各家门阀暗中指使商贩在东市闹事……长孙无忌一点都不担心。不过是聚众生事而已,绝对不会超过陛下的底线,即便陛下心中恼火,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难不成要跟所有参与其中的世家门阀全面开战?

绝对不可能。

政治之道,便是妥协之道。

世家门阀在妥协,任凭陛下削弱打击,只是在一定程度内展开反击,不敢全面抵制陛下的意志。那毕竟是皇帝,九五至尊、天下之主,若是陛下恼羞成怒全无顾忌,军权在手的皇帝一定会是最后胜利的那一方,世家门阀将会彻底湮灭。

当然,贞观以来的大治之世亦将毁于一旦,整个帝国千疮百孔一片狼藉,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千秋万载都将烟消云散,不改朝换代断送李唐江山就算不错了……

皇帝也一直在妥协。

打击世家门阀、翻建东西两市是李二陛下的意志,可是他也只能默许世家门阀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抵制,而不是强硬的去执行。

哪怕皇帝军权在手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可他不想到时候只剩下一个满目苍痍的帝国……

长孙无忌将皇帝的底线卡得很准。

相互妥协之中,默契便存在,这便是政治的真谛……

长孙无忌前思后想,不觉得这件事情会出现什么意外,哪怕是房玄龄也不可能将东市掀起的舆论风潮压制下去,这里到底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这等因为东市翻建而引起的啸聚示威之事,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而房俊身为京兆尹,又是东市翻建的发起者、执行者,如何能够推卸责任置身事外?

丢掉官职几乎是板上钉钉……

只是房俊目前简在帝心,房玄龄的权势更随着他长孙无忌被陛下冷落而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想要报长子长孙冲的一箭之仇,却是还需隐忍些时日才行。

甚至要等到陛下殡天,新皇登基的那一刻……

只是不知自己能否活到那一天?

长孙无忌有些郁结,却也知道想要将房俊钉死是不可能的,眼下的形势唯有忍耐而已。

倏地,房门被推开,一个家仆快步进来,躬身低声道:“家主,东市、宣阳坊尽皆起火,东市内多家店铺遭遇打砸,参与聚众闹事的商贾百姓已然被京兆府尽皆捉拿……”

长孙无忌愣住。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什么?”

家仆赶紧说道:“东市和宣阳坊尽皆起火,东市多加店铺被打砸损坏……”

未等他说完,长孙无忌霍然起身,快步来到窗边,一把将窗户推开。

漆黑的天边绽放着红光,红彤彤宛如云霞,就连窗前淅淅沥沥的雨丝都被渲染上一层瑰丽的红晕……

长孙无忌一脸震惊。

继而,连声吩咐道:“速速派人去宋国公萧府、令狐家、还有治书侍御史刘洎府上……”

未等说完,便听到街面上“咚咚咚”一阵鼓响,赫然是净街鼓的声音……

长孙无忌奇道:“已经宵禁了?”

瞅了瞅天幕虽然漆黑如墨,可今天下雨,已经阴了一天,按理说宵禁的时辰尚早吧?

家仆也楞了一下,回道:“怕是应该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宵禁吧?今天怎地这么早……”

长孙无忌气得回身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扫到地上,大骂道:“房俊小儿,无耻之尤!”

想都不用想,宵禁正在京兆府的管辖之内,定是那房俊将今日宵禁的时辰提前了。这个时候本就没有严密的计时工具,白天按照日晷、晚上按照月晷来计时,可是月晷只有在满月的夜晚才能准确的显示时间,今晚阴云密布无星无月小雨淅沥,根本就不可能准确的计时。

京兆府说现在是戌时,一更,到了宵禁的时候,谁能反驳?

反驳也没用……

很显然,房俊就是用宵禁来切断世家门阀之间的联系,使得彼此之间不能互通声息,商议对策。

按照大唐律,宵禁开始,任何人等必须回到所居住的里坊,坊门紧闭,不得外出。似长孙无忌这等身份的大臣勋贵自然可以出门走动,巡街的武侯也不敢问难,但长孙无忌岂能亲自前往各家各户奔走联络?

房俊提前宵禁这一招,的确是太狠了!

背后策划这次东市集会时间的主使者们,今夜是不可能相互商议对策了,一切都得等到明日寅时宵禁开放才行。

可是经过这一个晚上……

本就出乎预料的出现了纵火、打砸等等意外,再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发酵,谁知道终究事情的走势会是何等凶险?世家门阀们被宵禁禁锢在家中不得外出,可房俊身为京兆尹却是完全不在宵禁的范围之内!

这一晚上,房俊能搞出多少事情来?

长孙无忌心烦意乱,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因为纵火、打砸等等意外,完全偏离了轨道。

偏偏宵禁开始,只能坐观其变,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

雨势相比白天已经减弱不少,但细细密密的雨丝依旧不曾断绝,京兆府衙门灯火辉煌,身影幢幢人声鼎沸,混乱得好似菜市场……

房俊刚刚回到值房内,自有书吏递来温水打湿的帕子擦了头脸双手,坐下喝了一杯热茶,舒服的吁出口气。

杜楚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眉紧蹙,凝神思索。

门开,京兆府少尹韦大武和程务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韦大武满脸雨水,面色凝重,对房俊微微鞠躬施礼,问道:“启禀府尹,抓回来的商贩……太多了,非但衙门里的牢房安置不下,就算是将长安、万年两县的牢房都装满,怕是依旧还有剩余。下官敢问府尹,要不要行文刑部,将其余安置不下的商贩送去刑部打牢暂且关押?”

一次抓回来上千人,哪里有那么多的牢房?现在整个京兆府衙门都为了安置这些犯人乱了套,根本安置不下。

房俊坐在书案之后,浓眉一挑,奇道:“这种事情也要来问本官?你是少尹还是吃干饭的?”

韦大武面红耳赤,却是不敢发作。

且不说房俊的威望早已令他不敢造次,单单这一次东市闹事的这些人里头,可就有他京兆韦氏的手尾在其中……韦大武其实是劝了家中的,可是这一次是众多世家门阀联合起来行事,韦家若是置身事外,怕是回头就要被孤立,所以他的意见没人听。

此刻被房俊如此羞辱,也只能忍气吞声,满脸涨红,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冷冷瞅了他一眼,挥挥手,淡然说道:“这些乱臣贼子纵火打砸妄图破坏帝国安定,都是重犯!既然牢房里关不下,那就不要关入牢房了,统统用绳子困了,就给本官仍在大街上。”

韦大武苦笑道:“府尹,这下着雨呢……”

房俊叱道:“正好让他们都清醒清醒!挑衅国法、聚众生事,纵火打砸、意图颠覆帝国,这是死罪!都特么以为本官跟他们玩儿呢?”

吩咐程务挺道:“连夜突审,务必审处幕后主使,待明日早朝,本官进谏陛下,拿到圣旨,便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程务挺大声应道:“喏!”

转身大步出去。

只剩下韦大武一脸尴尬,满头大汗,心慌意乱……

这是要出大事啊!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房俊发威

京兆府衙门院内院外,混乱不堪。

上千名商贩百姓都被抓回来,到处都挤满了人,牢房里除去死囚之外尽数归置到一起,以便空出牢房关押这些商贩。可是即便如此,牢房依然远远不够用,正有衙役将抓来的商贩分成几组,想要送到长安、万年两县的牢房之中关押。

程务挺走出来,见到乱糟糟的场面,顿时大喝道:“都别忙活了,拿来绳子统统捆了,就丢在街上!现在正是宵禁时分,各个坊市全都坊门紧闭,想跑都没地儿跑!”

有压抑走到近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担忧道:“参军,即便如此,可若是这些人万一逃跑,再想抓回来可就麻烦了。”

京兆府人手有限,又要看押人犯、又要连夜审讯,若是再满大街的去抓逃犯,这些衙役巡捕们三头六臂也不行啊!

程务挺揉了揉脑门儿,目露凶光,咬牙道:“去给老子大声喊,哪个敢畏罪潜逃,一旦被捉到,打死勿论!”

他也看出来今晚的形势对于房俊十分严峻,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既然房俊一心想要将事情闹大,那么死掉个把人又有什么大不了?有了此等严令,就不信这些向来油滑奸诈的商贩们不怕死!

若是真有吃了豹子胆的敢跑,那就打死几个,杀鸡儆猴!

“喏!”

那衙役大声应了,回头招呼几个同僚吩咐一番,当即便各自拎着铜锣“咣咣咣”的一顿乱敲,吸引了犯人的注意,大声喊道:“府尹有令,有敢潜逃者,打死勿论!”

“敢潜逃者,打死勿论!”

“打死勿论!”

……

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喊,上千人犯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全都吓尿了……

若是换了别人说出这样的话语,大家权当放屁。吾等不过是聚众闹事而已,既没有杀人越货又没有谋逆造反,怎么就犯了死罪了?还打死勿论?吓唬谁呢!

可这话是房俊说出来的……

不信也得信。

敢殴打亲王、痛揍大臣的主儿,一旦被惹急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以房俊现在的官职品阶、皇帝的宠爱程度,就算是当真打死了几个畏罪潜逃的犯人……

貌似还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所有犯人都吓得噤若寒蝉,就连原本那些琢磨着趁着京兆府的衙役看管不顾的时候伺机逃掉的家伙,此刻也都乖乖的收了心思。

拿自己的命去赌房俊这个棒槌敢不敢杀人?

只要不是傻子,谁也不会干……

结果就是,刚刚还闹哄哄的场面,一瞬间就安静下来,犯人们乖乖的待在远处,瞪着京兆府的衙役拿着绳子来捆自己。

程务挺也有些慌,实在是人太多了!不过见到自己恐吓的话语见效,顿时大大的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家府尹这“棒槌”的名头当真好使,几乎可以止小儿夜啼了……

可没等他松松快快的喘口气儿,又有属下哭丧着脸来报:“参军,绳子不够……”

“……”程务挺无语。

谁家的衙门能备着千把条绳子?

王玄策匆匆从大门外走进来,浑身都被雨水淋透了,见到程务挺便赶紧走过来,压低声音急切道:“怎地还不将这些人捆起来?万一这帮家伙被鼓动起来冲击衙门,那可就坏菜了!”

程务挺苦笑道:“绳子不够,有什么办法?”

王玄策也无语了……

关起来没有那么多的牢房,捆起来没有那么多的绳子……这也没办法,怕是自大唐开国以来就没一次性的抓过这么多人。

想了想,王玄策道:“这个简单,让这些家伙将裤子全都脱了,用刀子将这些人的裤子全部裁开,代替绳子捆住双手即可。”

程务挺双眼一亮,抚掌道:“好主意!哈哈!没了裤子,就算这帮家伙当真跑了,那目标也极其明显!再者说,这一个个的光着腚,他还能跑到哪里去?”

当即命人勒令所有的犯人全都脱掉裤子。

犯人们嘟嘟囔囔有些不愿意,可是形势比人强,他们现在是犯人,落到京兆府的手里不扒你一层皮都算好的,裤子算个屁呀,不脱也得脱……

至于人权?

这年头没那玩意儿……

当然也有人不愿意脱。

胡崇站在人群中间,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腰带,扯着脖子喊道:“凭什么?吾等不过是聚在一处请愿而已,东市乃是吾等活命之所在,现在拆得乱七八糟生意大受影响,家中已然揭不开锅了,还不许吾等说上几句话?还要脱吾的裤子?绝对不行!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志气第一,颜面第二,古人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想要吾脱了裤子将羞处示于人前,万万不可!除非砍了吾的脑袋,否则裤子坚决不脱!”

他这么一鼓噪,立即便有人有样学样,也拒绝脱裤子,又是一阵混乱。

程务挺大怒,三两步来到胡崇面前,戟指怒道:“当真某不敢杀人乎?”

胡崇全无惧色,梗着脖子道:“来呀!有能耐就砍了老子,不敢砍你就是老子下面的话儿……哎呀!谁打老子?唉唉唉……就有能耐就打死我!”

房俊换了一套官袍出来,便听到有人在这边叫嚣,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特么真当老子不敢杀人?

从身边家将的手中夺过一根水火棍,几个箭步便奔至那人身后,见到此人仍在叫嚣,便狠狠一棍砸下去。

正巧这时候胡崇说得兴起,扬起了手臂,房俊这一棍子便砸在他的胳膊上。

“咔嚓”一声轻响,胡崇的胳膊顿时耷拉下来。

胡崇惨叫一声,回头大叫:“谁打老子?”

房俊咬牙切齿:“老子打你!”

又是一棍劈头盖脸就砸下去。按照他的力气,这一帮子若是砸实了,任他胡崇练了铁头功也得是一个脑浆迸裂的下场,不过房俊不想将此人打死了事,有的时候死的太快并不能给人带来太大的震撼……

所以他手头微微一歪,水火棍便落在胡崇的肩膀。

“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水火棍也断成两截儿。

胡崇惨叫一声,被这一棍子撂翻在地,疼得汗都下来了,嘴里却兀自嘴硬:“有能耐就打死老子……”

他认为房俊必然不愿将事情弄得太过火,否则越是严重,房俊的退路就越少。这种情况下房俊怎么干打死人?所以虽然疼得钻心,却兀自做出一副浑不吝的样子,显示自己的刚硬。

只要挨过今晚,无论事情的结局如何,就凭着自己在房俊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硬气,也足以使得家主对自己另眼相看,大大重用!

可是他哪里想得到,房俊非但不怕把事情闹大,反而就怕事情不够大!

不想将他一棍子打死是因为震撼性太小……

房俊脸上浮起狞笑,一手拎着半截儿水火棍,咬牙笑道:“好,有骨气!本官今日就成全你!”

照着胡崇的大腿狠狠一棍落下!

“咔嚓”

“嗷!”

腿骨应声而断,胡崇一声惨嚎。

房俊依旧不罢手,咬着牙又是一棍砸在他另一条腿上!

“嗷——”

胡崇疼得满地打滚,嘶声惨嚎,其叫声之惨烈,令人心惊胆颤,肝胆欲裂!

房俊今日遭了算计,一股子怒气郁结在胸,正愁没有地方发泄,一个小小的商贩、世家门阀的走狗,蝼蚁一般的东西也敢当面叫嚣?一棍又一棍雨点一般砸下去,偏偏又避过胡崇的要害,大腿、手臂、侧臀……砰砰有声,一连十几下打下去,在胡崇哀嚎声中,眼见得手臂腿脚都渐渐的呈现一种扭曲的姿态。

手臂、腿骨……全都断了。

小雨落在屋顶、地面,润物无声。

整个京兆府衙门里里外外,只有胡崇凄厉的惨嚎一声比一声衰弱,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野狗喘息一般的呻吟……

被抓来的人犯各个靠着墙壁老老实实的站着,吓得肝胆欲裂、魂飞魄散,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唯恐被这个魔王盯上,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这人是真敢把人活活打死啊!

特么的,不过是聚众闹事而已,至于的吗?

京兆府的官员书吏、衙役巡捕,各个瞠目结舌。尤其是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官员们,坏事都没少干,欺男霸女、谋财害命的事情也做过,手里有人命的也不少,可是又何时见过这般似乎要将一个人活活打死的惨烈场面?

韦大武、独孤诚等官员互视一眼,紧紧闭上嘴巴,一声不敢吭,一股股凉气自心头升起,蔓延全身,激灵灵的打个冷颤。

想想若是昔日自己能够硬气一些,硬怼房俊这个棒槌,那下场简直不敢想……

一连十几下打完,地上的胡崇已经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肉泥一般瘫软在地上,只是随着细弱的呻吟声偶尔抽搐一下,其状凄惨无比。

房俊出了气,将手里的半截水火棍“当啷”一声丢在脚下的青砖地上,虎目四顾,语气阴森:“还有谁不愿脱裤子,站出来!”

身边诸人尽皆嘴角一抽。

这话……有歧义。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强势

京兆府大门外,出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数百上千的商贩百姓噤若寒蝉,整整齐齐的在大街上分成两排靠着坊墙一侧,脱掉裤子等着衙役巡捕过来将自己的双手捆上,而后乖乖的蹲下来,一声不敢吭。

幸好今夜无星无月,小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否则若是圆月当空清辉遍地,上千个雪白的臀部反射月光……

那画面太美。

雨势虽然不大,可是淅淅沥沥未曾停歇。

这些商贩百姓在东市的时候就已经被淋透,不过那时候精神亢奋倒也未觉得如何,此刻乖乖的蹲在街道边,头顶小雨这么一淋,激灵灵打个寒颤遍体生寒。

不过没有一个人敢出言抱怨,相比于雨水低温带来的寒冷,刚刚房俊暴打胡崇的一幕那才是真正的令人彻骨生寒、心生恐惧。

这个棒槌是真敢将人往死里弄啊……

另一边,房俊将胡崇打个半死,这才直起腰喘口气。

韦大武眼皮直跳,心肝儿直颤,偷偷咽了口唾沫,瞅了瞅地上呻吟哀嚎的胡崇,不得不上前一步问道:“府尹……此人如何处置?”

眼瞅着胳膊腿儿全断了,浑身骨头也不知还剩下几块好的,总不能仍在这儿任其自生自灭吧?就是当真不管胡崇的死活了,也得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

当然,这胡崇乃是长孙家的人,韦家与长孙家互通声息,总不能自己眼瞅着胡崇惨嚎而死,否则事后如何跟长孙家交待?

房俊淡淡的扫了韦大武一眼,问道:“此人是谁家的?”

“下官并不认识。”韦大武自然认得胡崇,不过哪里敢说?万一房俊认定他与胡崇相互勾结,那就完了。

虽然这次东市事件他的确事先就知道……

“不认识?”

房俊瞅着韦大武半晌,忽而一笑:“那韦少尹就把他领回家去吧,就当亲人一般好生照料。”

四周的空气陡然一滞。

这话什么意思?

韦大武吓得脸都白了,差点悔得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么多嘴干什么?

连忙否认道:“下官的确不识得此人,绝非是我韦家的门下……”

房俊点点头:“那到底是谁家的?”

韦大武很想说自己不认识,但是看到房俊渐渐冷峻的脸色,心里打了个突。难不成这棒槌已经知道自己是个知情人,而且知道自己认得这个胡崇,现在就想要借机收拾自己?

狠狠的咽了口唾沫,韦大武觉得自己还是坦白一些的好,相比于此刻承认这个胡崇,顽抗到底的结局怕是会更惨!

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下官看着此人面善,以往好像有过一面之缘,大抵是长孙家的亲戚……”

房俊倒是没有难为他,闻言点点头:“长孙家乃是勋戚之门,向来奉公守法、廉洁自律,乃是勋贵之典范。此人虽然是长孙家的人,想必也是受到小人唆使,这才干出此等不法之事。不如就麻烦韦少尹,亲自将此人送回长孙家如何?”

韦大武眼珠子都直了……

你把人给打成这样,还要我给长孙家送回去?

本来韦家就跟长孙家暗通款曲,与房俊素有仇怨,自己没能护住长孙家的人也就罢了,现在将这个一个半死不活的胡崇送回长孙家,长孙无忌那个老狐狸会怎么想?

这也太坑人了!

韦大武面有难色,吱吱唔唔道:“这个……府尹,眼下衙门里乱成一团,下官总得格尽职守、为府尹您分忧才是,要不……下官派个衙役,将此人送去长孙家?”

他是真的不想去。

到时候长孙无忌问他:你身为京兆府少尹,我家里的门人被人活活打成这样,你就一边儿看着?你若是拦不住房俊也行,问题是你到底拦没拦、劝没劝?

你让韦大武怎么说?

总不能说我不敢拦也不敢劝,我怕被房俊一起打死……

房俊脸色陡然一沉,冷哼道:“韦少尹为何对本官的安排推三阻四?难不成,你们韦家与长孙家乃是此次东市闹事的幕后主使?”

韦大武满头大汗:“绝对没有!府尹明鉴,下官亦是京兆府衙门之一员,焉能干出此等错事?”

房俊冷笑:“来人!给本官连夜突审,将这些纵火打砸、意图破坏帝国稳定的商贩之中但凡与韦家有关系的,都给我大刑伺候!本官就不信,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韦大武如遭雷噬,彻底懵了……

特么的,这是要所有的罪名都丢到韦家的头上?

这次东市闹事几乎所有的世家门阀都有份参与,之所以这么大的胆子,就是因为“法不责众”,皇帝再是恼怒,总不会对所有的世家门阀动刀子吧?

可若是之针对韦家……

怕是其余的世家门阀乐得能拍巴掌,雪中送炭绝对不会有,落井下石一样都少不了!

皇帝更是全无顾忌,区区一个韦家,如何承受皇帝的怒火?

韦大武彻底熊了。

“府尹恕罪,是下官的错……下官一向对府尹马首是瞻,敬畏有加,岂敢不尊号令?这就亲自将此人送去长孙家。”

韦大武二话不说,指使几个亲信将胡崇抬起来,根本不顾他鬼哭狼嚎的凄厉惨叫,飞快的向着长孙家所在的崇仁坊跑去……

整个京兆府衙门急速运转起来。

衙役官差连夜突审,将这些商贩百姓的姓名、籍贯、职业、所属何家等等背景资料一一查实,而后又询问是否受到人的指使,此等行为的目的究竟为何……

忙得飞起。

房俊将事务安排妥当,刚刚回到值房,便有家仆赶至衙门,说是家主让二郎回府一趟,有要事交待。

房俊不敢怠慢,即便家中不来人,这边安置妥当之后他也会返回家中,向房玄龄请教一番。

临走的时候,叮嘱程务挺道:“将这些人都看住了,不能跑了一个。”

程务挺问道:“那审讯结束之后,下官将口供给您送过去。”

房俊摇了摇头:“不必了。”

便转身离开。

程务挺一头雾水……

什么叫不必了?

*****

房府书房里,房玄龄静静听着房俊详细述说事情经过以及处置手段,并不插话。

直至房俊说完,房玄龄方才缓缓颔首,欣慰道:“事发突然,能够仓促之间顾全大局,很不错。”

房玄龄是典型的儒家君子,信奉的是“严父出孝子”那一套,虽然因为性格的原因对于几个儿子并不是十分严厉,但是平素想要得到房玄龄的一句夸赞很不容易。

房俊谦虚道:“都是父亲平素教导严厉,只是难免有疏漏之处,还望父亲教诲。”

“嗯。”

房玄龄嗯了一声,拿起书案上的茶杯饮了一口,继而微微一叹,说道:“这件事……你怕是要受委屈了。”

房俊蹙眉:“不至于吧?”

本来商贩在东市啸聚生事,他这个京兆尹在责难逃,李二陛下不可能为了他而与世家门阀全面开战。可是房俊又是放火又是打砸,生生将事情规模弄得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如此大规模的闹事事件,已经远远超出了李二陛下的底线。

当然,就算超出了李二陛下的底线,也不可能当真就跟世家门阀翻脸,刀对刀枪对枪的干起来。

因为世家门阀必然会服软……

在世家门阀眼中,家族的传承重逾一切,他们挑起东市闹事事件,是为了给自家争取一个宽松的生存环境,逼迫李二陛下放弃打压世家门阀的意愿。

可若是全面开战……

大唐会不会完蛋不知道,这些世家门阀怕是得有大半烟消云散,即便没有被灭门,亦是遭受重创一蹶不振,搞不好就断了传承……

这是世家门阀绝对不愿意面对的结局。

所以一直以来,世家门阀与皇帝之间的斗争都恪守着底线,谁都不敢肆意胡来打破这份默契,继而遭受灭顶之灾。

这种情况下,东市闹事事件不过是不了了之,何谈自己会受到委屈?

房俊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李二的反应

神龙殿内,灯光明亮。

李二陛下命侍女泡了一壶茶,坐在窗边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浅啜慢饮,等着李君羡的回复。

雨水不大,落在屋脊的琉璃瓦上,再凝聚成流顺着屋檐滴落,嘀嘀嗒嗒的溅落在窗前檐下的青石板上,分外悦耳。

将侍女内侍统统赶走,李二陛下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心思百转……

殿外脚步轻响,内侍总管王德引着李君羡走了进来。

李君羡一身雨水,头发已经全部打湿,站在殿中身上的雨水滴落在光滑的地砖上,这令他有些惶恐。

李二陛下摆摆手,先是说道:“不碍事,”继而对王德说道:“让人给李将军沏壶热茶来,暖暖身子。”

王德领命而去。

李君羡心中感动,躬身道:“多谢陛下……”

李二陛下指了指书案之前的几把椅子,道:“不必多礼,且先坐坐,将事情详细给朕说说。”

“喏。”

李君羡坐下,毕恭毕敬的将东市的情形说了,又将京兆府衙门那边的情况一一道来。

李二陛下瞪大眼睛,奇道:“你说宣阳坊和东市尽皆起火,东市更是遭遇打砸破坏?”

“的确如此。”

“是那些啸聚生事的商贩干的?”

“这个……”李君羡沉吟一下,实话实说:“东市情形太过混乱,末将又被房俊拦在东市门口,未曾入内,是以到底是谁放的火、谁打砸的店铺……末将并未亲眼所见。”

这种话他哪里敢乱说?

即便房俊叫嚣着是商贩们纵火打砸,可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不可能,那些受到世家门阀指使的商贩们虽然啸聚生事,却竭力控制着事态的规模,绝对不肯将这件事情闹得大发了,触碰到皇帝的底线。这种情况下如何敢纵火打砸?

可即便是房俊贼喊捉贼故意纵火打砸来陷害这些商贩……那也拿他没法子,他不承认,总不能令刑部和大理寺介入吧?一旦如此,那形势就更加混乱了。

李二陛下摇头失笑:“这个棒槌,当真是狡猾。”

房俊固然纵火打砸是触犯了国法,可那些世家门阀指使门下商贩啸聚东市聚众示威,照样是大罪!

若想处理房俊,那世家门阀的罪责便难逃,反之亦然。

所以就算明知是房俊纵火打砸甚至栽赃嫁祸,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李二陛下既不可能当真同世家门阀撕破脸,世家门阀也不敢堂而皇之的承认自己挑唆鼓动之罪名……

房俊居然于这等不利之形势之下巧妙的寻找到平衡,使得世家门阀们有苦难言,当真了得。

李君羡啧啧嘴,附和道:“确实狡猾……”

此时两个宫女走进来,一个捧着一壶香茗放到李君羡面前,一个捧着一块温水打湿的帕子递过来,李君羡接过来,擦了擦手脸,待到宫女退去,这才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下肚,身上的湿寒之气一扫而空,分外舒坦。

李二陛下素来并不甚在意君臣之礼,反倒认为轻松随意一些更显得君臣相得,他连跟大臣酒宴之上一边起舞一边脱衣都干的出来……见到李君羡并不拘谨,心里也高兴,问道:“那些商贩抓回去之后,房俊又是如何处置的?那么多人,京兆府的牢房也放不下。”

李君羡笑道:“回陛下的话,非但牢房放不下,便是捆人的绳子都不够。不过房俊令那些商贩都脱掉裤子,将裤子裁开当做绳子使用,倒是没人敢跑,也跑不了。”

想想那等胜景……李二陛下哈哈大笑。

李君羡随口说道:“说起来,房俊当真是雷厉风行。起初那些商贩还嚷嚷着不服,其中有一个长孙家的亲戚参与聚众闹事,面对房俊出言不逊,被房俊当众打断了手脚,又责令京兆府少尹韦大武将其送回长孙家,余者这才噤若寒蝉,不敢生事。”

话一出口,李君羡便觉得面前空气似乎陡然一滞,看向陛下,才发现刚刚的笑容依然消失不见,代之的是一幅阴沉神色。

李君羡心里一惊,暗道自己说错话了?细细思之,却又未曾发现不妥,可是陛下这神情……

李二陛下浑然未觉自己脸色变得难看,心中却是嘀咕:房俊这手段……当真是无所畏惧啊,即便面对长孙家的人,也敢下此狠手。

*****

房府书房。

房玄龄嘴里说着房俊可能会在这件事情受到委屈,不过看上去并不担心,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唤来侍女重新沏了壶茶,又添了桂花糕千层糕杏仁酥等等几样精致的小点心,温和说道:“忙活了大半夜,还没来得及吃口饭吧?吃几口垫垫肚子,咱们慢慢聊。”

“唉。”房俊应了一声。

本来满肚子疑惑,不过见到老爹看上去似乎并不太在意,房俊也就放下心来,书案上的糕点散发着香味儿,肚子里顿时“咕噜噜”响个不停,便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两杯热茶,舒服的吁了口气。

提起茶壶给房玄龄的茶杯蓄满,自己也斟满一杯,这才问道:“儿子有些不明白,父亲您给我说说,难道事情到了这种程度,还不能迫使那些门阀和皇帝保持默契,大事化小?”

房玄龄笑着摇头:“谈何容易?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京畿重地发生此等大规模的啸聚事件,陛下如何坐得住?若是放在别的皇帝身上,大抵只要找个人出来担负责任,也就不了了之。可这事儿放在当今陛下身上……那就绝对不仅仅是谁来负责的问题了,而是必须保证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够再次发生。”

这话说的有些浅尝辄止,换了个人或许都听不明白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房俊听得懂。

若是换做别的皇帝,这件事情只要都安稳下来别再搞事情也就行了,默契还得存在,大家的底线也都好好保持,其余的都放在水面下进行,谁胜谁败都用一种相对温和的手段去处理。

可是李二陛下不行……

原因很简单,当初李二陛下这个皇位是如何得来的?

是从玄武门喋血死战当中杀兄弑弟得来的,而后逼父退位,这才得了这江山!

玄武门之变可不仅仅是那一场在城门楼下的浴血死战,朝中各股势力在各个方面较量、博弈、短兵相接,最后才有了不可思议的反败为胜逆尔夺取的胜利!

说白了,那是一次政变!

正因为李二陛下乃是通过政变上位,心里有所忌讳、有所顾忌,故而特别不能容忍啸聚生事这种事情发生!今日是商贩啸聚示威,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变成军队啸聚哗变、发动政变?

所以对于李二陛下来说,谁来负责倒是次要的,他必须保证这种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出现下一次!

房俊无奈叹气:“是儿子疏忽了,未曾考虑到这个层面。若是早知如此,就不该将那个长孙家的狗腿子放回去,好生恶心恶心长孙无忌那个阴人才是。”

之所以将那个胡崇狠狠的打个半死然后让韦大武将其送回长孙家,便是想着反正这件事情最后也得不了了之,将这人捏在手里也奈何不得长孙家,还不如好好的打一打长孙无忌的脸,出一口恶气。

瞧瞧,我将你的人打的半死,最后还让你的盟友送回来,你脸上热不热?臊不臊得慌?

现在想来,还不若将其捏在手里直接给李二陛下送去,让李二陛下劈头盖脸的喷一喷长孙无忌,亦能间接的使得长孙无忌在李二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愈发下降。

失算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房玄龄呵呵一笑,安慰道:“何必做出此等丧气之模样?你已经做得足够好,放眼勋贵年青一辈之中,已然远远超过他人。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小小挫折,对于性情的磨砺反倒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这般年纪已然是从二品的高官,升官的速度太快了,应当沉淀一番方是正途。

房俊苦笑道:“一万年太久,儿子是只争朝夕啊……”

他固然知道自己坐火箭一般的升官速度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根基浅薄沉淀不足,大多是依靠老爹房玄龄的底蕴以及李二陛下的圣眷。可是若让他沉下心来一步一个脚印的升迁,哪一天才能手执权柄、尽展胸中报复?

这年头医疗卫生水平极其低下,不说染上点病就有可能完蛋,就算无病无灾,活个五六十岁也就算是正常,七十都不敢奢望。

人生七十古来稀,真当说着玩儿的?

现在朝局稳定,非是立国之初功勋大把大把的时候,稳定的升迁实在太慢。老爹房玄龄跟着李二陛下从秦王干到皇帝,作为李二陛下最信任最核心的幕僚,四十八岁当上中书令,升到尚书左仆射的时候五十一岁……

那可是打仗的时候,而且还有从龙之功!

按照平稳的升迁速度,自己或许四十岁能够进入中枢,头发花白的时候能够入阁拜相……

到时候都特么要死了,还能有精力干啥?

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混吃等死,好好的当一个纨绔子弟,也算是不负此生了……

房玄龄不悦道:“升迁佐进,朝廷自有制度,为父不知你缘何这般贪恋权位,可是一门心思的投机取巧剑走偏锋,就算能够一时得志,却难免埋下隐患。平时或许不显,可一旦有所疏漏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之结局!”

你特么没到二十岁就已经是从二品的京兆尹了,稳稳当当的干上几任,而后寻一个富庶之地外放为两任封疆大吏,届时既有京畿主官之资历,又有地方治理之经验,三十几岁的时候调回京师进入中枢,再熬上个十年八载便妥妥的一个宰辅之位。

如此升迁速度在立国之后依然是骇人听闻,你却还嚷嚷着“只争朝夕”……

你让你老子我情何以堪?

房俊上辈子就当过官,自然知道老爹之言才是最最稳妥之道,一步一个脚印,既能够继承老爹的政治遗产,又能扩展稳固自己的人脉关系,那个时候回到中枢,方才是根基稳固,实力雄厚。

“儿子这不是想着干点事儿么,这天底下但凡想做事,就必须有权力在手,稳稳当当的苦熬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尽展胸中报复?”

“你这个想法不对,非但不对,甚至非常危险!”房玄龄敛去笑容,面色严肃的瞪着面前这个引以为傲的二儿子,苦心教诲道:“君子之道,譬如远行,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做人也好,做官也罢,既要志存高远敢想敢干,又要自‘卑’“处、‘迩’处始,脚踏实地,循序渐进。此乃君子之道,更乃天道!你现在急功近利,一味的剑走偏锋,地基未曾夯实,便要建起万丈高楼,终有一日自食恶果,悔之晚矣!”

这番话说的极其严重,房俊吓了一跳,赶紧反思。

见到儿子意识到自己话语之中的含义,房玄龄语气稍稍缓和,温言道:“为父一贯对你的行事风格不予置评,其实是希望你能自己醒悟过来,进而改正,这比为父耳提面命的效果更好。以前是官职不显,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介纨绔而已,性格暴躁一些,行事肆意一些,都不当大事,谁会与一个纨绔去真正计较?可你现在地位渐高、官职日盛,若是还与以往一般行事,那就大大不妥。”

房俊赶紧道:“儿子知错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纨绔可以打亲王、打大臣,可他现在是京兆尹,却依然当街将人殴打致残,这是什么性质?

满朝文武如何看他?

天下百姓如何看他?

最主要的是……李二陛下如何看他?

你小子心中还有所敬畏么?是不是膨胀得快要飞了?

他终于明白老爹说的“你这次要吃亏”的含义所在,不是他处置的不对,也不是世家门阀的压力如何大,更不是李二陛下的权衡取舍让他当牺牲品,而是……李二陛下会觉得他现在已经不可控制!

一个心中无所敬畏之人,如何能够成为忠臣良相?

现在李二陛下春秋鼎盛,自然不虞房俊如何,可若是十年之后……当太子稳固,诸王崛起,房俊是否还会心怀忠君之志?

思虑及此,心中顿生惧意,冷汗涔涔而下……

见到房俊一脸戚戚然,房玄龄反倒笑了,问道:“怎么,怕了?”

房俊挤出一抹笑容:“怕到不至于,陛下又不能砍了儿子的脑袋……”

“呵呵……”

房玄龄轻笑出声,居然亲自拿起茶壶给房俊斟了杯茶,房俊赶紧双手接过:“岂敢让父亲给儿子斟茶?”

房玄龄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笑眯眯瞅着儿子揶揄道:“这几年为父一直被你的表现所震惊,这又是才华横溢又是敛财有术,就连官职都扶摇直上快要追上为父了……为父甚至在想,难不成吾家出了一个妖孽?”

房俊咧咧嘴,这话说的……您已经快要直指真相了啊老爹!

“不过有一点,你做的不好,就是锋芒太盛、咄咄逼人!”房玄龄手里捧着茶杯,缓缓说道:“你总是事事占便宜,不肯吃得半点亏。为父常常忧心,若是你占便宜占得习惯了,将来怕是觉得吃一点亏就是大损失,这样很不好。人生在世,谁能将便宜都占了?”

房俊沉默不语,将这话听进去了。

重生以来,自己一切都太过顺利,不知不觉当中养成了一种极度自我的臭毛病。受不得气、吃不得亏,性情浮躁执念太重,这不是好事。

总是认为自己经常吃亏的人,这样的人心中的执念是没有人知道的,也是痛苦的,这种人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人同情。

而愿意在不重要的问题上吃点亏的人,性情中有一种豁达与宽容,还有一些理智和自我克制,这样的人走到哪儿都有人喜欢,谁会喜欢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

房玄龄续道:“让你吃亏,不是说受了欺负也不说话、不反击,而是不让你处处咄咄逼人,要心怀广阔。总是不肯吃亏,无论是本性如何,到最后一定是过于计较、得失心太重,往往为了一点点小事方寸尽失、舍本逐末。做人要放开胸怀,懂得宽恕、懂得退让,宽恕不代表软弱,退让亦不代表惧怕,示敌以弱,以退为进,这都是最上乘的兵法谋略,亦是最上乘的为人之道。懂得了这个道理,才会有人格魅力、才会有广阔胸襟,不需去自我标榜、更不需去自我吹嘘,世人皆有双眼,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是老祖宗的智慧,是天地之间的至理名言。

可叹自己身为重生者,见识、学问尽皆超越这世上之人千年,却反而迷失了心志,步入歧途。

房玄龄这一番话犹如黄钟大吕,震得房俊脑中嗡嗡作响,却又如醍醐灌顶一般令他恍然大悟!

吃亏又如何?

有些亏不能吃,可是有些亏吃了,却是福气……

没有人愿意跟永不吃亏的人在一起,所以君子要温润如玉,君子要不争。

在这个以人为本的社会里,只要懂得利益分享,懂得吃亏是福,自然会有人围绕在你身边,抬举你、帮助你、拥护你。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房俊起身离座,一振衣袍,端端正正的鞠躬给房玄龄施了个揖首大礼,正色道:“多谢父亲教诲,孩儿一生受用不尽。”

房玄龄以手捋着颌下胡须,开怀大笑:“孺子可教也!”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生前何必多睡(盟主“亲爱的好吗”加更)

这一夜小雨淅淅沥沥,长安无眠。

东市闹腾得沸反盈天,暗夜的火光映得半边天彤红,一阵阵喧嚣的呐喊撕破夜空,将整座城池都搅合得翻天覆地。虽然各个里坊早早的便关闭坊门,城中的宵禁甚至提前了半个时辰,所有百姓官员王族贵戚都不得不在里坊中困局而不得出门,却不妨碍大家提心吊胆的揣测臆想……

这般情形,难不成是有人犯上作乱?

这么一想,阖城上下尽皆噤若寒蝉,不少上了一点年岁的便想起了武德九年那个血流漂杵尸横枕藉的夜晚……

那一夜生灵涂炭半城废墟,造就了李二陛下逆尔篡取的千秋霸业,只是不知今夜又是所谓何来?

无知者忧心忡忡担惊受怕,唯恐当真战火燃起阖城皆受牵连;知情者亦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事情明显超过了预期的规模,不过因为过早的宵禁隔断了消息的传递,东市那边到底是何情形却一直未曾得知,这般提心吊胆疑神疑鬼,比之听到噩耗更加令人烦躁心虚。

整座长安城犹如一锅即将煮沸的水,平静之中压抑着躁动……

*****

卯时初,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渐渐收止,只是漫天阴云尤未散去,到了这个时辰本应透亮的东方天空仅有隐隐的光线,三尺之外看不清人面。

到了宵禁结束的时辰,各个里坊的坊卒将坊门打开,顿时便有早早侯在门后的家仆杂役飞一般跑出去,去东市查看情况、去亲近的人家打探消息、去同僚盟友那边商议定策……

几乎是一瞬间,整座城池由静至动,陡然忙碌起来。

到了卯时末,一辆辆马车悬挂着灯笼自各个里坊行出,车轱辘压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马蹄不时溅起低浅之处的积水,百川汇流一般向着朱雀门汇集。

刘洎身着官袍,坐在马车当中手里捏着一份奏疏,面色沉肃。

昨晚他当真是气坏了!

这些世家门阀的老狐狸们简直欺人太甚!

居然用“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兵法之道来欺诈于我,真当我是傻子,会白痴一般的相信那些纵火的恶贼乃是房俊所指使?简直可笑!这帮满肚子鸡零狗碎的老狐狸,一头哄骗我去对付房俊,一头却要打着房俊的旗号烧我的宅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刘大御史气坏了……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天街,径自抵达朱雀门外。

此时天边刚刚放出一丝浅白的光亮,刘洎掀开车帘,便见到前方不远处影影绰绰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何人?”刘洎询问车夫。

他昨夜气得一晚没睡,坊门刚刚打开便将作业写好的书信派人送去手底下的御史手中,言明厉害、确立阵营,要求大家务必在早朝之上支持自己。而后便径自赶来上朝,却不想居然有人比他还早到一步。

车夫坐在车辕上,运足目力观望,继而低声道:“看不太清楚,不过看得出应当是一身紫袍,而且身量敦实,挺拔健硕。”

唐朝官制,官服按照品级自有分辨,八、九品着青袍,六、七品着绿袍,四、五品着绯袍,三品以上才着紫袍。

刘洎心中一动,撩开车帘下车,将车头挂着的灯笼摘下,叮嘱车夫就在此地等候自己下朝,便信步向前走去。

一个身影站在朱雀门前,正仰首看着什么。

从背影看去,此人身量略高,肩宽背后,站在那里稳稳当当。走到近前,刘洎将灯笼微微抬高一些,正巧前面这人听到脚步声响,便回过头两,两人打了个照面。

“原来是刘御史……怎么这么早?刘御史身子单薄,还是应当多睡一会儿才是,只要别误了点卯的时辰便好。”

这人笑容可掬,一张微黑的脸膛挂着笑容,露出一排白牙,看上去阳光灿烂,开朗可亲。

正是房俊……

刘洎将灯笼放低,哼了一声,不悦道:“昨夜风雨交加火光四起,老夫如何睡得着?也幸好没睡,否则说不得就被一把火给烧死了!老夫这一宿养足了精神,就等着今日早朝,好生与那些龌蹉贼子算账!”

房俊眼皮一跳,心说这老家伙倒是聪明,居然知道是我给他家放的火……

只不过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竟然还敢这般般明目张胆的威胁于我,眼下四周无人,就不怕哥们儿再将你狠狠的揍一顿?

房俊皮笑肉不笑:“呵呵……刘御史还真是疾恶如仇、秉性刚直啊,只是不知您打算将这笔账如何算法?”

刘洎咬牙切齿,怒道:“那帮老狐狸没一个好东西!简直就是跳梁小丑,居然在吾家纵火以报当日一箭之仇,还故布疑阵想要误导老夫以为是你的放的火,真当老夫是傻子,随意摆布吗?自今日起,老夫每日一折,与世家门阀势不两立!”

房俊目瞪口呆:“呃……”

啥意思?

听这话里话外,感情以为那把火是长孙无忌那些老坏蛋放的……

呵呵,这可真是自作聪明啊。

而且话说回来,你这口口声声“世家门阀”如何如何,你南阳刘氏即便现如今落魄了,可说到底也是世家门阀之一吧?

老家伙大抵是气的糊涂了……

房俊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洎并没有留意房俊略显尴尬的神色,义愤填膺道:“老夫知道昨夜之事,你且放心,自有老夫为你主持公道!这帮子下贱龌蹉之辈,老夫耻于为伍!”

房俊哭笑不得,这就稀里糊涂的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盟友?

正欲说话,便听得身后马蹄嘚嘚,又有人来上朝了。回头一看,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正停在不远处,一个紫袍高冠的老者从马车上下来,见到房俊与刘洎,顿时微微一愣。

房俊与其四目相对,目光尽皆不善。

正是长孙无忌……

房俊呵呵一笑:“赵国公难不成亦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长孙无忌见到房俊与刘洎站在一处,心中略微觉得不妥,不过倒也并未过多揣测,已经于刘洎商议妥当,难不成这个官儿迷还能临时变卦,放着御史中丞的官位不要?

不过此刻见到房俊这张笑容可掬的黑脸,长孙无忌心中便怒火升腾!

昨夜韦大武将手脚断折的胡崇送回,简直就是啪啪的打他长孙无忌的脸!即便以长孙无忌城府之深沉,也忍不住将茶杯摔在韦大武的脸上!他长孙无忌自随李二陛下披荆斩棘登基为帝以来,何曾受到过这等羞辱?

胡崇是他长孙无忌的人,可房俊却如此凶狠的将其重伤!

忍着心中怒气,长孙无忌狠狠瞪着房俊,冷笑道:“人老了,想的事情多,睡眠自然就少。不过凡事有失必有得,正所谓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我谋划在先,有心算无心,你却是事到临头随机应变,自然处处疏漏、难免出错。就算羞辱我一番,可是你终究要付出惨痛代价!

房俊呵呵一笑,若是放在昨日,自己的确患得患失愤恨难平。可是经由昨夜老爹房玄龄的一番开导,房俊算是彻底想开了,自己今日吃这个亏,正是根基不稳、心浮气躁所导致。

若是能够沉下心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心结尽去,房俊心态很好,闻言便笑道:“赵国公此言正是,人老了就不要多睡,应当尽量争取每一寸光阴,正所谓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刘洎眨巴眨巴眼睛,心里这个乐呵!

好小子,不愧是才高八斗,这一句“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简直犹如神来之笔,瞧瞧长孙阴人这脸色,啧啧,比房俊都要黑了……

长孙无忌差点气个倒仰,肺子都快炸了!

娘咧!

房玄龄怎么生出这么个缺德玩意?知道你会写诗会填词,可也不能总拿老夫当筏子吧?

这个不当人子的混账东西,气煞我也!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阴差阳错(盟主“亲爱的好吗”加更,求票!)

长孙无忌心中已是怒火滔天,不过他城府深沉,面上也只是微微抽搐一下,再看不出什么恼火的表情。

咬着牙冷笑道:“令尊与老夫相逢与微末,披荆斩棘携手风雨,虽然说不上知己,但数十年来相知相得,老夫对其人品敬佩有加。尔小小年纪便才华横溢诗才天授,本是难得之天赋,却伶牙俐齿咄咄逼人,老夫当真为令尊汗颜!”

房俊呵呵一笑,若是放在以往,当即便是一句“关你屁事”怼回去,不过这会儿正有感于昨夜老爹之教诲,便笑眯眯的回道:“赵国公这倒是冤枉下官了,岂不闻‘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虽是同朝为官,然则形同陌路,彼此看不顺眼也是应当,又岂能要求下官与那些心思龌蹉蝇营狗苟之辈一般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一旁一直冷笑不语的刘洎叹服道:“妙!当真是妙!先前一句‘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充满哲理发人反思,这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更是鞭辟入里酣畅淋漓,世人皆赞房二乃百年不出之奇才,老夫叹服矣!”

即便是长孙无忌听了这句,心里的恼怒都不禁减了三分。

这等言语可不是光有文采有能说得出来的,相比于辞藻的堆砌,两句看似粗俗的短句之中那种处世至理浅显易懂,若没有逆天的禀赋、超常的悟性,如何参的透、道得出?

长孙无忌看着房俊的眼神惊疑不定,这特娘的是个妖孽不成……

此时车马辚辚,上朝的官员陆续赶到,远远的见到长孙无忌、刘洎、房俊这三个毫不搭界的人站在一处说话,尽皆露出惊异之色。

长孙无忌再不搭理房俊,意味深长的瞅了刘洎一眼,转身回到马车上。

换来的却是刘洎的怒目而视……

回到车上,长孙无忌有些糊涂,刘洎那个愤怒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隐隐有些不安,原本已经与刘洎达成了私下的协议,可是现在刘洎先是与房俊有说有笑,继而对自己表示出愤怒……事有反常。长孙无忌对这个刘洎也是极为头痛,此人权力欲望极大,可以以此作为条件或是要挟,但是此人性情执拗、反复无常,脑子里就好像有一只虫子搅来搅去不断左右他的思维,谁也猜不到他何时就变了想法,极其难以控制。

可是长孙无忌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那房俊昨晚烧了你的房子,你特么今早就跟房俊冰释前嫌、一笑泯恩仇了?

这也太扯了……

此时天色已然渐渐透亮,朱雀门外的官员越来越多,便有身着紫袍绯袍的官员三三两两的围聚过来,先是在车外施礼问安,继而低声询问今日到底是何章程。

早晨坊门一开,消息便开始传递,大家这才知道昨夜东市那边的情形超乎原本的预料,事态已经扩大,不由得都暗暗的捏了把汗。

这等啸聚闹事之举措实乃帝王之大忌,若是换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帝,因此而杀得人头滚滚都不意外。即便李二陛下坐稳江山之后对待臣民一向仁恕宽厚,即便世家门阀此时势大足可自保,可到底那也是手执乾坤至高无上的帝王,圣心难测,谁知道会有何等反应?

一些边缘人物此刻依然顾不得房俊的下场终究如何,只求神拜佛的祈望着李二陛下不要丧失理智举起屠刀……

长孙无忌端坐车内,居高临下的看着诸人的神色,心内微微一哂,一群酒囊饭袋之徒啊!天下这才承平了几年?这些昔日跟随陛下冲锋陷阵从不可能之地杀出一条血路的官员们,便丧失了以往锐意进取的锋芒,变得患得患失毫无骨气。

从这一点来说,其实李二陛下打压门阀扶持寒门的策略是极其正确的。

以寒门士子的锐意进取来打破世家门阀的暮气沉沉,避免世家门阀相互勾连一家独大的局面,这是帝王的平衡之道。

长孙无忌能够辅佐李二陛下在乱世之中脱颖而出,直至逆尔夺取登基为皇,才智又岂非等闲?他自然看得出李二陛下的用意,也认同这才是平稳之道,只是可惜……

立场决定意志。

他是世家门阀的代表,他所有的一切都有赖于世家门阀的支持。正因为身后站在以关陇集团为核心的门阀力量,他才能够在群贤毕集的贞观一朝占据超然的地位。

而若是他长孙无忌倒台,整个长孙家都将会为他陪葬……

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世人皆说他之所以得李二陛下之重用,一则是身为外戚,一则是多年的君臣情谊。

长孙无忌嗤之以鼻……

外戚的确能够更得皇帝信任,但是同时却也更糟猜忌,自古以来,有几个权倾天下威风赫赫的外戚有个好下场?

至于君臣情谊……的确是有的,这么多年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岂能没有情分在?只是长孙无忌比谁都清楚,在帝王的立场上,什么情谊、什么兄弟、什么父子……都是虚妄!

还是那句话,立场决定意志!

世间事便是如此,身在朝堂身不由己,若是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长孙无忌倒是宁愿自己亦是一介寒门,拼却这一条命辅佐李二陛下,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又能如何?

只图一个快意恩仇、只图一个忠肝义胆!

然而他不能……

长孙无忌微微阖上双目,喟然一叹。

不过他到底是心志坚定之人杰,只是一瞬间的黯然落寞,旋即便打起精神,掀开车帘下车,今日朝堂之上,还有一场未知凶险的斗争在等着。

上朝的时间到了……

*****

神龙殿。

李二陛下端坐椅上,长乐公主站在伸手,素手纤纤为他梳理头发,戴上冠冕,两侧自有宫女侍候,不时的地上手帕、梳子等物。

李二陛下自面前的镜子里看着身后聚精会神一丝不苟的女儿,便笑道:“何必这般折腾?这些事情自有女官去做,你还是多睡一会儿的好,最近气候咋暖还寒,切莫染了风寒才是。”

长乐公主手里忙着,清丽绝美的俏脸温婉一笑:“女儿整日待在宫里无所事事,正闲得发慌呢。每日里能给父皇梳梳头,倒是一件悠闲的差事,父皇您可不能将这点差事都给女儿剥夺了去。不然混吃等死,这腰身都粗了一圈儿……”

说道此处,方才醒悟这个“混吃等死”乃是房俊的言语,自己居然下意识的便说了出来,心里微微一跳,脸颊有些发热。

李二陛下倒是未曾察觉,哈哈笑道:“别说粗了一圈儿,便是腰身如水桶,那也是朕放女儿,谁敢嫌弃朕就治他一个藐视皇族之罪,抓来打板子,打到他不敢嫌弃为止!”

打板子……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自己只是随意说说而已,可是为何说到“打板子”,下意识的就想起房俊那个棒槌?

娘咧!

看样子那混蛋就是一副贱骨头,天生就要成天打板子才能老实……

王德踩着猫儿步一点声息都没有的走进来,低声道:“陛下,上朝的时辰到了。”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

长乐公主将李二陛下头顶的冠冕整理一下,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李二陛下何等人物?只是一看长乐公主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何事……

“这件事情你不必多管,父皇心中有数,那小子行事越来越肆意妄为,不敲打敲打,迟早惹出大祸。”

长乐公主顿时心中一紧……

将女儿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李二陛下蹙起眉头,心中有些堵得慌。

难不成……长乐当真对房俊那棒槌有心思?

娘咧!

这小子是活腻歪了?

娶了朕的一个女儿,居然还敢引诱另一个?

李二陛下心中怒火凝聚,身为父亲,他不管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心思,天然的便将黑锅甩到房俊头上,哪怕当真是长乐对房俊起了爱慕之心,那也是房俊引诱长乐在先。

不然自己乖巧伶俐贤良淑德的女儿岂会起了这等不伦之孽情?

李二陛下阴沉着脸,背着手大步离开神龙殿,心里琢磨着今日绝对不能轻易放过房俊那个混蛋!

正如李二陛下了解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又怎能不了解自己的父皇?一见到李二陛下阴沉的脸色,心里便暗暗叫苦。自己本是想要替房俊求情,毕竟昨晚的事情闹得太大,可是那里成想好似帮了倒忙?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无奈叹气。

不是本宫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房二你自求多福吧……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刘洎发飙

天色晦暗,太极殿规模宏大斗拱飞檐便难免光线不足,殿内两侧墙壁上点燃了几十根儿臂粗的蜡烛,烛光明亮,俨如白昼。

若是以往,几十根牛油蜡烛一起点燃之后倒是满殿明亮,只是牛油燃烧之后散发的黑烟蒸腾缭绕,用不了多久大臣们便熏得眼睛干涩发红,却也只能强自忍受,苦不堪言。

自从房家工坊生产出新式蜡烛之后,这种缺点便不复存在。

尤其是士子秉烛夜读之时,这种新式蜡烛圆润细腻,燃烧之后释放的烟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大的保护了眼睛。因此,无数士子大儒对这种蜡烛极尽吹捧,连带着研制出此等蜡烛的房俊也跟着刷了一波声望,获得了大量好感度……

殿上的大臣们由蜡烛联想到房俊,再想到昨晚东市的那一场风波,下意识的纷纷侧目向着文官那一列的前头看去。

大殿上铺着地席,群臣席地跪坐,最前排的大臣面前有一方案几,这是三品以上的大臣,尽着紫袍,后面则是三品一下的官员,没有案几,只是按照所属衙门职司排在各自主官身后。

左文右武,左侧最前排一片身着朱紫鸡皮鹤发的老臣当中混进去一个脸膛微黑身姿挺拔的少年,就像是绵羊群里钻进去一只熊罴那般显眼……

最最令人惊奇的是,房玄龄身为宰辅之首自然在第一位,而后隔着有八、九个人,便是一身英挺之气的房俊。

父子同殿,一门两高官,真真是羡煞旁人!

“皇帝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尖锐高亢的呼声,一身明黄色团龙袍的李二陛下自后殿走出,端坐在御座之上,头顶珠玉彩线编织的冕旒颤颤巍巍晃晃悠悠,平添几分无上威严。

诸臣直起上身,齐齐下拜,口呼:“参见陛下!”

李二陛下声音浑厚:“众卿免礼!”

待到诸臣起身正襟危坐,李二陛下才慢悠悠说道:“今日可有本启奏?”

“臣,有本启奏!”

几乎是李二陛下话音刚落,刘洎便起身走到殿中,向李二陛下大礼参拜,大声说道。

长孙无忌瞄了一眼身边的房玄龄,见其低眉垂眼面无表情,这才与另一边的萧瑀忽视一眼,微微颔首,本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刚刚朱雀门外见到刘洎神情反常,长孙无忌一度以为出现了什么意外,不过这时候见到刘洎按照约定站出来上奏,一切又回到预定的轨道上来。只要有世家门阀背景的大臣与御史言官一同发力,足可将超出预定规模的东市事件硬生生掰回来。

只要事情不超越皇帝的底线,归拢政治斗争的框架之内,就不虞皇帝大动干戈。

以长孙无忌对李二陛下的了解,无论如何,房俊这个京兆尹都坐不住。

今次东市事件只是抵制房俊,可若是明日因为房俊的强势导致啸聚生事的变成军队……

没有人比经由政变上台的李二陛下更加忌惮政变,为了确保长安的安定,只能将房俊撤换,安置一名稳重老成的大臣担任京兆尹这个职位。

长孙无忌脑袋里想着种种可能,心情愈发放松下来,只要京兆尹不再是房俊这个棒槌,皇帝对于世家门阀的打压必然将会降低几个等级,也能使得大家都稍稍缓口气。

房俊这小子,锋芒太盛……

他心里琢磨着算计,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已然问道:“刘爱卿有何本启奏?”

刘洎将昨晚连夜书写的奏折拿出来,递给殿上的宦官,再由宦官呈递给李二陛下。而后,刘洎一振衣袍,面色悲愤、语气铿锵——

“国之大者,其法严而能治,德修而能兴,尊王则盛矣。盖民之和也和于治世,治世之君明则臣贤。今陛下垂拱四海,励精图治,可谓千古不遇之圣君。然则却有一些蝇营狗苟之辈,只贪私利而忘大义,顾小家而舍大家。视王法于不顾、置律令如无物,可谓国之奸佞矣!”

别看刘洎长得瘦小,但是中气十足,此刻侃侃而谈,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气势雄浑!

长孙无忌略带诧异,刘洎这文采自然是没得说,可是你弹劾房俊说得着这些?简单一个刚愎自用、剥削商贾就行了,扯什么贪私利而忘大义,顾小家而舍大家?

这有些文不对题啊!

谁不知道房俊将日进斗金的玻璃产业献给了皇帝,这哪里说得着贪私利而忘大义?

御座之上,李二陛下结果刘洎的奏疏,却是没看,而是盯着殿上的刘洎,沉声问道:“刘爱卿到底是要弹劾何人?”

刘洎挺胸抬头、一字字道:“臣弹劾长孙无忌,弹劾萧瑀,弹劾令狐德棻,弹劾韦圆成……”

一口气说出六七个名字!

长孙无忌差点以为自己耳鸣了……

等等,这货谈何谁?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瞪大眼珠子,狠狠盯着殿上站得笔挺的刘洎,见鬼了这是?

咱俩是一伙的啊,居然临阵反水……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生气,心思完全被惊诧所占据,他很想将刘洎揪过来,拎着刘洎的耳朵问一句:这究竟是为什么?

萧瑀也一副被雷到了的神情,你特么是属疯狗的么,逮谁咬谁?

非但是长孙无忌、萧瑀等人茫然惊诧,整个大殿之上群臣愕然,各个长大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打了鸡血一般的刘洎,心说这位莫不是疯了?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也是一脸懵懂……

太以为刘洎是跟长孙无忌等人串通好了弹劾房俊的,可是一眨眼风向完全变了,这位刘御史居然将矛头直指朝中的关陇集团以及大部分世家门阀。

这到底是为个啥?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不能,是房俊说服了刘洎反戈一击?这也不能够啊,刘洎这人什么性情,李二陛下焉能不知?若是这么容易被人说服,自己也不会一直提拔他将他搁到治书侍御史的位置上。

赶紧将刘洎的奏折拿起来翻开,看看这老货究竟是发的哪门子疯……

刘洎说完话,皇帝再看奏折,大殿之上诡异的一片寂静。

继而,有御史相继站出来。

“陛下,微臣弹劾长孙无忌唆使家奴啸聚生事,知法犯法……”

“微臣弹劾萧瑀纵容家人欺凌商贾,与民争利!”

“微臣弹劾令狐德棻德行有亏,难以胜任礼部尚书之职位!”

“微臣弹劾外戚韦圆成侵占民田、卖官鬻爵!”

“微臣弹劾……”

……

整个大殿之上瞬间就好似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陡然炸开!

御史台的半数御史尽皆站出来,一个个一身正气满脸不畏强权之坚毅,那一股股浩然正气几乎冲破太极殿的屋脊,直上九霄,风云激荡!

群臣瞠目结舌。

房俊差点笑破肚子,谁能想到自己放了一把火,居然会被刘洎认定是长孙无忌等人意图报复?尤为难得的是这位刘御史刚愎自负,发起疯来不管不顾,竟然将这帮朝廷大佬挨个儿弹劾一遍……

真特么太给力了!

长孙无忌一张白脸涨得通红,又是惊疑又是愤怒,幸亏他城府深沉没有冲上去将刘洎摁倒踹上两脚,不过却也按耐不住,瞪着眼睛怒叱刘洎道:“你疯了不成?”

刘洎斜眼看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尔等一个个尽是奸诈小人、龌蹉鼠辈,实乃朝中奸佞、国之蠹虫!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你还有何脸面指责于我?”

长孙无忌差点气死!

做了什么我自己知道?

我特么知道个屁啊!

一旁的萧瑀未曾开口,心里却也是一片迷茫,本应是双方联手对付房俊,怎地忽然之间就变成盟友互掐、窝里斗?

下意识的瞅了一眼身旁一直老神在在的房玄龄,心里一突,莫非是房玄龄隐秘出手,这才将刘洎给拉拢过去?房玄龄虽然看似不争不抢不拉帮不抱团,可是毕竟身为宰辅之首,自己一方能够给予刘洎的许诺,房玄龄也完全可以做到……

真真是老狐狸啊,闷不吭声的,就打了自己一方一个措手不及!

当真是老谋深算,厉害啊厉害!

可是他又哪里知道,房玄龄这会儿心里也画魂儿呢……

二郎果然有官场之天赋啊,昨晚还垂头丧气的模样呢,这一转眼就将刘洎给拉拢过来,原本是世家门阀联合御史言官一同针对房俊,现在却变成他们窝里反……

这种情况下,即便皇帝想要敲打二郎,怕是没理由出手太重了吧?

欣喜了一会儿,房玄龄又忽然觉得郁闷。

儿子太能干了有时候也烦人,自己深思熟虑准备的后手还没用呢,臭小子自己貌似就给搞定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姐姐做了错事……

房府后宅。

并排两架竹制的摇车内铺着厚厚的被褥,高阳公主坐在炕沿,两只素手分开左右轻轻摇晃着摇车,套着小巧红缎鞋的秀足下意识的一点一点,嘴角含笑的注视着两架摇车内两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儿,清亮的美眸里满满的宠溺之情流泻……

只是这份静谧的美好未能延续多长时间,左边摇车里虎头虎脑的胖小子胳膊腿儿捣腾了一会儿,将小拳头塞进嘴里啃了几下,大抵是嫌弃没滋没味儿,便咧开嘴哇哇的哭嚎起来。

哭声嘹亮。

高阳公主俯下身去,纤纤十指轻轻点了点孩儿的额头,笑靥如花娇嗔道:“你这小子总是不老实,你可是老大啊,怎么就不能稳重一些呢?瞧瞧你弟弟多乖。”

胖小子这才生下来几天?自然听不懂娘亲的话语,见到一根手指伸到自己面前,便扬起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一把薅住,就往嘴里送……

反正在他眼里,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吃。

高阳公主无奈,抬起头看到:“嬷嬷,菽儿大抵是饿了,快来给他喂奶。”

“唉!奴婢就来!”

门外响起一声清脆的应答,一个奶嬷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奶嬷嬷是府里的家仆,很是干净利索的一个年轻妇人,刚才在外头帮着侍女将洗干净的婴儿被褥叠起来。

先是对高阳公主躬身施礼,继而走到摇车前看看兀自哭嚎震天的胖小子,笑道:“这么快就饿了?”

说着,伸手轻轻的将孩子抱出来,做到一侧的椅子上,解开衣襟,将微微渗出奶水的奶嘴塞进孩子嘴里。胖小子顿时止住哭声,两只小胖手紧紧捧住鼓胀胀的东西,大口大口狼吞虎咽起来,即便如此也不肯闲着,两只小脚还不老实的乱蹬……

奶嬷嬷宠溺的看着怀里虎头虎脑的胖小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大郎这胃口怕是永远喂不饱,这才刚吃了奶多一会儿?不过男娃就得这样,吃得饱长得快,长大了跟他爹一样是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胖小子似乎听懂了奶嬷嬷的话语,吊着奶嘴“唔唔”两声,好像是深有同感的样子……

高阳公主却是未见笑颜,反而峨眉微蹙,伸出玉手轻轻的抚摸着另一个摇车里孩童柔软的头发,轻轻一叹:“二郎的身子骨就差了许多,吃的也少……孩子,你要健健康康快快长大知不知道?为了生下你,你娘差一点连命都丢掉了,你要长得健硕一些,以后好孝顺你娘……”

老二明显要瘦弱一些,孩子瘦了就难免不好看,但是看那眉眼依稀有他母亲的模样,便知道长大之后一定也是个美男子。

他安静得多,双腿弓起,手掌抓着脚丫玩耍,听到头顶温柔的语声,瞪着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定定的看着高阳公主,然后张开双手,要抱抱……

高阳公主嘴角衔着笑,伸手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

老二便咯咯的笑出声。

奶嬷嬷笑道:“二郎看似身子单薄了一些,娘胎里带来的也没办法,想必多多调养定然会好转。但到底是个聪明的孩子,您瞅他那两只眼睛通亮通亮的,你说话的时候他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你,就好像能听懂的似的,等到长大了呀,一定是个聪明绝顶的,说不定就有他爹的文采呢!”

这位可是长了一张巧嘴,什么好听说什么。

不过这话高阳公主确实爱听……

因为怜惜,她对于老二房佑较之自己亲生的老大房菽甚至更为着紧一些,更是真心祈望老二能够健康长大,能够有出息。至于世家门阀深宅大院之中那些嫉妒阴狠的龌蹉心思,却是半点都没有。

她是正妻,更是公主,房菽是嫡长子,地位稳固别人想争都争不去。没有了利益牵扯,加之高阳公主又是个没心机的,所以当真是拿老二房佑当亲儿子一般疼。

听了默默的话,高阳公主问道:“你刚从外边进来,武娘子那边可是睡下了?”

默默收敛了笑容,轻声道:“是呢,刚刚起了,吃了一碗燕窝,说是没甚精神,便有睡下了。唉,这女人是真的难,尤其是生孩子这一道坎,简直就跟闯了一趟鬼门关似的。武娘子身子受了损,这可不是十天半月便能养好的,若是含糊了,那可就得遭一辈子罪。”

高阳公主听得她的话语,顿时心有戚戚焉。

想起生产那日武媚娘性命危急的情况,以及闻听房俊保大人放弃孩子只是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哭嚎……高阳公主情不自禁的打个冷颤。她心里在想,若是当时易地而处,换做她在武媚娘的那个情势之下,是否会如同武媚娘一般坚强?

答案是肯定不会……

以往她认同武媚娘,大多是因为武媚娘足智多谋、遇事有主意,现在则是愈发对武媚娘敬佩服帖。那个看似娇弱的身躯里,藏着一颗不逊于世间雄伟男儿的强大心脏,意志坚定、魄力十足,巾帼不让须眉!

正自沉吟间,侍女秀玉撩开门帘禀报:“殿下,长乐殿下带着晋阳、衡山二位殿下前来,已然到了内院。”

高阳公主面上浮起喜色,忙道:“快快迎接。”

她想要将怀中的房佑放回摇车,门外已经传来轻快细碎的脚步声响,衡山公主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大喊道:“姐姐,快给我看小外甥!”

晋阳公主紧随其后,不过比起衡山公主便文雅得多了,轻敛裙裾,对高阳公主施礼道:“见过漱儿姐姐。”

嘴里说着话,两只秀眸却是闪闪发亮的盯着高阳公主怀中的房佑……

高阳公主招呼两人到身前,将怀里的房佑给她们看。

门口,长乐公主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高阳公主展颜道:“见过姐姐!”便要起身施礼,长乐公主急忙上前两步拦住她,微嗔道:“自家姐妹,那么见外做什么?况且你这还抱着孩子呢。”

继而,俏脸微微泛起苦涩,苦笑道:“妹妹,姐姐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高阳公主微愣,不解其意。

*****

太极殿。

发飙的刘洎一鼓作气将长孙无忌、萧瑀、令狐德棻等人在内统统弹劾个遍,惹得朝堂喧嚣、群臣瞩目。

李二陛下也不管大殿之上的争论,静静的看完刘洎的奏折,轻抚眉心,微闭双目。

有些糟心……

商贩于东市啸聚生事,这件事情发起突然,不过随后李二陛下便理清了其中的脉络,心中存着保全房俊的心思。说到底,房俊是他的人,世人皆将其视为他这个皇帝的爪牙,若是连自己的爪牙都护不住,帝王威仪何在?

只是随后房俊将长孙无忌家的亲戚殴打至重伤,使得李二陛下改了主意……

他想打压门阀,扶持寒门,为的是平衡朝局。门阀势力愈发扩张得厉害,尤其是以关陇集团为首的当初有着“从龙之功”的这群人,已经渐渐尾大不掉。

何谓政治?

在李二陛下看来,政治既平衡。

对于大唐来说最完美的政治形态,便是门阀与寒门齐头并进,相互牵扯,相互制约,才能缔造稳定的政局。

然而现在他陡然发现,身为京兆尹的房俊,居然变成了导致朝局不稳的因素……

李二陛下打压门阀的决心毋庸置疑,但是他希望这个过程是温和的、是循序渐进的,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为阻碍东征大业的绊脚石!

谁挡了他成就千秋伟业的道路,就搬开谁!

世家门阀眼下自然是搬不动,那么,就搬开房俊……

可是现在经由刘洎这么不按常理的一闹腾,再想向门阀妥协甚至处置房俊,那可就不妥当了。说白了,这件事情的起因乃是因为门阀鼓噪门下啸聚东市,只不过门阀势大,为了朝局稳定的缘故李二陛下宁愿退让,让房俊被这个锅,也算是好生敲打一番房俊,让其以后行事稳重低调一些,性情沉淀下来,更能托付大事。

然而现在的情形是刘洎发了疯,领着御史台的一干小弟一举将长孙无忌人等尽皆弹劾一遍,而且弹劾的理由务必充分,李二陛下相信只要坚定的去调查,几乎所有的理由都能查有实据。

世家门阀一下子陷入被动,李二陛下有了充足的保全房俊的理由。

那么眼下的难题,就是李二陛下到底愿不愿意保全房俊,让他继续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充当一个搅乱朝局的不稳定分子……

李二陛下陷入纠结。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进击的刘洎

究竟要不要敲打房俊?

这是个问题。

李二陛下手捋胡须,沉吟未决。

刘洎在下边察颜观色,见到皇帝犹豫,赶紧说道:“陛下明鉴,赵国公、宋国公等人皆有大功于朝廷,这是不争之事实,帝国应当铭记,万民亦当铭记!然而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岂能相抵?眼下这些世家为富不仁、为官不善,只知道损公而肥私,关中百姓皆恐惧于赵国公等人权势,敢怒而不敢言,然则心中憎恶却愈发深厚。这等情绪日积月累,若是长时间未等到消解,一旦某一日爆发出来,就必将是动摇帝国根基、断绝陛下伟业的风暴!陛下,治国之道无非赏罚分明,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赵国公、宋国公等饱受陛下器重、万民奉养,这是赏其功;眼下民怨沸腾,陛下若是不能罚其过,则天下何安?公理何在?法度何存?”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刘洎这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怎地看上去要跟这些显赫门阀不死不休?这等话语出口,那可就是结下死仇了!

世家最注重什么?

名誉!

为了名誉,莫说财富权势可以舍弃,便是丢掉性命都在所不惜!

若是刘洎弹劾的这些罪名坐实了,这些世家门阀简直就成了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祸国殃民、自私自利的典范!

这简直就是不可饶恕的指控……

这话出口,便是一向处之淡然的萧瑀都坐不住了,沉声说道:“尔为御史,自可风闻奏事,可是到底也得讲究真凭实据,否则想弹劾谁就弹劾谁,岂非乱了朝纲?”

刘洎哼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这些世家门阀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却是这世间最最腌臜污秽之处。所谓修身齐家治国,下官奉劝一句,您还是会去好好整治一番自己的家人吧,别到了最后,自己的一世英名都被败坏个干净!”

萧瑀气得摇头无语。

他扭头看着长孙无忌,目光探寻,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条疯狗也似,逮谁咬谁!

长孙无忌眉毛一耷拉,神情困惑:你问我,我问谁去?

……

一旁的令狐德棻早已按捺不住,振衣而起,须发戟张,指着刘洎怒叱道:“吾等世家,皆有百年传承、满门荣耀,家中子弟饱读圣贤书、耕读以传家,承担着教谕民众、造福天下之宗旨,焉能受你这般污蔑?”

刘洎嗤之以鼻:“沽名钓誉罢了。”

令狐德棻愈发怒不可遏:“刘思道,尔信口雌黄搬弄是非,这般无理取闹,真当大唐律令形同虚设不成?”

思道,是刘洎的字。

刘洎看着令狐德棻脸上一道儿一道儿的疤痕,嗤笑道:“本官无理取闹?也不知是哪个无理取闹,将人家女眷逼的急了被挠了个满脸桃花开,简直斯文扫地!我若是你,老早就找根柱子撞死,那里还有面皮出来丢人现眼?哦哦,本官倒是忘了,令狐尚书铜头铁骨,将太极殿里的柱子撞坏了,您这脑袋还屁事儿没有,呵呵,无耻之尤!”

房俊算得上是令狐德棻的苦主,先是被房俊逼得在太极殿上撞柱子装晕,继而又被武媚娘挠得满脸鲜血颜面尽失。此刻听闻刘洎的奚落嘲讽,令狐德棻一张老脸红如滴血,气得“哇哇”大叫,就待要跳上去跟刘洎拼命。

身边的同僚相识哪里能让他上去打架?这可是太极殿,没见到御座之上的陛下脸色黑得都快赶上锅底了……赶紧将其死死拽住,令狐德棻挣扎不脱,兀自破口大骂。

双方你来我往口水横飞,朝堂之上混乱不堪,简直犹如菜市场……

“砰!”

李二陛下将御案之上的镇纸狠狠一拍,一声沉闷的声响,震得朝堂之上陡然一静。

“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这里是太极殿,尔等皆是朕之肱骨、国之辅弼,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李二陛下怒喝一声,瞅着刘洎虎目圆瞪:“尔身为治书侍御史,风闻奏事固然可嘉,却要识得大体、顾全大局!堂堂御史台的主官之一,整日里便将精力放在这些个鸡零狗碎的事情上,那些个贪官污吏难不成你想让朕亲自去调查?”

帝王威严不是吹嘘的,那股子盛怒之下散发出来的王霸之气,震得刘洎一缩脖子,心里暗暗叫苦。

完蛋,看错形势了,这一次貌似陛下不打算护着他的狗腿子房二了啊……

可这又是为什么?

这次东市事件虽然影响甚大,但说起来此事乃是门阀一手挑起,明眼人心知肚明,房俊却是个受害者。然而现在陛下打算和稀泥,这就表明一贯比亲儿子还亲的房二这次定然是要受委屈了……

刘洎想不明白,他有些沮丧,判断失误不怕,但是站错队就让人闹心了。尤其是这一次自己表现得太过火,怕是将这些大佬们得罪得狠了,尤其是刚刚那一番话……

悔之晚矣啊!

长孙无忌低眉垂眼,不动声色,心中却是陡然一松。

他所估料的没错,李二陛下因政变逆尔夺位,心里最怕的还是政变,虽然这一次东市啸聚事件远远不到令人担忧的规模,但是这一次无事,谁能保证下一次没事?

陛下心心念念的都是东征高句丽的宏图霸业,千古少有之明主也逃不过“青史彪炳”这个魔障,为了东征大业的稳妥进行,不可能对世家门阀打压太甚,那么就只能委屈房俊……

然而虽则松了口气,却也高兴不起来。

房俊离任京兆尹已成定局,但是长久来说,李二陛下算是将这口气死死的咽在肚子里,说不得就有一日反攻倒算,让今日迫使他不得不让步的世家门阀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当然,事先他便已然料到这种局面,李二陛下打压削弱世家门阀之心坚定,即便现在隐忍,待到荡平高句丽之后挟大胜之余威只怕手段更是雷霆万钧,莫可抵御。

长孙无忌心底戚戚,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人的身上了……

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深谙揣摩上意之道?

李二陛下这番话一说出来,大家便知道已成定局,一向受到陛下宠爱的房二,这一次栽了。

程咬金等武将倒是深深为房俊感到委屈,可是大唐国策武将不可干政,唯有似李绩那等坐到兵部尚书的职位方可参言国事,所以两句公道话都不能说……

房俊面无表情,心里却轻轻叹气。

伴君如伴虎啊……

诚然李二陛下在古代君王当中算是对待大臣宽厚的,可是帝心难测,他所处的位置没有人干过,便自然不能理解他心中所顾忌的事情,再是揣摩上意,也无法完全体会。

幸亏昨夜经过老爹的一番开导,否则此刻必然沮丧憋闷,不能理解。

御座之上,李二陛下留神观察房俊的反应,见到这小子低眉垂眼安分得很,不由得暗暗称奇。虽说他的决定有苦衷在内,也算是为了房俊的前途有好处,但是到底是委屈了房俊的,在他看来这个棒槌性子还不得闹翻天?

眼下居然乖巧的令人心疼……

委屈便委屈吧,到底还是大局为重,大不了以后多多补偿便是。

李二陛下喝叱一番镇住了场子,这才轻咳一声,说道:“东市商贾啸聚,影响极其恶劣。虽说事出有因,然京兆尹难辞其咎……”

“陛下,臣有本启奏!”

一个突兀的声音,将李二陛下的话语打断。

李二陛下甚至没来得及恼怒,便见到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自朝班之中走出,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跪伏在大殿之上,大呼道:“老臣年迈,病痛缠身,已然不堪政务,臣请陛下,准予老臣致仕……”

大殿之上陡然一静。

李二陛下眼珠子都瞪圆了,嘴巴微微张开,心头猛然一震,脑袋一疼。

自己思前想后以为顾虑周全,却忘了房玄龄的想法。

儿子被欺负了,老实人也不干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谁才是简在帝心?

房府后宅。

长乐公主拉着高阳公主的手,将早晨的时候自己想要给房俊说情的事情详细说了,更提及父皇不豫的脸色,不免忧心忡忡、悔之晚矣。

高阳公主也慌了……

她是个没城府的,更没有什么野心,坦率随性。

对于自家郎君是不是要被撤职她并不太在乎,京兆尹也好,县衙小吏也罢,总之仍旧是当今驸马,又有什么所谓?她喜欢房俊的才华,喜欢房俊的率真,喜欢房俊屹立在泾水桥头生死置之度外的男儿气概!

至于官大官小,亦或者当不当官,当真无所谓。

她在意的是会不会被打板子……这两年也不知犯了什么邪,郎君似乎与父皇相克,父皇总是看郎君不顺眼,除去郎君在江南那段日子,其余只要在长安,隔三差五的就得被打一顿,真真是旧疤未愈,又添新伤……

长乐公主又是懊恼又是焦急,一脸歉意的说道:“都怪我,若是我当时不表现得那般急切,许是父皇还不会那般气恼,唉……”

其实她心里也没弄明白,为何一开始的时候父皇心情还听不错,偏偏未等自己开口便立马脸色大变,很是暴躁的样子?

仔细想想,自己仅只是欲言又止的想要给房俊求求情,甚至连话都没出口一句呢……

就因为自己想要给房俊求情?

长乐公主摇了摇头,搞不懂父皇心里想些什么。这几年父皇年岁渐长,性子也愈发难以揣度……

高阳公主自己是个没主意的,平素大大咧咧什么事情也不管,反正外有郎君,家里有媚娘,什么事情都妥妥当当,何时轮到她操心?此时慌了神儿,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着去找武媚娘问问,然后才想起来武媚娘自打生产之后身子管一直虚弱不爽利,这会儿才刚睡下,不好将她喊醒再去费心费神。

她只是平素依赖惯了,遇事总有人办理妥当,她自己也懒得去想,却绝对不是笨蛋。

此刻没了依靠,脑筋转动,便琢磨出一点不对劲儿来……

高阳公主狐疑的看着长乐公主,问道:“姐姐还什么都没说,父皇就已经不高兴?”

长乐公主忧心忡忡,蹙起蛾眉:“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高阳公主秀眸眯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面前的长乐公主,心中顿生警觉……

今日长乐公主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百褶长裙,“裙拖六幅湘江水”,典雅秀美。乌鸦鸦的秀发盘了一个发髻,插着一支金步摇,满头珠翠,套着一件锦缎褙子,上绣祥纹,下悬玉坠,雍容华贵。

清丽绝美的脸蛋儿薄施脂粉,肌肤晶莹剔透,眉目如画,秀色可餐。

此等绝色当前,即便高阳公主身为女儿家,亦难免心动,若是换了男儿面对长乐公主,想必定然是心旌摇曳、魂不守舍!

再想想自家那个虽然不滥却精力充沛的色胚……

高阳公主整颗心都不好了……

不会是……那种情况吧?

可若是姐姐与郎君之间没什么,姐姐为何要给郎君求情?父皇有为何气恼暴躁?

高阳公主简直不敢想。

她倒不是觉得若是真那般便是天地不容、人神共弃,世家门阀里头小叔子偷了嫂、侄子钻进婶婶的房里、公公扒灰儿媳妇……这种事情不要太多,皇族里头更是屡见不鲜,房陵姑姑不就是跟侄女婿相好,结果被丈夫当场捉奸,将侄女婿给弄死了?

她只是觉得姐姐长乐公主一向都是贤良淑德、文静娴雅,小时候甚至一度成为她的典范,一举一动都要跟着长乐姐姐学。

这样一个传统正派的女子,会被自家那个棒槌勾搭上?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长乐公主见到高阳公主一张俏脸神色变幻,不知心里想着什么,便好奇问道:“你想什么呐?”

高阳公主张口欲言,倏地想起房里还有其他人在,便回头对两个小公主说道:“你俩让嬷嬷抱着孩子去旁边房里,我有话跟姐姐说。”

衡山公主对两个胖小子稀罕得不行,想要抱抱也不敢,唯恐被高阳公主嫌弃笨手笨脚,此刻听了这话,顿时欢天喜地拉着晋阳公主,一叠声的催促奶嬷嬷:“快点快点,我们去旁边屋子里玩!”

说着,就要伸手进去摇车抱起老二房佑……

奶嬷嬷唬得脸都白了,这位殿下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里敢让她抱孩子?赶紧上去拦住,又在外边叫进来两个侍女,抱着孩子出去了。

衡山公主噘噘嘴,有些不高兴,不过到底还是稀罕孩子,便蹦蹦跳跳的追了出去。晋阳公主娴静得多,先是冲两位姐姐敛裾施礼,然后眨了眨大眼睛,问道:“姐姐们是要说姐夫的事情么?那我也听一听吧。”

李二陛下女儿众多,但是一众女婿当中能够让晋阳公主嘴里喊一声姐夫的,唯有房俊……

隐隐约约的,她也知道昨晚京里发生了大事,与房俊有关,心中自然关心。

高阳公主尴尬一笑,摆手道:“非是谈论你姐夫,而是我与姐姐有女儿家的私密事要说,不适合你听,快快跟小幺去玩吧。”

晋阳公主“哦”了一声,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转身走了,心里却是腹诽:谈什么女儿家的私密事要背着我?难道我不是女儿家……

*****

“臣,请陛下允准致仕,告老还乡。”

房玄龄再次一揖及地,语气微微有些颤抖。

大殿之上一片沉寂。

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的看着殿上揖首而立的房玄龄,心说这位可是真的狠人,见到自己儿子要吃亏,京兆尹的职位眼看即将不保,居然以致仕来要挟皇帝?

难道你不知道咱们这个皇帝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么……

御座之上,李二陛下面沉似水。

他先是检讨自己居然疏忽了这位肱骨之臣,老实人的存在感一向很低,这让他在斟酌处理这次事件的过程中,只是权衡自己的利弊得失,却完全没有顾及房玄龄的感受。

然而老实人冒出火来,却格外猛烈……

继而,心中的恼怒便不可遏制!

他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房玄龄居然在大殿之上说出请求致仕这样的话语来!

这算什么?

你眼里还将朕当做皇帝么?

当真是胆大包天,拿致仕来要挟朕?

好吧,李二陛下不得不承认,这一招胆子大是大了一些,但是的确管用……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旁人,李二陛下手里的镇纸说不得就能飞到他的脑袋上,然后怒叱一番,发泄一通,直接就应允了致仕的请求。拿致仕来要挟朕?那你就当真致仕吧!

李二陛下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然而面前的人是房玄龄,李二陛下不能、也不忍那么做……

这是他的肱骨之臣,当真犹如他的肱骨一般不可或缺,这么多年给他立下多少汗马功劳?秦王府当中运筹帷幄、决胜玄武门,扶保自己逆尔夺位之后又操持朝政,在前隋遗留下来的一片狼藉的焦土之上硬生生缔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最重要的一点是,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不同。

二者功绩相当,可自己对长孙无忌有多么优渥?名誉、权势、地位……长孙无忌几乎样样压着房玄龄。然而房玄龄就是这么一个老实人,从不居功自傲,从不争权夺利,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就好比朝中一根定海神针那般,不言不动,却巍然如山!

说到底,他欠房玄龄的。

所以此时心中虽然恼怒与房玄龄居然敢要挟于他,他却不能当真借着由头答应了,让房玄龄下不来台。

他从一介不受宠爱的纨绔子弟,到今日手执乾坤君临天下,期间有多少文臣武将与他一起历经生死、并肩战斗?然而到头来,又有几人能善始善终……

这是他的肱骨啊!

深深吸了口气,李二陛下将所有的恼怒都排斥出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从御座上站起,走下丹陛,来到房玄龄身前,双手扶住房玄龄的双肩,温言道:“玄龄这说的是哪里话?若是朕有甚做错之处,你只管道来,朕必然加以改正。只是这致仕之说……却是万万不可再提起,朕,绝对不允!”

群臣震撼!

所有人都认为房玄龄现在提起致仕绝非明智之举,无论他是真心或是假意,陛下都会下意识的认定这就是要挟!

可谁都想不到,本来应该恼羞成怒的陛下,却说出这么一句话,做出这么一个举动……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

房玄龄,才是真正的简在帝心!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弄不明白了

莫说满殿群臣尽皆震惊,便是房玄龄自己都愣了……

身为帝王,尚能如此善待自己,纵是粉身碎骨又当如何?

“陛下……”

房玄龄大呼一声,挣脱李二陛下双手,跪拜于地。

此时礼教尚未达到明清那般登峰造极之地步,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中跪父母,下跪恩师。除此之外,绝不下跪,哪怕是面对皇帝亦是如此。

可房玄龄现在跪拜于地,显然是被李二陛下之至诚所感动,心神激荡,不如此不足以表达鞠躬尽瘁之心、不如此不足以表达誓死报效之意!

李二陛下连忙俯身,将房玄龄硬生生拽起,感叹道:“玄龄何至于此?你我分属君臣,实则至亲,这些年你我风风雨雨尸山血海的闯过来,却从不居功、从不自矜,某心中怎能不念你的好?致仕这种话,以后切莫再说,若是某当真允了你,日后这史书之上,怕是要说某嫉贤妒能、昏聩愚昧,你可不能害我!”

这话说的……

满殿文武大臣各个酸的厉害,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不过随后想想,也就释然。当年房玄龄自青州而入军中投靠李二陛下,两人一见投缘,自此之后房玄龄忠心耿耿不辞辛劳,鞍前马后为李二陛下卖命,这份功劳却是旁人想必也比不得。

而且房玄龄性格温润,行事素来低调,从不与人结仇,不争不抢不贪不占,人缘是出奇的好。

有能力、够忠心、性格好、会来事儿……

这样的臣子不讨人喜欢,皇帝还喜欢什么样儿的?

而房俊已经傻了眼……

昨晚聊了半宿,也没听老爹说要以致仕来胁迫李二陛下让步啊?而且看老爹现在这状态,到底是意图胁迫还是真情流露,那还真就说不准。可惜了啊,若是老爹能穿越到后世,一准儿能混个影帝当当。

房玄龄早已被李二陛下推心置腹的话语感动得涕泗横流,只觉得自己这半生操劳、风雨艰险,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若是能够有来生,他还是愿意鞍前马后的追随李二陛下。

只是眼下……

房玄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老臣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相待?今日老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实在是老迈不堪,难以担当大任,这才请求陛下允准老臣致仕。”

李二陛下无奈,拍了拍房玄龄的肩头,没好气道:“得了得了,还不就是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某不追究房俊的责任便是,只是往后你要好生叮嘱教诲才是。”

听到李二陛下这句话,长孙无忌面无表情,萧瑀微微叹气,令狐德棻差点骂娘……这样也行?

到底是房玄龄啊,果然牛气!

这般以致仕胁迫皇帝,皇帝非但不以为杵,反而当真就退了……

放眼贞观一朝,谁还能有房玄龄这份圣眷?

以前或许还有一个长孙无忌,至于现在……呵呵。

世家门阀尽皆有些泄气,房玄龄简直就是房俊的护身符,已然无限接近金刚不坏之身。有房玄龄在,只要房俊不去造反,哪怕把天捅个窟窿都无法伤其分毫……

最开心的要数刘洎!

原本意外挑错边、站错队,正在这边儿自怨自艾追悔莫及呢,谁成想陡然之间形势逆转!

不愧是宰辅之首,厉害啊房玄龄……

刘洎眉飞色舞,差点鼓掌叫好。

都以为大局已定,房玄龄出马一个顶俩,轻松保住房俊。

然而……

出乎所有人预料,房玄龄斩钉截铁说道:“陛下谬矣!”

李二陛下愕然:“什么?”

房玄龄义正辞严道:“无论如何,东市闹事身为京兆尹都难辞其咎,陛下处置于他乃是国法之所在,岂能因为看来老臣的面上便网开一面?若是如此,今日是老臣,明日是赵国公,后日是宋国公……陛下都要给一份情面,则国法何在、律令何在?”

李二陛下有些懵……

老房啊,你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用致仕来吓唬我,我非但不生你的气,反而当着满朝重臣的面推心置腹以示隆恩,甚至硬顶着世家门阀的压力放过房俊……结果你这还没完是吧?

李二陛下面色阴沉,火气渐生。

房玄龄却似没有见到李二陛下不豫的神色,续道:“……况且今日若是陛下绕过房俊,岂不是让外人以为是老臣以致仕相胁迫?若如此,老臣背负弄臣之骂名并不足惜,可害得陛下圣名有损,则老臣万死不足赎其罪!是以,还请陛下念老臣老迈昏庸,准许老臣致仕,并且重重责罚房俊,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李二陛下这回是彻底搞不清楚房玄龄的想法了。

他瞪着眼睛,很想敲敲房玄龄的脑袋,你到底想要干啥,能不能给咱好好说话?

跟你还就掰扯不明白了!

*****

“神神秘秘的,你要说什么?”

长乐公主见到高阳公主将人都赶走,不由诧异,就算是谈论房俊,也不要背着兕子何小幺吧?尤其是兕子,跟房俊关系甚好,让她知道也没什么关系,或许还能帮着跟父皇求求情……

高阳公主欲言又止,纤手紧紧绞着一块锦帕,待到长乐公主狐疑的看着她,这才期期艾艾的问道:“那个……姐姐,你……你跟房俊……到底怎么回事?”

“诶?”

长乐公主一脸迷糊,心说这叫什么话,我与房俊能有什么事?

继而,她才算是反应过来,一双秀眸瞬间瞪大,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我与他能有什么事?漱儿,定是外边有什么闲言闲语吧?你可别听风就是雨,姐姐跟你保证,我与房俊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关于她与房俊的绯闻,老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长孙冲甚至还为此发了疯一般吃醋……

高阳公主秀美一挑,有些狐疑的看着长乐公主:“当真没有?”

没来由的,在高阳公主灼灼的眼神下,长乐公主俏脸忽然有些躁热,有些心虚……可她与房俊分明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啊!

“漱儿,难你还不相信姐姐?姐姐岂是那等不守妇德之人!姐姐跟你发誓,若是当真与房俊有些什么,就让我天打五雷……唔唔!”

长乐公主话未说完,便被高阳公主急急忙忙的捂住嘴巴……

高阳公主气道:“呸呸呸!满天神佛听真切,坏的不灵好的灵……姐姐啊,好好的起什么毒誓?妹妹就是问问而已,姐姐说没什么那就一定是没什么。其实就算当真有什么,妹妹也不在意。”

“死丫头,瞎说什么呢你!”

长乐公主玉容飞霞,又羞又气,狠狠的捏了捏高阳公主的脸蛋儿。

这都说的什么怪话?

“我是说真的……”高阳公主伸出手臂,轻轻的揽住长乐公主纤细的腰肢,姊妹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小的时候,我的母妃去世得早,这诺大的皇宫里头就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便是那些宫女嬷嬷们,都能欺负我。那个时候我很苦,有时候就想,为什么要将我生在这个世上,却又要承受苦读辛苦呢?直到后来,有了姐姐何三个照顾我,我才觉得自己原来是个幸福的人……”

两行珠泪,流泻而下。

即便是帝皇贵胄,即便是生于皇宫,可照样有着人情冷暖、酸甜苦辣……

长乐公主环住妹妹瘦削的肩膀,伸出春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拭去她嫩白脸蛋儿上的泪珠儿,柔声道:“你是我的妹妹啊,我自然要照顾你,这有什么可说的?”

高阳公主仰起头,俏脸浮上一个甜甜的笑容,握住长乐公主的手,清脆的说道:“以前是我过得苦,姐姐一直照顾我。现在是姐姐你心里苦,那就要妹妹照顾姐姐……所以,就算姐姐看上房俊了,就算姐姐真的跟房俊好上了,妹妹也不会生气!”

……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恨恨的瞪着面前一脸大义凛然的高阳公主,这丫头脸上这副神情,活脱脱就好像小时候将心爱的玩具拿来给她玩的时候一模一样……

还就说不明白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僵住了

李二陛下现在就想掰开房玄龄的脑壳看一看——咱都已经饶了房俊了,你这还没完没了的,到底是要干啥?

不知他不明白,便是满殿群臣也有些搞不懂。

以大家对房玄龄的认知,绝非胡搅蛮缠得寸进尺之辈,那么房玄龄现在的举动……

难不成是真的想要致仕?

仍旧跪坐在地席上的房俊蹙了蹙眉,他感到老爹这一次好像是要玩真的了……其实前两年房玄龄就有致仕的想法,不过李二陛下坚决不允,也就只能作罢。

去年以来,随着玻璃、香皂、蜡烛、新式酒水等等新事物涌入市场,大唐的国库前所未有的充实起来,与此同时也滋长了大量的事务。东征在即,粮草辎重的调拨筹备、各路军队的统筹调度,整日里案头的奏疏文牒堆积如山,再加上增设京兆府等五府,要极尽心思的权衡利弊查缺补漏,使得房玄龄渐渐感到精力不济。

而当高阳公主何武媚娘分别为他诞下两个孙子之后,房玄龄彻底没了当官的心思……

若是能够退下来,闲暇之时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余生将《字典》编纂完成,也算初步达到“立功立德立言”这三不朽了,自己的名字必将虽久不废,流芳百世。

眼下看来,老爹这一次是真的打算借机退下来了。

殿上,李二陛下拉住房玄龄的手,动情说道:“玄龄正值春秋,何以如此薄情要舍弃于朕?眼下大唐国力日盛,千古未有之盛世指日可待,吾等自当君臣携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彪炳史册万世流芳!你办事素来稳重,极少疏漏,朝政若没有你的把持,你让朕找谁来取代你?”

这还真不是李二陛下演戏……

朝中有能力的大臣众多,但是能如房玄龄这般数十年一日的稳健妥帖不出疏漏,的确是绝无仅有。眼下东征在即,这可是能否一举奠定李二陛下旷世武功的绝佳机会,是不是能够超越始皇帝成为统一四海横扫八荒的千古一帝,在此一举。

若是这个时候没有了房玄龄,谁来取代他李二陛下都不放心!

房玄龄感动不已,惶恐道:“陛下谬赞,折煞老臣了!陛下登基以来,可谓众正盈朝,能臣干吏数不胜数。老臣何德何能,敢当陛下这般赞誉?还请陛下允准老臣致仕,赵国公、宋国公之才能远超于我,比能够为陛下排忧解难、为帝国保驾护航!”

老实人今日也犯起了倔脾气,就是想要致仕……

李二陛下无奈,指着房玄龄说道:“你当某不知道你心中所想?不过是害怕以后有人指责你以致仕来威胁于某,让某让步不去处罚房俊而已,你房玄龄一世清名,不能毁于悠悠众口,若是当真致仕,那自然不会出现那种情况。某就问你,是也不是?”

房玄龄大为尴尬,您这话问的……是我也不敢承认啊!

那成什么了?

只是鞠躬,语气诚恳:“老臣请允准致仕。”

反正就是这一句……

李二陛下恼了,我这好话说了一箩筐,简直都快低三下四了,你这是油盐不进了?

他脸上挂不住,气道:“你这老实人犯起性子来,比驴还倔,简直可恶!朕告诉你,想要朕答应你致仕,绝不可能!除非你不念这么多年君臣情谊,舍得将这一大摊子事儿甩开一走了之,否则就给朕稳稳当当的办事,待到东征得胜之后,再论此事。”

房玄龄也无语了……

他是真的想要致仕啊!

想想卸下差事之后的悠闲日子,编编书,逗逗孙子,放歌山林春日踏青,泛溪弄舟读书作画……简直不要太美好!

他以致仕胁迫李二陛下让步是真,但是想要致仕亦是真!

他并不是太在乎房俊是不是能继续坐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哪怕被贬谪成为一个小吏也无所谓。身为帝婿、有他房玄龄这个老子、再加上一身才华,迟早有复起之日。

可是他不能眼瞅着儿子被世家门阀赶下台!

被皇帝贬谪,这无所谓;但是被别人算计赶下台,这绝对不行!

那将是房俊仕途之路的一个巨大的污点,永远也无法洗净!别说什么卧薪尝胆,再这样一个为官必须讲究出身清白家世背景的年代里,这样的一个污点,绝对会成为日后登阁拜相的巨大障碍!

只要被人赶下台,就会予人政治上有缺点的印象……

这是房玄龄绝对不能接受的。

现在自己态度表达出来了,他相信李二陛下会卖他这个面子。但是同时,他不想背负一个“胁迫皇帝”的名声,所以他坚决要求致仕。只要自己退下来,所有的闲言碎语都将不复存在。

可他都这般坚决了,无奈李二陛下硬是不同意……

皇帝的这份情谊,房玄龄岂能无动于衷?

所以他也纠结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有些僵持。

一旁的刘洎心里这个羡慕啊!若是他做官做到房玄龄这个程度,那这一辈子就当真是死而无憾了!谁都看得出房玄龄是用致仕来表达自己的态度,说是胁迫皇帝亦不为过,但偏偏皇帝明知如此,却丝毫不以为杵,还这般挽留房玄龄!

人与人的差距,当真是天壤之别……

刘洎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房俊,心说有个好爹是真的好,房二都被人逼到这步田地了,结果老爹出马,风平浪静。

他这一瞅,正好迎上房俊看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火花……那是不存在的,刘洎自己心里都恶心了一下。

诶?

这小子干嘛冲着自己眨眼睛?

*****

房府。

长乐公主粉脸涨红,犹如一只煮熟了的螃蟹……

狠狠打了高阳公主一下,恼羞成怒道:“谁看上房俊了?谁跟他……好了?你这臭丫头整天脑子里怎地都是这些龌蹉的念头,依我看啊,都是跟房俊那家伙学坏了!”

“咦?姐姐怎知道吾家郎君是个坏蛋?难不成那小子对姐姐使过坏?”高阳公主眨眨眼,笑嘻嘻的反问。

长乐公主楞了一下,愈发羞囧:“哪……哪有?”

脑袋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房家骊山农庄的汤泉池子里,还有终南山上那一条被落叶掩盖的深沟……

眼神顿时游移起来,不敢与高阳公主对视,心虚有鬼,如坐针毡。

高阳公主眼眸瞪得滚圆,纤纤玉指指着长乐公主云蒸霞蔚的脸蛋儿,叫道:“呐呐呐!看看你这副神情,这是没有吗?这分明就是有啊!姐姐快跟我说说,那个混蛋到底怎么对你使坏了?亲你了?摸你了?还是……呜呜呜!”

长乐公主赶紧捂住了这丫头的嘴巴,只觉得自己脸蛋儿热得都快熟了,气道:“再敢胡说,就把你这张嘴巴撕了!”

高阳公主赶紧点头求饶,长乐公主这才松开手,叱道:“你瞅瞅你,都已经身为人母了,嘴上还没个把门儿的,这等话若是传扬出去,不管有的没的,你还让不让姐姐活了?”

高阳公主大大咧咧小手一摆,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世家门阀里头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你情我愿的,有什么大不了?房陵姑姑还勾搭自己的侄女婿呢,只不过那个杨豫之比较倒霉,被当场撞见了而已……姐姐你现在已经和长孙冲那个废物和离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妹妹真的不在意的。”

长乐公主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事情也能这么大方么?

只能说道:“可别再胡说了,我是你的姐姐,焉能那般不知廉耻、乱了纲常伦理?”

高阳公主闻言,便凑到长乐公主耳边,神神秘秘的说道:“跟你说,媚娘不是有个娘家姐姐么?时常到府里来小住几日,便跟郎君不清不楚的。咱家那个郎君啊,好像比较喜欢妻姐……”

长乐公主面红耳赤。

.

.

.

PS:嗯,一会儿还有。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房俊必须处置

长乐公主气道:“别说怪话!”

高阳公主嘻嘻一笑,秀眉一挑:“所以啊,多姐姐一个也不多,嘻嘻!”

又打了她一下,长乐公主红着脸问道:“你就当真不介意?”

依她的性格,很难想象能够如此轻松的去谈论自家郎君跟哪一个女人相好……

高阳公主无所谓道:“有什么好介意的?再说了,介意有用吗?男人还不都是那样,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一不留神就跑出去偷嘴吃。而且我也想明白了,人呐,不能太贪心,得知足。咱们女人家,若是摊上一个憨厚朴实的,你会怪他没出息,一扁担打不出一个屁来;可若是摊上一个风流成性拈花惹草的,又希望他能够老老实实守着本分……可这世上的事情,哪里那么多的两全其美?二郎对我好,将我捧在手心里,我就知足了,其他的随他去吧,又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长乐公主真是惊诧了一下,这个以往娇憨任性的妹妹,现在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看似庸俗实则充满人生智慧的话语。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里,男人掌握着所有的社会资源,天然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女人只不过是沦为附庸而已,哪怕贵为公主亦是如此。

只是世间又有几个女人能够当真懂得这个道理?

女人总是难免善妒,遇到这种事总是胡搅蛮缠、大吵大闹,吵得伤了感情,淡了情分……

想到这里,长乐公主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咱们女人呐,这一辈子着实太难,最难的是不知道会碰上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要不怎么有‘遇人不淑’这句话呢……”

或许,她自己就是这个成语的最好诠释着。

心情低落了一下……

继而勉强一笑,续道:“好在房俊是个好的,就像你说的,男人不都是那个德性?他能够顾着家里,知冷知热爱护妻儿,比之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强的多了,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应当惜福。”

“哎呦!”高阳公主低低的怪叫一声,前脸上满是揶揄的看着长乐公主:“还说没看上咱家二郎?长这么大,我可从没听见姐姐如此夸赞哪个男人。”

长乐公主又羞又气,直接站起身来顿足嗔道:“你这丫头好没道理,我这巴巴的担心房俊想要来看看,你却这般取笑于我!得了,算我瞎操心,再也不管了。”

言罢,抬脚就走。

高阳公主急道:“唉唉,说着玩的,怎么就恼了?再说兕子何小幺还在呢。”

“谁管她们?成天在宫里嚷嚷着要来这边玩耍,现在有了姐夫,哪里还理会我这个姐姐?”

长乐公主不爽的说了一句,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这又是姐姐又是姐夫的,歧义太大……

回头见到高阳公主一脸揶揄的笑容,顿时脸儿绯红,心里着慌,急急忙忙逃也似的走掉……

*****

太极殿。

房玄龄先头请求致仕的话语异常坚定,这会儿如何能自食其言?

而李二陛下话说得更满,肯定不能答应房玄龄致仕的,所以两人四目相对,居然有些僵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房俊哭笑不得,忽地觉得有人看自己,抬起眼,便何刘洎四目相对,赶紧冲刘洎眨了眨眼,示意他开口,给皇帝何老爹转圜一下,各给一个台阶下,不让这两人自己将自己顶在墙上,已经下不来了……

刘洎看向房俊的时候,正巧房俊也看向他,还眨了眨眼睛。

刘洎有些不解,心说你当我会读心术还是怎地,眨眨眼我就能知道你想说啥?

所以他一脸疑惑,也冲着房俊眨了眨眼睛:你什么意思?

房俊无语。

书上不是都说“给个眼色就秒懂”的吗?

你刘洎能够干到御史台的主官之一,那也是妥妥的重臣了,堪称人中之杰,居然连眼色都不懂,你是不是傻?

原来书上都是骗人的……

房俊只好再次眨眼,向着皇帝和老爹那边努努嘴。

此时大家的目光都在皇帝何房玄龄身上呢,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心说你还是赶紧致仕吧,给咱们腾个地方……倒是无人注意到刘洎和房俊之间眉来眼去。

这回刘洎懂了……

到底是智谋过人出类拔萃之辈,立马注意到殿上隐隐的尴尬,他就站在殿上呢,连忙大声说道:“房相人品高洁、能力卓越,实乃吾辈之楷模。多年来兢兢业业、夙夜难寐,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深受陛下器重、吾等爱戴!还请房相念及陛下之重托、万民之敬仰,多多干上几年,既让陛下放心,亦让吾等能多一些学习的机会。”

李二陛下和房玄龄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君臣两个在殿上坚持住,这也太尴尬了……

不过房玄龄不习惯别人这般吹捧,听了刘洎的话语,好像更尴尬了。

谁还看不出来形势?有了刘洎起头,亲近房玄龄的大臣当即纷纷说道:“房相,政事堂非你不能稳妥,再干几年吧。”

“姜太公八十了还在渭水垂钓,功业之心尚不曾泯灭,房相您正值春秋,岂能急流勇退?”

“刘御史说得没错,房相还应当再干几年。”

可怜的刘洎这还是第一次在太极殿上听到有人说“刘御史说得没错”,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身为御史,干得就是讨人嫌的活儿,不是今儿弹劾这个就是明儿弹劾那个,那简直就是人憎狗厌的存在。不卸掉这个御史的差事,怕是永远也别想听到别人的赞同。

李二陛下欣慰的瞅了刘洎一眼,这个老小子倒是会察颜观色……而后对房玄龄笑道:“人心所向,玄龄莫非不顾满朝大臣之爱戴还要坚持致仕?”

他目光悠悠,玄龄啊,差不多得了,反正你是别想致仕的,再弄下去,咱俩可都下不了台……

房玄龄还能说什么?

只得感激涕零的说道:“老臣性情冷淡,一贯不群不党,从不与人深交。却不知满朝同僚居然如此爱戴于吾,陛下更是恩重如山,房玄龄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刚刚是老臣执拗了,还望陛下恕罪。”

长孙无忌坐在下边面无表情,还满朝皆爱戴……谁爱戴你了?老不要脸的。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哈哈笑道:“就是这般!你若是感念朕的情谊,感念满朝大臣的拥戴,那就应当好好的为朕分忧、为后来者竖起榜样才是!”

他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房玄龄之能力冠绝当朝,若是当真致仕了,谁来处理朝政他都不放心。

况且他也是真的喜欢房玄龄不争不抢、不群不党、与世无争的性格……

可房玄龄又再次揖首施礼,说道:“老臣肯定陛下处置房俊。”

李二陛下:“……”

他笑容僵在脸上,都完事儿了啊,我都说了不处置房俊,你到底要干嘛?

只听房玄龄诚挚说道:“房俊咎由自取,在责难逃,若是不处置,将朝纲律法置于何地?”

刘洎有些懵……

咱知道你房玄龄清正无私,可是你这是卯着劲儿的想要大义灭亲还是怎地?

满殿大臣几乎都是跟刘洎一样的想法,皇帝都说了不处置了,你怎还不依不饶起来?

李二陛下面色一整,看着房玄龄,知道房玄龄是真心实意的要处置房俊,他是真的敬佩房玄龄的人品了!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哪怕他的儿子会为此丢掉京兆尹这个天下第一封疆大吏的官职!

他问道:“那么依爱卿之意,应当如何处置?”

房玄龄还未说话,令狐德棻便急忙跳了出来,说道:“房相一向处事公正,天下皆知。可是你到底是房俊的父亲,房俊到底应当如何处置,怕是不应当由房相来决定吧?”

殿上群臣有一个算一个,尽皆对令狐德棻投去鄙视的眼神……

真是赤果果的小人之心。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兵部左侍郎

李二陛下冷冷的扫了一眼令狐德棻这个蠢货。

你这个狗脑子怎么就不想想,这种情势之下,房玄龄为了避嫌,要么就不说,若是说了也必然将房俊的责任往重了说,将处罚的决定往更重了说!

怎么可能还去为房俊脱罪?

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后悔,怎地就将这个有才无德的老货任了教化万民的礼部尚书一职?

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李二陛下冷冷的盯着令狐德棻,沉默少顷,忽而开口问道:“那么你来告诉朕,应当如何处罚房俊?”

令狐德棻居然没有听出李二陛下言语之中的恼火,心底大喜,脱口而出道:“房俊身为京兆尹,却强拆东市,导致无数商贩失业,民怨沸腾,这一次东市啸聚事件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使得观众震荡、朝野震惊,其罪重矣!依老臣之见,应当将其贬谪岭南道琼州府……”

旁边地席之上坐着的长孙无忌差点捂脸。

你特么是礼部尚书,这等涉及到一个京兆尹任用罢免职重要政务,有你插嘴的份儿么?更何况你难道没听懂陛下的恼火?你这是言辞灼灼的在教陛下如何处理房俊?

人都说“人老精马老滑”,可是这令狐德棻岁数都活到猪身上了,智商当真堪忧,也就只剩下这一把年纪所打熬出来的资历了。

其实根本用不着任何人去对房俊落井下石,按照房玄龄的态度,是宁可让房俊从京兆尹的位置上撤下来的,只要不是被灰溜溜的赶走,任何结果他都能够接受。

可是令狐德棻插上这么一嘴,极有可能使得陛下产生报复心理——你以为陛下不知道这一次完全就是世家门阀在背后搞鬼陷害房俊?陛下清楚着呢,只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牺牲房俊换来朝局稳定是可以接受的,却绝对不代表他能够无动于衷,甚至心甘情愿的咽下这口气!

——你们想让我做啥我就得做啥?我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你们想要重重的处罚房俊,朕就偏不!

这个令狐德棻,政治上简直就是个白痴……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盯着令狐德棻的眼神凌冽得犹如刀子,声音倒是平淡,不见波澜:“得亏有令狐先生指教,否则朕还真就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置房俊了。”

这话可就诛心了……

长孙无忌与萧瑀忽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当中读出一丝无奈,轻轻摇头。这令狐德棻愚不可及,即便不是仕途已到尽头,以后也必然被陛下投闲置散,彻底靠边儿站。

令狐德棻再是迟钝、再是没有政治天赋,也感受到陛下汹涌澎湃的怒火,他愣了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之中的不妥之处,顿时又敬又怕,浑身冷汗涔涔,额头一片油腻,连忙道:“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李二陛下抬起手,将令狐德棻的话语打断,说道:“房俊身为京兆尹,却不查辖境内之民声,致使商贩啸聚于东市,其责难逃,不适合继续担任京兆尹一职……”

说到此处,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长孙无忌、萧瑀等人脸上一一扫过,令众人心胆生寒之际,大声道:“房俊调离京兆尹之职,就任兵部左侍郎,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轰!”

朝堂之上一下子炸开了锅。

房俊这是要飞么?

令狐德棻一脸茫然,不太理解这些大臣们何以这般惊讶,在他看来房俊这也算是贬谪啊,虽然没有被贬去琼州那么夸张,但一个京兆尹,一个侍郎,那可是天差地别啊……

长孙无忌面色阴沉,萧瑀摇头叹息。

真被他连猜着了,令狐德棻这个猪队友成功激起了李二陛下的逆反心理,算是反向助攻了房俊一回。

兵部左侍郎,乃是兵部尚书之下的二把手,一般来说若无意外,按照正常升迁渠道来走的话,以后便是兵部尚书的继任者。真正令朝臣们感叹的是,自前任兵部尚书侯君集谋逆斩首之后,英国公李绩继任兵部尚书职位。而现在李绩正在西域统兵作战,兵部唯有一个右侍郎郭福善主持日常事务,当房俊这个左侍郎空降兵部,立马就会成为兵部实际上的一把手……

也只有令狐德棻这样腐朽之人不将兵部放在眼里,试想,李二陛下南征北讨为李唐打下诺大江山,最后更是通过武力逆尔夺位,对于兵权最是重视不过,兵部简直就是他的自留地。

李绩便是由兵部尚书而直入中枢!

即便李绩资历深厚、战功卓越,亦可由此看出李二陛下对于兵部的重视程度。

况且眼下大唐四处扩张,坐在兵部的位置上一串串的战功不要钱似的涌过来,更别说还有东征高句丽这等集合全国之力、寄托了李二陛下雄心壮志的超级军事行动……

只要东征胜利,能够将高句丽覆灭,将那一块土地纳入大唐之版图,作为战时策划战略、指挥作战、协调后勤的兵部主官,几乎可以横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儿。

不仅自己吃,儿孙十八代都吃不完……

群臣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只是这一次李二陛下态度之坚决,虽然是个疑问句,看似争取大家的意见,但是……没人傻到这个时候去捋陛下的虎须,嗯,还有房玄龄的狼须……

刘洎更是直言道:“房俊年少英豪,不仅文采斐然才华盖世,更兼且武艺超群战功显赫,无论之前远征西域覆灭高昌,亦或是之后扬帆出海威震四夷,足可继任兵部左侍郎之职,陛下烛照万里,英明神武。”

众臣一阵鄙视……

你是御史啊,御史不挑刺不找毛病反倒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你想干啥?你让你那一位位铁骨铮铮可鉴日月的前辈们情何以堪?

不过连御史都表示赞同了,谁还会出言反对?

非但不能反对,还得表示衷心赞服……

一个身材矮胖、圆脸白净的中年站了出来,身上是绯色官袍,揖首施礼,声音清越:“微臣郭福善,久慕华亭伯之盛名,如今忝为袍泽,实在是大喜过望。华亭伯虽然文采冠绝当世,然最令下官敬服之处却是对于兵事的种种改革和优化,无论是当初西征之时对于医护兵的整改,亦或是新式火炮的研制应用,都使得大唐军事实力得以长足进步,这两项功绩足以使得华亭伯名垂青史。有如此不世出之英杰,大唐幸甚,陛下幸甚,兵部幸甚!”

大臣们差点都忘了,房俊身上还有一个华亭伯的爵位呢……

只是这个郭福善看来就是个软骨头啊,你是兵部右侍郎,原本的左侍郎因为侯君集谋反一事被牵连下狱,至今来没出来呢,没想到你自己没进一步,反而被一个空降兵落到头前。就这样还能说得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逢迎拍马的话语来,可见此人的确够无耻。

果然,李二陛下听后龙颜大悦,干脆说道:“只是京兆尹之职事关重大,还需要政事堂的诸位宰辅好好商议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在此之前,房俊暂且去职留任,东市事件既然是因你而起,那你便将这个残局收拾利索了,别给继任者留下一个烂摊子!”

房俊本来有些神情恹恹,什么京兆尹,什么兵部左侍郎,其实都无所谓。正如老爹昨夜所言,任何事情都要一步一步稳妥前行,才能根基稳固,不至于一场风雨便倾颓零散……

可是此刻听到李二陛下的话,顿时精神一振!

将这件事情收拾完首尾再走?

哇哈哈!

他极力掩饰着心中喜悦,起身道:“微臣遵旨!”

至于怎么收拾首尾……

那还用问?

现在就还有上千“人质”被关在京兆府衙门呢!

“人质”在手,不狠狠的扒下世家门阀的一层皮,哥哥房字倒着写!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房俊会如何报复?

长孙无忌等人实在料不到李二陛下居然还有这么一手,这人都调走了,怎地还要再留下处理东市事件?心中暗道不妙,只需看看房俊那眉飞色舞的模样,他就知道这小子要使坏……

房俊被自己等人坑的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那里可能善罢甘休?

长孙无忌满嘴苦涩。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了——你们想要房俊离任京兆尹,可以,只要你们都乖乖的配合我东征大业、稳定朝局,我满足你们。但是别以为这种事情可一可二甚至再三再四,往后就别想了。

尤为重要的是,皇帝通过将房俊撤离京兆尹、却又一手将其推到兵部左侍郎位置上的方式,正式提出了警告——等着老子腾出手来,咱们再算一算今日这笔账!

这笔账有没有机会清算呢?

长孙无忌不知道,但是他希望没有。

然而眼下的情况是皇帝的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算,但是房俊的帐却是不算不行了……

*****

散朝之后,长孙无忌手持芴板与萧瑀并肩走出太极宫,身后左右自有亲近的班底簇拥着,宛如众星拱月一般。虽然长孙无忌现在不太受陛下待见,但是作为关陇集团的扛旗人物,所拥有的政治资源依旧让旁人趋之若鹜。

然而这看似威风的排场,却着实不能令长孙无忌高兴得起来。

因为就在刚刚,内侍总管王德侯在太极殿门口,传陛下的口谕,将房玄龄叫到神龙殿去了……

皇帝对房玄龄的亲近之表现,远远有别于群臣。而这种待遇以往正是长孙无忌所享有的,现在自己落在下风,如何不心中郁闷?

“辅机啊,此事怕是有些棘手了。”

萧瑀面容清朗,一身紫袍宽袍大袖仪态翩翩,然而此刻脸上却挂满了担忧的神色。

长孙无忌自然知道他话中之意,却只能表示无奈,低声道:“陛下心中有气,若是这口气出不来,只怕后果更糟。本以为陛下怎么也会将这口气憋着,最起码要等东征高句丽之后在爆发出来……帝心难测啊!房俊这小子是个棒槌,此番必然心中满是怨气,我可猜不出他会如何处置那些被京兆府抓捕的商贩……”

岂止是商贩而已?

对外宣称是商贩,可他们世家门阀亦不能一手遮天一呼百应,东市的商贩岂能尽数任凭驱策?这里头只有少半的商贩,其余多半则是各家的庄客、家奴。

家奴是家住的私产,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家主的颜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若是房俊疯狂起来不管不顾的将这些庄客家奴尽数发配边疆为大唐的军事经济做贡献……

那就相等于将世家门阀的脸打得“啪啪”响。

长孙无忌也好,萧瑀也罢,谁都丢不起这个脸面。世家门阀最在乎的是什么?

是声誉,是名声。

所以那些庄客家奴是一定要弄回来的,按照原先的设想,房俊是必然会被调离京兆尹职位的,新上来的京兆尹无论是谁,迫于世家门阀的压力都不得不网开一面,顶多推出几个人担了主要责任,余者作为从犯被释放。

可现在房俊含恨处置此事,顿时将这件事情的难度上升到地狱级别……

一招失算,后患无穷。

冷不丁的,身后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怒气冲冲道:“就不信他还敢那些人统统杀了不成?”

长孙无忌心头顿时生气一股无法遏制的厌恶,都不用回头去看,便知道必是令狐德棻无疑……

压制着心中恼火,冲着萧瑀点点头:“某先走一步,有时间请宋国公喝茶。”

萧瑀笑呵呵的点头:“那某可就等着了。”

言罢,长孙无忌加快脚步,当先而行。

至始至终理都没理令狐德棻……

令狐德棻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种赤果果的无视简直比打一巴掌还要伤人。他想找找存在感,挽回一些刚刚在太极殿里丢掉的颜面,却不料面子没找回,还把里子给丢了……

他又羞又怒,冲着萧瑀摊摊手,不忿道:“这人怎么这样?反正某是看不出房俊还能将那些人如何,杀掉是不可能的,就连充军流放都未必过得了御史台那一关,根本没必要担心。”

萧瑀淡淡的看他一眼,便将眼皮耷拉下来,对左右说道:“今日某有些乏了,先回府补个觉,诸位也都散了吧。”

便有人连忙道:“宋国公乃是朝廷栋梁,应该时时保重身体才是。”

“家中最近得了几株东北的山参,最是补血气,回头给国公您送到府上去,好好调理调理身体。”

一众狗腿子谀词如潮。

萧瑀笑呵呵的一一谢过,与众人拜别,当先而行。

众人嘻嘻哈哈聊着天,说着西市的酒肆来了一个美貌的胡姬,金发碧眼细腰长腿,异域之风情勾魂摄魄;说着平康坊新近又开了一家青楼,里头的姑娘清一水儿的江南小娘子,都是刚刚出道的青涩雏儿,摸一摸面红耳赤,逗一逗欲语还羞……

没人搭理令狐德棻。

令狐德棻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愤怒还是应该惊慌了,他被直接晾在一边,被孤立了……

另一边长孙无忌心情沉重,走到宫门口正欲登上自家的马车,便见到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缓缓自东边驶来,行至朱雀门前站住。此刻房俊正好与程咬金、尉迟恭等一群武将有说有笑的走出朱雀门,马车上的车夫便跳下车辕,上前给房俊施礼,邀请房俊上车。

房俊与程咬金等人一一拜别,而后登上马车。

车帘掀起的一刹那,长孙无忌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车里坐着太子李承乾……

果然是简在帝心呐!

不仅当今皇帝将其视为子侄多有爱护崇信有加,甚至连未来的皇帝都与其同乘一车、交情亲厚……

长孙无忌目光幽幽,他知道,若是不出现什么意外,房俊的道路必定青云直上,整个帝国数十年之内,没人能动得了他。

只不过“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不就是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么?

*****

神龙殿。

下了朝,李二陛下回到寝宫梳洗一番,想了想,命人去宫门口将房玄龄截住,叫到宫里来好好聊聊。

上朝的时间太早,一通折腾下来肚子有些饿,又让人去御膳房传旨,整治一桌两人份的酒菜来。

换了一套宽松的常服,李二陛下问一旁的侍女:“怎地不见长乐?”

这些时日以来,长乐公主每日都会在他上朝的时候替他梳洗服侍,下朝之后会备好饭菜,令他倍感贴心。

侍女回道:“启禀陛下,长乐殿下带着晋阳殿下、衡山殿下前去房相府上,长乐殿下去跟高阳殿下说话儿,而晋阳、衡山两位殿下则嚷嚷着要去看高阳殿下的小世子……”

跑去房俊府上了?

李二陛下顿时沉下脸,心情糟透了……

未几,房玄龄自殿外走进来,施礼道:“老臣参见陛下。”

李二陛下收拾心情,亲热的招招手:“那么多的虚礼做什么?来来来,过来坐,某吩咐御膳房整治了酒菜,咱俩好好喝两杯。”

“喏。”

房玄龄也没推迟,李二陛下喜欢跟自己的大臣喝着酒聊着天促膝长谈,有的时候兴致来了还会高歌起舞,并不跟大臣们摆什么帝王威仪、皇帝架子。

接过宫女提来的湿帕子擦了脸,净了手,坐到李二陛下身侧的地席上。

李二陛下看着房玄龄,有些不太爽,开口就吓了房玄龄一跳:“玄龄啊,某实在是想不到,你这一向温润如玉的一个人,今日居然将某差点顶在墙上下不来,有些过分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有杕之杜

房玄龄心里一跳,急忙起身施礼:“老臣有罪……可老臣也是无奈,还不就是为了自家那个杀千刀惹是生非的儿子?老臣不在乎他这次是不是被撤职,甚至贬谪到琼州也未尝不可,正好磨一磨他的性子。可是这般被人灰溜溜的赶下台……老臣若是坐视不管,怕是家里那只母老虎要翻天……”

李二陛下无语……

摇头叹气之余,手指着房玄龄,无奈道:“你呀你呀,好歹也算得一世人杰,性格温润能力卓越堪称完美君子的典范,偏偏这个惧内的臭毛病算是没治了,就连朕给你撑腰你都直不起腰板,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

话虽如此说,可是李二陛下心里头提起房玄龄的老婆来,也是一阵阵发毛。

当年自己将几个青春貌美的宫女赏给房玄龄做妾,卢氏宁死不从,自己一怒之下命人拿来一坛醋,指着说是毒酒,若卢氏敢喝了,那从此自后便再也不提给房玄龄纳妾之事。

直接卢氏二话不说,捧起就喝……

当时李二陛下真的吓到了。

皇帝横不横?

横!

可是横的也怕不要命的啊……

后来每每想起此事,李二陛下都心有余悸,幸好当时存了恶作剧的心态拿来一坛醋,若是当真恼火之下赐给卢氏一坛毒酒……为了给大臣纳妾,从而必死大臣的正妻,他李二的名声算是遗臭万年了。

这等荒唐举措史书之上必然大写特写,他李二就是昏君的典范,连任性到家的隋炀帝都没干过这等事儿……

房玄龄苦笑道:“老妻虽剽悍了一些,却持家有道、端庄贤淑,当年老臣不过是一个落魄世家的穷书生,却承蒙范阳卢氏的嫡女青睐,委以终身不离不弃,是以些许烦闷,老臣倒是生受得住……只是老臣今日对不住陛下了,居然以致仕相迫,所以老臣深感罪责深重,本是下定了决心要致仕的,以此给陛下一个交待,却不料陛下居然极力挽留,老臣实在是……”

一脸感动之色,绝不作伪。

从古至今,能有几位帝王如此善待自己的臣子?

何况是自己犯了帝王最最厌恶的忌讳……

李二陛下倒是没有因为房玄龄直言坦诚“胁迫”他而动怒,只是叹气道:“怕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你这般软骨头,朕想给你撑腰你也不争气,实在是没法儿……不过你家那个二郎,嗯,的确是个该杀千刀的……”

房玄龄微微一愣。

自己只是说说而已,您还当真了啊?

又一想,看来陛下对房俊这小子心有怨念啊,难不成那小子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缺德事儿,使得原本对他甚为爱护的陛下恼火异常?这就说得通了,不然还真就没法解释陛下为何这一次非但不顾着房俊,反而真有狠狠打磨房俊一番的意思……

只是不知自家那小子到底干了什么错事?

房玄龄心里有些忐忑,毕竟自家那个老二实在是个棒槌,什么事儿都敢干,连忙问道:“陛下,可是二郎又犯了什么过错?若是真的犯了错,任打任骂,绝无怨言。”

李二陛下愣了愣神儿。

这话没法说啊,难道说你家小子勾搭我家闺女?

且不说这完全是没影儿的事情,便是证据确凿,自己也不能不顾长乐的清誉。他房二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长乐还得嫁人找婆家呢……

所以哪怕真心想收拾房俊,也绝对不能用这个罪名。

可其他的罪名一时还真就想不出来,难道还能再将东市闹事这件事情再拎出来说道说道?

恁地小气!

只好将这股闷气憋在心里,摆手道:“你那儿子哪天不犯点事儿?自有御史看着他,朕才懒得管。来来来,喝点酒。”

这时内侍总管王德领着宫女将酒菜端了上来,就在书案前的案几上摆好,君臣两人对面而坐,王德让宫女退下,自己站在一旁斟酒盛饭的侍候着。

菜品很是雅致,细嫩香润的茶香薰白鱼、香滑的鸡茸燕窝粥、刀鱼馅藕粉丸子、一碗清蒸狮子头、淳鲜雅致的刀鱼芦蒿烧卖、松鼠桂鱼、金钱虾饼,有正菜有点心,样式不少,但量不大,说不上奢侈,但色香味俱佳。

旁边还有一壶加了姜丝、梅子、枸杞之后温热了的女儿红……

“房相,您今儿可是有口福了。御膳房从江南新近征召了一名厨子,江南菜那是拿手绝活儿,据说当年隋炀帝游幸江南驻跸江都,他的祖父便在隋炀帝的行宫里担任御厨,很是家学渊源。”

王德一边给两人添酒,一边笑眯眯的说着。

房玄龄夹了一个藕粉丸子放在嘴里嚼了,满脸缅怀之色:“说起来,身在中枢琐事缠身,已是多年未曾下过江南了。江南山清水秀,的确是宜居之地。”

李二陛下便哼了一声:“以前的确如此,但是现在嘛……怕是早就被你家那位杀得血流成河了。”

房玄龄大是尴尬:“……”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再说这事儿也不能怪罪二郎啊,总不能让那些山越暴民团团围住还跟他们讲道理、以德服人吧?这也就是自家二郎能耐,换了一个主儿,说不得这会儿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二郎非是残暴之人,那时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房玄龄只能给自己儿子洗地。

“呵呵,是呀,非是残暴之人,江南士族屡次挑衅,你家那位也仅仅是将陆氏满门屠尽而已……”李二陛下冷笑,毫不留情的驳了房玄龄的话语。

房玄龄:“……”

又尴尬了……

不过他也算回过味儿来,今日陛下这状态明显不对劲儿,说话都是夹枪带棒的,到底怎么回事?

李二陛下也觉得自己有些火气外露,失了城府,便岔开话题道:“依玄龄所见,这个京兆尹用谁为好?”

房玄龄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沉吟了一下。

他注意到李二陛下说的是“用谁为好”,而非是“谁可胜任”,显然绝非随口而说。

贞观一朝,人才济济,谋士如云,猛将如雨。

京兆尹虽然重要,可是从朝中群臣当中找出能够担当大任的,绝非一个两个。可是新人的京兆尹非但要能力卓越,更要延续皇帝温和打压世家门阀的策略,既不能操之过急,亦不能毫无建树,这就相当困难了。

无他,立场而已。

房玄龄斟酌半晌,才缓缓说道:“老臣知道陛下心中已有定见,应是已有属意之人选。不若老臣便斗胆猜测一下圣意,看看是否能与陛下不谋而合?”

李二陛下来了兴致:“如此甚好,这样,你猜对了,朕罚酒一杯,你猜错了,自罚一杯,如何?”

若是房俊再次,怕是要吐槽一句,您这不是玩赖么?

反正人选在你肚子里呢,你想让我喝酒,不承认就行了……

房玄龄没有房俊那么无聊,笑道:“那老臣就稽越了。”

略一沉思,用筷子蘸了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名字……

李二陛下低头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这是叫知我者玄龄,还是英雄所见略同?”

房玄龄莞尔一笑:“这叫‘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中心好之,曷饮食之’。”

那棵杜梨真孤独,长在路左偏僻处。那君子啊有风度,可愿屈就来访吾?爱贤盼友欲倾诉,何不请来喝一壶……

这是是《诗经》里面《国风》中的一首古诗,借用此处,寓意为“君明臣贤,相知相得”。

谁说房玄龄不会拍马屁?

老实人拍起马屁来,那才叫一个无迹可寻、令人酣畅淋漓!

李二陛下眉飞色舞,龙颜大悦:“来来来,朕虽然输了,你可不能让朕独饮,陪朕一杯。”

房玄龄笑道:“陛下有旨,岂敢不尊?饮圣!”

“饮圣!”

君臣二人碰杯,一饮而尽,俱是神情欢悦。

王德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俯身一看,桌面上淡淡是水渍,是一个人名。

马周……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太子,你要当心了(上)

东宫丽正殿。

太子妃苏氏一袭绛色宫装,流云霞帔,秀发高高挽起缀满珠翠,整洁的衣领处露出一截洁白修长的脖颈,整个人雍容华贵、秀美清丽。

她本是台州刺史苏亶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性情温淑,恬淡优雅,在一众名门闺秀之中素以娴雅著称,闺名早已流传在世家门阀内部,正是因此得以击败众多贵女,一朝雀屏中选飞入龙门,成为万众瞩目的太子妃。

然而世人所艳羡其即将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子妃苏氏却并不太在意。性情温婉的她更在乎的是丈夫是否能平安顺遂,儿子是否能健康成长,能不能成为皇后倒是并不奢求。

但是她也知道,身为储君的李承乾若是不能成为太子,却是连一个闲散亲王都做不成的……

她虽然性情幽闲,却不是一点政治智慧都没有。

所以此刻面对眼前的父亲,一双弯弯的黛眉紧紧蹙起,神情有些不悦,却极力压制着心底的怨气,语调淡淡的清声说道:“父亲想要谋求京兆尹一职,为何不事先说于女儿听,反而要直接找上太子殿下?”

苏亶今年刚刚过了不惑之年,但是保养得宜,加之世家公子的温厚气度,望之依旧俊朗不凡。

他摆了摆手,随意说道:“你虽然是太子妃,可是这等朝堂之事你又懂得多少?跟你说了,不还是得请太子殿下襄助?那还不如为父直接跟殿下说,有翁婿这一层情面在,料想他也拒绝不得。再者说,殿下虽然身为太子,但是放眼满朝却无一个可以信赖器重的大臣,没有自己的班底,即便是太子之位亦不过是水中浮萍,一旦雨骤风狂,便即刻倾覆,怎能不未雨绸缪呢?”

他是听闻世家门阀一同出手将房俊给坑了,这京兆尹之职必然空位以待,便动了心思,走了李承乾的门路想要谋求这个天下第一封疆大吏的职位。

之前担任秘书丞并不受重视,自打女儿成为太子妃之后朝廷倒是敕封他为台州刺史,不过却是个空衔,有名无实,甚至都没机会去台州上任……

此刻天赐良机,怎能凭白放过这一次成为当朝重臣的机会?

再者说他自认为家世、门庭、资历皆可担任京兆尹之职,再有太子从中斡旋,十拿九稳。

可太子却非得要问问房俊的意见,甚至亲自前去宫门口等着房俊下朝……

想到这里,苏亶语气不悦:“你身为太子妃,乃是太子的贤内助,许多事情上要多多给予意见,帮着查缺补漏才行,岂能一味的纵容太子?那房俊论官职是臣子,论亲戚是妹夫,即便是叙年齿也远远小于太子……他何德何能,竟让太子亲自去接?太子这般不顾身份,非但滋养臣子的娇纵之心,更令旁观者心生轻视,有损威严,这等错切切不可再犯。”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过仗着家世的显赫和陛下的宠爱方能官居高位,太子何以这般纡尊降贵?

不成体统!

太子妃拿这个迂腐的老爹没辙,只能细声细气的说道:“父亲有所不知,殿下数次遭遇危机,皆是房俊从中指点甚至是出了大力气,这才保得殿下太子之位无虞,其有大功于殿下,是以殿下以国士待之,依为肱骨。”

“荒谬!”

苏亶气得胡子翘翘,愤然道:“你以为某不知那房俊何许人也?不过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一介纨绔而已,即便稍有灵通之处,亦定然是房玄龄在身后教导,否则他危及弱冠的一个纨绔,懂得什么朝政、懂得什么权谋?瞧瞧这一次,便是因为将世家门阀逼迫太甚,这才导致世家门阀联合起来反噬,即便是有房玄龄和陛下撑腰,不还是注定京兆尹之位不保?”

太子妃以手抚额,便对这个纨绔迂腐的父亲,她无话可说,只能说道:“女儿一介妇人,外朝之事是不懂的,此事自有太子处断,父亲您自于太子去说便是。”

话虽如此,可她难免心底忧心忡忡。

父亲迂腐顽固,是肯定劝不了的,可是她更知道太子对于房俊是如何信赖、何等看重,万一待会儿父亲说话难听,房俊那又是个不吃亏的棒槌,这若是弄得不愉快,可如何是好?

正自心底纠结,便见到宫女入内通报,殿下和房俊回来了……

太子妃瞅了兀自忿忿不平的父亲一眼,素手拧了拧手中的帕子,柔声劝道:“房俊毕竟是太子亲自请来的客人,父亲您可得顾全太子的颜面,待会儿切切不可多言生事。”

苏亶顿时瞪眼道:“怎么着,这就嫌弃为父了?”

太子妃无奈道:“女人怎敢?”

苏亶道:“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这不是胡搅蛮缠么?

太子妃纤手揉了揉太阳穴,脑仁儿疼……

门外传来说话声,继而脚步声响,太子李承乾与房俊一前一后走入殿内。

太子妃起身离座,想着太子盈盈万福,柔声道:“殿下回来啦!”

然后又向着房俊万福,笑道:“多日未见二郎,殿下在宫里可是念叨好多回了。”

房俊连忙向着这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还礼:“太子妃折煞微臣了。”

太子妃温婉一笑,说道:“就冲着二郎屡次对殿下施以援手,便受得起本宫这一礼。”

她这句话倒是真心诚意,不过亦是为太子笼络人心,更为了提点身后的父亲……

房俊忙道:“皆是分内之事,微臣不敢居功。”

然后看向太子妃身后一脸不爽面色阴郁的中年帅哥,施礼道:“见过苏刺史。”

他官职比苏亶高,爵位比苏亶高,之所以先施礼问候,不过是顾忌李二陛下与苏氏的面子而已。

唐朝的外戚不吃香,若非如窦氏那般本身就具有超强实力,根本不受文臣武将待见。当然,在这个士族门阀横行无忌的年代,几乎所有的外戚都是门阀……

苏亶倒是想给房俊一个难堪,不过见到女儿盈盈望来的眼神,忍了忍,还礼道:“华亭伯有礼了。”

没有称呼官职,而是称呼爵位,这在日常礼仪当中并不常见,除非对方是亲王、国公、国侯这一档次的显爵。

不过这倒不是苏亶成心给房俊难看,而是他当真有些不知道称呼房俊什么官职恰当。他还未知道早朝之事,可以肯定房俊这个京兆尹是没了的,但是谁知道陛下会将他贬谪到哪里任职?

李承乾便在一旁笑道:“今后就要称呼二郎为房侍郎了。”

苏亶微微一愣。

太子妃有些惋惜:“当真给免了官职啊?”

房俊笑道:“免了,不仅京兆尹给免了,一下子还给降了好几级。”

太子妃勉强一笑,安慰道:“也不必太过介意,岁数摆在这里呢,就算是慢慢熬也能熬出个宰辅之位……再者说,以往见到二郎年岁比本宫还小呢,却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封疆大吏,本宫还时常有些别扭,心道这位也太妖孽了……现在总算是恢复正常了,侍郎也不错,最起码也是六部主官,地位权势都不小了。”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似乎自带温润属性,轻言浅笑之间,便有一股恬淡雅致的风韵流泻,令人心旷神怡。哪怕房俊当真因为被免官一事心中郁闷,怕是也会因为这句贴心的话语而郁结消解。

这是个水一般的女人……

然而太子妃身后的苏亶却皱皱眉毛,六部侍郎?

太子既然如此说,那就一定不是吏部侍郎,六部侍郎之中,唯有吏部侍郎的官阶是正四品上,而其余五部侍郎皆是正四品下,自己这个台州刺史乃是上中下三等之中的中等,乃是正四品上,感情现在房俊当真是一朝落配,这还没有我官儿大呢?

苏亶看向房俊的眼神充满轻视:“房俊呐……”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太子,你要当心了(下)

苏亶咳了一声,双手负后,挺了挺腰,微微仰头,眼皮微微夹着看向房俊,慢悠悠说道:“房俊呐……年青人做错事,那就要承担代价。不过你还年轻,在侍郎位置上熬个十几二十年,若是机缘巧合,也是能够担任一部尚书的,届时身入中枢,亦算是年青有为了。”

他本是想奚落房俊一番的,可是仔细想想,又有些郁闷。

可不是,即便十几二十年之后,房俊也不过是刚过而立之年,如此年青的六部尚书便是古往今来亦是罕见。

而自己呢?

苏家现在名声不显,可祖上却是显赫一时,可以追溯到曹魏之时担任侍中的苏则……曾祖苏绰北周之时深受宇文泰器重,拜为大行台左丞,苏祖父苏威大业元年继任杨素成为尚书左仆射、邳国公,父亲苏夔曾是隋炀帝的太子洗马,炀帝征辽东,苏夔随征,拜朝散大夫,立下战功,进位通议大夫,不过死的早了些……

便是这般显赫的门庭,加之苏亶自己亦是博古通今,却仅仅熬了一个秘书丞的职位,将女儿嫁给皇室才弄回来一个安慰性质的刺史之位……

不过好在只要太子出马,再加上有人给自己的承诺,这个京兆尹的职位自己是手拿把攥,这令他腰杆又挺了起来,底气十足,面对房俊就像是教训自己的小辈那般。

李承乾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

他狐疑的目光在老丈人那一张依旧俊朗的脸上溜了一圈儿,而后看向自己的太子妃,以目光相询:这什么意思?

太子妃苏氏也是无奈,自己都这般嘱咐父亲了,可他却还是要针对房俊……只得岔开话题道:“你们先坐坐,我吩咐人赶紧摆宴。”

可苏亶本就瞧不起房俊,此时他又认为房俊已经落配了,傲然看向房俊,问道:“怎地,为何对某之言语似有不满?亦或是不屑一顾?年青人,某见你与太子亲近,便多提点你一句,心性当虚怀若谷,所谓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你还差得远呢!”

房俊简直莫名其妙……

这句话昨夜老爹也跟自己说过,但是此刻从苏亶的嘴里说出来,为啥意境、意义却又全然不同了?

这家伙明显是看自己不顺眼啊,难不成自己无意之间将他女儿给祸害了?

诶?呸呸呸,童言无忌,苏亶可就一个女儿,那便是太子妃……

太子站在旁边呢,虽然房俊搞不清楚状况,不过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怼一怼他的老丈人吧?况且他对太子妃苏氏的观感非常好,面子必须给。

他便谦逊说道:“多谢苏刺史教诲……”

太子殿下看不过去了……

房俊给他面子,他自然知道,否则以房俊的脾气你苏亶算个啥?怎么可能被你含沙射影的教训一番还捏着鼻子认怂?

这个老丈人为人太过迂腐,根本看不清形势,可谁叫他是自己的老丈人呢……

太子便招呼两人坐落,宫女奉上香茗,他开口便对苏亶说道:“苏刺史有所不知,二郎虽然被父皇免了京兆尹之职,却委以兵部左侍郎的官职。”

苏亶正捧着茶碗,闻言一愣。

兵部左侍郎?

那可是兵部里头的二把手啊,虽然官阶还是正四品下,可是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比自己这个顶着一个虚衔的刺史好上几倍都不止……

这小子好运道啊!

太子似乎觉得这样说的还不够明白,唯恐自己这位迂腐的老丈人再说出什么贻笑大方的嘲讽来,便直言道:“……眼下兵部尚书乃是英国公,不过他老人家此刻正在西域平叛,兵部事务只有一位右侍郎郭福善办理,二郎到了兵部,便是事实上的一部之首,主持兵部所有事务。”

苏亶瞠目结舌,目定口呆。

还没到二十岁的一部之首?

娘咧!

这还有天理没天理?

震惊之余,自然难免面红耳赤,自己刚刚可是倚老卖老教训人家来着……

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好久,这才吭哧吭哧对房俊说道:“刚刚是某孟浪了,二郎……房侍郎切莫见怪才好。”

这也是个秒人,见到房俊被贬了官便趾高气扬冷言嘲讽,知道人家照样比他有权有势的时候又能诚挚认错,大抵是个读书读迂了的……

房俊便道:“岂敢岂敢,您是长辈,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教训晚辈几句,那也是应该的。”

态度是挺和蔼,可这是好话么?

李承乾哭笑不得,不过也知道也就是在自己这里,若是换了别的地方,非得将苏亶顶在墙上下不来……

苏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等到太子妃从后殿回来,见到太子和房俊说说笑笑,自家父亲虽然神情有些讪讪,但到底未曾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止,总算稍稍安心。

只是她却不知,不是苏亶未作什么,而是刚刚冒出两句酸言酸语,便被人给怼了回来,哪里还有脸说话?

精致的酒席摆上桌子,太子占了主位,太子妃左侧相陪,苏亶在太子右手首位,房俊则坐在太子对面。

房俊一瞅,原来自己才是今日的主宾……

心里便留意几分,见到苏亶似乎忘记了刚刚的尴尬,不停的用公筷给自己布菜,就知道今日李承乾这个宴请怕是为了他这位老丈人。

李承乾从不拿房俊当外人,所以饮了几杯,便直奔主题:“二郎以为,这京兆尹之职父皇会交由谁来担任?”

苏亶顿时停住筷子,就连太子妃也悄悄竖起耳朵……

房俊心中哂然,原来是因为这个。

只不过这是太子的主意,还是苏亶自己求到太子头上,想要运作京兆尹之职?若是苏亶自己的主意……房俊倒是很想问问,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敢于染指这样重要的职位?

想了想,房俊摇头道:“圣心独断,微臣岂敢妄自揣测?”

不过是漂亮话而已,总不能当着苏亶的面儿说您没戏吧?虽然他大致也能猜得到李二陛下会让谁来接任自己担任京兆尹。

苏亶不悦道:“太子对你看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太子妃简直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不出来……

以前怎么就没注意,自家父亲居然这般没有城府?

身为臣子,无论在何种地方岂能妄言圣意?这与有没有外传没关系,这是基本原则好吧!

太子也有些无奈,人家房俊说这个话只是场面话,稍后自然会提点出来一些看法,苏亶这么亟不可待的出言挑明,除了显示自己毫无城府之外,又有什么用处?

房俊何等样人,岂会因你一句话便竹筒倒豆子哗哗往外说……

这个老丈人其实是有些迂腐的,自己并不太愿意帮其运作这个京兆尹的职位,认为他难当大任。可毕竟是自家人,身为长辈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又怎么好意思推脱?

太子只好顺着苏亶的话,说道:“二郎,都是自家人,你且姑妄言之,孤自姑妄听之。”

房俊心说你倒是姑妄听之,只怕你这位岳父不会……

不过他与李承乾一向交情不错,有必要敲打敲打他:“依微臣之见,殿下最好不要搅合进这滩浑水里……据我所知,陛下还未准许殿下上朝听政吧?况且恕微臣直言,苏刺史……并不适合担任京兆尹这个位置。”

李承乾还在琢磨这两句话呢,苏亶已经怒了!

瞪着房俊说道:“汝此言何意?你乳臭未干能够当得京兆尹,反而吾饱读诗书数十年却当不得?实话跟你说吧,只要太子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自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这个京兆尹的职位,某当定了!”

房俊目光深邃,淡淡的扫了神情笃定的苏亶一眼,回头对李承乾慢条斯理说道:“殿下,要当心了。”

李承乾愣了一愣,豁然色变!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太子不好当

李承乾面上笑容一扫而空,满面严肃,看着苏亶问道:“刚刚这话,什么意思?”

他是没有什么政治天赋,但不代表他傻!

若说苏亶之言语在他看来仅只是有些骄纵、有些轻浮,但是在房俊这句提点之后,却是立即便醒悟过来。

苏亶一辆茫然:“什么意思?哪里有什么意思?”

一旁的太子妃苏氏心里咯噔一下,本就是冰雪聪慧的女子,只是对于朝堂斗争没有经验是以缺乏必要的警觉性。但是李承乾此刻的神情使得她知道出了问题。

只是她的性子本就温润,抿了抿嘴唇,没有出言相询,只是眼眸之中却透露着焦急……

李承乾还欲再问,房俊已然起身道:“微臣不胜酒力,今日便先行告退,改日有暇,再回请殿下,还望殿下务必赏光。”

李承乾面容清冷,点点头:“如此也好,定下了日子告诉孤一声,再说太子妃也想见见高阳,少不得叨扰一二。”

房俊施礼道:“那微臣告退了。”

言罢,对着太子施礼,又对着太子妃施礼,转身走出丽正殿。

房俊走后,殿内气氛严肃。

李承乾冷着脸不说话,太子妃心中忐忑,俏脸神色焦急。

苏亶略带不满,随口说道:“当真是没规矩,太子在座,居然先行离席,房玄龄就是这么教儿子的?便是乡野村夫也知道的礼仪,偏偏他这个朝廷重臣却懵然不知,徒惹人耻笑。”

李承乾圆脸上冷若冰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着苏亶说道:“不是房俊失礼,而是他顾忌着孤的颜面,不忍孤在他面前没脸。”

苏亶一头雾水:“这话是怎么说的?殿下好心好意请他赴宴,他自应感恩戴德才是,怎地反倒是殿下没脸?”

“殿下……”太子妃苏氏见到李承乾神色不豫,心里一紧,想要劝劝他可千万别在父亲面前耍脾气,否则最难堪的岂不是自己?

李承乾抬手打断太子妃的话语,盯着苏亶,一字一句问道:“孤且问你,你刚刚所言‘自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乃是何意?这幕后之人,又是何人?”

苏亶瞪着两眼,一脸懵懂:“是吏部侍郎高季辅,他的族兄申国公乃是殿下亲舅,自然是一家人。内朝有殿下在陛下面前美言,外朝有申国公召集文臣以为奥援,则京兆尹之位非吾莫属。如此显赫之职位自然要自己人担任才好,这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

李承乾差点气笑了,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以为苏亶只是见到京兆尹职位空悬因而动了上进之心,谁知道却是被人给撺掇的……

深吸一口气,他也不顾太子妃便在一旁,冷冰冰的对苏亶说道:“尔若是不想孤被父皇废黜,不想你的女儿日后囚居冷宫甚至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与孤在阴间相会,那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莫要坑害了孤!”

言罢,李承乾豁然起身,满面怒火,拂袖而去。

这是自己的老丈人?

怎么感觉更像是个催命的……

高季辅乃是申国公高士廉族弟,两人一向通气连声共同进退,与李承乾说是自家人没什么问题。可关键在于对高士廉来说,自家人可不仅仅只有他李承乾一个,魏王李泰是自家人,甚至晋王李治也是自家人……

李承乾不知道高士廉与高季辅兄弟安得什么心,但是既然想要举荐苏亶担任京兆尹,为何事先不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而是暗中撺掇苏亶来恳求自己?

事有反常必有妖……

前后联系起来,哪怕是事后诸葛亮,李承乾也知道这明显就是要使得自己在陛下面前讨人厌。

苏亶根本不可能担任京兆尹,而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要去父皇面前为其“美言”,可以想象父皇对自己这个台子会是何等厌恶,何等失望。

或许一次两次并没有什么,总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废黜一个太子吧?但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日积月累之下,终将消耗掉父皇所有的耐心和希望,到那个时候……

鼠辈之用心,何其歹毒!

苏亶之短视,何其愚蠢!

幸好自己藏了个心眼想要征询房俊的意见,向他讨个主意,否则冒冒失失的去跟父皇推举苏亶,则正中贼子奸计!

李承乾怒气冲冲走掉,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毕竟苏亶怎么也都是他的老丈人……可这会儿苏亶哪里还有心情去计较这些?他一脸惶恐,扭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女儿,惊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苏氏轻摇臻首,缓缓叹气,语气有些疲惫:“父亲还看不明白吗?根本没有人想要举荐您担任什么京兆尹,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算计殿下而已。父亲您……现在正值非常时刻,殿下夙夜难寐、风声鹤唳,还望父亲您能够体谅。”

她其实是想说“您根本就没有当官的天赋,即便真的当上这个京兆尹也不过是别人操控的傀儡”,但是这种话到底有些伤人,何况是面对自己的父亲?

不过她还是隐晦的提点了一下,殿下现在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您就不要再给添堵了吧。

只是看着父亲依旧懵懂的神色,太子妃暗暗叹气,也不知父亲到底能不能听得懂……

待到苏亶一脸落寞的走掉,太子妃回转寝殿,便见到太子双手负后,卓立窗前,目光越过屋脊琉璃远眺着远方青黛的群山。

本是微胖的体型,不知何时双肩却以瘦削,连肉肉的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储君之路,既是通往光明至尊的大道,更是荆棘密布的悬崖,走起来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只有她这个枕边人,才能体会到太子心中究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这股压力就像是一块重逾千钧的大石死死的压着神经,一旦绷断,便是神智丧失

挥手斥退宫女,太子妃脚步轻盈的走上前去,来到李承乾身后,伸出双臂紧紧揽住他的腰身,将侧脸伏在他的背上,心底涌起歉意,柔声道:“对不起……”

李承乾身子微微一震,大手覆着放在自己小腹的纤纤玉手,轻轻的捏了一下,失笑道:“为何这般生分?”

依偎着丈夫宽厚的背脊,太子妃小声说道:“因为妾身的父亲,差点使得殿下糟了小人算计,身处困境,妾身心里实在羞愧难当。若是早知如此,当初他恳求殿下之时,妾身便应当严词拒绝才对,也就不会有今日之险。”

“呵呵,可那到底是你的父亲啊……再者说,这不是没事了吗?此等小事,休要放在心头,若是忧郁成疾,那才真真是对不起孤。孤还指着爱妃能够为孤多多生养几个儿女,开枝散叶呢。”

李承乾摒除烦闷,开口调笑两句。

太子妃俏脸羞红,微嗔道:“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要这般肉麻,也不知羞。”

李承乾拉开腰间的手,回身将妻子娇弱的身子揽入怀中,笑道:“夫妻敦伦,乃是天地至理,这有什么可羞的?”

太子妃琼鼻皱了皱,温言道:“殿下……侧妃王氏入宫之后,您便一直冷颜相对,臣妾听闻王氏整日以泪洗面,自哀自怜……”

“哼!孤知道你贤惠,可你当他琅琊王氏是成心将嫡女嫁给孤为侧妃?还不就是雨露均沾、遍地开花的那一套!琅琊王氏素来与太原王氏同气连枝,太原王氏将女儿嫁给稚奴为正妃,琅琊王氏将女儿嫁给孤为侧妃,而在朝堂之上,两家却又一直偷偷支持青雀……打着不管谁成为皇帝都有一份香火情的主意,却不知这般下作最是令人厌恶!你且看着吧,最后无论是我们兄弟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没有他王氏的好果子吃!”

太子妃倒是没有想过这些,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一个被娘家当做棋子一般丢在角落里的弱女子,实在是太过可怜了一些,相对来说,自己的家族没有琅琊王氏那般显赫,却也少了诸多的利益牵扯,使得夫妻之间能够同心同德。

只是太子不听她的劝说,她又能奈何?

政治最是无情,女人躲在深宅何辜,却要被牵连在内,甚至当作货物一般评估作价,成为交易的筹码……

只能为那位被太子迁怒冷落的祈福了,希望她能够坚强一些,太子毕竟是个心软的,终究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房俊的报复来得很快(上)

翌日清早,皇帝举荐马周的文书被送抵政事堂,诸位宰辅商议了一下,一致通过。寒门出身的马周缔造了一个官场之上的神话,由中书舍人一跃成为代理京兆尹之职,从正五品上直至从二品,跨越了七级官阶……

在此之前,各方还都在紧锣密鼓的推出自家的人选,相互联系私下交易,希望能够将这个炙手可热的职位抢在手中,至少也要因此得到某些好处。

然而这一些都随着马周的异军突起而全部落空。

不过马周能够成为京兆尹,即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作为朝中寒门出身最出类拔萃者,马周一直受到李二陛下的喜爱并且重点培养。众所周知,马周这个中书舍人实际上将秘书丞的活儿都给干了,李二陛下的奏折要事先在马周手里过上一遍,在他简单批注删改之后才会呈给李二陛下。

事关军国大事,这是何等的信任?

谁都知道马周的崛起是必然的,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房俊还听到一则趣闻。

太子殿下的老丈人苏亶大抵是因为被高家兄弟坑了一回,故此怀恨在心,居然追到吏部衙门找吏部侍郎高季辅算账,二人吵吵嚷嚷,苏亶甚至当着吏部一众官员的面大骂高季辅阴险狡诈、居心叵测,高季辅也不甘示弱,反驳苏亶无中生有、信口雌黄,两人谁也不服谁,结果打在一处。

别看苏亶是个文士,可正所谓拳怕少壮,比之将至五旬的高季辅年轻了差一点十岁,正是身强力壮之时,兼之高季辅自幼便身子单薄,在苏亶骤起发难之下,居然被一拳撂倒,被苏亶骑在身底下一顿老拳打得鼻青脸肿……

吏部众官一见到侍郎被打,那还了得?这吏部可以算是高氏兄弟的地盘,吏部尚书乃是高士廉,高季辅在吏部的地盘被打,就算是太子殿下的老丈人也不行啊!

当即便有人上来拉偏架,苏亶稀里糊涂的遭了不少暗算,却也没看清到底是何人动的手,总之是无法查证的,只能吃个暗亏。

这件事被当做笑谈一般在京中传扬,据说事后高士廉带着高季辅入宫,后者跪在皇帝的寝宫之中痛哭流涕,直言苏亶是仗着太子的威风,对朝廷大员大打出手。至于事先答允苏亶运作京兆尹一事却是矢口否认,声称绝无此事。

而李二陛下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赏赐了高季辅一些灵丹妙药,好言宽慰,继而将太子召入宫中,言辞叱责,罚其在东宫禁足一个月,好生管教身边人……

房俊不由得仰天长叹,难怪历史上李承乾落得那般凄凉悲惨之下场,本是上天钟爱的天之骄子,最后却含恨而终客死异乡。看看李承乾身边这些人,杜荷、柴令武、赵节、侯君集、李元昌、苏亶……哪里有一个靠谱的?

哦,还有原本的绿帽子王房遗爱……

妥妥的猪队友。

一个人能走多远,要看他有谁同行;一个人有多优秀,要看他有谁指点;一个人有多成功,要看他有谁相伴。

这句话是谁说的,房俊记不得了,可一直深以为然。

身边弄那么一堆坑爹的玩意儿,你不掉坑里,谁掉坑里?

*****

京兆府衙门。

一众署官见到房俊一身紫袍大摇大摆的自大门走进来,连忙各自上前见礼,只是转过身去的时候,难免神情各异。

捧红踩黑,乃是官场之王道,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不过房俊虽然被罢去京兆尹之职,却转入兵部成为兵部左侍郎,可以说在兵部那一块小天地里,妥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况且谁都知道房俊与李绩的小儿子情同手足,李绩与房玄龄亦是交情不错,英国公府更是房俊自家后院一般随意进出,以后这兵部谁敢不听房俊的?

甚至有京兆尹的官吏私底下说起此事,都管房俊叫做“二尚书”……

回到熟悉的值房,房俊大马金刀的坐在书案之后,程务挺便走了进来。

“已经确定了?”

自然问的是房俊调职一事。

“已经定了,待会儿大抵会有圣旨前来。”

房俊笑呵呵的替程务挺沏了杯茶,程务挺嘴里忿忿的嘟囔两句,拿起茶杯便喝。他两人名分虽然是上司和下属,实则更像是大哥与小弟,程务挺在房俊面前并不太讲究那些官场规则,却死心塌地。

招呼程务挺坐下,房俊温言道:“本来想叫我一起走的,不过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兵部那边也不是轻省的差事,所以还是在京兆府这边待一段时日再说吧。马宾王乃是天子近臣,为人极有原则,能力又是超级强,所以千万不要因其出身寒门便心存轻视,要打起精神来办好差事。别看我跟马宾王关系不错,但是涉及公事,那家伙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所以千万别被他给当做吓唬鸡的猴子给宰了,到时候跑到我面前哭诉。”

宾王,是马周的字。

临别在即,自然要将这位得力手下安置妥当。至于杜楚客却不用房俊操心,那家伙看似冷脸,实则人脉极广,况且他本就是李二陛下夹带里的私人,自有李二陛下安排。

程务挺瞪眼道:“这么厉害?”

房俊点点头:“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此人清心寡欲,不贪财、不好色、不揽权,一心一意为大唐办事,所以绝对不要试图去招惹他,没好果子吃。”

程务挺看似粗豪,实则极有分寸,房俊既然已经提点到,他自然会注意。

抿了口茶水,房俊问道:“昨晚抓回来的那些人都关在哪儿?”

说起这个,程务挺顿时裂开大嘴呵呵笑起来:“还能关在哪儿?整个长安的牢房都关不下这些人,就那么光着腚顺着坊墙根儿蹲着呢,一个个将头塞进裤裆里,唯恐见到熟人。”

“没有前来说情捞人的?”

“怎么没有?贺兰家的长孙家的令狐家的……不过卑职记着您的吩咐,不管是谁,一律不见,根本就不给他们说情的机会。”

“很好,看来关陇世家是都有份儿啊……”房俊眯了眯眼,心底火气渐渐升腾。

丢了京兆尹这个官儿倒是没什么,但是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老爹教导做人要大气,要心胸开阔,可是这不代表左脸被人家打了,自己还要将右脸送上去吧?

房俊说道:“这点事儿也算不上不死不休的死仇,咱也就不讲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废话了……”

程务挺瞪着牛眼惊道:“啥?就这么算了?这帮家伙简直可恶透顶,可不能这么容易的就放了!”

“唉唉,稍安勿躁,谁说就放了?”

“刚刚不是说不记仇了么?”

房俊道:“我说的是不讲究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几时说了不记仇?”

程务挺一头雾水:“到底啥意思?”

房俊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我的意思是根本不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屁话,既然有仇,咱们今儿就给他报了,自然谈不上十年还是八年,时间太长,老子等不了!”

程务挺大喜:“这才是房二嘛!”

房俊哈哈大笑:“没错,不都说咱是棒槌吗?那就再给他们棒槌一回!即刻将所有衙役巡捕都召集起来,给本官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都贴上告示,就说京兆府将会在明日午时于衙门内举行公审大会,公开审理昨夜参与东市啸聚闹事的罪犯,一旦证据确凿,将会按照大唐律令,严惩不贷,绝不姑息!而后,将所有定罪囚犯之名字、籍贯等等所有信息皆刊登在《贞观周报》之上,令世人唾弃之,并以此为戒!”

“娘咧!”程务挺惊叫一声,下巴都差点掉下来:“这这这……这也太狠了吧?”

这个年代,主仆、族人的关系绝非雇佣关系和血缘关系,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断骨头连着筋!无论是法律亦或情理,主仆和族人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是普世价值观,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则是一人遭祸,阖族遭殃。

否则你以为“诛灭九族”这种毫无人道的规则为何会延续几千年?

无论是家仆还是族人,只要定其有罪,必然会牵连到主家和宗族。当然,区区东市啸聚的罪名,房俊还不会糊涂到以为能够将这些商贩背后的主家都给定罪处罚,可是他不能定罪、不能处罚,却不能否认那些主家有罪!

世家门阀最在乎什么?

名誉!

不是将名誉看得重逾一切吗?

那好,我虽然不能给你们弄一个纵容支持家奴族人啸聚闹事的罪名,不过到时候那些商贩的籍贯、家族、出身都刊行关中,让世人都看看你们这些所谓的世家门阀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违反乱纪之事,给你们那金光灿灿的家族招牌上泼一盆脏水,看你恶心不恶心!

继而,房俊又吩咐道:“命人将衙门里的库房都给本官收拾干净,多多空出几间,本官有用。”

程务挺算是完全摸不着房俊的脉搏了,根本跟不上房俊的思路,疑惑问道:“这又是为啥?”

房俊神秘一笑,云淡风轻:“天机不可泄露!”

程务挺:“……”

装神弄鬼,搞什么玩意儿?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房俊的报复来得很快(下)

程务挺不知道房俊打着什么鬼主意,既然弄不明白那就不去纠结,当即前去执行。

粗人就是这点好,他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长处在于动手而非是动脑子,所以出主意的事情有房俊就行了,叫自己干啥那就干啥,反正跟着房俊从来都不吃亏……

也不对,这一次就被世家门阀联手坑了一次,不过程务挺相信,马上就会找补回来了。

程务挺刚走,杜楚客便背负双手闲庭信步的走了进来。

房俊赶紧招呼坐了,亲自给斟了茶,关心问道:“可有了去处?”

杜楚客捏着茶杯微微一愣,反问道:“二郎怎知某要调走?”

他也是刚刚听到消息,是以才过来与京兆府衙门一干同僚道别,房俊一大早便来了衙门,怎么可能听到风声?

房俊笑道:“世叔您性子清冷、刚直秉正,那马宾王更是冷面无情、刚正不阿,您二位若是在一个衙门里,还不得成天吵到晚、谁也不服谁?马宾王虽然是京兆尹,可您毕竟资历摆在这里,他也压不住您。到底那马宾王乃是陛下近臣,陛下想要扶持一个寒门表率,也就只能委屈您了。”

杜楚客叹服道:“见微而知著,二郎果然厉害……也算不上什么委屈,某今年五十有四,黄土埋到脖子,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安稳一些反倒最好。马宾王年富力强,兢兢业业,陛下以后定然是要大用的,吾二人哪里有可比性?”

若非机缘巧合,他必当在魏王府长史的位置上结束仕途。他为魏王李泰鞠躬尽瘁、绸缪策划,可是最终却换来李泰的凉薄无情,算是彻底令他灰心丧意,即便是代理了几日京兆尹,也不会就从此燃起仕途争锋的念头。

房俊见其心态甚好,心中亦是欢悦,因为即便杜楚客想要跟马周争……那也肯定是争不过的。李二陛下对他房俊这般亲厚,其中有着种种关系牵扯,而对于马周,却是单纯的欣赏重用。

只可惜历史上的马周好像寿命不长,却是可惜了,否则大唐历史上必然多一位才华绝伦、成就斐然的一代名相!

房俊命书吏去厨房拿来几样点心,招呼着杜楚客一同享用,边吃边聊。杜楚客也不客气,他虽然性子清冷极少与人结交,更且与房俊差着年岁差着辈分,却偏偏两人能够聊到一起去,诸多事情上的观点都有着不谋而合之处,尤其是房俊高屋建瓴的政治理念时常令杜楚客有着意外之喜,交谈起来分外轻松惬意,妥妥的忘年交。

“世叔还未说到底调去了哪里?”吃着点心,房俊问道。

杜楚客抿着茶水,微笑道:“去工部,左侍郎。”

“哎呦!”房俊一惊,随即抱拳笑道:“那可要恭喜世叔了,陛下看来还是看重您,纪国公年迈,致仕也就是这一二年的事儿,这是要您继任工部尚书之职啊,可喜可贺!”

纪国公段纶,高祖之女婿,其妻高密公主,乃是李二陛下亲姐。

当初高祖李渊自晋阳起兵,身在长安的段纶闻听之后做出了一个影响一生的正确决定——立即逃往藍田縣,聚集了万余兵马,响应李渊,并率领亲信跟从唐军攻克长安,奠定了李唐之江山基业。

终其一生,也就这么一点作为,可就是这么一点作为,却使得他终生受用不尽。

由此可见,有的时候一个人的成就不在于干成了多少事儿,而在于是否站准了队……政治正确才是根本,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杜楚客显然心情不错,难得的开了个玩笑道:“如此说来,某岂非也要恭喜一下您这位未来的兵部尚书?”

房俊愁眉苦脸道:“我这边不行啊,虽然也是左侍郎,可英国公今年才多大年纪?刚过不惑之年没多久呢,而且龙精虎猛年富力强,想要等到他老人家致仕让贤,我这可得熬出一脸胡子不可。”

杜楚客哈哈大笑,揶揄道:“这话若是被英国公听了,保不齐就能揍你一顿!哪里有这么说长辈的?”

房俊也笑了,给杜楚客斟茶,说道:“有啥好怕的?就算英国公当面,我也敢这么说。跟您讲啊,英国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是除了卫公之外无可匹敌者,可若是说到动手……嘿嘿,还不见得就是咱的对手。”

这自然是玩笑话,作为当今军方第一人,他打你你敢还手?

军伍出身的大佬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一身血气?李绩可不是令狐德棻,武媚娘敢将令狐德棻挠了个满脸桃花开,若是换做李绩你让她试试?

保准比猫儿还乖……

两人喝茶吃点心聊着天儿,外边便传来一阵吵吵嚷嚷是说话声,连带着混杂的脚步声。

杜楚客气道:“发生何事?”

房俊道:“世叔稍安勿躁,某让程务挺去办点事儿,需要的人多,所以混乱了一些。”

杜楚客奇道:“办什么事要如此大的阵仗?”

房俊便将自己的安排说了,杜楚客只是稍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房俊的用意,顿时一脸嫌弃,摇头叹气:“真真是奸诈啊!你说你这小子明明胸怀锦绣、才华冠绝当世,你得那更是人皆称颂的温润君子,可这些隐私龌蹉的伎俩都是从哪儿学的?”

房俊狡辩道:“瞧您这话儿说的,这怎么能叫隐私龌蹉呢?先是那些门阀算计我在先,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一味的吃亏可不是我的风格。况且我这也是为了赵国公啊申国公啊令狐尚书啊那些人着想,若是我这边一动不动,他们才会更加寝食难安,您想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与其提心吊胆不知我何时突然发动报复,还不如及早的敲打敲打他们,如此一来我固然出了气,他们也能心安,正是两全其美之事。您瞧,我这人多厚道?”

杜楚客哭笑不得,纳闷道:“某还真就奇了怪了,你说说你爹平时在家都是怎么教育你的?为何房玄龄那等敦厚君子,偏生教出你这个一个奸诈的儿子?”

“喂,咱爷俩熟归熟,你这般毁我清誉,当心跟你急啊!”

房俊一脸黑线,极为不满:“这怎么能叫奸诈呢?您可以管这个叫足智多谋,亦可以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杜楚客无语:“不仅奸诈,脸皮还厚。”

房俊嘿嘿一笑:“过奖过奖,彼此彼此。”

杜楚客气道:“彼此个屁,某是正人君子,不屑于尔等小人为伍!正两日某身子不适,要前往洛阳寻访名医诊治一番,没事儿你小子就不要到处找我了。”

言罢,起身离去。

房俊自然知道杜楚客并没有着恼,也不是看不起他这个“小人”,这个人精已经预见到亦将来临的请托,毕竟身为京兆杜氏硕果仅存的几位实权人物之一,与房俊关系又是极好,必然会有人将主意达到杜楚客的身上,请他来找房俊求情。

杜楚客岂能愿意?

不过都是祖祖辈辈盘根错节利益人情纠结在一起的亲戚朋友,总不好全部推脱,干脆借着治病的由头,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

与此同时,京兆尹的衙役巡捕大街小巷的张贴告示,民众得知明日即将在京兆府召开“公审大会”,顿时整座城池都像是煮沸了的开水一般,舆情汹汹、万众瞩目!

但凡参与到东市啸聚之事的世家门阀们,尽皆慌了神儿。

谁都知道房俊这个棒槌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报复那是肯定的,只是万万想不到,报复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手段又是如此的凌厉,可谓一下子就狠狠的掐住世家门阀的脖子!

据闻礼部尚书令狐德棻闻听此事之后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书房当中那张最心爱的海南黄花梨的案几,结果坚固结实的黄花梨案几毫发无伤,他自己却踢折了脚趾,疼得吱哇乱叫……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房俊要干啥?

昨日一场春雨过后,长安城内房舍新新杨柳青青,城外远处峰峦起伏山色如黛。

街面上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尘土泥灰尽皆洗涤一净,行人簇拥着走出城去,行至田间地头继续未完成的春耕。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场雨正好将田地里的土壤浇透,水分充足,种子种下去之后能够更快的发芽成长。

只要夏日里不至于旱得冒烟儿,凭借近两年兴修的各种水利加以灌溉,整个八百里秦川定然会是一个丰收的年景。

只是今日,所有因为这场春雨带来的喜悦都被昨夜东市那边闹得沸沸扬扬的啸聚事件冲淡了不少,又是闹事又是起火,搞得人心惶惶彻夜反复。上一次阖城恐慌是什么时候?

想一想,那还是当年颉利可汗率领突厥狼骑千里突袭抵达渭水,逼迫陛下签署城下之盟的时候……

话说最近是怎么回事,承平了多年的长安,总是一起接着一起的事情?

等到京兆府的告示张贴出来,满城哗然!

公审?

这事儿稀奇,以往可只是在戏文里头听说,据说为了惩罚那些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凶徒,官府会将其捆绑置于衙署门前,当着百姓的面儿公开审理、当场判决!

那可是只有大奸大恶的凶徒才能有的待遇啊!

之前大家还对昨夜东市的事情不甚在意,那些商贩总是嫌弃税率太高、总是抱怨本高利薄,总是一边赚着银子一边各种各样的不满,不过大家都懒得去管。

对于寻常的百姓来说,哪怕穷得只剩下两亩田一间屋,也自视比那些衣衫华贵富得流油的商贩们高上一等,无他,“士农工商”可不是说说而已,商贾不得科举为官,单只是这一项便足以使得百姓在商贾面前昂首挺胸!

虽说当初制定科举制度的时候,房二郎曾主张一视同仁予以商贾参加科举的资格,但是却遭到满朝大臣包括他自己老爹房玄龄的共同反对!

商贾是什么?

见利而忘义的小人而已!

咱们再穷,却终有一日子孙出息了鱼跃龙门青云直上的机会,商贾有钱顶什么用?就算每日里山珍海味,可是祖祖辈辈也只能待在社会的最底层,受尽盘剥,饱受白眼!

可现在满城告示这个一张贴,百姓之间相互传递各自道听途说的消息,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顿时都明白了。

再然后……便是民怨沸腾!

原来“爱民如子”的房二郎居然因为商贩闹事,而被皇帝贬谪了?

原来那些所谓的“商贩”,真正的身份却是世家门阀豢养的家奴?

原来备受爱戴的房二郎,便是这帮龌蹉下贱的商贩陷害得丢了官?

天日昭昭,这还有王法么?

于是,无数感念房俊当初骊山求雨、后来兴修水利功德之民众,一窝蜂的从各个里坊涌出,汇聚到京兆府衙门之外,愤怒对着被兵卒看押光着腚蹲在墙边路旁的商贩们狂丢烂菜叶,甚至是砖头瓦片。

兵卒拦截不住,商贩们顿时叫苦连天,不少人甚至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嚎不已。可是面对无数愤怒的民众,谁也提不起勇气反抗,唯恐被打死打残。有那精灵的商贩见到人数众多形式混乱以为有机可乘,便趁乱摆脱兵卒的看管,混入百姓队伍之中意图逃脱,却随即便被揪了出来,一顿好打。

没办法,裤子都被裁成一条儿一条儿的当做绳子用,这般光着腚混入人群里,简直比野猪群里混进去一只山羊还显眼……

“你个兔崽子,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令狐家的亲戚?以往瞅着你就不像好东西,尖嘴猴腮一脸刻薄相,长得跟你家那个老不死的一个德性!”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人家令狐德棻那好歹也是方脸粗眉道貌岸然,何时跟尖嘴猴腮扯上边儿了?

“嘿嘿,瞅瞅这位,可不是城南窦家远房的那个老婆被人偷了的家伙么?你们窦家可是真有能耐,家里尚有死人停在屋里没下葬呢,还有心思跑出来害人?”

都是街坊邻居,谁不认识谁?光着腚也认识你……

一群商贩各个羞愤欲死,祖宗八辈儿都被人给刨了出来,不仅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连带着家里、族里、祖宗的脸都给丢了,有些尚未被认出的,则拼命的往墙根儿底下挤,有的捂脸,有的捂腚……

*****

“娘咧!他房二是要骑在老子头上撒尿还是怎地?爹,您别管我,当日断腿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呢,现在居然玩这一出儿,非得跟他掰扯掰扯不可,不然长安这地头儿都没人记得我高真行是谁了!”

申国公府,书房。

高真行这几日养好了腿伤,却被老爹高士廉禁足在家,正自烦闷,忽闻房俊即将要把作业啸聚之商贩公审一事,世家子弟自然见识不凡,一眼便看出房俊的阴险之处,顿时勃然大怒,就想出府去找房俊算账。

高士廉却是理都不理他,任凭他在一旁急的跳脚,慢条斯理的呷着茶水,少顷,这才抬起眼皮,瞅着坐在自己下首的长子高履行,沉声问道:“苏亶那一码子事……是你的主意,还是季辅的主意?”

高履行不敢撒谎,连忙说道:“是季辅叔的主意,不过季辅叔跟儿子说过之后,儿子亦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就是赞成。

高士廉微微摇头,沉默不语。

他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认为是一众子嗣之中最有可能接替自己爵位权势之人,但是在苏亶这件事情上处置得极其愚蠢,他心中自然是是有些失望的。

高履行见到父亲沉默,熟知父亲性情的他立即知道父亲不高兴了,心中难免惴惴,虚心说道:“儿子知错了,还请父亲教诲。”

高士廉抬起眼眸,瞅了长子一眼,又瞅了四子一眼,缓缓叹了口气,有心不管,可谁叫这都是他的儿子呢?

只好强打精神,对高履行敦敦教诲:“官场之中,利益至上,虽不似战阵之上无父子,却也差不太多。以后无论是对谁,都要藏着一个心思,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绝,总要留有一线回旋之余地,方能不至于走上山穷水尽之绝境。就苏亶这件事情来说,季辅完全可以自己出面,却又为何找你商议?那是他自觉一旦事情败露陛下亦或太子怪罪下来,他自己担不起,所以要找你承担,因为你的身后站着你爹我……你当时应当及时抽身而退,不要惹事上身。记住了,以我高家现如今的权势地位,完全不需要去考虑站队的问题,我们只需要牢牢的站在陛下这边就行了。小事情上可以自行其事,但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必须态度坚决!”

什么事小事情?

自然是为了家族利益,可以与陛下的意志相悖,这没什么关系。

而何谓大是大非?

自然是储君之争!

高家不需要从龙之功,陛下属意谁,那就支持谁,这便足够了!

想要贪心得到更多,往往却要失去更多……

高履行诚挚道:“儿子知错了。”

高士廉缓缓说道:“往后当修身养性,在户部好好当差,与那些心思叵测之人远一些,包括季辅,也包括你那位表兄。”

高履行愕然,表兄……是谁长孙无忌么?

高士廉不理长子,又对高真行训斥道:“整日里耍什么威风?你也老大不小了,几时能沉稳一些,给我省省心?”

高真行吓了一跳,从小到大老爹对他极是宠溺,这般语气可是极其罕有,连忙道:“儿子知错,以后一定改正。”想了想,犹自有些不甘心,便又问道:“可就由着那房二弄那个什么公审?儿子敢保证,那厮缺德至极,绝对会给咱家的商贩脖子上插一个牌牌,写上此人姓甚名谁所犯何事,甚至是籍贯出身……百姓不知缘故,难免以讹传讹,到时候,咱家这百年的清誉,可就算是毁于一旦了!”

最了解的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高真行深信房俊绝对会干出这等事!

高士廉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与房俊年岁相差无几,可是人家年纪轻轻早已文采扬名天下,官职一路青云,可是你瞅瞅你自己,有什么是能拿得出手的?速速回你的院子待着,几时性子沉稳下来,几时再放你出去。”

高真行憋了一肚子气,却是不敢跟老爹辩驳,只能不停的给大哥高履行使眼色……

高履行沉吟一下,说道:“父亲,总不能当真任由房俊胡来吧?”

高士廉再次叹气,这两个儿子啊,禀赋有限,难当大任呐……

“你俩都消停点儿吧,房俊又不是真的棒槌,怎会干出那等与门阀结下死仇之事?老大你回头带点钱,去把咱家的人都赎回来吧。”

高真行大吃一惊:“拿钱赎人?房俊搞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要吾等拿出钱来赎人?”

不能吧!

这人得有多爱钱,才能那这种事搞赎金?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是那个棒槌干不出来的……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储位不稳

高履行有点领悟到房俊的套路了,说道:“怕是房俊一开始就打着让吾等拿钱赎人的念头,总不能都给充军发配了吧?只不过他搞出这番阵仗……怕是这赎人的钱财,估计少了是不行的。”

高真行哼了一声:“要钱就好,咱家还会怕他狮子大开口不成?”

累世富贵,自然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高履行看向父亲,问道:“父亲以为,儿子拿多少钱去合适?”

高士廉想了想,说道:“准备十万贯吧……”

“啥?!”高真行眼珠子都瞪圆了,这特么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谁知他老子的话还没说完,被他打断,恨恨的瞪了一眼,对高履行续道:“……若是不够,再去筹措便是,总之不能损了家族颜面。”

两个儿子目瞪口呆。

房俊那厮的胃口……不会这么大吧?

当即,高履行便安排管家去清点库房,凑足了十万贯的金银财宝,装了几辆大车,带着一群家仆赶往京兆府赎人……

路上很是遇见了几个相熟的子弟,身后都跟着车辆,显然都是准备前往京兆府赎人的,只是家中老人倒地拉不下来脸面,只能让他们这些小辈出面,说起来也跟房俊身份对等。万一老人出马反而被房俊怼上几句,脸往哪儿放?

只是看来都是人精啊,这么快就都领悟了房俊的意图。

不过想来也是,这次大家将房俊坑惨了,若是房俊用这种手段坑大伙点钱财便揭过去这一段,那各家都是求之不得。

否则谁知道房俊那个棒槌发起疯来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这么一想,大伙也不就不觉得尴尬,没人认为乖乖的拿钱去赎人有什么丢人的,便有说有笑结伴而行。结果到了京兆府门口,回头一看,已经是车马辚辚诺大一个车队。

高履行瞅了瞅京兆府衙门口两排气势萧杀的兵卒,心中对房俊佩服不已,即便是收钱也能收的惊天动地,这等让世家门阀排着队交钱的场面,怕是往前数一百年都不曾有过的奇观吧?

或许也就只有五胡亂華那会儿,大家伙拿钱买命之时可堪相比……

*****

太极宫,淑景殿。

春日的淑景殿景色分外雅致,推开后窗,便可见到一方碧绿如玉的湖水,沿湖的垂柳早已抽出嫩绿的枝芽,细细的柳条随着微风摇曳,湖水微澜,烟波缥缈。

湖边有一圈儿朱红色的雨廊,身着粉衣的娇俏宫女正三五一群的给雨廊粉刷朱漆,这本是内务府的活计,却被这些天真烂漫的宫女抢了过来,宫里生活清闲,却显得过于寂寞,都是些纤巧秀气的女孩子,将此当做游戏来玩耍。

粉衣如蝶,笑声清脆,景致秀美如画。

李二陛下双手负在身后,一身常服,头发用一根绸带松松的绾住,肩膀宽厚,身形挺拔。正含笑看着远处嬉闹的宫女,显然心情很是不错。

长乐公主正跪坐在茶几前,素手沏茶,玉容恬淡,身上穿着一件连身的湖水绿的百褶裙,上身罩着一间绣着飞凤祥纹的锦缎褙子,玉手轻抬之间,露出一截嫩藕一般的手臂,肌肤欺霜赛雪,似乎比手里的薄如蝉翼的白瓷茶杯更加晶莹剔透……

“父皇,请用茶。”

翠绿的茶汤沏入莹白的茶杯之中,热气氤氲,香气缭绕,望之舌底生津,闻之心舒神畅。

“嗯。”李二陛下应了一声,回转身来到茶几前坐下,拈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略略品味一下味道,赞道:“丽质这茶道之术,又有所精进啊,放眼长安,怕是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长乐公主莞尔一笑:“哪里有父亲这般夸赞自家女儿的?”

李二陛下剑眉一挑,理所当然道:“朕的女人秀外慧中温淑典雅,远胜那些所谓大家闺秀,长安城中不知多少未婚小郎趋之若鹜望眼欲穿,为何朕却不能夸赞?”

“父皇取消人家……”

长乐公主微嗔一句,被李二陛下调侃的话语说得玉容生晕,白璧无瑕的俏脸上红云顿生,清丽无匹之中透出几分娇憨妩媚,分外动人。

父女两个正品着茶水说着闲话儿,内侍总管王德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奏疏,恭恭敬敬的呈递给李二陛下,说道:“刚刚‘百骑司’送来的奏报,送信的那武官行色匆匆,许是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二陛下伸手接过,眉头微皱。

城中发生大事?

最近除去窦家举丧、东市闹事,还有什么大事?

取过茶几上果盘中的银质小刀,将奏疏上的火漆拆开,取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了,神情顿时古怪起来……

继而,李二陛下嘟囔了一句:“这个棒槌!”

奏疏上写了两件事,一则是房俊要召开“公审”大会,一则是苏亶跑到吏部衙门,跟吏部侍郎高季辅扭打在一起……

正在给他斟茶的长乐公主素手微微一顿,心中一紧。

能够被父皇骂作“棒槌”的,似乎也就没有别人了……难道那个家伙又搞出了什么事情?天呐,还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这人难道就不能老实低调一些么……

心中微微有些埋怨,实则却是担心不已,目光下意识的便去瞧父皇手里的奏疏。

李二陛下自然是注意到了女儿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奏疏递给她,哼了一声,说道:“那小子又在搞事情,你是不知道,现在整个长安的世家门阀都一车一车的往京兆府送钱,想要以金赎罪。”

长乐公主接过来细细一看,心情便瞬间好了几分,那厮这是在报复呢……难得的却是用这种相对温和的手段,也不知是不是该夸他有进步。

唇角便微微挑起,柔声道:“房俊一贯处事霸道,若是放在以往,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怕是直接都能打上门去,现在能够改了心性,女儿应当恭喜父皇才是。不过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房俊虽然让了步,不过这罚金的数额……怕是要让那些门阀们好生肉痛一阵子了。”

李二陛下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好事。

一个不惹事的房俊,的确是犹如一柄快刀,放到任何一个职务上都能给人意料之外的惊喜,允文允武,又精湛经济之道,堪称全能。

只不过他未曾注意的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他下意识的对于长乐公主给房俊说好话已经觉得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

因着长乐公主的话语,李二陛下心情大好,吩咐王德道:“速速去通知李君羡,将京兆府之内的一切情形都给朕查明白,包括罚金的具体数额。若是房俊将这笔罚金留在京兆府便罢,如果敢中饱私囊,哪怕揣兜里一个铜板,立马将他给朕抓来,重大五十大板!”

长乐公主哭笑不得,父皇说这话明显是心有怨气,实际上谁都知道房俊怎么可能中饱私囊?那厮家资巨万,又素有“财神”之命,哪里会去贪图这么一点公款。

王德赶紧应了,转身退走。

李二陛下面色渐渐沉下来,不是为房俊,而是为苏亶扭打高季辅一事……

长乐公主冰雪聪明,一看李二陛下的脸色,便知道其心中所想,便柔声劝道:“不过是臣子之间的龌蹉,父皇何必在意?”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不满道:“朕还没死呢,这帮混账便亟不可待的绸缪算计了!”

他心中既对高季辅不满,又对高士廉不满,也对高履行不满。然而更重要的,却是对苏亶、对太子的不满!

他又何尝看不出高季辅玩弄的猫腻?只是对于苏亶更加的厌恶罢了。官场之上玩弄心计,这本不当大事,利益攸关,哪里有真正清如水明如镜的君子?占了便宜就别卖乖,吃了亏就得认,以后找机会找补回来便是,可是被人耍弄之后追上门去撒泼,却实实在在丢脸至极!

太子性情敦厚优柔,不仅御下不严,连自己的老丈人都管束不住,以后这皇位交到他的手里,是否能受得住朕打下的这锦绣河山?

可是另外两个嫡子,要么心术不正性情凉薄,要么年纪幼小必然被门阀挟制,无论选谁都似乎不是太好的选择……

李二陛下有些头疼,心情烦躁,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那也就只能再等等吧。

好在自己春秋鼎盛,活个二三十年没问题……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

京兆府衙门。

位于皇城西边的街道上摩肩擦踵、人声鼎沸,昨夜被捉捕的商贩百姓被看管在衙门口以西的坊墙下面,而在以东则是停驻着一长溜儿的马车,甚至仍隔三岔五的有后来者……

本来是到京兆府衙门表示对房俊支持的百姓全都兴奋了!

瞧瞧这一个个熏香佩玉穿金戴银的世家公子,平素趾高气扬嚣张霸道,此刻到了这京兆府门前,怎是一个低声下气、摇尾乞怜能够形容?

有消息灵通的百姓已然听说了这些人是想花钱将自家的奴仆亲戚赎回去,“以金赎罪”这是贵族的特权,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大家都觉得这般便宜了那些闹事的商贩未免不解恨,便有人叫嚣道:“房二郎,罚死他!”

“他们不是有钱买命吗?狠狠的罚!”

更有不怕事大的,认为房俊那可是“财神爷”啊,一点小钱儿自然是看不上的,便大声鼓噪道:“房二郎,一个人头一万贯,不给钱就砍头!”

国人起哄之本性由来已久,古今皆然,此人这么一鼓噪,为官的百姓都哈哈大笑,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一个人头一万贯?那门口西边的坊墙底下大抵有上千人,岂不是要罚上一千万贯?

老天爷!咱大唐国库里有这么多钱没有?

不过看热闹的自然不怕事大,就怕事情不热闹,于是无数百姓一起大喊:“一个人头一万贯,不给钱就砍头!”

“一个人头一万贯,不给钱就砍头!”

……

一开始嘻嘻哈哈杂乱无章,本就是讨个乐子,可是渐渐的居然整齐划一起来,大家齐喊这一声,声势竟也磅礴雄壮,掀起的声浪震动长安,更将京兆府大堂里的这些世家公子惊得神色惊惶、面如土色!

这是起民愤了?

****

京兆府大堂。

屋外声势震天,一声声传来震耳欲聋,堂上的众位世家子弟都吓得不轻。房俊因何被罢免京兆尹之职?不就是因为东市商贾啸聚闹事嘛!陛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民众聚集闹事,无论什么理由!

万一外面这些百姓再次闹事,那么大家就得一起倒霉……

房俊耸耸肩,一摊手,面有难色的看着面前的这些公子哥儿,无奈说道:“诸位,非是某不通情面,外边喊声都听见了吧?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民意!诸位难道要让某逆民意二位?”

一众公子哥儿眼珠子都瞪圆了,下巴都快被房俊这句话给惊掉了。

这话说的……你还真打算一个人头一万贯?

你特么还当什么官儿?干脆去当强盗好了,那个来钱快啊!

高履行本身是驸马,又官至吏部侍郎,其父更是资历深厚,是以隐然众人之首,闻言稍一斟酌,便试探着问道:“这个……有些过了吧?外间不过是一群起哄的贱民,看热闹不怕事大,若是当真一人一万贯……京兆府岂不是一下子罚没千万贯,这这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吾等也着实拿不出来呀!”

房俊眼睛微微一眯,盯着高履行半天不说话,直到将高履行看得心里发毛,以为这个棒槌要发飙的时候,他才语重心长的说道:“高侍郎言之差矣!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民心背离,大隋之所以盛极而衰、二世而倾颓;民心所向,大唐之所以锦绣昌盛、横扫八荒!便是连陛下都时刻关注民意,时常言及‘民若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每时每刻都在心怀警惕,励精图治不敢一时或忘。高侍郎却言那只是贱民在起哄……某是否可以理解为,高侍郎认为陛下做得不对?”

娘咧!

高履行脸都吓白了,气呼呼说道:“房俊!怎可凭空污人清白?某何时说过陛下不对?你切莫血口喷人!”

房俊点头说道:“那行,某就问你一句,民意重不重要,民意要不要听?”

高履行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他能怎么说?

难道说民意都是放屁,闻闻就行了,不必太在意?

那就是在说陛下说得不对,因为陛下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高履行被噎得面红耳赤,他身边一个俊俏的少年则一脸桀骜,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瞅着房俊,不耐烦说道:“房二你怕是想钱想疯了吧?一个人一万贯,你想都别想!”

房俊面色沉下来,看向此人,沉声问道:“尔是何人,竟敢在京兆府大堂未得允许大声喧哗?是在藐视朝廷,还是扰乱公堂?”

继而惊堂木猛地一拍,怒叱道:“谁给你的胆子?!”

“啪”

惊堂木沉闷厚重的声响惊得众位世家公子心头一颤,似乎这可是很才想起来,面前这位一直面带笑容的家伙,可是长安城内头一号的棒槌,若是将他惹急了……

孰料这俊俏少年居然浑然不怕,反而豁然起身怒视房俊:“欲加之罪,真当这京兆府是你家的地盘不成?”

一众世家子弟差点想要点头:兄弟啊,还真是……

高履行却不能看热闹,赶紧一把扯住俊俏少年,怒喝道:“闭嘴!”

而后对房俊抱拳道:“神绩年少莽撞,二郎切莫见怪。”

那俊俏少年却兀自不服,怒道:“高兄莫拦我,他房二在长安嚣张,那是因为我丘神绩不在!现在某回了长安,岂能任凭这棒槌跋扈横行,将吾等兄弟尽皆欺压?”

高履行气道:“且住口吧,少说两句!”

房俊双眼微微一眯……

丘神绩?

居然是这货!

房俊沉默不语,丘神绩愈发精神抖擞,仍在叫嚣:“素闻你房二拳脚了得,敢不敢跟某丘神绩刀对刀枪对枪的干一场?谁输了就从对方胯下钻过去,不钻也行,远远滚离长安!你敢不敢?”

大堂上的京兆府衙役巡捕尽皆对其怒目而视,只是房俊未曾开口,诸人都不敢擅作主张。一大群公子哥儿倒是乐得看热闹,这个丘神绩一贯嚣张跋扈,是个出了名的狠人,只不过跟随欺负丘行恭赴陕州赴任,好几年不在长安。

也正是这一段时间,房俊如同彗星一般崛起,光芒璀璨!丘神绩大抵印象中还是将房俊作为当年讷讷不言的莽夫,可是对方却身居高位,这才导致心理不平衡。

不过丘神绩这人人缘极其差劲,无论是他压住了房俊,亦或是房俊狠狠的将其收拾一顿,大家都是乐见其成……

然而出乎预料,房俊就只是冷冷的盯着丘神绩,任凭丘神绩在那边污言秽语耀武扬威,却无一言一语奉还。过了一会儿,待到丘神绩在高履行的劝阻之下稍稍平静,房俊则抿抿嘴唇,信手自案头拿起一本账簿一样的本子,翻了翻,然后对着门口的衙役说道:“把那个丘名山提出来,将其五花大绑,后颈插上牌子,写上名字、籍贯、家世、所犯何罪,然后关入囚车,满城游街!”

“喏!”

衙役答应一声,转身出门。

大堂内,丘神绩顿时就炸了!

“房俊,居然如此侮辱吾家族人,吾与你势不两立!”大骂一声,就待要冲上去跟房俊拼命。

高履行赶紧死死的抱住丘神绩的腰,先是大声劝阻丘神绩冷静,继而怒视房俊:“房俊,过了吧?!”

高家与丘家乃是世交,高履行对于丘家有些人物身为熟识。那丘名山乃是丘家负责东市所有商铺的管事,今年亦让古稀高龄,伸手丘家两代家主之器重,更是看着丘神绩长大,如今却要被房俊这般折辱,丘神绩如何能忍?

房俊却是理都不理高履行,只是盯着丘神绩,一字一句道:“你刚刚不是问我这里是不是我的地盘么?现在告诉你,是!在京兆府这一亩三分地,只要某房二还坐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地盘!”

而后,他才看向高履行,淡淡说道:“至于是不是过了……你说了不算,我的地盘,我做主!”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竹杠敲响,黄金万两(上)

我的地盘,我做主!

满堂世家公子目瞪口呆,这话得有多骚气、得有多霸气?

若是换了旁人来说,只怕是徒惹耻笑,在座哪位身后没有一个延续百年的门阀?敢这般大言不惭,这帮纨绔分分钟就让那人受到教训!

可这话由房俊说出来,还真就无人不服……

这家伙就是个棒槌,谁惹了他就得准备承受这厮疯狂的报复,当初拖着长孙冲的腿招摇过市前往太极宫找皇帝理论这种事情都干的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这种棒槌,没人敢惹。

就连一直叫嚣甚至想要动手的丘神绩都是一呆,心里又惊又气,这厮也太狂了吧?

然而四下瞅瞅,发现众人虽然神色各异,有的尴尬有的心虚有的不以为然,却唯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房俊胡吹大气装腔作势,看起来房二这两年在长安果然是扬名立万了,无论气度亦或是气势,简直彻底碾压全场!

虽说有官职本身的加成,可在座的哪一个不是见惯了王孙贵戚、文臣武将的世家子弟?

居然在房俊如此豪言之下,无人敢于质疑……

这还是当年那个房二傻子么?

丘神绩此人很是有些浑不吝,性格刚愎阴狠,可他不是到底不是缺心眼。眼前的形势已经表明就算他跟房俊起了冲突,在座诸人怕是一个帮着他的都没有,甚至包括高履行在内。

心里有些发虚,便在高履行的劝阻之下就坡下驴,也不说话了,只是狠狠的瞪着房俊,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桀骜不驯,找回一点面子……

门口脚步声响。

先前出去的那个衙役转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四寸宽、两尺长的薄木板,上面写着字,举起来呈递到房俊面前,请示道:“府尹,您看这样成不?”

堂中所有人都抻长了脖子,去看那木板上面的字迹。

字迹不大,因为这么点的木板写了不少字的缘故,不过大家离得近,倒是也看得清楚。

有人甚至小声的念了出来……

“丘名山,原籍河南洛陽,出身于洛陽丘氏,现居郿城,久在长安经营商贾事。啸聚于东市之内,恶迹昭彰、无君无国,动摇国本、居心叵测,触犯国律,经已认罪伏法,按《贞观律》,发配三千里,充军北海……”

嘶——!

大堂之上响起一片吸气声。

这也太狠了吧?

北海那是什么所在?此间之人也算是有见识的,不过也仅只是偶尔听闻罢了,只知道其地远在大漠之北,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到底有多远,却是懵然不知,甚至有人悄声问,那里是咱们大唐的领土么?

不管怎么样,充军北海……这辈子也就别想回来了。

这倒也就罢了,说到底这个丘名山也不过就是丘家一个偏支子弟,即便是在北海喂了财狼虎豹,家中多多赏赐补贴一些银钱也就行了,一条人命能值得了几个钱?

关键在于这个牌牌上头“恶迹昭彰”、“无君无国”这几个字!

“恶迹昭彰”是说此人乃十恶不赦之凶徒,这个年头一个人的心性修养是跟家族紧密相连的,一个温润君子必然是书香世家才能培养得出来,反之,冒出“恶迹昭彰”之凶徒的家族,必然道德沦丧、沆瀣一气……

而“无君无国”四个字更厉害!

眼中既无君父又无帝国,你是想要干啥?

谋朝篡位,还是改朝换代?

诛心之言呐!

刚刚平静下来的丘神绩又开始跳了!

此君气得面如滴血,暴跳如雷,跳着脚破口大骂:“房二你个黑心肝的!不过就是东市里头喊几句话,难道就要把人必死?这还不算,还想要玷污我丘家百年名声?只要某还有一口气在,你就是痴心妄想!你简直活腻歪了,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高履行倒真的算是丘神绩的好朋友,死死的懒腰抱着这尊怒神,只是他力气不如生龙活虎的丘神绩,只要摆脱一旁的几个好友,这才堪堪将暴怒的丘神绩拦住。

若是让丘神绩冲上去殴打房俊……却不论谁打得过谁,丘神绩一个“扰乱公堂,殴打大臣”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他可不是房俊,打了亲王、打了大臣也只是挨一顿板子,陛下盛怒之下,怕是能将丘神绩一撸到底,让他给家里那位族人一起去北海捞鱼……

房俊却是看都不看一眼丘神绩,先是冲着那衙役摆摆手,说道:“某现在依然卸任京兆尹,府尹之称呼,以后就算了吧,恁地让人笑话。”

接着,他指了指那块木板:“内容不错,详实细致,很好、只是这牌牌有些小,没见到咱们这里都有许多人看不清楚吗?换一块大的,木板要大,字迹也要大,免得到了街上百姓们离得远看不真切,还以为是中了状元跨马游街呢……”

满堂世家子弟尽皆无语,你家有这样五花大绑脖子上插着牌牌跨马游街的?

那衙役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就换了一块足有一尺宽、三尺长的大木牌,上面将刚刚的那段话誊抄了一遍,效果果然强了不少,即便是站在门口,屋子里的人也都瞧得清清楚楚。

几个巡捕将一个五花大绑光着腚的汉子推搡着自门口走过,那汉子苦苦哀求,磨磨蹭蹭不走,正巧目光顺着门口就见到了堂内的丘神绩……

“少主!少主救我,救我啊……呜呜呜……他们要将我充军到北海去,这一去,我可就回不来了啊少主……您救救我,呜呜呜,我死了不要紧,他们还要败坏咱家的名声,您可不能不管啊少主……”

这位见到了救星,当即趴在地上任凭巡捕拳打脚踢,就是不动弹半步,放声哀嚎恳求丘神绩搭救。

高履行担忧的看了丘神绩一眼,低声道:“冷静点!若是冲动闯了祸,怕是令尊都保不了你!”

房二是好惹的?休说你丘神绩,便是吾家小弟不也是被这厮打断了腿?渤海高氏的名头高了你洛陽丘氏何止一个层次,我爹高士廉在陛下面前的影响力又岂是你那个吃人心肝意图谄媚的老子能比得了?

可结果呢?

打了也就打了,人家房二屁事儿没有……

高履行深信,只要丘神绩依旧这般没完没了,等到房俊没了耐心,指不定这么收拾他。

听着门口自家族人的哭嚎,丘神绩一脸铁青,颇有些俊俏的面容扭曲起来,双目充血死死的盯着房俊半晌,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位将要暴起伤人之际,丘神绩却突然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就是一万贯么?老子给你就是!吾丘家这次一共被京兆府抓捕九人,九万贯,不过某出来没带那么多钱,这就打发人回府去取,稍后立即奉上!”

这位浑人居然低头了……

不过这才对嘛,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跟房俊死杠,有你好果子吃。

气氛稍稍缓和下来,就在大家都以为房俊不为己甚亦会就坡下驴的时候,却听房俊缓缓摇头:“丘兄误会了,此人证据确凿,乃是主犯之一,却是必须要依法办理,多少钱也不能免其罪。”

娘咧!

丘神绩又怒了,你特么这是没完没了了是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怎样?

他待要爆粗口,高履行在一旁拦住他,皱着眉不满的看着房俊,问道:“大唐律,只要不是谋叛恶逆、不孝不道、不睦不义此等不赦之大罪,皆可以金赎罪,这些商贩固然触犯国法,可是情节尚轻,够不上十恶之罪吧?”

房俊想了想,点点头:“的确够不上,是某疏忽了,高侍郎言之有理。”

高履行一愣,这么好说话?不过也松了口气,心讨这算不算是房俊给他面子?脸上浮现笑容,抱拳说道:“既然犯了法,那就必须受到惩罚。就按照二郎刚刚说的,一个人头一万贯,吾等立即交钱。”

谁知房俊又摇头道:“旁人可以,但是这个丘名山不行,旁人自然是一个人头一万贯,但是丘家的人嘛……要两万贯才行。”

众人无语,这玩意还有坐地起价的?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竹杠敲响,黄金万两(下)

这也太无耻了,居然坐地起价!

丘神绩都快被房俊气疯了,怒道:“何以别人一万贯,偏要吾家两万贯?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你房俊当真欺人太甚不成?”

房俊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面红耳赤的丘神绩,慢条斯理说道:“你是不是傻?罪名有轻重,罚金自然有高低,某认为你丘家人乃是这次啸聚事件的主谋,所以自然要比别家的罚金多一些。怎么,你不服?那是打算不赎人了,还是质疑某论罪的公正?若是前者,门口在那边,您慢走不送,欢迎下次光临;若是后者,那更简单,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罪名,某名人炮制一份就是了……”

何谓嚣张?

这就是赤果果的嚣张,无以复加的嚣张!

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能说出“你要什么罪名,我去炮制一份”这等无法无天之语!

丘神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官员还是土匪?难不成大唐的御史言官都死绝了,连这样公然猥亵刑律、道德败坏的官员都不管,任其作威作福肆无忌惮?

难道现在的官儿这么好当?

要不要回头也跟老爹说说,咱也弄个官儿当当,这自由自在无法无天的生活,正合吾意啊……

未等丘神绩发作,高履行已然斩钉截铁道:“两万就两万,这钱某代替丘家出了!只不过出来之时匆忙,未曾带够那许多钱,府中也一时未必能拿出这么多的现钱,不知可否先行将人带回去,容某稍作筹措,再亲自给二郎送来?”

高家与丘家乃是世交,当年高士廉未曾发迹之时受过丘行恭的父亲、亦就是丘神绩的祖父丘和莫大的恩惠,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从这一点上来说,高士廉做得极为不错,多年来一直照拂丘行恭,否则以丘行恭那等凶残暴虐又浑不吝的性子,哪里混得到今天的高位?

这些钱财虽然堪称巨资,高履行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他是唯恐丘神绩再犯浑给房俊惹毛了,当真一分钱不要非得跟丘家怼到底,吃亏的还是丘家。

而且房俊曾说过一句话——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儿,那就都不叫事儿……

高履行深以为然。

房俊笑了,这才是谈生意应当有的态度嘛!

“按理说以高侍郎之人品家世,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本就不过便是一句话的事情,谁还能短了谁这点钱不成?不过想必高侍郎也知道,这两天在下便将与信任京兆尹交接公务,若是这些钱财不处置妥当,难免早受人诟病,万一要人造谣而被御史闻风得知,据此上奏弹劾,在下免不得又惹一身骚……要不您看这样,不若您写下一张欠据,待到钱财送来之后再行抽走,您意下如何?说实话在下也深感歉然,不过公务如此,还望高侍郎多多体谅。”

这番话说的极为客气,可确差点将鼻子气歪了!

渤海高氏是什么样的世家?吾高履行更乃国公世子、皇家驸马,你居然让我打欠条儿?

简直岂有此理!

可偏偏这回房俊一改往昔作风,玩起了笑里藏刀,高履行还真就没办法。若是房俊如同以往那般直接说一句“不行”,毋须他高履行发作,朝野上下皆会传扬房俊没气量、没胸襟,钻进钱眼儿里了。

然而现在人家说的客客气气,若然依旧是拒绝,方式却天壤之别,高履行若是拒不打条认为这是污蔑他的人格、贬低他的人品,那就是难为房俊。

总不能让人家假公济私吧?

高履行没辙,只得捏着鼻子打条。

高家这次参与的人数不多,只有五人,身份亦只是低贱的奴仆,不过高家重名声,不在乎舍出去这点钱,只要名声无暇即可。五人五万贯,加上丘家九人十八万,总计二十三万贯,便写下了二十二万贯的欠条——因为他只带来一万贯……

高履行虽然是国公世子,国公府日后的掌舵人,可他素来清高,不耐烦那等琐碎的事务,对于钱财的概念并不太清楚,尤其是不清楚房俊一直以来不管花钱还是挣钱都是大手笔。

他本来以为一万贯来赎人就足够了,哪里料到差价有些离谱,居然缺了二十二万……

即便是高履行的出身和胸襟,写下“貳拾貳萬貫整”这几个字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心里直打颤。

娘咧,国公府一年能进项多少钱?

这么多钱拿出来,家里不会搞破产吧……

有人带头就好办了,原本就在张望的一大群见到连高履行都痛痛快快拿钱,钱不够还得打欠条,也不顾这么大笔钱拿出来肉痛不肉痛了,连忙都上前交钱赎人。

三四个书吏配合房俊按照昨夜记录的抓捕名单核对数目,然后每一家前来交钱的人都要事先签字画押,确认人数、钱数,避免出现疏漏之处。这个念头能在京兆府这种衙门里头担任书吏的,哪一个不是出身显贵?可即便是这些人,也被眼前的数字震惊得目瞪口呆。

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门阀世家这一次几乎都有参与,多得十几二十人,少的也有七八人,总人数将近七百之多!按人头算,便有七百万贯之巨!便是京兆府乃是天下首善、京畿重地,这些书吏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怕是就算户部的官员来了也得懵,他们多数时候都是核对账目,一个个数字看似巨大实则并没有多少直观的感受,可现在这都是现钱啊!

这来钱的速度简直就跟敲竹杠一样,竹杠一响,黄金万两……

大家都忌惮房俊,知道这小子惹不起,乖乖的破财消灾。花钱是小事,万一这个棒槌哪一时不高兴反悔了,大家哭都没地儿。

当然也是有人不愿意的……

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年级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细白的脸蛋羞红,不知如何是好。旁边有相熟的见之诧异,问道:“元超何不速速交钱,这次可是数你家被抓的人最多。”

少年面色涨红,礼貌的拱了拱手,期期艾艾道:“这个……实在是数额巨大,元超亦不敢擅作主张,等着大家都交完钱,跟房府尹商议一下可否容我回去与叔祖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便有人讥笑道:“若是别人家,说不定房二还真能卖个面子,这钱早一点晚一点还不都是得交?可是你令狐家嘛……嘿嘿,那可就不好说了。”

少年便有些无奈,也不说话了,只是束手站在堂中,安静的等着众人上前逐一签字画押,然后领着书吏出去清点钱财,交接入库。

房俊忙活了一阵,一抬头便瞅见书案旁束手而立一个安安静静清清秀秀的少年,神情有些扭捏,站在那里承受着旁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担忧关切的目光,看得甚是窘迫。

将手上了几份文书推给身边的书吏,房俊抬头瞅着这个少年,温言道:“可是银钱未曾带够?不必拘谨,打个欠条便是,更不必担心某并不认得你,实际上这屋子里大多数人某都不认识,可是并不怕他们会赖账不还。”

他这么略带调侃的语气一说,屋子里便有人笑起来,心里却在骂娘。

谁特么吃错了药,敢赖你房二的帐?

清秀少年也笑了笑,面上的拘谨少了几分,只是仍旧显得腼腆,也不只是谁家的孩子,居然放到这等场合来历练。

只见少年略带踟蹰的说道:“银钱自然是不够的,不过在下亦知道可以打条,只是数额实在过于巨大,希望房府尹能宽容一些时辰,待在下回去先行问过叔祖父再来回话,不知可否?”

屋子里便是一阵哄笑,这分明是个奶娃子啊,一点主意都没有。

房俊也笑了,不过并非嘲笑,见到少年愈加窘迫,便环视一周,不怀好意的眼神迫使诸人的笑声卡在喉咙不敢笑出来,“咳咳咳”一片咳嗽。

他对这个面生的单纯少年印象挺不错,便点点头:“那就给你这个面子,回去问过家人再来,某这般等着你。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家的小郎,你叔祖又是谁,怎地让你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到京兆府来?”

少年心中一喜,一挺胸,大声说道:“在下令狐元超,家叔祖乃是当今礼部尚书……”

房俊眼睛一瞪,娘咧!

居然是令狐德棻那个老货?!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财源广进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崽会打洞。

古人传下来的俚语其实都是很有道理的,这是来自千百年生活经验的凝炼,看似没什么依据,实则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智慧。

外界皆在惋惜房玄龄一世君子怎地生出房俊这么一个棒槌,但房俊自己知道原因,但他搞不明白令狐德棻那么一个顽固、迂腐、自私自利的老家伙,怎能教导出这样一个腼腆、害羞、且看似真诚直率的孙子?

对了,这不是亲孙子啊,管令狐德棻叫叔祖的,看来是遗传出现了变异……

这么一想,房俊释然了。

令狐元超喊出自己叔祖的名字,便有些忐忑,自家两个族兄可是跟房俊有过节啊,便是自己的叔祖也曾被房俊气得上朝的时候撞柱子,更被房俊的小妾挠了一脸……

可是他也没辙,不报字号根本不可能,这屋子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没人认得自己?不回去问问叔祖他更不敢直接做主打下欠条,若是敢擅作主张,回去之后叔祖那暴脾气能扒了自己的皮。

只能寄希望房俊不计前嫌了……

旁边便有人嗤笑,小声嘀咕:“若是乖乖认罚也就罢了,这么多人在,房二亦不好意思针对谁。可是这般婆婆妈妈,真当他是善男信女啊?”

“令狐家也是蠢得要死,怎地居然派出一个做不得主的娃娃?”

“呵呵,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令狐尚书的几个儿子皆在外地为官,几位兄长皆以年迈,在敦煌老家荣养着呢,孙辈人丁倒是旺盛,只是也多不在身边,据吾所知只有三人服侍在侧,两个大的被房俊折腾得不轻,哪里敢来?也只有这个最小的出面了。”

“原来如此,可这房二棒槌哪里会轻易放过这么一个整治令狐家的机会?瞧着吧,有好戏看了,只是可怜这娃娃。”

“说来也怪,那令狐德棻好歹亦是一代名臣、当世大儒,怎地偏生与房俊这般不对付?”

“屁的大儒,文人相轻你不知道?”

“跟文人相轻有个毛的关系?跟你们讲啊,据说这令狐德棻看中了平康坊的一位名伎,想要来个一树梨花压海棠,可惜人家名伎久慕房俊之文采,心有所属,所以对老令狐不理不睬,所以,呵呵,你知道的……”

……

不知道扯哪儿去了。

房俊瞅着局促不安的令狐元超,笑道:“怎地,莫非你以为某便如他们所说一般,因为私人恩怨便借机为难与你?”

令狐元超咽了口口水,连忙道:“在下不敢,在下年纪虽幼,但苦读诗书,一心成为叔祖那样博古通今的大儒。所以甚是钦佩房府尹的绝世文采,在下书房里便贴着您那一阙‘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的对联,时时以为砥砺,不为读书的艰苦枯燥所动。”

房俊一听,便笑了,揶揄道:“呵呵,还以为你是个腼腆胆小的,谁知居然是个拍马屁的高手啊,失敬失敬。”

这首对联是刚穿越不久自己信手写下来,后来被大兄房遗直拿去,惊为天人,去跟朋友同窗吹嘘,这才流传出去。但是相比他其它“创作”的震动天下的名诗名词,便显得低调得多,流传也不是甚广。

令狐元超脸红急道:“在下未有一句谎言,更非是当着房府尹的面才这么说!房府尹之文采冠绝当世,即便是叔祖与您多有不睦,可是在家中闲暇之时,却对您的诗词极其推崇,多次训诫吾等子弟要好生揣摩那些诗词当中的意境以及遣词造句的技巧。”

这孩子性格腼腆,说话就脸红,正是如此怕是即便撒谎的时候人们都往往会信以为真。故此,虽然令狐德棻私底下称赞房俊令大家甚是惊奇,可也没人去怀疑这话的真伪。

房俊哈哈大笑:“当真如此?能让令狐德棻这个老顽固赞一句,那可当真难得,某之心情极是舒畅。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儿上,某就准了你所请,另外回去请示不妨跟你那叔祖说一声,就说难得他推崇某的作品,给他个面子,赎金九折交付即可。”

一众尚未离开的世家子弟尽皆无语。

这不是赤果果的調戲么?

那令狐德棻何等刚愎之性情,会为了这一折的折扣而低你一头?说不定老家伙脾气发作起来,不管不顾的干脆不赎人了……

令狐元超却未想那么多,他虽然年少,但是极得叔祖喜爱,家中事务亦是多有耳闻。前次叔祖被房俊的小妾给挠了一脸,兄长又受伤极惨,反而要送去许多钱给房家赔礼,家中经济一下子便困难起来。

这次令狐家参与东市啸聚事件的人数多达二十六人,若是能够省下一折,那边是几万贯!

当即小家伙欢天喜地的道谢:“多谢房府尹,在下这就归家请示,尽快返回!”

而后,转身撒腿就跑出大堂。

大堂里的世家子弟们啧啧嘴,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味儿来,自己刚刚还嘲笑人家稚嫩腼腆,结果人家一顿马屁将房俊给拍得爽了,直接就免了一成的罚金。

令狐德棻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但是能够在两家素有嫌隙的前提之下争取到这个条件,令狐元超这小子不简单呐!

不过到底没心思留下来看热闹,交接了银钱,赎回了家人便匆匆离去。

没过一会儿,令狐元超回来了,俊俏的脸颊满是沮丧,垂头丧气的说道:“叔祖说饿死不吃嗟来之食,所以该多少是多少,咱令狐家不占那一成的便宜……可家中一时拿不出那许多钱……”

房俊点头,这本就是意料之中,温和道:“那就打欠条吧。”

令狐元超低着头,有些扭捏犹豫,半晌才吭吭呲呲说道:“那个……其实就算打了欠条,一时半会儿也是还不上的……”

房俊似笑非笑:“是不是以为刚刚装模作样的拍马屁得了好处,便想要故伎重施?小子,聪明点是好事,但若是自作聪明,那可就是坏事了。”

令狐元超满脸羞红,不敢再说话,飞快的签字画押,便匆匆告辞。

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没说谎,家中却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等巨款,至于刚才那些话,也不算是拍马屁,叔祖是真的拿着您的诗词教育吾等。”

房俊笑呵呵道:“没钱没关系,回去跟你家叔祖说,若是打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他肯定后悔。别以为某卸任了京兆尹的职务,这些钱就跟我没关系了,无论某走到哪儿,这笔账都一定会要回来。至于欠我房俊钱不还的人……肯本就不存在。”

令狐元超吓了一跳,心说这人怎地精得跟鬼似的?

刚刚自己回家请示,叔祖发怒不肯接受一成折扣之余,还真就说过“老子没钱,就不信他房俊还能卖吾家房子”、“过不了三两日那棒槌就从京兆尹的位置上滚蛋了,某倒是看看马周那小子敢不敢上吾家门追债”这等话语……

不敢多嘴,赶紧出门去领着自己奴仆族人匆匆离去。

人皆散去,大堂里仅余下房俊以及一众书吏,房俊悠然问道:“收获如何?”

众书吏你眼望我眼,没有言语,却是“嗷”的一声发出一阵兴奋的尖叫!

跟着这样的官儿那才叫过瘾!瞧瞧平素眼角撇到天上的那些个世家公子,在房俊面前就跟一群鹌鹑似的,那个敢说一句硬气话?有倒是有,可是那个丘神绩直接就被房俊给来个罚金翻倍,你敢不服?

只是可惜啊,房俊眼瞅着就要调走了,据说新来的京兆尹马周之前是皇帝身边的中书舍人,性格极其刚硬正直,定然比随和的房俊难以相处。

一时之间,大堂之内喜悦之情顿消,泛起一丝离愁别绪……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各有算计

另边厢,高履行与丘神绩领着族人出了京兆府大门,丘神绩便愤愤然骂不绝声。高履行想了想,吩咐两人随行的亲信将赎回来的人领回家去,而后拉着丘神绩上了自己马车。

“不过是一时之气,神绩何以这等暴躁?”

车上用棉布紧裹着的茶壶里茶水尚温热,高履行从车厢壁上一个格子里取出两个茶杯,给丘神绩倒了一杯,温言劝慰。

丘神绩愤愤然道:“此子可恶,居然如此折辱于我,定不与其善罢甘休!”

说着,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刚刚在京兆府大堂里好一顿蹦跶,又是撕扯又是大喊大叫,这会儿渴得厉害,嗓子都冒烟儿了,温热的茶水入喉,顿时舒爽得全身一松。

高履行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说道:“只是房俊眼下极是受宠,若是招惹了他,怕是陛下迁怒于你。”

丘神绩不傻,只是比较诨,知道高履行说得在理,更是为他好,只得说道:“那就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迟早跟他连本带利的算清楚!娘咧!老子长这么大,谁敢这般掀我面皮?恨不能手刃此獠,以解吾心头之恨!”

高履行坐姿端正,耷拉着眼皮饮着茶水,慢悠悠说道:“话是没错,只是……房俊与太子关系更好。”

你想跟房俊硬怼?

省省吧,现在有陛下护着他,以后更有太子将其视为肱骨,他房俊不找你麻烦就算你家祖上烧了高香了,你还去找他解恨?

丘神绩愣了愣,忽然发怒,狠狠的一拍车厢壁,咬牙气道:“那厮倒是好运道,可凭什么?!莫非还就奈何不了他不成?这口气若是吐不出去,怕不是得呕死我!”

都说风水轮流转,可房玄龄简在帝心这么多年,往后房俊甚至比他老子还要更得圣眷,而且是两代帝王的圣眷,那还有天理么?

高履行抿着茶水,目光幽深,轻声道:“那倒也未必……”

丘神绩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高履行却是再不说了,只是招呼着丘神绩喝水,给他讲最近京中又开业了何等好玩的去处,哪一个当年爱慕的大家闺秀嫁给了哪家的败家子,谁谁谁偷了父亲的小妾,谁谁谁又钻进了小叔子的被窝……

反正那么没头没脑的半句话,浅尝辄止,任凭丘神绩再是如何追问,却是再也不提。

丘神绩是个急性子,此刻面色阴郁,盯着高履行,问道:“咱两家是通家之好,然否?”

高履行点头。

大业九年,大隋兵部尚书斛斯政逃奔高句丽。高士廉因与斛斯政有交往,受到牵连,被贬为朱鸢县主簿。当时天下大乱,朝廷诏令难以到达岭南,高士廉孤身赴任,极为艰辛,更受到打击排挤。

时任交趾太守丘和便委任高士廉为司法书佐,算是解了高士廉困境。武德元年,钦州俚帅宁长真率军进攻交趾。丘和打算开城投降,高士廉劝道:“宁长真兵马虽多,但孤军深入,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再说城中兵力足以抵御敌军,为什么要投降他呢?“丘和于是任命他为行军司马,让他迎击宁长真。

宁长真大败,只身逃脱,军队全部投降。

自此,丘和愈发看重高士廉,而高士廉记着这段恩情,也一直投桃报李,两家遂成通家之好。

丘神绩又问:“咱俩不似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高兄以为然否?”

高履行再次点头。

两家交情好,两个人大小便玩在一处。高履行学文,带着丘神绩在长安顶级纨绔的圈子里结交朋友,丘神绩习武,但凡有谁惹了高履行,必然第一个冲上去一顿胖揍。

铁得不能再铁。

丘神绩便佯怒道:“既然如此,高兄何以话说半句,不肯直接点明?高兄知道兄弟的性子,最是霹雳火爆,那是半点气也受不住的,你若是没有收拾那房俊的法子也就罢了,可是心中已有计较却不肯说,这又是何道理?”

高履行依旧摇头,说道:“非是愚兄不肯讲,而是事关重大,唯恐贤弟不能保守秘密,则祸事将至!”

丘神绩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急切问道:“兄弟为人你还不知?最是讲义气,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赴汤蹈火眼皮都不眨一下!你且说与我听,无论如何,死也不说出去便是。”

高履行这才俯身上去,压低声音道:“陛下,可不仅仅只有太子一个嫡子……”说到后来,声音愈发轻微,几不可闻。

丘神绩却是越听眼睛越亮!

*****

京兆府衙门。

诸事妥当,收尾的事情自有书吏下属去做,房俊叫上刚刚王玄策,打算一起去酒楼里坐一坐吃点东西,顺便问问王玄策对于以后有何打算。他调离了京兆府,自然要为手底下的人谋划好前程,这是上位者的基本素质,不如此,谁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王玄策一大早便被房俊打发去清点东市那边因为昨夜打砸之时所遭受的损失,这时候刚刚回到衙门,闻言自是欣喜,且不论自己将来要到那个衙门办差,这代表着房俊对他的重视。

有领导照顾,自身又有能力,何愁前程?

房俊将官袍脱掉,换了一身藏青色直缀,与王玄策正欲离开,忽闻大堂里核对账目的书吏“咦”了一声,房俊信口问道:“何时惊呼?”

那书吏连忙站起,先是躬身施礼,此刻房俊在京兆府上下官吏心目中的地位无与伦比,威望攀升至最顶点,谁敢失礼?

继而才惶恐说道:“卑职刚刚查点账册,发现尚有一户人家未曾前来赎人,亦不知是确实没来赎人,亦或是卑职失职,忘记入账……”

房俊蹙了蹙眉:“那就赶紧核对,现查查这家是否交钱,再查查这家是否将人赎走,仔细一点,切莫出了差错。对了,这是谁家啊?”

那书吏一脑门儿汗,回道:“乃是故应国公武家……”

这家虽然被抓的人数不算多,只有八人,可那也是八万贯啊!除去那些绵延几百年的顶级门阀,谁家能对八万贯轻而视之?这万一被自己给弄差了,麻烦大了!

可是说到“武家”,这书里愣了愣,心说这不就是府尹小妾武娘子的娘家么?

难不成是府尹吩咐了谁没有收武家的钱偷偷将人放走了?

哎呦坏了,那自己还巴巴的将这事儿捅出来,这不是掀房俊的面皮么?

吓得汗更多了,连忙道:“这个……大抵是卑职弄错了,这就再好生的核对一番,府尹您有事?那您先忙,放心,卑职一定将事情办好。”

房俊在听到武家的时候也是一愣,心说好哇,吴元庆武元爽这两个兔崽子,别人坑我也就罢了,你俩也跟着起哄?

正欲说话,便见到门子进来通报,武氏兄弟求见……

房俊冷笑一声,“让他们进来。”

娘咧!

这两个王八蛋刚才不来,这会儿等人都走完了才来?

这点儿算计,房俊自然一目了然。

不一会儿,武氏兄弟便被门子带进来,见到房俊负手站在京兆府的大堂正中,虽然身形并不是特别的魁梧健硕,亦没有穿着官袍,但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一般的气度威仪。

兄弟两个心里一紧……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心底的忐忑,武元爽一咬牙,腆着笑脸上前,亲热道:“妹夫这是打算下值了?哎呦呦,这可不到了饭点儿么,要不这样,吾兄弟俩请妹夫吃顿便饭如何?”

瞅着面前这张虚伪的脸,房俊心里一阵腻歪,差点就想飞起一脚踹飞了他,然后让他脸先着地!

不过见到这两货,房俊又想起上一次武媚娘绸缪给这两人挖坑的事儿,最近一直未曾听到动静,想来武媚娘认为尚未到火候。不过现在有了这码子事,房俊觉得自己倒是可以推一把……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前面有坑

看着武氏兄弟腆着脸站在自己面前,房俊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们兄弟俩的饭,某可不敢吃,说不得回头就得被你俩害了。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敢站到某的面前,莫非以为某这拳头打不得你俩,还是想要尝尝京兆府的牢饭是何滋味?”

武氏兄弟吓了一跳,武元庆连忙摆手道:“二郎误会,此事吾兄弟事先根本不知情啊,完全是家里那帮子老不死的受人撺掇,这才鬼迷了心窍,二郎放心,刚刚在家中吾已将替你狠狠的教训了他们,故此才来迟了一步。”

武元爽心里则说何谓吃里扒外?“扒外”倒是说得上,毕竟帮着外人坑亲戚的确不上道,可“吃里”就谈不上了,背靠着你这个京兆尹的妹夫,我也没吃着你啥好处啊……

可这话也只是心里想想,哪里敢说半个字?

房俊哼了一声:“懒得跟你们废话,赶紧交钱将人领走!也就是你俩,若是换了旁人这个时候才来,老子棍棒将他们打出去信不信?”

“信信信,哪里敢不信?您房二郎的威风,长安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这个……钱财上头……那个啥……”

武元爽搓着手,吱吱唔唔,一脸讪笑。

房俊佯作不懂,瞪眼道:“磨叽个甚?尔等自去交钱赎人,某还有事,恕不奉陪。”

言罢,带着王玄策就往外走。

王玄策心说这亲戚处得够可以啊,一个好脸都不给。不过说来也是,别人去坑房俊那就罢了,你俩个大舅子也跟人合起伙来坑妹夫,确实说不过去。

只不过房俊对那个小妾武娘子甚为宠爱,怎地和她家人反倒这般冷淡?

有故事……

武氏兄弟见到房俊要走,急忙一起伸手拦住,武元爽也不吱吱唔唔了,连忙说道:“妹夫且慢!”

房俊不悦道:“还有何事?”

武元爽瞅了瞅武元庆,你是老大,你来说……

武元庆瞪了回去,这时候想起来我是老大了?平素没见你对我有多尊重,什么东西都跟我抢!事儿是你惹出来的,现在让我舍脸求人?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不说……

武元爽没辙,只好看着房俊说道:“是有点事儿……那个啥,事起仓促,府中银钱难免一时有些不凑手,再者说府中近况也不甚好,妹夫你看看,要不……这点钱就给免了吧?”

王玄策嘴角一抽,看着智障一般看着武元爽,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你们真的是亲戚?

房俊差点气笑了:“和着你俩以为这京兆府衙门是我房俊开的,还是我房家的?无论多少钱,这都是公款,你俩这是让我假公济私呢,还是中饱私囊?是不是觉得这一次东市商贩啸聚没有将我房俊一撸到底,故而心有不甘,想要再坑我一次?”

这两人没脑子!

且不说谁也不能为了此事背负一个假公济私的罪名,便是当真有此心,此地乃是京兆府衙门,左右皆是京兆府官吏,你说出这等话,到底是心无城府,还是别有居心?

无论哪一样,房俊对于武媚娘收拾这哥儿俩算是彻底没有心理障碍了。这俩个货就是两个祸害,迟早得被他俩被牵扯上瓜葛……

武氏兄弟吓得脸都白了,武元庆连忙摆手道:“二郎这说的哪里话?不至于,不至于……”

房俊黑着脸:“交钱赎人,没得商量。若是没钱那也好办,反正你俩也不在乎什么家族名声,鸡零狗碎的破事儿也没少干,就等着你们家的奴仆和族人游街吧。”

言罢,不理这俩货,带着王玄策扬长而去,到了门口正好撞见程务挺,三人便一起离开。

只留下武氏兄弟面面相觑,愁眉苦脸。

“这可怎么办?”

出了京兆府大门,武元爽急问道。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武元庆两手一摊,一脸不爽:“当初我就劝你别跟那些人掺和,好歹他房俊也是咱自家人吧?哪里有自家人坑自家人的道理。现在好了,你那些狐朋狗友一个不见,答应的只要房俊下台那就不用咱们拿钱也能给咱们承接东市翻建工程也泡了汤,当真是鸡飞蛋打。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那房俊何等脾气,你难道不知?依我看啊,这以后咱俩都没好日子过。”

武元爽气道:“现在再说这等埋怨之言又有何意义?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若是不能将人赎回去,房俊那和棒槌绝对会将咱家的人绑起来游街,我俩倒是无所谓,那几个老东西还不得扒了咱俩的皮?”

他口中的老东西,自然是其父武士彟的几位尚健在的兄长,诸如武士让、武士逸等人。武氏世代官宦,却不算显贵,但是家风一向清正,因着武士彟“投资”高祖李渊成功,武家一跃而成为上品家世,正应当将这份得来不易之显贵保持下去,族中老人怎会任由两兄弟胡闹?

若是当真败坏了家门荣誉,直接请出家法将两兄弟打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武元庆也挠头,只得说道:“那就只能去求求媚娘了,那丫头上次说能帮咱们借贷一大笔钱财,你我嫌弃利钱太高便再无下文,此刻看来,再贵的利钱也得借,况且若是能有富余,也好再走门路让房俊帮着运作承接东市翻建的工程,还能赚上一笔。”

武元爽奇道:“他都马上就卸任滚蛋了,说话还能好使?”

武元庆无奈的看着弟弟:“你说你平素比猴儿都精,整日里跟我争这个抢那个,为何这时反倒说出此等傻话?且不说那新人的京兆尹马周与房俊素来交情不错,房俊张口定会给个面子,单单这一次罚了这几百万贯的钱财,马周未等上任便得了诺大一个彩头,他若是不记得房俊的好,旁人都能戳他脊梁骨!”

武元爽恍然大悟:“也就是说,哪怕房俊卸任了京兆尹,但是京兆府这个衙门里头,说话还是管用?”

“这不废话么!你想啊,京兆尹跟房俊关系好,咱们拿工程那就是房俊一句话的事儿,验收工程的是吴王殿下,跟房俊更是好的穿一条裤子,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咱们能拿得出本钱来,那就是一本万利!”

“正是如此!”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媚娘那个臭丫头借钱去!”

两兄弟一扫忧愁,急急忙忙前去房府,寻找武媚娘商议借贷一事……

*****

春日已深,气温已暖,外头阳光普照,可武媚娘坐在花厅里的梯子上,却还是在湘水百褶裙之外又罩了一件半臂,昔日容光焕发珠圆玉润的俏丽容颜也有些苍白憔悴,脸颊微微凹陷下去。

一朝产子,武媚娘当真是从鬼门关里打了个来回,一只脚甚至都堪堪迈进了阴间……

索性母子周全,只是这生产伤了身子,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调养得好的,若是不注意,落下病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只是听着面前武氏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道清来由,武媚娘一对秀眉蹙起,声音淡淡的说道:“上次你俩前来相求,我本不愿管。我只是一介女流,如今又出嫁从夫,当不得家更做不得主,哪里能顾得了你们?只是二郎回来后听闻此事,觉得都是亲戚,能帮一把那就帮一把,莫叫别人看了笑话去。是以小妹便联系了几户人家,索性看在二郎的面子上,倒是答应下来借贷之事。可你俩事后无影无踪,却是将我狠狠涮了一回,在人前丢了面子,事情自然也就作罢。现在你俩又旧事重提,可是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个容易拿捏的,你俩想怎样就怎样?”

武氏兄弟无言以对,这件事却是他俩不地道,武媚娘去求了人,结果他俩嫌弃利钱太高,连句过堂话都没有便直接没了踪影。

现在不得已再次上门,承受几句难听的话实在是在正常不过。

可不管武媚娘怎么说,他俩今日也务必要弄到钱,哄也好、骗也罢、哪怕是逼,也得让武媚娘帮他们这一次……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离间?

太极殿乃是整个太极宫的核心,其后为朱明门,再北为两仪门,朱明门与两仪门之间的横街即是朝、寝之界,以南为朝,以北为寝。

两仪门之后便是宫内仅次于太极殿的两仪殿。

李二陛下入主太极宫之后,以内廷区域的两仪殿为内朝,因在禁内,只有少数大臣可以人内和皇帝商谈国事。后来李二陛下渐渐得意此处,不上朝的时候,要么在神龙殿寝宫,要么在两仪殿议事,也经常欢宴大臣与接待藩国贡使,更曾经多次在此殿宴请五品以上官员。

大臣们往往将在两仪殿内之议事称之为“内朝”,因李二陛下与少数大臣共商国事,使其与太极殿上大规模的朝会相区别,此处也是评点大臣皇子功绩的主要场所。

此处是皇帝处理政务、召见重臣之地,非三品以上的皇子、官员与后宫女眷不得擅自入内。

此刻两仪殿内人数不少,气氛倒是轻松,谈论的自然是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京兆府“以金赎罪”一事……

岑文本与李二陛下相对而坐,两人各自捧着茶杯,如同两个知己好友谈笑晏晏,哪里有丝毫君臣之分?

马周在一李二陛下身侧审阅着一堆公文,他就是这么一个争分夺秒的性子,只要事情没做完,那就现不下来。

太子坐在书案前,侧着身子瞧着晋王李治写字……

岑文本这两年年岁渐长,性子也愈发沉稳,风度温厚和风细雨,此刻正捻须微笑对李二陛下说道:“若微臣年轻个二十岁,可以选择那位大臣作为自己的上司,那么臣宁愿跟着房二瞎胡闹,也不愿跟着房玄龄累得像条死狗。”

李二陛下莞尔一笑,仔细想想,岑文本之言还就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房玄龄性子的确温厚,从不得罪人更从不苛待人,但他本身是个工作狂,每一件事务都要处理得尽量完美,他这个上司领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底下人钦佩之余,却也难免怨言。

人非圣贤,谁能没有倦怠之心?

而房俊则不同,这小子非但办事有章法,更会笼络人心。这一次京兆府很是发了一笔横财,以房俊的作风,定然月底的时候俸禄山前皆有增加,这也就是房俊即将调任,否则定然将他那个“年终绩效奖”搬上前台,开创大唐之先河。

想到此,李二陛下看着左手边的马周,揶揄道:“宾王,压力大咯!”

房俊做得越出色,威望越盛,对于继任者来说都将是巨大的压力,尤其是对于马周这般想要干出一番成绩来肯定自己的官员,更是如此。

马周容貌消瘦清癯,自有一番青松劲骨之气度,闻言难得的展露一个笑容,坦诚道:“压力确实很大,房二郎本就是才华横溢不世出之人杰,若是任其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再干一段时间,定然会带给世人更多的惊喜。微臣才能浅薄,想要代替甚至超越房二郎,难如登天。”

这话看似谦虚,肯定了房俊在京兆府任上的成绩,但是话里话外,却也显露出想要代替甚至超越房俊的雄心!

李二陛下便笑呵呵的点头,望向马周的目光之中满是激赏和赞许。

迎难而上之风骨,坚忍不拔之意志,更有经国济世之才能,谁说寒门不能出名相?

不出意外,二十年后,这执掌大唐政事权柄之宰辅,莫过于马周与房俊。

当然,若是房俊那厮能够沉稳一些、低调一些,那就更完美了……

今日太子李承乾亦在侧,皇帝命其检讨过失免了他上朝的权利,却并未阻拦他与臣子们私下议政。

听闻马周之言语,李承乾便笑道:“宝剑有双锋,宾王在看到压力的同时,其实也应当看到机遇。”

岑文本眼眸一亮,抬头看了李承乾一眼,若有所思。

马周则先是一愣,随即点头道:“承蒙殿下指教,微臣差点落入臼巢矣,若是这番担忧落入房二郎耳中,怕是要被其耻笑微臣心胸狭隘、目光短浅了。”

都是明白人,李承乾稍稍说了一句,便都明白其中之含义。

说到底,这笔钱都是房俊借着京兆府的由头罚来的,最后自然要进入京兆府的库房。在房俊因为表现优异给马周带来压力之时,其实也给了马周一笔丰厚的遗产,可以任其上任之后便按照心中蓝图大展拳脚。

不论是商铺货邸,亦或是朝廷衙门,甚至是帝国国库,钱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没钱不是不行,但是有钱自然更容易。

这数百万贯的财富放在京兆府的库房之中,对于甫一上任的马周来说,便有了可以任意伸展拳脚的可能。

李二陛下所感到诧异的,却是这个一直以来对于政治都过于迟钝的长子,怎地能够看到连马周都一直忽略的东西?

是马周当局者迷,还是太子其实有内秀?亦或是……有人背后指点?

李二陛下陷入沉思。

他倒是不排斥太子受人指点,人非圣贤,谁也不能文物全能,在他看来性格仁厚恪守孝道乃是太子的优点,优柔寡断政治迟钝又是缺点,若能够得到忠心之人辅佐今儿扬长避短,却也不失为好事。

身为皇帝,其实并不需要自己有多高的能力,只要有四个字做好,那就足够成为一个守成之君……知人善任。

忽而,耳边响起一个略显稚嫩的语声:“父皇,您看看儿臣这字写的如何?”

李二陛下回过神,才发现晋王李治正拿着自己刚刚书写的一幅字,请他品鉴点评。

“哦,父皇看看稚奴是否有长进。”

李二陛下笑呵呵将字幅接过。

虽然晋王李治已然大婚,不过李二陛下对这个最小的嫡子宠爱非常,几乎每天都要招进宫里来,称呼更是一如既往的唤其为“稚奴”,丝毫未曾因为成亲而有所改变。

晋王李治面容仍旧青涩,喜滋滋的说道:“这是儿臣最喜欢的,是房俊姐夫所作,项羽的冲天霸气破釜沉舟,勾践的含辱隐忍卧薪尝胆,都是极励志的故事。”

李二陛下正悠悠的念着:“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嗯?”

心中猛地一跳!

这两句话他自然不是第一次听闻,以往读来的确觉得精诚所至励志非常,予人一种热血沸腾之感。可是此刻配合晋王李治的语气……李二陛下忽然觉得有些别扭。

项羽霸气冲天,最终攻破秦关覆灭大汉,勾践含羞忍辱,最终反败为胜一举灭吴……即便李二陛下非是狭隘多疑之辈,可是身为帝王,以前曾经无比崇拜的项羽与勾践此等人物,后来亦是多有腹诽,此刻他心中不可遏止的涌起一个念头

房俊在写些这两句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然,少年人敬仰英雄无可厚非,也不能代表心中究竟就有着什么“大丈夫当如是”的念想。可如果有朝一日,有了那个一个机会,是否当真会效仿当年项羽之睥睨豪阔、勾践之反戈一击?

想到这里,李二陛下忽地清醒!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怎地能这般多疑、诸多猜忌?

若是猜忌,昔日战功冠于天下的李靖、宗室第一统帅的李孝恭、现如今天下兵吗尽归其调动的李绩,岂不是更应该猜忌?自己何以去猜忌年纪轻轻的一介纨绔房俊?

若是但凡掌权之人尽皆猜忌,那朕身边尚有何人可信?

念及此,李二陛下抬起眼眸,心思复杂的看了看他这个最小的嫡子。

从来到此间要写一幅字,然后在给他品鉴之时又说出那番话……明显将他这个皇帝带进了一股猜疑的节奏。

这究竟是巧合,亦或是刻意为之?

若是前者便罢,若是后者……那就太高明了!

这是稚奴自己做的,还是有谁指点?

一时间,看着稚奴这张秀气青涩的小脸儿,李二陛下又是欣喜又是烦恼……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深意

李二陛下面无异色,扭头看向一侧的太子李承乾,问道:“太子认为这幅字如何?”

刚刚晋王李治伏案书写的时候,李承乾便在一旁观看,见到父皇问及,便颔首赞道:“稚奴虽然尚且年幼,但是笔力却颇为雄健,很是不错。房俊的这两句话也是极好的,豪迈雄浑之余,予人激励壮志之气概,只要能坚持、够努力,再是不可能之事亦能心想事成。”

这本是几乎所有人对这两句话的评价,中规中矩,可是在此刻心中刚刚升起猜忌之心的李二陛下听来,却难免有些刺耳。

心想事成么……

身为太子,怕是也只有一个理想了吧。

诚然,自己刚刚对房俊的猜忌之心实在没来由,对于房俊来说,只要他本身不犯下大错,一个宰辅之位是触目可及的,若是能够好生辅佐太子,待到他李二殡天之后太子登基,宰辅之首亦不是不能展望一下。

总不会那小子还坐着改朝换代自己当皇帝的春秋大梦吧?

就算他想,也绝对不能成事,贞观一朝文臣如雨、武将如云,皆是与他李二风里雨里浴血奋战搏来的这个天下,岂能容得有人阴谋篡逆?侯君集等人之下场,前车可鉴。

况且房俊既不是那等野心勃勃的性子,更没有那份操持政务呕心沥血的耐性。

房俊没有野心,那么太子呢?

太子固然纯孝仁厚,可是没有谁能比依靠政变逆尔篡位的李二陛下更明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谓的人性是如何的脆弱……

岑文本看着面色有异的皇帝,心里微微一动,一丝不妙的感觉涌起,赶紧岔开话题道:“陛下,房俊卸任京兆尹,即将去兵部任职,那东市以及昆明池的建设,是否要尽数移交给马府尹?还有,自去冬开始便已然筹备的‘讲武堂’,是否还依旧由房俊主持?”

马周苦笑告饶:“您老饶了下官吧,这还未曾赴任呢,哪里来的马府尹?恁地让人笑话。”

岑文本打个哈哈:“迟早之事而已。”

李二陛下觉得今天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深吸口气,将这些莫名其妙的繁杂念头赶出脑海,说道:“东市以及昆明池的建设一直由京兆府负责,房俊既然调任,那么便由马周来接手吧,否则岂不是让那些京兆府的官员依旧听令于房俊?没这个规矩。”

最主要的是让马周情何以堪?

“至于‘讲武堂’的筹备……还是让房俊继续吧,一直以来这个‘讲武堂’都是房俊一心操持,朕直接授意,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统属权责也模糊不清,这不是好事。顺便便将‘讲武堂’划归兵部治下,今后承担训练军中低级军官之责,依旧是房俊全权负责。”

自然无人提出异议。

东市的翻建以及“讲武堂”的筹备建立,皆是房俊一手筹划,现在京兆尹的职位没了,东市这块大饼落入马周口袋,若是再将“讲武堂”这个桃子也给摘了,那也太不讲究。

官场虽然自有规则,但是为人处事无外乎“情理”儿子,于情于理,这个时候都不能再让房俊太难堪。

李二陛下瞅了瞅清秀稚气的晋王李治,又瞅了瞅一脸憨厚的太子李承乾,心中烦躁,挥手道:“今日便这样吧,朕有些乏了,去寝宫小睡一会儿。”

众人告退。

出了朱雀门,太子对岑文本邀请道:“孤近日得了一些江南的新茶,中书令若是公务不忙,可愿与孤一同品鉴?”

岑文本眯着眼,看了一眼晋王李治渐渐远去的马车,缓缓摇头,意味深长道:“多谢殿下盛情,老臣昨日身体不适,积攒了不少公务,这会儿正急着回去处理,否则要耽搁了陛下的大事……不过说起饮茶之道,张玄素那个老倔驴倒是深谙此道,老臣所不及矣,殿下何妨请他一同品鉴?再者,太子詹事于志宁也不错。”

李承乾一听这两个名字,顿时一阵头大……

自从立储之后,李二陛下对李承乾这个嫡长子还是极其重视的,为了培养出一位合格的皇帝,李二陛下“搜访贤德,以辅储宫“,先后挑选了十余位老臣、名臣出任东宫辅臣,如于志宁、李百药、杜正伦、孔颖达、张玄素、房玄龄、魏征等,又令岑文本与马周时常去往东宫,与太子谈古论今、针砭时政。

然而李二陛下忽略了一点,这些老臣固然各个才华横溢、人品忠直,却尽是一些铁骨铮铮之诤臣……

既然是诤臣,脾气肯定皆是又臭又硬,教育方式便值得商榷。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等人的劝谏就让李承乾苦不堪言,这三人几乎是比着上疏,而且措辞是一个比一个凶狠,言语一句比一句锋利,似乎不讲李承乾贬低得一无是处,不足以达到“鞭策”之目的。

也就是这两年情况稍微好转一些,这种情况下,李承乾愿意见到这几位老师那才是奇了怪……

见到李承乾不情不愿的蹙眉,岑文本心中叹息一声,说道:“这二位虽然性格刚硬了一些,殿下却也应当知道皆乃忠直之士,虽然有时候话说得难听,但忠言逆耳不是么?殿下好自为之吧,老臣暂且告退。”

李承乾拱手相送,待见到岑文本的马车缓缓驶离,才慢慢的琢磨出一点味儿来……

他又不是傻子,心中固然抵触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等人,却也知道这些人是当真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每一个诤谏也都是为了他好。而且岑文本刚刚之言有些意犹未尽,自己却想不出内里究竟有何深意,也的确得找人好生请教一番。

回身对心腹内侍吩咐道:“速去于府、张府,将于师、张师二位请来,便说孤心得了江南的上品新茶,请二位老师来东宫一同品鉴。”

“喏。”

那内侍应了一声,自去于府、张府请人。

李承乾坐上马车,未等车夫驾车,却又下来,看了眼太极宫高大的宫墙、脚下宽阔平直的天街,说道:“好久未曾走动走动了,正巧今日春和日丽,孤走着回去东宫。还有,日后孤前来宫里给父皇昏晨定省请安问好,只要非是雨雪大风,便毋须置备马车,孤走着过来,走着回去,也好多多锻炼一下,最近感觉肚子上的赘肉似乎有增加了几份,着实令人着恼。”

东宫内侍们一头雾水,这还是以往走一步路都嫌累的太子殿下?

不过惊异归惊异,这到底是好事,太子殿下的身子愈发臃肿,已然渐渐有着向魏王殿下靠拢的趋势……

两仪殿内。

待到大臣和皇子尽皆退走,李二陛下将王德叫来低声吩咐几句,而后便坐在书案之后,沉默不语。

半晌,王德才脚步轻快的回来。

“启禀陛下,太子邀请岑中书前往东宫饮茶,但是岑中书以事务繁忙为由婉拒,不过却说太子右庶子张玄素以及太子詹事于志宁二人皆好此道,可以请这二位与太子一同品鉴新茶。”

王德低声回禀。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问道:“那太子怎么说?”

“太子本不太请愿,但岑中书劝谏几句,便遣人前去请那二位……”

李二陛下略感意外:“太子居然听得进去?”

无论是张玄素、于志宁,亦或是魏徵、孔颖达等人,皆是当世一等一的清正忠直之士,但是为人过于刚直,见不得一丝半点的懈怠,动不动就跑到自己面前来告太子的状,搞得他也很无奈。

太子对于这几位辅臣有多么抵触,他自然心知肚明,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非但是大臣相劝,自己便就此事说过他多少次?

今日居然听了岑文本的劝……

不过只要听得进去劝谏,那便是好事。

王德又道:“太子还对左右言道,自今以后,若非雨雪大风,昏晨定省皆自东宫走来大内……”

李二陛下默然,心中着实欣慰,又问道:“晋王呢?”

“晋王殿下乘坐马车,去了赵国公府……”

李二陛下目光幽深,默然不语。

良久,方才轻叹一声,一脸苦恼:“辅机啊辅机,你这是给朕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抵押借贷

武氏兄弟出了房府大门,不敢耽搁,当即来到河间郡王府,递上那封书信,求见郡王世子。

未几,门子出来相迎,说是世子有请。

两人跟着门子进了一侧的角门,但见郡王府中亭台水榭美轮美奂,屋宇连绵鳞次栉比,处处皆充盈着一股子富贵堂皇的味道,其奢靡华美,却是前所未见。

兄弟两个虽则出身国公府中,但是父亲早逝,家道中落,比之一流的世家子弟在眼界之上差距何止一个等级?早已被这郡王府当中的富贵奢华震得晕晕忽忽,蹑手蹑脚……

书房内,郡王世子接待了武氏兄弟。

郡王世子李崇义二十许岁,体格魁梧相貌俊朗,一举一动都酷肖乃父,即便是端坐椅上,依然充盈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气度。

手里拈着那封书信,李崇义看着武氏兄弟,淡淡说道:“前次二郎而然跟某打过招呼,说是武娘子的娘家兄弟想要承接京兆府的东市翻建工程,却短缺了一些银钱,他因是京兆尹,若是直接给你们拿钱恐怕御史生事,徒惹是非,便拜托某借贷给你们一些。”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原来媚娘口口声声说不能擅自做主将自家的钱拿出来给他们,不是不想,而是跟房俊说了,房俊多有考量。说来也是这个道理,那时候房俊春风得意马蹄疾,怎肯为了一些钱财凭空落人口实?

转念又一想,若是房俊早一些被撸了这京兆尹的官职岂不是更好?那样便没了这许多顾忌,可以直接借钱给他们……

不过事已至此,两人还没有蠢到再转回头去找房俊借钱,反正甭管是谁的钱,又没有打算当真借了不还,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是眼前的难关必须过去,而后再论其他。

武元庆便施礼说道:“二郎谨慎,吾兄弟却要来给世子添麻烦,着实惶恐。”

李崇义点点头,心讨这两人比之外界风传的废物评论倒是好了一些,起码知道礼貌规矩,便客气说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套?武娘子这信中已然言明,二位愿意以祖抵押,借贷三十万贯,为期一年,九出十三归,可是如此?”

武氏兄弟点点头,心在滴血。

娘咧!

有钱就是好,做什么生意买卖?光是放印子钱就发家了!自己这边借贷三十万贯,到手的只有二十七万,一年之后则要还上三十九万……若能及时还清,那还算不错,毕竟能解了燃眉之急。可若是还不上,那可就要命了。以房俊和河间郡王府的关系来看,即便自己到时候还不上,也不至于就把自己怎么着,可是印子钱的规矩向来都是驴打滚儿利滚利,后年要还的时候那可就是五十几万……

李崇义欣然道:“既然如此,那二位给在下写个凭据,便给二位拿钱。”

武元爽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二十几万的巨款,咽了口口水,说道:“可是吾兄弟来时匆忙,并未将房契带在身上……”

“那又何妨?”李崇义大气的摆摆手,淡然道:“这点小钱,某还怕二位耍赖不成?不若这样,凭据你们先写,然后给二位拿钱,某再派个人将钱送去贵府,回来的时候将房契带回,二位意下如何?”

二人连连点头赞同,瞧瞧人家郡王世子,办事就是大气,如此巨款在人家眼中就是“一点小钱儿”,凭据抵押什么的只不过是一个过场,根本就不甚在意。

差距啊……

李崇义当即叫来一个账房,写下凭据,让武氏兄弟签字画押。

然后,李崇义建议道:“二十七万贯有些巨大,某听闻贤昆仲尚欠着京兆府一笔赎金?不若这样,某给你写一封书信,你交给京兆府那边,这笔赎金由某直接给他们交付,而你们只需带着余款就好,不知如何可行?”

二人自然不会有异议,堂堂郡王世子岂会贪墨他们几万贯的赎金?

当下两相交割,武氏兄弟带着十九万贯的巨款返回家中,八万贯的赎金自有李崇义与京兆府结算,二人则将祖宅抵押给李崇义。

待到家仆自武家拿回房契,李崇义叫来一个心腹家仆,将武氏兄弟写下的凭据和房契一同交给他,嘱咐道:“去房府,将这些亲手交给房俊的小妾武娘子,万万不可假手于人,记住了?”

“喏!”

家仆应了一声,带着东西前往房府。

李崇义则伸了个懒腰,想了想,径自来到后宅书房,找到自己的父亲河间郡王李孝恭。

李孝恭一身宽大的常服,靠在书房的软榻上,两个侍女正帮他捏着腿脚,一手拎着一个白银的小酒壶,小口的抿着酒,另一手则在一个身姿娇小的侍女半敞开的怀里摸索着,摸得小侍女香汗津津娇喘细细,清秀靓丽的小脸儿一片晕红,红唇轻咬,眼眸能滴出水来……

李崇义进到书房的时候,便见到这一幕。

不过他早习以为常,自家老爹是何等荒唐他早已见识过不止一次,面上丝毫不见窘迫,恭恭敬敬的施礼问安。

李孝恭伸脚踹了一下,几个侍女慌忙爬起来,先是对李崇义施礼,继而匆匆走掉。

打了个哈欠,将酒壶放置一边,李孝恭问道:“吾儿可是有事?”

李崇义略作沉吟,继而温言相劝道:“非是儿子想要干涉父亲,只是这酒色均乃剔骨之钢刀,偶尔为之心旷神怡,毫无节制则追魂索命……还望父亲多多顾及身体,有所节制才好。”

“滚你的蛋!老子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行了行了,为父心中有数便是。还未说到底有何事?”

李孝恭不悦的骂了一句。

李崇义无奈,可是孝道乃是天道,天底下只有老子揍儿子的,儿子若是劝不动老子,那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便将刚刚武氏兄弟前来府上借贷一事说了,然后道:“这些钱原本就是船厂那边划拨过来的利润,本就是房俊应得的,按理说人家如何用途,儿子本不该多嘴。可是假手于我,转而借贷给武氏兄弟,这却又是为何?难不成房俊当真贪图那点小利,自己不好意思赚舅哥的利钱,拐个弯儿从儿子这边走一遭?”

李孝恭从软榻上坐了起来,看着面前器宇轩昂的长子,缓缓说道:“吾儿要懂得一个道理,世间事,绝非知道的越多越好,知道的越多,就意味着麻烦越多,麻烦越多也就意味着总归会遇上风险。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了,也要努力装作不知道,糊涂人想要装聪明难,聪明人想要做糊涂更难。吾家现如今之声势地位,已然攀至最高,所以为父时常有惶恐之感,唯恐祸事临头。若是有一天为父不在了,你要记住,凡事不必认真去追究,能吃亏的时候就不占便宜,能糊涂的时候就别聪明,如此,吾家方可长久。”

李崇义有些懵,不知道老爹今日这是发什么感慨?

刚刚您还美人在怀温柔在手呢……

不过他向来恭谨孝顺,无论李孝恭是否占理都绝不忤逆,更何况是这种深邃精奥的处世智慧?

闻言躬身一揖:“儿子受教,定然谨记父亲教诲。”

李孝恭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拘礼,身躯向后又微微靠在枕上,随意说道:“至于武氏兄弟……不过是那武娘子未雨绸缪而已。房俊虽然此番受了波折,但上升之途依旧坦荡,而且他最高点必然是在太子登基之后。如此,武娘子怎会容许她两个愚蠢的娘家兄弟时刻成为房俊仕途的隐患,而遭受政敌的攻歼?”

李崇义恍然:“也就是说,这其实就是个圈套……”

“自然,等着看吧,那武氏兄弟最终也只能乖乖的依附于武娘子,不敢再起波澜。其实依我看来,还不若心狠手辣一些,直接永绝后患才是最好的。”

李崇义有些冒汗,这也太狠了吧?只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可能,就要置人于死地?

但是他到底是有些天真,若是房俊再此,怕是要对李孝恭翘一根大拇指。历史上武媚娘将几个兄弟统统以各种手段弄死,可绝非仅仅是因为童年遭受凌虐的仇恨而已。

到了登基称帝的地步,区区个人仇恨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了这几个作死的兄弟,武媚娘才算是金身大成,不给那些攻歼他的敌人任何一个机会……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私生子可否?

无官一身轻。

京兆尹的官职被罢免,兵部侍郎尚未任职,房俊难得的清闲下来。

他本就是个疏懒的性子,上辈子当官的时候就未曾沉下心钻摩,这辈子虽然有了一些理想,却依旧不想把自己弄的太累。理想需要追求,生活也需要享受,这两者之间并不抵触,在他看来鱼与熊掌亦可兼得。

况且他也不能将整个心思都放在理想上,须知家中可是尚有两个“不安定分子”,一个需要他用男子的阳刚霸气去彻底征服,使其没机会也没心思跑出去偷和尚,另一个则需要他用宽厚无边的爱意去融化其自幼生成的阴暗冷僻性情,不至于走上凶残暴虐杀人如麻的人生歧途……

房俊时而仰天长叹,自己这倒霉催的,重生成哪一个不好,偏偏是房遗爱这个傻缺?

李二陛下也是不讲究,塞给咱一个崇尚自由追求放纵的高阳公主还不够,偏偏还要附赠一个霸道逆天的女中霸主武媚娘……

男人就是累。

便是看上去钟灵毓秀的晋阳小公主和活泼娇俏的聿明雪也不省心……

这两个丫头不知何故似乎有些“杠上”的意思,晋阳公主递给房俊一个温室里产出的桃子,聿明雪便会将洗净的樱桃塞进他手里;晋阳公主给他斟茶,聿明雪便去给他温酒……

坐在书房里,原本一左一右两个尽态极妍的小美女恍若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当真是红袖添香羡煞旁人,可是这四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时不时的注目凝视杀气四溢,这是怎么回事儿?

坐在中间椅子上的房俊将手里的樱桃塞进嘴里,吐出果核,然后又狠狠咬了一口多汁的桃子,疑惑问道:“你们两个丫头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俩有仇呢?”

晋阳小公主娇哼一声,尖俏的下巴微抬:“本宫怎会与一乡野丫头结仇?姐夫说笑了。”

哎呀!这还是那个温婉明丽端庄可爱的晋阳公主殿下?

房俊眨巴眨巴眼睛,以为见到了一个假的晋阳公主……

另一侧的聿明雪气得咬牙,小脸儿含霜,从牙缝里透着森寒杀气:“再敢骂人,信不信本姑娘一剑杀了你?”

晋阳公主则毫不相让:“大家闺秀自然要端庄贤淑笑不露齿,哪里能够满嘴污言秽语打打杀杀?你这副样子就算是长得再好看,男人也是不喜欢的。”

聿明雪扬起雪白的粉颈,傲然道:“本姑娘看上谁,那就轰轰烈烈敢爱敢恨,矫揉做作装模作样,那可不是我的风格!谁敢跟我抢男人,我就敢一刀杀了!”

这姑娘……简直比武媚娘还霸道!

“咳咳咳”房俊被桃子呛到了,好剽悍的小姑娘!

瞥了一眼聿明雪纤白的小手纤细的腰肢秀美得一塌糊涂的小脸儿,房俊嘴角抽了抽,这幅小摸样居然张口闭口的杀人,这个世道怎么了?

似乎感受到房俊的鄙夷,聿明雪秀眸一瞪,故作凶状:“怎地,不信本姑娘敢杀人?”

房俊忙道:“信信信……”

我信你个鬼哦!

想了想,他说道:“其实杀人一点都不好玩,我在江南杀了很多人知道吧?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害怕,一刀子捅下去,鲜血就好像喷泉似的往外涌,那种鲜艳的红色让人有一种视觉上的眩晕,很恶心。若是一刀捅死也就罢了,若是不死,则还要上去补一刀,战场之上很是仓促,哪里容得你去想往哪里补刀?随便来一刀便是。有时候一刀砍在脖子上,整个脑袋就跟杀鸡那样歪在一旁,这还算好的,毕竟死得快一些,若是不小心一刀砍在肚子上,那就恶心了。五脏六腑和肠子哗啦一下都流出来,红的绿的黑的紫的……偏偏人一时还不死,就在那哀嚎挣扎,越是挣扎,流出来的东西就越多……”

“姐夫求你快别说了……”晋阳公主小脸煞白可怜巴巴,小手仅仅攥着房俊的衣袖,颤着声调哀求。

刚刚聿明雪说打打杀杀的,她并不以为意,觉得这很低俗,像是她这么高贵的人怎么能将这样的话语放在嘴边呢?实则对于“杀人”是没有什么概念的,大抵不过是一个词汇、一个动作而已。

可是现在听了房俊的描述,她是真的害怕了。

对面这个看似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不会真的恼羞成怒一刀把她给杀了吧?她倒是不知道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自己五脏六腑肠子一起从肚子里流出来的样子就受不了。

太丑了……

聿明雪也一脸惊恐。

她只是说说而已,过过嘴瘾吓唬吓唬晋阳公主,事实上连杀鸡被没见过,哪里知道原来杀人是一件这么恐怖的事情?

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后脖颈冒寒气,却兀自嘴硬道:“谁让他不许我跟你生孩子的?”

房俊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口气就好像小孩子争抢玩具,你不给我玩,我就揍你……

可问题是哥哥好歹也是一撇一捺一个人呐,你两当我是啥?

晋阳公主小脸儿红红,虽然有些害怕这个秀气好看的小丫头,却也是寸步不让:“你又不是姐夫的妻子或者小妾,怎么能给姐夫生孩子呢?不要脸。”

聿明雪不服气:“谁说一定要是妻子或者小妾才能生孩子了?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有一个正妻姓施,施夫人一连生了九个女儿,还有一妾,生了个儿子孟皮,却是残废,是个瘸子。叔梁纥和孔子的母亲颜徵未经婚配,‘野合而生孔子’,孔子乃儒家尊师,世受尊崇。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和大将军卫青都是私生子,他们的父亲叫郑季,在平阳侯曹寿家里做官。郑季和曹寿一个姓卫的妾私通,一连生下了二男一女,其中便有姐姐卫子夫和弟弟卫青,兄妹三人都随姓。卫青深入漠北二千里,声振华夷,迫使匈奴不敢一战。卫青同母异父的姐姐,在平阳侯家里做侍女,与平阳县的小吏霍仲孺私通,生下了一代名将霍去病。霍去病从十八岁起就开始跟随舅舅卫青出征匈奴。第一次作战,率领八百轻骑离开大部队,孤军深入,突袭匈奴,斩了两千零二十八枚首级,功封冠军侯。可见即便未经婚配,照样可以生孩子,而且生出来的孩子照样可以有出息!”

聿明氏流传千年,族中藏书可知万千?《史记》这种书自然是看过的,小姑娘此刻信手拈来,振振有词,将晋阳公主驳斥得哑口无言。

理由太充分,而且有不止一桩实例为证,晋阳公主驳斥不得,可心中兀自不服气,秀眸眨眨,开始罕见的耍无赖:“那姐夫你说,你是不是想要跟这个丫头生孩子?”

所有的道理都是表象,晋阳殿下直指核心——咱不管到底有没有这个道理,就问姐夫你想不想?

若是不想,那臭丫头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若是想……哼哼!

房俊心说这个问题问得好……休说他不想,就算是想,又哪里敢承认?

当即摇头,正气凛然斩钉截铁:“姐夫怎会那般无耻之徒?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持身守正品德高尚,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如何能够做出那等苟且之事?万万不会。”

晋阳公主顿时笑靥如花,亲热的牵着房俊的衣袖,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秀眸弯弯:“姐夫最好了!”而后不忘对聿明雪送货去一个得意的鬼脸。

聿明雪郁闷……

本姑娘也就是看你家那两个小子招人稀罕得不行,这才想要跟你生个孩子,以为本姑娘稀罕你么?

嫂子说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这黑脸的小子嘴里说着不会,等到自己将家中秘传的药酒给他喝上二两,哼哼,还不是手到擒来,乖乖的任凭本姑娘摆布?

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侍女在门外站定,轻声道:“二郎,荆王殿下前来府中提亲,家主命您过去相陪。”

“嗯?”

房俊一愣,荆王李元景?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荆王提亲

荆王李元景乃是高祖李渊第六子,其母为莫贵嫔,李二陛下之异母弟。贞观初年,历迁雍州牧、右骁卫大将军,贞观十年,徙封荆王,授荆州都督。

一等一的天家贵胄。

可是……求亲?求什么亲?

据房俊所知,李元景虽然尚未有子嗣,可是岁数却不小,闺女也有好几个,无缘无故的跑到房府来求的哪门子亲?

晋阳公主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荆王叔是要给他家里的郡主提亲,据说是看中了遗则。”

房俊这才恍然,不过随即心又提起。

历史上的房遗则娶了荆王李元景的闺女吗?房俊不知道。

但是那一场轰动一时的“房遗爱谋反案”当中,房遗爱和高阳公主等人在李二陛下死后想要废掉李治,所要拥立的皇帝便是这个荆王李元景,那么是不是说原本两家便是亲家,这才让房遗爱个高阳公主铤而走险,因为能够攫取到更大的利益?

房俊觉得有些脑仁儿疼,这个荆王殿下是一个大大的隐患,绝对要敬而远之的那一类。

再者说,求亲都是男方主动向女方提出,何时有女方上赶子跑到南方家中来提亲的?即便是在民间这种事情都极其讲究,更何况荆王李元景乃是皇家贵胄?

这简直就是自降身份,恐怕整个皇族都对李元景怨言四起,甚至连带着对房家亦会抱有微词……

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

听闻房俊要去前厅,两个小丫头一起向房俊告辞,只不过两人偶尔碰触的视线当中,依旧火花四溅。

聿明雪想着就算你房俊“三贞九烈”,只要我想要个孩子,二两家中秘制的药酒就可以将你搞定……

晋阳公主则是想着原来不用婚配亦可生子?而且生出来的孩子大抵也是可以很优秀的。

小丫头眼珠儿转了转,轻轻咬着嘴唇,走的时候给了房俊一个莫名其妙的甜美笑容,以及一个纤秀玲珑的背影……

*****

前厅。

房俊到来的时候,房玄龄正与一个蟒袍玉带相貌清秀的男子跪坐席上,言笑晏晏。

荆王李元景相貌颇为不俗,不似李二陛下那般方脸大气,倒似女子一般面容白皙、眉清目秀,大抵是遗传了其母莫贵嫔的容貌,比之后世的那些小鲜肉也不遑多让,年岁大抵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但望之笑容清朗面庞俊秀,显得极为年青。

房俊上前鞠躬施礼,说道:“未知殿下亲至,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之至,还望殿下莫要责怪。”

李元景居然起身将房俊浮起,清秀的脸上满是笑容,客气道:“何来责怪?说起来还是某做了一回恶客,唐突登门,倒是扰了房相的清闲。”

此人非但相貌不俗,便是谈吐亦是令人如沐春风,大生亲近之意,浑然没有天潢贵胄的豪奢之气。当然,就算是天潢贵胄,在房玄龄这等层次的重臣面前,也没有多少可以拿捏的余地……

房俊赶紧说道:“殿下说笑了,殿下登门,寒舍蓬荜生辉,下官与家父与有荣焉。”

李元景哈哈大笑,扶着房俊手臂让他坐在自己身侧,温言笑道:“尔乃是驸马,与本王亦是一家人,房相更是陛下之肱骨,何必如此生分?客气话无需再说,便将本王当做世交好友,如此即可。”

可以说,若是换做以前的房遗爱,定然会被荆王李元景的风采所摄,与其亲近一番,进而结成亲家,在房玄龄去世之后互为奥援、依为臂助,甚至不惜阴谋篡逆扶保李元景上位。

可惜现在的房俊却深知那一段历史,恨不得离这个空有野心以及一个先帝亲子身份,实则无权无势的家伙越远越好,怎会被他轻易拉拢?

“京中一直流传着二郎的传说,堪称大唐之俊杰,本王早有心结交,却一直缘锵一面。今日冒昧登门,一则是为了小女的婚事,再则便是想要邀请二郎三日之后莅临晋昌坊无漏寺,本王于该寺举行一场诗会,遍邀京中文士以及当红名伎,以诗会友,祭奠无漏寺之绝响。”

李元景笑容满面,直抒来意。

在他看来房俊诗才天授,无论诗词歌赋均是独领一时之风骚,堪称冠绝当世,正是愿意借此等诗会之机宣扬名声,今儿成就文坛之名誉。

可房俊听了“诗会”儿子,顿时一阵头大……

那玩意有什么好玩?

无非是抄抄诗词打打脸,咱早已超越了那个无聊的阶段好吧……

便婉拒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微臣最近着实忙碌,一方面要与新任京兆尹交割公务,另一方面亦要尽快去兵部赴任,实在是分身乏术,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啊,原来如此,倒是本王疏忽了,自然是要公事为要,二郎若是有暇自可前去,若实在抽身不得,那就做罢,不必在意。”

李元景倒是好说话,当然他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并非在此,故而话题一转,看向房玄龄,问道:“素闻房相几位公子皆是一时之俊杰,长子遗直忠诚秉厚,次子遗爱文采绝世,三子遗则更是麟凤芝兰,本王便想为小女求一门亲,与贵府三子遗则缔结良缘,未知房相意下如何?”

房俊闻言,差点笑出声……

说大哥房遗直忠诚秉厚,不算为过,说自己文采绝世……好吧,随时诗仙诗鬼词圣附体的自己,倒也当得这一句,至于说老三房遗则“麟凤芝兰”……扯远了吧?

老三看似乖巧,实则最是能惹事,若非有房玄龄压着,老早就成了纨绔。你现在居然说他“麟凤芝兰”……是荆王殿下您不明白这个成语的含义,还是我们认识的不是一个房遗则?

不过他也知道,房遗则到底人品如何其实绝非李元景需要考虑的,李元景在意的是房遗则身后的房玄龄,是他房俊……

这是一出正儿八经的政治联姻,如同当年李二陛下将高阳公主下嫁于自家是一个道理。

至于辈分乱不乱的倒在其次,事实上早就乱了,他的姐姐嫁给了韩王李元嘉,他与李元嘉便是姐夫小舅子;然而自己又娶了高阳公主,便又成了韩王的侄女婿……

皇族之中,历朝历代都是乱的一批。

令房俊有些鄙视的是,这位荆王殿下似乎有一个问题没有弄明白:既然是政治联姻,那自然是各取所需。现在房家有房玄龄这颗参天大树,长姊乃是韩王李元嘉正妃,自己娶得是高阳公主,已然是荣宠备至、天下一品,还有必要再去结上荆王这么一门亲么?你虽然是天潢贵胄,可是你还能给予何等房家得不到的东西?

供需失衡。

在房俊看来,这门亲事根本不可能成。

然而房玄龄却略一沉吟,说道:“遗则少年心性,颇为顽皮,怎能有此福分与天家结亲?老臣万万不敢有此奢念。”

李元景便笑道:“性格活泼是好事,再说就算再活泼,还能活泼过您家这位二郎去?呵呵,当初房二郎可是拳打亲王脚踩权贵,蛮横霸道横行无忌,可是现在您瞅瞅,不照样功成名就成为国之栋梁,深受陛下器重?”

房玄龄笑了笑:“他这个棒槌,算是给老臣惹足了麻烦……”继而道:“若是殿下当真觉得犬子遗则合适……”

“咳咳咳!”

房俊吓了一跳,急忙连声咳嗽,将老爹的话语打断。

这位老爹怎么回事,凭白的去巴结荆王这门亲做什么?这位就是个坑货,别把咱家给坑了!不能让老爹将话说完,否则一旦老爹吐出同意两个字,那便事成定局。

见到老爹和李元景一同望来,李元景甚至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房俊便苦笑道:“父亲您是否忘了,前几日母亲娘家来人,可是有人给遗则提了一门亲?”

房玄龄什么脑袋?

虽然不知道儿子所谋为何,但出乎对儿子把握朝局处理事务的信任,当即做出恍然之色:“哎呦呦,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将这件事忘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拒绝

房玄龄什么脑袋?

虽然不知道儿子所谋为何,但出乎对儿子把握朝局处理事务的信任,知其必有用意,当即做出恍然之色:“哎呦呦,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将这件事忘了……”

然后转向李元景,尴尬道:“这个……殿下恕罪,老臣是当真忘了这一档子事。殿下您能抬举犬子遗则,那是遗则的福气,亦是老臣的福气,只是家中那老妻……咳咳,还请殿下原谅则个,是否待老臣问过老妻是否应承下遗则的婚事,而后再给殿下个准信儿?”

荆王李元景脸色不好看,心情极度不爽。

什么情况?

我这堂堂的亲王上门提亲,脸皮都不要了,结果你拒绝我?

不过他是个阴柔的性子,即便心中非常不满,却也没有发作,脸上也看不出有何异样,依旧笑得很春风扑面:“应该的,应该的,只是本王未曾实现了解详情便贸然登门,看来是给房相添麻烦了。”

话语很客气,却有些咄咄逼人。

我是亲王,我亲自上门提亲,你是不是嫌弃给你添麻烦?就算你儿子当真定下了亲事,毕竟未曾听说三书六礼,仅仅是个口头约定而已,难不成我这个亲王还不能让你推掉那一档子亲事,转而娶我家闺女?

谁知房玄龄居然点点头,叹息一声,看着李元景无奈说道:“实不相瞒,殿下还真就给老臣添麻烦了……殿下想来应当知道,吾家老妻那是最最不讲理之人,便是连陛下也曾动了让老臣休妻之念头,可所谓糟糠之妻患难与共,老臣有着实舍不得……唉,这件事非是老臣推搪,实在是若不能得到老妻首肯,老臣当真是做不得主。”

李元景愣住了。

若是一个不知内里之人,怕是就要跟房玄龄拍桌子,你房玄龄堂堂一国之宰辅,居然说你做不了儿子亲事的主,何其荒谬?

可偏偏李元景是个知情的,当年那“喝醋”一事至今仍有人津津乐道,谁不知房玄龄家有悍妻、夫纲不振?

至于上门休妻之念……那纯属妄言。

房玄龄之妻卢氏出身范阳卢氏嫡支,谁敢将卢氏的嫡女休掉?

那可是范阳卢氏!

“自古幽燕无双地,天下范阳第一州”!

范阳卢氏在秦始皇时,有大名鼎鼎的五经博士卢熬,天文博士卢生。继之西汉初期有燕王卢绾,东汉末被尊称“士之楷模,国之桢韩”之海内儒宗之大儒卢植,均出自范阳。

及魏、晋、南北朝至隋,卢植之裔卢志、卢谌、卢偃、卢邈、卢玄等等,都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从卢玄起至其曾孙,一家百口,共财同居,什么叫书香门第?这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历代帝族想要与以卢氏为代表的“山东望族”结亲,结果想要娶人家的女儿人家不一定愿意嫁,更多时候是将自家的公主嫁过去,史称“范阳卢氏,一门三公主”……

这样家族出来的嫡女,谁敢休?谁又舍得休?

李元景没话说了,若当真是卢氏为房遗则订了亲,那还真就不会看他荆王的脸面将亲退了,转而娶他家的闺女。

堂堂亲王亲自上门说亲居然落到这等尴尬局面……李元景再是性格阴柔,也觉得没脸,说了几句各套话,灰头土脸的告辞离开。

*****

“因何阻拦为父答允荆王的婚事?”

李元景走后,卢氏在后宅听闻荆王前来为遗则说亲一事,急忙过来查看情况,房玄龄命侍女重新沏了茶水,卢氏坐在一旁,他则与儿子对坐,询问道。

房俊问道:“儿子敢问父亲,因何要答允荆王的婚事?”

房玄龄反问:“为何不能答允?”

房俊道:“答允了也没什么好处。”

房玄龄道:“也没什么坏处。”

卢氏一脸懵然:“……”

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都给老娘好好说话!显摆你们有水平是吧?鬼话连篇的,谁听的懂?我就问你们,遗则的亲事如何了?”

房玄龄一指房俊:“被你这个儿子给搅合了。”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将锅甩了再说……

房俊无语,看着房玄龄。

老爹你好歹有点骨气行不行?男子汉大丈夫做到你这份儿上,失败!

房玄龄一脸悠闲,抿着茶水,还有心思怨我?你自己先过了你娘这一关再说吧……

果不其然,一听房俊将亲事给搅和黄了,卢氏顿时眉毛倒竖,回身就找鸡毛掸子,骂道:“你这孽障!你自己娇妻美妾尽享齐人之福,就不管别人死活了?你兄弟都十三岁了还每人给说亲,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你居然还给弄黄了,老娘抽不死你!”

可这前厅里乃是待客之所,哪里会有鸡毛掸子?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却也不肯罢休,狠狠的在房俊胳膊上掐了两把。

房俊疼得吱牙咧嘴,却也不敢躲闪,告饶道:“娘啊,儿子都有儿子了,您别这么粗鲁行不……再说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会看不出这是我爹祸水东引栽赃嫁祸?人家荆王是来寻父亲的,我哪里够格在这事儿上说话?”

卢氏一听,有道理啊,又瞪着房玄龄,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那荆王相貌出众性情温雅,想必闺女也是个极好的,与我家遗则正相匹配,因何拒绝?”

房玄龄道:“是二郎又是使眼色又是咳嗽,我这还纳闷他搞什么鬼呢,还没来得及问。”

“这不还是你的事儿?”卢氏生气,揪着房俊又开掐。

华亭伯如何?

京兆尹如何?

兵部侍郎又如何?

在老娘面前,你小子永远都是三孙子,想打就打,想掐就掐!

房俊只得说道:“娘您想想,就算荆王看中了老三,想要结这门亲,却为何亲自跑上门来?这件事完全可以通过一个中人试探一下我家的意思,然后找个媒人前来说道一下,若是两厢情愿,自然水到渠成。”

这件事的确有反常态,一般来说女方若是看中了男方,亦会找个人透露一下,询问一下男方的意思,若是男方有意,则由男方出面寻个媒人一手托两家,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可作为女方非但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的上门提亲,还是身为亲王的女方父亲亲自登门,怎么看都有些蹊跷,于理不合。

卢氏眨眨眼,开动脑筋,疑惑道:“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阴谋?”

“噗”房玄龄口中茶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房俊苦笑道:“额滴娘!哪里有那么多的阴谋?不过是荆王定然有事相求于我家,而且所图甚大。”

“呃……还以为又是各种算计各种阴谋呢……”

卢氏有些讪讪,似乎被两父子一天到晚的阴谋论给传染到了。不过见到父子两个使劲儿憋着笑的表情,顿时恼羞成怒,狠狠掐了房俊一把,然后瞪着房玄龄,撒泼道:“就你们两个聪明,我是个傻子行了吧?我不管,反正遗则的媳妇儿被你们给弄没了,你们得负责给我找回来一个,必须得是大家闺秀,寻常人家的可不行!”

现在房家的门庭在整个大唐那是一等一的显贵,一个当朝宰辅,一个部堂高官,主母是范阳卢氏嫡女,儿媳是皇家公主……这样的家世,什么样人家的闺女娶不得?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这事儿怎地就能摊到头上?

房玄龄的确是当官当得久了,甩锅的本事得心应手:“且不论你拒绝荆王的用意为何,你母亲说的没错,你把老三的媳妇儿弄没了,那你就负责给找一个。”

摊上这么个爹娘,房俊还能说啥?

不过他也不是白给的,眼珠儿一转,便说道:“刚刚儿子随口跟荆王说是母亲事先跟娘家人给老三订了份亲,不如母亲便在范阳卢氏族中找一个合适的姑娘,将这事儿定了?既能圆了儿子刚刚的谎话,又能堵住荆王的嘴,最难得是一个娘家侄女进了门儿,母亲您以后也多个贴心的不是?”

卢氏一听,顿时一喜:“哎呦,还是我儿子聪明!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卢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定然有合适的。你娘我是卢氏的姑奶奶,卢氏的姑娘跟老三那就是姑表亲,这姑表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那可顶顶是最好的姻缘!”

当即喜不自禁,起身便去了后堂,琢磨着娘家那个姑娘合适当她的三儿媳妇儿……

厅内,房玄龄松了口气,冲儿子赞许的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房俊则谦虚一笑,彼此彼此……

“话说,到底是因何拒绝荆王?”房玄龄对这事疑惑。

房俊顿了顿,略作沉吟,直言道:“儿子观荆王此人……怕是心术不正,所谋甚大。”

房玄龄愕然。

一个亲王“所谋甚大”,还能谋什么?

这可是骇人听闻至极!

他皱着眉仔细想想荆王平素的行事为人,性子阴柔、不声不响、看似无欲无求实则与柴哲威、薛万彻等统兵武将走得极近,这会儿又跑来自家结亲……

嘶!

房玄龄顿时一惊,果然不似善类啊!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荆王的班底

在此之前,房玄龄并未意识到荆王所为有何不妥。

身为亲王却礼贤下士,性格温润谦虚低调……是以房玄龄对其印象甚为不错,虽则知道荆王结亲与房家必有所图,却想着能够给三子遗则结上这么一门亲也算不错,起码保住一世富贵。

然而其结交统兵武将、刻意经营名声,再加之今日这般急切的登门求亲,种种迹象联系起来,似乎当真予人一种“所谋甚大”的忧虑。

若是果真有着那般野心……李二陛下岂会不知?房玄龄对于李二陛下的心性手腕再是了解不过,荆王这等伎俩如何瞒得过他?怕是此刻正隐忍待发,就等着荆王露出迹象,而后以雷霆手段一举铲除!

反正杀兄弑弟这种事,李二陛下又不是第一次干……

想及此处,房玄龄不由得心中一寒,一阵后怕,亏得自己还想为三子遗则寻托一世富贵,若是当真与荆王结了亲,十之八、九要被牵扯其中。

自己当真是一时执念,以房家现在的声望,加之他房玄龄和房俊父子两代经营出来的局面,既有官职权势又有荣宠圣眷,足可保得家族百年昌盛福泽绵延,又何必再去攀龙附凤画蛇添足?

福气不能被一家全都给占了,过犹不及……

沉思良久,房玄龄轻轻吐出口气,赞许道:“这次是为父思虑欠妥,二郎所谋乃是正途。”

房俊道:“还是父亲教诲之功,这一次怕是得罪了荆王殿下,不过正如父亲您说的吃亏是福那般,虽则得罪了荆王,甚至也会惹起皇族的不满,认为吾父子欺人太甚持宠生骄,可毕竟皇帝会安心,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说,这件事其实越多人知道越好。”

最后这句话可谓意味深长。

房玄龄颔首微笑。

又说道:“褚遂良要回来了。”

房俊微微一愣:“这么快?”

因为魏徵将一些手稿托付与褚遂良,希望褚遂良能够在他死后将之公布于众,而褚遂良却从中两面三刀,故而恶了李二陛下,将至责罚贬谪。却不料这才过了多久,李二陛下便要将之起复?

房玄龄面色微沉,沉吟道:“此事有些不寻常,昨日傍晚,长孙无忌入宫,而后便传出陛下将擢升褚遂良为谏议大夫之消息。”

房俊自然知道老爹所谓的“不寻常”为何。

诸般事端加在一处,李二陛下现在对长孙无忌之信任早已不复以往,门阀和皇权之间的冲突亦使得这原本紧密无间的两人隔阂日深、渐行渐远。可偏生实在如此局面之下,长孙无忌进了一次宫李二陛下便将贬谪的褚遂良起复,还升了官……

这不仅有悖于常理,更与李二陛下之性情不符。

长孙无忌、褚遂良……

房俊忽然激灵灵打个冷颤,这两人看似并无多少相干,但事实上却又一个共同的身份——极力扶保晋王李治成为太子并且最终问鼎帝位的从龙功臣!

难道现在长孙无忌等人便已经全力扶保晋王李治争储?

可李二陛下又开始亲近本已疏远的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又意味着什么?

是难忘旧日患难之交情,还是本就属意晋王取代太子,不过是顺水推舟,默认长孙无忌等人发起争储之斗争?

*****

刚刚过了晌午,荆王李元景亲至房府提亲却遭受拒绝的事情便传了出来,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有人说房家父子志趣高洁,已然尚了一位皇家公主,自然不肯再尚另一个郡主,否则房氏一族岂非成了不是外戚的外戚?房玄龄君子端方,房俊志向远大,两父子皆是一般的心高气傲,如何愿意沦为皇族的附庸?

亦有人说房氏父子不知天高地厚,这般莫大的福泽竟然能够拒之门外,实在是其蠢无比,太过清高骄傲。

皇族之中更是骂声一片,即骂房氏父子不识好歹,又骂荆王愚蠢丢尽了皇族颜面。

荆王府中,李元景气得一脚踢飞了一个案几……

堂上尚有两人,一个是器宇轩昂俊朗非凡的右屯营大将军柴哲威,一个是相貌粗犷孔武有力的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

见到李元景这个平素阴柔随和之人被气得这般暴躁,薛万彻亦是怒气冲冲,骂道:“这两父子当真是欺人太甚!殿下身为亲王,亲自登门求亲却横遭拒绝,岂非丢脸至极?如此不将皇族放在眼内,当真是嚣张跋扈!”

一侧的柴哲威却微微蹙眉,并不去附和这些没用的废话。

便是不将你放在眼内,便是要拒绝你,便是伤你颜面是你沦为长安权贵之间的笑柄,你又能如何?

人家房玄龄乃是宰辅之首,简在帝心,皇帝对其之信任比你这个皇弟更甚,你能将房玄龄如何?别说是房玄龄,即便是房俊那厮,你们谁跳出去指着鼻子骂两声给我看看?

颜面丢了就丢了,想法子再捡回来就好,这般怨妇一般抱怨,就好比孩童打架输掉之后撂几句狠话,恁地令人耻笑……

柴哲威看向羞恼不堪的李元景,蹙眉问道:“其实这件事怨不得房氏父子,殿下这般亲自登门,换了谁心里都要生出几分疑惑,小心在意一些在所难免。在下想要问的是……到底是谁给殿下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与房家结亲本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完全可以从中摆脱一个两家皆熟识之人从中传话,即便出现如今这种情况亦有足够的转圜余地,哪会如现在这般被动?”

李元景面红耳赤,吭哧半天,无言以对。

说啥?

难道说想出这个馊主意的正是他自己?

是他见到古之成就大业者尽皆礼贤下士、三顾茅庐,所以想要效仿先贤,不顾亲王之尊纡尊降贵的亲至房家提亲,想要一举将房氏父子感动得一塌糊涂纳头便拜?

史书都特么骗人的……

毋须回答,柴哲威已然从李元景尴尬的神色之中瞧出端倪,心中忍不住一阵失望,这般愚蠢而毫无政治智慧之辈,自己以前怎地居然认为其城府甚深、隐而不露的?

当真是有眼无珠。

未几,说了两句闲话,柴哲威便借故告辞离去。

李元景目光幽深,叹息道:“哲威此去,渐同陌路矣。”

他倒是没有蠢到家……

薛万彻更是拳头比脑子大,不明所以道:“殿下此言何意?”

李元景神情落寞,叹息不语,倍受打击。

薛万彻脾气暴躁,此刻反倒安慰起李元景来:“天将降大任者,必将苦其筋骨饿其体肤,稍稍挫折,殿下何须在意?谋大事者,岂在旦夕之功?陛下春秋鼎盛,留给吾等的时间有的是,殿下万万不可灰心。”

只要李二陛下活着,谁敢对那个位置心存奢念?

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李二陛下殡天之后、新皇登基未稳的那段时间才会发动,所以时间有的是。

这么一听,李元景顿时又充满斗志起来,这个皇位李二能够逆尔篡取,为何我就不能?

“只是可惜未能与房家结亲,否则本王如虎添翼!房玄龄固然老谋深算有诸葛之智,可是本王更看好房俊,此子不仅深谙为官之道,更精通经济之术,本王若想要成就大事,怎能少得了经济上的资助?可惜了!”

他与薛万彻交情莫逆,此等大逆不道至于并不讳言。

况且薛万彻当年乃是太子建成之东宫虎将,被建成引为心腹加以重用,玄武门之夜更是率领东宫兵马拼死力战,甚至反扑秦王府,差点将李二陛下的妻儿都给杀了,直到李二陛下派人出示以太子首级,他才放下武器带领数十骑逃入南山。

后来虽然被逼的不得不投降,心中却对李二陛下充满着深深的怨念和仇恨。也就是李二陛下心胸宽大自信爆棚,认为可以感化这位原本太子建成的东宫虎将,若是换了个人,薛万彻老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薛万彻闻言,冷哼一声,心中不服。

那个黄口孺子,焉能得到荆王如此重视?

若是有机会,定要让位好看,也要让荆王意识到,某才是他不可或缺之人……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人间正道

陛下的旨意传递到京兆府以及兵部,马周即可赴任京兆尹,主持东西两市以及昆明池市场的筹备建设;房俊则在半月之后前往兵部赴任,交卸掉京兆府的一切差事,不过“讲武堂”的筹建依旧由房俊负责,并且“讲武堂”放管理权责由京兆府移交兵部。

京兆府方面风平浪静,毕竟房俊调任已成定局,有人惋惜有人欢欣,但是大多数人都对此保持乐观,毕竟房俊临走之时给京兆府带来一笔令户部都垂涎三尺的巨额罚款,足够使得京兆府在新任京兆尹的带领下大展拳脚。届时功劳、好处都随手可摘,怎能不高兴?

只是这个时候京兆府的官员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即将履任的这位新上司是如何的雷厉风行,如何的铁腕统治,如何的铁面无私……等到大家被压榨得苦不堪言,才会忆起往昔房俊的好处来。

兵部这边,则绝大多数保持对房俊的期待。

兵部虽然名义上统管天下兵事,但事实上却极为尴尬。上有乾纲独断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对敌开战亦或是兵员部署,哪里用得着兵部官员们表现?中有跟随陛下南征北战奠定帝业的十二卫大将军,各个位高权重不可一世,谁将兵部这帮杂鱼放在眼里?

偏生自己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英国公李绩,却是无欲无求一身仙气儿的一位,随波逐流和光同尘,谁也不得罪。

种种原因导致兵部虽然作为六部之一且统管军事国防,却是个打酱油的……

现在好了,虚位以待多时的左侍郎一职由房俊这个天字第一号棒槌担任,兵部诸司主官仿佛觉得一瞬间腰杆儿便挺直了,瞧瞧这位先后在工部以及京兆府的表现,哪一个衙门不是立即风生水起?

更别说其“自带项目”了,“讲武堂”的设立早已受到帝国上下所瞩目,兵部必将因为这个项目成为各方巴结的重点。故此,作为官场上最不受待见的“空降兵”,房俊非但没有受到排挤敌视,反而尽皆期待他的驾临,带领兵部走出困境,重塑兴旺……

李二陛下之所以给了房俊半个月的假期,是因为房俊这段时间要筹备两个儿子的百日宴。

国人自古以来便有重男轻女之习俗,诞生麟儿,那是每一届每一户无上欢喜之事,自然要大肆庆祝。“三朝”、“满月”、“百日”、“周岁”,皆会举行不同程度的庆祝方式,期间“百日诞”更是亲友咸集大宴宾朋,甚为隆重。

以房家今时今日之地位和影响力,届时必然大臣云集勋戚汇聚,自然要大肆筹备,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否则若是何处出了差错,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不过这等琐事根本不必房俊出手,武媚娘半卧在闺房之中,指挥着管事家仆便将事情办得条理分明、毫无疏漏……

静养了三月有余,经过御医的精心调理,各种名贵补品不要钱似的进了武媚娘的肚子,气色渐渐好转起来,本就妩媚明艳的武媚娘愈发珠圆玉润光彩夺目,看得房俊一阵阵小腹灼热火烧火燎,不过谨记着御医的叮嘱三月内不准行房,自然是将一腔邪火尽数发泄在高阳公主身上。

只可惜高阳公主娇小玲珑纤细娇柔,哪堪龙精虎猛的房俊夜夜鞑伐?只是几天便被折腾得浑身酸软连连告饶,几位侍妾得了机会,雨露均沾社会和谐……

华灯初上,忙碌一天的武媚娘随意用过晚膳,洗漱过后,披着一件绛色丝绸袍子半倚在软榻上翻看着基本厚厚的账簿。

沐浴过后的秀发在头顶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用一根碧玉簪子绾住,露出洁白细腻的粉颈,衣领微微敞开,被滚热的汤泉泡的白里透红的肌肤露出一大片,山峦起伏,引人入胜。

丝绸的袍子柔顺的紧贴着身体,线条优美一览无余。

一双小巧的秀足斜斜的叠在一处,脚趾纤秀晶莹,雪白纤细的足踝欺霜赛雪……

房俊推开门走进来,便见到这一幕美人横卧、令人血脉贲张的绝美画卷,瞬间致意。

“看什么呢,这么投入?晚上不要多看书,仔细坏了眼睛。”

房俊随意说着,走到软榻上坐下,将美人一双秀足拿起放在自己的腿上,眼睛却顺着衣领处敞开的缝隙钻进那一抹两峰夹峙的沟壑之中,不可自拔……

武媚娘微嗔:“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看?”

话虽如此说,却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反而微微倚靠在枕头上,上身微微后仰,挺拔高耸,一阵波涛汹涌。

手里把玩着一双秀美的莲足,房俊略带歉意的看着武媚娘的妩媚面容。他是最不耐烦请客设宴这等俗务的,何况是百日宴此等规模的喜事?可家中能够担得起筹备这等喜宴的,也就只有武媚娘。

“倒是难为媚娘了,却也不要事必躬亲,事情交代下去自有人去办,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千万莫要累到才好。”

房俊有些后悔,不该将这些事情交给武媚娘来处理的。虽说筹备喜宴之事对于一贯以来处置码头几百上千人亦是得心应手的武媚娘来说不算什么,但他却忽视了这位武美眉那种做起事情来继晷焚膏的性格,要么不做,要么做到最好,一丝一毫的疏漏都不允许存在。

或许正是这样的优点方能成就千古第一女帝的宏图伟业,但房俊却不希望她这样劳累。

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那种问鼎天下的机会了,既然如此,何妨随意一些、自在一些?快乐的来源并非只有那种手执乾坤的绝对权力,有的时候平淡之中亦会蕴含着生活的真谛。

武媚娘莲足轻点,神情娇俏,小巧精致的琼鼻皱了皱:“妾身哪里有郎君劳累?郎君旦旦耕耘,夜夜征伐,当真是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哼哼,妾身吃得那些补品,应当多多给郎君分食一些才是。”

眼波流转之间,一股妩媚娇艳之气息流泻。

房俊看着美人绝美的容颜,完美的娇躯,咽了咽口水,食指大动,手掌微微用力握着秀足揉捏一阵,便顺着秀美的足踝一路向上,抚过顺滑紧致的美腿,钻入丝绸袍子里头。

入手之处一片滑腻,比之丝绸更胜三分……

“等等!”武媚娘嘤咛一声,伸手将袍子下的大手摁住,眼波盈盈,阻止了房俊下一步的动作。

“嗯?”房俊眉梢一挑,略带诧异,这是想要跟本郎君玩一出儿欲擒故纵?

武媚娘阻止了房俊的大手,直起上身,任凭春光外泄差点晃瞎了某人双眼,自软榻旁的矮几上拿过一本厚厚的账簿,秀眸放光,兴奋道:“郎君可知这一次收了多少彩礼?”

房俊愕然。

这个时候……是否谈论风花雪月之类的话题,然后妩媚的冲自己勾勾小拇指邀请自己一起羞耻更适合一些?

武媚娘对房俊的诧异不满恍若未见,兀自兴致勃勃的扬了扬账簿,说道:“数目暂时还无法统计,不过不仅朝中文臣几乎来了九成九,天下各处州府的刺史督抚大半送来贺礼,便是绝大部分武将亦有贺仪送至,郎君,只是这一次喜宴,便抵得上咱家所有农庄一年产出的总和!”

房俊无语,你是得有多财迷,会因为一些钱财兴奋成这样?

话说咱家现在钱也不少了,至于吗?

这年头没有纪委,没有督查,官员家中婚丧嫁娶收礼是普遍行为,就算手了一座金山,政治对手亦不会那这种事情出来弹劾,因为在时下的价值观看来,这实在是跟道德问题扯不上边。

以房家父子现如今的身份地位,收礼收的少了那才是让人耻笑的事情……

房俊有些不爽,觉得武媚娘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对的问题:“媚娘,如此良辰美景、春宵夜半,你不觉得谈论这等俗事,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么?”

“嗯?”武媚娘微微一愣,眼眸一转,便咬着嘴唇吃吃笑道:“那郎君觉得,何事不俗呢?”

“自然是夫妻敦伦之人间正道,媚娘以为然否?”

“哼哼,什么敦伦正道?不过是你们男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羞耻心而编造的借口罢了。”

“放肆,质疑圣人之言,想讨打?”

“郎君舍得?”

“舍不得又如何?本郎君今日要大义灭亲,吃吾一棒!”

“咯咯,不要……”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心中有座城

烛影摇红,美人在握。

云雨之后,侍女打来温水,脸儿红红的替夫妻两个清洁了身子,又备上香茶糕点作为宵夜,这才躬身退走。

武媚娘娇喘细细,媚眼如丝,如同一只软骨蛇一般腻在房俊怀里,枕靠着宽阔强壮的胸膛,湿漉的秀发披散在房俊肩头,一直春葱一般的纤纤玉手在胸膛上划着圈儿……

房俊惬意的仰躺着,一手枕在脑后,一手环过美人肩颈,感受着暴风雨过后的宁静安适。

“唉,妾身刚刚估算了一下,这一次的贺礼怕不是得有十几二十万贯……”

“啪!”

“哎呦!”

雪白的臀儿被拍了一记,武媚娘娇嗔:“为何打我?”

房俊没好气道:“你这人得是有多财迷?刚刚还要死要活的连连告饶,这会儿便又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俗不可耐!”

“哼哼!是呀,妾身没读过书,是个俗人,哪里及得上郎君文采绝世,只关注夫妻敦伦那等人间正道?”

“嗯?为夫是否可以认为这是在嘲讽?”

“妾身哪里有那个胆子?刚刚不过是说了一句妾身受得住,便被你这根棒儿戳得死去活来……”

房俊低下头,便见到一张如花似玉的妩媚娇颜似嗔似喜,红唇轻吐,魅惑众生,便手臂使劲,将武媚娘向上提了提,吻住她的红唇,大手则肆意游走。

武媚娘先是柔顺的反吻,倏地眼眸睁大,一脸惊慌,八抓鱼般死死缠住房俊的身子,使得他不能随意动作,柔声哀求道:“好人,饶了我吧,真的受不住……”

房俊见她不似作伪,这才作罢。

相互拥抱依偎着,静静的体会着心灵契合的美妙滋味……

良久,武媚娘柔声低语道:“郎君,谢谢你……”

“嗯?”

房俊不解,“你我夫妻,何用言谢?再说,因为什么事?”

武媚娘小脑袋往房俊的颈窝拱了拱,悠悠说道:“自然是我那两位兄长之事……郎君非但没有因为这两个混账而嫌弃妾身,反而一切都顺着妾身的意,郎君真好。”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女人是没有人权的,所有的道理都不适用于女人身上,她们天生便是附属品,甚至于乃是财富的一部分,即便是金枝玉叶亦是如此。

当然,诸如房陵公主、高阳公主这等剽悍的勇于摆脱世俗的束缚敢于打破礼教所拘谨的一些,冲破一些桎梏去寻找自我的超越时代的存在,是超越了道德底线的……

别说什么武氏兄弟的所作所为与武媚娘无关,只要他们是兄妹,那么武氏兄弟的所作所为就必然要武媚娘去承担。甚至于若是武氏兄弟再过分一些,甚至会成为武媚娘被休掉的理由……

能够如同房俊这般将之彻底分割,武氏兄弟是武氏兄弟,武媚娘是武媚娘,这是极为罕见的。

武媚娘不知道这是房俊深受前世道德世俗的影响,只是单纯的认为此乃因为房俊对她的宠爱,所以包容她的一切。

房俊轻笑一声:“你我夫妻一体,便是注定的缘分。佛说‘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而你我能在芸芸众生之中相遇相识结为夫妻,这又得是多少次的回眸、多少次的擦肩而过?缘分既然来了,那边是上天注定之意。”

“二郎……”

这世间的女子哪里听闻过这般情话?即便是心志坚韧如武媚娘,亦是颤着声音情绪翻涌,心底爱意满溢,情如烈火,主动奉上香唇,恨不得将自己娇柔的身躯狠狠的揉进爱郎的胸膛里……

*****

次日一早,春光明媚,逗留江南许久的孔颖达返回长安,并且未曾第一时间返回家中,而是与聿明老头径自来到房府。

房玄龄赶紧洗漱宽衣,带着房家子弟亲去前门迎接。

将人迎到正堂,分别落座,房玄龄笑问道:“仲远兄自江南回京,何以不先回府上,反而第一时间赶到寒舍?”

孔颖达风尘仆仆,不过精神头儿倒是不错,闻言自怀中掏出一大卷图稿,放置在面前的桌案上,看向房俊说道:“老朽乃是被令郎这一份学院的设计图稿折磨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实在是一日都在江南待不下去,故而不得不返回京师,想要当面讨教。”

房玄龄将图稿接过,随意翻了翻,便即恍然。

这份图稿房俊画出来之后,第一时间便拿给他看过,请他指点。怎么说呢,房玄龄看过之后蹦出口中的第一个词便是“异想天开”,第二个词则是“痴人说梦”……

孔颖达摊开图稿,瞅着房俊说道:“老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只想问一句,你这还是学院吗?”

一张张图稿,一处处院落,一座座风格迥异的建筑,占地面积几乎达到半个长安城,由昆明池畔直到附近的圭山,地势由低至高将方圆十里之内尽皆容括其中。

这是何等的规模?

这哪里是建筑一座学院?分明就是一座新城!

聿明老头也插话道:“前些时日老朽去江南处理一些俗务,拜会孔兄之时得见这份图稿,即便以老朽之见闻阅历,亦不得不叹为观止。不过二郎是否好高骛远了一些?若如此规模的建筑尽皆是如同东西两市那般横平竖直砖头水泥堆砌的千篇一律的建筑,老朽姑且相信能够建成。”

说着,他伸手从那一卷图稿之中抽出一张,粗糙的手指点了点上面一座横跨潏水的大桥,一脸不可思议:“可是你这图稿之中所有的建筑皆各具特色,尤其是这座大桥……老朽不懂,一座跨度超越三十丈的大桥,桥体全部由钢铁建成,铁索斜拉……怎么可不坍塌?即便不会坍塌掉,单单这一座桥,所需铁料便是个天文数字,且必须是精钢打制,炼制钢铁需要多少年?建造这座桥所需的钱财又是多少?”

孔颖达拍了拍这些图稿,老眼之中满是憧憬惋惜之色,叹息道:“二郎之才华,的确冠绝古今,若是这么一座融合了太学、讲武堂、杂学、医学、甚至是星象的学院当真能够建成,足以流芳百世,彪炳千秋!”

继而,他抬起眼,无奈说道:“然而这样一座精美庞大的学院,所需要靡费钱财几何?所需要耗费人力几何?所需要建筑时间几何?全部都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始皇帝万里长城固然将匈奴挡在漠北之外,不能长驱直入进犯中原,却也因此耗尽国力二世而亡;隋炀帝开凿运河沟通南北,的确是宏图伟业功盖千古,却也导致民怨沸腾社稷倾覆。别说什么千秋之后功罪自有后人评说这种傻话,这一座学院固然没有长城运河那般可以直接动摇国本,但是也必然导致国力空虚,政事堂不会答应,陛下更不会答应!”

如此浩大之工程,所需人力物力简直难以计数,即便是将整个国库填补进去都嫌不够,稍有不慎便是覆国之祸,谁敢支持?

一盆一盆的凉水兜头浇下,孔颖达的眼睛看着房俊透露着无奈,可他的大手却始终在图稿之上婆娑着……

诚然,无论万里长城亦或是大运河都足以称得上是覆国之策,两个强横一时的超级王朝因而覆灭,可是谁能否认万里长城的雄迈阔壮,谁能否认大运河的碧波辽阔,谁能否认那直叙胸臆的千秋伟业?

若是当真能活着见到这座学院建成,哪怕在学院里教上一天书,即便是死了亦会溘然长逝,一世无悔。

房俊正襟危坐,听着孔颖达和聿明老头一条一条的述说着这座学院不可能建成的理由,可是他感受得出,其实这两人心中却一直希冀着房俊能够说出一个将他们一起驳斥的理由,能够让这座空中楼阁真正实现。

否则,本已致仕归乡不问政事的孔颖达何必风尘仆仆的返回京城?云游天下一心追寻天道的聿明氏何以这般执着于凡尘俗事?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城堡,寄托着梦想和荣耀,以及妥协与征服。

房俊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图稿,在下花了两个晚上画出来,可是预想中的完工时间,却长达二十年,甚至更久……”

孔颖达和聿明老头甚至包括看过图稿的房玄龄在内,尽皆瞠目结舌。

如何宏大之构想……只是画了两个晚上?

房俊悠然续道:“而且诸位不知道的是,这一座学院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重要,哪怕只是建成一天便彻底毁去,在下也不会有多么心疼。在下所在意的,只是它建造的整个过程,以及这个过程当中所遇见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方式……”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注定会毁灭的学院

“我并不在乎它能够存在多久,我只是在意它在建造当中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

房俊轻描淡写,语意悠然。

在座者,无论是房玄龄、孔颖达亦或是聿明氏,哪一个不是智计绝伦见多识广的老狐狸?

可是此刻却尽皆被房俊这句话震得瞠目结舌、一脸懵然。

一个耗时数十年、靡费以亿计的庞大工程,你却跟我说其是并不太在乎它是不是会百年千年的屹立下去,而只是在乎这个过程?

孔颖达气得胡子翘翘,手指头颤抖的点了点房俊,转头对房玄龄怒喷:“瞧瞧,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帝国根基、百姓民生,在他心中算个啥?啊?亏得老朽为了这个学院夙夜难寐、茶饭不思,绞尽脑汁的琢磨着如何劝说陛下、劝说政事堂、劝说三省六部,可他却只是当做一个奢华而靡贵的玩具……真真气煞我也!”

老爷子如何不怒?

一生在官场浮沉,可是却深深厌恶官场的倾轧污秽,只想着一朝归乡教书育人,再不用阴谋算计,再不用阴暗龌蹉。可惜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顺心如意?

身在家族之中,便不得不深陷在官场泥潭,纵然步履维艰,亦要为族人谋福祉、为天下读书人张目。

本以为这一辈子便这样在肮脏中度日,沾染了一身孽障,致仕之后尽心竭力的教授几个学生、编撰两部书作,亦算是这一生未曾虚度,阖眼之时尚有有那么一点念想儿。

可是谁曾想,陡然之间如此一个如大的学院从天而降……

纵然孔颖达知道这个计划俨然天方夜谭,却也有着一丝憧憬,因为他知道房俊的敛财之力堪称冠绝天下亦不为过,只要建造学院的财力能够维系,其余的难度再是如何巨大,亦非是没有解决之道!

就抱着这么一丁点儿的希冀,孔颖达风尘仆仆自江南返京,踏入长安之后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径自来到房府,希望能够从房俊口中得知一些自己非曾得知的内容,能够使得这份希冀成为现实的几率更大一些。

然而房俊却说即便这座书院建成了,他也并不在乎……

这算什么?

那老子开涮?

既然你不在乎,那为何千里迢迢的将这份图稿给老子送去?

孔颖达出离愤怒了。

那是一种自己眼中视若珍宝的东西却被别人不屑一顾的恼怒!

房玄龄也是无语,瞪了儿子一眼,喝叱道:“怎么说话呢?”

这座学院若是当真建成,那足以使得所有参与筹备建设的人员名垂千古,弘文教谕之名百世而流芳。可以想见,这样一座学院将会培养出成千上万各行各业的人才,而当这些人代代相传,将会是一个何等庞大的数字?

作为这些学子的教谕……那才当真是桃李满天下!

谁能不重视?

即便是性情淡泊如房玄龄者,亦免不了心旌摇曳热血上头!

所以房俊这话在三人听来……确实欠揍。

房俊也是无奈,两手一摊,说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陛下锐意进取胸怀天下,或许会支持吾等建立这座学院,用以培养各式各样的人才来充盈到帝国的各个位置,推动贞观盛世的延续和发展。太子虽则未必有那陛下那等雄心壮志,却也是个守成之君。可谁知道再以后会怎样?当这座学院发展到一定的规模,就将成为足以自成体系的庞然大物,对于帝王来说,用之于己则是深山宝藏,若是不利于己……便是一座帝国地基之下的火山!”

宝剑有双锋,等这座学院最终自成体系的时候,天下将有无数的官员出身其中,影响力将会超越所有的门阀、派系,屹立于朝堂之上!

经房俊一说,三人顿时默然,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房玄龄与孔颖达浸淫官场一生,聿明氏虽则游离于官场之外,却非是远离红尘俗世的闲云野鹤,见识之广博绝对不在孔颖达与房玄龄之下,如何看不到这样一个结局?

聿明氏黯然叹息:“同窗苦学、同门任教,朝夕相对、利益联结,入仕之后又必然相互扶持、相互提携,所以自称派系乃是不可逆转之结局,这是天下所有的书院都共同存在的特点。若是书院规模小一些,学子教谕们相互扶持便是一段佳话,可若是书院的规模独步天下,满朝半数尽是书院子弟……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允许这等情形出现。”

房俊抿了抿嘴唇,亦是无法可施。

似乎每一个穿越者都有一众开启民智、教谕天下的执念,甚至于这股执念比之改朝换代打下一座大大的江山更为深入骨髓!因为只有穿越者才知道,历史是有惯性的,改朝换代改变不了历史,谋朝篡位改变不了历史,就算是火枪火炮也改变不了历史!

但是教育能!

唯有广播教育、开启民智,推动自然科学的发展,才能使得这个民族在愚昧之中一代又一代的陷入权利的漩涡,周而复始的重复着分分合合的悲剧,一家灭一家兴,崛起与毁灭之间所葬送的却是整个民族的元气。

听闻聿明氏的话语,孔颖达颓然道:“此乃不可解之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每一个帝王都必须保持对于权力的绝对掌控,一旦书院崛起,则是必须剪除的对象,否则一家独大无人制衡,皇权危矣。”

实则面前的形势便是如此,李二陛下为何心心念念的要削弱门阀扶持寒门?

便是由于门阀的势力已然暴涨至连皇帝亦要对其妥协,长此以往,必将重现历史上门阀世家联合起来“兴一国灭一国”的嚣张态势。

李二陛下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岂会任由门阀坐大,最后将他逼成第二个隋炀帝?

房俊是小辈,此间亦无侍女扶持,便亲自给三人斟茶倒水,接着孔颖达的话头说道:“倒也不是无解之局。”

孔颖达一愣:“这要如何解?”

房俊笑道:“其实很简单,再建一座学院便行了。”

之所以是无解之死局,便是这件学院一旦建成必然会为朝廷输送无数的人才,直至同门之谊同门之利促使出身学院的官员们官官相护官官勾结,渐渐坐大在朝中无可抵御,成为帝王心中之刺。

解决之道其实也简单,只需再建一座学院,与之相互竞争就可以了。

天下至道,在于阴阳。

说白了,无非是平衡二字而已……

房玄龄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训斥道:“长辈面前,好好说话。”

单只这一座学院,便要耗费数以亿计的钱财和无数的大儒穷极数十年之功,再建一座?

呵呵,必将耗尽国力,举国倾颓……

所以房俊相当于说了一句废话,死局还是死局。

堂中沉默了片刻,三位老者尽皆神思飞越,一会儿憧憬着学院建成之后桃李天下的胜景,一会儿嗟叹于世间规则的不可逾越,欣喜与颓丧,希冀与失望,几种情绪交织错乱,纷至沓来,令人唏嘘不已,满心惆怅。

房俊奇道:“诸位因何不问问,晚辈因何说不在乎学院会存在多久,却只是在乎建造学院的过程?”

三人尽皆一愣,房玄龄忽然抬起手,盯着自己的儿子:“瞒着瞒着!你刚刚说,你并不在乎这个学院会存在多久?”

房俊茫然:“是,儿子说了好几次了……”

孔颖达和聿明氏也反应过来,齐声道:“你的意思,这个学院可以建得起来?”

房俊无语……

继而两手一摊:“若是建不起来,晚辈何以熬夜绘制学院的建筑图稿,又为何会给孔老夫子送去这图稿?”

熬夜?

你所谓的熬夜,就是熬了两个晚上?

不过没人在乎他这个说法,三人齐声喝叱道:“既然心中认定这学院建得起来,那又为何迟迟不说出章程,空让吾等着急上火?”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其实也不难

年纪大了就可以不讲理?

房俊无辜道:“你们只是在说学院建成以后难以立足,又没有问过晚辈究竟要如何建立这座学院……再者说,父亲,儿子给您看这图稿的时候,您好像就没问过儿子如何将这座学院建起来。”

房玄龄老脸一红,前些天房俊给他看图稿的时候,他只是瞥了一眼,便置之不理。

世上最美好的景色是海市蜃楼,却永远都是可望而不可及。这些草草绘制的图稿拼凑在一起展现出一座庞大学院,必将是震古铄今空前绝后的存在。

然而其所需的资金、人力、物力,足可将帝国的国库掏空,此乃亡国之策,休说李二陛下不会同意,他这个宰辅之首便第一个不会答应。

只不过他为人温润,不忍在孔颖达与聿明氏面前直言这等宏伟的学院只能是空中楼阁而已,那样太过残酷。尽管他也因这一座纸上绘出的学院充满憧憬,理智却告诉他必须让这座学院只是停留在纸上……

可是现在自己的儿子说什么?

他能够建起这样一座学院?

“说说看,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一道宽厚响亮的身影自门口传来,震得屋内死人心惊肉跳,条件反射的从椅子上蹦起来。

李二陛下一身常服,背负双手,脸色阴沉的踱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太子李承乾,以及几名内侍、房家放仆人。

显然,李二陛下意外造访,并且不允许家仆通报。只看他能够问出这样一句话,便知道这位陛下已经在门外溜墙根很长一段时间,将几个人的谈话听得七七八八。

这就尴尬了,偷偷在自家书房里议论如何将这样一个“亡国之策”搬上可执行的前台,却被皇帝偷听了去……

房俊毕竟年轻,反应快,赶紧上前躬身施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明鉴,微臣只是闲暇之时无聊,随手绘制了几张草图,幻想着若是能够将长安城东南这一片尚未开发的地带盖上楼阁殿宇,再举办一座学院,重现大汉太学之宏伟胜景……孰料几位长者当了真,揪着微臣问这问那……”

李二陛下本来听闻几人再次议论一座足可掏空国库导致亡国的学院,便已经是怒火阵阵,此刻听了房俊之言,却是当场愣住。

这锅甩得也太快了吧?

几个老家伙更是无语,聿明氏瞪着房俊,心道这小子果然无耻!

孔颖达气得眼皮直跳,怒视房玄龄:瞧瞧你教的好儿子!

房玄龄眼皮一耷拉,果然是个当官的材料,连老爹都坑,够心黑,够无耻,干得漂亮……

李二陛下差点气笑了,上前踹了房俊一脚,骂道:“见风转舵、巧言令色,你个混蛋还有没有一点风骨?给朕说道说道这个学院要如何建起来方能不拖累国库,说得好了有赏,说得不好……不是有人弹劾你让你去琼州为官吗?那朕就准了那人的弹劾。”

说着,径自到了主位大马金刀的坐下,眼神不善的盯着房俊。

房俊呲呲牙,你是皇帝便可以想咋滴就咋滴?果然是封建社会,没人权……

房玄龄和孔颖达见到李二陛下神情似乎并没有多少愤怒,心中稍安,赶紧吩咐侍女上茶,李二陛下摆了摆手:“都坐,听听这个异想天开的小子说说天书。”

聿明氏身份超然,坐下之后笑道:“若是此事当真能成,不啻于为陛下开拓千里江山、为大唐打下盛世基业,可喜可贺。”

李二陛下似笑非笑:“聿明老丈言之尚早,若是不能好生掌控把握,休说什么盛世,不亡国就算不错了。”

他只是担忧这样一座书院会将帝国的国库拖垮,至于四人之前顾虑得政治方面的危机,反而不屑一顾。政治之道,在于平衡,却永远也没有真正的平衡,总是在此消彼长之中处于一种动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无论这座学院有多么强盛,都只能是帝国的基石,或许会一时失控导致朝政紊乱,却永远不会成为改朝换代的根源。

相反,这样一座学院所培养出来的各行各业的人才,将会成为盛世基业的奠基石,这才是李二陛下所看重的!

房俊心中早有腹稿,否则何必画出这么一份图稿,忽悠孔颖达这种有着深广人脉的大儒加入其中?

故而轻描淡写道:“其实解决之道很简单,可以成立一个单独的机构,承担学院的筹备建设,自负盈亏,不跟国库要钱就行了。”

屋内陡然一静。

四个人眼珠子瞪得滚圆,死死的盯着房俊,一脸惊诧莫名……

太子李承乾连连对房俊使眼色,神情焦急,显然很是担忧房俊如此“胡言乱语”会激怒皇帝,说不得就是一顿板子打下去。

房俊则悄悄给他比划了一个“安心”的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李二陛下很是不雅的掏了掏耳朵,侧身疑惑的看着房玄龄:“爱卿,朕没有听错吧?”

房玄龄哭笑不得,心里恨不得将这个不靠谱的儿子拽出去狠狠的揍一顿,涉及到以亿计的钱财,你居然说不跟国库要钱?老子倒是无所谓你将身家都搭进去,可问题是就算咱家再有钱,又如何支撑得起这样一个举国之力的工程?

听到陛下的问话,他无奈道:“若是老臣没有耳鸣……陛下大抵是没有听错的。”

孔颖达对于经济之道完全就是个小白,这位醉心于学问,哪里有心思去管那些俗事?闻言一脸懵然,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房家居然这么有钱?

李二陛下看向房俊,没好气道:“简直痴人说梦!即便是当真成立这么一个单独的机构,可是这等天文数字一般的钱财却要如何去赚取?”

房俊傲然道:“别人自然不行,但是微臣想必还是可以的!”

“……!”

这等嚣张狂妄之话语,李二陛下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毕竟眼前这个小子,可是有着“财神”之赞誉,反掌之间聚拢千金,等闲事尔!

这么一想,李二陛下居然觉得若是让这个小子去试一试,说不定还真就能成……

一直未曾说话的聿明氏,此刻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当真这座学院的建设提上日程,那么还请陛下允许聿明氏参与其中。吾聿明氏不要官、不图财、不邀名,甘愿奉献自己的一份心力,参与到创建这座学院的过程之中,建成之后,功成身退。”

李二陛下愕然,聿明氏不是从来都不参与进红尘俗世么?为何先是帮助房俊在江南建设华亭镇,现在又如此支持房俊建设这个学院?

不过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聿明氏一族皆是一时之人杰,通晓古今,于阴阳术数等等领域皆有涉猎,有他们加入,自然事半功倍。

当然,现在建不建这座学院还是没影子的事情呢……

房俊冲聿明氏点点头:“英明的决定,聿明氏必定会在学院的建设过程当中收获良多。”

聿明氏不在乎钱财名利,而学院的建设将会设计到无数的新式技术,算学、物理、几何、冶金……这正是聿明氏孜孜不倦追求的“天人之道”,显然聿明氏一眼便看穿了房俊建设这座学院背后的真正用意。

李二陛下看向一脸平淡的房俊,总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太过妖孽,想了想,问道:“那你说说,打算如何来赚钱?”

归根究底,建不建这座学院还是钱的问题,只要不将国库掏空了,那么李二陛下便可以完全支持。

房俊摊手,一脸疑惑:“赚钱而已,又有何难?其实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成了一个学院的机构,挂靠在‘东大唐商号’之下,资金问题立马解决。只要陛下同意,那些有股份的世家门阀和文武大臣们,也没胆子反对吧?”

李二陛下想了想,点点头:“谁敢反对,踢出去就是了。”

房俊大汗。

果然是封建社会啊,不仅没人权,连私有财产都不受保护,人家当初真金白银的投进来,结果您一句话,啥都没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你到底想要什么?

孔颖达奇道:“那个东大唐商号如此赚钱?”

他家里也在商号有点股份,虽然有分钱,可是一直也未曾听闻家中管事说起分多少,那必然便是不多了,难不成都被这小子给贪墨了,呈给股东们看的都是假账?

房俊道:“以前没打算赚太多钱,以免分钱的时候麻烦。现在需要钱了,那就出去赚便是,东大唐商号连通大洋,货行七海,收拢百国之财富,焉能供不起一座学院?”

房玄龄眼皮直跳,这说得什么混账话?

和着一直没有大规模的分红,是因为你嫌弃分钱太麻烦?

这话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满天下在商号里有着股份的世家门阀能骂死你……

李二陛下大抵也觉得这个小子说话太惹气,起身道:“三日之后大朝会罢,在政事堂将你这份计划拿出来,让宰辅们都议一议。”

这句话,几乎已经表明了李二陛下对于这座学院的态度……

一回头,便见到房俊面色古怪,不由奇道:“有何不妥?”

房俊瞅了老爹一眼,见到老爹低眉垂眼一声不吭,只好说道:“那个啥……三日之后,乃是微臣家中宴客之日……”

李二陛下这才恍然,点头道:“那就等到大朝会之后,朕也过来凑了热闹,宴会之后便在府上找个地方,与群臣商议一下。”

房玄龄生孙子,群臣自然是悉数到场,即便是一向不合最近有些势同水火的长孙无忌也得到场恭贺,否则岂不是要被人说没气量?既然宰辅们一个都不缺,那跟政事堂会议也没什么分别了。

反正也不是要立即拿出政策,只是商讨一下可行度而已,没必要那么多讲究。

言罢,李二陛下带着太子离去。

孔颖达尚未回府,自然要先行回家转一转,不然一大群孝子贤孙估计就坐不住了,这家主千里迢迢的返京却不归家,你让市里坊间如何议论?搞不好一个子孙不孝的帽子就扣下来,能要了人命。

房玄龄父子赶紧相送。

*****

送走李二陛下、太子与孔颖达,房玄龄邀请聿明氏去后院饮茶,却被聿明氏拒绝。他逗留江南许久,心中记挂孙子孙女,想要前去看看方才安心。

房玄龄回了府内,房俊跟聿明氏告辞,命家仆牵出马来,要去骊山的庄子看看。

聿明氏问道:“二郎意欲何往?”

“庄子里春耕尚未结束,某过去看看,尤其是今年大规模耕种棉花,庄客们大多数皆无经验,不去看看实在是放心不下。”

“那老夫也去转转。”

聿明氏知道房俊对于棉花甚为重视,却不明白原因何在,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有些道理想不通,那简直比十天不吃饭还难以忍受。

房俊自是无所谓,当即命人多牵了一匹健马,又带上一大群家将部曲,打马疾驰招摇过市,惹得街道上行人纷纷侧目。偶有京兆府亦或是长安、万年两县的衙役捕快见到有人当街纵马前来阻拦,待远远见到是房俊这个昔日的顶头上司,立马远远的避开,不敢上前……

聿明氏活了一大把年纪,闲云野鹤独来独往惯了,一向行事低调,何曾有过这般招摇的经历?老头儿非但未觉得房俊骄纵孟浪,反而觉得这种新奇的感受颇为有趣,一路上连连加速。

出了春明门,过了灞桥,眼界瞬间开朗。

田野中土地平整阡陌纵横,极目远处,骊山一片青黛,令人精神一振。这一队骑士愈发策马加速,耳旁风声呼啸,沿着水泥路一路疾驰,便到得山腰处。

道路两侧的田野里农夫扛着锄头镐头劳作,不是有骑着犍牛的总角孩童慢慢悠悠的路过,天色湛蓝,春光明媚,一片安宁祥和。

“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当年成王带领农夫下田地,播种百谷勤耕耘,君主与民同耕,可说是盛世安泰,民生无忧。而今观这关中地界,物阜民丰风调雨顺,正是盛世来临之先兆,尔等生而逢时,福泽无穷矣!”

聿明氏从马背跳下,一时间诗兴大发,背诵了一段《诗经》中的诗句,以此抒发心意。

房俊也下了马,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指着田中扛着锄头镢头铁锹的农夫,说道:“世人皆见到某家铁厂日进斗金,却不曾见到正因为某连续不断的投入新技术,使得铁料的质量越来越好,即坚且韧,由此使得农具大幅度改进,劳作效率提升了何止一倍?更别说军队的刀剑盔甲因此更加坚固、大大降低了损耗程度,间接给国库节省了一半维护更换的军费。”

聿明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点头道:“冶铁一道,只是稍加改进便能使得国计民生获益良多,可见每一将技术使用到了极致,都给造福万民使得国富民强,所以二郎要从一座超级学院的建造的过程里使得各行各业的技术都能发生日新月异的改良。”

房俊哈哈大笑:“知我者,聿明也!”

二人各自牵着马,漫步在田间地头,房俊时不时的丢掉缰绳走进田里,指导农夫耕作的细节,并解答一些关于农作的疑问。

聿明氏看着房俊因为农夫得到解答指点之时脸上露出的心为满足笑容,陡然觉得似乎在这一刻,房俊所得到的喜悦远比世人称赞他“诗才天授、文采绝世”之时笑得更加开心、更加真挚,也更加满足……

或许……这小子更愿意别人称呼他为农夫?

聿明氏哑然失笑。

从田里出来,跺跺脚上的泥土,房俊诧异的看向聿明氏的老脸:“老丈何以笑得这般开怀?”

聿明氏笑容依旧,笑而不语。

“神神叨叨的……”房俊嘟囔一句,继续前行。

一行人上了一道舒缓的山岗,面前便出现一座小小的村落。

房俊伸手一指:“这里都是前两年因为雪灾而无家可归的难民,幸得陛下慈爱,将此地赐予晚辈,晚辈因而将这些难民安置在此处。到底算是有家可归、有田可种,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聿明氏游走人间,见遍人间疾苦,自然知道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若是没有地方收留,将会面对何等凄惨的下场。他们当中健壮的劳力或许可以幸免,要么被典卖为奴,要么落草为寇,千万别觉得现如今天下昇平便没有土匪山贼,这世间太大,边边角角深山老林之地数不胜数,尽皆有啸聚一时之悍匪。

而那些老弱妇孺,就只能听天由命,挨到几时算几时。

更有甚者,一旦没有吃的,易子而烹这种事聿明氏也不止见过一次两次……那才是真真是人世间最凄惨的境遇。

“老夫还是不懂。”聿明氏立住脚步,站在山岗上,山风微微吹拂,衣袂飘飞。

“不懂什么?”房俊诧异问道。

聿明氏转过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房俊:“你到底要什么?”

房俊愕然不解。

聿明氏继续问道:“你说不在乎那么一座足以流芳百世的学院,却只是在乎那建造学院的过程……可是老夫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房俊愣了一愣,便笑了起来,扭头看向山岗下正颤颤巍巍拄着拐棍走上来的一个老者。

那老者须发皆白,身子骨倒还算是健壮,远远便打着招呼:“二郎来了?哎呀呀,老朽这一双眼珠子还没瞎,远远的看着就像。”

房俊赶紧上前两步,将老者搀扶着,关切的道:“您可慢着点儿!怎地家人不在,让您老自己到处乱逛?”

老者一脸笑容:“儿子媳妇都下地去了,小孙子也去了二郎建的学堂里读书,家中只剩下老朽这么一个废物。正是春耕的好时候,得抓紧了将种子种下去,否则如何对得住这老天爷,如何对得住二郎?老朽倒是想下地去帮忙,可孩子们不用,哪里还敢绊住孩子们的手脚?”

“那也得注意。若是跌了摔了,岂不是更让孩子们担忧?”

“嗨,没那么娇气!这都晌午了,要不要去老朽家中坐坐喝口水?正巧老朽刚刚做好了午饭,二郎也尝尝老朽的手艺!”

“这不好吧?令郎都在地里干活呢,午饭若是被某给吃了,岂不是要饿肚子?”

庄稼人穷苦惯了,哪怕现在生活好了一点,也绝对不会浪费饭食,有一个人就做一个人的份,绝对不会多出来。

老者瞪眼道:“他们敢?饿死他们也不敢放个屁出来!没有二郎您这个活菩萨,他们这会儿都不知道饿死几回了,休说吃顿饭,便是割他们的肉吃,他们也不敢说个不字!”

房俊失笑,看向聿明氏:“那便叨扰一番,如何?”

聿明氏自然无可无不可,只是心中奇怪,这个房俊还当真是个异数,身为帝婿、世家子弟,又是当朝高官,却能够跟一个老农言笑晏晏,甚至还要去人家里混一顿午饭……

真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子。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农家的希望

能够邀请到房俊前来家中做客,老者甚是兴奋。虽然一早便知道这位房驸马不拘小节是个洒脱的君子,可自己家到底只是一介农夫,因为心中对房俊的感恩使得奓着胆子邀请了一下,却不想就这样成了!

村子里所有的房屋都是一个规制,三间正房,东西两侧是卧房,中间是正堂,正堂后隔出一个厨房。若是家中人口多,会在院子里搭建两间厢房,鸡舍鸭舍便在院子里,大门口进来是一个猪圈。

这是当初安顿这些灾民的时候房俊出钱盖起来的,很简易,却并不简陋,给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在天灾降临之后一个温暖的家,这是活下去的希望……

房俊将家将部曲都赶了回去,自己和聿明氏一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跟着老者进了村子。

正巧赶上学堂放学,前几天因是农忙之时学堂全天放假,这两天春耕渐渐收尾,学堂便上半天学。一大群丫头小子各个背着小书包放羊一般跑回村子,与房俊走了个碰头。

一大群孩子立马规规矩矩的排队站好,齐刷刷的给房俊施礼:“见过二郎!”

稚嫩的童声显得整齐划一,甚是好听。

房俊笑得眯起眼,点头道:“大家好!不要到处乱跑,赶紧的都回家吃饭,下午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咱们学堂出来的孩子,不仅读书要第一,耕作要第一,便是放牛拉犁也要样样第一!”

“喏!”

孩子们齐刷刷的应了一声,有胆子大的孩子站出来问道:“二郎,您为何到了我们村子里?”

房俊指着前头的老者:“老人家邀请我去家里做客,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赶紧的都回家,家里大人该等急了!”

“喏!”

又是一声大喊,一大群孩子顿时做鸟兽散,迈开小短腿儿飞快的往家跑,想要将房俊来到村子里做客的消息赶紧告诉自家大人。

房俊来到老者家中,见到院子打理得整洁干净,猪圈里两头猪崽子哼哼唧唧的拱来拱去,身上皮毛顺滑,显然很是健硕。因为房俊创出了骟割之法,使得猪肉没有了以前的骚味,味道很是香美,长安的贵人们也渐渐接受了猪肉,更别提那些普通的百姓,猪肉的需求量很大。

整个骊山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养上两口猪,等到过年的时候卖掉便是一笔不菲的贴补,甚至有些日子过得富裕一些的农家干脆自己宰杀掉,邀请左近的亲朋好友热热闹闹的吃上一顿杀猪菜,然后留下过年所需要的猪肉,其余的卖掉。

有的勤快人家猪圈里会养上个十头八头的大肥猪,只要养得肥硕又没有病灾,一年下来卖掉肥猪所得的钱甚至不必种地少多少……

幸福的生活,总是在一点一滴的积攒之中得来。

刚刚进了正堂坐下,老者洗了手去了厨房准备饭食,一个梳着总角的孩童便颤颤巍巍的提着一个水壶来给两位贵客沏茶,那茶壶快有他脑袋大,提起来非常吃力,却拒绝了房俊想要接过去的手,坚持给两人斟上茶水。

房俊端起大碗喝了一口,农家没有什么好茶,就只是去年秋天的柿子树叶采摘下来用滚水煮一下然后烘干,这还是房俊教会大家的方法。不过虽然工艺简单,但是黄绿色的茶汤喝起来软绵甜润,口感很是不错,最主要的是这种茶各种维生素的含量非常高,又能通便利尿,时常饮用好处很多。

聿明氏也端起碗喝了一口,啧啧嘴,惊奇道:“口感很不错!”

房俊得意的挑挑眉毛:“这种茶用柿子树叶制出来的,某教会给大家的,现在整个关中不少百姓人家都喝这个。”

那股子骄傲没有丝毫的遮掩,对于他来说,水车也好、沟渠也罢,甚至冶铁炼钢,每一个能够给百姓的生活带去真真切切实惠的“发明”,都能够让他感受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价值。

这使得他摆脱掉身为一个“重生者”那种站在云端俯视红尘的疏离和独孤,彻彻底底的融入其中。

聿明氏深深看了房俊一眼,转而抬手婆娑了一下孩童的头顶,温声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是很好的,但是这么大的茶壶你提着费劲,若是不小心烫到,岂不是让家人担心?所以以后要量力而行才对。”

那孩童眨巴眨巴眼睛,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口齿却异常清晰伶俐:“家中来了客人,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倒水喝呢?那是很失礼的行为,会让人瞧不起的。‘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所以不能因为我的失礼而让客人认为是父亲和老师的教导不好。”

聿明氏愣住……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来来回回的咀嚼这两句话,咀嚼一遍,眼睛便亮起一分,最后眼睛通亮的瞪着孩童:“这话说的好,深邃,精辟!这是你们老师教的吧?能够说出如此深邃富有哲理的言语,必是当时大儒,可否见告令师姓甚名谁,老朽改日亲去拜会?”

孩童便张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哼哧哼哧的笑:“老爷爷您没听过这句话吗?这是《三字经》里头的,是二郎编出来的书,专门给小孩子读的。可是新来的老师说了,虽然《三字经》很好,但二郎不是大儒,他是个棒槌!咯咯咯!”

聿明氏大吃一惊,他在关中毕竟日短,未曾想到民间的学堂居然尚有此等书籍,最关键的是……房俊编撰的书?

他惊疑不定的看向房俊,却见到后者脸色乌黑,瞪着眼睛瞅着孩童:“简直是污人清白!某哪里就是棒槌了?速速告诉某你们老师是谁,某保证不打死他!”

孩童高兴的说道:“我们新来的令狐老师跟房爷爷很好的,虽然刚刚来了两天,但我经常看到他们一起下棋一起喝茶,二郎你不要去打死令狐老师好不好?否则房爷爷发火,你会挨揍的!”

他口中的房爷爷自然是房玄龄,可那个见鬼的令狐老师又是谁?

居然能跟老爹在一起下棋喝茶……想来也不是个无名之辈。

不过房俊管他是谁!

居然背后污人清白,那就要做好被某房二报复的准备!

聿明氏将孩童拉到身边,问道:“好孩子,果然聪慧,不知能不能将《三字经》给爷爷背一遍?这么好的书,爷爷还未曾读过呢?”

“当然!咱们班里,我可是背的最好的!”

孩童兴奋雀跃,稚嫩的声音背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堂屋内,朗朗的背诵声香脆响亮。

聿明氏沉浸其中,一字一句的咀嚼着这篇《三字经》,通俗易懂,又蕴含道理,篇幅不大,但是作为一篇儿童启蒙的书籍来说,已经不能再优秀了!

“人之初,性本善”“人不学,不知义”,讲的是教育和学习对孩童成长的重要性,教育及时,方法正确,可以使儿童成为有用之材;

“为人子,方少时”“首孝悌,次见闻”教导孩童要懂礼仪要孝敬父母、尊敬兄长,并且用黄香和孔融的事例来加以教育……

“知某数,识某文”“此十义,人所同”都是生活中的一些名物常识,有数字、三才、三光、三纲、四时、四方、五行、五常、六谷、六畜、七情、八音、九族、十义,方方面面,一应俱全,而且简单明了。

“口而诵,心而维”“戒之哉,宜勉力”教导了学习要勤奋刻苦、孜孜不倦的道理,只有从小打下良好的学习基础,长大才能成为一个“上致君,下泽民”的杰出人才!

作为启蒙读物,它给孩童带去的不仅仅是识字认字,不仅仅是文化典故,更是为人处世的哲理!

寒门子弟如何出人头地?

只有读书!

唯有读书!

这篇《三字经》的真实寓意,将会激励无数的寒门学子励志向上,将会点燃寒门子弟读书的希望!

聿明氏看着一脸嘚瑟的房俊,心底惊叹,只此一篇《三字经》,足以奠定房俊盖世大儒的地位!

可是何以这等惊世之作却没有在关中甚至天下流传开,导致自己居然从未听闻?

细细一想,聿明氏便明白了,非是这篇《三字经》不够优秀,而是政治上的博弈导致了其在关中被各方抵制,未能流传开来。不过真金不怕火炼,这等注定要流传百世的惊世之作,又有谁能压制得住?

厨房里,听着小孙子朗朗背诵声,正拾掇菜蔬的老者泪流满面。

农舍寒门,也终于出了一个读书人……

门外忽然一阵喧闹,打断了老者的感慨,急忙擦了擦手,走出去查看发生了何事。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跟儒家作对?

聿明氏婆娑着孩童的头顶,目光中满是慈爱,赞许道:“小小年纪即天资出众,又心性赤诚,假以时日等然成就非凡,好小子,不错,不错。”

孩童喜滋滋的叉手施礼:“多谢老爷爷夸赞。”

聿明氏哈哈大笑,看向身旁笑而不语的房俊,诚挚道:“二郎平素看似行为莽撞,实则胸有锦绣,单单这一篇《三字经》所产生的教谕万民之功,便足以名垂青史。所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正当如此。”

桃李等树,不会说话,从不自我宣传标榜,但是桃李是实实在在地开出了美丽的花,结出了香甜的果,在为人们默默地服务,所以用不着吹嘘,到桃李树下来的人便会经常不断,树下的野地也会自然地踏出一条路来,人们自会赞美歌颂它们。

做事力求实际,不尚虚声,就叫“桃李不言“,便如同房俊这等默默办学、默默编书,却从不标榜吹嘘的务实精神。

房俊心中着实得意,正欲说话,便听到院子里一阵喧嚣。

“老铁头,二郎可在你家中?”

“你傻啊,这还用问?没见到二郎的马匹拴在门口嘛。”

“二郎,在不在?”

“昨日某在山里猎到一直獐子,没舍得吃,特意给您送来尝尝鲜。”

“吾家那婆娘趁着雨后采了好多山菇,最是美味,特意拿来孝敬您。”

“二郎,老铁头哪里会做饭?干脆去吾家吃吧,吾家婆娘整治野味可是一绝!”

正在厨房烧菜的老者顿时大怒,拎着锅铲便走出堂屋,站在门口喝叱道:“老子请来了贵人,何须尔等聒噪?二郎那是看在老朽面上方才留下用饭,尔等一个两个的上前撬老子墙角,找打不成?”

门外那人顿时讪讪道:“瞧您这话说的,二郎是咱们村子所有人的恩人,不单单是你自己的恩人吧?恩人来了,吾等自然是要好生招待,就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慢待了恩人咋办?”

老者大骂:“滚你地娘咧!小兔崽子,当年你娘生你的时候难产,若不是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背着稳婆走了三十里山路,你个兔崽子老早就投胎了!那时候怎地不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儿?”

门外那人无言以对,只能讷讷说道:“您老都说那是当年的事儿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唉唉唉,别打别打,您是村正您说了算还不行?”

房俊坐在堂屋里,听到这些话,赶紧走出门口,便见到十几个庄稼汉有老有小将门口挤住,各个手里都提着山珍野味,老铁头气呼呼的拎着锅铲去敲一个汉子的头,连忙拦住,便抱拳笑道:“诸位盛情,某愧不敢当。今日闲来无事,正巧遇到老铁头,便来他家里蹭顿饭食,以后若是有闲,再去诸位家中叨扰如何?”

“那二郎你得收下咱们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但都是难得的东西。”

房俊便笑道:“都知道某是个嘴馋的,这等美味,如何能拒绝?都放在这里吧,让老铁头好好整治一番,诸位快快回家,用过饭后还得下地干活,切莫耽搁了耕种才是。”

一众村民这才放下手里领着的东西,相继告辞离去。

门口堆了一大堆东西,老铁头嘴里骂骂咧咧,对村民们的“撬墙角”行为甚为不爽,手底下却麻利的将东西都搬进屋里,小孙子在一边搭手。

不一会儿,邻居过来几个干净利落的妇人和眉清目秀的闺女,先是跟房俊见礼,便钻到厨房将老铁头赶了出来,霸占了厨房。老铁头虽然年轻的时候在城里的酒楼打过杂,可是毕竟上了年岁,如何能侍候恩人?

一壶茶喝到没了滋味儿,饭菜终于端上了桌。

没有什么珍馐佳肴,却是地地道道的农家饭菜,香味十足。

房俊嫌弃堂屋里阴仄,院子里又是鸡鸭成群,便将桌子放到门口路边一棵大柳树底下,寻了一块石头当做凳子,便坐下狼吞虎咽的开饭。

一大盆清炖的野山鸡,油水十足的獐子肉,鲜美可口的山菇,煎得黄澄澄的鸡子儿,就着自家酿制的果酒,黄灿灿的粟米饭,房俊胃口大开,狼吞虎咽,哪里有半分世家子弟的风范?

聿明氏则文雅得多,慢条斯理的吃着菜,时不时的跟老铁头饮上一杯,有将一个鸡腿从房俊筷子地下夺来,塞进小孩童的碗里。

孩童甜甜的道了一声“谢谢爷爷”,抬头去看房俊,见到房俊正盯着他碗里的山鸡腿,嘴里嚼着獐子肉嘟嘟囔囔的说着“看什么看?再不吃就给你抢过来”,吓得孩童赶紧一低头,“嗷呜”一声将鸡腿肉咬下一大块,嘴角流油……

酒足饭饱,房俊和聿明氏一人捧着一个大茶碗坐在柳树底下消食儿,老铁头的儿子在地里饿的要死却迟迟不见老爹送饭,实在熬不住,便打发媳妇儿回来看看。

那妇人见到房俊在自己家做客,吓得要死,想要去地里将自家男人喊回来,却被房俊阻止。老铁头将剩饭剩菜装在篮子里,让她拿着自去地里吃饭,这才走了。

“好久没有吃得这般舒坦了。”

房俊眯着眼,抿了一口茶水,望着不远处整块整块的农田和青黛色的山岗,惬意的说道。

“世家子弟纨绔成性,即便出来一两个出息的,却也是自有锦衣玉食讲究世家做派,如同二郎这般平易近人的却是极少。”

聿明氏赞叹一声。

房俊撇撇嘴,心说哥们上辈子就是农家孩子,哪怕这辈子成了世家子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倒是可以,追求生活质量嘛,可钟鸣鼎食那一套却还是学不来……

“二郎之前说的只在乎学院的建造过程,老夫认为那是一个培养各行各业人才的过程,所以甚为赞同。可是现在想想,却总觉得有些肤浅,未能真正领会二郎的意图,不知可否给老夫解惑?”

他觉得房俊的用意似乎更为深邃,却不是他所能猜透,简直如鲠在喉。

房俊想了想,问道:“何为天下至理?”

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聿明氏微微皱起眉头,不解房俊之意:“天下至理,即为平衡之道。”

上有天,下有地,气分阴阳,人分男女,有左必有右,有善必有恶,有正必有邪,此为平衡之道,世间万物,莫不如此。

若是万物失之平衡,则天地倾覆、亘古不存。

“那么您老认为,儒家一家独大,是否长久之道?”

聿明氏一愣,上次说起平衡之道,讨论的乃是学院一旦建成将会一家独大,成为威胁到皇权、大乱朝局平衡的存在。这怎地一下子又转到儒家上头?

不过按照平衡的理论来说,儒家一家独大的形势确实是有隐患的。

“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确让汉朝内部迅速统一思想,成就了汉武帝的霸业。然而长此以往,儒家一家独大,其余百家学说尽皆被压制,无可抗衡者,这便失了天道。”

“你该不会是要与整个儒家为敌吧?”

聿明氏毛骨悚然,看着房俊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房俊无语,看着聿明氏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傻子:“我会干那么棒槌的事情?”

聿明氏想了想,道:“很像。”

房俊:“……”

聿明氏琢磨了一会儿,眼睛忽地一亮:“你想要在潜移默化之中,扶持一个能够与儒家相抗衡的存在?”

儒家一家独大,的确失之天道,才此以往必然会导致内部的争斗、腐朽,甚至是学说、理论的倒退和极端,若是当真那般,绝对会产生大祸患!

房俊很想撬开这个老头的脑壳,看看里边都是一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跟整个儒家抗衡,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说别的,作为儒家弟子和既得利益者的房玄龄,便会第一个抽死他……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向法家学习

开什么玩笑?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而至今,儒家发展了千年,早已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无论是手执乾坤的帝王、朝堂之上的重臣,亦或是市井之间的贩夫走卒,皆为儒学门徒。

儒学是社会之纲常,是宗族之人伦,是帝国之根基,是天下之经纬。

什么样的一个疯子才会想要去跟整个儒家作对?

那不是螳臂当车,而是蜉蝣撼树……

房俊面无表情的瞪着聿明氏:“休要乱说,这话说出去会死人的知道不?某只是想尽自己的能力为老百姓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让老百姓的生活更好一些、再好一些,某既不想做商鞅,更不想做王莽。”

商鞅的确奠定的强秦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根基,可是跟全部的既得利益者作对,下场便是死了还要被车裂,诛灭全族。

而那位公认的“最疑似穿越者”王莽则更惨,死后首级悬于宛市之中,数十个军士争相杀分裂了他的尸体。就连老百姓们听说王莽的首级在宛市也一哄而上,“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此君之头颅,被后来历代皇室所收藏,直到晋惠帝时,洛阳武库遭大火,方被焚毁,化为灰烬。

房俊想要做一些事情来改变固有的社会结构,发展自然科学,让大唐变得更强盛,让百姓生活更富裕。但是他绝对不会为了某一个“伟光正”的理想去牺牲自己,牺牲家人。

他不是伟人,前生不是,今生也不会是。

他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不是“修身洁行,言必由绳墨”的王安石,更不是“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的张居正……

他只是房俊,前世一个小官僚,今生一个小纨绔,有点理想,有点能力,即希冀国家强大,又爱护妻儿老小。

说到底,哪怕重生让他有了超越千年的知识和眼界,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聿明氏手捧茶碗,愈加困惑:“那你到底要干啥?”

房俊淡然道:“发展一下自然科学而已,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乃圣人之言。可是您看看眼下的官员,倒是自幼熟读经史子集,满腹经纶,可是工部的官员有几个懂得营造修葺,户部的官员有几个懂得数术玄机?外行指导内行,工作怎么可能干得好?一部《论语》治天下这种事绝对要不得。”

“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句话是说赵普的,这时候尚未出现,本意其实不是讽刺,而是说赵普这个大老粗只读过一本《论语》还没看懂,却也能将宰相当得挺不错……

聿明氏第一次听闻,却深以为然。尤其是那一句“外行指导内行”,更是一针见血。

然而儒家占据了所有的官场资源,虽说当官的未必都是儒家子弟,但是只要是读书人,那必定要读儒家典籍的,《诗经》、《尚书》、《仪礼》、《乐经》、《周易》、《春秋》、《论语》、《礼记》、《左传》……

有几个人会去读《道德经》,读《孙子兵法》,读《周髀算经》?

不是没人读,而是读了也没用……

他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儒家掌控的科举兴起之后,更是一家独大,所有的百家典籍都被摒弃一旁,虽然未曾按上一个“异端”的罪名,却也渐渐沦落尘埃。

聿明氏奇道:“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可你这不依然是想要跟儒家作对么?”

房俊赶紧摇头:“怎么会?将来学院建成,即便设置兵科、工科、数术、天文等等科目,但是总体的纲领依然是儒学为核心,各种自然学科为辅,儒学的领导地位绝对不能动摇。”

再这样一个儒学昌盛的年代,主次必须分清,若是当儒家认为学院所谓的自然学科将会影响到儒学的绝对领导地位,那么天下儒家必将群起而攻之。没有了儒家的支持,再庞大的学院也不过是沙滩上的堡垒,一场潮水便分崩离析……

*****

“这小子,是想要效法法家啊!”

两仪殿内,李二陛下看着面前的聿明氏,一言道破房俊的目的。

聿明氏跪坐在地席之上,含笑点头。

李二陛下摇了摇头,失笑道:“那小子是个心思鬼的,这般利用老族长,难道就不曾恼怒?”

“被人利用,说明尚有利用的价值,那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若是这把老骨头毫无用处被人视之不见弃若敝履,那才是应当悲哀的时候。老朽不才,能被房二郎这等少年俊彦看在眼中、费尽心机的利用,不仅不恼火,反倒欣慰得很。”

聿明氏满面笑容的说道。

李二陛下则哈哈大笑,对聿明氏甘愿“被利用”的胸怀大为赞赏。

房俊的这一番话通过聿明氏说出来,的确能够将影响降低到最小,也使得儒家即便有所反噬,也不会伤及他自身。

什么不跟儒家作对?

掩耳盗铃而已。

那一句“一部《论语》治天下”便是赤果果的讽刺,说得便是儒家子弟只能务虚,经史子集四书五经谈论起来头头是道,却没有真正的专业才干。

“外行指导内行”,说得真是精辟!

如论是谁说出这样的一个构想,都会被儒家所关注。若是儒家对此不屑一顾倒还罢了,可若是儒家反应激烈,那么这个人就将成为众矢之的,当做“异端”给宰了倒不至于,但是想要在官场上混下去,那也绝无可能。

然而聿明氏却不在这个范畴之内……

聿明氏传承几千年,地位超然,追求的天人之道,儒家也拿他没辙。

偏偏若是按照房俊的描述,整个学院的建造过程便是无数的物理极限得以应用的过程,能够让聿明氏有着太多的探寻“天人之道”的机会,聿明氏怎么可能错过?

非但不能错过,反而甘愿被利用。

话通过聿明氏传递到李二陛下的耳中,又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房俊这小子,鬼的很……

“依老族长看来,房俊这份心思到底能有几分成算?”李二陛下摆摆手,命一侧站立的王德给聿明氏斟满茶水,开口问道。

聿明氏对王德微微致意,反问道:“陛下问的是学院有几分成算,还是房俊效仿法家将自然学科依附于儒学的设想,能有几分成算?”

李二陛下道:“自然是后者。至于学院是否能够建得起来……房俊那小子别的本事或许稀松平常,但是聚敛钱财的能耐还是很有一套的,哪怕建造学院所需的金额再是庞大,想来也必然有办法筹集。只是想要建立学院,单单有钱还不够,若是没有儒家的支持,断然是建不起来的。儒家会否如同默许法家以一种‘外儒内法’的姿态依附于儒家那般,默许甚至是支持自然学科也同样依附?”

天下尊儒,儒家乃是帝王通知的根基,但是历朝历代的帝王也好、儒家学者也罢,都认识到单单依靠儒家是治理不好国家的。

儒家将民意为天、以德配天的观念发展民本和仁政的政治思想体系,强调“立君为民”、“民惟邦本”、“民贵君轻”、“仁民爱民”等重要政治原则,表现出人民在国家政治体系中的重要地位。希望能够通过民本的政治原则而限制君主的政治权力,最终能够顺应和表达“民意”。

甚至还继承了西周之时的“以德配天”的思想,提出让君主仿效三代的“圣王”,让帝王和士人成为“君子”。总之,这是要求统治阶层自上而下地自觉追求圣贤、君子化的道德理想人格,最终实现“敬天保民”、“仁民爱民”的国家治理目标。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让一个社会完全以道德作为行事准则,这显然太过于理想化,完全行不通。

所以,当儒家认识到自身的问题,法家又不得不在儒家独尊天下的大势当中委曲求全,两者相互接触,瞬间便勾搭在一起……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内圣外王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是谓大同。”

这是每一个人都向往的理想社会,所以,它也只能是理想。

法家则提出法、术、势的学说,其实就是一种强调的国家治理能力和效率的政治理论。“法”和“术”是维护“势”的重要手段,严刑峻法是君主治理能力体现,是君主治理国家的有效性保证。

“势”是指君主的权力、权势、威势,法家尤其突出“势”的功用,强调“势”是君主治理能力体现,也是国家治理具有效率的保证。

法家的治理理论以自然人性为基础,认为人性是趋利避害的,其行为皆出于利益而已,而人际关系也是一种利益交换,厚赏重罚立足于人的逐利本性,从而达成天下治理的最终目标。

可以说,在道德修养、追求无上大同的道路上,儒家得天得厚、无可撼动,故而得到历代帝王的追捧。而在国家治理上,法家却又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王道”与“霸道”是儒、法两家的不同治理模式,儒家的理想政治以仁义道德作为统治原则和目的,是“王道”;法家的政治理想则强调以效能作为政治原则和政治目的,是“霸道”。

然而历史证明,仅仅以“王道”或仅仅用“霸道”,皆不能够实现长治久安的目的。“王道”重德,关心民意;“霸道”重功,关心权位。但两者都有益于国家治理,故而自汉朝以降,形成儒、法互补、王霸杂之的多元一体的治理体系,“王道”和“霸道”须并用,奠定了中國古代国家治理的基本模式。

儒家为“义”,法家为“利”,故义利双行,缺一不可。

这便是本质上的“内圣外王”!

在某一程度上,儒家並沒有看上去那麼保守,而且極為開放、兼容并蓄。它意识到自身的缺陷,立即便予以吸纳补充,所谓的法家现在只是一个称谓而已,早已被儒家兼并吸纳,合二为一。

那么,儒家是否会意识到自身对于专业知识方面的缺陷,从而吸纳自然科学呢?

谁也不知道,而且谁也决定不了。

无论是孔颖达也好颜师古也罢,这些当世大儒都不可能代表儒家下达行或者不行的决定,这需要时间去检验,若是有利于儒家,谁反对也不行,它会潜移默化的将之吸收兼并;若是利益冲突,那么谁说行也没用,它会天然的排斥……

所以聿明氏给不了李二陛下答案。

当然,其实李二陛下也不是太在乎占据社会主导究竟是儒家还是法家、甚至什么阴阳家纵横家兵家医家,他只看这些学派的主张是否符合帝王的利益,有利于他的统治。

儒家是帝王治理天下的根基,所以一直以来儒家都占据主导。

若是有哪一个学派能够代替儒家帮助皇帝治理天下、维护统治,皇帝绝对不会介意这个学派的名字叫做什么。

李二陛下觉得道术能够帮助自己长生不老,所以他扶持道家、信奉道家。等到他儿子登基之后发现什么炼丹之术飞升之术全都是骗人的,便一脚将道家踢得远远的,便是这个道理。

若果道家当真能够让皇帝们如同西方信仰上帝那般信仰总有一天会成仙成圣,你再看看哪里还有儒家什么事儿?

需求,决定地位。

就比如现在,李二陛下觉得学院的成立能够培养大批拥有专业知识的人才充斥到天下各处,能够帮助他完成贞观盛世的千秋伟业,能够完成大唐雄踞四海千秋万代的宏伟霸业,所以他便赞成房俊搞这个学院。

反之,他必然第一个就将房俊的这个念头掐灭,甚至不吝于将房俊牺牲掉!

与帝国大业相比,个人感情算个屁啊!别说是房俊,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照杀不误!

所以既然房俊能够想得到通过聿明氏来向天下儒家表示出将自然科学依附于儒家的态度,那么李二陛下顺其自然,静观其变便是。

*****

捧红踩黑,乃是官场常态。

窦家固然是皇亲外戚,然则太穆皇后早已去世,窦家又未曾有真正接杰出的子弟能够顶门立户,落魄自然难免。虽然李二陛下念在母亲的情分上对窦家多有照顾,可是与风头正劲的房家相比,低了何止一个层次?

一个是日薄西山,一个是冉冉升起,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故而即便窦家举丧,满城官员尽皆赶往吊唁,看似风光,等到房家诞下麟儿举办“百日宴”的当日,王侯公卿、文臣武将、阖城官员云集房府之盛况顿时让人感到巨大的差距……

房府位于崇仁坊,紧邻皇城东侧,因靠近皇宫大内,故而官僚宅邸密集,胜业、永兴等坊更是王侯贵戚、公主皇子云集,乃是长安达官显贵聚居之处,异常繁华,每当夜晚宵禁之后,这些王侯公卿的宅邸便彻夜笙歌热闹非凡,所谓“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哗,灯火不绝,京中诸坊,莫之与比”,大抵如此。

吉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崇仁坊大街上便马车辚辚人头攒动,前来房府赶赴喜宴之人已然早早到来。

房俊一大早便站在门口迎客,像个傻狍子似的笑得脸都僵了,以他的身体素质依旧双腿战战,却依旧得陪着笑脸,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打个招呼。

越是这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场面,便越是不能失礼。

心里将那位偷懒躲在正堂里招待客人的大哥骂个半死,堆着笑脸刚刚跟一位左武卫的郎将大伙招呼,便听到身后一人恭声道:“在下婺州骆履元,见过二郎。”

房俊连忙回身,见是一个三旬左右的男子,相貌清癯身姿挺拔,脸颊瘦削双目有神,忙抬手失礼道:“原来是骆兄当面……抱歉,在下今日着实有些昏头涨脑,实在想不起骆兄名讳,见谅,见谅。”

那骆履元本身就是个怀才不遇的士子,宰相门前当真是蚂蚁一般的人物,房俊自然是不识得他。可是若换做旁人,怎么也要说上一句“久仰久仰”各套一番,倒是不曾想这位“声名狼藉”的房二郎却这般直接,而且目光清正满含歉意,毫无一丝一毫的轻视鄙薄之态。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磊落坦荡。

骆履元顿生好感,心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若当真如坊间传闻那般虚浮纨绔,又怎会得到陛下那般宠信?

当即笑着还礼道:“二郎果然率直,在下乃是婺州人士,此次进京赶考,侥幸的中,被房相举荐为山東博昌县令,今日一是来庆贺二郎喜得麟儿,二来亦是向房相道谢辞行,不日即将赴任。”

房俊没听过这个名字,却没有什么轻视之态,只是为难道:“骆兄之心意,小弟便厚颜受之。只是今日客人太多,家父怕是无暇抽身相见,倒是要骆兄失望了。”

今日房府喜宴,到场的达官显贵王侯公卿不知凡几,哪一个不得房玄龄亲自出面招待?根本不可能抽出时间来接见这么一个小官儿。

那骆履元倒是颇为开朗,哈哈一笑:“房相举荐在下,又岂是贪图在下这一份感恩戴德之心?在下前来府上,心意已到,心中无愧,便已足矣。”

倒是个洒脱之人!

房俊正欲说话,忽见骆履元身后探出一个小孩儿的脑袋,眨巴着两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房俊脆生生问道:“听闻房家的学堂有教无类,不知二郎能否让我入读?”

这孩子长得清秀可爱,尤其是那股子精明伶俐的精神头儿,让人见了便心生喜爱,房俊猜测这可能是骆履元的子侄,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尔父即将远行,尔却因何要到吾家的学堂就读?”

那小孩儿神情一黯,说道:“父亲说博昌苦寒之地,唯恐我夭折于此,是以想要将我留在京中……哦,我叫骆宾王。”

房俊点点头,刚想说一声好名字,忽然眼睛睁大,直直的瞅着这小孩儿:“鹅……”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骆宾王

若是在后世做一个“普及度最高的古诗”排行榜,排名榜首的未必是“床前明月光”,也未必是“白衣依山尽”,十之八、九会是那一首“鹅鹅鹅”……

这首古诗之优点毋须赘述,而骆宾王更是因为这一首古诗而名垂千古。

房俊实在是料不到,这位前来房府恭贺的即将赴任的博昌县令,居然有一个叫做骆宾王的儿子……

刚刚见到骆履元的时候,他坦率的说不认识,并未虚伪的客套,可是此刻见到尚在幼年的骆宾王,他倒是很想说一句“久仰”。

是真的“久仰”啊……

骆履元见到房俊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心底纳闷,以为房俊是因为孩童话多而不高兴,赶紧喝叱道:“黄口孺子,怎地没有一丝教养?平素教导你要端庄稳重,都忘到脑后了不成?”

骆宾王小脸儿一抽,很是委屈,却老老实实的叉手对房俊施礼道歉:“小子无状,不知礼数,还望海涵……”

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甚是有趣。

房俊呵呵一笑,上前给了这位神童一个“摸头杀”,笑道:“《周易》第六十四卦《观》卦之中有言:‘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你这名字莫非便是取自于此?”

观卦为大艮,为门阙,六四进入门阙内部,观国实质是观九五,九五是君、是国,六四是宾、是士大夫,切近于君上,对国之光看得深切,最适宜于“宾于王”,即志愿仕进于王朝,施展自己的抱负。

骆履元尚未说话,骆宾王已经瞪大眼睛奇道:“咦,你怎知我名为宾王,字为观光?”

房俊无语,这我哪知道?便是这一句“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还是从马周那儿学来的,马周字宾王,取的也是这个意思……

骆履元无奈道:“小儿顽劣,让二郎见笑了。”

房俊赶紧说道:“令郎聪慧伶俐,说一句钟灵毓秀亦不为过,某甚为喜爱。不过某此刻实在是无暇与骆兄攀谈,不若先入内稍坐,待到酒宴之后某再寻你商议一下令郎入读吾家学堂只是,不知骆兄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那在下就叨扰了。”

骆履元自然是大喜,他之所以要将儿子送去房家学堂,一则的确是因为此去赴任之博昌条件艰苦,唯恐小儿染病夭折于此,二则便是因为儿子才华横溢,若是能够在房家学堂接受教导,必然对于成长极为有利。

他可是听说了,房玄龄现在对于政务已然逐渐放权,闲暇无事之时便会在学堂里教导学生,能有这位人品学识尽皆备受称颂的宰辅教导,实在是小儿的造化!

二人再次施礼,骆履元便赶紧带着儿子离开正门进入院内,两人只是攀谈了一会儿,门口便堵住了一大群人。

早先进入院内的宾客皆好奇的瞅着手牵孩童的骆履元,交口接耳相互打探此人是何方神圣?寻常人等在门前只是能得到房俊的一句客气话,可确与此人攀谈许久,定然不是普通人。

可此间之人哪里能够认识一个婺州“乡下”来到京城的士子?

便有人上前攀谈套话。

骆履元一边笑容满面的应酬着,笑道:“在下婺州骆履元,乃是今科士子,得到房相举荐,即将赴任博昌县令。”

周围的目光顿时聚焦过来。

没人在意这个“博昌”到底在什么地方,也没人在意县令到底是从六品的上县令还是从七品的下县令,人们只是在意那一句“房相举荐”!

房玄龄举荐过不少人,可是每一个他举荐的人才最后都成就斐然,所以房玄龄识人之眼光朝野称赞。眼前这个婺州士子不论是与房家有旧,亦或是被房玄龄慧眼相中提携扶持,都说明此人未来定然不可限量。

对于官员来说,钻营乃是本能。

这不是贬义,官场之上讲究的不仅仅是才能,更是人脉,怀才不遇者比比皆是,为何?还不就是人脉不行,空有一身才华本事也没有机会去施展!

不少人围拢过来,这个说两声久仰久仰,那个赞一赞令郎聪慧,一时之间,骆履元仿佛成为院子里的中心。

而原因,仅仅是一句“房相举荐”,以及在门口与房俊多攀谈了几句……

骆履元不仅感概万千,自己本是性情内向木讷之人,却恰巧入了房相之法眼,这也算是一飞冲天了么?

*****

时近正午,前来赴宴道贺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

作为跟随李二陛下起家打天下的元老,房玄龄的资历自然毋庸置疑,整个帝国之内能够比他的资历还高的屈指可数,所有的官员几乎都是他的“后进”,兼之现如今正官居宰辅之首,哪一个朝中官员敢轻忽慢待?

房府喜宴,无所谓礼品轻重,人是必须都要前来到场的。

或许你来了房玄龄不一定看得到,白瞎了一个溜须拍马的机会,可若是你没来,一旦被房玄龄给注意到了,那可就大事不妙。纵然房玄龄性子温和君子如玉,不至于会在这等小事上去斤斤计较,可是你要晓得,纵然房玄龄不计较,可是他家里还有一个睚眦必报的“棒槌”房二郎……

万一被房俊给记住了,那可是哭都来不及!

非但是京官只要稍有品级的便尽皆前来庆贺,便是外地驻京的官员也不肯放过同房玄龄、房俊这两位父子高官攀关系、拉近乎的机会,纷纷备好了贺仪上门恭贺。

大唐立国以来,作为州府代表的朝集使每年皆会云集京城,参加元日朝会。但是初期朝集使进京,并无统一的居住地点,而是“赁房与商人杂居”,李二陛下认为“既复礼之不足,必是人多怨叹”,故而于永崇坊、怀贞坊、待贤坊等处建设州邸,以供地方官员进京之时驻留之用。

没到年底的时候,这些州邸也并不闲置,各地均有事务同三省六部的衙门办理交涉,故而居住的官员每一日都不在少数。但凡能够被派驻到京城办理地方事务的,哪一个不是心思细腻品性油滑之辈?当朝宰辅之首的房玄龄办喜事,怎么能够放过这样一个钻营的机会?

就算品阶太低见不到房玄龄的面,但是这等场合的宴会之上若是能够同朝中那些平素见一面的大佬们喝上一杯、聊上两句,那就是一份了不得的情分,日后有事求上门去,也好说话不是?

而房俊调任兵部左侍郎,那些功勋盖世的国公、将军固然对他不屑一顾,可是低阶的武将哪一个不得赶紧着来巴结?勋转升迁,可都在这位事实上的兵部一把手手里攥着呢!

京官、地方官、文臣、武将……

当真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用一句“门庭若市”已经不能表达房府之热闹。

将近午时,便有内侍在大内侍卫的护送之下挤开房府门前拥挤的宾客,来到房俊耳边,低声道:“陛下将至,做好迎驾准备。”

房俊赶紧命人入内通报。

此时的皇帝讲究与民同乐、礼贤下士,李二陛下更是时常与大臣们打成一片,没有以后的皇帝那般摆谱摆到天际,什么黄土垫道、净水泼街、焚香沐浴的完全不需要。

等到房家男女老少家眷尽皆在门前分成左右站好,便见到一队盔明甲亮英姿飒飒的大内禁卫雄赳赳的开来,将门前十丈左近的地方清空,李二陛下一身常服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白马,带着太子、吴王、晋王等子嗣策骑而至,到了门前甩镫离鞍下马。

房玄龄早已率领阖家老幼躬身施礼,口称:“老臣恭迎陛下!”

其余前开道贺的宾客亦都站在两侧,齐声呼道:“恭迎陛下!”

唯独房俊瞅着李二陛下的那匹白马愣神……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蹄儿朝西的白龙马?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中和位育

皇帝陛下大驾光临,房府顿时气氛上升了一个档次,不过并没有这位天下至尊的到来而产生什么紧张的气息。

与以后那些长与深宫、无限讲究君王威仪并且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皇帝的不同,李二陛下骑着马打天下,气魄胸襟吞噬山河,对于自己的军队自己的人民更是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掌控力,他愿意与民同乐,愿意向自己的臣子展示自己的友情而非是一味的君臣纲常。

就犹如一个大BOOS莅临员工的喜宴,其乐融融的同时会有一些紧张,却绝对不会让人有一种“一旦老大掉了跟毫毛就会全家丢命”的战战兢兢……

李二陛下跳下马背,瞅了瞅门口拥挤的人群,上前亲自扶起房玄龄,展颜笑道:“当真是热闹呵!房爱卿喜宴,朕也来跟着凑个热闹,沾沾喜气。太子,速速将朕的贺仪奉上,否则若是被某些棒槌认为某父子前来吃白食,冷言冷语倒还好,万一把咱们撵出去,那可就大事不妙。”

房俊站在房玄龄身后,闻言苦笑,赶紧说道:“微臣不敢。”

李二陛下剑眉微挑,冷笑一声:“还有房二郎不敢的事情?呵呵,真是稀奇。”

房俊赶紧闭嘴,明白李二陛下这是对他耍滑头将聿明氏拉出来向李二陛下阐述自己“依附儒家发展自然科学”的做法有所不满。说实话,这的确有些狡猾,有着将聿明氏推出来背锅顶雷的嫌疑,有些不厚道……

可难道要我自己傻乎乎的站出来挑起天下儒门的不满,然后承受其怒火?

别说是我这个小肩膀,换了谁也受不了啊……

房玄龄自然清楚李二陛下看似有些言语刻薄的原因,就着李二陛下搀扶的手劲儿起身,赔笑道:“陛下何必跟这劣子一般见识?若是惹了陛下生气,狠狠的教训便是。陛下驾临寒舍,老臣感激涕零,还请陛下入内赴宴。”

事实上房俊这个将聿明氏推出来顶缸的主意是父子两个一同商议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学院发展到一定程度拥有庞大影响力之后,儒家会对这个不以儒学为主导的“挂羊头卖狗肉”的学院会是一个何等的反应,万一儒家认为这个学院有着背离儒家宗旨、甚至是可以影响儒学根基的可能,谁能承受其雷霆霹雳一般的反噬?

天下之大,儒家早已无孔不入,各行各业都深受其影响,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儒门子弟?即便不是,也得给自己披上一层儒门子弟的外衣,尊崇儒门为尊。

也唯有地位超然、超脱与世俗之外的聿明氏这样千载传承的家族,方有在儒门迁怒之下自保之能力。

李二陛下也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小情绪,见到房玄龄诚惶诚恐,也就不再继续,见到太子已然与吴王一起抬着一块挂着红布的匾额走过来,便拍拍房玄龄的手,说道:“瞧瞧朕给你准备的贺仪,是否满意。”

众人见到太子与吴王一同抬着这块匾额,顿时心中一惊,皇帝这个面子给得是真的足,两位成年的皇子共献贺仪,这是何等颜面?普天之下,或许也房玄龄等寥寥几人能够有这等资格、这等圣眷。

后边的人也各个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两位皇子抬着的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匾额。

太子与吴王抬着匾额走到房玄龄面前,太子笑道:“还请房相自己揭开红绸。”

房玄龄拱手鞠躬,道:“微臣何德何能?还请陛下金手御赐。”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也不客气,径自伸手将红绸揭去。

一块不算太大的匾额,正适合挂在中堂之内。

上面是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中和位育……

房玄龄心中一跳,抬头向李二陛下望去,正好与李二陛下笑吟吟看过来的目光对视,君臣多年,早已心有默契,顿时便明白了李二陛下御赐这块匾额的目的。

赶紧施礼,衷心感激道:“陛下厚爱,微臣何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甘为犬马,死而后己。”

门前一大群文臣见到这块匾额,各个艳羡;而程咬金之类没读多少书的大老粗,则纷纷瞪眼……这啥意思?

“中和位育“,这是儒家的核心口号,是修养工夫之极致,“中和“是目的,不偏不倚,谐调适度,而“位育“是手段,各守其分,适应处境。

“中和位育“这个词出自《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其意是说按圣人之道治世,就能达到天地间一切事物各就其位,各行其是,呈现勃勃生机,蓬勃发展的景象。

李二陛下以这句话赐予房玄龄,极是表达房玄龄身为宰辅做了他这个位置上所有正确的事情,这才使得大唐日益强盛,生机勃勃。

此乃皇帝至高之赞誉!

房俊与房遗直站在房玄龄身后,房遗直见到匾额上的字,凑在房俊耳边小声感慨道:“单只这一个匾额,足见陛下之厚爱。吾房氏一门,终唐一朝,只要不造反那就必然富贵传家,无论换了哪一个皇帝,都得记着咱们父亲立下过的汗马功劳。”

房俊没言语。

大哥这话说的却是没错,今日李二陛下当众将这块匾额赐予房家,便是肯定的房玄龄的功绩,并且对这个功绩盖棺定论。只要大唐不倒,只要皇帝还是李氏一族,就没人能够去推翻这句话,质疑李二陛下今日之褒扬。

只要房家不造反,自可富贵传家、与国同休。

然而大哥你何曾知道,历史上的咱家却正是因为造反而差点阖族抄斩、灰飞烟灭?

一片艳羡赞颂声中,房玄龄命房遗直与房俊从两位皇子手中接过匾额拿去正堂挂好,而后侧过身子,请李二陛下与诸位皇子入内。

一大群人以李二陛下为首,熙熙攘攘的踏入大门,簇拥着李二陛下来到正堂,见到房氏兄弟将将挂好匾额,便又是一阵吹捧赞颂,其中自然不乏语气泛酸之辈……

房俊没机会在正堂招待李二陛下,他今日的任务便是充当迎宾,站在大门口欢迎前来贺喜的宾客。

刚刚自正堂走出,便见到一个宫女来到面前盈盈下拜,轻声说道:“殿下正在跨院里等候房驸马。”

房俊认得这是晋阳公主的侍女,微微蹙眉,问道:“你家殿下可是有何急事?”

三天前晋阳公主便已经和衡山公主早早来到房府凑热闹,此刻明知他正于门前迎宾,却又要遣侍女前来召唤,莫非是府里发生了何事?

那侍女连忙说道:“房驸马勿要误会,去去便知。”

房俊稍稍放心,随着他大步流星去了西侧一处雅致的跨院。

进了院子,直入正堂,便见到大大小小三位宫装的公主殿下正坐在椅子上闲聊,言笑晏晏之间气氛甚是活跃。

房俊上前,躬身施礼:“微臣见过晋阳公主,见过衡山公主,见过……长乐公主。”

按照规矩,这个招呼是必须要按照年齿和爵位来排序的,固然都是公主的封号,但长乐公主的食邑远远在另外两个之上,所以臣子觐见之时,必然要先见过长乐公主,而后才是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

房俊却偏偏将长乐公主放在最后,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其失礼的行为,若是被那些御史言官得知,少不得又是一顿雨骤风狂的弹劾。

长乐公主修眉一挑,亮晶晶的眸子瞪向房俊,樱唇轻轻一抿,嗔怒之色顿时浮现。

这个臭家伙,是在故意激怒本宫么?

晋阳公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姐姐的嗔怒,见到房俊,她便急忙站起身,笑吟吟的说道:“刚才跟长乐姐姐说起姐夫一大早便在门前迎候宾客,姐姐便说姐夫定然又渴又饿,我便叮嘱了侍女前去候着,见到你有闲暇之时便喊过来喝两杯茶,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说着,命侍女将放在另一间屋子的点心拿过来。

房俊却微微偏过头,目光在长乐公主清丽无匹的俏脸上一转,唇角一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长乐公主只觉得心里一跳,俏脸一热,心虚的避开房俊的目光,瞪着口无遮拦的晋阳公主嗔道:“兕子胡说上面?我哪里有关心他?这等无耻之徒,渴死饿死才好!”

晋阳公主瞪大眼睛,神情懵然……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姐姐,你咋还不嫁人?

屋子里陡然一静。

晋阳公主微微张开嘴巴,不可思议的瞅着长乐公主,在她的印象中,端庄贤惠蕙质兰心的姐姐可从来都未用这般刻薄的言辞去说过任何一个人。

衡山公主亦是一脸懵然,仰起小脸儿下意识的问道:“长乐姐姐,为什么说姐夫是无耻之徒啊?”

长乐公主白净的脸蛋儿腾起两朵红云,有些羞恼,但更多的则是后悔,怎地自己面对房俊的目光便会心中乱跳,一时情急便脱口而出这句话?

难道要跟两个妹妹讲,你们这位亲近的姐夫实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色胚?

无法解释,长乐公主只好板着俏脸,佯怒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衡山公主可从未见过长乐公主这般凶,吓得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一句话不敢说。

晋阳公主却抿了抿嘴唇,清亮的眸子在长乐公主与房俊面上滴溜溜的来回转了转,心底泛起一丝狐疑。

总觉得好像这两个人有什么秘密的样子……

房俊倒是丝毫不恼,从碟子里拈了几块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拎过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壶,腹中饥饿和干渴得到缓解,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

他倒是愿意在这里陪着三位公主聊聊天说说笑,可是今日房府喜宴,他是一定要出去迎接宾客的,这些礼数一丝半点都含糊不得,尤其是在房家声势如日中天的眼下。

垫了肚子,房俊起身施礼:“微臣尚要出去迎接宾客,不能再此久陪。”

说着,目光从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明显失望的脸上挪移到长乐公主那边,目光注视着这张清丽无匹的俏脸,眼神明亮:“多谢殿下心中记挂微臣,微臣铭感五内。”

长乐公主心中一慌,瞪了房俊一眼:“休要多说,快走快走。”

这混蛋说的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本宫心中记挂你?

这话若是传扬出去,那便是一场轩然大波,本来朝堂之内坊市之间便到处流传着她与房俊的绯闻,再加上这么一句歧义十足的话语,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房俊呵呵一笑,再次施礼:“微臣遵旨。”

盯着长乐公主略显慌张的俏脸深深看了一眼,嘴角一挑,转身大步离去。

见到房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长乐公主这才悄悄舒了口气,轻抚了一下扑腾扑腾的胸口,一抬头,便见到两个妹妹亮晶晶看过来的目光……

长乐公主微微诧异:“干嘛这般看我?”

衡山公主奇道:“分明是姐姐担心姐夫又渴又饿这才命侍女备好的点心茶水,却为何要骂姐夫呢?”

长乐公主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见到晋阳公主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目光灼灼,心中便有些慌乱。兕子可比小幺聪明得多,鬼精鬼精的,不好糊弄……

吸了口气,心中暗暗有些愠怒,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

为何总是在那个登徒子面前难以守住本心,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般心慌意乱小鹿乱撞?

暗叹一声,心里琢磨着怎么寻个借口糊弄过去,却忽闻晋阳公主清脆的声音询问道:“姐姐,为何前些时日多个进宫却跟父皇为你说媒的,都被你拒绝了?”

长乐公主顿时呼吸一滞。

这丫头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一句话,岂不是等同于在问自己是否因为心有所属,故而才拒绝了那些说媒的?

还是说……这鬼灵精怪的丫头看出了我的心思?

*****

房俊刚刚回到门口,便见到一辆马车驶来,街道上的行人车辆纷纷规避,径自来到房府正门停下,圆脸面白的长孙无忌一身常服,踩着跪在车旁的家仆的后背下了马车。

房俊赶紧迎了上去,黑脸上满满的全是灿烂的笑容,恭恭敬敬的施礼道:“赵国公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实乃晚辈之荣幸。”

长孙无忌脸色平淡,不见喜怒,负手走到房俊面前站住脚步,目光平静的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房二郎何须这般客套?老夫与令尊多年交情,想当初那也是风里火里舍了性命闯过来的,现下贵府喜宴,添丁增口,老夫怎能不来道贺,讨一杯酒喝?”

官场之上便是如此,虽然长孙家与房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要面子上大致过得去。

毕竟长孙澹之死证据上与房俊无关,长孙冲如今的下场也更多是咎由自取,若是长孙无忌将这两笔账算到房俊头上因而与房家不死不休,那么舆论会完全倾向于房家。

有些事情你可以在心底认定,但若是大张旗鼓的张扬起来,却会招致被动。

再者说,朝中已然传遍今日喜宴过后,李二陛下将会在房府就原本的讲武堂扩充成学院一事与文臣武将们展开讨论的消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关头,长孙无忌怎肯缺席?

更何况李二陛下既然将这个场合放在房府,谁知道其中有没有逼着长孙无忌亲自来到房府道贺,以此缓解长孙家与房家之间剑拔弩张气氛之意?

毕竟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乃是李二陛下之左膀右臂,皇帝自是不愿见到自己的两大肱骨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若是长孙无忌不来,皇帝难免会认为这是长孙无忌拒绝他的调解,一心要跟房家死磕到底,必然会勃然大怒。

所以,长孙无忌也不敢不来……

房俊笑得灿烂,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煜煜生辉,客气道:“赵国公乃是国之柱石、功勋盖世,晚辈一向钦慕,只是一直未曾聆听教诲,深以为憾。若是异日有闲暇之时,晚辈尚有许多学问想要请教,还望赵国公不吝赐教才是。”

长孙无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狐疑的看着房俊,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难得二郎极有天纵之姿,又有如此向学之心,老夫又怎能敝帚自珍?”

心里却是奇怪,这个棒槌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怎么听上去好似跟自己服软一样?这不是房俊的风格啊!况且他难道不知因为长孙冲与长孙澹的缘故,长孙家与房家即便不是你死我活,却也是一辈子的对头?

“那边多谢赵国公了,请您入内,陛下刚刚已然驾临,正在正堂与诸位宾客说话。”

“哦,有劳二郎相迎。”

长孙无忌摇摇头,将心底的疑惑收起,负着手径自进入大门。

房俊看着长孙无忌的背影,微微蹙眉。

若说学院将来的危机在于儒家的看法和反应,那么在建立之初所面对的障碍,便是以长孙家为首的关陇集团。学院的教育宗旨是有教无类,无论士族亦或是寒门,只要能够通过入学考试,那边可以成为学院的弟子。

这对于士族门阀一心保持在官场之上垄断地位的宗旨来说,是严重背离的。而且因此带来的破坏力,甚至比科举更甚!

通过科举的固然有许多寒门子弟,但是士子们深受儒家思想熏陶,脑袋里根深蒂固都是诗礼传家、耕读相继那一套,想要将这些寒门子弟转变为士族门阀的一份子,并不困难。

可是谁知道学院这个大杂烩教导出来的弟子,会是何等信仰、何等心性?

说不得就会完全站立在士族门阀的对立面,甚至一个个的都会依附在皇帝的旗帜之下,以消除门阀扶持寒门为己任……

能够成为这个老大帝国最顶端的政客,没有一个是白给的,绝对能够从学院的构造之中看出一些危险的端倪,从而展开反制的手段,以此将士族门阀的优越性和特权长久的延续下去。

即将展开的,将会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却比沙场喋血更凶险、比万骑冲锋更强硬!

士族门阀的存在是社会的毒瘤,这是历史已然证明的事实。

士族门阀亦将会在历史这条滚滚长河之中终究被滔滔大势碾压得支离破碎,这也是历史已然证明的事实。可现在房俊想要逆势而上,将这个碾压的过程提前几百年从大唐末年换到大唐初年,其中之艰险,无异于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想到此处,房俊便有些后悔。

是不是玩大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嫌隙

长孙无忌前脚进到府内,后边挑着礼品担子的家仆便在长孙涣的带领下来到正门。

自有房家的管事迎上前来,先收了礼单,然后带着这些长孙家的家仆前去库房交割,清点之后,登记在礼仪簿上,以后长孙家但凡有个婚丧嫁娶,房家一般便会按照这一份贺仪予以回礼。

长孙涣自然留了下来,陪着房俊闲聊几句。

此时已经正午,该来的宾客来得差不多,门口稀稀落落的时而有几个因事耽搁而匆匆赶来的宾客,倒是多了说话的机会。

房俊便将长孙涣领进门旁的门房。

“怎地不见李二郎与程处弼他们?”长孙涣最近得到父亲的重用,府中许多事务都交由他来处置,而长孙家现在又是多事之秋,故而出去几天前来了一趟房府便匆匆离去,今日来得夜晚。

按理说如同他与房俊这般的关系,今日即便是一起在门口充当迎宾都是说得过去的。

房俊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腿,没好气道:“处弼半月前被程伯伯派去辽东,赶不回来,李思文那货不愿在家游手好闲,求陛下给了一个秦州府果毅都尉的官职,这回来信说是当地不靖,郡兵日夜警戒,实在脱身不得,可昨日他家那小妹前来府中与舍妹相聚,却说李思文乃是看重了秦州当地一户人家的小姐,正在热烈追求……娘咧!有异性没人性的东西,嘴上说的好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简直是个败类!”

秦州乃是陇右重镇,果毅都尉乃是折冲都尉的副手,相当于秦州军区的二把手,也算是挑起大梁的一方人物,再加上其父的光环,纵然身为次子不能袭爵,可未来也必定能在军方站稳脚跟,成就一番事业。

长孙涣听得房俊说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句话,心中顿时一紧,眼皮一跳,一阵心虚。

抬头瞅了瞅房俊的脸色,正好跟房俊看过来的目光对视,瞬间呼吸一滞,眼睛下意识的便错开。

难道上一次东市啸聚事件的时候,自己心中藏了算计特意晚了一些前去通知的事情,被房俊知道了?

长孙涣心中打鼓,有些后悔那天的事情,房俊一直待自己不薄,可是关键时刻自己决然藏了那等私心,在好友背后戳了一刀,着实有些忘恩负义不讲义气。

此刻如坐针毡,只得尴尬的笑笑,说道:“倒也情有可原,这李二郎眼见你我均是成亲生子,如何不急?那等从不肯落于人后的性子,干出一点出格的事情倒也不奇怪。”

听着是给李思文辩解,实则却是替自己开脱。

房俊眯了眯眼,不置可否,正欲开口,门口便有家仆进来说道:“二郎,令狐家派人亲来贺喜,来人正在门口呢。”

房俊楞了一下:“令狐家?”

令狐德棻那老货可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吃瘪,甚至被武媚娘挠得一脸血导致颜面丧失名气一落千丈,说是生死对头都不为过,居然还会派人前来贺喜?

吃错药了不成……

不过人家既然来了,自己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便对长孙涣说道:“你且去府内稍坐,待会儿陪我敬酒,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程伯伯那帮夯货。”

听到这话,长孙涣如蒙大赦,知道房俊就算知道了内情,也已经原谅他,赶紧拍着胸脯表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日定然帮着房俊将那帮老行货撂翻了不可,然后立马溜去府内。

房俊暗叹一声。

当日长孙涣故意晚了一些通知他的事情,的确令他火冒三丈。若是长孙涣能够及时通知,他自然可以从容应对,不会导致事起仓促手忙脚乱,最后不得不使出纵火砸抢扩大事态这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无奈之举。

可是事后想想,又能怪得了谁呢?

生于俗世之中,又有几个人能能够当真将义气摆在前头,无视自身的利益?若是有人能够对他义气为先肝胆相照,他自然不吝于回报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可长孙涣既然看重私利,那也不必要立即翻脸,往后遇事心中有数即可,绝对不会如同以前扶持长孙涣掌控“东大唐商号”股份那般对其全力扶持。

君以国士待我,我自然以国士报之。

若只是相互利用,那我自不会掏心掏肺……

到了门前,便见到一脸稚气清秀的令狐元超站在那里。

令狐元超一见房俊,清秀的小脸儿立马浮上诚挚的笑容,抱拳上前施礼:“今日二郎大喜,小侄奉了叔祖之名,特意备好礼物前来祝贺。”

房俊上前还礼,闻言笑道:“得了,别给你那位叔祖添彩了,令狐尚书怕不是掐死某的心思都有,他会给某贺喜?呵呵。”

令狐元超赶紧说道:“二郎误会了,今日的确是奉了叔祖之命前来,当然,即便叔祖不让来,小侄也还是会来的……”

房俊呵呵一笑,拍了拍令狐元超的肩膀,着实喜欢这个实诚孩子,笑眯眯道:“有这份心,某就高兴了,你且入府饮宴,待会儿某给你介绍几个少年俊彦,好生亲近亲近。”

令狐元超顿时大喜。

虽然令狐家乃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但是由于叔祖为人迂腐刚硬人缘不好,实际上与令狐家来往密切的没有几家,这般导致令狐家的人脉极其狭窄,出去同气连枝的关陇集团,外界都不愿意搭理他们家……

而以房俊的身份地位,能够入得他眼的“少年俊彦”必然是一时之俊杰,若是能够多多结识,对于自己自然是莫大的好处。

房俊让家仆领着令狐元超入内,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贵府准备了何等贺仪?”

这话其实有些唐突,更有些失礼。人家前来贺喜那便是人情,不在于礼物多寡,即便是心中当真不满对方贺仪轻薄,那也不能宣之于口,否则岂不惹人耻笑?

可房俊着实好奇,据他所知,令狐家先是被武媚娘折腾得赔了一大笔钱,这一次赎回东市闹事的族人家仆更是狠狠的放了一回血,这时候前来贺喜,会备上何等贺仪?

以他对令狐德棻那个老顽固的了解……

果然不其然,令狐元超听到房俊问起这个,顿时小脸儿一垮,羞愧难当:“还请二郎见谅,吾家现在着实是银钱无继……”

房俊摆摆手:“某就是好奇,你那位叔祖可不是个心胸宽敞的性子,能打发你来贺喜已是出乎预料,又会备下何等贺仪呢?”

令狐元超苦着脸,讷讷不言,脸庞涨红,身为窘迫。

一旁的管事便凑到房俊近前,低声道:“回二郎,令狐家的贺仪乃是一筐红皮鸡子儿,还有一个纯银的百家锁……”

“……”

房俊差点气笑了!

令狐德棻这个老东西,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外头见到他前来房家贺喜,必然说他不计前嫌心胸宽大,狠狠的捞取一波赞誉!可是贺仪是什么?一筐鸡蛋,一个百家锁,价值不到十贯钱……即能让房俊气得暴跳如雷,偏偏又只能憋着吐不出来。

难道还能到处宣扬嫌弃令狐家的贺仪太少?

人家都被你折腾得破了老大一笔财,还能不计前嫌的给你贺喜,你反倒嫌弃人家的礼物送的少……

到时候笑话的可就是房俊了。

令狐元超见到房俊的神情,心中惴惴不安,心里也暗暗埋怨叔祖。

就算家里再穷,也不至于拿不出一份贺仪吧?

这回算是将房俊得罪得死死的,此等贺仪,那简直就是在啪啪的打房俊的脸……他现在真怕房俊一气之下将自己轰出门去,那自己可就成了整个长安城的笑柄了。

索性房俊只是咬牙切齿的低声嘟囔了几句什么,并未迁怒到自己身上,并且对自己摆了摆手:“速速去后宅饮宴吧。”

令狐元超如蒙大赦,撒开腿就跑,中了箭的兔子一般几个起落便窜到后宅……

房俊又好气又好笑,低声骂道:“老匹夫,给我等着,不好好折腾折腾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坊间谣传

到了正午,前来贺喜的宾客已然到得差不多,可房府门口反而愈发热闹。许多房家的庄客佃户杂役奴仆放下了活计,熙熙攘攘的进到城里来给房俊贺喜。

既然是贺喜,自然不能空着手来,于是,整座崇仁坊顿时热闹起来,前来贺喜的农夫仆役虽然都换了新衣,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再背个胖娃娃,闹闹哄哄将整座里坊搞得人声鼎沸。

崇仁坊距离皇宫只有一街之隔,站在院子里的假山上甚至能够远眺宫里的琉璃碧瓦,自然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处。然则崇仁坊就算是再大,在同时居住了长孙无忌、房玄龄、高士廉这三位大佬之后,却也容不下几家了……

房家喜事,长孙无忌与高士廉尽皆亲自前往庆贺,毕竟这是脸面上的事情,即便私下满是龌蹉也得维护着。

可是当这么一大群农夫仆役浩浩荡荡的前往房府贺喜,顿时将整座崇仁坊搞得鸡飞狗跳。

高真行在院子里练武,便被街上吵杂的人声以及鸡鸭的嘶叫弄得烦不胜烦,当即踹开大门拎着一根棍子走到街上,怒气勃发的喝骂道:“一群泥腿子进城,岂不是要污了吾家门前的街面?速速给老子滚开,否则休怪老子手里的棍棒敲碎你们的狗头!”

街面上顿时一滞,虽然没有几个认识高真行是谁,可是瞧瞧申国公府门前那鎏金的匾额以及匾额上御赐的金印,谁敢招惹?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一个阶级的差距往往就代表着碾压,而面对申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这些泥腿子的性命……就跟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没有人敢还嘴,甚至连一点怒气都没有产生,不可仰望的门阀高高在上,老百姓早就习惯了。

可问题是人懂得畏惧,懂得退避,但是鸡鸭不懂……

这些人前来房府贺喜,皆是感念于房俊的恩德,都是小家小户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仪,这个拎着一只鸡,那个拎着一只鸭,有的提着一块腊肉,有的拎着一只山兔子……反正是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尽管房家啥都不缺,可到底是大伙的心意不是?

都知道房家父子的为人,只要大家伙的心意到了,房相就会高兴,房二郎更会高兴!

这会儿受了高真行的喝叱,大家尽皆胆战心惊,紧紧闭上嘴巴小心翼翼的从申国公府门前路过前往房家。可是行走之间,难免有鸡鸭受到惊吓,便发出“咯咯”“嘎嘎”的叫声。

眼见那位站在申国公府门前的贵公子一脸黑气,隐隐间怒气勃发,吓得大伙赶紧伸手掐住了鸡鸭的脖子……鸡鸭被掐得喘不上气,扑棱扑棱的拍打着翅膀挣扎,偶尔叫出的声音愈发难听。

高真行火冒三丈!

他认为这就是这群泥腿子仗着房家的势给自己难堪,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分明就是挑衅!

他本就是个暴脾气,前番被房俊打断了腿,又遭受数次屈辱,此刻如何能忍?手里棍棒一摆,大叫一声,就待冲上去将这帮贱民活活打死几个,自己出口恶气,也给房俊那厮填填堵!

可他刚刚动作,腰身便猛地被搂住……

身后高府的老管事在听闻高真行怒气冲冲出了府门的时候就暗叫不好,这会儿眼疾手快保住高真行,大叫道:“四郎息怒,四郎息怒!可是忘了家主临走之时如何叮嘱四郎?万万不可惹是生非啊!”

高家与房家同居一坊之内,虽然离得不近,但到底是邻居,而且以房家如今的声势,前来贺喜者必然不知凡几,难免吵嚷喧嚣,影响到整座崇仁坊。

高士廉早晨离家前去房府贺喜之时,便将高真行禁足在家,严禁其外出,今日房府喜宴,若是高真行这个暴脾气看不惯从而惹出是非,那么不管是什么理由,朝野上下亦或是皇帝陛下都会认为是高真行故意找茬,要给房家难堪,到时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若是皇帝发怒,搞不好还会有严厉的惩罚。

高真行刚刚暴怒蒙蔽了理智,恨不得将门前这些猪狗一般的贱民统统打杀,大不了就是赔钱、罚金赎罪呗,自己堂堂申国公之子、皇帝的表亲小舅子,难不成还要偿命?

这会儿被家中管事一劝,也渐渐冷静下来。

若是此时打杀了房家的人,偿命自然不可能,可皇帝恼怒起来,说不得就给自己远远的打法到哪个穷山恶水的边角旮旯,十年八年都不会召回京师……

高真行冷静下来,忿忿的将手里的棍棒掷在地上,转头回了府内。

不忍不行,可是就这么忍下去,高真行怕自己会憋出内伤,总得琢磨个什么法子出出气才好……

见到这尊煞神气呼呼的回转府内,门前的杂役庄客们齐齐松了口气,赶紧作鸟兽散,往房府那边快步走去。在自家二郎尚未崛起之前,这位高家的四郎可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凶神恶煞,动辄弄出人命。

这样的纨绔子弟,谁惹得起?

*****

房府。

今日喜宴,非但府内摆满了宴席,便是门前的街道上也沿着道路两侧一溜摆开桌椅板凳,大开流水席,以此招待那些登门贺喜的庄客仆役。非是房家势利眼,府内尽是达官显贵王孙大臣,若是被这些“贱民”冲撞的确有失礼数。

房俊向来大气,流水宴亦是满满的土豪气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满满登登的鸡鸭鱼肉令前来赴宴的庄客百姓大呼过瘾。即便这时候风调雨顺盛世太平,可对于最底层的“贱民”来说,勉强能够糊弄个温饱就算是不错了,一年到头哪里有机会吃上这么一顿堪称豪奢的饭菜?

非但是房家的佃户庄客杂役仆从,便是城内的居民百姓,只要前来贺喜,便可美美的吃上一顿,房家酒坊出产的美酒更是敞开量的供应,只要你喝得下,那就尽管喝!

房俊出来敬了一圈酒,打了个招呼,大声说了一句“吃好喝好”,顿时惹起一阵欢呼,纷纷赞扬房俊豪气,气氛极其热烈,比之府内文绉绉的宴席更能烘托喜庆的气氛。

房俊甚为满意,虽然这些人的贺仪连这一顿流水席的十分之一都够不上,可是他高兴啊!

独乐乐岂如众乐乐?

后宅。

宾客们在前院热热闹闹的饮宴,劝酒行令之声一阵阵的传过来,使得后宅一众女眷的宴席亦是活泼热闹。

高阳公主诞下儿子的百日宴,诸位公主自然要前来贺喜。

以太子妃苏氏为首,襄城公主、南平公主、长乐公主、豫章公主、巴陵公主、东阳公主、临川公主、安康公主、清河公主、城阳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在京的公主尽皆前来,唯有遂安公主下嫁窦逵,兰陵公主下嫁窦怀悊,因窦家正在热孝之中,不能赶赴别家喜宴,是以未曾前来,但是贺仪却是半点不缺。

出去李二陛下的这些女儿,魏王李泰的正妃的阎氏、吴王李恪的正妃杨氏、齐王李佑的正妃韦氏、以及高祖李渊之女房陵公主等等一众皇家女眷簇拥着坐在首位的高阳公主,言笑晏晏气氛和谐。

说起来公主之间争风吃醋的确不在少数,不过争斗都是台面下的事情,今日房府喜宴,谁会蠢到在这个场合搅合得气氛不快?

自然是好话捧着今日的主角高阳公主,姊妹之间亲亲无限,其乐融融。

不过所谓龙生九子,各个不同,李二陛下那般英明神武之人,生下来的子女当中自然也有奇葩的存在。

比如临川公主李孟姜……

这位明眸皓齿的公主殿下看着言笑晏晏的长乐公主与高阳公主,眨眨眼,忽然说道:“妹妹听闻天水郡公丘行恭前些时日曾向父皇为其子丘神绩求亲,说是相中了长乐姐姐,父皇不置可否。而后坊市之间便传闻房二郎之所以将丘家的罚金翻了一倍狠狠的罚了一回,便是因为丘家想要将长乐姐姐娶回去,故而醋意萌生……小妹自然知道实乃无稽之谈,不过倒是觉得很有意思,细说起来,房二郎曾冒死从长孙冲手里将长乐姐姐解救出来,倒还真是一段佳话呢……”

宴席上陡然一静。

长乐公主神情不变,秀眸微微眯起,瞅了一眼临川公主,淡然道:“妹妹既然知道此乃谣传,却又怎能以讹传讹?这等不着边际之话语,往后切勿提起。身为帝国公主,岂能如坊间长舌妇一般搬弄是非?端庄全无、家教浅薄,徒惹笑耳。”

临川公主面红耳赤,刚想说话,却见到高阳公主已然笑脸冷若冰霜,一双眸子刀子一般刺过来……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鲜于氏

一个身躯略微佝偻的老妪手拄拐杖,在卢氏的搀扶下走进屋子。

满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身上穿着一品诰命的服饰,虽然脸上皱纹密布身躯也有些佝偻,却是双眼明亮气势迫人,淡淡的笑容也让人感受到一丝丝强悍的秉性。

一屋子的公主齐齐起身,恭恭敬敬的先向这个银发老妪万福施礼,口称:“见过老夫人。”

待到老妪笑眯眯的示意免礼之后,公主们才跟卢氏见礼。

“瞧瞧,咱们皇家的闺女真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花容月貌、温婉贤淑,见到你们,老身仿佛就见到了当年观音婢尚未出嫁之时的影子,唉,岁月无情白驹过隙,这一晃眼,却是沧海桑田物是人休了……”

这老妪正是申国公高士廉的正妻鲜于氏。

听着她缅怀岁月感慨良多的神情,一众公主们紧紧抿着嘴,不敢插话。

不仅仅是因为鲜于氏口中说的可是她们的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更因为鲜于氏性格刚硬,在高家内宅向来说一不二,便是申国公高士廉亦对其极是包容,等闲绝不会对鲜于氏过于干涉,哪怕这位老妪管理家宅的手段极其强硬冷酷,对于仆役婢女动辄打杀……

而高士廉如此迁就鲜于氏,也是有原因的。

大业九年,兵部尚书斛斯政逃奔高句丽,高士廉因与斛斯政有交往,受到牵连,被贬为朱鸢县主簿。

高士廉事母至孝,因岭南地区瘴疠严重,不能带母亲同行,便将妻子鲜于氏留下,代自己奉养母亲。他又想到妹妹没有着落,就卖掉大住宅,买了小住宅安顿妹妹,并把剩下的钱分给母亲和妹妹,自己轻装上路。

可当时因为隋炀帝对高士廉极其不满,便导致朝中臣僚捧红踩黑对高士廉一系打压排挤,鲜于氏便是在这种举步维艰的局面之中以一个女流之辈苦苦支撑,赡养老母,教育孩儿。

彼时父亲去世之后被异母兄长孙安业赶出家门的长孙无忌,便与母亲、妹妹文德皇后长孙氏一同住在高府,甚是受到鲜于氏的恩惠,文德皇后亦一直将鲜于氏视若生母,极其尊重,这也导致李二陛下亦跟着对高士廉夫妻甚为敬重……

待到高士廉时来运转投靠李唐,对这位老妻自然是敬佩尊重。

诸位公主与高家皆是近亲,如何不晓得这位老妪在高士廉面前的地位?

儿媳妇东阳公主此刻上前搀扶住鲜于氏的另一只手臂,乖巧道:“母亲最近身子不好,又何必到处走动?还要当心受了风寒才是。”

鲜于氏笑眯眯的拍拍东阳公主的手,温言道:“不妨事,不妨事,四处走走散散心,反倒对身子有好处。”

显然对这个儿媳妇是甚为满意的……

其余公主却尽皆闭口不言,尤其是长乐公主,虽然微微垂着头,却依旧能够见到俏脸之上些微的尴尬。

刚刚谈论到长乐公主的绯闻之事,现在鲜于氏便说起了长乐公主的亲事,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临川公主眼珠儿转转,忽而一笑,莲步轻抬,上前对鲜于氏万福施礼,娇笑道:“孩儿可是好久没见到舅奶奶了呢,几次想要去府上拜望,却总是不得脱身,本来还想着这回去营州之前去看望舅奶奶,陪舅奶奶说说话儿,不然孩儿这一次远去辽东,怕是十年八载都不回京……”

说到后来,却是泫然若泣,一脸悲苦。

对于一个生于长安、长于长安,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来说,苦寒的辽东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存在,换了谁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愁苦,更何况驸马周道务担任营州都督便是为了东征高句丽打前站,谁又能知道这东征哪年开打、哪年结束?

万一如同隋炀帝那般前前后后征伐三次,临川公主夫妇怕是半辈子都不得回到长安……

鲜于氏轻叹一声,柔声安慰道:“生于天家,又怎能事事随着你的意呢?既然受了这份荣华富贵,那自然也得要为陛下分忧才是。”

临川公主乖巧的点头,继而精神一振,问道:“孩儿一则担忧舅奶奶的身体,此刻见到舅奶奶老当益壮,便放下了心。可是二则亦是记挂长乐姐姐的婚事……刚刚听闻舅奶奶说了半句,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临川公主在这边讨巧卖乖又明知故问,一众公主尽皆神色古怪,深深不耻其虚伪做作。

高阳公主最是看不惯临川公主这般做派,当即眉毛一竖,就待发火,却被鲜于氏身边的卢氏瞪了一眼,不得不死死憋着。

鲜于氏抬起眼,笑呵呵的看着垂手而立的长乐公主,一脸慈祥:“还不是丘行恭家的那小子?那小子自幼便钟意于长乐,只是陛下早早的将长乐许配给冲儿,这才不得不压抑下爱慕之心,甚至因此离开长安。这次回来,听闻长乐已然与冲儿和离,便前来央求老身给他做媒,求陛下将长乐下嫁于他。老身本不愿管小儿辈这等事情,只是着实碍不过面子,方才进攻央求陛下,陛下倒是不置可否,却不料长乐自己拒绝了这门亲事……”

说到这里,她语重心长的说道:“长乐啊,你这丫头是老身亲眼看着长大的,性子贤淑文雅,钟灵毓秀,加入长孙家多年谁不夸一声贤惠之妻?奈何造化弄人,与冲儿终究只有这么一点儿缘分,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你到底年轻,尚有大半辈子要走,总归是要寻一个良人来依靠。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啊,难!若是所托非人,那更是难上加难!老身也不多说你什么,只是想劝你看人要睁大眼,万万莫要被花言巧语迷了心窍才好,诗词文章再是花团锦簇,不过是巧言令色而已,又如何比得过一腔真心、一往情深?若是一着不慎污了这一身清白,那可是要后悔一辈子。”

屋内之人不说是聪明绝顶,却也没有一个傻子,自幼生长于皇宫这等勾心斗角之地,谁没有揣摩话语分辨其意的本事?也就是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两个年级尚幼,不明就里的一眼茫然,余者尽皆心中一震……

这简直就是明着骂房俊花言巧语、将长乐公主拖入绯闻之中污了清白名声啊!

都知道高家与丘家亲近,可是一个丘神绩便能让鲜于氏不惜当着卢氏的面说出这等近乎于辱骂房俊的言辞?

总觉得其中有古怪啊……

高阳公主心窝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窜,她可不管有没有古怪,这般当着自己的面侮辱自己的相公,便是舅奶奶也不行!

长乐公主最是了解高阳公主的脾气,感到身边的高阳公主微微上前了一步,赶紧伸手去拉了一下,却没管用……

公主殿下微微一样娇俏的下巴,笑靥如花:“舅奶奶真是老当益壮,这么一大番话说出来气不喘心不慌,真真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壮实着呢,亏得父皇年前的时候还听说您身子骨不好,巴巴的给您送去那么多的补品药材,若是父皇见了您现在这气色,说不得就要以为是宫里那些内侍欺骗他,撒谎想要找机会贪墨一些补品药材呢。”

鲜于氏一张老脸顿时一黑……

这臭丫头,嘴太毒了!

年前她的确病了一场,皇帝赐下了很多补品药材,此刻听了高阳公主的话反而好似自己为了皇帝的赏赐故意装病似的。

这是在骂我老而不死是为贼么?

鲜于氏强抑怒气,冷冷的盯着高阳公主,淡淡说道:“殿下果然不愧是金枝玉叶,即便出嫁成为人妇,亦要保持皇家尊严。房夫人尚在此处,便这般口不择言毫无规矩,果然有教养。”

高阳公主眼皮一跳,太阴险了,明显的挑拨离间啊……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针锋相对

心中不由发虚,她刚刚盛怒之下只想着怎么怼回去,却是忘记卢氏也在场,卢氏未曾说话,她一个儿媳怎能抢先发声?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必然惹得父皇不快。

几乎所有的公主在出嫁的时候,李二陛下都会脸色严肃的叮嘱一声“三从之义,四德之本”,忘掉金枝玉叶的身份,踏实的做一个孝顺的儿媳。

高阳公主只得紧紧的抿着嘴,不敢多话,心里却暗暗咒骂:这个讨厌的老太婆,难道还要无耻的将当年照拂母后的功绩吃上一辈子么?真是不要脸啊……

鲜于氏见到高阳公主抿着嘴不敢反驳,微微扬起下巴,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敢在老身面前伶牙俐齿?

一直搀扶着她胳膊的卢氏眼睛眯了眯,心中不快。

你含沙射影的污蔑我儿子,我可以忍,毕竟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当着我的面教训我家的儿媳妇,那可万万不行!

卢氏浅浅一笑,笑得温煦慈祥,话语里却夹枪带棒:“老夫人家教森严,子孙孝顺知书达理,各个都是省心懂事的好孩子,真真是让人羡慕。相比起您,我可就差得远了,没读过几本书,也不知道什么道理,只知道一味的宠溺着孩子们。漱儿这孩子嫁到咱家来,我倒是不因她是公主而多有迁就,只是孩子命苦,自幼没了娘,自然要多给一份爱护才是。索性漱儿聪慧,向来知道我的心思,很多事情我都没说出口呢,她倒是一清二楚了,这说起来啊,或许上辈子咱俩就是母女,今生又续了缘分,呵呵。”

这话说的,鲜于氏差点没噎死!

什么叫“子孙孝顺知书达理,各个都是省心懂事的好孩子”?高家的几个儿子出了老大高履行性情稳重之外,哪一个是省心的?老四还被你家那个棒槌敲断了腿呢,你这是在夸人还是骂人?

尤其是后面那句,和着是完全赞成高阳公主挖苦她的话咯?

这明显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公然袒护儿媳妇呀!

而卢氏说她自己没读过几本书也不知道什么道理,更是字字诛心!

卢氏是什么出身?

范阳卢氏的嫡女!而范阳卢氏那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公认的儒学嫡传、汉家正统,当世最最顶尖的世家!

与之相比,鲜于氏便是北疆胡虏、化外蛮夷……

这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人,偏偏还骂得你反驳不得,放眼天下,谁会说一个范阳卢氏的嫡女没有鲜于氏的女人的有家教?

鲜于氏气得不轻,她倒是豁然想起,眼前这个一脸慈祥温顺的卢氏,那可是敢跟皇帝叫板的狠人……

高阳公主抿着嘴唇,心底暖暖的,感动得想哭。

她自幼丧母,虽然几位哥哥和父皇都对她很好,杨妃也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可到底没有经受过这般毫无道理的维护和偏袒。

她向卢氏投去感激的眼神,卢氏浅笑着,冲着她眨眨眼,那意思像是在说“有我在,看看谁敢欺负你”!

母爱,原来是这样的?

鲜于氏脸色难堪,却也不敢再拿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和口吻去教训高阳公主,毕竟这里有一位泼辣的婆婆在,谁知道下一句会不会再给自己怼回来?到时候下不来台的还是自己。

至于教训卢氏……她还没有在卢氏面前倚老卖老的资格。

皇帝对他固然敬重,可说到底文德皇后已然故去多年,皇帝心里的那一份香火情还剩下多少,她也没底。至于说到亲家,东阳公主下嫁他们高家,高阳公主有何曾不是下嫁房家?

而说到权势地位,现在的高士廉比之房玄龄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所幸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教训高阳公主这个没上没下的臭丫头,犯不着在这一点上纠缠不休。

她将目光重新落到长乐公主身上,展露笑颜,仿佛刚刚被卢氏和高阳这一对儿婆媳挖苦根本不存在,语气祥和:“长乐啊,舅奶奶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能坑害了你不成?丘家功勋卓著,丘神绩更是少年英豪,最主要丘家儿子好几个却是没有女儿,你这嫁过去,丘家必然拿你当自家女儿一般看待,简直就是掉进了蜜罐里……瞧瞧,有个贴心护短的婆婆多好?我这说了高阳两句,房夫人便迫不及待的损了我一顿,半点亏都不让吃,呵呵……”

长乐公主低眉顺眼,实则心中犹豫,要不要一口封死了鲜于氏的话头,或者是敷衍过去,毕竟鲜于氏的身份摆在这里,卢氏可以为了高阳笑里藏刀,她却不行。

她身边的晋阳公主仰着小脸儿心疼的看着姐姐为难的神色,伸手握住了姐姐的手,却是半点忙也帮不上。

衡山公主很是讨厌鲜于氏咄咄逼人的语气,她才不管什么舅奶奶还是舅姥姥,冲口而出道:“那就让长乐姐姐嫁给房俊姐夫呗,房伯母也会向护着高阳姐姐一样护着长乐姐姐的!房伯母最厉害了,给她当媳妇儿,谁也不敢逼着长乐姐姐嫁人!”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全部僵住。

长乐公主又羞又气,差点就想伸手捂住这死丫头的嘴巴,这种话是可以乱说的么?

她还没伸手,身边的晋阳公主已经迅即无比的将衡山公主的嘴巴给捂住了,衡山公主瞪着眼睛“唔唔唔”的挣扎,心里不满,难道我说错了么?如果长乐姐姐是房伯母的儿媳妇,这个可恶的舅奶奶敢这么逼长乐姐姐吗?

没见到她刚刚训斥高阳姐姐,被房伯母说了两句便连话茬儿都不敢接?

鲜于氏面色铁青,冷冷的瞪着长乐公主,一字字问道:“长乐,你该不会当真与那个棒槌有什么瓜葛吧?”

她也是昏了头,居然当着卢氏的面说房俊是个棒槌……

卢氏轻轻松开搀扶她的手,面上的笑容敛去,冷冰冰的看着鲜于氏,气势开始勃发:“高夫人,请慎言。身为长辈,自当以身作则,给晚辈们做出谨言慎行的榜样,让他们知道教养的重要,您这般武断失礼,一句话便将两个小辈的名誉毁于一旦,着实有些不妥。”

鲜于氏自知刚刚的话有些不过脑子,可她是刚硬的性格,虽然错了却也绝不认错,何况卢氏这番训斥的话语在她看来简直无法接受,顿时竖起眉毛尖声反驳道:“你跟我说教养?你家的那个棒槌可是曾经将我儿子的腿打折,现在居然跟我说教养?这些公主都是我的晚辈,我代替她们去世的母亲教训他们几句怎么了?难道没资格?反倒是房夫人你,你以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总不会真当长乐公主也是你家的儿媳吧?”

卢氏瞪着眼睛,满脸惊讶,她是当真想不到这个鲜于氏居然倚老卖老到这种程度,而且口不择言,全无顾忌!

这番话传扬出去,房俊尚好,毕竟是男人,可是你让长乐公主一个女儿家怎么办?

以后都不找婆家了?

卢氏气道:“不可理喻!若不是你家四郎蛮横挑衅,我家二郎会跟他那么一个纨绔一般见识?既然敢于挑衅,那么自然要承受后果,事先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事后有怪别人没有手下留情,你们高家便是这般做人的?”

鲜于氏大怒,正待反唇相讥,忽听长乐公主说道:“够了。”

长乐公主面色苍白,死死压抑着愤怒,盯着鲜于氏,语气森寒:“本宫不知高夫人到底打着什么心思,不过想必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适可而止吧。念在您是长辈的份上,本宫不与你计较,以后所谓的说媒之事,再也休提。”

她是真的来了火气,话语中用上了“本宫”的自称,更是将鲜于氏称作“高夫人”而非是“舅奶奶”,显然完全没有将鲜于氏当做长辈亲戚。

说完,不理瞠目结舌一脸不敢置信的鲜于氏,冲着卢氏微微颔首致歉:“今日之事,实非我所愿,饶了贵府的喜事,心中实在歉疚,等到日后本宫再前来府上给房相和夫人致歉,先行告辞了。”

言罢,一手扯着晋阳公主,一手拉着仍旧向鲜于氏怒目而视的衡山公主走出门去。

她已经察觉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着实不敢再将衡山公主留在这里,这小丫头心思单纯年纪幼小,还不知道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来,说不得就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议事

内宅的酒宴气氛并不十分热闹,除去聚成几桌的武将酒到杯干放浪形骸之外,几乎所有的文官都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因为几位宰辅将会在酒宴之后与皇帝陛下商讨关于即将成立一座前所未有之学院一事所以不敢喝酒,连带着一向有眼色的文官们也不敢再主官面前失礼。

隐隐约约,大家都知道这座学院很是有些门道,甚至有可能对以后朝局的稳定产生深刻的影响……

酒宴尚未散去,李二陛下便起身,在房玄龄的陪同之下去往后院书房。

赵国公长孙无忌、申国公尚书右仆射高士廉、中书令岑文本、贞观八年被罢免宰辅之位之后又被皇帝颁诏“特进”参与中枢政事的萧瑀、新任京兆尹马周、户部尚书唐俭、刑部尚书刘德威、张玄素、于志宁、孔颖达、刘洎……一众朝野上下的大佬纷纷离席,跟随皇帝的脚步而去。

宴会上的喧嚣之声渐渐平息,即便是程咬金、尉迟敬德、牛进达等等一干既没有资格讨论政事、也不想去掺和这滩浑水的武将也有些摒弃呼吸,等待着这件事情初步的结论。

毕竟影响着实太过深远……

*****

书房内气氛倒是轻松惬意。

李二陛下向来标榜自身魅力,执着于以英明神武的天赋去折服群臣、以并肩作战的情谊去感化人心,根本不屑于用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去提升自己的威严,去渲染自己“天之子”的神圣地位。

他崛起于战火之中,凭借自己坚毅的性格和睿智的头脑、勇武的身躯获得了这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他有着无穷无尽的自信,能够领导着手底下这些才华绝伦的当世人杰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帝国,开创一个旷古烁今的盛世王朝!

侍女们穿花蝴蝶一般奉上香茗,而后齐齐躬身施礼,退出书房。

一群无可争议的大佬放松的坐在书房内,因为空间有限,彼此离的很近,相互之间有说有笑,就连李二陛下也开了个玩笑:“瞧瞧这些侍女各个身段柔软面容娇美,难不成房相临老了终于当了一回大丈夫,已然折服贵夫人同意你得享齐人之福?”

房玄龄顿时老脸一囧,无言以对……

众人便都笑起来,几乎个个都面带揶揄之色。

这倒不是为了逢迎李二陛下的话语故作笑颜,此间都是与房玄龄同僚多年,谁不知道执掌大唐朝纲的房玄龄实则是个极其惧内的“伪君子”?想想自家姹紫嫣红的内院,几乎“夜夜做新郎”的快意人生,众人尽皆感到心中舒坦。

你房玄龄当朝宰辅之首又能如何?

男人这一世的价值,无非是“权色”二字。“权”之一字,房玄龄虽然贵为宰辅之首却也没有几年风光了,而“色”之一字,房玄龄却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这一辈子不睡遍了各式各样的美人儿,算的什么男人?

便是给了你整个天下,那也是有缺憾的呀……

李二陛下畅快的大笑几声,忽而想起什么,脸色微微发僵,小心的扭头看了一眼门口,这才干咳一声,正色说道:“好了,玩笑总要有个限度,房夫人虽然性情刚烈了一些,不过倒也算得上女中之豪杰,朕向来是几位佩服的,那啥……闲话少叙,来说说正事儿。”

房玄龄却心里吐槽:你身为皇帝公然嘲笑大臣,然后又反过来劝阻别人少开玩笑……和着你是皇帝你最大,怎么都有理?

众人尽皆面色一整,正襟危坐。

毕竟“讲武堂”扩建这件事情比较特殊,还是需要谨慎面对。

此事虽然不过是此刻商讨一下儒家对此的看法,连搬上政事堂的程序都不符合,但是一旦处置不当,影响将会极其深远。李二陛下担心会不会因为学院集合了法家、医家、阴阳家、兵家等等学派的知识,而使得儒家认为这是对他们的压迫,从而产生危机感,发生全方位的反对和抵制。

必将对于当了几百年的老大哥、将诸子百家死死压制的儒家实在是太过强大,朝堂、市井、贵族、平民……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儒家占据,一旦儒家发动反制,轻易便可使得帝国动荡,即便自信如李二陛下,亦不敢冒此风险。

李二陛下炯炯的目光在面前这些大臣脸上扫了一圈,淡然说道:“前几日,聿明氏在朕面前谏言,认为大唐现在日盛一日的繁荣昌盛,亟需精通各行各业的官吏充斥到各个职位上,让专业的人才管理专业的事务,不至于出现外行管理内行的情况,从而脱了快速发展的后腿。朕认为有些道理,只是不知诸位爱卿认为然否?”

一开场,李二陛下没有隐晦的试探,而是开门见山的表达了自己立场,这是一种一往无前的胸襟气魄,来源于李二陛下强烈的自信。

房俊暗暗佩服,点了个赞……

群臣一片默然,没有人轻易表态,都在等候那几位大佬拿出态度。

长孙无忌与高士廉轻轻交换一个眼色,前者有些不情愿,不过略作思量,还是问道:“老臣愚钝,敢问陛下何谓外行管理内行?自古以来皆是儒家子弟秉承圣人教谕治理国家,却从不闻外行管理内行之说。天下万物,其规律无不尊奉至理,只需将儒家典籍融汇贯通,自可处理事务得心应手,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过如此而已。”

他不想当这个出头椽子,惹起陛下反感,可是他却不能不站出来反对。都是一群老狐狸,万一谁也不反对,岂不是让房俊白白得利?

“讲武堂”是房俊一直在筹备建立的,一旦“讲武堂”扩充规模,得利最大的自然也是房俊,这一点是长孙无忌万万不能接受的。

现在的房俊已然令他如鲠在喉急欲除之而不得,皆是凭借学院之势必然愈发羽翼丰满,过得个十年八年爬到他长孙无忌头上都说不准……

他开了口,高士廉这才点头附和道:“辅机言之有理,儒学乃是经世之学,必须确保儒学之正统地位稳固,天下才能稳如泰山。大汉独尊儒术,从而横扫六合,建立独霸宇内之基业,吾大唐当效仿之。”

众人尽皆点头。

儒学正统,这一点的确是不容置疑的,谁敢动摇的儒家的地位,一转眼便是天下大乱。

李二陛下微微耷拉下眼皮,似乎是在斟酌,实则却是不打算说话了。

朕起了头,总不能让朕亮明刀枪赤膊上阵吧?

房玄龄与孔颖达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气得房俊暗自咬牙,都是老狐狸啊,狡猾狡猾滴……

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申国公言之差矣,自从儒学成为正统,并未使得江山永续、千秋万载。汉朝四百年国祚,却也中道崩疽,差一点根基断绝,最后固然强行续命,亦不过是三分天下之结局,百姓涂炭,帝国湮灭。两晋固然名士风流百世以降尽皆景仰,然则北胡入寇疯狂肆虐,汉家儿郎如坠地狱,几乎灭绝。南北朝数国混战,耗尽了汉室元气,大隋强极一时,亦不过半百光阴,盛极而衰。数百年来,儒家一直作为天下正统,可是朝代纷迭,周而复始,儒家又发挥了什么作用?无非是不管哪一家哪一姓坐天下,儒家还是儒家,依旧占据正统地位不得动摇而已……”

两汉以降,数百年风云变幻,在房俊口中娓娓道来,的确是一针见血。

这个年代非是后世信息爆炸的时候,固然存世的史书尚有许多未曾失传,但品流繁杂各执一词,而且书籍数量极少,纵然是当世大儒又有几人读的了几本史书?与后世那些历经考古和文献总结出来的极其接近于真相的历史相比,反而显得匮乏得多。

房俊寥寥几语,几乎将数百年的历史呈现于面前,清晰而深刻,使得在座这些大臣纷纷点头称赞,不愧是“惊才绝艳”的才子,的确有一套。

不过称赞归称赞,房俊口中将朝代更迭之真凶安插在儒家头上,却是在座之人完全不能接受的。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更是惹起群情愤慨!

张玄素竖着眉毛怒叱:“一派胡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天道,如何能够归咎于儒家身上?暴秦焚书坑儒,结果却是二世而亡,大汉独尊儒术,得享四百年国祚,此不正说明儒家才是稳定天下的原因?”

房俊冷笑:“左庶子莫不是以百步而笑五十步?汉朝独尊儒术享国四百年,所以左庶子便心满意足、引以为傲了?本官是不是可以认为,在左庶子的眼中,大唐若是也能有个四百年的国祚,便要承儒家的情?而若是没有儒家正统,吾煌煌大唐亦要二世而亡?”

“……”

张玄素张了张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脸色气得一片涨红!

一众大臣尽皆嘴角一阵抽搐,暗骂房俊无耻!

这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皇帝还坐在面前呢,就算李二陛下再如何大度,也还是天下至尊,哪一个皇帝不想着自己的皇位能够千秋万载的传下去?别说四百年,你就是跟李二陛下说大唐八百年之后亡国,他照样不高兴!

张玄素气得不轻,赶紧起身对李二陛下施礼,惶恐说道:“陛下恕罪,老臣绝无此意!”

李二陛下到底是李二陛下,千古明君不是吹捧出来的,虽然心中膈应,却淡然摆手:“爱卿不必如此,朕岂是是非不分之人?”

张玄素这才放心,坐下后瞪了老神在在的房玄龄一眼,气道:“你教的好儿子!”

房玄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不光你生气,老子也很想锤死这个龟儿子啊,这说得什么混账话……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各有心思

房俊这一番话说得在座大臣尽皆面色难看,一个个颇为不爽。

长孙无忌与高士廉、萧皆是一方大佬,不会与房俊针尖对麦芒的展开口舌之争,刘德威不在乎这个,他皱眉反驳道:“帝国国运,在于君明臣贤,大唐是否能够千秋万载谁也不知道,可若是动摇儒家正统之地位,祸乱必然即刻发生在眼前。房侍郎年少冲动,还应三思才行。”

这便是老成之言了,固然说大唐国祚多久谁也不知道也会使得皇帝不开心,却婉转了许多,更是事实。

李二陛下固然英明神武,太子李承乾亦有守城之能,可谁知道三辈之后是否便会蹦出一个杨广那般将誓要将折腾进行到底的败家子?

房俊哼了一声,反问道:“学院扩充,只是想要培养一些精通杂学的人才,能够尽可能的辅佐各级主管更好的去处理一些专业事务,这是学院扩充的宗旨。可是诸位口口声声将动摇儒家正统的名声扣在某的头上,就不得不让某心寒了,将某推动到儒家对立的位置上,诸位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更别说学院扩充一事乃是聿明氏提出来,现在却都针对我,你们到底都安得什么心?”

刘德威先是楞了一下,而后面色讪讪,说不出话。

心中大骂,被长孙无忌和高士廉这两个老狐狸给带沟里去了啊……

无论是聿明氏也好,房俊也罢,人家只是说要将学院扩充规模以便培养诸子百家的杂学人才,何时说过要让诸子百家取代儒家正统地位?且就算当真有此心,儒家之正统已然延续几百年,又岂是说取代便能取代得了?

在座之人,几乎没有一个认为儒家之正统地位能够收到威胁,而之所以长孙无忌与高士廉上来便反对,一则是不愿见到房俊因为学院扩充之事使得势力膨胀愈发难制,二则便是想要在反对之中使得皇帝与房俊妥协,将更多的利益拿出来分享。

自己真是个傻子啊,居然傻愣愣的跳出来被人当刀使,直接站到了房俊的对立面。单单一个房俊倒无所谓,关键房俊的身后还站着房玄龄,站着皇帝。

皇帝可是一上来便表达了支持的态度……

自己可一直以来都是以皇帝的狗腿子自居,万万不能让皇帝认为自己投向了关陇集团那边!

刘德威心中懊悔,急忙补救:“原来如此,却是本官领会的错了,房侍郎切莫在意,本官绝非搬弄是非之人。既然非是要动摇儒家正统之地位,适当发展一下诸子百家,培养出一些专业的人才填充到帝国的各个职位上,的确能够更好的辅佐主官,做出更专业的决断。如此甚好,甚好啊!”

嘴里说着话,一边偷偷的瞥了皇帝一眼,见到皇帝脸色由阴转晴,刘德威这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同时暗暗警惕,这帮老狐狸一个赛着一个的精,以自己的智商完全就是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的角色,还是老老实实的闭嘴,紧紧的抱着皇帝的大腿让干啥就干啥,这才能确保不被坑……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屋内的官员们则齐齐对刘德威投去鄙视的眼神,见过阿谀奉承的,可是这般毫无原则逢迎皇帝的大臣,古往今来也不多见。偶尔出来那么一两个,也必然是青史留名的奸佞之辈。

你的骨气呢?

然而刘德威对这些眼神视而不见,心安理得的低眉垂眼,打定主意不说话。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老子肯定不上当,刚刚一时冒失便差点铸下大错,幸好及时圆了回来。

至于你们鄙视还是赞扬……有什么关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肯定没错。

李二陛下瞅了刘德威一眼,心道这货当真蠢得可以,堂堂刑部尚书能够让手底下的侍郎给架空了,跑到宫里跟自己哭诉;现在又没头没脑的附和长孙无忌那边……

幸亏刘德威反应还算快速,不然李二陛下都有了将他罢黜的念头。

又环视一周,李二陛下指了指岑文本,说道:“景仁来说说吧,对此事有何看法。”

景仁乃是岑文本的字。

身为中书令,岑文本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件事情当中明哲保身,肯定是要拿出一个态度的。

学院扩充之事说是聿明氏提起,但岑文本隐隐觉得其中必有房俊的手尾,由讲武堂变成学院,房俊这个首倡者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房俊到底打着什么样的主意,岑文本猜测不透,而长孙无忌等人显然是想要分一杯羹,在学院当中植入世家门阀的势力。

这两帮狗咬狗一嘴毛,岑文本懒得去管。

至于自己的态度也很简单,既然自己无欲无求,那么紧跟着皇帝的步伐就行了,此乃极其稳妥之道,万无一失。

故此,他稍作沉吟之后说道:“微臣倾向于赞成。众所周知,天下儒学子弟皆以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作为必修之功课,如此固然能够秉承先贤之教诲、通晓微言之大义,却也难免不通实务。比如工部,修缮宫宇、营造沟渠、疏浚河道,诸如此类尽皆需要精通算学之人才,可儒学为主的主官们往往不善此道,不得不将事务下方之手底下的胥吏,然则胥吏油滑、彼此勾连,往往使得预算成倍提升,工程质量反而因为偷工减料而严重下滑。又比如户部,掌管一国之财政,每日里经手的钱财、每个季度对财政的估算都需要与繁星一般的数字打交道,可是精擅财会的人才又有几个?无不是一边干一边摸索,一个合格的户部官员往往要经过几十年的锤炼方能主持工作,所以即便这些官员出现了些许的渎职罪行,也要轻拿轻放,等闲不会将其按律治罪,因为再培养出来一个这样的官员实在是太过麻烦……而若是当真能够成批的培养出各类精通杂学的人才,便可大大的提升各级官府的办事效率,微臣认为实乃谋国之策,功在千秋。”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

分析细致,通情达理,岑文本的确乃是朝中精擅实务之干才。如同房玄龄一般,本身随出身世家门阀,却是是不群不党、醉心实务,尤其令皇帝满意。

这等人才是帝国之基石、皇帝之臂膀,可以委以重任。

他抬眼瞅了瞅长孙无忌等人,温言道:“培养杂学人才,并非便是要扶持诸子百家,动摇儒家之正统。儒家之学冠绝天下,乃是为人处世之准则,立身之根本,谁也动摇不得。诸子百家早已被证明非是治国之良策,朕又如何能够逆势而为?况且千百年来饱受打击,已然凋零落魄,绝非是朕想要扶持便能够扶持得起来。”

这个道理其实大家都懂。

历朝历代皆是独尊儒术,早已使得儒家学说遍及天下,受到天下人之信任敬仰,被认可为煌煌大道,不可逾越,乃是立身处世之根本、帝国稳定之基石。而那些所谓的医家、法家、阴阳家……毕竟失之偏颇,在某一方面固然能够取得远超儒家之成就,却绝对不可能在正统之地位上与儒家有一争之力。

儒学,早已成为天下正道,不容辩驳。

可若是此刻表态学院扩充可行,那么此事必然由房俊主导,以房俊与关陇集团的关系,必然狠狠的将关陇集团摒弃出局,关陇集团一丝半点的好处都捞不到,反而大大增添了房俊的势力。

试想,若是整个学院的士子将来都成为房俊的学生,那是何等恐怖的一股力量?即便杂学出身之官员很难做到各个衙门的主官,但是这些人也必然将实务操持于手中,可说是掌握了实际权力的一群人!

等到房俊乘势而起,现在便已经被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世家门阀,还有什么力量与其抗争?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即便心里万分不情愿与皇帝对立,此刻也不得不说道:“陛下明鉴,道理固然如此,可是谁又能保证那些精擅杂学的士子们日后有所成就之时,不会将儒学视为绊脚石,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若是当真那般,则帝国危矣!”

房俊嘴角一挑,无声冷笑。

他终于看明白了,屋内这些大臣几乎便是代表了天下儒家的核心,对于学院教授杂学一事,其实并不抵触,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这来源于他们本身对于儒学的信任,可是与此同时,却有着利益在驱动着内心,这般表态反对,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说到底,也就只是想要在学院当中分一杯羹,同时又能打压自己……

房俊看明白了这些人的嘴脸,便频频向老爹示意。自己的资历自然不能将整个学院都掌控起来,可是若有老爹出面,那就容易多了。以房玄龄的身份地位,若是想要当这个学院的祭酒,谁能反对得了?

可是看着自家老爹低眉垂眼老神在在,似乎此间讨论之事牙根就跟他没有半分关系,连一丝一毫的关注都懒得拿出来,房俊顿时气得牙根痒痒……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有阴谋

面对长孙无忌的托辞,李二陛下心中哂笑,转而向孔颖达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孔颖达白眉毛挑了挑,瞄了长孙无忌一眼,说道:“回陛下,赵国公之担忧并非全无道理,不过也不必杞人忧天。正如刘尚书所言,儒家之正统早已根深蒂固,想要撼动岂是易事?更何况即便学院教授杂学,依旧还是各方大儒担任教谕之职,主导权还是在儒家手中。”

老爷子在朝堂混了一辈子,岂能看不清长孙无忌等人的嘴脸?

无非是争权而已。

所以他模棱两可、避重就轻,根本不在这点权利争斗上多做纠缠,只要学院建立起来,那边是足可流芳百世之功绩,这等天大的功劳谁能独自吞得下?

既然如此,长孙无忌等人想要插手进来也无所谓,没见到房玄龄这个老狐狸都一言不发么……

房俊瞅了瞅孔颖达,眨了眨眼,也明白了。

长孙无忌闻言,也闭上了嘴。

双方虽未名言,但是都懂得了对方的意思,算是初步就利益分享一事达成了默契,接下来便是对于学院所牵扯到的利益展开争斗。不过这个争斗的过程有了此刻彼此让步的前提,定然不会太过激烈,而是抱着求同存异利益均沾的目的相对温和的彼此妥协。

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之结局……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甚为满意。

他能够看得到学院教授杂学之后所孕育出的人才将会带给帝国怎样的促进,但是在此之前,却要务必保持帝国之稳定。若是因此使得朝中两派相争举国动荡,那么他也不得不忍痛舍弃学院之扩充。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为东征让路,但凡能够影响到东征大计的所有事物,李二陛下都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斩掉。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抚须笑道:“诸位爱卿皆是明鉴之人,既然都认定学院扩充教授杂学乃是利国利民之举,那么便定下来吧。学院之规制与国子监等同,齐头并举,为帝国培养人才。朕亲自担任学院大祭酒,学院筹建之事一直由房俊承担,院丞一职便让他来担任,至于学院所涉及的其余师资人员,便由政事堂会议商讨确定吧。”

基调定下来,剩下的事情皇帝不想插手过多,谁能够争取到其中的利益,那就各凭本事。李二陛下唯有一个底线,那便是院丞一职必须让房俊来担任,没有房俊掌控方向,谁知道最后这个学院是否会偏离初衷,成为各方培养亲信的摇篮?

那样的话便是变成了另外一个国子监,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陛下英明,臣等必然不负陛下之厚望,竭尽全力举办学院,为帝国之强盛、万民之福祉尽心尽力、鞠躬尽瘁。”

诸位大臣齐齐表态,看上去精诚团结、毫无隔阂。

李二陛下才不管这些大臣会不会转头便争得头破血流,有利益自然便有争斗,这也是维持朝局平稳的必要手段。只要有争斗,便需要皇帝居中作为仲裁,方能最大限度的体现皇帝的威严。若是所有的大臣尽皆团结一致不争不抢,那他这个皇帝才要寝食难安,防着这些家伙哪一天看他这个皇帝不爽便给他废了,另立新君……

长孙无忌与高士廉、萧瑀对视一眼,心中自是满意。

皇帝亲自担任大祭酒,足见对于这个学院的重视,学院的地位越高,争取来的利益自然越大。至于房俊担任院丞一职,诸人也没有理由反对,毕竟从讲武堂的筹建到学院的扩充,皆是房俊一手操持,这个时候谁若是想要将房俊推下车……真当房玄龄是吃素的?

人家房玄龄一直不声不响沉默以对,便是表态会将学院的利益让出来一部分,谁要是还不满足想要连房俊吃到嘴里的肥肉都抢出来,那边是蹬鼻子上脸,不拿房玄龄当回事儿了。

放眼大唐,即便是皇帝都不可能将房玄龄当做空气……

“分赃”也是个技术活儿,暗中角力、相互牵扯、声东击西……可以想见,在皇帝并不参与并且默许的情况下,围绕着学院的利益争夺将会展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不过房俊见到长孙无忌、高士廉等人皆是嘴角含笑一副笃定之神色,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难不成这人有什么手段能够拿捏住自己,迫使自己在这场利益的争斗之中让步妥协,将大部分利益拱手相让?

*****

长乐公主退出酒宴,将鲜于氏尴尬的留在原地。

一向落落大方贤良淑德的长乐殿下这回是真的动了怒气,即便鲜于氏当年曾给予自己的母亲无比的关怀和照顾,也不能这般将她的名誉视若无物,肆意践踏。

而且她隐隐觉得鲜于氏此次接着房家喜宴之时贸然当众说出那些话语,绝非是一时心血来潮随口道来,其中隐含之深意令人稍作思索便会脊背发寒。

故此,她退出酒宴之后并未第一时间返回皇宫,而是径自来到后宅高阳公主的卧房,等着高阳公主回来商议对策。

未几,前面的酒宴因为鲜于氏恼羞成怒之下发作一番之后不欢而散,高阳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到卧房。

今日她是东道,一众姐妹前来道喜,自然要陪着喝了几杯。即便是新丰酒坊生产的果酒,素来酒量浅薄的高阳公主亦是粉颊染晕、秀眸凄迷,沾染了几分酒气,有些微醺。

挥手斥退了侍女,又将晋阳和衡山两个小公主支开,高阳公主坐到长乐公主身边,娇躯软绵绵的靠在长乐公主胳膊上,睁大着一双美眸,定定的看着长乐公主秀美绝伦的侧脸。

长乐公主没有意识到高阳公主的异样,略带紧张的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前几日鲜于氏进宫跟父皇提及丘家欲与我结亲之事,父皇虽然碍于颜面未曾直言拒绝,却也表态此事要我同意才行,你知道的,父皇其实一直都看不上丘行恭的,那人食人心肝堪称魔鬼,简直不是正常人……可是鲜于氏今日却当着一众姐妹的面前公然提及此事,临川更是说出我与房俊的那些谣言……看起来,好像绝非只是偶然那么简单。”

一旦自己因为与房俊有私情从而拒绝丘神绩的求亲之事传扬出去,无非是愈发坐实了当初的那些谣言。

如此一来,自己固然妇德有亏清白不保,以后再想嫁人未免招致非议,说不得就只能委身于丘神绩。父皇岂会高兴?以父皇的脾性,即便自己与房俊当真清清白白,也必然迁怒于他。

砍头罢官之类自然不可能,但是父皇不高兴,惩罚便是一定的。

最有可能的处罚……便是驱逐出京,令房俊去地方任官,眼不见为净。

长乐公主知道无论是东西两市的翻建,以及最近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的讲武堂扩充之事,都耗费了房俊无数心血,更是房俊赖以谋求政治资历的基石,万万不会甘心舍弃,凭白被别人摘了桃子。

一方怒不可遏,一方不愿放手,最终的结局……

必然是君臣猜忌,房俊受到打压,圣眷不在。

想到此处,长乐公主愈发觉得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暗暗恨得咬牙,那些世家门阀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打压房俊,居然要将自己的一世清白都给玷污……

实在是可恶!

长乐公主秀眉竖起,俏脸含煞,气鼓鼓的想要发几句牢骚,忽而一低头,便见到高阳公主依偎着自己的胳膊,娇小的身子都靠了上来,双眼迷蒙的瞅着自己……

心里顿时一奇,问道:“干嘛盯着我看?我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在听?”

高阳公主不答,纤手松开长乐公主的胳膊,向后绕过去揽住纤细的腰肢,樱唇微张,凑到长乐公主晶莹如玉的耳垂上轻轻呵了口气,语调轻柔的问道:“好姐姐,二郎有没有这么搂过你?”

长乐公主被她弄得耳根发痒,想要将她推开,却被这句话吓了一跳,顿时面红耳赤,娇嗔道:“说得什么浑话?不过是外边传言而已,你个傻丫头怎么什么都信?”

话说得干脆,心里却一阵阵发虚。

骊山农庄里那间雾气氤氲的温泉池子以及终南山那个被腐叶覆盖的山沟,一瞬间便浮上长乐公主的心头。

何止搂过?

便是摸也是摸过的……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酒宴之后

长乐公主莹白如玉的脸颊飞起两抹酡红,看上去比有些微醺的高阳公主愈发显得娇艳,心如鹿撞,嗔怒道:“这丫头,可不能听风就是雨,那些家伙用心都险恶着呢。”

嘴里飞快的否认,可心里却怎么也抹不去那一丝丝的怪异触动。

只不过她从来都认为每一次皆是房俊那混蛋占便宜,趁人之危的色胚活该千刀万剐,而自己从未有过心动……

高阳公主吃吃的笑,精致的小脸儿带着几分娇憨:“呵呵,姐姐那么紧张做什么,妹妹都说过了没关系的啊……哦,姐姐心跳的好快啊,是吃酒吃醉了么,嘻嘻……”

一手环着长乐公主的腰肢,另一只手掌出其不意的伸出去,握住了左侧的一团丰盈,感受到那种澎湃的跳动。

“哎呀!”

长乐公主娇呼一声,一巴掌将握住自己要害尚且揉捏了几下的爪子打掉,气道:“你这丫头现在怎地这般胡闹?当真是近墨者黑,越来越像你家那个棒槌了!”

“嚯嚯!姐姐怎地知道那棒槌愿意摸这个?难不成姐姐也被摸过?”

高阳公主笑容诡异,看得长乐公主一阵心惊肉跳。

她将高阳公主搂着自己腰肢的胳膊拿开,正色道:“跟你说正事呢,我总觉得现在很是反常,说不得便是有些什么阴谋,想要利用我跟房俊的绯闻来打击他。你知道的,一旦父皇听闻了这些传言……有他受的。到时候受了牵扯,可莫怪姐姐没有事先提醒你。”

对于高阳公主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只顾关心自己与房俊之间是否有私情,长乐公主很是有些着恼。

这丫头聪明倒是聪明,只是性子有些粗疏,也有些任性,行事单凭喜恶,从来不去在意后果……

高阳公主是真的有些醉了,清澈的眼波渐渐迷离,无骨蛇一样又缠上长乐公主,呢喃着问道:“姐姐对于此事这般上心,是害怕自己的声誉受损,还是担忧二郎为此被牵连进去,被父皇责罚呢?”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知道没法好好说话了,这丫头醉得厉害,根本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完全抓不住重点。

没好气的将高阳公主甩开,任其软到在炕上,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莲步移动来到门口,换来侍女进去服侍高阳公主洗漱,而后好生睡一觉,自己便去偏厅唤了两个妹妹,径自回了皇宫。

*****

正事商议完毕,长孙无忌、高士廉、萧瑀等人相继告辞,岑文本、马周、刘洎等人却留了下来,与房玄龄父子又喝了几杯,等到天将傍晚,方才一一散去。

房俊将马周送到门口,见他面色苍白印堂发暗,便叮嘱道:“今日见马兄精神萎靡,状态欠佳,平素还应多多关注身体才是。公务繁忙,永无休止,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解决?唯有身骨强健,方能更好的为陛下分忧、为帝国奉献,鞠躬尽瘁即可,死而后己却是万万要不得。”

历史上马周便身体单薄、病痛缠身,虽为贞观名臣、大唐名相,可尚未干出一番事业便英年早逝,使得历史地位受到限制,成就远逊于那些才干不如他的人。

房俊与马周一见如故,彼此甚为欣赏,可不愿这位名臣如同历史上那般刚刚崛起便迅速陨落。

马周感受到房俊此言非是客套,而是真情实意,便拍了拍房俊的肩膀,笑道:“陛下对某栽培重用,某自应以国士报之,岂敢有一丝一毫之懈怠?不过二郎放心,某虽然不比你这一副健硕结实的身子骨儿,却也非是痨病缠身之废物,毋须担忧。”

房俊知道此人意志坚定,脾气极是倔强,事业心又重,自己说得再多怕是也听不进去,还是以后向李二陛下多多进言,让李二陛下来说服他注意身体吧。

目送马周上了一辆简朴寒酸的马车缓缓离去,房俊这才回转府内。

……

直到华灯初上,前来房府贺喜的客人方才逐一散去,可整座府邸依旧未能平静。京中来贺喜的官员故旧虽然散去,可远道而来的亲朋却依旧逗留在府上,侍女仆役们忙着准备晚宴,烧取热水为客人们洗漱,往来穿梭忙碌不堪。

一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整座府邸灯火辉煌,宵禁之时将至,崇仁坊内车马川流之势渐渐停歇,浮华渐隐,风流消散。

即便是房俊年轻力壮筋骨强健,一整日里迎来送往赔笑客套,也是腰腿酸软累得不轻。加之中午酒宴之时又要挨桌敬酒,很是灌下去几斤酒水,这时候困乏袭来,脑中昏昏涨涨,浑身快要散架一般。

房俊回到正堂,跟齐州老家前来贺喜的两位堂兄弟见礼。

“日间客人太多,若是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两位兄长多多担待。”

喝了口水,房俊客气说道。

这次房府喜事,远在齐州老家也派人前来贺喜,来得是房俊同辈的堂兄弟房遗训与房遗简。作为房氏在齐州老家事实上的族长,房遗训正为长房长子能够亲来京城贺喜,足见诚意。

不过话说回来,整个房家现如今都因为房玄龄而日益兴旺,又有什么理由不来呢……

房遗训连忙摆手道:“都是自家兄弟,何须这般外道?说起来愚兄不能帮着二郎分担一些,心中甚为愧疚。”

在这个年代,宗族血脉是至高无上的亲密关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一人有罪就要阖族遭殃。虽然与齐州老家相距千里,但是五代之内,京城房氏与齐州房氏都是同气连枝、祸福相倚。

只有等到数代之后联络渐少,方能渐渐的隔离开,不至于彼此之间攀扯太多。即便是那样,到底也是同宗同源,一旦有事,也必然会竭尽全力的伸一把手。

更何况上次房俊远赴齐州奔丧,雷霆手段将齐州吴家斩尽杀绝,早已震得齐州老家一干叔伯兄弟瞠目结舌,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次进京贺喜,更是见识到了房玄龄父子在朝中雄厚的势力以及皇帝的圣眷,哪里还敢生出半分因为慢待而来的郁闷?

房俊笑了笑,说道:“京中风物华美,与齐州多有不同,二位兄长千里迢迢赴京贺喜,小弟足感诚意,不妨多逗留几日,也好让小弟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一番。”

他是穿越者,除去朝夕相对的至亲之外,对于这些所谓的族人并没有多少认同感。不过房遗训兄弟深明事理,上一次自己前往齐州奔丧之时相处的尚算不错,这回理当略尽地主之谊,亦算是人情往来。

房遗简便笑道:“二郎贵人事多,倒也不必在意吾兄弟二人。刚刚便与遗直说过话了,他整日里清闲,正好可以带着吾俩四处逛逛,也可借机多多结交几位饱学之士。”

房俊这才恍然。

房氏一门耕读传家,虽然在房玄龄未曾发迹之前只是在齐州当地小有声望,但是子孙一直读书不辍,皆是读书人。房遗训兄弟两个在齐州也算是命门士子,虽然未曾入仕,但在士林之中名气不小。而自己那位便宜兄长更是个钻进书简的书呆子,三人之间倒是颇为“臭气相投”……

房遗训笑道:“说起来,还是二郎之文采冠绝当世,只是你事务繁忙,愚兄怎好耽搁你是时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自忙你的,吾兄弟在府上多住几日,也好多听叔父教谕。”

虽然是至亲,可是也要讲究往来。两兄弟这次进京最重要的目的,便是与房玄龄多多接触,巩固亲情。

再亲近的血缘,若是相隔千里断绝来往,用不了几年也就淡化下来……

任何一种感情,也都是需要经营的,所以才有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

兄弟三个说说笑笑,聊得倒也亲热惬意。

门口有侍女小步走进来,到房俊身边轻声道:“二郎,家主命奴婢唤您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房俊急忙跟房遗训兄弟赔罪,起身向后院书房行去。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商议

书房里燃着灯烛,辉煌明亮。

房玄龄神情略显凝重,一向甚少出现在老爹书房的母亲卢氏居然也在,端坐在椅子上一张脸乌黑阴沉,怒气隐隐。

房俊心中诧异,坐到书案之前的椅子上,待到侍女奉上香茗退出去,这才一手捧着茶盏,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房玄龄怒叱道:“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破事儿!老夫一生秉正光明磊落,怎地就生出你这么一个浅鄙荒唐的纨绔子弟?真真是这一张脸都被你给丢光了,简直混账!”

看着老爹吐沫星子四溅,房俊莫名其妙。

他一头雾水,这没头没脑的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所谓何来?

赶紧将手里的茶盏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问道:“还请父亲告之,儿子可是有何地方做错了?”

房玄龄怒哼一声,愤愤的瞪了房俊一眼,却是扭过头去,不予理睬。

房俊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仔细想了想,今日表现还不错啊,一整天都像个迎宾似的站在门口累得腰膝酸软,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再说今日虽然长孙无忌、高士廉这等素来与自己不对付的人进阶登门,自己可是半点不曾失礼落人口实。

想来想去,房俊也想不明白自己哪儿错了惹得老爹如此生气,只能求救似的看向母亲卢氏。

卢氏本来也有些不悦,所以房玄龄训斥房俊的时候便在一旁不吭声,觉得这小子有些骄傲了,教训一顿也好。

可是此刻见了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顿时心软,蹙起眉头瞪着房玄龄,不悦道:“随便教训孩子几句就行了,何须这般严苛?况且此事又着实怨不得咱儿子,都是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落井下石构陷好人,你有能耐倒是去跟那般家伙使呀,在家里跟老婆孩子逞什么能?”

房玄龄大怒:“好你个两面三刀的妇人,刚刚不是你说要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让他往后能够行事严谨树起君子之风,不至于总是被人抓着把柄陷入被动吗?”

卢氏有些心虚,这的确是刚刚夫妻两个说的话……

可问题是卢氏一向强势惯了,此刻在儿子面前被房玄龄训斥,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便恼羞成怒的梗着脖子反驳道:“子不教父之过,连儿子都明白的道理,你这个堂堂一国之宰辅反而不懂?”

房玄龄差点气昏了!

居然拿儿子那《三字经》里的话老教训我这个宰辅?

气得手直哆嗦,指着卢氏骂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卢氏哼了一声,悠悠说道:“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你房玄龄一向自诩君子,却连君子之道的第一条都做不到,某虽为妇人,亦鄙视之。”

这句话出自《论语·宪问》,卢氏说房玄龄连君子之道的第一条都不符合,便是那一句“仁者不忧”。

何谓“仁者不忧”?

便是说一个人有了一种仁义的大胸怀,他的内心无比仁厚、宽和,所以可以忽略很多细节不计较,可以不纠缠于小的得失。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内心安静、坦然,称得上是君子。

显然就是嘲讽房玄龄既然自称君子,却又为何做不到内心安静坦然、仁厚宽和呢?

范阳卢氏乃是汉室正统、儒家正朔,即便是女流之辈,卢氏的才学却也不是乡野村妇的水平,绝对在普通士子的水准之上。

见到房玄龄气得鼻子冒烟儿,卢氏洋洋得意。

就你会文绉绉的骂人?

老娘酸起来,也不是白给的……

老夫妻两个骂架,房俊满头大汗,赶紧说道:“父亲,母亲,二位息怒……到底发生何事?”

“自己问你娘!”

房玄龄气得不轻,一个妇人,针织女红性情温良就好了,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房俊看向卢氏。

卢氏将房玄龄怼得哑口无言,心中得意,郁闷之情缓解,便将今日高士廉的妇人鲜于氏前来府中贺喜,而后在一众公主的酒宴之上说的那些话学了一遍。

房俊安静听着,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卢氏叨叨叨说完,好奇的问道:“儿子,跟娘说实话,你跟长乐公主到底是咋回事儿?”

房俊无语道:“还能咋回事?啥事儿都没有!”

卢氏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皇家公主尚未出嫁或者和离的有好几个,比如那个风骚妖娆的房陵公主,怎么就没人拿她跟你说事儿,偏偏是长乐公主呢?”

房俊无奈,干脆闭嘴不言,心里思讨着鲜于氏的真正用意,是心思莽撞一时口快,还是意有所指别有用心?

少顷,他看向房玄龄问道:“以父亲之见,是否背后有人唆使鲜于氏这般做法?”

房玄龄眼皮都不抬,淡然道:“你娘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是你爹我这个连小妾都不敢纳一个的老实人,又如何能够给风流倜傥的房二郎你出谋划策呢?非是为父薄情,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话说的……

房俊以手抚额,满脸通红。

爹呀,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宰辅,能有点正形不?这样贬斥自己的儿子,真的好么?

一旁卢氏闻言,眉毛倒竖,伸手拍了拍桌子,瞪着房玄龄说道:“哎呀,瞧瞧这酸溜溜的样子,你是羡慕儿子左拥右抱,想要效仿一番不成?哼哼,别说我瞧不起你,咱儿子有能耐,非但能将家中的公主殿下操练得服服帖帖,还能让另一个公主殿下以身相许成为红颜知己,你房玄龄何德何能,也敢有这份奢望?老实告诉你,老娘不死,你就休想纳妾进门儿!”

房玄龄气得胡子乱颤:“老夫何曾有过这般心思?”

卢氏毫不退让:“量你也不敢!”

房玄龄觉得这娘儿们简直不可理喻:“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老夫不屑为之!”

卢氏冷笑:“得了吧,哪只猫不偷腥?能不能纳妾是一回事,想不想纳妾又是一回事,连心里的想法都要巧言饰非,你也就是个伪君子!”

房玄龄快要气炸了!

想也不行,不想也不行,这娘们儿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

房俊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劝阻老娘:“母亲息怒,父亲身为当朝宰辅,却从不曾红袖添香朝三暮四,数十年来与母亲伉俪情深此情不渝,不知羡煞多少名门闺秀、皇女诰命。此等男子实乃世间仅有,母亲自当爱护体谅,只羡鸳鸯不羡仙,相期毋负此良缘,青史之上,必有一段佳话,儿子与有荣焉。”

卢氏虽然徐娘半老,但大家闺秀风韵犹存,听房俊说得肉麻,禁不住脸庞染红,啐道:“臭小子,就你嘴甜,居然拿爹娘做筏子,简直讨打!”

房玄龄见到卢氏的神情,心中吁了口气,心说怪不得儿子能将兰心蕙质的长乐公主勾到手,而自己却连一个老妻都搞不定。在这方面的能力对比上,自己这个当爹的简直是被碾压啊……

不胡搅蛮缠了,这才说起正事儿。

“形势不太妙。”房玄龄皱眉说道。

卢氏深以为然,身为范阳卢氏的嫡女,见识还是有一些的,不似那些困顿在深宅大院里的无知妇女,对于事物的发展没有一丝半点的见解,事到临头只能彷徨无措哭天抹泪。

作为皇帝作为宠爱的嫡女,长乐公主的地位在一众皇子皇女当中无疑是最为显赫的,即便是太子和晋王,都要居于其后。尤其是与长孙冲和离之后,皇帝心中多了一份愧疚之情,更是将长乐公主视若掌上明珠,绝对不允许受到一丝半点的委屈。

即便是泼辣如卢氏,也说不出“你情我愿别人管不得”这种话来,若是房俊尚未婚配倒还罢了,以房玄龄的身份地位,说不得皇帝会干脆借着风头将长乐公主下嫁过来。

可现在房俊身为高阳公主的驸马,却与长乐公主传出那等绯闻,使得长乐公主清白的名声遭受玷污,皇帝岂能不龙颜大怒?一旦皇帝认定房俊与长乐公主当真有私情,那么房俊必将面对皇帝汹涌澎湃的怒火!

让皇帝最最钟爱的女儿受到这等委屈,房俊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房俊叹气道:“那帮家伙是想要将儿子赶出京城啊,只是儿子现在依然交卸了京兆尹的差使,又有必要斩尽杀绝么?区区一个兵部侍郎,无论如何也管不到他们的头上去,何必这般咄咄逼人,甚至不惜连长乐公主都给牵连进来?”

他是真的郁闷。

若是他当真与长乐公主有私情倒也罢了,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死自然是不可能,即便是被贬斥出京也算是物有所值。

问题是他也仅止是摸了摸,连“一逞手足之欲”都算不上,却要遭受皇帝的打击,简直比窦娥还冤……

卢氏气道:“这帮世家门阀也太过分了,二郎都让出了京兆尹的位置还不罢休,难不成非得让陛下将二郎贬斥到琼州去,才能遂了他们的心?”

房玄龄面色凝重,轻轻一叹,双眼望向敞开的窗外:“二郎一向与太子亲近,若是不将他贬斥出京削断太子最得力的臂助,别人又如何崛起?”

不知何时,窗外已然微风渐起,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微风挟着雨丝飘荡着卷入屋子里,空气湿润沁凉……

第一千四百章 帝王心思(上)

夜雨绵绵,淅淅沥沥。

太极宫内诸多宫殿皆挂着宫灯,橘红色的光晕微微散发,细细的雨丝在昏暗的夜空飘下时被渲染了迷离的色彩,细密的雨滴轻轻的敲打着窗前一盆花树的叶片,簌簌作响。

神龙殿。

窗前的桌案上放着一盏散发着氤氲水汽的热茶,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飘荡,嗅入鼻中,沁人心脾。

桌案两侧,父女一人手里拈着一个茶杯,尽皆沉默。

李二陛下面色微微有些阴翳,剑眉紧蹙,怒气隐隐。

长乐公主抿着唇瓣,素手拈着茶杯时下意识的用力使得纤白的素手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沉默良久,李二陛下方才缓缓说道:“此事,绝无可能。”

语气严厉,不容辩驳。

长乐公主低着头,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贝齿咬住了红唇,有些气恼。

大抵是觉得语气过于严肃,李二陛下缓了口气,温言说道:“无论武勋贵戚亦或世家门阀,年青俊彦不知凡几,哪一家不是随着你去挑?为父给你承诺,你将来的郎君随你自己的心意去挑,哪怕只是一介寒门士子,为父亦绝不阻拦。只是唯有房俊,万万不行。”

长乐公主修眉一挑,抬起美眸看向面前的父皇,语气微恼:“难道父皇也认为女儿与房俊有不伦之情?一直以来,女儿都认为父皇才是最了解我的哪一个,却不曾想居然跟着外人一般人云亦云。”

她从房府回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本来她与房俊的绯闻便在市井之间传播,现在被鲜于氏这么一闹腾,原本那些不敢多嘴多舌的王侯府邸达官显贵们也必然私下里沸沸扬扬,不仅污了自己的清白,更会连累房俊被父皇迁怒责罚。

所以长乐公主第一时间便来见李二陛下,想要将事情说清楚,唯恐父皇陷入那些小人的陷阱,从未将房俊贬斥出京。

可却未想到父皇居然对此深信不疑……

难道自己就是一个房陵公主那般水性杨花的女子?房陵公主与自己的侄女婿有私情,自己更厉害,委身于自己的妹夫……

长乐公主极其恼火,语气不善。

她并不是很在乎外头人怎么说、怎么传,因为她看得出来自己其实只是一个筏子,被用来攻击房俊的武器而已。

可是现在连自己的父皇都这么怀疑自己,令她愤怒之余,也有些伤心。

李二陛下叹了口气,看着长乐公主恼怒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张口欲言,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拿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茶水。

长乐公主怔怔的看着李二陛下半晌,忽而垂下臻首,两滴清泪自脸颊滑过,滴落在光可鉴人的雕漆桌面上。

她是个女人,一个和离的女人,现在又被最亲近的人误解,心中的委屈简直无以言表。

李二陛下茶杯放在嘴边,见到那两滴眼泪滴落在桌面上四溅开来,心头猛地似被刀子捅了一下一般,痛彻心脾。

毫无疑问,长乐公主是他最最宠爱的嫡长女,与之相比,对于晋阳公主的怜惜反倒更多一些。而正是自己为了稳固朝局拉拢权臣的做法,几乎毁掉了长乐公主的一生,现在又用这般残忍的方式去狠狠的伤了她的心……

即便是身为帝王,到底也还是身为人父,李二陛下此刻颇有些手足无措,连忙放下茶杯,柔声安慰道:“何必这般小女儿态?不要哭了,其实父皇自然是相信你的……”

长乐公主抬起头,美眸之中水光潋滟,神情凄楚,惶然问道:“父皇当真相信女儿与房俊清清白白?”

李二陛下赶紧点头:“自然是相信的,丽质你自幼便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岂会做出那等羞耻之事?”

长乐公主的人品不仅仅是他给予肯定,几乎所有认识长乐公主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够调的出她在品性方面有一丝一毫的问题。

人品有口皆碑。

在李二陛下眼中,长乐公主几乎就是长孙皇后的影子……

只是李二陛下说出这番话,长乐公主愈发惊异:“既然父皇相信女儿,那刚刚又为何说出那等话语?”

听刚才李二陛下的话,分明就是认定了她与房俊有私情,可是一转眼又说相信自己的人品……

长乐公主有些茫然,不知道一向杀伐果断的父皇今日为何这般颠三倒四、言不由衷。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吱吱唔唔道:“这个……就算父皇信你,可是外人想必一定会是心有疑虑吧?说到底,还是房俊那厮害得丽质你清誉受损,他是罪魁祸首。”

长乐公主愈发觉得不对劲……

罪魁祸首难道不应该是那些四处传播谣言的人、是在房府当众宣扬此事的鲜于氏吗?

父皇一贯英明神武,怎么会犯这等昏庸可笑的错误?

李二陛下似乎觉得自己也有些自相矛盾,只得打个哈哈,说道:“行了,父皇相信你是清白不就得了?天色已晚,赶紧回去寝宫歇息吧,放心,父皇说到做到,你的亲事由你自己做主,无论是谁家的儿郎,不管他是文采绝世亦或是勇冠三军,哪怕是美周郎复生,只要你看不上,父皇就绝对不会将你下嫁,这是父皇给你的承诺,金口御言,永不更改!”

按理说,能够得到李二陛下这句承诺,长乐公主是应该开心的。

她现在对于婚姻已经有些恐惧,若是再一次嫁人,她都不知道将来要如何与夫家的长辈亲人相处。甚至只要想想婚嫁六礼、洞房花烛、生儿育女……她便心惊胆跳,满心惶恐。

有了父皇的承诺,以后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再也没人会逼迫她。

可是她总觉得今日的父皇有些不对劲,狐疑的目光在李二陛下面上寻梭着,长乐公主试探着问道:“那么……父皇还会不会因此而迁怒于房俊?”

李二陛下顿了一下,沉声道:“无论如何,那厮总是坏了你的声誉,若是不予以惩罚,何以消我心头之恨?”

长乐公主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庄,一双美眸之中水汽已然消散,代之而来的是灼灼的目光。

“父皇向来明察秋毫、赏罚分明,为何这一次明知房俊是遭人构陷,却依旧要一意孤行处罚房俊?”

她从来都不是个求知欲很强的人,但是今天的父皇实在太过反常,弄不明白这个问题,她睡不好觉,总觉得房俊是被自己连累……

李二陛下有些着恼,瞪了长乐公主一眼:“女儿家家,管那么多事做什么?只管享受着荣华富贵,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莫要多事。”

长乐公主不依:“这怎么能是多事呢?房俊分明就是被冤枉的,若是父皇铁了心处罚他,岂不是受到女儿的牵累?父皇如此爱护女儿,女儿自然欣喜不已,可日后女儿要如何面对房俊,如何面对高阳?”

骨子里,长乐殿下也是个仗义的性子,只不过平素都被她的端庄贤淑掩盖起来,轻易不会被人察觉。

房俊救过她的性命,那是大恩。如果仅仅是因为爱慕自己便要受到小人构陷,父皇甚至还要迁怒于他,岂不是等于自己间接害了房俊?

李二陛下没想到一向温婉的长乐公主这一回居然为了房俊之事这般咄咄逼人,他脸色沉下来,不悦道:“这件事,你莫要多管了。”

长乐公主秀美微蹙。

她向来聪慧,对于朝堂之上的龌蹉并非不懂,只是不屑于去理会而已。

心中一个念头陡然浮了上来,使得她心头微微一颤,试探着问道:“父皇是执意想要将房俊贬斥出京么?”

李二陛下道:“说不上贬斥,只是调离出京去地方任官而已。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父皇是一定要略作惩罚的。”

长乐公主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父皇的心思。

即便是惩罚,可以打一顿板子,抽一顿鞭子……何必一定要贬斥出京呢?

她垂下眼睑,睫毛微颤,咬了咬牙,轻声说道:“既然父皇觉得女儿应当嫁人,那女儿便找个人嫁了吧……”

李二陛下愕然。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帝王心思(下)

“既然父皇觉得女儿应当嫁人,那女儿便找个人嫁了吧……”

长乐公主睫毛低垂,轻声细语的说出这句话。

李二陛下先是一愣,这丫头一直排斥再嫁,怎地忽然又想通了?待到他看清长乐公主苍白冷淡的脸色,便知道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儿已然猜透了自己的心思。

若是放在以往,见到自己的女儿遗传了自己的英明睿智那定然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可是此时此刻,李二陛下却有一股尴尬的情绪自心头升起,微微移开眼神,不再去看长乐公主秀美无匹的脸颊,而是将眼神投向窗外。

雕花的木窗敞开着,可以见到细密的雨丝被宫灯渲染着橘红的色泽,淅淅沥沥的打在花树的叶片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仿佛透着一股自然灵动的韵律,非但不让人感到心烦意燥,反而有一种宁和静谧的适然。

气氛便在这雨水的淅沥声中,尴尬的沉默着……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缓缓吁出口气,轻声道:“这又何必?”

长乐公主咬了咬嘴唇,满心凄凉,抬起美眸看着李二陛下,柔声道:“父皇又是何必?”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问与反问,父女两个确实各有心思,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李二陛下再次沉默。

长乐公主伸出手去,纤白的素手轻轻覆在李二陛下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哀求一般说道:“太子哥哥纯孝慈爱,深受满朝文武爱戴,更何况身居太子之位多年,乃是名正言顺之储君,父皇怎能忍心将之废黜,导致朝局动荡,父子离心?”

李二陛下依旧沉默。

对于太子的不满,由来已久。

李二陛下雄心壮志,一心成为功盖三皇功过五帝的千古一帝,不但他自己要名垂青史创立万世不朽之功业,更希望自己的继任者能够继承自己一手创立的庞大帝国,将李唐基业千秋万世的传承下去。

然而性情软弱的太子显然非是他钟意之继承者,没有非凡之魄力,如何能够继往开来、称雄宇内?

若是作为儿子,太子自然是纯孝之人,可若是身为君王,太子却显得不够格。

尤其是跛掉一只脚,实在是有损帝王之威仪……

所以他曾属意让魏王李泰来取代太子之位。

然而李泰先是被房俊一首《卖炭翁》弄得名声大坏威望尽失,继而又出现一些列的刺杀、诬告等等事件,使得李二陛下犹豫了,迟迟未能做出让李泰成为太子的决定。

最近一年多来,太子的表现比之以往好了不少,这显然都是房俊的缘故。李二陛下却没有多少欣慰,反倒是愈发不满于太子。

能够善于纳谏是好事,可若是没有主意、导致君弱臣强,那绝非帝国之福。李二陛下了解房俊,知道房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可是既然能够房俊令太子俯首帖耳言听计从,谁又能保证将来出现另外一个房俊?

权臣当道,必是朝局糜烂之结局。

李二陛下隐隐觉察到长孙无忌等人秘密扶持晋王,便采取了放纵的姿态,任其在暗中活动,串联朝臣,与太子对抗。

说到聪明睿智,尽得自己遗传的晋王显然比之太子好上太多,若是晋王将来能够显示出成为一代明君的潜质,李二陛下自然不吝于将储君之位交付于晋王。

然而现在朝中长孙无尽的势力实在太过虚弱,完全无法与深得房玄龄等大臣爱戴的太子相抗。想要给晋王一个机会,那就必须剪除太子之羽翼,使得双方实力不至于那般悬殊。

而太子身边最坚实的臂助,便是房俊……

所以当绯闻潮起,李二陛下便打算顺水推舟,将房俊贬斥出京,以此来削弱太子的实力。

毕竟是算计自己的儿子,而且此举看上去实在是太过不公,明显偏袒晋王,是以此刻被长乐公主看透他的用心,他才显得很是尴尬。

李二陛下自己也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太子着实有些令我失望,实非最适合储君之人选。”

长乐公主面色凄惶,急道:“可是父皇可曾想过,若是当真易储,太子哥哥的下场又会如何?”

李二陛下再次沉默。

自古以来,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天下至尊之宝座虽然手执乾坤唯舞独尊,却也最是遭人觊觎,时时刻刻都面临着明刀暗枪生死凶险。在绝对的权力面前,纵然是父子、手足,也是下手狠辣绝不留情。

他李二陛下自己便是杀兄弑弟逼父退位方才坐上这天下至尊的宝座……

而一旦易储,将来新皇登基,李承乾必然会成为新皇的心腹之患。

届时,兄弟睨墙、手足相残,说不得便是必然之事。

也正是因为担忧李承乾的下场,故而李二陛下才犹豫不决,他纵然想将江山交付与一个英明果决的儿子,却又怎能忍心因此害得自己的嫡长子不得善终?

他是英明神武的帝王,却也是一个舔犊情深的父亲。

国与家,情与理,使得一向杀伐果断的李二陛下陷入犹豫,迟迟不能做出最终的决定……

李二陛下再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此事之凶险?也只是心有此念罢了,即便是废黜太子,由谁来继位,也并未下定决心。”

长乐公主深吸口气,毅然道:“父皇之前属意女儿下嫁于丘家,那女儿便遵从父皇之意吧。”

只要自己嫁了人,与房俊之间的绯闻自然烟消云散。

她现在并不知长孙无忌、高士廉等人支持的到底是哪一个皇子,但是关陇集团现在内部分裂,在朝堂之上固然有着影响力,但是于军中却实力单薄,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与高士廉交情莫逆的丘行恭。

自己下嫁丘神绩,自信能够影响丘家的决策,使其与关陇集团离心离德,投靠到太子哥哥的帐下。

她不管什么帝国伟业、千秋宏图,她只是一个女人,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兄弟姊妹将来因为储君之位自相残杀。

唯有巩固太子的地位,方才能够避免惨剧的发生。

而一旦易储,最糟糕的结局便将注定。

这这一方面,她反倒比李二陛下看得更为透彻,完全没有李二陛下将一切都寄托在几个儿子血脉相连的兄弟之情之上的侥幸心理……

只是即便做出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决定,心中却也有些怅然若失。

自己屈身下嫁,那人是否能够感受到自己此举是在挽救太子的同时,也为了挽救他不至于被贬斥出京断绝今生登阁拜相之结局?

*****

申国公府。

书房的窗子敞开着,丝丝水汽侵入屋内,凉意沁人。

鲜于氏走入书房,见到高士廉正端坐在书案之后的椅子上,便示意身后的侍女将刚刚煮好的燕窝放在书案上,待到侍女离开,她才走到窗前将窗户掩上,将细密的雨丝隔绝在外。

“这一副老身子骨,怎能不知爱惜呢?万一受了凉染了风寒,那可要了半条命了。”

鲜于氏微微嗔怒,埋怨了一句,这才来到书案前,将书案上的文书典册收拾到一旁,没好气道:“趁热将燕窝喝了,然后洗漱一番便就寝吧,年纪大了就不要总是熬夜,否则哪里来的精神安抚后院那些狐狸精?”

夫妻两个固然相亲相爱,可鲜于氏性子刚硬,向来不会温柔小意的哄人,即便是表达关心,也是这般呛人的态度语气。

若是放在以往,高士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这就是夫妻两个的相处模式,半辈子下来早就习以为常,甚至感觉身为贴心。至于后院那些如花似玉的姬妾,不过是贪个新鲜罢了。

即便是天香国色娇软似玉的二八佳人,又如何比得了跟自己相濡以沫的糟糠之妻?

可是今日,高士廉却是面色阴沉,瞪着鲜于氏沉声叱道:“你眼里还有我么?在外头胡说八道招惹是非,你是不是想要将整个高家都跟你一起陪葬?”

陡然而来的怒火,令鲜于氏愣在当场,一脸茫然……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风波再起

高家世代显宦,高士廉之祖父高岳乃是北齐宗室,深受其族兄北齐神武皇帝高欢信赖重用,战功赫赫,及至北齐立国,高岳出任骠骑大将军、司州牧,进封清河郡王,后加封太保,高氏一族名垂北齐。

然则鲜于氏性情刚烈,加之早年高士廉被贬斥至琼州为官留下鲜于氏在京中照料老母家小,故此在高家功劳甚大,高士廉一直感念其恩,对其相敬如宾,等闲从不曾以恶语相对。

如同现在这般毫不留情的训斥,简直就是多年未有之事……

鲜于氏性格刚硬,闻言顿时竖起眉毛,语气冷冽,毫不相让:“你这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便发脾气,难道当真是嫌弃我年老色衰,比不得后院那些如花似玉的狐媚子,见了我就嫌烦不成?”

高士廉面色愠怒,冷喝道:“休说那些浑话,莫要在某面前胡搅蛮缠。某且问你,今日在房家你都说了些什么?”

面对高士廉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鲜于氏也自有些心虚,这可是多年也未见到的情形,说不怕是假的。可是多年以来每次争吵都以高士廉先让而结束,使得鲜于氏脾气渐长,此刻又如何甘心被莫名其妙的训斥一顿?

当即尖声说道:“不过是些妇人之见家长里短的话语,你堂堂尚书右仆射,也管得这般闲事?”

高士廉气得不轻:“闲事?你可知便是你口中的闲事,便将整个高家都推向了险恶之境地,争储这等事情,那是轻易能够参与其中的?赢了固然从龙之功子孙昌盛,可万一输了,那便是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老夫半生跟着陛下鞠躬尽瘁,深得陛下之信任,高家之圣眷早已享用不尽,何须冒着如此风险去搏那等虚荣?”

一番话说得鲜于氏一脸迷茫,奇道:“我不过是在房家当着一众公主说了说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传言,想要以此迫使房俊和长乐公主不得不拿出举措来消弭传言,这样丘神绩方才有机会尚长乐公主。毕竟神绩那孩子求到我面前,我总不能不管吧?再者说了,那些传言乃是起于市井之间,无论真假,又非是我杜撰出来,又与争储扯得上什么关联?”

高士廉气得胡子乱颤,说不出话。

无知愚妇,再是如何刚烈气盛治家有道,出得这深宅大院亦是懵然无知,完全不懂这朝局之上的波诡云翳,被人卖了还得理直气壮的帮人数钱……

他不去纠缠鲜于氏的态度,也不在乎她是否能够参透其中的玄妙,只是冷着脸问道:“此事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丘神绩鼓动你如此去做?”

高士廉一向脾气温和,大唐帝国的左右仆射乃是百官之首,却有着相同的脾性,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件奇事。可是此刻心中之恼怒却翻涌沸腾,好一个丘神绩,好一个长孙无忌,这是要算计到我高士廉的头上来了?

鲜于氏见到高士廉愈发恼火,自然暗暗心惊,脾气不由得便收敛起来,闻言老老实实说道:“是大郎与神绩前来央求,说是只要如此将事情闹开,长乐公主必然无颜再留在宫中,只能下嫁,如此神绩放才有机会……可是这件事不过是神绩少年慕艾,一心想要将长乐公主娶回家去,又与争储何干?”

高士廉怒道:“愚不可及!”

却非是骂得鲜于氏,而是怒骂自家儿子……

长孙无忌想要扶持晋王李治争储,这件事高士廉早有察觉,长孙无忌也曾多次明里暗里想要拉他入伙,却都被他推脱。以前高士廉也对太子多有不满,是以暗中支持魏王李泰争储,可是自从魏王李泰前往西域平叛之后,高士廉心思渐渐转了回来。

李承乾也好,李泰也罢,甚至是李治,无论是谁将来当上皇帝,高家不还是安安稳稳的享受富贵荣华?即便是支持哪一位皇子争储成功将太子赶下台,高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已然是位极人臣,再进一步的话……未必就是好事。

可是显然自己的儿子跟自己的想法有所不同,自己可以安下心来满足于现状,但是高履行却想要却争一争那从龙之功。甚至不惜瞒骗自己的母亲去将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绯闻闹腾出来,从而使得皇帝迁怒于房俊,将之贬斥出京,从而斩断太子最强有力的臂助。

高士廉不想去管这些,想要斗就去斗好了,可是如此将高家牵连在内,却着实令他恼火异常。长孙无忌失宠于陛下,心心念念想要重拾昔日之荣光,这完全可以理解,然而长孙无忌这般阴险的谋算使得高家站在房家的对立面,又在陛下心里打上争储的烙印,却是高士廉万万不肯接受的。

瞥了一眼兀自不忿的老妻,高士廉也不忍苛责,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够识得那般险恶用心?更何况将她套进去的正是自家那个好外甥长孙无忌……

高士廉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我也非是要与你发脾气,只是此事着实太过重大,你好歹也要跟我商议一下,事关一位公主和房玄龄的儿子,怎能如此唐突行事?此事影响极大,最近你就不要出去走动了,待在府里好生反思几日,待到事情过去再说吧。”

鲜于氏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忿忿道:“这个辅机也真是过分,居然这般诓骗于我……不过神绩这孩子对长乐公主倒是真情实意,丘家于咱家有恩,长乐又是咱们的晚辈,若是能够撮合这件亲事,倒也是功德无量之事。”

高士廉气道:“你老糊涂了不成?现在外间传言长乐与房俊之事,已然是街知巷闻,谁又能肯定这两人当真就没有私情?丘神绩明明知道这些传言却还要娶长乐,分明就是冲着长乐的身份以及陛下的宠爱,哪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子有染而心平气和毫不介意?丘家固然于我有恩,可是这些年我多方照顾丘行恭,该还的也还的差不多了,有岂能为了一个心怀叵测的丘神绩去趟这趟浑水?一旦长乐婚后诸事不顺,你以为陛下不会指着我的鼻子发飙?真真是无知愚妇,我警告你,此事自今以后切莫再提!”

鲜于氏知道自己做了蠢事,只得讷讷的应了,心中却兀自不忿。

*****

昭国坊,晋王府邸。

大婚之后,李二陛下便将这座恢弘华丽的府邸赐予晋王李治。整座府邸占据了一半的昭国坊,南面与无漏寺毗邻,府内亭台楼宇华美奢靡,只是照比魏王李泰位于延康坊的宅邸却要稍逊一筹。

自房家赴宴之后,长孙无忌便径自来到晋王府。

正堂之上,晋王李治居于首座,长孙无忌坐在他左手侧,晋王妃王氏则在另一侧相陪。

李治有些紧张,清秀的小脸儿绷得紧紧的,看着长孙无忌说道:“舅父此举……是否有些不妥?说起来,房俊虽然对本王偶有不恭之态,却从无轻慢之心,反而一直当本王为至亲,这般将之驱逐出京,有些不近人情……”

长孙无忌抬了抬眼皮,略作沉默。

他着实是吃不准面前这个面容青涩的晋王殿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虽则从未明言争储,但是自己放弃魏王、远离太子,却偏偏与他走近,接连提拔擢升他身边的亲近心腹,难道这小子还看不出自己的用意?

将房俊与长乐公主之事闹大,使得房俊受到陛下迁怒进而贬斥出京,乃是剪除太子羽翼之策略,这小子到底有没有看出来?

若是当真懵懂无知,自己选择此子辅佐,是否有些不堪大用?

而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此子之心机当真称得上深沉难测,自己全力辅佐之余,亦要严加防范,可别一手扶持他上位之后,掉过头来反噬一口,反而将自己给吞了……

第一次,长孙无忌在青涩稚嫩的晋王李治面前心生寒意。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迷惑

到底是天真无邪、宽厚仁慈,还是城府深沉、智谋出众?

长孙无忌蹙起眉毛,心里泛起一丝寒意,着实摸不准面前这位面容青涩稚嫩的晋王殿下的底细……

继而,却又心中哂笑。

自己当真是枉活一世,这么多年来披荆斩棘历经波折走到今时今日之地步,什么样的妖孽没见过?即便眼前的晋王天生聪慧性情阴险,更懂得将自己真实性情隐藏在宽厚仁慈的面具之后,那又如何?

说到底,不过是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只要自己能够辅佐他问鼎皇位成为大唐之主,以自己为首的关陇集团必将攫取到数之不尽的利益,再一次成为大唐最为强大的利益集团,即便是皇帝也要仰仗鼻息!

长孙无忌圆脸浮起慈祥的笑容,微微颔首道:“殿下感念亲情,实在是赤子之心,老臣极为宽慰。只是房俊与长乐之事无论真假都已经使得皇室名誉受损,殿下身为皇子,怎能坐视不管?家与国,还是要分得清谁先谁后,孰轻孰重才行。况且老臣又非是让你去陛下面前谏言将房俊驱逐出京,而是让你去为房俊说情,岂不是正好附和殿下仁爱之性情?”

晋王李治嘴角抽搐一下,心里疯狂吐槽:你骗鬼呢?!

若是按照现在的情形发展,房俊并不一定会被父皇贬斥出京,虽然的确损害了皇室的名声,可是到底不过是传言,难道还能比得上房陵姑姑与侄女婿私通来得更厉害?房俊本身功劳无数,又有房玄龄的情面在,父皇再是恼火也要权衡利弊,以免伤了功臣之心。

可是长孙无忌刚刚教他的那番话一旦当着父皇说出来……

那又与谗言鼓动父皇贬斥房俊有何分别?

真当本王是个傻子啊!

不过正如房俊姐夫所言装聪明难、装糊涂更难,既然你想要将本王当成傻子,那自然是随你喜欢就是……

*****

这场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好几天才终于放晴,待到乌云散去阳光普照,顿时满城青翠。

街道边的树木被雨水洗涤得干干净净,便是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都冲刷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充斥着湿润清新的味道,令人心神舒畅。

春明景和。

前来房家赴宴贺喜的外地宾客大多逗留了一日才散去,自然也有范阳卢氏的几位妇人留在府中住了下来,这些皆是卢氏的姊妹亲眷,未出阁之时便玩在一起,现在各个嫁作人妇天南海北,好不容易方才借此机会聚上一聚。再等上几年岁数渐长身体渐衰,怕是再不能这般长途跋涉,这一辈子大抵也再无相会之日,故此甚是珍惜,因着下雨整日里窝在后宅回忆少时时光,既是温馨又有些伤感。

等到今日天气放晴,卢氏便带着这些亲眷出了家门,乘车游览长安名胜,一尽地主之谊。

老家来的族兄们自然有房遗直招待,不需房俊费心。

那晚房俊与房玄龄商议之后,认为这一次多半是要被李二陛下迁怒贬黜京城,虽然有些冤枉,可是天家之事哪里有说理的地方?怪只怪世家门阀这一次的反击实在是太过凌厉,甚至不惜将长乐公主都给搭了进来……即便再是不爽,也只得捏着鼻子认栽,以后登阁拜相的机会算是蒙上了一层阴霾。

宰辅之路非但需要卓越的能力,更需要清白的履历,若是房俊被贬斥出京,再想入阁难免留下瑕疵,除非太子李承乾即位之后力排众议钦点房俊入阁。

然而房俊既然能够被贬斥出京,明显是因为李二陛下又生了易储之心,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能够坚持到哪一天,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态势,令房俊极其郁闷。

尤其是李二陛下对于太子之位游移不定反复无常的态度,更令房俊感到无语。

好歹也是一代明君,平日里杀伐果断的王霸之气都跑去了哪里?

就算是当真看不上太子李承乾,想要易储也应当快刀斩乱麻,否则举棋不定只能使得朝局动荡,文武大臣不知何去何从,自然便生起从中谋利之心思,一场场的阴谋诡计明争暗斗,于国何益?

连续等了几天,却迟迟不见李二陛下申饬之旨意下达,令房家父子甚为诧异……

书房内,父子对坐。

“难道陛下看出了此举乃是某些人的险恶用心,故而不打算处置孩儿?”房俊好奇问道。

“真真是无知,你当陛下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与舍身入佛寺的梁武帝那等昏聩至极的君主?陛下英明神武,区区手段,自然是明察秋毫烛照万里。处不处置你,并不在于陛下信不信那些传言,而是在于陛下是否当真下定了易储之决心。”

房玄龄没好气说道。

当今陛下绝对是历史上有数的明君,即便是那些希翼于搅乱朝局动摇储君之位的人,也不可能想要凭借散播谣言这等不入流的手段达到目的。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给李二陛下一个借口。

若是李二陛下继续信任太子,自然一切风平浪静,这等市井流言根本不予理会。

若是当真动了易储之心,自然会借机贬斥房俊,以此向天下人传达易储之信号……

房俊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只是有些不可思议。

历史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李二陛下始终存着易储之心,在他眼中无论是魏王李泰亦或是晋王李治,哪一个继承了皇位都要远远胜过太子李承乾,他对自己的嫡长子那是相当的不待见……

储位乃是国本,储君不稳自然国本不固,这绝非明君所愿意想见。

虽说易储不可能一拍脑袋便即决定,那样必将引起朝局剧烈动荡,得不偿失,但此时完全可以借由贬斥自己出京而想群臣传达易储之信号,等到群臣慢慢接受这个决定,再正式易储,扶持另一位皇子上位。

现在李二陛下迟迟未曾做出决定,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穿越的缘故,彻底改变了历史,使得李二陛下放弃了易储之心?

房俊大感头痛,哪怕是穿越人士,面对波诡云翳随时随地都会因为一件完全不起眼的小事而发生变动的历史,也生出完全无法掌控的颓然。

历史的确是有惯性的,但是某一个既定的时间节点发生了变动,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所有的事情都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发生完全预想不到的结局,使得历史这条大河偏离河道,甚至冲破堤岸,走向截然不同的另一条道路……

叹了口气,房俊说道:“既然如此,那孩儿明日便去兵部衙门赴任,否则一旦被御史言官们揪住拖延赴任的错处,免不得又是一番奏疏如雪、弹劾似潮。”

房玄龄瞪着儿子,极其无语。

明君在位,身为臣子,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若是哪一个官员做错事被御史弹劾,谁不是吓得魂不附体唯恐陛下降罪?咱家的这个妖孽倒好,官当了没几天,却已经被御史言官们弹劾得习以为常、波澜不惊,甚至能够出言调侃,浑然不放在心上……

有奸佞之臣的潜质啊。

房玄龄苦恼的说道:“你往后也应当修身养性才行,以往做错事还能用少不更事冲动莽撞来搪塞过去,现在已然身为人父,自然应该稳重下来,莫要再给别人那些弹劾你的借口。为官一世,自当严守清名、青史留芳才是,若是继续这般荒唐不羁肆意妄为,岂不是要留下一个奸佞之恶名?若是当真如此,为父百年之后,尚有何颜面去见吾房家列祖列宗?”

这个儿子实在是让房玄龄操碎了心!

论能力,放眼当朝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是与历代能臣相比亦不遑多让,可偏偏恃才傲物不将天下规矩放在眼内,行事恣意,眼中全无纲常伦理,胆大包天全无畏惧!

待到将来,史书之上是给予一个能臣的评价,还是佞臣之恶名?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吏部

翌日清晨,房俊穿戴整齐,骑马来到吏部,办理官职调任的手续。

房俊乃是帝王之婿,又是前任的京兆尹,等闲的主事之流官员并不对等,故此负责接待房俊的乃是吏部侍郎苏勗。

苏勗之祖父乃隋朝宰相苏威,名门之后,又尚了先祖李渊的女儿南昌公主,正儿八经的皇亲贵戚。不仅如此,此人当年更是以咨议典签的官职名列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与房玄龄共同辅佐李二陛下,资历深厚。

十八学士当中苏勗年纪最幼,至今也不过年近五旬,身形单薄、相貌儒雅,三缕长髯修剪整齐,很是丰神俊朗。

房俊被书吏带到值房之内,苏勗自书案之后站起,笑容温润,亲切的上前挽着房俊的胳膊,笑道:“前日去府上贺喜,只可惜人太多未能与二郎喝上一杯,实为憾事。异日有暇,某当邀请二郎赴宴,好生亲近亲近,可莫要推迟才好。”

房俊赶紧说道:“姑父说笑了,能够得您青睐,晚辈喜不自禁,哪里还敢推迟?您身为长辈,实在不必亲自招待,只需派遣一个书吏即可。”

虽然身在吏部衙门,可苏勗张口便叙旧,房俊自然也不好以官职相称,客气话说上几句,彼此的关系便拉近许多。苏勗家族式弱,并不热衷于权势争斗,否则也不能以十八学士之资历仅仅担任一个吏部侍郎,与房俊并无利益冲突。

此人性情淡雅、淡泊名利,出去年岁大了一些,倒是一个可以结交的对象。

苏勗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二郎少年有为,名气日盛,这吏部衙门里头等闲的书吏哪个有资格为你办理手续?也就是某这面皮深厚之人,仗着痴长几岁勉强出面招待,倒是不怕惹得你不高兴。”

房俊微微思索,便明白了苏勗话中之意……

感情咱这名声算是烂大街了,由京兆尹迁任兵部侍郎算是降了好几级,唯恐自己心情不爽迁怒于人,吏部居然没人愿意出来招待自己……

不过更多可能则是有人想要故意给自己难堪,却被苏勗暗中阻止,想要卖自己一个人情。

要知道,现任吏部尚书可是高士廉,他的族弟高季辅也是吏部侍郎。从鲜于氏在房府说的那番话来看,高家显然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竭尽全力想要将自己打压贬黜……

房俊微微一笑,拱手道:“如此,多谢姑父爱护了。”

苏勗哈哈一笑,跟聪明人相处就是愉快,你只需稍一点拨,便知道你意犹未尽之意,着实畅快。

他倒是并无维护房俊、针对高家兄弟之意,只是多年来在这吏部衙门里头,实在是受了那两兄弟太多气,对景的时候给他们填填堵,倒是可以令自己心舒神畅、快慰非常……

房俊听了心中暗暗恼火,将高家狠狠记在心里。

官员调任的手续繁复,不过苏勗虽然在吏部衙门里头时常受到打压,但到底职位资历摆在这里,自然有信服书吏四处跑腿儿将事情办妥,并无太多掣肘为难之处。

房俊与苏勗饮了杯热茶,天南海北的闲聊几句,手续便已经办妥。

苏勗道:“官府、官印等物,稍后自会遣人送去府上,现在闲来无事,不若就有本官陪你兵部上任,稍后一同寻个地方喝上一杯。”

虽然没有聊上几句,但他对房俊的博学多识算是有了见识,此子胸有锦绣、博闻强记,偶有妙言拈来,令他甚有好感,着实想要结交一番。

房俊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先道谢,继而两人一同出门,步行前往不远处的兵部衙门。

*****

吏部尚书高士廉的值房内,高氏兄弟相对而坐。

气氛却并不融洽……

高士廉不仅担任吏部尚书,更兼任着尚书右仆射一职,虽然右仆射这个职位在房玄龄的左仆射之下,尚书省寻常也没有多少事物需要他来定夺,可毕竟是宰辅之一,位高权重,在吏部衙门一言九鼎,谁敢违逆他的意思?

偏偏就有面前这个族弟,时不时的依仗着同宗同族的关系以为他不会将其如何惩处,给自己填填堵……

“大兄刚刚为何阻止我?那房俊素来嚣张,更曾重伤四郎,今日到了吏部衙门自然应当将其好生折辱一番,否则岂不是被他人认为吾高家乃是任人欺凌却不敢还手之辈?”

高季辅心中不满,忿忿然说道。

高士廉手里捧着茶杯,背脊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慢条斯理的说道:“在你看来,是不是这吏部衙门乃是吾高家的衙门,你想要怎样便怎样,无人可以管束于你了?”

语气不重,高季辅却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小弟哪有此意?只不过不忿那房俊嚣张,想要给他一点教训罢了。以前他担任京兆尹,整座长安城尽在其管辖之下,嚣张几分尚有资本。然而现在不过是区区一个兵部侍郎,何足道哉?即便是将来接任李绩成为兵部尚书,文武殊途,又能将吾高家奈何?”

高士廉老脸不见喜怒,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一字字说道:“往后记着,莫要张口闭口高家如何如何,你也不过是高家一个区区的偏房远支,若不是某提拔你,何德何能可以担任吏部侍郎的职位?你代表不了高家,更莫要将高家与你绑在一处,作为你升迁佐进的筹码。”

老头子心里火气很足!

自从上一次将太子的岳父苏亶玩弄于股掌之间,高士廉便对高季辅的所作所为充满恼火。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可是太子的岳父,你戏耍了苏亶,折损的是皇家颜面,若非陛下看在老夫这一张老脸的份儿上,你以为你能落得个好儿?

现在还要趁机报复房俊……

简直是愚蠢透顶!

高季辅若是当真心狠手辣将房俊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倒也罢了,到底算是个人物,可是这般折辱房俊一番,除了成功的引起房俊的仇恨之外,有何益处?

高季辅脸色阵青阵白,这么多年来,他在高士廉身边做牛做马不辞辛劳,却从未想过原来在高士廉的心中自己居然这般没有地位,原来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人家施舍而来,更从未将自己当做高家的一份子……

压制住心底的恼怒,高季辅一脸惶然的起身,连声说道:“大兄勿怪,是小弟莽撞了!不过小弟虽然有错,但至始至终都是想要为高家谋利益,从未有过一丝半点吃里扒外的心思!小弟能有今日之成就,尽皆仰仗大兄之扶持简拔,哪怕到死的那一天,也要以大兄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高士廉轻哼一声,对高季辅这番话不置可否,微微抬手:“往后行事要多思多想,切莫走了歪路,否则后悔莫及。行了,出去吧,某尚有公务处置。”

“喏。”

高季辅赶紧应了一声,心惊胆跳的出了值房……

*****

房俊与苏勗并肩而行,几名家仆书吏跟在身后。

皇城之内规划齐整,建筑横平竖直,帝国的大多数中枢官署尽皆在此区域之内。

两人随意先聊着,苏勗指了指街边的各个官署衙门,说道:“古往今来,说起规模之庞大、规划之优秀,莫过于长安。”

房俊深以为然。

古往今来,但凡营修建筑,莫不笃信风水。

风水之说,实则与科学相悖,且模棱含糊、并无根据,然而数千年来传承不断,却是谁也不能否认其中穷究天地之玄机。故此,哪怕到了科学昌明的后世,再是一代英豪、科学巨擎,也不能将其尽数否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而在自然科学愚昧的古代,自然是将风水之术奉为圭皋。

大隋立国之初,时任工部尚书宇文恺奉文帝杨坚之命修筑都城,将其自身旷古烁今之建筑之术与风水之术相结合,建成了名垂千古之大兴城,即为唐朝长安城之前身。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兵部

“深谙数术风水的宇文恺以朱雀街南北尽郭,有六条高坡,酷似乾卦为由,故于九二置宫殿,以当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九五贵位,不欲常人居之,故兴修玄都观与始建于晋朝的兴善寺分列朱雀大街两侧,共镇之……说起建筑之道,宇文恺当得起学究天人之评价,自古以来,莫有与之并论者。”

两人安步当车,苏勗指点着附近的官署建筑,言语之中对宇文恺极为推崇。

房俊深以为然。

此人在后世或许名声不显,但是在这个时代,却绝对算得上声名赫赫之辈。

隋文帝开皇二年,时年二十八岁的宇文恺,为初登皇位的杨坚设计修建了杨氏宗庙,受到杨坚赞赏,被封甑山县公,邑千户。

同年六月,隋文帝嫌北周的旧长安城窄小不便,下诏任命宇文恺为营建新都的副监,具体负责设计、营建大兴城。

宇文恺设计时博览群籍,研究众说,参考了北魏洛阳、北齐邺都等城的建设经验,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内建成了这座驰名世界的名城---大兴城,暨此刻脚下的这座雄冠天下的长安城。

开皇三年,新都建成,但粮仓空虚,需要大量转运关东米粟,开皇四年,文帝下诏兴建漕渠,令宇文恺率领水工凿渠,从大兴城东到潼关,长三百余里,引渭水到黄河,名叫广通渠。

其后负责营建的宫宇行苑数不胜数,可以说遍数关中之雄伟建筑,十之八、九尽皆出自宇文恺之手。

尤其是长安城的布局之合理,便是在后世亦受到诸多建筑专家的推崇,将之称为古代建筑之集大成者。长安城之所以被称为“雄冠天下”,可不仅仅是因为建筑面积天下第一,更引起科学合理之布局,比之同时期那些被吹嘘得天花乱坠、不明觉厉实则却是人马同流、腌臜混乱的西方城市,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在房俊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眼中,似乎只要提及历史,炎黄子孙总是有着数不尽的骄傲和荣耀……

到了兵部衙门门口,递上堪合文书,自有门子一面将两人请入内,一面快步去通禀长官。

兵部衙门占地甚广,比之工部衙门大了不止一倍。

进了大门,两侧左右各有耳旁偏厅十数间,与正对着的正堂以及两旁的前后数进的厢房围拢着一个诺大宽敞的中庭,屋脊连绵,足足有几十间房舍值房。

大唐尚武,李二陛下弓马娴熟打下了这诺大的江山,此时又立国未久连年征战,兵部之地位仅在吏部之下,远远超过其余四部。

围绕中庭四周在房舍之前栽植了一圈大槐树,树身足可两名壮汉怀抱,笔直高耸亭亭如盖,几乎将诺大的中庭遮挡得严严实实,若是盛夏十分,必然清凉宜人。

地上的青砖有些斑驳不平,四周房舍的墙壁上也隐见岁月的痕迹,显得古朴厚重。

苏勗道:“此间在前隋之时乃是御史台衙门,武德年间才改为兵部衙署,先帝以隋炀帝奢靡为戒,崇尚节俭,下旨各部衙署尽皆延用旧制,是以眼前所见,皆与前隋之时一般无二,顶多修葺增补。”

说话间,身着官服的兵部右侍郎郭福善快步自正堂走出,远远便笑着失礼道:“还以为二郎要休息几日方才前来赴任,却不想勤于国事至此,家中方才办完喜宴便急匆匆前来……哎呦,原来苏侍郎也来了,您可是稀客啊,快请快请,咱们入内叙话。”

一脸福相的郭福善长袖善舞,见面便是笑容可掬的一番客套,却丝毫不使人感到虚伪做作,待人接物很是有一套。

苏勗笑道:“郭侍郎太过客气,你我官职相等,又是世交,往后还应当亲近才是。”

郭福善亦道:“固所愿也。”

房俊抱拳道:“有劳郭侍郎。”

郭福善连忙道:“此乃某之职责也。”

便延请二人入内。

六部各有两位侍郎,虽然实际上以左为尊,但官职品阶却一般无二,郭福善没有自称下官的道理。可房俊毕竟尚有帝婿、伯爵的身份,他也不敢过于轻忽。

兵部正堂并不宽敞,门前有抱厦,正堂内漆木地板光可鉴人,两排矮几其后各有坐垫,尽头处则是一张宽大的书案,设施简陋,浑不见执掌天下雄兵之气魄,便是连工部的正堂都略有不如。

抱厦两侧有回廊,郭福善在前引路,顺着左手边走去,进了正堂左侧的第一间值房。

此间值房甚为宽敞,漆木地板油光可鉴,墙壁边放置着壁橱书柜,一张宽大坚实的花梨木书案,其后是一张太师椅。两侧各有侧门,右手边通往兵部正堂,左手边则是一间卧室,以作休憩之用。

值房内布置简洁,郭福善道:“这便是左侍郎的值房,先前空置多时,宫中调任二郎之旨意下达,某便命人拾掇一番,总算清洁得多了。只是不知二郎喜好风格,未敢擅自添置物件摆设,若是二郎有属意之物,稍后只需命书吏记录下来,自然有人负责采买。”

房俊心中称赞,这位若是放在后世,必然是一个合格的办公室主任之流,不卑不亢又能照顾到同僚之情绪爱好,实在是圆滑之人。

房俊便说道:“如此甚好,只是不必麻烦书吏了,某之前有些使用顺手之物,已经从京兆府衙门搬回家中,稍后让家中仆役尽皆搬来便是。身在公门,自当尽心国事,岂能贪图享乐便耗费国帑?郭侍郎有心了。”

郭福善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面前这个一脸笑容阳光灿烂的少年,只觉得那微黑的脸膛虽然随和俊朗,却着实不是个好对付的。这番话即领了自己热情相待的情面,又隐晦的敲打了自己莫要欺他年少便耍弄手段……

连忙说道:“是某思虑不周,恕罪恕罪。”

房俊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本官初来乍到,承蒙郭侍郎诸事安排妥当,感谢尚来不及,何罪之有?往后同僚为官,彼此打交道的地方多着呢,本官还要多多依仗郭侍郎,切莫嫌弃本官聒噪才好。”

郭福善眼皮跳了一下,这算是拉拢我么?

口中说道:“那可是某的福气,二郎之名,关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往早就想结交二郎,只叹未有机缘。兵部衙门里,久慕二郎之名的同僚亦有不少,往后若是有何差遣,切莫客气。”

言外之意,这兵部衙门里头,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惦记您呐……

房俊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点头笑道:“某这人性子有些粗疏,以后若是有何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惦记我?

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暴脾气可不是假的,谁不给我面子,休怪我让他难堪……

苏勗笑呵呵的看着两人言中有意、彼此较量,暗叹这房俊看似年青,官场上这一套却是溜得很,不愧是家学渊源,天生就是当官的料。

拍了拍手,苏勗笑道:“行了,从今后二位便是同僚,相处的时候多着呢,何必急于一时?郭侍郎且将兵部官员尽皆喊来,本官好宣读文书堪合。”

郭福善一拍脑门,仿佛忽然醒悟:“哎呀呀,当真是糊涂了,不敢耽搁苏侍郎的工夫,本官去去就来。”

言罢,又对房俊微微拱手,快步走出值房去召集官员。

待到郭福善出去,苏勗笑道:“此人圆滑世故,是个人才。”

他早已听闻房俊与长乐公主之传言,猜测房俊不会在兵部待上太久的时间,贬斥出京怕是最好的下场。他不信郭福善不知道此种内情,可面对极有可能“到此一游”的房俊,却未有一丝半点的轻忽慢待,足见此人城府之深。

“逢红必捧”乃是官场之上必要的手段,可是“遇黑不踩”,却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别惹我生气

“逢红必捧”乃是官场之上必要的手段,可是“遇黑不踩”,却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房俊自然听得懂苏勗言中之意,瞅着值房内的布置,随口说道:“兵部衙门这座大庙,神神鬼鬼的必然多得很,又何须在意那么多?”

在他想来,指不定下一刻李二陛下的贬斥诏书便会传到兵部来,自己椅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坐得热乎就得卷铺盖滚蛋,谁想要抱自己的大腿、谁又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有什么关系?

苏勗暗暗点头,这位看似鲁莽,实则极有城府,换做旁人骤然失势由京兆尹被降职成为兵部侍郎,定然心怀怨恕,最是在意人前是否遭受嘲笑讥讽,往往被愤怒迷失理智,做出暴戾之行为。

可此刻的房俊观之面色恬然云淡风轻,似乎根本就没有将由京兆尹降职兵部侍郎、甚至明早更被一纸诏书贬斥出京的懊恼沮丧。要么此子心有定见有翻身之术,要么心胸坦荡视名利如浮云,如论如何,都非是一般人物。

苏勗呵呵一笑,赞道:“二郎年纪轻轻,却早已参悟人生起落之道,失意之时尚能谨守平常心,实属难得。”

房俊苦笑道:“非也非也,苏侍郎又怎知某心里不是灰心丧气扼腕叹息,只是时也命也,不得不认命?”

苏勗哂然道:“命运既是人生,认命,何尝不是另一种参悟人生的方式?”

房俊默然。

这虽然是个哲学问题,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苏勗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门口脚步声响,两人闭嘴不谈。

十数人自门口鱼贯而入,为首的郭福善行至书案之前站定,施礼道:“兵部主事之上十三人,尽皆在职,恭迎房侍郎入职。”

此时天下军权大多尚在各地行军大帐以及十二卫大将军,兵部架构并不庞大,其属分为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各有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二人,统属天下各州府道之武选、舆图、车马、甲械、兵源调拨、粮草分派等等事宜。

说起来,兵部尚书除去可以直接进入政事堂议政之外,实际可以指挥的部队寥寥无几,基本等同于光杆司令……

可即便如此,毕竟占了总揽天下兵事之名分大义,影响力依旧不可小觑。尤其是兵部尚书这个职衔清贵至极,只是比之三高官官略逊一筹,常常引得朝中文武趋之若鹜,大唐立国以来,担任兵部尚书者莫不是杜如晦、李靖、侯君集、李绩这等皇帝之肱骨、帝国之功勋。

苏勗当众宣读了堪合文书,等于即刻起房俊便已经正是上任兵部侍郎之职。

而后,苏勗笑对房俊道:“房侍郎任职之初,理当与部属同僚相互熟悉一番,本官便不耽搁二郎了,改日有暇,本官自当给房侍郎递上名帖请柬,相邀一聚,房侍郎切莫推辞才好。”

房俊连忙道:“苏侍郎说的哪里话?只要您邀请,某必然赴约,绝不推辞。”

“即使如此,那本官便先行一步。诸位,告辞了。”

“苏侍郎慢走。”

以房俊为首,一众兵部官员将苏勗送至正堂门口,站在抱厦之下望着他出了兵部大门,这才回转屋内。

房俊官职最尊,居于书案之后,郭福善笑容可掬,一一为其介绍兵部的官员。

“这位乃是职方司郎中崔敦礼。”

“这位是库司郎中柳奭。”

“这位是驾司郎中杜志静。”

“库司员外郎刘贤……”

“职方司员外郎于处正……”

……

郭福善每介绍一位,房俊便微笑颔首。

待到尽皆介绍完毕,房俊大手一挥,豪气道:“能够有幸与诸位同僚为官,本官喜不自禁。今日晌午便让本官做东,咱们去松鹤楼好生喝一顿酒。以后少不得要给诸位添麻烦,算是本官在此提前道谢,各位务必赏脸。”

新单位、新同事,打好关系是最起码的。虽然暗地里的矛盾不会因为一点点的小恩小惠便消弭掉,但至少面上都过得去,不至于整日里横眉冷对相顾无言。

官场之上最重要是要和和气气,哪怕明面笑得见牙,背地里恨不得捅刀子,这是规矩。

房俊调任兵部左侍郎的消息大家早已知晓,在场的官员都曾在前几日房府喜宴之时前去赴宴贺喜,都跟房俊打了个照面,算是提前混了个脸熟,这时候自然一呼百应,都知道房俊有钱,更舍得花钱,占便宜这种事情难免让人兴奋,各个兴高采烈,气氛甚为融洽。

可偏偏就有人不在乎这个规矩……

库部郎中柳奭一脸桀骜,阴阳怪气道:“陛下三令五申严命中枢各部削减经费勤俭执政,房侍郎固然富可敌国出手阔绰,怕是也难免无法摆脱耗费公帑之嫌疑。况且卑职中午将前往晋王殿下王府之中赴宴,怕是不能领略房侍郎之美意了,抱歉抱歉。”

嘴里说着抱歉,但是那高高抬起的下巴以及一脸的桀骜,却半点抱歉之意也欠奉。

值房内顿时一片沉寂。

花花轿子大家抬,只要不是死敌,官场之上大多要讲究几分情面,事情一般不会做绝。今天你不给人家面子没关系,可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是人家不给你面子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官场之道。

柳奭这一番桀骜之言语,着实令在场官员尽皆无语……

纵然大家都知道房俊陷于流言风波极有可能过不了几日便被贬斥降职,可好歹也是同僚一场,房俊又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这般咄咄逼人,一点脸面都不留?

不过大家也早就见识了此人之浅薄,倒也见怪不怪,只是纷纷将目光看向房俊,不知这个敢拳打亲王脚踹大臣的“棒槌”会不会勃然大怒,演一出上任第一天便殴打属下的好戏……

房俊定定的看着白面无须的柳奭,忽而嘴角一挑,笑了起来。

郭福善偷偷咽了口吐沫,他对房俊的性情颇有了解,见事不妙,赶紧劝阻道:“房侍郎……”

房俊轻轻抬起手,将郭福善的话语打断。

他的目光从柳奭面上移开,在一众署官的面上溜了一圈儿,笑容可掬,淡淡说道:“本官知道尔等心中皆在等着看笑话,看看某这个兵部左侍郎能够当得了几天……”

看着面前有些面色尴尬的署官,房俊浑然不放在眼内,慢条斯理说道:“谁想拉拢本官以为进身之阶也好,谁暗恨本官空降而来挡了他的前程也罢,听本官一句劝,都消停一些吧。本官没来之前是如何,以后还是如何,诸位各按其职、各司其事,自然相安无事。唯独有一样,诸位可以当本官不存在,但千万别试图惹本官生气。每个人的行动都会受到情绪的支配,本官生气的时候,连本官自己都害怕……”

在场的官员尽皆心中一突,房俊“棒槌”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一旦当真惹毛了这厮,那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柳奭白脸阵青阵白,难堪不已,谁都听得出来房俊这话明摆着就是冲他说的……

然而还没完,房俊慢慢踱着步子来到柳奭面前,双手负后,直视着柳奭的双眼,目光对视,房俊淡然说道:“本官脾气不好,关中人尽皆知,可从未挑衅于谁。但是面对挑衅,却也从未怕过。别说你只是晋王的舅丈人,即便是晋王殿下亲自站在这里,惹毛了本官,你以为本官敢不敢动手揍一顿?你信不信就算本官将晋王殿下揍完了,晋王殿下还得哭哭啼啼的给本官赔礼道歉?”

柳奭一张脸憋得通红,怒道:“放肆!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岂是你可以随口污蔑?”

房俊浓眉一挑,冷笑道:“说便说了,你待怎地?不妨去殿下面前告本官一状,甚至上疏弹劾本官也无所谓,本官当官的时间不长,可是遭受弹劾的次数,你这辈子也追不上……”

众人扶额无语。

被御史言官屡次弹劾,这是好事么?

居然有人如此厚颜无耻,将遭受弹劾之次数拿出来炫耀……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力挺

房俊上前一步,将柳奭迫得不得不后退一步,气势强弱立显。

房俊冷冷盯着柳奭:“既然敢在背地里动手,那么就要有遭受报复的觉悟。奉劝你一句,趁早上疏调职,亦或干脆请求致仕也好,否则本官在兵部一天,就没有你一天的好日子过!”

娘咧!

真当老子不知道你们在暗地里传播咱跟长乐公主的绯闻,想要将老子赶出京城以此斩断太子的臂膀?

当然,自己是否被贬斥出京实则并不是因为与长乐公主的绯闻,而是取决于李二陛下易储之心意是否坚定。可是被人这般当成任意揉搓的探路石,房俊极为不爽!

老子不爽,那你们就谁也别想爽快!

长孙无忌那几个老匹夫位置太高、距离也远,等闲想要发飙也差着点儿地位时机,可是你柳奭不过只是一个亲王的舅丈人,还真当自己已经是国舅爷了?

就拿你开刀,先爽利爽利心情再说……

柳奭呆了一呆,又惊又怒!

整个长安都知道房俊跋扈,可柳奭却从未想过这厮居然跋扈到这种地步!这里可是兵部衙门,朝廷官署,居然这般毫不掩饰的当众威胁属下官员,强迫其致仕?

更何况他柳奭还是一位皇亲!

郭福善满头大汗,连忙拉住房俊的衣袖,软语道:“房侍郎这又何必?都是同僚为官,且二位皆是皇家亲眷,算起来亦是一家人,消消气,切莫与柳郎中一般见识。”

他是和善的性子,万事以和为贵,却也对于柳奭的放肆甚为不满。

你这人依仗着晋王殿下的名头平素鼻孔朝天倨傲自大也就罢了,没人和你一般见识,且由得你趾高气扬。可是你难道不知这房俊是个什么性子?正如房俊刚刚那句话所言,莫说你一个晋王殿下的舅丈人,就算是晋王殿下亲至,大抵也不敢在房俊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郭福善苦言相劝,唯恐房俊上任第一日就闹出拳打同僚的笑话,届时不仅整个兵部沦为笑柄,他这个右侍郎亦难免遭受非议。然而其余官员却面无表情的肃立一侧,非但没有一丝一毫劝阻之意,反而有几位甚至眼眸之中光芒闪烁,一副看热闹的兴致勃勃……

由此可见,柳奭的人缘是有多差。

房俊呵呵一笑,环视一周,淡然说道:“本官之信条从未变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毁我一栗,我夺人三斗!大家各司其职,自然相安无事,谁想看本官的笑话,且在一旁静静的看便是,千万别想着在本官的头上踩一脚!否则本官找你麻烦的时候,那后果怕是你承受不住。”

柳奭一张俊脸阵红阵白,羞愧无地。

被房俊这般当众折辱,几乎指着鼻子大骂,自然是气得几乎炸了肺,可是气恼之余,也自暗暗心惊胆颤。

这棒槌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柳奭心里正思索着如何下台,这般被房俊羞辱的颜面无地偏偏自己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往后岂不是沦为关中笑柄?

一个书吏快步跑进值房里来,浑然没有发现屋内诡异的气氛,喘着粗气道:“吴王殿下与新任京兆尹联袂而来,说是请房侍郎相见,恭贺房侍郎任职。”

屋内众人顿时一惊。

吴王虽非陛下嫡子,但是其血统高贵,朝中无数前隋遗臣尽皆对其推崇备至,且自从至工部任职之后,屡次受到陛下赞誉嘉奖,即便不能承继储君之位,却也是亲王之中名声不下于魏王李泰的存在。

而新任京兆尹马周,更是陛下的心腹近臣,一直作为未来的宰辅培养……

这两人在房俊第一天上任的时候便联袂前来,捧场撑腰之意毋庸置疑,由此可见房俊之人脉的确宽广,即便是将来被贬斥出京,照样还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官员们便一齐鄙视柳奭,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亲王的舅丈人而已,人家房俊就算是再落魄也还是帝婿,哪怕贬斥出京也得是一个封疆大吏的官职,你柳奭有什么资本在人家面前倨傲嚣张?

柳奭也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却是有些晚了。

自己这一张面皮被剥得干干净净,就只差被房俊丢在地上使劲儿的踩上几脚,丢人丢到姥姥家。

大家伙呼呼啦啦从值房走出,出了抱厦,便见到一身紫色朝服、悬佩玉带钩的吴王李恪与同是紫色袍服的马周一先一后,走入中庭。

吴王李恪最近心思豁达,工部虽然是个不受待见的衙门,但是因为翻建东西两市以及营造昆明池市场颇受各方瞩目,小日子过得甚为滋润,气色愈发好起来,面如冠玉肌肤莹白,与房俊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马周则一如既往的清癯消瘦,只是一双眼精光湛然神韵内敛,颇有几分封疆大吏的气韵风度。

房俊迎上前去,面色并不好看:“二位莅临兵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只是二位这般穿紫佩玉,是来嘲讽下官这个被贬斥调任的失意之人么?”

《武德令》规定,三品以上官员穿紫服,腰带用玉带钩。三品之下五品以上,穿朱绯之色,腰带用草金钩。

房俊对于这一身紫袍玉带极其向往,可无奈只穿了不久,便又穿回了朱绯之色,连个玉带钩都不能戴……至于草金钩,房俊表示趁早扔掉算了,难看得要死……

兵部官员都唬了一跳,心说房二果然非是凡人,面对陛下宠信的皇子和心腹近臣,居然这般言谈无忌。

柳奭愈发郁闷了,心中后悔,为了提升自己在兵部的地位想要踩一踩房俊,孰料居然踩在了铁板上……

马周性情严谨,缺乏幽默,闻言微微一愣,连忙说道:“二郎说得哪里话?愚兄亦是刚刚上任不久,京兆府上下经由二郎一手调理,可谓是雷厉风行效率极高,愚兄窃据其位,每每深感惶恐,是以今日前来邀请二郎赴宴,以表谢意,万万没有一丝半点挖苦之意。”

吴王李恪与房俊熟悉得多,笑呵呵的一拍马周的肩膀,笑道:“别理他,听他胡说八道作甚?紫色最贵,他眼不气也没辙,谁叫他恣意妄为到处得罪人最后丢了这一身紫袍?让他羡慕嫉妒去吧。”

马周苦笑。

李恪看向房俊,下颌微抬:“喂,穿绯袍的那位房侍郎,本王与宾王兄见你甚为可怜,是以备下一桌酒宴想要安慰安慰你,可愿同去?”

房俊黑着脸咬着牙:“去,为何不去?白吃白喝,傻子才不去!”

李恪哈哈大笑,对马周揶揄说道:“瞧瞧,这厮富可敌国,却依旧一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惫懒样子,真真是令人耻笑。”

马周苦笑道:“问题是下官家中苦寒、囊中羞涩,这位房侍郎看起来心怀怨愤,必然拿酒菜撒气,偏生又是个嘴刁的,这一顿尚不知道要花费多少,还望殿下仗义疏财,结算了中午这一顿酒资可好?”

李恪笑得愈发开怀:“谁说马宾王冷面冷心顽固不化?分明是胸有锦绣深藏不露,这话儿说得可是有趣至极,就冲这句话,今日的酒资包在本王身上即可。”

房俊嘿嘿一笑,瞥了马周一眼,慢条斯理道:“马府尹可莫忘记,现如今京兆府的账上可是有这一笔天大的烂账。若非在下出马,这笔账可是不一定要得回来……马府尹,这顿酒你若是请了,要账之事不在话下,若是不请,嘿嘿……”

马周顿时一脸苦相,哀叹一声,对李恪埋怨道:“寻常找一家酒肆即可,殿下非得去什么锦绣山河楼,这下好了,一顿酒宴,下官半年俸禄都打了水漂……”

房俊心中温暖。

官场之上人走茶凉,可是李恪与马周能在自己即将被贬黜之际公然出面邀请自己,乃是向外界表态力挺自己,甚至等于间接对陛下的决定表达不满。

这份情谊,怎不令人感动?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锦绣山河楼

一架豪华的四轮马车横穿天街向东出了春明门,前后各有劲装骑士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径自向东行至浐水沿着河道折而向北,便见到一片郁郁葱葱的山坡塬陵,河水湍湍,塬陵峻秀,阳光明媚,景色宜人。

时值春末夏初,气候渐渐炎热,城内的达官贵人深宅妇孺尽皆出城踏青,如此山清水秀之处自然游人如织,道路之上车马辚辚行人喧嚣,时不时便有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内里或是满头珠翠端庄华贵的美妇、或是春衫渐薄青春洋溢的少女,引得行人每每侧目,交头接耳。

只是当这辆前呼后拥的四轮马车行驶在路上,行人车马尽皆回避,任其畅通无阻。

原因很简单,这两马车乃是四匹马驾辕……

按照礼数规制,驾车的马匹数量是有着严格规定的,“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何谓“礼数”?

“礼”即为《周礼》。

周礼条款繁多,文献记载“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周礼的内容极其丰富,涉及社会的各个领域,甚至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直至国家最基本的组成单位——家庭。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规定天子之城方九里,高九仞;公侯方七里、高七仞;侯伯方五里、高五仞;子、男方三里,高三仞。

朝堂夜间点燃火炬议事,称“庭燎“,其火炬数规定“天子百燎,上公五十,侯、伯、子、男三十“。

在礼器使用上,规定“天子九鼎,诸侯七,卿、大夫五,元士三也“。

使用金石之乐,在编钟、编磬使用的数量上规定“天子八堵四肆;诸侯六堵三肆;卿大夫四堵二肆;士二堵一肆“,即天子钟馨各六十四枚,诸侯各四十八枚,卿大夫各三十二枚,士各十六枚。若属诸侯的卿大夫、士,又各减半……

卜筮时使用的龟、蓍,规定“天子龟一尺二寸,诸侯一尺,大夫八寸,士六寸“,“天子蓍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

冢人造墓,以死者的爵等来决定坟丘高度和树数:“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药草;士四尺,树以槐。“坟前栽棵树,你也不能乱载,搞不好就是一个灭顶之灾……

甚至在称谓上,规定:“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所以后世之人尽皆庶民,因为大家都称呼“妻子”,若是想要高人一等,回家之后你就得唤一声“爱妃”,最起码也得是“夫人”才行……

在古代,“礼”既是“法”,绝对不可逾越分毫!

只是自南宋之后,神州陆沉,异族践踏,礼崩乐坏,古之礼数大多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诸多繁复之处渐至消弭无踪不复存在,固然削繁就简便宜许多,却也失了礼乐之正统、华夏之正朔。

自汉晋以降,诸侯凋零,及至隋唐,早已无分封之诸侯。贞观十一年之时李二陛下想效法古制分封李唐皇族以及多位功勋世袭刺史之职,等同于分封诸侯,后来却在朝臣的劝谏之下不了了之。

故此,大唐能够乘坐四匹马驾驭的马车,唯有亲王殿下……

坐在马车里,房俊望着路上纷纷恭敬避往路旁的行人车马,心底叹了口气。

万恶的旧社会啊,真好……

吴王李恪与马周相携而来请他赴宴,自然是摆明态度全力支持,唯恐他在兵部受了小人之气。不过房俊也明白,这两人倒不是怕他吃亏,而是怕他在这个山雨欲来的节骨眼儿上棒槌脾气发作,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不过说到底,还是感激的。

吴王李恪与马周倒是顺便邀请了兵部的一众官员一同赴宴,那些官员倒也有心结交吴王以及京兆尹,可都是心明眼亮的人精,这二位明摆着是给房俊撑腰而来,他们一同跟来算是怎么回事?

避嫌算不上,却不愿掺和这摊浑水,故而尽皆推迟。

马车顺着大路一直前行,到了某处拐入一条岔路,沿着浐水之畔逶迤而行,不久,便见到前方树木掩映之中一座楼宇露出飞檐斗角。到得近前,方才见到这楼宇歇山顶的构造,楼起三层,一边压水一边靠山,雕甍插天飞檐突兀煞是壮观。

楼前悬着一块鎏金匾额,用行书写着“锦绣山河”四字,想必便是这“锦绣山河楼”的来历了。

马车来到门前空地停住,三人陆续下车,吴王李恪仰头看着那鎏金匾额,赞叹道:“好字!”

房俊也仔细瞅了一眼,笑道:“字是不坏,只不过雍容和雅、朗润流美,笔意太过妩媚,锋中无骨,以之书写怡情小词倒是不错,却是配不得这‘锦绣山河’之大气磅礴。”

他只是随意点评,吴王李恪和马周都深知他在书法一道之造诣以至大成之境,辩驳不得,却尽皆面容古怪……

房俊觉察到二人面色有异,奇道:“怎地,难道某说得不对?”

李恪啧啧嘴,笑道:“对与不对,本王不予置评。只是这四个字……乃是出自于长乐之手。”

“呃……”房俊一愣,这怎么可能?

李恪顺手一指左右,在空中画了个圈,说道:“难道二郎不知,这长乐塬乃是长乐之封地,这酒楼亦是长乐之产业?”

房俊无语,他是真不知道。

心底腹诽李二陛下给闺女封号也这般投机取巧,封在高阳塬的便是高阳公主,封在长乐塬的便是长乐公主,他还一直以为长乐公主的封号取自“长乐未央”之意呢……

不过他还是有些意外:“长乐殿下的性情,居然还开酒楼?”

在他心里,长乐公主那几乎就是带着仙气儿的仙女,虽然说不上尘俗不染餐风饮露,可与酒楼这种行业实在是太过违和。

马周笑道:“由此处继续上山,便是前隋文帝修建的宫宇,名曰长乐宫,而此处最初长乐坡之名亦是由此而起。大唐立国之后,这里便成为皇庄,陛下赐给长乐公主作为嫁妆,自然有内府的内侍经营管辖,长乐公主只要享受其盈利即可,用不着自己亲自管理的。”

说话之间,三人一行至门前。

楼内的堂倌见到这一行马车奢华、紫袍玉带、前呼后拥,便知道非是常人,急急忙忙迎出来,一见到吴王李恪,赶紧失礼道:“小的见过吴王殿下。”

都是内府的人,如何不认得自家的亲王?

李恪自怀中摸出两个金豆子扔过去,问道:“三层可有雅室?”

堂倌赶紧接过金豆子,谢了吴王的赏赐,这才为难道:“有倒是有……只不过小的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是以刚刚有人占了一间,难免有些吵杂,怕是污了殿下的清静……”

一般来说,以吴王李恪之身份前来摆宴,堂倌自然会为其清场,将三楼的雅室尽皆空出来,以免杂人唐突了贵人。可他此刻面露为难,只说唯恐扰了吴王之清静,却绝口不提清场之事,显然此刻占据了一间雅室的人物非同小可,即便比不得吴王,怕是也差不许多。

李恪倒是不以为意,点点头:“不必了,只是吾三人小聚一番而已,午后各有差事,逗留不得许久。”

那堂倌吁了口气,忙道:“那小的给您引路……”

堂倌在前,三人在后,顺着楼外的楼梯直上三楼,来到东边一处靠窗的雅室。

甫一入室,便觉一股清风从窗子透进来,房俊站到窗前俯览,便见到浐水逶迤河流湍湍,青山碧秀峰岭起伏,好一番锦绣胜景映入眼帘,令人心舒神弛一消心中之块垒!

山河锦绣,江山如画,一腔热血激荡!

好男儿自当中流击水笑傲天下,干出一番惊天动地名垂千古之伟业,方才不负此生!

正豪情四溢之间,忽闻一侧的另一间雅室之中换出一声柔弱的惊叫,一个尖细的女声颤声道:“王爷请自重,小女子卖艺不卖身……”

房俊顿时愣住。

如此俗套的戏码……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划清界线

房俊摇了摇头,回身坐到桌前。

他非是中二青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种事只能出现在武侠里,还不至于稍有不平事便一腔热血上头。况且这里是大唐,不是二十一世纪,这里人命如草芥,贵贱有别等级森严,若是按照他的世界观事事较真,累死他也管不完……

他愿意凭借自己的能力祛除这世上一些不平事,却不代表他事事皆能办到。

况且只是一句言语,谁知是不是哪家的贵人招了平康坊的粉头在此玩一些欲擒故纵的把戏增添乐趣?

吴王李恪与马周更是连眼尾都未抬一下,招呼着房俊坐了,低声说话。

隔壁雅室又归于平静,先前的那一声仿佛从未出现。

继而,一阵清脆悠扬的歌声在隔壁响起。

“明月明月明月,争奈乍圆还缺……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嗓音柔细,韵律委婉,颇有几分缠绵缱绻的销魂滋味儿,煞是好听。

马周便笑道:“昔日二郎醉仙楼中写下这首词,早已传为佳话,不知多少青年士子想要效仿二郎之英姿,能够赋诗填词一亲花魁芳泽,却忘了诗书经义方才是读书之本,真真是害人不浅。”

平康坊中一词独秀,三千歌姬予取予求,岂不正是每一个士子心中最崇高之野望?

房俊呵呵一笑,响起那位明媚秀丽的明月姑娘,却是佳人已杳、不知芳踪何处?

吴王李恪俊脸笑得猥琐,低声道:“然而依本王看来,二郎固然诗词俱佳、名篇无数,却还是那首‘窗前明月光’最为出类拔萃,哈哈!”

马周闻言,亦不觉莞尔。

房俊苦笑不已,当日一时兴起,却将好生生一首千古传诵的名作弄成了一首“淫|诗”,真真是作孽呦,也不晓得若是李白知晓此事,会不会穿越而来跟自己拼命……

说话之间,身穿粉纱绿罗的娇俏侍女流水价一般将酒宴摆上,而后只留下两个面容娇美体态姣好的侍女执壶斟酒。

皇族产业,果然气派不同。

房俊举杯道:“二位之情谊感召日月,在下铭感五内,今日便借着马兄一杯酒借花献佛,恭敬二位一杯,日后但凡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绝不推辞!”

全长安的官员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他被皇帝贬斥出京,这二人却能在这个时候公然上门表态支持,当真是雪中送炭一般的情谊,房俊怎能不感动?

尤其是锱铢必较情义全无的官场之上,殊为难得。

马周一脸懊恼:“你二人一个是堂堂亲王之尊帝皇贵胄,一个是宰辅之子富甲天下,也好意思让我这个出身寒门两袖清风的穷官儿出这顿酒资?”

吴王李恪抿了口酒,淡然道:“反正不是你请就得二郎请,本王没钱了。今早陕州呈来急报送抵宫里,其地连日大雨河道暴涨,黄河决口,大水已然淹没了三个县,受灾人口十几万。父皇焦急激愤,本王只好将今年所有职田俸禄尽皆捐赠,略表心意。”

马周大吃一惊:“又决口?那陕州刺史是干什么吃的,五年之内两次决口,他那河堤是纸糊的不成?”

房俊默然。

黄河穿梭千里由西至东,数千年来奔腾咆哮川流不息,孕育了华夏文明,被称为“母亲河”。然而这条承载了这个民族最深厚感情的河流,却绝对说不上“良母”……

房俊上辈子曾经看过一份文献,据统计建国之前有记载的两千五百年里,黄河决口泛滥达到一千五百次以上,几乎每三年便要决口两次,更有大规模的改道二十几次,小规模改道不计其数。

每一次的决口和改道的背后,都是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记的生灵涂炭,无数的良田淹没,家园摧毁,城市废弃……

黄河治理难,这是公认的历史难题。其中有黄河含沙量太大的自然因素,却也有着治河官员不作为、甚至贪墨腐敗的人为因素。古代治河所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如此之多的财富,怎能没有人眼红,上下其手?

正自沉思之间,忽然一声尖叫响起,紧接着房门“砰”的一声响,将三人都吓了一跳。

回头看去,却是隔壁雅室那唱曲儿的女子被人从雅室之中丢了出来,狼狈至极的翻滚在走廊里。

继而那雅室中有人骂道:“真真是不识好歹,王爷看上你那是你的造化,区区一个贱婢,还敢说什么卖艺不卖身?来呀,将这贱婢捉了送去平康坊,她不是卖艺不卖吗?随便找一家窑子,让她尝尝千人骑万人干的滋味儿!”

房俊三人面面相觑,居然还有一位王爷?

那唱曲儿的女子身段娇小,正伏在地上嘤嘤哭泣,雅室之中走出两个壮汉,将女子拽起来,不由分说就待下楼。

雅室之中又有女声惶急道:“王爷息怒,吾等乃是叠翠楼的歌姬,不看僧面看佛面……”

话音未落,便听得楼梯上一阵脚步响动,十几个劲装大汉一齐冲了上来,几个人站在房俊这件雅室的门口,几个人堵住楼梯口,将那两个抓着女子的大汉隔绝开。

却是吴王李恪的禁卫与房俊的部曲听闻楼上异响,急忙一起赶来。

那两个大汉一愣,其中一人叱道:“活得不耐烦了么?吾家将军的事情也敢管,好狗不挡道,给某闪开!”

李恪的禁卫沉默着,这些人都经受了严苛的训练,很是守规矩,只要吴王李恪本身没有危险,绝对不会招惹是非。

可房俊的部曲头领卫鹰却不干了……

房俊那就是一棒槌,跟着房俊这些年,卫鹰也早就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从来都是追着别人打,何曾受过这等气?

当下手里的横刀连鞘便劈了出去,狠狠砸在骂人那个大汉的额头,“砰”的一声闷响,那大汉惨嚎一声委顿在地,额头鲜血横流,人却紧闭双眼,却是昏了过去……

另一人又惊又怒,两忙松开手里的女子,色厉内荏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谁?”

卫鹰傲然道:“爱谁谁!胆敢冲撞殿下,再多一句话,就砍了你的脑袋!”

这小子也精着呢,他不说冲撞了自家二郎,而是将吴王李恪给抬了出来……

“呼啦”那间雅室中顿时冲出来几个人,为首一人正欲叱责,听到卫鹰的话语,顿时惊疑不定的向这边雅室中看过来,正好跟雅室内的三人打了个照面。

居然是荆王李元景……

三人只得站起,吴王李恪俊脸带笑,施礼道:“原来是王叔在此,小侄事先并不知情,未曾前去给王叔敬酒,恕罪恕罪。”

房俊与马周一起见礼。

李元景面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呵呵一笑:“哎呀呀,都是自家人,哪来的那么多规矩?若是知道三位再次,本王定然出面相邀,咱们一齐坐坐那才热闹。”

房俊哂笑一声,一齐坐坐?

你可拉倒吧,哥们儿急着跟你划清界线都来不及,岂会往你这衰仔跟前凑?咱可不想等到你篡位造反之时,被你牵连下水,小命不保……

李元景身后一个彪形大汉面容阴沉,恨恨道:“吴王殿下当真好威风,身为皇子,纵容手下刁奴殴打朝廷武将,难道就不怕律法惩处么?”

李恪顿时吃了一惊,低头去看横躺在地上额头兀自鲜血横流却昏迷不醒的那人,心道居然是个武将?殴打武将,那可当真是大罪。再看看一脸青涩满是无所谓表情的卫鹰,嘴角一抽,差点将房俊骂个半死。

瞧瞧你手底下这些混蛋,下手太黑也就算了,为何要将脏水泼到本王身上,让本王给你顶缸?

可他又不能明说这人不是我的手下,这话说出去那可就太没义气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道不同,酒亦不同

房俊上前一步,瞅了一眼那浑身颤抖吓得哭都不敢出声的女子,而后盯着彪形大汉的眼睛,笑道:“薛将军当真是威武霸气,堂堂驸马都尉、右武卫大将军,居然带着属下武官胁迫歌姬恣意凌辱,难道就不怕军法惩治么?”

这彪形大汉正是薛万彻,闻言大怒道:“放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某还说是你见色起意想要将这女子强虏回府,某手下武官路见不平仗义阻拦却被你纵奴打伤呢!”

房俊心说这个莽夫倒是生了一张利嘴,瞅了一旁一言不发的荆王李元景一眼,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咱俩谁说了也不算,不若便将此事闹到朝堂之上,请陛下与诸位宰辅评评理,如何?哦,对了,还有荆王在此,正好可以做个见证,还得麻烦王爷将来龙去脉去跟陛下说说清楚……”

李恪与马周缄默不语,这等场面自然还是让房俊这个棒槌来处理得好……

荆王李元景眼眉一跳,见到薛万彻怒气冲冲还待开口,连忙一把将其拉住,无奈道:“区区小事,何至于此?都是自家人,自当以和为贵,闹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薛将军稍安勿躁,此事就此作罢。”

薛万彻不忿:“这人乃是末将族人,远征吐谷浑之时便鞍前马后的跟随在末将身边,若是不能为其讨个公道,某哪里还有脸见人?”

“行啦,快快将其送去救治,稍后厚赏一番不就行了?”李元景面色阴郁,不满说道。

不过一个部曲而已,就算是死了,难不成还让谁给他偿命不成?

这薛万彻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今日再次宴会,请来平康坊里叠翠楼的歌姬唱曲儿,李元景见这歌姬清纯可人便生了爱慕之心,出言**,却不料这女子却是个刚烈的,执意不从。

不从就不从呗,他李元景甚为亲王,天底下什么样的女子尝不到,何至于去逼迫一个烟花女子?就算是用强而得手,传出去那也是大大折损颜面的事情。

却不料薛万彻这个匹夫二话不说,就将人从屋子里给丢出来……

这人不仅脑子不好使,更是个惹祸精啊!

当初陛下不若就任其饿死在终南山里算了,何苦爱其勇武将其招降呢……

薛万彻无奈,只得作罢,却兀自恨恨的瞪着房俊。

将伤者抬走送去治疗,房俊又命人打赏了几名歌姬将其遣散,正想回雅室与李恪马周继续,却不料李元景提议道:“都是自家人,何妨坐在一处亲近亲近?来来来,都来吴王这边坐坐,大家好生欢饮一番。”

说着,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自顾自的进了雅室……

李恪无语,与马周房俊对视一眼,苦笑摇头,只得说道:“王叔说得没错,大家一齐坐坐吧。”

他发了话,马周房俊只得依从。

薛万彻满心不愿意,但是见到李元景连连使眼色,便憋着气就座。

喊来堂倌活计添置了杯碟碗筷,又加了几道菜,众人纷纷落座。

气氛沉闷,李元景敬了一圈酒,这才笑道:“刚刚是薛将军唐突了一些,不过那歌姬嗓子当真是好,将二郎那首词唱的百转千回,简直令人心驰神往。”

房俊摇头道:“若是放在平日,自然是诗酒风流、慨而当歌。只是如今黄河水患、生灵涂炭,再是这般寻欢作乐,那可当真是不合时宜。吾等在此对酒当歌,却可知据此十里之遥便是长安人市?陕州百姓生灵涂炭、啼哭哀嚎,求一温饱而不得!”

马周默默饮了口酒,心思沉重。

李恪停杯投箸,默然不语。

李元景却是面色难看……

这算什么?让我下不来台?

他心中暗恼,也暗暗称奇,这房俊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往与自己颇为亲近,现在非但渐行渐远,且处处作对……

可房俊是必须要拉拢的,即便其被贬斥出京,那一身才华本事亦是当是少有,只要能够将其收归旗下任凭自己驱策,不说别的,单单只是敛财一道,便足以在短时间内聚拢其巨额财富,使得自己如虎添翼。

心有此想,他面色阴郁,压抑着恼火,强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尤其是人力可以抗拒?吾等也只能听天由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说起来,本王向来羡慕二郎敛财之术,若有闲暇,当好生交流一番,互通生财之道。”

房俊想起前世看过的一段话,便哈哈一笑,摇头道:“下官虽然薄有身家,却远未至荆王殿下那般富有。更何况,下官敛财之术与殿下大有出入,却不可同日而语。”

李元景乃是皇室之中有数的富豪,李孝恭之外,就数他最富。

闻言,李元景奇道:“二郎此言何意?”

房俊道:“下官薄有家产,殿下库府殷丰,却非是同道之人。就比如这酒,同时用钱买来,下官喝着是琼浆玉露,殿下喝来,却说不得便是鸩酒祸水……”

薛万彻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叱道:“放肆!”

李元景连忙一摆手,嗔怪道:“哪里就至于生气?”而后看向房俊,奇道:“这话怎么说?”

房俊悠然道:“下官这酒,取粟于颜渊负郭之田,去秕于梁鸿赁舂之臼,量以才斗,盛以智囊,浸于廉泉,精诚为甗,梧桐燃火,志同道合烧灶,以尧之钵、孔之觚飨之,所以饮此酒,清者可以为圣,浊者可以为贤!暖心暖胃暖人生……而殿下之酒不同,乃盗跖之粟酿成,取贪泉之水,阿谀奉承烧灶,红巾翠袖洗器。误饮一杯,则廉者贪,谨者狂,聪者失听,明者昏视……对于殿下来说,这不是祸水吗?”

薛万彻一脸懵然,这都说的是啥?

那是武夫,虽然略读经书,却不明深意,没有听出这番言语之中的揶揄讥讽。而李元景、李恪皆是出身皇族,自然精通经义,马周更是熟读经史才思敏捷,当然听得出其中之韵味。

李恪差点抚掌叫好,王叔你向来自诩乃是皇族之陶朱,这回见识到差距了吧?

马周则心中敬服,原来骂人也可以骂得这般文雅……

李元景却是怒气冲天,差点就想掀桌子走人!

你家的钱就是清清白白赚来的,我家的钱就是贪腐劫掠而来?

简直岂有此理!

李元景素来在人前构建出的和善笑容顷刻崩塌,阴狠的性情彻底爆发,勃然大怒道:“房俊!当真是好胆!你可知此言等同于污蔑皇室亲王,按律当诛九族?”

他愿意笼络房俊,哪怕房俊即将被贬斥出京,他也还是看重房俊的自身能力,一旦网罗旗下为为自己带来极大的好处,在自己向往的道路上又更大的裨益,如虎添翼。

可是绝非没有房俊就不行!

说到底,一旦房俊被贬斥出京,怕是只要当今陛下在位,房俊便永无回京之日。待到房玄龄致仕,他一个驸马都尉又能有多大的能量?至于将来房俊会不会再次返京逆流而上……只要太子倒台,无论是魏王李泰亦或是晋王李治上位,谁会重用昔日太子的班底?

甚至于在李元景看来,只要一切顺利,到了那一天坐在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上是谁都说不定……

所以房俊居然这般阴损恶毒的嘲讽侮辱自己,李元景觉得不能忍!

房俊面无惧色,淡然道:“王爷向来不务正业,居然连语法都搞不清楚。没错,‘污蔑皇室亲王’罪当诛灭九族,但是请注意,是‘污蔑’!何谓‘污蔑’?便是指的栽赃构陷。若是王爷心中不忿,大可请求御史台派出竟敢御史联合户部官吏清查你我双方的家底,看看到底在下是言之有物,亦或栽赃构陷……王爷,敢不敢?”

房俊要得就是李元景发怒,李元景不发怒、不讲自己视作眼中钉,如何能够跟他清晰的划出界线?以往的自己与柴令武、李元景等人多有纠葛,若是不能让外界感受到双方的裂痕,如何将自己与面前这个蠢不可及却心比天高的家伙分割清楚?

事实上,历史上自己与李恪、李道宗等人的悲剧,正是被李元景牵连在内。

李元景被房俊怼得面红耳赤、心惊肉跳!

他当然不敢……

一旦当真御史台与户部介入调查他的家底,且不说有多少贪腐劫掠之案底能够使得他锒铛入狱,单单那远超他这个亲王爵禄以及王府收入十数倍甚至数十倍的财富,就足够皇帝砍他的脑袋十回八回……

手指着房俊点了点,李元景再无话语,愤然转身离开,“噔噔噔”便快步下楼,对身后吴王李恪的劝阻呼唤置若罔闻。

他只是心中疑惑,为何房俊这棒槌以往对自己言听计从,最近几年却不仅渐行渐远,而且显然要与划清界线、分道扬镳?

难不成是自己的心思隐藏得还不够深,被房玄龄甚至是陛下那些老狐狸给看透了?

最为可虑者,就算是之前陛下对自己未曾起疑,但是当房俊这番话语传扬出去之后,谁料得陛下会不会当真对自己来一个彻查?一旦自己隐藏的财富暴露出来,那可就真真要了老命了!

你一个皇室亲王,要那些财富做什么?是等着收买大臣,还是要招兵买马?

思虑及此,李元景通体冷汗,心焦如焚!

回到王府左思右想,那股被看透的忧虑一直萦绕心头,忧郁暴躁之下杖毙了两个打翻茶盏的婢女,而后愈发觉得心虚胆怯,干脆收拾一番细软,带了两名姬妾数十护卫,当日便出了长安城,前往洛阳宅邸躲避一些时日。若是宫里当真有了什么动静,便即刻乘舟东下,扬帆出海……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有事启奏

春末夏初,正是一年当中雨水充沛之际。

对于田地来说,天降甘霖保证了禾苗能够茁壮成长,百姓看着田里渐渐抽穗的庄稼,会满心欢喜的憧憬着今年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靠天吃饭是百姓的日常,显然今年老天爷很给面子……

然而对于大江大河来说,充沛的雨水便意味着水位的连续上涨,意味着漫长的河堤要经受洪水的考验,意味着沿河的州府县城官员们会不会因为河堤崩溃而掉了脑袋……

黄河陕州段溃堤决口,两州五县遭受波及,受灾人口已经逾二十万!

一纸急报,将安然祥和的朝廷搅得一片混乱,气氛紧张。

自古以来,面对这等天灾都没有完美的方法去杜绝,甚至就连灾祸发生之后的应急亦是一成不变——救援就不必了,水火无情,交通落后,等到救援人员姗姗赶至地点,只能等待下一次灾难发生……

朝廷官府所能够做的唯一作用,便是灾后重建。

然而这个时代物资匮乏、交通不利、医疗落后,往往一地发生洪水这等天灾之后,便是百姓逃离商贾远遁导致十室九空,所谓的重建也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

人都没了,还重建什么?

反正巍巍华夏地大物博,不管逃难到哪里,总归是能够有一席之地种粮吃饭,繁衍生息……

朝会按时在太极殿举行,朝廷各部只要官员尽皆到场,主要的议题便是救灾事项。固然所谓的救灾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拨粮救济、安抚灾民亦是必要的流程。

只不过这年头但凡大一点的雨水、轻微的地震皆能引起一场灾难,久而久之,若非是牵连深远、着实规模太大的天灾,实在难以令这些中枢权臣们提起精神。

即便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亦是面容淡然,接连命中书省选出一位钦差赶赴陕州安抚百姓,又命户部挤出一些钱帛、位于陕州的常平仓开仓放粮赈灾,事情大抵也就如此了。

大殿之上,气氛沉闷。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冲一侧侍立的王德点点头。

王德便尖着嗓子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般来说,这句话每次朝会都会喊两遍,第一遍是开始的时候,就如同后世的那句“现在开会”,文武大臣这么多,管理着诺大的帝国,总归是有几件事情的;第二遍则是朝会结束的时候,这句话喊出来,基本就意味着此次朝会到此结束,该商议的事情已经商议完了。

总结起来——这句其实跟废话也没什么两样……

大臣们从坐垫上直起身子,抖了抖官袍,就待要站起来恭送皇帝陛下,结束这一次的早朝。

卢国公程咬金甚至低声对身边的虢国公张士贵说道:“昨日有旧部自宛陵送来两只黑麂子,那东西肉质细嫩,实乃走兽中之上品。明日到府里来,让厨子整治了,老哥几个好好喝一顿酒。”

张士贵连连点头,眼尾瞥见对面文官的阵列里的房俊,便小声说道:“据说房二那小子乃是饕餮之辈,料理食材颇有一手,不妨将其喊上,让他整治那黑麂子,切莫要暴殄天物才好。”

程咬金瞅了张士贵一眼,两人眼神微微对视,便点头道:“正合吾意也……”

话音未落,两人便见到对面的房俊排众而出,立在殿中,朗声说道:“微臣有事启奏。”

大殿中因为群臣起身而引起的窸窸窣窣顿时静止,尽皆抬起头诧异的看向房俊,一个个心中满是疑惑。

房俊与长乐公主之绯闻传得沸沸扬扬,背后之真相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因此几乎没有人看好房俊能够继续留在长安。害了长乐公主之清名必然惹得陛下大怒是一方面,而陛下易储之心摇摆不定更瞒不过这些精英大臣,无论哪一方面来看,房俊被贬斥出京几乎就是最轻的处罚。

然而接连几天,陛下却没有就此事作出表态,在群臣看来陛下这般犹豫定然是因为不忍驳了房玄龄的颜面,想要缓和一下,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再将房俊贬斥出京。

其实这也算是一个回圜的时机,谁知道陛下明日会不会便回心转意,易储之心又打消了?

这等情形之下,房俊最应该做的便是老老实实的躲避陛下的视线,安分守己的做人,宁可不做事,也不能做错事,将贬斥的话柄白白的送给陛下。

所以此刻房俊在朝会的最后时刻出班启奏,实在是大出预料……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亦是微微一愣,面色阴晴不定,淡然道:“尔有何事,速速奏来。”

群臣刚刚起身,又齐齐坐了回去。

房俊肃然立在殿中,朗声道:“喏!”

继而,中气十足道:“陕州黄河决口,冲毁良田无数、房舍万间,死者逾万,无家可归者更是不计其数。然则诸公端坐于庙堂之上,却也只是开仓放粮、周济钱帛,对于百姓之伤残疾病可曾有所防范治疗?区区钱帛粮食能够吃得上几天,吃完了怎么办?当地官府可曾及时采取救援?死者已矣,可那些未死之人,要如何安置?数万灾民无家可归被迫成为流民,老者筋疲力竭,幼者嗷嗷待哺,状者无所事事,妇者以泪洗面……朝廷对于这些人可有安置之法?陛下,自古以来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也,相对于那些安居乐业之百姓,这些受灾的流民实乃祸乱之根源,今年水灾造就一些灾民,明年旱灾又造就一些灾民……长此以往,日积月累,这些困顿艰苦挣扎求活之灾民,便会成为帝国基石上之蚁洞,看似不起眼,可一旦风潮涌起,便可将坚固之基毁于一旦,使得帝国霸业崩溃倾颓!陛下,不可不察也,更不能听之任之。”

长孙无忌眉头一蹙,略微诧异的看了一眼殿中卓然而立的房俊,心里斟酌着房俊此举之用意。

高士廉脸容古井不波,只是微微转头,往身后瞥了一眼。

便有人站了出来,朗声反驳道:“房侍郎此言差矣!陕州黄河决口,百姓受灾严重,不仅陛下忧心如焚,吾等臣子亦是焦虑不已,可水患乃是天灾,旋踵而至、忽然而来,继而席卷一空、东流而去,此时即便大规模救援,又能救得了几人?更何况为了解救区区几个百姓,便要经由各级官府组织协调、调拨粮秣钱帛,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正是往往天灾发生之后救援不力之原因。

不是不想救,实在是限于通讯、交通等等困难,组织大批人力物力往往并不能救得了几人,的确是得不偿失。

房俊瞥了一眼,见是通事舍人来济,便说道:“恕本官不敢苟同……救不救得了是一个问题,而救与不救,则是另一个问题。朝廷历来不求救灾,只求赈灾,可是诸位是否想过,那些身处灾祸之中命悬一线之百姓,是何等祈求于朝廷救灾的人员在灭顶之际出现,伸出援手?”

这是个政治问题。

这个道理其实不仅房俊懂,在座的都懂。

来济冷笑:“房侍郎难不成是将满堂诸公皆当作尸位素餐之辈?这道理谁都懂,但是做不做得到却是另一回事。比如陕州,当地官府能有多少人手?既要安排救济发粮,又要安置受灾百姓,根本不可能出动大批人手在泱泱洪水之中去救援那些不得逃脱之百姓。房侍郎文采天下无双,难不成也学会了魏晋名仕崇尚清谈玄学之风骨?呵呵,话说都会说,但是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干,说得到却做不到,于国无益,徒增笑尔。”

说到此处,殿中便凑趣的响起几声冷笑……

来济亦是出身世家门阀,其祖上可追溯到东汉名将来歙,跟随光武帝刘秀建功立业,功勋卓著。其父来护儿更是隋朝名将,曾担任左骁卫大将军、左翊卫大将军、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等职,封荣国公。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其水军皆由来护儿统领,恩礼隆密,朝臣无比。

来济本身底蕴深厚,加之早早投靠关陇集团,甘为长孙无忌之爪牙,朝臣之中支持者颇众。

虽然附和来济者甚众,不过亦有深知房俊能力者并不认为房俊乃是信口开河,这厮固然棒槌,却绝非是来济这等人能够轻易打脸,故此都想要看看房俊到底是何打算。

果然,只见房俊哂笑一声,一脸不屑:“雀鼠之辈,鼠目寸光,焉敢谈论国事?”

来济顿时面红耳赤……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李二的选择

朝堂之上、皇帝御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骂作“鼠目寸光”,来济面红耳赤,愤然不怒:“房俊!此乃朝堂之上,焉敢如此欺我?”

只不过他叫声虽大,其实心底并不是表现出来那般愤怒,甚至有些自嘲的苦笑……

谁不知房俊乃是长安最大的棒槌,向来无所畏惧兼且才华绝伦?按照本心来说,来济是很想听听房俊对于天灾发生之后朝廷如何应对有何等精妙的见解,这厮素来才思敏捷有若天马行空,若非当真有什么笃定的想法绝不可能这般在朝廷之上站出来。

可江都来氏早已没有其父在世之时的风光权势,因为祖籍新野直至高祖之时方才迁局广陵的缘故,一直不被江南士族所接纳,百般排挤诸般打压,这才不得不投靠关陇集团,求取一线存活之生机。

否则用不了几年,江都来氏便会彻底陨落,泯然众人矣……

来济虽然一直不太看得惯房俊的嚣张跋扈,认为其实在是太过没有规矩……话说江都来氏之所以如今陷入窘境正是那些江南士族不讲规矩,逐步蚕食江都来氏的利益才导致的,所以来济对于任何不守规矩的举措都深恶痛绝……但是与此同时,房俊所表现出来的才华能力却又是他甚为欣赏的。

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再是不愿与房俊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可是面对长孙无忌与高士廉等人的授意,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怼上去。

既然是寄人篱下,那就必须有甘为爪牙的觉悟……

做戏做全套,虽然心中不请愿,可是面上却依旧一副怒不可遏之模样。

房俊冷笑道:“话虽然难听,但是道理却明摆着。陕州虽然非是关中要地,但是处于长安与东都洛阳之间,素来物阜民丰、良田万顷,乃是帝国近畿之重地。然而现在遭受天灾,却不能第一时间开展救援,反而要任由其地之幸存百姓流离失所,致使一座富饶的城池渐至凋敝,请问是何道理?”

来济闭口不言。

他已然遵从关陇集团的意愿站出来,立场表达清楚便已足够,犯不着继续跟房俊针尖对麦芒的撕扯下去。

房玄龄近日已然多次未曾上朝,亦不知是当真身体不适,还是对房俊与长乐公主的绯闻采取置身事外的态度,更甚或是不是对皇帝将要采取的手段表达不满……总之,今日依旧告病在家。

文臣之首便由高士廉占据,其后是长孙无忌,再后是岑文本……

高士廉回头瞥了一眼,见到岑文本老神在在闭目养神恍若神游物外,便又瞅了瞅长孙无忌,然后颔首垂目。

长孙无忌心中无奈,此时应当让大臣们继续与房俊争执,不管房俊打着什么主意,搞破坏就好了。

可高士廉这一眼明显是让他站出来。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地位实在不适合这个时候跟房俊争论,可是他懂得高士廉大抵是想报复前几日他撺掇舅母鲜于氏致使高家陷入风波的一箭之仇……

长孙无忌只能无奈苦笑,想了想,开口说道:“房侍郎所言未尝不是谋国之策,对于天灾救援一项,或许朝廷是应当拿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章程来。陛下亦曾说过‘民为水君为舟’之言,实乃天地至理,民心所向才是帝国能否千秋万世之关键所在。然而……房侍郎固然有忠君爱国之心,却亦不应过多干预户部之差事,说到底,你不过是兵部侍郎而已,还不是宰辅呢,呵呵……”

这就是长孙无忌的高明之处。

他并不知道房俊是否当真胸有成竹,有妥善之法能够解决及时救灾之弊端。若是直言房俊哗众取宠信口雌黄,万一人家当真拿出应对之法来,自己可是要被打脸的,话说他在房俊面前被打脸可不是一次两次……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房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上头多做纠缠,而是直指问题的核心——你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赈灾救援之事,与你何干?

各部皆有职司,总不能因为你房俊能力大过天,就把所有人的事情都给干了吧?

既然如此,还要户部负责赈灾救援的衙门何用?

还不如全都撤职剪裁,都让你一个人去干好了……

既驳斥了房俊多管闲事,又轻易的将户部的仇恨引起,让房俊里外不是人。

朝臣尽皆精明之辈,只是稍稍思索,便体会到长孙无忌言语之中的机锋,算是将房俊一把推进坑里,大家不得不心中叹服。

能够被满朝文武称为“阴人”,长孙无忌之斗争能力的确高深莫测……

大殿之上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文武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甚或有人发出讥笑,都等着看房俊如何应对。话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长孙无忌简简单单一番话,直接就将房俊逼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墙角……

房俊立在殿中,面色怡然,丝毫半点不见窘迫。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上卓然而立的房俊,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按说这个时候他应当直接叱责房俊几句,而后借故将其贬斥出京,即可达到自己削弱太子势力的目的。

这是看着面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官员哪怕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贬斥出京的结局,却依旧毫不迟疑的站出来献计献策为帝国分忧,心底的爱惜还是令他犹豫了起来。

脑海中响起当初房俊大朝会上径自进入太极殿献上“贞观犁”,又将点石成金的玻璃烧制之法敬献于他使得内帑渐渐富裕,可以支撑起他东征高句丽完成一代霸业的壮志雄心,研制的“震天雷”使得突厥狼骑闻之色变乖乖的远遁大漠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何况还有驾船荡平七海将大唐之天威远播异域之功勋……

一桩桩,一件件,尽皆堪称盖世奇功!

细细思之,大唐之所以有现如今繁华锦绣威震八方的景象,几乎便是得益于房俊的所作所为。

更别说,他最宠爱的长乐公主甚至为了阻止自己的决定,已然下定决心下嫁于丘神绩,使得自己没有任何迁怒房俊的借口……

与此同时,房玄龄的长期告病拒不上朝,以及李孝恭、李道宗这些皇室肱骨的苦劝,岑文本、于志宁、张玄素、孔颖达、杜正论、马周等忠直之臣的谏言,亦令李二陛下不得不再次斟酌起自己的目的——易储,当真是可以永葆大唐江山强盛绵延、千秋万代的最好做法么?

李二陛下想过一旦易储的话必然会有人反对,却未曾想过这股反对的力量会这么大!即便身为天下至尊,即便骄傲自负英明神武,他亦不得考虑由此引发的后果……

一旦朝局动荡,甚至绵延至将来新皇登基……那便完全背离他易储之初衷。

内部不靖、大臣分裂,何谈强国富民,何谈称霸四海,更何谈千秋万载……

李二陛下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诸般念头逐一闪现,这才沉声道:“房爱卿有何看法,不妨直言。不过正如赵国公所言,尔乃是兵部侍郎,却贸然置喙户部之事,实乃逾矩之行为。若是尔所谏言却有可取之处,朕可以饶恕你非议之过;可若是信口雌黄大言不惭,那就莫怪朕严惩于你!”

此言一出,长孙无忌顿时心中一惊!

对于李二陛下的性情再是熟悉不过,这番话说出口,便代表着皇帝易储的念头发生了动摇,最起码有可能不会将房俊贬斥出京……这是长孙无忌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房玄龄固然深受皇帝信赖重用,但是年事渐高,致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一旦房玄龄致仕,整个文官集团的形势便会被完全打乱,长孙无忌自信凭借他的号召力能够将更多的重臣网罗旗下,与太子一系展开对抗,扶持晋王李治问鼎储君之位。

可若是房俊身在长安,凭借其自身的才能和官职,却能够完美的继承房玄龄的政治遗产,将投靠与房玄龄甚至是倾向于太子的大臣紧密的串联起来。

毕竟太子才是大义所在……

长孙无忌这时候才陡然发现,其实房俊的目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灾救援,而是就这么以一种赤诚忠臣的面目正正当当的站在陛下面前,让皇帝想起他的功绩,从而在继续重用与贬斥出京之间做一个干脆的选择!

显然,这厮很好的揣摩了陛下的心里以及性情,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结果。

房俊得逞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十六卫都是吃闲饭的?

房俊压抑不住心底的狂喜!

纵观历史,李二陛下此人争议极大。

一方面杀兄弑弟逼父退位,甚至将兄弟的妻妾都收入後宮,实在是道德败坏罪大恶极之辈。而另一方面,却又能善待功臣励精图治,生生将隋末大乱之后的满目苍夷江山凋敝经营出一个震古铄今的“贞观之治”,成为千古少有之一代明君……

这人充满了矛盾,却唯有一样极其明显——极其爱惜名声!这从其篡改史书、不听劝阻执意东征高句丽便可见一斑。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李二陛下在易储一事上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一直拿不定主意,直至太子李承乾彻底失去他的信任之后,方才改立晋王李治为太子。

他既害怕太子李承乾不能承担起繁荣大唐将李唐江山千秋万载传承下去的重任,更怕一旦易储之后新的太子甚至还不如太子李承乾……那会导致他背负一个昏庸刻薄的名声,影响其千古一帝之历史地位。

尽管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达到千古一帝的成就……

房俊利用的,正是李二陛下的这个犹豫心理。

一方面在易储之事上犹豫不决,一方面又在是否贬斥他出京之事上摇摆不定……这其中未尝没有房玄龄的缘故,但是房俊相信更多的却是这些年来自己一桩桩耀眼的成绩所带来的加成。

将自己这样一个“能臣”贬斥出京,实在是任何明君都不会做出的糊涂事。

李二陛下既爱惜名声,不愿背负“排挤能臣”的骂名,又不舍将这样一个赤胆忠心成绩卓然的臣子闲置不用,甚至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所以房俊才将心一横,坦荡诚挚的站在李二陛下面前,促使其尽快下定决心。

所幸,李二陛下还算是那个一代明君,没有一意孤行……

不过房俊并不想到此为止,他心里还有更大的谋划。

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房俊清朗的声音充斥着整座大殿。

“关中乃是京畿之地,帝国之根基所在,关中稳则天下稳,关中富则天下天下足。立国以来,朝廷便屡次修订律法,减免税率、兴修水利、甚至迁移天下府上定居长安,以此来稳固关中天下中心的地位。凡此种种,实乃利国利民高瞻远瞩之政策。然而每每天灾肆虐之时,朝廷之应对却是听天由命、漠不关心,无论事后之赈灾救济如何规模,没能在天灾发生的第一时间展开救援,都会极大的损害百姓心中对于朝廷的归属感。而关中又是八水环绕河流充沛之地,每年的水患不计其数,这就促使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往更安全的黄河下游甚至江南之地讨生活……长此以往,关中必然人口减少、百业凋敝,导致关中没落……”

这个时候的关中可不是后世缺少水源的情景,河流密布水网发达,一旦遇到降水充沛的年份,发生的水患次数便数不胜数。百姓没有了安全感,又遭受水灾,自然要背井离乡逃离关中。

战争已然在大唐国土之上消失,天下升平,无论是何地都能讨得一口饭吃,更何况温暖湿润的江南更是宜居之地。

长此以往,关中的人口必然渐渐减少,帝国之中心的位置将要受到动摇,这是事关国本之大事,怎能不受到重视?

李二陛下皱皱眉,说道:“此事固然足以引起重视,却非是独有你才看得清其中利弊得失。莫要在此长篇大论,有何策略速速道来。”

朝廷中枢聚集了天下最精英的一批人,总有眼观独到之辈看得见其中的隐患。

房俊赶紧说道:“启禀陛下,依微臣之见,可成立一个‘灾难应急指挥衙门’,专门针对天灾采取及时救援。虽然此举限于交通因素只能覆盖关中地区,却也正好以此让关中百姓感受到优越性,使得各地百姓皆以身处关中为荣,可确保关中京畿重地之地位,非但不会有百姓游离,甚至还会吸引天下富户竞相而来。”

历朝历代,朝廷都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政策手段保证国都附近的稳定,凸显国都居民的优越性,以此稳定政局。

不过房俊说得这番话他自己都不信,就算是保得了关中天下首善之地几十年,却也不可能违背社会发展的自然规律、阻挡帝国中心渐渐由西至东转移的事实。

不仅仅自唐朝之后便再无一个大一统的朝代定都长安,事实上即使到了高宗之时,东都洛阳的经济地位已经开始稳稳赶超长安,这是不可逆转的大势。

更何况因为房俊的到来而大力开展的海贸,促使这个农耕民族更早的进入海洋,必然使得沿海一带快速兴起,经济中心的转移速度会愈发加剧,长安渐渐只能作为一个政治中心而存在。

他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别有用心……

话音刚落,便听到长孙无忌的质疑声响起:“西域不靖,朝廷又筹备东征,无论人力物力都已濒临复核之顶点,此刻贸然增加一个衙门,必将使得朝廷各部捉禁见肘,实乃不智之举。”

房俊摇头道:“赵国公误会了,这个衙门并不需要凭空增设,甚至不需在有关各部抽调人手,只是增设了一块牌子而已,完全可以令各部官员兼任。”

长孙无忌失笑道:“房侍郎莫非是在说梦话?官员即便可以身兼数职,可是救灾的人手要如何调拨?总不会让各部官员前往灾区吧。且不说此举会否影响朝廷运转,单单人数就不足以应对各种突发的灾情。呵呵,让一群尚书侍郎参与救灾……倒的确是一个笼络人心提升凝聚力的好办法。”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人手。

大唐立国未久,虽然继承了大隋的大部分政治架构,然而隋末连年混战却差不多已然耗尽了庞大帝国的最后一丝元气,整个官僚系统几乎被彻底摧毁,大唐几乎可以说是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

这等情形之下,即便是中枢各个衙门亦是人手短缺,完全没有历朝历代渐至中段所困惑整个国家的冗官问题。

本来各部门的人手便捉禁见肘,又如何去抽掉出一个要涉及整个关中救援天灾的庞大衙门?

一众大臣都露出好奇之色,想要看看房俊如何回答。

毕竟按照房俊一贯的表现来看,若是没有一定的把握,是不可能这般冒失的站出来的。这厮固然棒槌,但是能力却是有目共睹,即便最不待见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房俊面容恬淡,朗声说道:“赵国公言之有理,果然不愧是帝国之柱石,对于大唐上下之利弊深有见地。然而……”

说到此处,他话头一转,在大臣们惊奇于他既然替长孙无忌吹嘘的时候,一副摇头叹息的神情,叹气道:“……赵国公却是雍容的太久,思想作风已然故步自封,办事只知墨守成规,却不懂得与时俱进、继往开来。其实成立这个‘灾难应急指挥衙门’只需要有关各部相互协调出一套领导官员,在天灾发生之时能够及时准确的做出应对之策即可,至于救灾人手……几十万人放在那里呢,何须愁眉不展?”

几十万的救灾人手……

满殿大臣全都愣住了,去哪里找这么多人来?

就连李二陛下亦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房俊如何变出“几十万”人出来。

长孙无忌被房俊一顿冷嘲热讽气得肝疼,此刻却也气得笑出声来:“乳臭未干之辈,也敢如此信口雌黄?整个关中的人口亦不过三百万,尔居然敢口口声声说什么几十万人放在那里,是尔依旧宿醉未醒满口胡话,还是某年老耳鸣听错了数字?”

文臣们都以为房俊是胡说八道,整个关中的人口都放在那里,哪里有可能一下子调动几十万人参与救灾?

可坐在一侧每一次朝会都充当“吉祥物”的武将们却是心底一沉!

难道……

果不其然,房俊也不看长孙无忌,对着李二陛下沉声道:“陛下,关中十六卫十数万大军宿卫京畿,集齐关中雄兵,遥制天下州府,乃帝国稳定之基石。然则区区关中不过八百里之地,更有雄关天堑所成之屏障,已然是固若金汤。既然如此,何妨在可以快速抵达的区域之内,由朝廷统一指挥调度,以十六卫之兵马参与救援天灾?”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长孙无忌目眦欲裂,惊呼道:“贼子好胆!安敢动摇天下乎?”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兵部要夺权!

长孙无忌目眦欲裂,惊呼道:“贼子好胆!安敢动摇天下乎?”

而后面向李二陛下,一手向后戟指房俊,大呼道:“此獠居心叵测,意图动摇国本,老臣恳请陛下立即将其诛杀,以正朝纲!”

大殿之上一片惊呼,群臣纷纷看向一脸淡定的房俊,心说此子莫不是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唯有武将们震惊之余,却是目光玩味、神情纠结……

是长孙无忌小题大做、进谏谗言么?

还真不是。

大业三年,隋炀帝对府兵制进行变革。

“改左右卫为左右翊卫,左右备身为左右骑卫,左右武卫依旧名。改领军为左右屯卫,加置左右御,改左右武候为左右候卫,是为十二卫。又改领左右府为左右备身府,左右监门依旧名。凡十六府”。

此之谓十六卫之由来。

唐朝立国之后,立即着手设置军事机构。高祖武德二年,在恢复均田、制定租庸调制的同时,下令仿照隋制设置军府:“始置军府,以骠骑、车骑两将军领之。”由于当时战争未息,仅在比较安定的关中地区设立军府,分关中为十二道,各立一军,予以嘉名,以壮军威。

譬如万年道为参旗军,长安道为鼓旗军,泾州道为天纪军……不类枚举。

唐太宗即位后,立即着手改革兵制,分天下为关内、河南、河北、河东、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十道,共三百余州。集兵权于中央,在中央设十六卫,各有统属,互有制衡。除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外,其他十二卫皆统率内外府府兵。

府兵的任务,最主要的一项是到京城宿卫,多由距京城较近的关内、河南、河东诸道府兵担任,这几道府兵兵额已占全国府兵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其职责除宿卫宫禁外,还充当诸王府、各官府及京城警卫巡察等治安之责。

故此,京畿附近之军队,总数已占据全国兵力一半以上。

然则自古以来君王皆对兵权忌讳颇深,非但要掌握手中以安王座,更要牵制权衡以靖天下。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房俊此时提议由十六卫参与天灾救援,等同于必然有一支部队打破目前平衡之局面,破坏了稳定的构架,为京畿之安全埋下隐患。

更有甚者,兵者国之凶器也,一旦军队在京畿附近活动,谁晓得会否被乱臣贼子利用控制?

当年玄武门之殷鉴尚未远去呢……

然而武将们却与文官不同,想得是另外一回事。

权力,是每一个官员一直都在孜孜不倦追求的至高利益。大唐军制,只要非是战时,将领的升迁佐进优劣评定在兵部,部队的调动操练后勤补给在政事堂,虎符兵符在皇帝手里……没人会感到甘心。

没有这些权力,如何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如何在部队当中树立威信?

谁都想要权力,尤其是跟随李二陛下征战多年功勋卓著的尉迟恭、程咬金、张士贵等人,可是敢于如同房俊这般公然于太极殿上谏言陛下命军队脱离驻地四处救灾……当真是前所未有的胆大。

李二陛下端坐于御座之上,殿内光线有些阴暗,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听得他平静无波的声音缓缓说道:“兵者,国之凶器也。房爱卿之谏言且不论是否可行,朕之问你,如何令脱离驻地之部队安守本分、只专其命?”

让部队出去救灾可以,可是如何来防备这些部队是当真去救灾,而不是假道伐虢、阴谋叛乱?

房俊胸有成竹:“部队参与救灾,一则能够及时救援灾民,提升百姓对于朝廷的向心力,二则亦可趁机将部队拉出去进行野外操练,比之在军营内虚应故事要好得多。既然是救灾,需要的是人力,可以命参与救灾之部队不得有一兵一甲带出军营,只是身着便装、赤手空拳赶赴灾区即可。”

这年头冶炼规模极其弱小,即便是房家、长孙家这两个大唐最大的冶铁家族联起手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拥有装备一卫部队军械甲具的能力。没有甲胄、兵器、箭矢的军队,便如同没牙的老虎一般,即便是当真心怀叵测,又能成得什么事?

李二陛下略作沉吟,武将之中已有人站出来道:“老臣以为,房侍郎之谏言或许可行。”

长孙无忌顿时大怒:“房俊居心叵测,你程知节难不成是老糊涂了?十六卫宿卫京畿,乃是帝国稳定之基石,岂可轻举妄动?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必将成为祸乱朝纲之大祸,尔等皆万死不能赎其罪!”

程咬金呵呵一笑,反唇相讥:“吾等虽是匹夫,却皆是追随陛下多年的百战之将,功劳多少不敢说,各个赤胆忠心可昭日月!倒是有些人,家教不严纵子为恶沦为天下人耻笑,却还能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在此振臂高呼,当真是可笑!”

他说的自然是长孙冲谋反一事……

长孙无忌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勃然而起,大怒道:“程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某当与你誓不两立!”

儿子走错路,不仅仅一生尽毁有家不得归,更害得他长孙无忌跟着颜面尽失。若非李二陛下心胸旷阔兼且记挂着他长孙家昔日的功勋,更念着文德皇后的夫妻之情,怕是诛灭三族的下场都是轻的……

所以,长孙冲谋反之事已然是长孙无忌之逆鳞,谁碰跟谁急!

可程咬金哪里会怕他?

当即往前一站,铜铃般的两眼圆瞪,铁钵一般大小的拳头握紧,瞪着长孙无忌毫不退让:“某只是实话实说,难道你长孙家做得,某就说不得?来来来,莫说某欺负你,让你一只手,咱们就在这大殿之上比划比划,看看某能不能揍得你满地找牙!”

长孙无忌快要气疯了,自从跟随李二陛下逐鹿天下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气?当即怒不可遏,站起身来就要上前跟程咬金拼命,吓得身边的大臣连忙将他死死拉住。

固然长孙无忌武将世家出身,本身亦可上马杀敌,可是如何能够打得过勇冠三军的程咬金?

那程咬金乃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若是长孙无忌被其在这太极殿上一顿暴打,估计也没脸活着了……

身边的大臣将长孙无忌死死拉住,高士廉皱眉冲着程咬金训斥道:“如今皆已是朝廷重臣、帝国柱石,岂能如同市井莽夫一般胡搅蛮缠?真真是没了体统!”

程咬金尚未说话,身后的尉迟敬德已然幽幽说道:“朝堂之上,自然是各抒己见,既然有所分歧,口舌之争在所难免。更何况现在乃是商议房侍郎之谏言是否可行,赵国公却怒气冲冲出口伤人,申国公又何必偏心袒护?”

这话将高士廉气得不轻,分明是程咬金这个夯货拿别人家人说事儿,现在却又倒打一耙?

李二陛下敲了敲御案,倒是没有多少恼怒,淡淡说道:“稍安勿躁。房爱卿你且说说,这个所谓的‘应急指挥衙门’具体应当如何构架,又如何运转?”

长孙无忌、高士廉等人尽皆心中一惊,暗道要坏!

陛下居然被房俊给说服了……

房俊眼睛一亮,当即侃侃而谈:“救灾之事,繁复庞杂,工部、户部、常平仓自然都要参与进来,刑部亦可派出官员调查处理灾难发生之前后是否有玩忽职守、贪赃枉法之行为。由各部抽调精干人员在天灾发生之时组成临时衙门,由陛下居中掌控,分派调度,定可将天灾的损失降至最低。至于救灾部队的集合调遣、任务分派,兵部自然责无旁贷,在陛下的指挥之下竭尽全力的救援灾民,扬我大唐军威,让天下百姓都看看,咱们的军队上了战场是百战百胜攻无不克的无敌雄师,到了灾区,就是赤胆忠心与民同在的子弟兵!”

图穷匕见!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吃软饭也没有这么吃的!

房俊心中大定。

既然李二陛下动摇了易储的主意,更未将自己贬斥出京,那么自然要趁胜追击、得寸进尺才行!

房俊的终极目的除去搭建这个封建时代前所未有的部队救灾体系之外,便是使得兵部掌握更多的权力!

兵部侍郎看似风光显赫,乃是兵部一人之下的存在,可是现如今的兵部实则权力并不大。兵部都有什么权力呢?按照大唐律,兵部出去负责各地武官的选拔考举之外,还掌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然后就没了。

事实上,历史之中唯有明朝的兵部掌握了一部分制定战略、调兵遣将的职能权力,其余朝代的兵部大多没有节制兵将、布置战略的权力。

而这正是大唐之隐患所在……

大唐律制,兵权皆在各地行军将领手中,将领按照战时需求由皇帝指派,成为事实上的战区司令,掌握着所有兵权,中枢除去在战略上予以要求之外,别无制衡之权。

诚然,这种制度的确可以最大程度的提升军队作战之时面对战局应对之迅捷敏锐,不至于出现军令皆有中枢发出却不明前线情形从而贻误战机、判断错误之情况,却也埋下了兵权分散未能统归中枢的隐患,最终导致兵权尽被地方攫取把控,中枢完全无力指挥,其结局便是中枢赢弱藩镇割据,终至爆发了“安史之乱”,煌煌大唐,四分五裂。

然则实情如此,莫说房俊不能将兵权统归中枢,便是李二陛下都办不到……他依仗关陇集团起家,而关陇集团的前身便是“鲜卑六镇”军事集团,在军中根深蒂固,影响深远。

哪怕是皇帝,亦不可能一意孤行。

虽然关陇集团的旗帜人物长孙无忌在文官当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但军权依旧是关陇集团的根基,无论是谁想要削夺其军权,便等于生死仇敌,这可跟李二陛下一贯的打压完全不同。

关陇集团可以忍受李二陛下削夺其田地、财富,甚至是政治地位,但是绝对不会容许碰触其赖以生存的军权!

李二陛下抬起手,将大殿之上即将掀起的风暴及时镇压!

虎目环视一周,心中惊叹于房俊的大胆,更惊喜于房俊的异想天开,李二陛下知道这件事情牵连深远,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建功,便沉声说道:“下朝之后,房爱卿拟一个奏折,将其中之构想详细言之,而后呈递给政事堂,让诸位宰辅商议之后,再做定论吧。”

房俊恭声领命。

大殿之上群臣百态,因为李二陛下明显支持的态度,都感受到一股足以影响大唐最坚固之军权的变革即将到来……

只是当这一股风潮到来,各个阵营的大臣们面对自己的利益得失,要如何抉择、如何站队、如何取舍?

所有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

所谓的“灾难应急指挥衙门”不过是房俊抛出来的一个幌子,固然当真成立的话能够给应急救援带来莫大的好处,也能给百姓减少一些人身财产的损失,但是其真正意图却是搅乱眼下军权的组成结构,尽量避免兵权分散的恶果,并且趁机为兵部争权。

这件事牵扯广泛、影响深远,要经过诸多的试探、取舍、明争暗斗,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拿得出结论的。

下朝之后,房俊拒绝了程咬金等人的邀请,径自返回家中。

他了解程咬金等人的意图,一旦他的谏言得到通过,首当其冲的便是关陇集团在军中的实力将会受到遏制和打压,而获利方除去兵部之外,便是程咬金、尉迟敬德、甚至张士贵等武将。

只不过房俊也不像让李二陛下认为他私下里与军方有什么暗地里的龌蹉,这是一个皇帝最为忌讳的事情……

回到府中,房俊第一时间赶去书房,想要就朝会上的情形请教房玄龄一番,寻求指点。

然而家中仆役却告诉他,家主一大早便赶去骊山农庄了……

房俊无语。

这老爹心真够大的,即便是培养自己独自处理政局斗争的能力,也别在这等动辄万劫不复的牵连到储位的事情上撒手不管啊……

可是他也没辙。

自家老爹是个性情淡泊的人,从来都不屑于争权夺利,以前在秦王府当个书记官的时候安守本分,后来成了宰辅之首照样安于本职,只是兢兢业业的做事,不群不党,不争不抢。

这位在政治上的述求,颇有一些“佛系”的韵味……

此刻饿得前腔贴后背,回到后宅洗漱一番脱去官袍换上了一套青色直缀,命侍女去厨房整治几样小菜,便来到屋里看儿子。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坐在屋内靠窗的茶几旁小心的说着话儿,侍女侍奉一旁,两个孩子则并排放在摇车内,睡得正香。

吹弹可破的粉嫩肌肤,略微稀少的头发,以及脸上浅浅的茸毛,充满了初生生命的盎然生机。

看着两个儿子可爱的面容,感受着那种血脉相连的奇妙情绪,房俊一颗心都快融化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周围的异样,左边明显胖一些也更强壮的老大房菽打了个哈欠,小腿儿蹬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不哭不闹,直直的与房俊的目光对视,然后咧开小嘴儿笑了起来,短小的四肢一个劲儿的倒腾,不时的打在身边的兄弟身上,嘴里“呵呵”有声,兴奋得很。

房俊心中喜悦,赶紧俯身将这不老实的小子抱起来,唯恐他惊醒了一旁睡得正酣的老二房佑。

可房佑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睡梦中小手下意识的挥舞了一下,啧啧嘴,皱着眉头继续大睡……

房俊怀中抱着儿子,见到侍女齐齐躬身,连忙“嘘”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不必见礼,以免惊醒呼呼大睡的老二。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站起身,看着房俊抱着孩子走到跟前坐到凳子上,武媚娘拿过一个茶杯替他斟上茶水,轻声道:“郎君先喝口茶,妾身让侍女去安排饭菜。”

房俊看着武媚娘依旧显得苍白憔悴的面容,心疼道:“已经吩咐过了,你不用忙活,坐着就好。你这身子才刚缓过来,就老实的在府里养着,既不要多走动,更不要多费神,一切都已身体为重。”

武媚娘乖巧的“嗯”一声,心中温馨甜蜜。

重男轻女乃是常态,即便是再得宠的妻妾,又有几人能够得到郎君这般宠溺爱护?更遑论在士族门阀之内,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要多少有多少,今日柔情蜜意,明朝情冷意薄的例子数不胜数,能够如同房俊这般真情实意,实属异数。

高阳公主看着两人郎情妾意,微微有些吃味,琼鼻微皱,忽而叹息一声:“可惜长乐姐姐遇人不淑,那长孙冲一开始的看着还是个好的,谁知却做出那等乱臣贼子之勾当,他自己身败名裂不知死活也就罢了,却害了长乐姐姐一生……那丘神绩风评也不怎么样,姐姐下嫁过去,怕是也幸福不了多少。”

正将儿子逗弄得张大嘴巴“呵呵”傻笑的房俊闻言微微一愣,诧异道:“此言何意?”

武媚娘瞄了一眼房俊的神情,轻声道:“刚刚宫里传出消息,说是长乐殿下答允了丘家的求亲,一旦商定了时日,便要下嫁丘神绩。”

房俊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锤了一下,浑身一震,顿时一张脸便难看起来。

丘神绩想要尚长乐公主已然不是什么秘密,央求高士廉的正妻鲜于氏入宫求亲的事情更是人尽皆知。可房俊知道长乐公主当时拒绝得异常干脆,丝毫没有半点犹豫。

可是这一转眼却又答允了丘家的提亲……

这其中必然深有隐情。

诚然房俊对长乐公主难免有些觊觎之心,却也没到不择手段得到手的地步,此乃人之常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若是长乐公主当真下嫁一个好人家,他心中虽有遗憾却也会真诚的送上祝福。

可若是长乐公主下嫁丘神绩一事与同自己的绯闻有关,更甚至李二陛下迟迟未将自己贬斥出京的原因是因为这件事……房俊绝不会坐视不管。

开玩笑,即便长乐公主下嫁丘神绩有着诸多考量,可若是自己能够留在京中继续官路亨通青云直上是因为长乐公主用下嫁丘神绩来安抚李二陛下,那他房俊成什么了?

吃软饭也没有这么吃的……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作死

连场大雨过后,气温一日高过一日,炎热之盛夏即将到来。

昆明池畔的工地上沙尘滚滚,无数工匠民夫忙碌其中,马车、骡车拉载着砖头水泥木料等等建材往来穿梭,太阳当头照耀,闷热的天气使得整个工地犹如一个被密封起来的铁罐子让人透不过气。

即便是宽阔的昆明池上吹过来的丝丝凉风也被蒸腾得温热……

武氏兄弟围坐在工地当中一处工棚之中,浑身热汗淋漓,张着嘴巴吐着舌头,好似两条被太阳晒得喘不上气的狗……

“娘咧!这什么鬼天气?搞不好这得热死几个啊!”

武元爽使劲儿拽了拽衣领,将整个脖子都露了出来,却依然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吸进来的每一口空气都压抑得胸腔一阵阵憋闷。

工棚的四周为了遮挡四处飘扬的灰尘,故而为了一圈儿幔帐,灰尘倒是隔绝在外,但是新鲜空气也进不来,坐在这里就好像被人当做馒头丢进了一个蒸笼里……

武元庆伸手接过家仆从水桶里捞出来的帕子往脸上抹了一把,凉沁沁的水渍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总算是缓解了一下闷热的感觉,呼吸也通透一些。

闻言不耐烦道:“谁说不是呢?这个季节就热成这样,到了三伏天还不得热死几个?”

两兄弟唉声叹气,苦闷不已。

自小就是娇生惯养没吃得半点苦,即便后来家道中落,二人亦是出了名的败家子,哪怕变卖家产也只图享乐,何曾受过这份罪?

武元爽哀叹道:“这鬼天气也就坐在府里喝着冰镇的酸梅汤,亦或是如同昨晚在平康坊青楼的楼上吹着清风听着小曲儿,话说醉仙楼那新来的姐儿当真是绝色,那腰条儿,啧啧……这地方可真不是人待的。”

武元庆连话都不愿多说,想想自己在醉仙楼里的那个姘头,愈发烦躁。

借着武媚娘的门路,两人拿出家产在河间郡王府借贷出大笔银钱,迅速便打着房俊大舅子的旗号加入到昆明池畔临时市场的建设当中来。虽然以往从未接触过建筑行业,可是这玩意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加之其父武士彟生前便曾在武德朝担任过工部尚书,家中不少老人都曾跟随武士彟办事,对于这一行当很是熟悉,在并州老家那边纠集了几百青壮,便浩浩荡荡的在承包的区域内开工了。

最开始,两兄弟雄心勃勃豪气万丈,决心借着武媚娘的东风大干一场,也让那些整日里诋毁嘲笑他们兄弟的人都瞅瞅,咱也不是败家子,能花钱不假,可咱也能挣钱!

然而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惯了大爷好吃懒做的武氏兄弟没几天就坚持不住了。

三分钟热血冷却之后,在这乌烟瘴气的工地里多待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之上煎熬,耐性早已濒临崩溃……

幔帐一角被掀开,一股烟尘顺着缝隙钻进来,紧接着两条人影急吼吼的走进来。

武元爽急忙捂着鼻子说道:“快快弄好,莫让灰尘进来。”

来人将幔帐围好,前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年青人走到水桶旁边,捞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就这么浇到自己头上。清凉的凉水从头发里淌出来,顺着脸颊脖子将衣服都打湿了,这才畅快的吁出口气。

“娘咧!真舒坦!”

后面那人个子矮了一些,顿时粗壮,年岁也不大,拽过一条帕子狠狠擦了擦脸。

武元庆不悦道:“外头不用看着点吗?那些民夫最是奸猾,得了空子便偷奸耍滑,多耽搁一刻那可都是钱呐!稍稍风凉一些就行了,赶紧的出去看着点,敦促民夫多多干活儿!”

这两人乃是武氏兄弟的堂兄弟,是武士彟大哥的儿子,一个叫武惟良,一个叫武怀运。

浇了一头水的武惟良也不怕武元庆,嚷嚷道:“外头能热死人,你想要了我的命不成?歇一会儿有什么打紧!”

这两货也是纨绔子弟,虽然武家现在的家产基本都是武士彟活着的时候积攒下来的,可到底是堂兄弟,从小长到大,对武元庆武元爽也没什么惧怕。

都是败家子儿,老大别说老二……

武元爽气道:“放屁!这是什么时候?是咱们兄弟能否重振家业的关键时刻!只要多忍一忍,过了这个难关,钱财就得像流水一样涌进家门,到那时候怎样快活还不都由着你们?”

武惟良撇撇嘴,没有反驳。

他对这哥俩不怎么服气,可说到底这工程是借着武媚娘的门路弄来的,钱也是,难免气势上便矮了三分。

武怀运性子木讷一些,闻言说道:“倒不是吾俩偷懒,实在是刚刚管事的来说青砖就要用光了,要赶紧补齐才好,不然明日材料不够,就得歇工了。”

武元爽楞了一下,奇道:“昨日才送来了一万块青砖,这么快就用掉了?”

武怀运闷声道:“只余下不足三千块了,这会儿刚刚过了晌午,估计一下午就用完了。”

武元庆武元爽兄弟俩互视一眼,面露愁容。

按理说材料用的快,便说明工程进展得快,他们赚的钱自然也就多,这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材料用的快那就得必须赶紧补进,否则因为材料不足耽搁了施工,最后损失的还是他们的钱。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多少钱了。

从河间郡王府借贷来的银钱小山一般堆在府里的库房中,武氏兄弟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于是,尚未开工便开始大手大脚的花销起来。听闻他俩有了钱,昔日的债主纷纷上门,好话一说,两兄弟敞亮的立即还债。而后最后的青楼里连续数日包下了最好的歌姬,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山珍海味流水价一样不断,美酒佳肴喝水一样敞开了喝……

多少钱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结果工地开工尚未足一个月,资金便有些不继了……

武惟良甚是精明,在这对这两兄弟极为熟悉,一见两人面上神色,顿时便是一惊,惊问道:“我说……该不会是没钱了吧?”

武元爽脸色难堪,不过都是自家兄弟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点点头。

武惟良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道:“那可是三十万呐!三十万!这才几天,你们就都花没了?”

武元庆干咳一声,尴尬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们都给花没了?你没花么?怀运没花么?民夫的工钱固然还没给,可青砖、水泥、石料……哪一样不花钱?再说这不是还剩余这一些么,只是怕不够……”

武惟良以手抚额,无言以对。

共棚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娘咧,好不容易借贷来了一笔钱财,也借着房俊的门路揽到了工程,就等着大赚一笔好生逍遥几年,现在干了几天却没有本钱了……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武怀运吭吭呲呲道:“要不……去找媚娘借点儿?”

武元爽没好气道:“若是能借早就借了,何至于牵线搭桥让我们去借贷?”

媚娘那边若是借不来钱,别的地方更别想。这兄弟几个出去武怀运老实一些,都是人憎狗厌的货色,信誉几乎等于零……

武元庆懊恼道:“若是当初听我的采买便宜的材料,何至于早早的便将钱都花没了?”

市面上的材料自然有优劣之分,比如青砖,上等的青砖坚固结实,价格自然远超山里头小砖窑用沙土烧制的劣等青砖。一块青砖的差价有时候甚至能达到好几倍,几十万块青砖的总量,花费的成本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武元庆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若是少去几次醉仙楼可是剩下多少钱,而是若采买了劣等材料,可以便宜多少钱……

武元爽道:“当初不是想着有吴王殿下负责检查抽验么,万一出了质量状况,吾等还不得被殿下送入监牢?”

武惟良两手一摊:“现在要么去买劣等的材料大幅度降低成本,若是能够将工程坚持下来,反而能够获得更大的利润;要么工程暂停,不仅要找来整个长安的笑话,更得发愁如何去那些民夫结算工钱……”

几位堂兄弟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武元爽叹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祈盼着苍天庇佑吧,亦或者吴王殿下能够网开一面……”

武元庆不以为然道:“没那么严重,吴王殿下与房俊交情不错,京兆尹马周更是关系莫逆,咱们都是自家人,面子总要给一些吧?再者说了,这昆明湖加上东西两市的工程如此浩大,就不信没人跟咱们一般偷工减料。法不责众,难不成吴王殿下还能都能抓起来送进大牢?”

武元爽想了想,还真是如此……

但凡能够承接工程的,要么有门路,要么资金充足,都不是一般人家。这些人都是习惯了吃朝廷的便宜,必然多得是偷工减料的情况。那吴王殿下就算再是如何清正廉明铁面无私,难不成还当真能一家一家的都抓起来,将人得罪个干干净净?

武元爽一拍巴掌:“就这么定了!”

心里暗暗后悔,若是早想到这个关节,一开始便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岂不是能节省下更多的钱?

真是失策呀……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不要嫁人,单身更好

太极宫,淑景殿。

湖畔绿树成荫,三五成群的水鸟在碧绿宁静的湖面时不时的低空掠过,荡起湖面一圈一圈的涟漪。清凉的微风自湖面抚过,顺着敞开的窗子钻入殿内,凉沁沁的让人心神宁和、通体舒泰。

雕漆的案几之后铺着厚厚的地席,长乐公主跪坐其上,手肘支着桌面,伸出一根春葱一般的纤纤玉指紧紧抵着额头,秀美紧蹙,头痛欲裂。

一身锦绣宫装的房陵公主浑然不见往昔的雍容华贵,虽然跪坐在长乐公主对面,却上身前倾双手撑着案几,任凭胸前两抹腻白高耸挤出一道沟壑,秀眸圆瞪,口沫横飞……

“你是傻子么?怎么能这般将自己的下半生轻易的交付出去?那丘神绩性情暴躁粗鲁顽劣,就是个浑人,你下嫁过去,岂不是将一朵鲜花儿送进野猪的嘴里?”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长乐公主极其无奈,叹气道:“姑姑何出此言?吾等天家女儿,又有何时能够自己选择夫婿了?现在父皇肯听从我的意见而不是随便将我嫁到塞外去和亲,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好不好,还有什么可以挑三拣四的呢?”

“放屁!”

房陵公主气得柳眉倒竖,爆了粗口,优雅仪态统统丢掉,嚷嚷道:“前几次被提议和亲的不过是皇族宗室之女而已,陛下可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去塞外吹风吃土,更别说你这个陛下的掌上明珠!”

长乐公主叹息无语。

房陵公主喘了口气,心情也平复一些,却依旧苦口婆心的劝道:“听姑姑一句话,现在立刻去跟陛下说你后悔了,取消这门婚事!女怕嫁错郎,一旦嫁错,便是一辈子吃苦受罪不得片刻欢颜!姑姑我有何尝便是水性杨花天生放荡?可是每日里面对窦奉节那个老王八蛋恶心得想吐,若非寻到一个意中之人贪欢寻乐,我都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一狠心饮鸩自尽……”

说到此处,一双桃花眼水波盈盈,显然触动了心底最伤痛之处。

长乐公主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深深吸了口气,房陵公主伸出手去轻轻覆盖住长乐公主放在案几上的纤手,轻轻婆娑着,眼眸之中尽是爱惜,叹气道:“姑姑是心疼你,不忍你走了姑姑的老路,毁了这一辈子。”

长乐公主心底感激,反手握住房陵公主的手掌,柔声道:“姑姑莫要伤心……姑姑说的道理我也懂,然而咱们女儿家又能如何呢?今日拒绝了丘神绩,明日又不知要拒绝谁,拒绝来拒绝去的,找到一个钟意之人又何其难也?这都是命啊……”

“哼!跟姑姑面前有什么好伪装的?别跟我说你跟那房俊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房陵公主到底心脏强大,提起因她而死的情郎也只是伤心了一下,转眼便回复平静。

长乐公主俏脸微红,嗔怒道:“哪里有姑姑说的那般龌蹉?我与房俊自然是清清白白!”

房陵公主冷笑道:“身体上或许清清白白,可你敢对天发誓他对你毫无觊觎之心,你对他也毫不动心?”

长乐公主一张脸瞬间成了蒸熟的虾子,羞恼道:“没有的事儿!”

语气虽然坚定,心里却是真真发虚。

何止是房俊对她有觊觎之心?便是身体也算不得清清白白了……

房陵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难堪,便温言道:“听姑姑的话,没错的。丘神绩是个东西,长安谁人不知?那就是一个残酷暴虐混蛋,跟他那个食人心肝的老子一个德性!这等残忍之徒,如何能够成为良配?其与房俊之差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长乐公主又不吭声了……

房陵公主循循善诱:“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天下之大,唯独房俊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夫婿,是这样吧?傻孩子,对于咱们皇室公主来说,又何必非得占有呢?衣食无忧、富贵终生,我们不需要男人照顾自能活得很好,只需要一个钟意的情郎来填补心里的空虚就行了,不至于每一次半夜醒来都泪湿枕畔孤枕难眠,能够有一个强壮的胸膛去依靠,那就足矣。你莫怕陛下知道了会怎样,你终究是他的心头肉,房俊亦不是杨豫之那般随便就可以杀了的……”

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若是杨豫之能够有房俊能力和背景,即便是被窦奉节撞破了两人的姦情,又岂敢说杀就杀?

若是长乐公主当真与房俊有了私情,李二陛下固然愤怒,可是为了大局着想,终究也会不了了之。

李唐皇家的闺女,只要追寻自己的本心就好了,名节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说到底,李唐骨子里流着鲜卑外族的血,疏狂放荡,对于汉家儒学的那一套并不甚在意。

长乐公主面红耳赤,被房陵公主说得浑身燥热,什么孤枕难眠,什么强壮的胸膛……这都说的什么呀。

然而羞涩了一会儿,身体里的热血却又渐渐冷却下来。

自己之所以决定下嫁丘神绩,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

若是不能消弭绯闻的影响,便不能促使父皇打消将房俊贬斥出京的念头,正是因为自己愿意下嫁丘神绩,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于易储之不满,使得父皇心存愧疚,才能导致父皇更改易储的心思。

若是自己当真与房俊暗通款曲……

说也不知道暴怒的父皇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俏脸上的红润渐渐褪去,长乐公主长长吁出口气,收拾情怀,将一切奢望尽皆放下。

天下之大,所有世家门阀的女儿有哪一个可以在自己的终生幸福上有发言的权力?就像是一件件精美的玩物礼品一般,伴随着或是政治或是财富的交易,埋葬了自己的人生。

世家门阀尚且如此,更遑论皇家?

她的第一次婚姻便是政治的延续,长孙冲固然天资俊秀,可若非父皇为了巩固与长孙家为首的同盟关系,自己也未必就能下嫁长孙家。

现在自己的第二次婚姻,依然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只不过其中的内涵却愈发深邃复杂。

与其说自己答允下嫁丘神绩是为了以此像父皇表达自己对易储的不满,实则更多的却是对于命运的妥协,是面对终不可能得到的幸福所表达出来的自暴自弃……

长乐公主目光幽幽,从敞开的窗子望着不远处翡翠一般的湖面,心底里亦泛起阵阵涟漪。

那家伙是否能懂得自己的无奈和凄楚呢?

*****

阳光明媚,整座骊山草木葱郁,生机盎然。

李二陛下骑在马上,慢悠悠的策骑而行,沿着水泥铺就的山路缓缓上山,沿途欣赏着路边田野中的景致,农夫耕作其间,水渠之中流水潺潺,一派宁静祥和。

远处的山上树林茂盛,景致幽然。

如此良辰美景,李二陛下卸下了一腔烦恼,心情畅快,手里的马鞭狠狠的抽在胯下的骏马身上。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沿着山路纵情驰骋。

身后一群禁卫急忙策骑跟随,唯恐出了岔子……

一众骑士风驰电掣一般驶上半山腰,越过一道石桥,这才减速缓行。

到了房家的农庄门前,李二陛下甩蹬下马,仰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一溜儿架构宽大窗明几净的学堂,冲着门前的房家仆役摆摆手,示意其不必入内通禀,便背着手慢悠悠的向着学堂踱步走去。

尚未到得近前,便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声音稚嫩,却洪亮清脆。

国之基石,在于教育也。

李二陛下信步来到明亮的玻璃窗前,探头向内一瞅,便瞅见一身常服面带惬意笑容的房玄龄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之后,手里捧着一本书卷,脑袋微微摇晃,正听着面前一个稚龄童子背诵奇怪的课文。

“一上四去五……二上三去五……二退一还八……”

李二陛下愕然。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两个神童

“陛下,此乃珠算口诀,只需倒背如流,辅以算盘便可计算加减。无论多么庞大的数字,皆可迅速算出结果,方便快捷。”

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房玄龄给李二陛下介绍算盘和珠算口诀,并且叫来两个孩童为李二陛下当场演示。

“这两个娃娃乃是学堂中的学子,学得很快,陛下不妨出一道算数题目考考他们,检验一番算盘之神奇。”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算盘。

这种由房俊分明的计算工具现在依然风靡大唐,可是心思皆在国事之上的李二陛下并未有过深入了解。在他想来,不过是一个计算工具而已,算数算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又有什么打紧?

只是这珠算口诀倒是有些意思,便随意的出了一道题写在纸上:“壹万叁仟玖佰捌拾伍加上贰万壹仟柒佰肆拾贰再减去捌仟伍佰叁拾壹……”放下笔,瞅了一眼明显有些紧张的两个娃娃,觉得娃子太小,这道题有些难了,便和蔼说道:“慢慢算,一炷香……”

话音未落,便见到两个娃娃一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珠,然而异口同声道:“回陛下,等于贰万柒仟壹佰玖拾陆。”

李二陛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眼珠子都瞪圆了……

怎么能这么快?

这么复杂的数字,这么小的孩子,若是能够一炷香的功夫计算正确得出答案就算是厉害了,算术题并不难,难在庞大的数字需要耐心的计算不能出错,可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是怎么回事?

这么点的孩子想来也没那个胆子敢糊弄朕吧……

李二陛下一脸惊奇,没有丢人的去亲自计算,回头问房玄龄道:“爱卿,正确与否?”

房玄龄自己也拿过一个算盘算了一下,笑道:“正确无误。”

李二陛下兴奋的一拍大腿,赞道:“好东西!若是有了算盘再加上这套珠算口诀,想必往后户部每年的审查计算都能够大大的节省时间,并且提高准确度,难得,难得……”

这的确是好东西。

可是他说着话便见到两个小娃娃忍不住撇嘴角……

李二陛下好奇问道:“怎么,你们两个认为朕说得不对?”

两个小娃娃一个消瘦弱小,一个粉雕玉琢,面对皇帝陛下心里有些害怕。同样灵动的眼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着胆子,学着大人样鞠躬施礼,讷讷说道:“回陛下的话……事实上,老师平素教授吾等算学的时候,习题都是从太史局那边拿来的,按照黄道度推算日月五星的运行……”

李二陛下惊诧之余,不免老脸一红。

人家平常都是计算天文历法,自己却给出了一道蹩脚到家的加减题……

仰天打个哈哈掩饰自己的尴尬,李二陛下对房玄龄衷心敬佩道:“爱卿果然学究天人,能够研创出这么一套珠算口诀,更能教导出这般优秀的学生,当真钦佩不已。”

房玄龄笑道:“陛下谬赞,珠算口诀是吾家那不成器的二郎鼓捣出来的,其实自算盘弄出来的时候就有,只是一直未曾推广。至于这两个娃娃可不是老臣的弟子,教授他们算学的乃是太史丞李淳风。”

李二陛下愣了愣,苦笑道:“你家那棒槌还真是……有才啊!”

还能说什么呢?

对于房俊在发明创造这方面独步天下的能耐,即便是甚为天下至尊也得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此时程朱理学尚未诞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形态亦未兴起,即便是儒家学子亦非是皓首穷经不问世事,务实的风气更加浓郁一些。因此,甚少有人张口闭口说什么“奇技淫巧”之类的胡话,对于一些能够改善国计民生的发明创造,大体还是给予正面的对待。

只是李二陛下心中有些难堪。

前几天还一心一意要将房俊这个小子贬斥出京呢,现在却又不得不夸赞两句……

“你二人都是房家的仆役出身?”

李二陛下避免尴尬,温言询问这两个娃娃,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欣喜于这两个娃娃的聪慧。

两个娃娃连忙答道:“学生狄仁杰,并州人士,家祖尚书左丞狄孝绪。”

“学生婺州人士,家父博昌县令骆履元。”

骆履元是哪一个李二陛下记不住了,但是婺州骆氏听都没听过,显然不是什么世家门阀。狄孝绪可是前不久才上任尚书左丞的,李二陛下自然知道。

不由感叹道:“居然都是寒门出身,聪慧俊秀,难得难得。”

他最是喜欢看到寒门子弟有出息,因为出身贫贱的缘故更懂得发奋上进、为官之后也更加兢兢业业,不似世家门阀子弟那般纨绔耍闹,只知自家私利而罔顾帝国大义。

心中欢喜,李二陛下便顺手从腰间扯下佩戴的一对儿团龙玉佩,欣慰道:“朕赏赐你二人各一件随身携带之物,既是奖赏你二人聪慧,亦是勉励你二人不可自满,要继续用功,能够得到房相的细心教导栽培,这世上可没有几个人有这等福气。待到你二人长大成人之后参加科举,朕就在太极殿上,朱笔钦点,看着你等簪缨戴花,跨马游街!”

两个娃娃兴奋得小脸儿通红,小心翼翼的接过皇帝的赏赐,异口同声道:“狄仁杰(骆宾王)必不负陛下之殷望!”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挥挥手让两人各自退下。

屋内陷入沉默。

房玄龄眼观鼻鼻观心,手里捧着茶杯,神情恬淡默不作声。

李二陛下则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他是一世豪雄,心志坚韧英明神武,眼中唯有大唐之千秋万载,无论是谁站在这个大前提面前都可以牺牲掉。

可他也是义气之辈,面对跟随他尸山血海生死存亡冲杀出来的老伙计,又焉能没有情分在?

之前他觉得太子不适合储君之位,故而想要先除掉房俊这个太子身边最得力的肱骨,这乃是国本大事,即便房俊功勋卓著、即便房俊是房玄龄的儿子,李二陛下亦会毫不犹豫。

然而现在面对房玄龄,他又怎能没有一丝歉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沉默了一下,李二陛下温言问道:“爱卿身子可曾好些?毕竟上了年岁,适当的修养还是必要的,切莫如当年那般夜以继日的劳累,一旦累坏了身子,岂不是让某心中愧疚?”

房玄龄告病在家,尽管现在看来气色甚佳没有一丝一毫的病态,李二陛下依旧言辞温婉、情真意切。

虽然谁都知道房玄龄这是以告病拒不上朝的方式来委婉的表达对于李二陛下意欲将房俊贬斥出京的不满,亦或者是对李二陛下想要易储的强烈反对……

但是李二陛下一点都不生气。

以他与房玄龄的交情,以房玄龄这些年立下的功绩,是有资格在李二陛下表达自己不同的政治观点的。

房玄龄道:“多谢陛下观念,只是气虚体弱不慎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李二陛下点头道:“唔,那就好,回头某让宫里多送一些滋补的东西过来。”

“谢陛下。”

而后,又有些冷场了……

忍了忍,李二陛下终究没忍住,不悦道:“你也这么大年岁了,难不成还要跟某闹脾气不成?这不终究还是没惩罚房俊么,你大可不必如此。”

没有称呼“爱卿”,而是直接称呼“你”,看上去有些不客气,实则气氛却瞬间缓和下来。

毕竟这么多年的战斗情谊摆在那里,房玄龄又向来是个大公无私之人,偶尔为了子孙的前程耍耍脾气,李二陛下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房玄龄淡然道:“若是老臣没有告病在家拒不上朝,陛下可否会改选易辙?您知道老臣说的不是房俊受不受惩罚之事。事实上房氏一族沐浴皇恩圣眷优隆,全族上下皆感恩戴德,即便陛下将房俊削职为民,又岂敢有一丝一毫的怨恕之心?”

李二陛下面容沉下来。

他知道房玄龄指的是易储之事……

然而此事乃是李二陛下心中一根骨刺,又如何会轻易更改?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嫉恨

李二陛下面容凝肃,不见喜怒,手放在书案上,食指轻轻敲击桌面,缓缓问道:“爱卿也支持太子?”

这句话的内涵实在太过丰富,其中之凶险自然无可言喻,房玄龄岂会不知?

故而,他摇摇头,淡然道:“老臣是陛下之臣,支持的是陛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神情不悦:“那又为何告病在家?”

房玄龄叹了口气,神情也严肃起来:“陛下,储君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动,这道理您比老臣还明白。作为父亲有私心亦无可厚非,谁家不是如此呢?老臣便偏爱二郎多一些,哪怕那小子整日里惹事不消停。然则家是家、国是国,影响不同,性质亦不同。太子贞观元年之时便以册立,虽然算不得天纵之姿,但也早闻睿哲、幼观《诗》《礼》,且性情敦厚仁和,深受朝臣拥戴。现如今太子未有恶迹、未曾不肖,贸然易储必然引起朝局动荡,导致大臣分裂、天下不靖,眼前繁华锦绣四海昇平之局面很可能便会毁于一旦……”

见到李二陛下沉默不语,房玄龄略微降低音量,续道:“……最重要的是,一旦陛下易储,那么便会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个极其恶劣的印象——储君之位非是由名份而定,而是可以运作绸缪而来!果真如此,则必然买下兄弟相争、手足相残之隐患!届时每一任帝王登基皆要伴随腥风血雨滚滚杀戮,陛下于心何忍?”

话虽然未曾说尽,但是其中的意味却显露无疑。

您自己便是以次子身份逆尔篡位,若是再废黜嫡长改立其他,岂不是让李唐皇室“兄弟睨墙、逆尔夺取”的传统彻底坐实,一辈又一辈的传承下去?

每一代帝王的登基都伴随着厮杀搏斗,帝国在这种无休无止的内耗之下能够坚持多少年?

史书之上,又如何记述评价李唐皇室?

您心心念念成为千古一帝,怕是无论多少震古铄今的丰功伟绩,留在后人眼中的也只有杀兄弑弟的残暴……

李二陛下面色阴沉如水,极其难看。

他不是昏庸之辈,房玄龄说的他都懂,可他就是不认为太子李承乾能够秉承他继往开来的英明神武,将大唐推上远超秦汉的超然地位!

可是易储的危害也着实太大……杀兄弑弟、逼父退位,这是他一声最大的污点!无论有多少理由,无论有多少借口,无论他如何励精图治,即便是篡改史书也不可能洗白自己的名声!

正如房玄龄所言,若是因为自己易储的举措导致后世子孙为了帝王之位自相残杀,那边是自己这个祖宗留下的好榜样……

最关键的问题是,若是当真出现那种情况,哪怕自己今日易储成功,陷入循环内耗的大唐帝国又能坚持到哪一天?

李二陛下极其烦躁!

哪怕是手执乾坤、掌握亿万子民的生杀大权,亦不能当真事事顺心遂意啊……

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暖暖的花香。

一声声知了的鸣叫在耳畔响起,吵得李二陛下脑仁儿生疼……

深深吸了口气,李二陛下无奈一叹,颓然道:“那就……暂且如此吧。明日朕便让太子恢复上朝参政之资格,爱卿与一众东宫署官还要多多辅助多多教导才是,切莫让其心生骄纵、屡出纰漏,否则朕又该为难了。”

房玄龄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这番话虽然并未完全打消易储之心,但到底诸番考量之后算是有所妥协,暂且将易储之事放开。可太子也并未安稳,以往那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是绝对不行了,自今以后是既要做事,又不能出错……

何其难也?

*****

城南青龙坊的一处宅院之内,丘神绩与高履行对坐畅饮,在座相陪尚有一个圆脸矮小的青年。

曲江之水自院内穿流而过,流水潺潺清波荡漾,河水中遍植莲藕,此际莲花尚未盛开,碧油油的莲叶恬静的摇曳在水面之上,忽而有几尾鲤鱼在清澈的河水中绕着莲花茎游过,怡然自乐。

花厅内门窗敞开,清凉的微风穿堂而过,将闷热带走。

一张雕漆的方桌放置在堂中,光洁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坐垫,三人围桌而坐,形容俏丽的侍女躬身立于一侧,时不时的添酒布菜。

高履行端起酒杯,含笑道:“这回要恭祝神绩心想事成了,长乐端庄秀丽,乃是皇室诸位公主当中最钟灵毓秀的一位,莫说当年求亲者的脚步踏破了太极宫的门槛,便是如今,追求者亦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神绩能够抱得美人归,不知羡煞了多少关中儿郎、长安豪杰!来来来,为了这份荣耀,饮圣!”

丘神绩一张丑脸笑得放光,大嘴咧开,得意洋洋道:“大郎怎地这般客气?小弟能够心想事成,还得多亏了大郎运筹帷幄,更得感谢令堂错爱,愿意入宫为某说亲。某是个粗人,恭维话不会说,只是有一句,自今而后,但凡大郎用得着小弟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放眼长安,觊觎长乐公主者不知凡几,哪怕如今与长孙家和离,照样有无数年青俊彦趋之若鹜。非但是公主的身份,其秀丽无匹的美貌、温婉贤淑的性情,皆在长安权贵门阀之间广为流传,再辅以李二陛下的宠爱,谁家能不眼红?

一旁那青年却是微微一笑,欲言又止,举杯共饮。

丘神绩将杯中酒饮尽,看向那青年,奇道:“贤弟可是有话?这般吞吞吐吐可不是你周兴的风格,你我多年交情,胜过手足,但说无妨。”

那周兴瞥了一眼窗外河水当中亭亭如盖的莲叶,叹气道:“按说小弟不该扫兴……可是心中有话却又不吐不快。能够尚得长乐公主,固然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可是丘兄难道就未曾想过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龌蹉?”

丘神绩楞了一下,高履行已经一摆手,怫然不悦道:“慎言!吾与长乐乃是姻亲,可谓看着她长大,焉能不知其人品?的确是端庄知礼贤惠有德,至于外界传言之绯闻,不过是起于市井之间、无聊之人穿凿附会罢了,断断不会有那等事。”

“高兄之言有理,然而天下人又有几时讲理?”

周兴不以为然,一手拈着酒杯,一手指着窗外翠绿的莲叶,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某读书不成,却也知道这篇《爱莲说》实乃举世无双之名篇,有这么一篇文章放在这里,谁会在乎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大家更愿意凭借臆想去相信有这么一段情,因为这样辅以这篇文章,那才是千古传诵之佳话呀!”

丘神绩面庞本来就黑,此刻更如锅底一般!

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等闲言碎语?

更何况在丘神绩看来,房俊能够作出此等名篇,长乐公主想来必然是心动的。一个是惊才绝艳青云直上的少年高官,一个是钟灵毓秀天姿国色的皇室公主,这两人若是没有发生一点什么才更奇怪吧……

高履行却有些恼了,长乐公主下嫁丘神绩是他最想看到的,不仅是与丘神绩之间情若兄弟欢喜见到他娶了长乐公主这么一个秀外慧中的公主,更符合自己这边的战略。

可现在周兴这般言语明显会激怒丘神绩,这厮的性格暴躁粗鲁,比之房俊更加不堪。若是这个关头跑去寻房俊的晦气,岂不是要陡生波折?

便赶紧好言抚慰,将丘神绩的怒火平息下去。

“长乐乃是贰嫁之妇,本已非是完璧,神绩又为何吹毛求疵?只需下嫁之后一心一意相待于你,不可苛求过多。长乐虽然身为公主,却性情温良,实乃良配,况且若非是贰嫁之妇,又哪里轮得到你呢?”

这话不太中听,却是事实……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暴虐之辈

丘神绩固然是个浑人,却不是傻子。

细细思之,自然知道高履行所言不假,实情便是如此,若非长乐公主乃是贰嫁,这么一朵鲜花尔又哪里轮得到自己去采摘呢?只不过事关男人尊严,心中委实难免发堵。

运了运气,死死的将心中郁闷忍住。

只要心愿得偿抱得美人归,也不必去在乎太多……

“大郎所言极是,却是小弟有些着相了,自罚三杯,大郎勿怪。”丘神绩端起酒杯连饮三杯,面现歉然之色。

高履行笑呵呵的陪了三杯,放下酒杯,便瞪了一眼惹事的周兴。

周兴面色讪讪,自知说错了话,赶紧举杯赔罪……

推杯换盏,酒气渐盛。

丘神绩忽而问道:“某返京述职已有一段时日,却不知为何堪合文书迟迟未曾下达,官职调动更是半点声息也无,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高履行心中一惊,他这段时间没有去关注这个,却不想居然还有这等事。赶紧想要转圜几句,却不想旁边喝得酒气上脸的周兴已经愤愤然道:“还能为何?必然是兵部那边故意拿捏,想要为难丘兄你!”

丘神绩愕然道:“你是说……房俊?”

周兴醉眼迷离:“除了他还能有谁?那厮现在是兵部左侍郎,兵部尚书李绩不在京中,兵部便以他为尊,自然是一手遮天。若非是他故意为难丘兄,谁又敢在您述职的时候横加阻挠?必然是那厮暗恨丘兄抱得美人归,心生忌恨,这才故意从中作梗。”

丘神绩正纳闷自己为何返京述职多日,却迟迟不见兵部的堪合文书,此刻听了周兴的话,心道有道理啊!

原来如此!

他原本在外地折冲府,此番任期已到回京述职,正需要兵部对其业绩勘察评定,而后安置官职。丘家乃是军方豪强,其父现为右武侯大将军,爵封天水郡公,对于丘神绩以后的职位早已多番运作,却不料此番在兵部遭遇波折……

真真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刚刚勉力压住的火气顷刻间便迸发出来,丘神绩满脸血红,怒不可遏,大叫一声:“竖子安敢欺我?”飞起一脚便将面前的桌案踹翻,继而起身离席,也不管身后追着劝阻的高履行与周兴,大踏步走出花厅,吩咐家将部曲牵来马匹,翻身上马,便出了府门,一路向皇城疾驰而去。

待到高履行追出来,只见到一众家将部曲簇拥之下的丘神绩已然策马驶过坊门……

高履行顿足气道:“这人怎地这般莽撞?”

周兴有些酒气上头,摇摇晃晃的跟出来,闻言醉醺醺的不以为然道:“男子汉大丈夫,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睚眦必报,被人家骑在脖子上欺辱了,自然是不择手段的找回来,让他全家灭门、家破人亡,剥他的皮,抽他的筋,玩他的女人,桀桀桀……”

这人已经醉眼迷离,却依旧发出一阵尖厉难听的怪笑,性情之暴虐、言辞之歹毒,令高履行不禁心中一寒。

这么看上去,似乎这个周兴与那丘神绩居然是一般无二的性情……

高履行激灵灵打个冷颤,首次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认清丘神绩这人,而与这样的人亲近,也不知是否会给招来天大的麻烦……

*****

兵部衙门。

左侍郎的值房内,一众主事之上的官员尽皆在座,看着主位书案之后那位异常年青却气场强大的兵部左侍郎,神情各异、各有心思。

然而即便由于出身、立场等等问题导致了兵部之内并非铁板一块,这些官员们各有各的阵营,却也不得不发自内心的承认,刚刚上任了没几日的房俊,已然将自己在兵部之内的声望推至顶峰!

兵部这个衙门看上去乃是六部之一,听上去亦是名头响亮,然则自古以来都非是朝廷各部的中坚,更不曾如户部那般主掌国家经济命脉,不曾如礼部那般左右天下言论,更别说掌握着天下官员升迁佐进的“天下第一部”吏部……

名为兵部,实则管不到几个兵。

兵籍、器杖、武选、舆图、车马、甲械……职权范围内任何一样都与战争有关,却无权调动一兵一卒,更别提制定战略、指挥军队作战了。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一旦房俊提出的那个所谓的“灾难应急指挥衙门”成立,必然是由兵部来占据主导地位,便可以获得有限的调动兵马的权力。

似乎权力很小?

非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之,想要融化坚冰亦非一朝一夕之功!

万事开头难,只要能够将那层坚冰破开一个口子,便终有一日春暖花开潮涌天下!

而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使得兵部第一次得到调兵权力的房俊,甚至可以将他的名字镌刻在兵部的门楣上,以供后世的兵部官员凭吊祭奠,奉为先驱……

这当真不是夸张。

身在官场,没有人不在乎权力,因为权力与利益挂钩,只有权力越大,才会利益越大。当兵部拥有指挥战争、调动兵马的权力之时,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可计数的权力。

而给大家带来权力和利益的房俊,谁敢不服?

房俊坐在书案之后的椅子上,面容平静气质随和,丝毫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明亮的眼睛在面前的官员们脸上扫视一圈,问道:“柳郎中为何没来?”

官员们尽皆嘴角一抽……

郭福善苦笑道:“柳郎中昨日午时递来书信,说是夜里不慎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故而请了一个长假。那什么……本官以为虽然为国效力乃是本分,可毕竟身子也非常重要,便准了他的长假。”

嘴里解释着,心里却在腹诽您头一天上任便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昨日在太极殿上又抖了一个大威风,先前那些贬斥出京的谣言现在尽皆消失无踪,他柳早就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到衙门来在您面前转悠?

房俊点点头,不以为然,肃容说道:“大家想必都知道了昨日太极殿上之事,本官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只是有一点需得提前警告诸位:那件事情尚需陛下与政事堂诸位宰辅详细商议,即便是拟定通过,也需要一些时日。不论事情的接过如何,吾等身为兵部官员,本职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与疏忽,若是谁在各自的职责之内出了差错,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众官员心道:你翻不翻脸都不认人好吧……

嘴上赶紧保证。

房俊甚为满意,他不想搞事情,可是不搞事情就压不住人……

只是在太极殿上鼓捣出一个议案,便使得手底下这些官员心悦诚服,实在是太划算了。

既然有了威望,那便总得善加利用。

“杜郎中,自今日起,你将手边的事务尽皆放下,开始着手绘制一份全新的大唐全国舆图,以及高句丽的舆图。”

听到这话,杜志静顿时脸一黑,诧异道:“房侍郎,非是下官推脱……若说大唐全国舆图尚且好说,不过是耗费一些时日和心血。可是这高句丽的舆图下官却是无能为力,高句丽远在辽东,与中原风土不符,兼且其地广袤多有荒原山脉,就算绘制了,也必然与当地真实情形相差太多。与其如此,何不延用之前的旧舆图?固然差错甚多,新绘制一幅也不见得就准确得了多少。”

郭福善吓了一跳,心里为杜志静捏了把汗……

这可算得上是公然抵触上官、蔑视上官威严了!

就算杜志静的父亲杜正论忝为东宫署官、辅佐太子,算是与房俊同一阵营,可是这等影响权威之举,乃是上官最最忌讳之事。官场自有规则,除非是如同房俊这般身份超然之人,谁能无视上下尊卑?杜志静这番不忿之言语,怕是房俊不能忍。

想一想柳的前车之鉴,郭福善就待开口求情……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让他打,回头跟他要药费

郭福善唯恐房俊这个棒槌恼火起来,将杜志静也赶回家去……

那兵部简直翻天了。

孰料房俊并未发怒,只是淡淡说道:“本官自然知道其中艰难,不过杜郎中放心,本官已然命‘东大唐商号’在高句丽分号的掌柜、管事每一次返京之时皆来兵部报道,这些人在奉本官之命早已在高句丽运作多年,高句丽境内的山山水水城池地貌尽皆详加记录,杜郎中只需将其汇总,即可绘制出全新的高句丽舆图。”

杜志静愣了愣,随即大喜,连忙起身道:“房侍郎放心,下官披肝沥胆,亦要将这份舆图准确的绘制出来,必不负侍郎之命!”

没想到房俊居然早已安排了人手刺探高句丽的地理,现在更是将这个差使交给了自己……

开玩笑,这简直就是掉在脑袋上的功劳!

陛下东征在即,若是能够有一份准确度极高的高句丽舆图,必然在行军布阵战略实施后勤运输等等方面少出差错甚至不出差错,东征之战自然事半功倍。

届时论功行赏,自己的功劳怎么会跑的了?

看来自己的父亲忝为东宫署官,房俊这是卖了面子的,杜志静性子是有些憨直,却不傻,人家给他脸他自然要奉还回去,当即表态不仅差事好好干,以后咱也对您马首是瞻。

阵营一致,利益一致,这位房侍郎又是个不贪功的,如此上司到哪里去找?

其余官员包括郭福善在内,难免羡慕嫉妒。

大唐现在兵强马壮物资充沛,再加上汲取了前隋数次征伐高句丽失利的教训,没人认为即将开始的东征会再一次折戟沉沙无功而返。事实上,无论朝野上下、军队内外都已将高句丽视为囊中之物,只待天兵一到,区区辽东弹丸之地必将攻城拔寨摧枯拉朽,一举将从未真正占据的辽东之地纳入大唐之版图,开创一番震古铄今之伟业。

能够参与其中,自然是足以延绵三代的巨大功勋。

杜志静更是被一个天大的功劳砸在脑袋上……一旦东征顺利,负责绘制舆图的杜志静必然要在陛下面前挂上号的,事后论功行赏,也必然会比兵部其余官员高出一筹。

身在官场,权力、利益自然是首要追求的目标,而一位既能为兵部争取权力,又能给属下分润功劳的长官,谁不拥戴?一众官员们看向房俊的眼神便渐渐热切起来。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打断了值房内的和谐气氛……

房俊将正欲出口的勉励之语咽了回去,抬头看向门口,官员们也尽皆诧异,不知发生何事能够让兵部的书吏们这般惊慌失礼。

一个身穿皂色官服的书吏急匆匆跑进门来,张口便道:“房侍郎,大事不好!”

郭福善叱道:“何事这等慌张?这般失礼,成何体统!”

那书吏咽了口吐沫,稳了稳心神,抱拳施礼道:“下官有错……不过那虢州府折冲都尉丘神绩一身酒气闯入大门,打伤了两个门子,正叫嚣着要找房侍郎您算账……”

“丘神绩?”

房俊微微一愣,心说自己跟那位也没什么龌蹉吧?何至于这般打上兵部衙门来找自己的麻烦?

这可是兵部衙门!

多大仇多大恨,能够使得丘神绩冒着冲撞中枢官署的罪责,亦要来寻自己的晦气?

一旁的郭福善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岂有此理!尔等都是面捏的泥塑的不成?堂堂兵部衙门居然被人无端冲击,还打伤了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速速纠集衙门里的兵卒,将这等狂徒给本官拿下!”

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口一阵喧哗,一人嗓门粗大,暴喝道:“好大的口气,某丘神绩就在这里,看看谁敢拦着?”

一条昂藏七尺的大汉大步走入值房内。

丘神绩身材魁梧高大,面向粗豪,此刻一身酒气满脸暴虐,瞪着猩红的眼珠子昂首阔步,的确有几分骇人的气势!

郭福善焉能不知此人鲁莽暴虐之名?

此刻被丘神绩狠狠盯住,只觉得心底一虚菊花一紧,唯恐自己继续硬气的多说一句狠话,这位想来肆无忌惮的凶神便直接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不由得呆了一呆,一时之间间居然没敢说话……

丘神绩环视一周,见到满堂诸官皆为自己气势所摄,自然胆气愈发雄壮,继而双目一瞪,戟指书案之后的房俊,厉声喝道:“房俊!往昔某听闻你的所作所为,还曾敬佩你是条敢作敢当的好汉,却不料居然是这般阴险龌蹉的小人!”

杜志静刚刚被房俊送了一个天大的功劳,这会儿面对丘神绩即便心中发虚,却不能不做出表示,大声斥责道:“放肆!此地乃是兵部衙门,你当是菜市场呢?这般无礼冲撞中枢官衙、当众侮辱朝廷官员,你可知是何等罪名?”

丘神绩打了个哈欠,吐出一口酒气,斜眼睨着杜志静,冷笑道:“再敢多言,信不信老子拧断你的脖子?似你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在虢州的时候老子不知道弄死了多少!兵部又怎样?兵部便能滥用职权,便能一手遮天不成?”

杜志静气得满脸通红,正欲说话,却被房俊挥手阻止。

房俊也不气恼,面容平静的看着一身醉态的丘神绩,心中转着念头,淡淡说道:“且不论丘兄口中之滥用职权、一手遮天是何用意,单说此地乃是兵部衙门,朝廷官署重地,丘兄这般肆无忌惮,可曾将朝廷脸面放在眼中?”

丘神绩蛮横道:“休说这些废话!老子就是来了,就是打了人,你待怎地?今日不给老子一个交待,信不信老子拆了你这破衙门?”

房俊冷笑:“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客气了。来人呐,将这个目无国法藐视朝廷之凶徒给本官拿下!”

门口倒是涌进来不少兵部的兵卒,可大家你眼看我眼,却迟迟不敢动作。丘行恭乃是名将,更是军方的大佬之一,与兵部的关系千丝万缕,更是以食人心肝而凶名在外,谁敢贸贸然上前擒拿丘神绩?更别提那丘行恭性情暴烈极其护短,若是今日将丘神绩拿下,说不得明日那丘行恭便能找到这些兵卒头上施以报复。

可房俊毕竟是兵部主官,上司的命令若是不听,只怕照样没有好果子吃……

兵卒们为难,房俊可不懂得体谅。

“砰!”

他将书案上一方砚台猛地投掷于地上,上等的砚台顿时四分五裂,巨大的声响更是震得人心中一颤,便听到房俊厉声道:“兵部乃是军队所属,本官的命令便是军令!尔等违抗军令,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兵卒们都吓了一跳。

大唐军队,违抗军令只有一个下场斩!

当即也顾不得事后会不会被丘家报复了,这些兵卒挥舞着铁尺棍棒咬着牙齐齐拥了上去,将丘神绩团团围在当中。丘神绩酒气上涌,暴虐的性情彻底发作,大吼一声,如同忽如狼群一般将人就打。

兵卒们固然碍于命令不得不上前,却也不敢当真上了丘神绩,偏偏丘神绩一身蛮力神勇无比,顿时便将兵卒们打得鬼哭狼嚎,整个值房内乱成一团。

幸亏这值房宽敞大气,否则说不得就被当场拆了……

兵部官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心道这丘神绩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敢在兵部衙门里这般猖狂,难不成这厮还真的以为他现在已经是驸马了,可以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当朝驸马,能够做到“肆无忌惮”这四个字的也是屈指可数,以前是长孙冲,现在则是房俊……至于你丘神绩又算得是那颗葱?

冲击兵部衙门的后果可绝非谁都能承担得了……

值房内打成一片,兵卒们不敢伤了丘神绩,却也不敢退后,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希望可以将丘神绩制服。丘神绩此刻正处于酒醉之后醉醺醺的状态,这番打斗却是觉得酣畅淋漓,浑然无惧。

门口越来越多的兵卒团团围住,想要冲进来将丘神绩拿下,却又心有顾忌,便都呆呆的看着……

郭福善气得不轻,指着门口的兵卒叱道:“看热闹呢?还不速速将此獠拿下,难不成想让兵部成为天下笑柄么?”

眼见那些兵卒想要冲进来将丘神绩制服,房俊连忙阻止:“都站在那里,谁也别动!让他打便是了,大家小心一些莫被伤了要害,受些伤无妨,事后本官给诸位兄弟多讨要一些药费便是。”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白打谁不打

郭福善等官员眼皮一跳,皆是心思灵透之辈,听了这话焉能还不知房俊打着什么主意?

不由得一齐看向那被兵卒团团围住却依旧下山猛虎一般神勇无比的丘神绩,眼神之中满是怜悯……

冲击兵部衙门,侮辱朝廷命官,殴打当值兵卒。

任何一个罪名拿出来,都是充军发配的结局。现在这一顿打,丘神绩固然是出了气,却也坐实了罪名。即便是有他老子丘行恭护着,陛下也必然要给一些面子,但是国法难逃,这次怕是也得脱去一层皮……

话说就这么一个莽夫,谁给他的勇气敢冲到这里来寻房俊的晦气?

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而且大家对房俊的印象也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以往房俊的名号便是“棒槌”的代表,像是拳打亲王脚踢大臣这种事,出了棒槌谁能干得出来?不过是仗着房玄龄的权势和陛下的宠信胡作非为罢了,功劳是有一些,但是脑子不大好使。

然而现在对比一下丘神绩,大家才发现此人当真令人胆寒。

时而横行无忌无所畏惧,时而冷静深沉诡计多端,时而惊才绝艳满腹锦绣……这样的一个人,怕是谁成为他的对头都得难受,因为你既不知他下一步会是何等动作,更不知应该用何等方式去对付他……

在场官员暗暗品评一番,不禁都对房俊多了一层敬畏。

兵卒们却快要哭了……

一方是军方大佬之子,不敢轻易伤了他;一方是顶头上司,军令如山不敢违逆。当真是打又打不得跑又跑不得,偏偏丘神绩这个浑人酒气上头下手贼狠,不管头腚揪住一个便是一顿猛锤,打得兵卒们鬼哭狼嚎连连告饶。幸亏这人没有携带兵器,不然今日怕就是一个血洗兵部的下场……

十几个兵卒围着丘神绩,反而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嚎不已,兵部一众官员脸上神色变幻,尽皆感到丢脸至极。

这里可是兵部衙门!

被人家这般冲上门来任意欺辱,脸被打得啪啪响,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

房俊瞄了一眼这些手下,心底哂笑一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冲着门口正探头探脑向值房里张望着的的卫鹰点了点头。卫鹰顿时精神一振,一招手,七八个房家的部曲家将脚步轻快的挤开门口的兵卒,也不说话,咬着牙四散开将丘神绩围住,而后猛然发动!

丘神绩正打得过瘾,拳打脚踢犹如下山猛虎,快意非常!酒气也随着汗水蒸腾出来,一身大汗淋漓。

冷不丁脑后风声大作,心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当真有人敢对他下死手,再也来不及闪躲,只觉得后脑被硬物狠狠的砸了一下,脑袋里“轰”的一响,继而眼前一黑,直接扑倒在地。

卫鹰一击得手,手里的刀鞘朝着地上扑倒的丘神绩劈头盖脸的抽下去!其余几个房家部曲家将也不说话,就只是一味的拳打脚踢,将一个丘神绩围在当中皮球一般狠狠蹂躏!

陡然之间的变化使得屋内官员兵卒尽皆吃了一惊,郭福善见到这些房俊的部曲家将下手狠辣,连忙说道:“房侍郎,切勿弄出人命,不然只怕难以收场!”

房俊哼了一声,面色阴沉,不置可否。

这郭福善当真是个老好人、软柿子,都被人家欺上门来这般打脸了,还怕闹出人命?

不过他也不想当真弄死了丘神绩,那样后患太大,便淡淡吩咐了一声:“注意别伤到要害,打死了很麻烦的。”

屋内所有人尽皆无语……

那可是丘行恭的儿子啊,而且即将成为驸马,你这般口气好似面对一只小猫小狗,这样嚣张真的好么?

卫鹰等人暗恨丘神绩辱骂房俊,下手自然毫不留情。这些人皆是跟随房俊历经多次生死绝境冲杀出来的猛士,各个勇武不凡,却也甚至人体要害所在,听了房俊的吩咐,便只是往最脆弱最疼痛却不致命的地方招呼。

可怜丘神绩被卫鹰用刀鞘给敲晕了,却又被硬生生殴打得苏醒过来……

面前无数的大脚丫子没头没脸的踹过来,后背、双臂、双腿、肋下各个地方都痛入骨髓,也不知道身上的骨头断了多少根,每一处都一阵阵剧痛。

起初的时候丘神绩还咬着牙一声不吭,以此展示自己的刚硬血性,可是随着眼前一黑,鼻梁被一只大脚狠狠踹中鼻血长流,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之后,终于害怕了……

娘咧,这是要打死我么?

他虽然悍勇暴虐,却到底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所谓的肆无忌惮不怕死也不过是在面对任意欺凌的平民百姓小官小吏之时,此刻他清晰的感受到面前这些人所泄露出来的剽悍气息,他怂了……

“住手!住手!房俊你疯了不成,难道想打死我么?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你给老子等着……”

这人当真看不清形势,即便是求饶也不肯彻底低下头。

房俊心中鄙视。

若是丘神绩能够硬气到底,自己倒也敬服他是条汉子。可是刚刚打了还没一刻钟便忍不住告饶算怎么回事?历史上这位可是响当当遗臭万年的酷吏啊!

看来还没进化完全……

他轻轻端起茶杯,对于丘神绩的话语充耳不闻,慢慢啜着茶水,丘神绩一声惨过一声的怒叫哀嚎听在耳中仿若天籁,几乎每一声都能令他心神舒畅、快意非常。

房俊深恶丘神绩与历史上之所作所为,心中转着念头若是将此人彻底铲除,也算是为历史正本清源、除去一大祸害,不晓得日后将有多少官员百姓因此逃过惨无人道的厄运,不至于在此獠的毒手之下阖家灭门。

收拾这么一个历史上劣迹斑斑毫无人性的人渣,房俊完全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更别说今日必须维护兵部威严,必须给予丘神绩沉重的打击。

再加上因为长乐公主即将下嫁此人而给房俊带来的郁闷……

可以说,丘神绩今日仗着酒劲贸贸然闯进兵部大闹一场,简直便是自己送上门来,于公于私,房俊又岂能错过这等天赐良机?

他不开口,卫鹰等人自然不会停手。

直至房俊慢悠悠将一盏茶水喝完,将茶轻轻放到桌案之上,这才咳嗽一声,摆了摆手:“暂且停手吧。”

身边的官员兵卒都齐齐松了口气。

大家都怕当真将丘神绩给打死了,那样在场诸人怕是都要被丘行恭记恨上,事后报复几乎是必然的。可是现在面对房俊却也没人敢劝,万一被这位顶头上司误认为是丘神绩一伙的,日后还如何在这个衙门里待下去?

卫鹰等人这才停手,闪开一旁,只留下虾米一般蜷缩起来躺在地上的丘神绩……

这厮浑然没了刚才的嚣张狂妄,所有的酒气都随着身上的汗水和刺骨的疼痛消失无踪,肋骨处的刺痛令他一动不敢动,却兀自咬着牙狠狠的瞪着房俊,嘶声厉喝道:“房二,老子奉劝你速速将老子放了,否则老子跟你没完!”

语气虽然霸道,可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色厉内荏。

若是当真霸道,那就应当说一声“有种你就打死我”之类的狠话。因为哪怕丘神绩乃是冲击官衙罪不容恕,房俊也不可能将他当真打死,那样一来房俊的麻烦更大。

丘神绩固然有罪,却绝对罪不至死……

可丘神绩此刻被吓破了胆,万万不敢说出这样的狠话。他想的是房俊这厮果然是个棒槌,既然敢对自己下这般狠手,万一暴脾气发作当真将自己打死了咋办?事后房俊固然要受到惩处,可自己的性命没了,却是哭都没地方哭……

当然,官员们也都清楚,只要今日没有将丘神绩打死,那么不管打成什么样儿,打了也是白打。

冲击中枢官署,你真以为是闹着玩儿的?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打完还得打

丘神绩这厮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大祸临头,言语中将自己的责任往轻了说,并且将事情的起因归咎于房俊头上。

孙伏伽暗自摇头,喝点酒便昏头涨脑的干出蠢事,现在把柄被人家死死抓住,徒然奈何?

不过这傻子最后一句话还真就没说错,这事儿人家兵部把理都占全了,人家打你,打了也是白打……

房俊依旧理也不理丘神绩在那边大呼小叫,只是盯着孙伏伽:“孙寺卿打算如何处置这等狂妄之徒?”

孙伏伽先前听着房俊振振有词,并且拿出这么一份全体兵部官员署名的东西来,便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善了……

只得暗叹一声倒霉,对丘神绩道:“丘都尉擅自冲击兵部衙门,并且辱骂朝廷命官,证据确凿,按律当流放三千里!不过……”

说到此处,孙伏伽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此事不宜扩张,便向房俊低声道:“本官自然可以依法办理,可是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有前因后果的,扣押堪合之事定然存在,不然丘神绩再混也不敢这般冲击兵部并且出言不逊。更何况他乃是酒后闹事,情节之上便轻了一等,届时丘行恭必然参与进来……闹到陛下那里,这件事最后也自然不了了之。所以依本官之间,不若小惩大诫,二郎以为如何?”

这般语气和蔼,不是孙伏伽怕了房俊,而是当真不愿意招惹这等破事儿!

房俊想了想,觉得孙伏伽说的在理。

在这等君权大于国法的年代里,所谓的国法哪里抵得过皇帝的一句话?若是对丘神绩处置过重,丘行恭必然不干。凭借他的资历功劳,李二陛下也不可能不卖个面子,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很可能最后丘神绩全须全尾,屁事儿没有,那还不如此刻在大理寺给他一点教训……

房俊便低声问道:“孙寺卿打算如何处理?”

孙伏伽略作考量,便道:“鞭挞二十,如何?”

房俊将头摇得像似拨浪鼓:“二十?那还不如挠痒痒呢,起码五十。”

孙伏伽眼角一跳……

五十?!

大理寺的鞭挞可不是宫里头的鞭刑杖刑,五十鞭子抽下去,虽然不会要了命,但是整个人都能抽得没了人形……

“三十吧,事情总不好做绝了吧?”孙伏伽道。

能做绝了自然最好不过……心里这么想,但房俊也知道这肯定不可能,便点点头,算是卖了孙伏伽一个面子。

孙伏伽点点头,松了口气,若是房俊一味纠缠不肯松口那才难办。

一拍书案上的惊堂木,大声说道:“丘神绩酒后冲击兵部衙门,藐视朝廷,并且辱骂朝廷命官、打伤兵卒若干,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目无法纪嚣张跋扈,情节极其恶劣、影响极其深远。不过念在其乃是初犯,且事出有因,现判其鞭挞三十,略施惩处、以儆效尤,丘神绩你可认罪?”

未等丘神绩反应过来,房俊连忙在一旁说道:“此人打伤兵卒数十,各个筋断骨裂,还应判处罚金万贯,以赔偿受伤兵卒的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那啥,就这些吧。”

孙伏伽点头认可,罚金这种事情多少都无所谓,反正丘家家大业大岂能在乎这点钱,更何况伤了人本就应当赔偿药费。

丘神绩却差点气炸了肺!

他只见房俊与孙伏伽咬着耳朵嘀嘀咕咕,然后自己便被判处鞭挞三十,还得罚金万贯……堂堂丘大少何曾吃过这种亏?

被人打得这般凄惨还得承受鞭挞加上罚钱……

“好你个孙伏伽,整日里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做派,暗地里却蝇营狗苟结党营私,居然伙同房俊谋害于某,真当尔等奸佞可以一手遮天么?老子丘神绩顶天立地,就算打死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丘神绩暴躁得大喊大叫,若非身上多处骨折痛入心脾,说不得这会儿就能一跃而起将孙伏伽和房俊这两个奸佞之辈给一勺烩了……

孙伏伽却差点气得鼻子冒烟儿!

娘咧,老子这边低声下气的固然是因为不愿意掺和你俩的破事儿,可是说到底占便宜的不还是你么?

居然骂老子是奸臣……

孙伏伽这人最是注重名声,向来处事公允声誉极佳,此刻好心当了驴肝肺无端被人污蔑做奸邪之辈,如何能不气恼?

一张脸黑得快要跟房俊有的一拼了,怒道:“触犯国法却依旧死不悔改,真当大理寺的鞭子是吃素的?来人呐,鞭挞三十,立即行刑,给本官狠狠的打!”

丘神绩梗着脖子大骂道:“孙伏伽你个老王八,你敢打我,我爹一定跟你没完……呜呜呜……”

话未说完,便被大理寺的狱卒在嘴里塞了一块破布,也不管他身上有伤,拖出了大堂便在门前的抱厦之外,褪去裤子举起鞭子,狠狠的抽下去!

啪啪啪!

鞭花在半空中舞动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继而狠狠的抽在臀部的嫩肉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

“嗷——”

起先几鞭子,丘神绩还在展示强硬,表示咬紧牙关绝对不会惨叫出声,以此维护自己的尊严。

可是人体的神经有时候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打到十几鞭子,即便是刚强雄壮的丘神绩也经受不住,想要死死闭着嘴巴,但是却不受控制的惨叫出声,只是嘴巴里塞着破布,也只能发出“嗷嗷”的叫唤……

十几鞭子下去,臀上早已皮开肉绽,每一次鞭子落下再扬起,都会带起一蓬雪花儿碎肉,疼得丘神绩面色惨白浑身抽搐,冷汗犹如瀑布一般涔涔流下。

不过这人是真的刚硬,打得这么惨,硬是没有晕过去,而是实实在在的承受着每一鞭子带来的锥心刺骨的疼痛。

还不如昏过去呢……

待到三十鞭子抽完,丘神绩奄奄一息,整个下身血肉模糊。

孙伏伽冷冷问道:“丘家可有家将部曲前来?”

狱卒答道:“自然是有的。”

事实上自孙伏伽冲进兵部大打出手的时候,丘家的家将部曲便跟了上去,只不过被兵部的兵卒阻挡在外,没有进去大门。等到来了大理寺,这些人更是进不了大堂半步。

只能心惊胆跳的在门外听着鞭子噼里啪啦的响声……

孙伏伽哼了一声,面无表情道:“让他家的人进来,将此人速速带回家中诊治,若是耽搁了时候,说不得便落得一个残疾。”

大理寺的鞭刑虽然不至于要了人命,但是行刑的狱卒与宫里的行刑禁卫一般都有独到的手法,轻易不伤筋骨,却打得皮开肉绽。只不过相比起来,大理寺的狱卒下手更狠一些罢了。

丘家的家将部曲得了允许慌慌张张的冲进大理寺大门,见到自家少郎君哼哼唧唧的趴在地上下身血肉模糊,一个两个差点吓死!家主丘行恭那最最是残酷暴虐的一个人,现在少郎君被打成这样,他们这些部曲家将怕是要被迁怒,招受无妄之灾了……

幸好家主此刻不在京师,否则他们这些人说不得回家就得治以一个护住不利的罪名,被活活打死!

可是先前打人的是兵部,现在打人的事大理寺,谁敢阻拦?

非但不敢阻拦,连狠话都不敢说一句,便寻来一副门板,将丘神绩抬着便急匆匆返回丘家。

房俊也起身整理一下官袍,对孙伏伽郑重失礼,客气道:“多谢孙寺卿主持公道,兵部官员尽皆铭感于心,改日有暇,兵部定然摆宴向孙寺卿道谢。”

孙伏伽摆摆手,无奈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尔等又都是军方系统,何至于此?”

房俊苦笑道:“谁愿意招惹这个凶神?但是被人欺到头上,若是不反抗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掉大牙?事关兵部之威仪,即便是被那丘行恭寻上门来,也不得不如此。”

孙伏伽也知道房俊此言非虚,所谓人活一张脸,何况是房俊这等年少得志的权贵之后?

他对房俊一向观感不错,便多嘱咐了一句:“你现在也是一方高官了,为人处世还是应当沉稳一些,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肆意而为。身份不同,影响不同,还需谨慎行事才是。”

房俊衷心道:“多谢孙寺卿教诲,晚辈铭记在心。”

“行吧,那你赶紧回去,本官不送了。还有,以后尽量少来大理寺,每一次都给本官找麻烦……”

房俊还欲再说,却被孙伏伽不耐烦的撵走。

只是房俊尚未走出大堂的正门,便见到一个大理寺的书吏匆匆忙忙走进来,大声道:“孙寺卿,大事不好!”

孙伏伽一愣:“发生何事?”

那书吏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渍,道:“那丘神绩刚刚被家将自此抬走,出了大门却不巧冲撞了晋阳公主的銮驾,被晋阳公主的侍卫狠狠的揍了一顿……”

孙伏伽为之愕然。

这丘神绩……今天是倒了八辈子霉么?

房俊嘴角微挑,心舒神畅。

娘咧,你以为挨了大理寺一顿打就完了?

哥们儿看你不爽,反正打了也白打,那就打完还得打……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借刀杀人

回到一刻钟之前……

丘神绩被家将部曲们抬着走出大理寺正门,兀自愤怒不已骂骂咧咧,言语之中不仅大骂房俊阴险狡诈以权谋私更陷害自己,便是大理寺卿孙伏伽的祖宗都被问候了一遍……

听得他身边的家将都异常尴尬,便有心腹在他身边低声劝阻。

你骂房俊可以,可是人家老爹毕竟是宰辅之首,便是自家家主丘行恭在房玄龄也直不起腰,你现在连房玄龄都污言秽语的招呼了,谁还同情你这个被害者?

而且孙伏伽虽然打了你三十鞭子,总体来说还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按照律法秉公决断判你一个流放三千里,你去哪儿哭去?

丘神绩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挨了打,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目来博取同情,将自己的委屈、愤懑、无助全都展示出来……

可问题是他虽然明白,却做不到啊!

一想到房俊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丘神绩就觉得心窝里发炸,恨不得提着横刀再次冲进兵部衙门,将那房俊手起刀落切成两段,方消心头之恨!

然而他此刻非但浑身多处骨折,鼻梁子也塌了,后臀更是血肉模糊,虽然大理寺的狱卒下手有分寸,可是连皮带肉被鞭子抽得带下去好几斤,谁能受得了?

心里怒气满盈是自然的,却也只能将今日所受之屈辱牢记在心,以后缓缓图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正自憋着怒气,忍着剧痛,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却又冷不防身下的门板一晃,差一点将他掀到地上去。

丘神绩勃然大怒:“尔等是要将我摔死么?!”

“那啥……”身边的家将咽了口吐沫,说道:“小的该死,可是前边有人拦住了去路啊。”

丘神绩趴在门板上视线不好,这会儿才努力抬起头,便见到前面道路正中被一队车马拦住,双方走了碰头,而且那队车马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显然在等着他们这边先让路……

丘神绩真的快要气炸了,今日出门为什么没有看看黄历呢?

真是处处吃瘪、处处受气啊!

这厮眼珠子都气红了,从小到大何曾受过今日这般屈辱?怒火憋在胸膛里眼瞅着就要爆裂开来,手拍着门板忍着浑身剧痛,大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吾丘家走路何时给别人让过道路?速速去将前边的车马驱散,不给让路就给某狠狠的打!”

“喏!”

家将一听,赶紧应了一声,便招呼着身边同僚冲上前去。

这些刁奴跟随丘神绩素来横行霸道,今日丘神绩这般遭受屈辱,他们也觉得丢人。再者说丘行恭素来护短,自己等人护卫不力导致丘神绩重伤,还不知道丘行恭如何处置他们呢,这个时候正好展示一下硬气,到时候也好有话说——不是吾等无能,实在是房俊和大理寺占着大义名分啊……

一群家将涌上前去,待看清为首的骑在马上立在路中的人,都愣了一愣。

这小子瞅着好面熟……不正是在兵部用刀鞘敲晕了丘神绩那家伙么?

原来是房俊的家将啊!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丘家的部曲家将正发愁如何向丘行恭交待呢,面前便出现了这个伤了丘神绩的罪魁祸首,哪里还忍得住?大叫一声,一群人便杀气腾腾的冲了上去!

骑在马上的卫鹰吓了一跳,叫到:“吃了豹子胆吗?某身后乃是公主銮驾,尔等居然敢肆意冲撞,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只是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珠子转来转去,明显色厉内荏底气不足,丘家家将头目一声冷笑:“去你滴娘!想要拿这招戏耍吾等?老子可不管什么公主还是亲王,你伤了吾家少郎君,今日便纳命来吧!”

当下不管不顾,直冲而上!

卫鹰也不吭声,调转马头向后就跑,如此更坐实了他虚张声势借由公主名头吓唬人的诡计……

丘家家将头目顿时胆气更壮,冲到近前便见到围着那辆马车的十数名便装大汉迎了上来,各个将右手按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厉声喝道:“此乃公主銮驾,尔等若敢擅闯,格杀勿论!”

“滚你的蛋,吓唬谁呢?”丘家家将头目狞笑一声,大呼道:“甭听这帮兔崽子胡说八道,给老子往死里打!”

手底下的家将拎着棍棒铁尺气势汹汹的便冲了上去!这帮人素来跟着丘神绩胡作非为,对于打群架这种事情极其擅长。打群架要的就是一个气势,只要吓破了对手的胆子,多少人都是白给!

为首的马上骑士神情肃穆,眼见这群不知谁家的部曲家将拎着武器冲了过来,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毕竟职责在身,若是公主受了冲击他们这些护卫便是死罪,哪里敢放松?

宁可错杀一千,也据不能让公主受到半点惊吓伤害!

当即“呛啷”一声抽出横刀,厉声吩咐道:“分出十人护卫殿下回宫,其余人等随吾应敌!”

“喏!”

都是训练有素的宫廷禁卫,当即分出十人护着马车缓缓后退,余者皆抽到出鞘,一时间路上“呛呛呛”的抽刀声连成一片,十余名气势纵马舞刀便向对面冲过来的丘家家将杀了过去。

大街上行人吓得失声尖叫,屁滚尿流的逼向两侧,顷刻间大街中段空无一人,只有十余名骑士策骑冲锋狂飙突进,铁蹄踩在路面的青石板一片轰鸣,宛如万马冲锋,杀气四溢!

丘家的家将皆是跟随丘氏父子上过战场的老兵,自然见识过战场之上两军对阵的气势,此刻见到对面这十余骑便营造出千军万马冲锋的架势,如何不知道此乃最最精锐的骑兵?

再联想到刚刚人家的警告……为首的家将当机立断,猛地将手里的兵器投掷在地上,双手抱头蹲下去,大叫道:“丢掉武器,丢掉武器,速速投降,速速投降!”

身后众人有的反应快有样学样,有的尚一脸茫然不知何故,十余骑已然冲至面前!

索性那禁卫之首见到这些人的反应便意识到怕是一场误会,也不想当街杀人弄得满城惊慌,当即沉声道:“不许杀人!”

话音未落,胯下的战马已然自一名丘家家将的身边奔驰而过,他将手里的横刀翻转,借着战马冲锋的势头狠狠一劈,用刀背猛地砸在那家将的肩膀上。

“嗷——”

那家将惨叫一声变成滚地葫芦。

战马冲锋的速度极快,只是一个照面便凿穿而过,待到穿透丘家家将的阵列奔至长街的对面降低马速调转马头,丘家家将已然横七竖八躺倒一地,各个哀嚎不止,满地打滚。

卫鹰此刻带着几个手下冲了出来,手里的棍棒毫不留情的对着地上的丘家家将狠敲猛打。

猛地一人厉声叫道:“狗娘养的杂种,老子迟早弄死你!”

卫鹰抬头一看,便见到后面趴在门板上的丘神绩,顿时精神一振,狞笑着拎着棍子便走了过去……

“砰!”

“嗷——”

“弄死我?那爷爷今儿先打死你!”

“小子,你死定了!”

“孙子,冲撞公主銮驾乃是死罪,先顾着自己吧!”

“嗷——有种今日便打死老子,不然你会后悔的!”

“咦,这条手臂还没断么?那就先打断了再说!”

“嗷——”

只见卫鹰拎着根棍子劈头盖脸的对着丘神绩就是一顿狠抽,可怜丘神绩一世豪雄,却因为身上的伤势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捂着头大声惨叫叫骂,惨不忍睹……

那禁卫首领皱着眉头,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给利用了……

不过这等事非是他应当管辖的,有人冲击晋阳公主的车架,身为禁卫自然首先要保证公主的安危,就算是当街杀人亦是有功无过。至于其他的……反正晋阳公主殿下与房俊的关系一向甚好,利用也就利用了,关他鸟事?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坑起来没完

禁卫们显然不关注究竟是不是误会,只要晋阳公主殿下安全无虞,他们便不管别的事情。不过那个趴在门板上显然受了重伤的人还罪不至死,便高声阻止卫鹰道:“大街之上,万一将人打死了总归是个麻烦,卫兄弟暂且住手吧。”

事实上这些禁卫大多是功勋子弟,不少人都是认得丘神绩这个凶神的,只是此时的丘神绩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谁能认得出来?

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卫鹰这才收手,抬起脸哈哈一笑:“兄长说得是,诸位还是保护殿下前往房府要紧,殿下身份尊贵,万万不能再受到冲击。小弟便留在这里,将这个冲撞殿下銮驾的凶徒押送大理寺,请求孙寺卿审理,以正国法纲纪!”

禁卫们点点头,他们也不愿多事,又留下几人帮助押送这些丘家家将前去大理寺并且做个人证,其余人等当即策马而行,追着先前那辆晋阳公主的车驾去了。

卫鹰俯身看着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丘神绩,狞笑道:“找吾家二郎的麻烦?呵呵,套用吾家二郎一句话……特么谁给你的勇气?瞧瞧你现在的德性,连街边的野狗都不如,也能配得上九天玄女一般的长乐殿下?来吧,爷爷再送你回大理寺,不过这回你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这一切的确是房俊的安排,事先让卫鹰回了房府拿着高阳公主的印信去宫里请晋阳公主前去房府相会,继而掐着时间点儿走过大理寺门前,正巧碰上丘神绩……

丘神绩见到卫鹰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哪里知道他身后当真是公主銮驾?

冲撞公主銮驾,也比酒醉之后大闹兵部衙门的罪名大得多。

当然,房俊收拾丘神绩只是顺势而为,谁叫这厮没头没脑的跑到兵部撒野呢?至于卫鹰最后这一句话,则是他揣摩房俊的心思之后自行加戏……

丘神绩是真真没了半条命,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气儿懊恼悔恨?被卫鹰指使着手下连同丘家的家将部曲一起又押回了大理寺。

*****

房俊这边跟孙伏伽寒暄了一会儿,告辞之后将将走到门口,便遇上了报信的书吏……

孙伏伽愣了半晌,大吃一惊道:“这丘神绩为何这般嚣张?晋阳公主的銮驾他也敢拦?未知晋阳殿下可曾无恙?这可是陛下的心头肉啊,莫说受了伤,即便只是受了惊吓,怕是这丘神绩也得被陛下扒了皮不可!”

谁都知道长乐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可是谁若招惹了长乐公主却不一定有事,毕竟长乐公主性情温婉贤淑,常常宽厚大度。但晋阳公主因为年幼丧母兼且体弱多病,那简直就是陛下的眼珠子一般,谁敢招惹半分,绝对会让李二陛下暴怒!

那书吏连忙说道:“孙寺卿放心,晋阳殿下并无大碍,事先已然逼走,丘家的家将部曲皆被殿下的禁卫制服,现在被房侍郎家里的家将加送过来,说是奉了殿下之命请孙寺卿依律处治。”

“房侍郎家里的家将?”孙伏伽奇怪的看着房俊:“你家的家将为何又掺和进去了?”

房俊一脸无辜:“本官哪里知道?不过早晨离家之时高阳公主说是晋阳公主多日未见吾家两个娃子,甚是想念,所以今日打算邀请晋阳公主去家里闲坐……大抵是吾家的家将奉命去邀请晋阳公主,所以恰逢其会吧。”

“恰逢其会么?”

孙伏伽深深看了房俊一眼,心底不以为然。

单单从这次冲突来看,丘神绩显然是自取其辱,自打冲进兵部衙门的时候便步步被房俊算计。到此为止,丘神绩一共挨了三回打,第一次是冲击兵部衙门,房俊打得理所当然;第二次是在这大理寺,自己下的令,此乃依法而为,说起来打得还轻了;第三次便是刚刚,居然冲撞了晋阳公主的銮驾……三次挨打,每一次都是打了也白打。

孙伏伽才不会天真的认为一切都是这么巧……

不过他懒得去理会这其中的龌蹉,眼下必须处理好晋阳公主銮驾被冲撞一事,若是不能处置得令陛下满意,自己难免被陛下训斥。

便笑着对房俊说道:“此案虽然经由房侍郎的家将押送案犯至大理寺,实则却与房侍郎无关,依本官之见,房侍郎不适合参与其中,还是返回兵部抚恤一下受伤的兵卒为好。”

这是撵人了……

房俊呵呵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便返回兵部了。只是晋阳公主毕竟是受到拙荆的邀请,在前往寒舍的路上遭遇冲撞惊吓,于公于私,本官都会关注此案的处理结果,还望大理寺能够秉公处理,将暴徒绳之以法。”

孙伏伽一脸不悦:“本官办案向来公允无私,房侍郎这是警告本官莫要徇私枉法,对丘神绩多加袒护么?”

房俊哈哈一笑,一脸玩味,看着孙伏伽不说话。

孙伏伽老脸微红,神情尴尬。

刚刚他可是便对丘神绩网开一面了……可问题是刚刚那分明是你和丘神绩之间的龌蹉,犯得着小题大做上纲上线么?现在冲撞了晋阳公主的銮驾,性质却是截然不同。

房俊不为己甚,见到孙伏伽神色尴尬,便拱拱手道:“本官自然相信孙思亲的人品公德,这便回去兵部,稍后自然会去宫里向陛下请罪,告辞了。”

孙伏伽只得拱拱手相送,心里一阵腻歪。

这混小子临走还得威胁一番,唯恐自己不愿冒着得罪丘行恭的风险对丘神绩依律惩治,这是警告他事后自会向皇帝说明一切,若是自己对丘神绩从轻发落,就得当心陛下震怒……

叹了口气,孙伏伽心里郁闷不已,这帮子纨绔整日里不消停,偏偏要弄出事情来让他这个大理寺卿难做!

你说你俩互相看不顺眼,何不效仿市井之间的游侠儿,约个时间约个地点刀对刀枪对枪的来一场决斗?

都特么是祸害,打死一个少一个……

心里尽管不愿意,但是此事却也非得处理不可,冲撞晋阳公主銮驾的事情可不是小罪,最关键是还不知晋阳公主是否受到惊吓。以晋阳公主那单薄虚弱的身子骨,若是当真受了惊吓大病一场,丘神绩估计就得被砍头……

返回大堂里,命人将丘神绩以及房家的家将、晋阳公主的禁卫都带进来,详细调查一番,人证物证俱全,当时长街之上目击者无数,丘神绩冲撞晋阳公主銮驾之罪确凿无疑,神仙也翻不了案。

只是涉及到晋阳公主,孙伏伽也不敢轻易审判,只得先行将丘神绩收押入狱,还得宴请宫里的太医为其诊治伤患,否则若是一个不慎死在大理寺的监牢里,丘行恭能追到他家里跟他玩命儿……

然后录取供词,便直接进宫请求陛下定夺。

*****

另一边,晋阳公主原本是受到高阳公主的“邀请”前去房府相会的,半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想了想还是先行返回皇宫。

只不过回宫之后晋阳公主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去父皇面前哭诉撒娇,而是带着两个侍女脚步匆匆的直奔淑景殿。

长乐公主刚刚念完一段经文,精心澄虑,一袭青色道袍裹着纤秀窈窕的娇躯,满头青丝绾起用一根碧玉簪绾住,清丽无匹钟灵毓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出尘味道。

脚步声“噔噔”作响,长乐公主一回头便见到匆匆而来俏脸微微泛红的晋阳公主,不由得微蹙黛眉,轻声嗔怪道:“你这丫头,何以这般火急火燎的走路?”

晋阳公主夹带着一阵香风来到长乐公主身边,伸手把住长乐公主的手臂,却是完全不顾刚刚的嗔怪之语,兴冲冲道:“姐姐,姐夫为了你将那丘神绩差点给打死!”

长乐公主愣了一愣,继而瞬间美眸睁大……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嫌疑

“姐姐你不知道,刚刚姐夫让身边的家将拿着高阳姐姐的印信入宫请我去府上做客,结果半路遇到那个丘神绩……哼哼,别人或许认为丘神绩冲撞我的车驾只是个误会,可是我一眼便看穿了这是姐夫的阴谋!”

晋阳公主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小脸儿上满是兴奋雀跃之色,似乎对于掺和进这么一件事情当中感到极有兴趣!

长乐公主奇道:“你怎知是你姐夫……是房俊的阴谋?”

眼前这个小丫头在别的的驸马面前都是贤淑端庄,一般都是称呼其官职,唯独在称呼房俊的时候没有任何前缀,亲昵的称之为“姐夫”。而她在自己面前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姐夫”的令长乐公主极其不自在,总是认为她是否是有顽皮调侃的意味藏在其中……

晋阳公主跪坐到长乐公主面前,两只小手一拍,得意道:“姐夫的那个家将头目特意叮嘱我的禁卫,说是不要大张旗鼓摆出公主仪仗,既然是姐妹之间的寻常邀约,那么普普通通的车驾就好……正是这样那个愚蠢的丘神绩才会稀里糊涂的冲撞过来呀,不然若是全副公主仪仗,打死他也不敢呀!”

长乐公主想了想,觉得晋阳公主说的很有道理,这分明就是房俊把丘神绩给坑了……

“可为什么说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呢?”她还是不解。

晋阳公主眨眨眼,左右瞅了瞅近前无人,便微微前倾身体,秀美的小脸儿往长乐公主眼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很明显啊,定然是因为姐姐你答应下嫁给丘神绩,所以姐夫才心里不满,若是将丘神绩给打死了,姐姐不就嫁不了了?”

“臭丫头,瞎说什么呢?”长乐公主粉脸嫣红,又羞又恼,嗔怒道:“我嫁不嫁丘神绩与他有何关系?”

说到这个话题,晋阳公主也有些脸红,娇羞着说道:“姐夫喜欢你呀,我看得出来的,每一次他的目光都在你身上转来转去的,我又不傻。不然呢?他与丘神绩无冤无仇的,无论如何也没必要陷害他一个冲撞公主銮驾的罪名吧?”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她自然感受得到房俊对自己是有觊觎之心的,可是……居然这般明显么?

她现在不想管丘神绩的死活,就算那厮当真被房俊给坑死了,换一个人嫁掉就是了,她向父皇展示的是一个态度,嫁给谁并不重要。

但问题是既然连兕子都得出其中的龌蹉……坊间必然流言四起,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她与房俊的绯闻?

纤纤玉指揉着太阳穴,长乐公主无语哀叹,头痛欲裂。

*****

与此同时,神龙殿内。

李二陛下愕然看着面前的李道宗,手里的毛笔提起却忘记落下,墨汁在笔尖凝聚,终至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渲染出诺大的一团墨渍。

却浑然未觉……

李道宗微微躬着身子,语调平缓的将丘神绩的事情缓缓道来,尽量不参杂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

“百骑司”首领这个活儿当真是不好干……

等到李道宗将事情详细说了,李二陛下方才缓过神儿来,将毛笔顺手丢进笔洗之中,面色阴沉。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房俊依旧对长乐公主有觊觎之心,长乐公主下嫁丘神绩之事令其不满,故而设计陷害丘神绩以达到除去心头恶气的目的,若是顺带着搅合黄了这门亲事,自然更是意外之得……

娘咧,朕定下的婚事,岂能容得你来搅合?

李二陛下忍着心头火气,接过王德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沉声问道:“房俊那混球是否设计陷害丘神绩?”

即便极度怀疑此乃房俊的诡计,不过李二陛下还是询问李道宗是否确有其事,而后再收拾胆大妄为的房俊。

李道宗沉吟一下,小心翼翼道:“末将不知。按照‘百骑司’的线报,丘神绩之所以冲击兵部衙门打伤兵卒辱骂房俊,是因为其堪合文书被兵部扣押,迟迟未作出官职安排,丘神绩认为此乃房俊公报私仇。但是根据末将收到的信息,此事乃是兵部郎中柳奭擅自所为,房俊实不知情。而柳奭在房俊上任的第一天便出言挑衅,而后更居家养病未曾当值,此事便放下了不曾有人过问……”

李二陛下蹙起眉头:“当真与房俊无关?”

这可当真是出乎他的预料,这丘神绩得是何等嚣张,只是因为兵部耽搁了其述职便冲击衙门打人骂人?简直无法无天!

李道宗回答得滴水不漏:“至少末将掌握的实情如此。”

李二陛下点点头,又问道:“那冲击晋阳公主车驾之事又是何原因?”

“高阳公主邀请晋阳公主过府饮宴,当时丘神绩刚刚被大理寺行刑之后出来,正巧走了个碰面。丘神绩见到车队当中的房家家将,大抵是被愤怒冲昏了头,问都不问便致使手下冲上去想要大打出手……当然,晋阳公主轻车简从并未摆出全副公主仪仗,也是一个原因。”

李道宗字斟句酌,完全以局外人的观点阐述事实。

然而实际上却是藏了心思的,他只说高阳公主邀请晋阳公主饮宴,却忽略了房家家将进宫邀请晋阳公主的时间乃是在丘神绩大闹兵部之后……

一个细节,事情的性质便截然不同。

丘行恭生性严酷残暴,满朝文武皆对其极为忌惮鄙视,李道宗亦不例外。若非因为李二陛下念着丘行恭昔日对朝廷立有大功又忠心耿耿,怕是老早就将其革职为民了。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便是因为晋阳未曾摆出全副仪仗,便要受到凶徒冲击承受惊吓么?真真是岂有此理!”

他一向教导儿女要勤俭,不要仗着皇子的身份便崇尚奢华,而晋阳公主轻车简从的做法让他甚为满意,身在长安,摆什么架子呢?可正是因为如此却糟了冲撞惊吓,当真是讽刺。

这简直就是打李二陛下的脸,让他以后教育子女低调勤俭的时候如何底气十足?

“大理寺打算如何处置?”

“大理寺卿孙伏伽正在宫门外求见,想来也是拿不定主意,要寻陛下讨个章程。”

“糊涂!朝廷自由法度,依法办事即可,何须事事找朕要个章程?若是每件事都得朕来决定,岂不是要累死朕?还要律法何用!”

李二陛下恼怒的将帕子摔在书案上,想了想,吩咐王德道:“去告诉孙伏伽,多方取证、严谨核查,然后按律惩处即可。”

“喏!”

王德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离开。

李道宗心中有数。

在“按律惩处”之前加上一个“多方取证、严谨核查”的前缀,其中的拖延之意不言自明。想来是陛下念及丘行恭以往的功勋,这一次又心软了,丘行恭得知其子事迹,必然连夜返京,以他的资历地位自然可以鼓动一些大臣为其求情,丘神绩最后的处罚极有可能从轻发落。

虽然稍有不满,但李道宗并未反对。

毕竟身为帝王能够念着功臣昔日的功劳从而网开一面,对于每一个大臣来说都是一件极其欣慰的事情。古往今来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数不胜数,最是帝王无情,能够得到这么一位念旧的君主辅佐,也算是运气……

顿了一顿,李道宗提醒道:“事情的起因完全是丘神绩嚣张跋扈目无法纪,但坊市之间怕是并不知实情,可能会从中多加臆想,届时恐有谣言四起,有损长乐殿下清誉,末将是否要严加戒备,将谣言扼杀于未起之时?”

就连李二陛下的第一反应都是此乃房俊为了长乐公主而故意陷害丘神绩,慌乱坊市之间的愚民?大唐从不因言获罪,而这等权贵与公主的故事更是人们感兴趣的素材,故而到时候必定有谣言兴起。

李二陛下看了李道宗一眼,淡然道:“随它去吧。”

封锁言论固然可以使得长乐公主清名无损,可同时也使得房俊不至于限于舆论的漩涡之中……李道宗此举,究竟是为了维护长乐公主的声誉,还是想要帮助房俊不至于深陷泥沼?

李道宗被皇帝淡然的目光瞅得心头一跳,背脊发寒,连忙道:“末将遵旨。若是陛下没有吩咐,末将先行告退……”

“嗯。”

李二陛下淡淡的应了一声,低头拿起毛笔蘸满墨汁想要继续写字,却见到雪白的宣纸上依然渲染了一大坨黑乎乎的墨渍,心情顿时烦躁,一甩手,又将毛笔扔进笔洗里。

笔洗里的清水瞬间被墨汁染黑……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丘行恭

正如预想那般,随着丘神绩被大理寺收押入狱,房俊因情生妒要收拾丘神绩的谣言迅速在坊市之间传播,短短两天之内便沸沸扬扬,长安城内人尽皆知。

有的说房俊不愧是男人本色,心爱的女人将要嫁人一怒之下想要将丘神绩彻底毁掉;也有人说房俊公报私仇,且惦记着自己的大姨子实在不堪……

总之,叫好的少,难听的多。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无论是爱女心切的李二陛下,亦或是儿子卷入舆论漩涡的房玄龄,甚至是所有的当事人尽皆保持沉默,有心人似乎也察觉到其中的诡异之处,纷纷闭口不言,置身事外……

*****

青龙坊,丘家大宅。

此坊位于城南偏东,位置偏僻,非是京中繁华之地,少有权贵居住此处。故此整个里坊几乎都被两座府邸所占据,一则是东边的丘家大宅,约占了整个里坊的三分之一,二则是西边的郧国公张亮的宅邸,几乎占了青龙坊的大半。

从地位上来说,丘行恭自然是比不得张亮的……

不过丘家大宅虽然占地少了一些,其奢华之处却不遑多让。

整个院地域宽敞,占地四亩有余,院里既有高槐古柳,更有森森古柏掩映,各种各样的花木点缀其中。房舍连绵屋脊栉比,有一个半亩的池塘,曲江横穿其中,护岸有桃树垂柳,池塘有水榭,一道拱桥搭在水榭与池岸之间,桥下种满了荷花。

午时刚过,丘家大宅门前便一阵车马喧嚣,紧接着府内下人尽皆放下手头活计到府门处迎接。

一身戎装顶盔掼甲的丘行恭一手拎着马鞭,面色阴沉的大踏步走入院内,对家仆婢女们齐刷刷施礼问安的情形视而不见,一路大步走入宽敞明亮的正堂。

“咚”的一声,将马鞭丢在桌案上,丘行恭大马金刀的坐到椅子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冷冷看着面前的一众家人,问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丘行恭今年刚逾五旬,关刀眉四方脸,体格健硕骨节粗壮,相貌粗豪宛若猛虎,常年军伍之中养成的阳刚威武之气有若实质,坐在椅子上横眉立目,放佛即将择人而噬……

因多有战功,敕封左武侯大将军兼任冀、陕二州刺史,这些时日陕州水患黄河决堤,丘行恭正带领兵卒在陕州驻扎,却冷不丁接到家中送信说是小儿子先是大闹兵部继而冲撞晋阳公主车驾被大理寺羁押入狱,等候判决……

真真是吓了一大跳,当即也顾不得坐镇陕州镇压有可能发生的民变,连夜快马加鞭返回京师。

大闹兵部倒也罢了,冲撞公主车驾可是足以充军发配的重罪!更何况冲撞的乃是皇帝心尖子的晋阳公主车驾?皇帝震怒之下,流放琼州永不叙用都有可能!

丘神绩勇武善战,乃是丘家小辈当中唯一有机会继承家业的,丘行恭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小儿子毁了前程?

哪怕是擅离职守也顾不得了……

可是问完了话,却发现堂下站着一众家仆你眼望我眼,吱吱唔唔根本说不出一个子午卯酉来。

丘家的根基在洛阳,那是祖籍之地,相比起来长安这边只是为了应付朝中交际往来这才置办下的产业,人手也相对匮乏了一些,更缺乏精明的主事之人,以至于发生了大事居然一头雾水,半点消息也接收不到……

丘行恭怒气隐发,扫视一周,短粗的手指指着一个面相丑陋的青年:“周兴,你来说说。”

“喏!”

周兴排众而出。

周家乃是雍州人,不过家族不显,一向依附于丘家,地位几乎与仆人无异。不过此人虽然相貌丑陋却极其聪慧,奸狡多智,此刻便将事情的先后娓娓道来,便是其中未曾亲见的部分也已揣测的语气道出。

丘行恭沉吟良久,心中叫苦。

无论如何,冲撞晋阳公主车驾是真,无可辩驳,自家儿子所受惩处是轻是重完全存乎陛下一念之间。偏偏陛下又最是疼爱晋阳公主,丘神绩这个混账当真是蠢到了极致,即便是嚣张跋扈也得看人好不好?

这下子可当真棘手了……

周兴眨眨眼,有心邀功,便小心翼翼说道:“小侄有一计,或可使得丘兄免除责罚……”

丘行恭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周兴最是惧怕丘行恭,吓得一哆嗦,不敢卖关子,连忙赔笑说道:“是是是……如今丘兄虽然身陷囹圄,然而坊市之间已经流言四起,皆传说此事乃是因为房俊恼恨长乐公主将要下嫁丘兄,故而嫉恨如狂设计陷害……且不管这是真是假,若是吾等以此为契机大肆传播,定可使得丘兄占据主动、博得同情,然后纠集一些大臣弹劾房俊以权谋私、公报私仇,必可彻底扭转局面。”

丘神绩冲撞晋阳公主车驾乃是大罪,但是这等罪状的处罚皆存乎于皇帝一心,大理寺是不可能太多参与的。只要能够将房俊渲染成一个大反派,丘神绩便是被设计陷害的那一个,必然可是使得峰回路转。

毕竟有丘行恭在这里,皇帝大抵也不好意思在丘神绩被陷害的情况下还要重重处罚吧?

周兴为自己的主意暗自得意……

谁知他话音未落,丘行恭已然横眉立目,顺手抄起丢在桌案上的马鞭便抽了过来,勃然大怒道:“混账!你想害死吾儿乎?!”

“啪!”

周兴猝不及防下被一马鞭狠狠的抽中脸颊,顿时惨叫一声,捂着脸倒退数步,却也不敢逃走,颤声道:“叔父何故打我?”

丘行恭怒从心头起,猛地站起身来,拎着鞭子冲着周兴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猛抽,边抽边骂:“都是你这个惹祸精,若非你的撺掇,吾儿焉能跑去兵部闹事?若不去兵部,焉能被那房俊捉住痛脚一而再再而三的殴打折辱,甚至设计陷害?现在还来出馊主意,某抽死你这个祸害!”

“哎呀呀,叔父饶命……”

周兴几下子就被抽得一脸血,见到丘行恭须发戟张怒气勃发,顿时吓得抱头鼠窜,大呼饶命。

这老货可是敢食人心肝的,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自己若是不躲当真能给他活生生打死……

“赶紧给老子滚,净出馊主意的玩意儿,再敢出现在老子面前,当心扒了你的皮!”

丘行恭倒是没想将周兴抽死,打了一阵出了气,便丢了马鞭返回去坐好,一口灌下去一盏茶水顺顺气。

周兴如蒙大赦,赶紧捂着脸跑了……

茶水喝下去,郁闷之气渐渐消散,丘行恭琢磨着如何将自家儿子解救出来。

周兴的办法绝不可行,他虽然不在京师,但是京中所发生的事情却也略有耳闻。

先是贞观犁,接着是玻璃,而后又是东大唐商号,皇家水师舰队……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天大的功劳。聚齐这诸般功勋于一身,房俊大势已成,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之所以目前屈居一个兵部侍郎的职位,在丘行恭看来一则是安抚一下被房俊整治得苦不堪言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关陇世家,再则便是房玄龄如今尚在位,皇帝刻意压制而已。

一旦房玄龄致仕,房俊青云直上加官进爵几乎是必然的……

这种情况下,想要依靠流言扳倒房俊何其难也?

至于纠集大臣弹劾房俊……话说,那棒槌何时怕过弹劾?

而散播流言的最不可取之处,便是在泼了房俊一身脏水的同时,也败坏了长乐公主的名声。固然大唐风气开放,未婚女子与男子传出一些风流韵事不足为奇,尤其是皇室更是龌蹉不断,可作为一个父亲,陛下又会如何看待此事?

恼羞成怒几乎是必然的。

思来想去,丘行恭打消了寻找几位挚友商讨办法的打算,决定用自己的法子去试试……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负荆请罪

夕阳晚照,余晖将太极宫巍峨的殿宇渲染得金碧辉煌,一片片琉璃瓦反射金光耀目生花。

如山的奏章终于批阅一空,李二陛下在御案之后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噼里啪啦”一顿响。长吁了一口气,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这才舒坦了一些,

自从马周上任京兆尹,余下的几个中书舍人终是差了不止一筹,处理政务只是不能给李二陛下太多的分担,李二陛下也信不过他们的能力。如此一来,政务自然加剧,使得李二陛下颇多烦恼。

起身去后殿洗漱一番,换了一件干爽的直缀,命内侍准备晚膳。

正欲指使内侍前往淑景殿和立政殿将长乐与晋阳两个闺女唤来与自己共进晚膳,便见到内侍总管脚步匆匆的自外面小跑进来,见了李二陛下,疾声说道:“启禀陛下,左武侯大将军丘行恭于承天门外叩阙,求见陛下。”

李二陛下剑眉一蹙,不悦道:“荒唐!陕州水患肆虐,他身为冀、陕二州刺史不在辖地控制民情、负责救灾,竟然为了家事擅离职守,莫非他父子当真不知法度之森严、例律之无情?”

不由得他不怒。

先是丘神绩将兵部视若街市大闹一番,继而便是丘行恭擅离职守独自返京,国法律令在你丘家父子眼中算什么?

简直无半点敬畏之心!

王德踟蹰了一下,补充道:“陛下,丘行恭现在正在承天门外跪着,坦胸露背自负荆条,口口声声说是要负荆请罪……”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负荆请罪?”

呵呵,这是要跟朕玩苦肉计?

心中恼怒未消,真想就让他在承天门外那么跪着,看看他这苦肉计究竟能耍到几时……

可是一转念,又想起这厮固然可恨,但昔日在渭水之北与其兄率领千余兵卒归附他李二,自那以后一直都是忠心耿耿身先士卒。平薛举、灭刘武周、破王世充……甚至玄武门之夜诛杀李建成,丘行恭一直不离不弃舍生忘死……

眼下四海昇平,大唐蒸蒸日上,万里江山繁华锦绣,六合八荒尽皆臣服,自己又怎能不念昔日并肩作战之生死情分,不全这份君臣之义?

心中喟然一叹,罢了……

“让他进来吧。”

“喏。”

王德躬身退走。

少顷,袒露肩膀的丘行恭被带进神龙殿。

这厮虽然年逾五旬,但常年置身军伍,依旧健硕雄壮,一身腱子肉结实魁梧,身上刀疤无数。两条细绳将一丛荆棘背在背上,荆棘的尖刺刺破皮肤鲜血淋淋。

到了殿内,丘行恭跪倒在地,大呼道:“微臣治家无方,让陛下为难,罪该万死!”

只是一瞬间,李二陛下便心软了……

此人固然凶残暴虐不为自己所喜,然则对其赤胆忠心却绝无半分疑虑。身为君王,臣子或贤或愚,只要忠心即可。

看着丘行恭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李二陛下暗叹一声,昔年这可是一柄斩马刀勇猛无俦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的无敌猛将,而今岁月无情,猛士老矣……

心潮起伏间,李二陛下自书案后站起,上前一把扶住丘行恭的肩膀,柔声道:“何必如此?你我君臣一场,只要非是谋逆大罪,某又怎忍心苛责于你?快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丘行恭感激涕零,老脸上涕泗横流,捶胸顿足道:“陛下顾念恩义,丘行恭又岂是无义之人?吾家那畜生冲撞了晋阳殿下的车驾,此乃天大的罪孽啊!晋阳殿下乃是老臣看着长大,钟灵毓秀的一个小人儿,多么可人疼,却偏偏幼年丧母、体弱多病,可怜见儿的……若是吾家那畜生惊吓了晋阳殿下,便是吾丘家阖族抵命,也难赎其罪之万一……”

李二陛下不禁有些赧然……话说若是兕子当真受了惊吓染了病,他是真有心思宰了丘神绩来出气的。可是这会儿被丘行恭这么一哭,又觉得自己有此心实在是过分。兕子固然是自己的心头肉,却仅仅是因为一个无心之失便杀了忠臣之子……

实在是昏君所为。

心中愧疚,赶紧将丘行恭拉起来,温言安抚道:“你家神绩亦是无心之失,索性兕子更无大碍,你且安心便是。不过是大理寺那边秉公执法而已,待稍后朕给孙伏伽说说,网开一面便是。”

丘行恭却不肯起来,闻言急忙说道:“陛下不可!犬子犯了错,那就应当按律惩处,该打就打,该杀就杀,老臣绝无半句怨言!吾等昔年跟随陛下披荆斩棘,历经多少坎坷波折闯过多少生死关头,这才有了今日繁华锦绣之盛世大唐,乃是为了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绝非为了功成名就肆意妄为!如今犬子犯错,岂能因为老臣昔日的区区功绩便乱了国家法度?若是传将出去,老臣恐要成为佞臣矣!”

这话说的,差点吧李二陛下感动坏了……

觉悟!

李二陛下使劲儿拍了拍丘行恭的肩膀,夸赞道:“好样儿的!尔等您顾念昔日的交情不使得朕为难,朕难道就不能赦免尔等后辈区区之罪过?你且起来,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勿要多言了。再者说了,你我眼看就要成就亲家,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

按理说,素来念旧的李二陛下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丘行恭目的达成自然应当就坡下驴才对。

可丘行恭还是不肯起来……

“陛下,老臣粗鲁,犬子更是顽劣不堪,如何能尚得长乐殿下那般贤良淑德的贵女?此事只是吾家犬子一厢情愿,因求了申国公家的缘故,这才得到陛下首肯,老臣自然是感念不已,这份信重唯肝脑涂地方能报的万一!然则自家知自家事,吾那犬子实在是配不上长乐殿下,若是结成姻缘,怕是毁了长乐殿下之终生幸福,是以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二陛下愣住了。

这老货……居然退亲?

娘咧!朕是天子,朕的闺女是你们想娶就娶、想退就退的?

朕的脸面还要不要,大唐的脸面还要不要?

李二陛下面色阴沉,冷然道:“婚姻大事,岂能这般儿戏?虽然你我两家未曾三书六礼,但是朕金口御言,此事便再无更改。”

丘行恭却执意道:“陛下恩重,老臣万死不辞。只是此事实在不敢从命,吾家犬子顽劣粗鲁,焉能配得上兰质蕙心的长乐殿下?若是毁了长乐殿下之一生,则吾丘氏满门死而无地矣……”

总之百般推脱。

李二陛下恼了……

以往他却是有些看不上丘神绩,那厮就是个夯货,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可是既然事情定下了,你丘行恭反倒推三阻四,这叫什么事儿?

也不去搀扶了,就让丘行恭在地上这么跪着,李二陛下拂袖道:“婚事已然传遍长安,焉能随意更改?此时再也休提。”

丘行恭也感觉到了李二陛下的恼火,诺大的年纪居然抽抽噎噎,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耷拉着脑袋跪着不起来……

这回李二陛下终于察觉有异,奇道:“莫非爱卿尚有何苦衷不成?”

丘行恭擦眼抹泪,委屈得不从,可就是不出声儿……

李二陛下也是个暴脾气,心火上升就待发作,忽而脑中灵光一闪,问道:“难不成……是因为房家?”

丘行恭这才嗫嚅着说道:“这个……房相乃是君子,昔日对老臣亦有提拔之恩,老臣对房相素来钦慕敬仰,从不敢有半分得罪之处……”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二陛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明显是因为坊市间的谣传让丘行恭这个老货害怕了!

坊间传言房二对长乐有觊觎之心,故而才对丘神绩设计陷害。若是以后丘神绩当真娶了长乐,怕是房二那个棒槌嫉恨如狂之下能把丘神绩弄死……

李二陛下勃然大怒,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丘行恭都怕了房家的势力么?

岂不是说这天底下除了你房二,再就没人敢娶吾家闺女了?

你房二若是不娶,吾家闺女就得当老闺女了?

简直岂有此理!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丘行恭的反杀!

李二陛下怒目圆睁,厉声喝问道:“汝一味要求退婚,是将吾皇家公主视若敝履乎?”

这已经不仅仅是长乐公主的终身幸福问题了,而是面子问题。

既是他李二陛下的面子,更是李唐皇室的面子,在这个问题面前,任何人的私人福祉都不能相提并论,也没有任何可以商讨的余地。

谁敢伤了他李二陛下的面子、李唐皇室的面子,谁就得付出代价!

丘行恭嗫嚅着说不出话,满脸苦涩,神情纠结迟疑,吱吱唔唔半晌,这才颓然叹气道:“丘家深受皇恩,吾父子无以为报,即便是粉身碎骨万箭穿心亦在所不辞。陛下金口御言,老臣哪里敢抗旨不尊?老臣糊涂,收回刚才的话语便是……”

这一副委委屈屈似要上刀山的表情……看得李二陛下怒极反笑。

娶了吾的闺女,便要粉身碎骨万箭穿心么?

简直岂有此理!

李二陛下忍着怒气,冷声道:“汝且归去,准备好三书六礼,定好良辰吉日等着迎娶长乐便是,其余事,朕自有主张!”

丘行恭苦笑着点头,躬身退出神龙殿。

殿内,李二陛下看着丘行恭走出殿门,反身便是一脚踹翻了书案,厉声喝道:“王德何在?”

侯在殿外的王德闻言,赶紧小跑进殿内,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面容阴沉,咬着牙根一字字道:“即可率领宫内禁卫,将房俊那个棒槌给朕抓回来!”

王德刚刚一直在殿外,殿内李二陛下与丘行恭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此刻陛下之震怒因何而来,一句话也不敢多问,躬身施礼道:“老奴遵命!”

然后转身快步走出大殿,将左近的禁卫召集了一队,当即出了太极宫,径自前往房府捉拿房俊。

*****

丘行恭出了太极宫,夕阳已然落山,只余下一片残红映照着天边的云彩,渲染出炫目瑰丽。

残阳如血。

轻轻吁了口气,对迎上来的部曲家将微微点头,道:“回府!”

然后登上马车,一队兵卒人马无声,静悄悄的返回青龙坊。

车厢里,丘行恭端然稳坐,手里拈着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美酒,任凭两个娇俏的婢女忙着将自己身上的荆条取下,又将上好的金创药敷在后背伤处。

一生纵横沙场,这一点伤患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对于自己今日的定计和表现,颇为自得。

跟随李二陛下征战多年,历经战阵无数生死无算,他最是了解李二陛下性情当中的弱点……

诚然,这位至尊英明神武睿智非凡,一切算计都难以骗得过他的双眼,哪怕能够蒙蔽一时,却也难蒙蔽一世。故而阴谋诡计即便能够在李二陛下面前得逞,待到他反应过来,则必然面临天下自尊的滔天怒火!

想要算计李二陛下,便必须从他的弱点出手。

而丘行恭却恰恰知道李二陛下的两个弱点,其一是念旧,其二则是护犊子……

其实这绝对算不上弱点。哪一个臣子不愿意遇到一个怀念旧日恩义的明君?古往今来多少帝王一朝登基便清算权臣武将,“狡兔死走狗烹”乃是必然的结局,而自己这些跟随李二陛下打天下的老伙计最终却各个受到厚待。

甭管李二陛下是当真顾念旧情,亦或是想要以此以全君臣恩义在史书之上留下一笔足以流芳百世的佳话,事实上几乎所有的老伙计都能得到极大的优容,这实在是滔天的运气。

当然,诸如侯君集之类那是自己找死,实在怨不得谁……

至于护犊子……又有哪一个父亲不爱惜自己的孩子呢?

孩子犯了错,自己打自己骂都可以,但是别人想要动一根手指,那绝对不行!

丘行恭先是负荆请罪,上演一出苦肉计勾起李二陛下念旧的心思,毕竟往昔丘行恭身先士卒每战争先,赫赫功劳摆在那里,李二陛下又岂能强硬的严加惩处丘神绩?

可以说,当丘行恭负荆进入太极宫的那一刻起,丘神绩便已经安然无事了。

但是丘行恭不满意!

只要想想那个自己一向宠惯的小儿子遭的罪,他就怒火中烧、怨气冲天!

不止是李二陛下护犊子,他丘行恭更甚!

你房俊不是想要将我儿子彻底踩死么?

那我就给你来一个反杀!

李二陛下宠溺长乐公主之心,天下皆知。当丘行恭表示退亲的时候李二陛下一再追问原因,丘行恭便适时的暗示自己是因为惧怕了房家……因为坊市之间尽皆传言丘神绩乃是被房俊陷害,起因则是房俊爱慕长乐公主,见不得别人将其娶回家……

房玄龄身为宰辅之首权倾朝野,房俊又是新一代俊彦之中的翘楚,前程无量,被这样的人家忌恨,谁不害怕?

至于坊市之间的传言李二陛下会不会信……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

因为不管你李二陛下信不信,事实上是别人信了,就连我丘行恭这样的功勋元老、军方巨掣都害怕房俊的报复,因而不敢娶长乐公主!

那么别人谁还敢娶呢?

没人敢娶,则意味着长乐公主便要在太极宫中孤独终老、无人问津……

这对于护犊子的李二陛下来说,绝对不能忍!

你房俊敢让长乐公主嫁不出去,李二陛下就能让你房俊活不下去!

丘行恭对于自己的设计极为得意,一口将杯中酒饮下,道:“斟酒!”

身边一个婢女赶紧跪坐着向前挪了挪,伸出纤手拎起银质小酒壶,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的皓腕,给他的杯中斟满美酒。

丘行恭目光顺着那雪白纤细的手腕,上移到衫裙之下微微隆起的丰盈,以及秀美清纯的脸蛋儿……那似羞还怯的神情勾得丘行恭小腹一团火热升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丢在一边,顺手便将那婢女拽进怀里。

那婢女惊叫一声,继而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出声,丘家的下人奴仆哪个不知道这位家主是个凶残成性的魔王?只能鹌鹑一般缩成一团,任凭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顺着衣领深入胸前,紧紧的攥住了一团丰盈。

心中又惊又怕又羞,娇小的身子宛如风中残荷瑟瑟发抖,却是不敢有丝毫反抗……

*****

皇宫是天下最庄严的存在,但是在看似肃穆庄严的表面之下,却每时每刻皆有暗流在涌动着,所以任何消息都传递得飞快。

更何况李二陛下召见丘行恭又非是机密之事,所以丘行恭尚未走出太极宫的时候,淑景殿里的长乐公主便已经详细的得知君臣二人之间的对话……

这对于李二陛下最最信任宠溺的长乐公主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接到消息,长乐公主便面色郁郁,忧心忡忡。

陪着姐姐刚刚用过晚膳的晋阳公主见状,奇道:“丘将军想要退亲是好事啊,难道姐姐当真要借给那个丘神绩不成?那家伙被姐夫整治得都快脱了一层皮,实在是太蠢了。”

长乐公主有苦难言。

自己何曾看得上粗鲁暴躁的丘神绩?

只是借此向父皇表达一个态度,迫使父皇收起易储之心罢了,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成分是想以此断绝和房俊之间的暧昧,却是连她自己都算记不清楚了……

然而丘行恭的奏对却让长乐公主生出一股寒意。

房俊怕是要有难了……

犹豫了半晌,长乐公主终于忍不住道:“这件事并非是退不退亲的事情……兕子,你待会儿去神龙殿,要如此如此……记住了么?千万不能说错,不然你那房俊姐夫就惨了!”

晋阳公主毕竟年幼,听到长乐公主这句叮嘱吓得小脸煞白,她最是在乎房俊,赶紧低声念叨了一遍,点头道:“姐姐放心,兕子记住了!”然后又雀跃道:“我就知道姐姐还是关心姐夫的!”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心说这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顺手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身边一个宫女,低声吩咐道:“即刻带着本宫的信物出宫,去房府通知房俊,将丘行恭的话都说于他听,让他小心在意。王德带着禁卫先行,但是必然不会走得太快,你要快马加鞭,务必赶在王德之前,明白么?”

宫女赶紧小声应了,接过玉佩急匆匆走出去。

长乐公主这才微微吁了口气,稍稍放心,不过随即又纠结起来……

相互纠缠,难舍难断。

自己这般相助房俊,到底又算怎么回事呢?

冷不丁一回头,便见到兕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顿时心里一慌……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转折

神龙殿内,李二陛下面色阴沉,侧卧在锦榻之上怒气翻腾。

他不是昏庸之辈,自然看得出丘行恭所言真假参半,不尽不实。然则其中固然有做作的成分,但是其对房家的忌惮顾虑却也显而易见。若是当真如坊间流传那般丘神绩此次乃是被房俊因妒生恨故而设计陷害,那么以后即便是娶了长乐,也必然要面对无数的暗算。

以房玄龄的权势、房俊的能力,他丘行恭怎么挡得住?

李二陛下起先并不在乎坊市之间的谣传,谣言毕竟是谣言,只要不去理会它,过一段时间自然便会渐渐消弭无踪。

但是现在不在乎不行了,因为他不信并不等于别人不信……实在是房俊当初的那一篇《爱莲说》实在是太惊艳!

若非心有所感,如何做得出这等惊才绝艳的旷世名篇?

所有人都认为房俊是对长乐公主有爱慕之心的,李二陛下亦是如此。

若是连丘行恭都对房俊甚为忌惮,甚至不敢冒着得罪房家的风险进而做出退亲之举……那岂不是说除了房俊那厮,自家的长乐就没人敢娶了?

曾几何时,我李二的闺女也要被人嫌弃了吗?

娘咧,这个不能忍!

甚至他现在已经在怀疑丘神绩落到这步田地,到底其中是不是房俊在设计陷害……

心情恶劣,宫女送来晚膳也被他挥手斥退。

整座大殿都笼罩在低气压之中,所有的内侍宫女噤若寒蝉……

一阵脚步轻响,兕子甜美娇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父皇因何不用晚膳,是谁惹父皇生气了吗?”

软糯的嗓音如同天籁一般钻入耳朵,清风也似的几乎瞬间抚平李二陛下心中的烦躁……

李二陛下支着身子将将坐起,一个软软的香香的小身子便扑了过来依偎着自己身边。

李二陛下心情大好,眉花眼笑:“哎呦,用了晚膳了没?”

晋阳公主轻轻点头:“用过了呢,跟姐姐一起用的,清蒸对虾、清炖黄花鱼、冰糖海参汤……都是海味。御医说要时常食用海味对我的身体有好处,所以兕子每餐都有海味,幸好宫里的海味都很新鲜,御膳房又研究出新花样,很美味,不然都要吃腻了呢。”

“哦,呵呵,对对对,多吃海味很好……”

李二陛下面色有些尴尬,笑得极其不自然。

宫里的海味可是房俊花费无数人力物力打造出来的“运输通道”运进来的,只是因为兕子身子心虚体弱,多吃海味对身体有好处。甚至堂堂一介才子还时不时的钻进厨房研究烹制海味的方法,时不时的给兕子弄出几个新花样,今儿葱爆海参,明儿干煸鱿鱼……

这等宠溺之心比之亲生父兄亦不遑多让,便是古往今来那些专门阿谀奉承的佞臣,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一边是对自己的女儿百般宠溺、无所不从,一边是总给自己惹麻烦、两天不打就上房揭瓦……李二陛下真真是纠结万分。

扶着李二陛下的手臂,晋阳公主轻声道:“父皇,命人传膳吧?再晚一些用膳对肠胃不好的。”

李二陛下心中的怒气已然消散得差不多,也觉得有些饿了,便点点头,吩咐宫女们传膳。

晋阳公主很是高兴,还特意叮嘱了宫女一句:“刚刚吩咐了御膳房那边给父皇炖了红枣海参汤,记得要端过来。父皇最近总是熬夜,需要滋补一下才行。”

宫女恭谨应诺,心里却不以为然,身为皇帝,难道每日里还能少了滋补么?

李二陛下嘴角一抽,想要阻止,可是看着兕子恬静关切的脸庞,却又作罢。

只是吃着房二的东西,待会儿还得狠狠的责罚房二一通,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事情李二陛下着实不太好意思下手……

旋即,晚膳被宫女摆上来,附带着一盅红枣海参汤。

晋阳公主看着父皇细嚼慢咽,便一边为父皇布菜,一边貌似不经意道:“刚刚在姐姐那边,姐姐好像心情不是太好。”

李二陛下喝了一口海参汤,滋味儿不错,随口问道:“这是为何?”

长乐那个丫头心思重,有什么心事从来不愿意跟人说,便显得性格略微有些冷淡,这也是李二陛下很头痛的一件事。烦闷事在心里憋屈的久了,难免便会积郁成疾……

晋阳公主眼珠儿转转,很随意的说道:“大抵是因为坊市间的那些传言吧……说起来也当真是奇怪,传播姐姐跟房俊姐夫的谣言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可是居然有人说什么丘神绩是被房俊姐夫陷害的,原因是房俊姐夫不想让姐姐嫁人,谁敢娶姐姐他就收拾谁……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决定将姐姐嫁给谁,岂是房俊姐夫能够阻拦的?再者说了,若是现在丘家退亲,您看看满城的王公贵戚马上就得为了姐姐的婚事抢破头!”

李二陛下咀嚼的动作慢下来,心里琢磨事情。

其它的都无所谓,但是为何这件事情会这么快的传进宫里来?连兕子这个小丫头都知道了,那太极宫里、长安内外,还能有谁不知道呢?

是房俊自己传扬出去让谁也不敢娶长乐?

李二陛下没觉得房俊有这么蠢,那等于是在公然挑衅皇帝的底线,天下至尊的雷霆震怒,不是那小子能承受得起的。

那么……又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呢?

真正的意图又是什么?

李二陛下渐渐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想当然了……

*****

王德带着禁卫从宫里出来,径自奔向崇仁坊房府,不过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走得并不急……

在宫里混了一辈子,见识了太多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王德深明处事之道,何时要全力以赴、何时要得过且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陛下看似对房俊震怒异常,然而就算如此,又能将房俊怎样呢?

无非是鞭挞一顿、或是赏一顿板子,最严重也不过是贬斥出京,可有房玄龄这尊大神在,房俊本身又是出类拔萃,可以说只要太子没有被废黜,宰辅的位置迟早有一个是为房俊准备好了的。

这等情况下,何妨卖房俊一个人情呢?

而且他深信宫里头必然有人提前知会房俊,让其早作准备。

果不其然,王德带着禁卫远远的进了崇仁坊,便见到有人在房府门前跃下马背,脚步匆匆的进了府门……

王德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已西坠玉兔未升,暮色渐渐降临,距离宵禁的时辰也不远了。

策马来到房府门前,将圣谕传达,自有门子将中门大开,一面请王德入内,一面飞奔而去禀告房玄龄父子。

王德由得他去,慢悠悠来到中堂入座,甚至还呷了一口茶水,赞了一句“好茶”……

过了好一阵,房俊才从后堂走出,却是未见房玄龄的身影。

王德也不意外,站起来笑吟吟的施礼:“陛下命老奴将二郎‘抓’回去,可惜老奴上了年岁腿脚有些不便利,这路上难免耽搁了一些时辰,老奴还怕您畏罪潜逃了呢,若是那样,老奴可当真吃罪不起,呵呵。”

房俊眨眨眼,抱拳道:“某对于王总管素来敬服钦慕,无论如何也不敢让王总管遭受牵连,改日定然斟酒赔罪。”

王德眯着眼睛,笑呵呵的点头。

聪明人办事就是舒畅,他提点房俊我可是给你留下时间了,这不宫里就出来给你报信让你事先有准备了;房俊则立马表示明白,赔罪那是无稽之谈,感谢才是必须的……

“咱们这就走吧?陛下在宫里若是等得急了,老奴可吃罪不起。”

“自然。”

房俊从家仆手里接过一件披风,笑呵呵的披上,当先走出正堂。

卫鹰牵过一匹健马,房俊手挽缰绳跃身上马,随着一众禁卫出了崇仁坊,向太极宫行去。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再反杀!

“启禀陛下,房俊带到。”

王德走进神龙殿的时候,见到晋阳公主殿下正跪坐在陛下身前,乖巧的将清香四溢的茶水斟入一盏晶莹白皙的白瓷杯中。

“哦,带他进来!”

李二陛下应了一声,又无奈的瞥了磨磨蹭蹭迟迟不走的晋阳公主一眼。

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个一直对房俊甚是亲近的女儿跑过来话里话外的为房俊一顿辩白,现在又赖着不走,明显是害怕自己恼怒之下重重责罚房俊……

本是有些不满的,自家的闺女对别的男子表现得这般亲近,估计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会不爽,哪怕这个男子是自己另一个女儿的丈夫。可是想到刚刚吃下去的海味,以及一直以来房俊对晋阳公主表现出来的宠溺娇惯,李二陛下又有些释然。

子女之间关系好一些,难道不是好事么?

“微臣房俊,见过陛下,见过晋阳公主殿下。”

清朗的声音响起,李二陛下板起脸,抬起头看去。

房俊穿了一身藏青色的直缀,使得结实的身躯显得有些瘦削,面庞虽然有些黑,却浓眉星目丰神俊朗,整个人干净利落英姿勃勃。

心里琢磨着如何给这小子来个下马威,身边的晋阳公主却已经小脸儿仰起,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清脆的声音说道:“姐夫快快免礼,来人呐,赐座。”

李二陛下一口气噎在胸口,这个难受……

这是朕的特权啊,朕没开口呢,你个小丫头居然抢戏?

帝王威严不可侵犯,若是换了说这话的是个皇子,便难免有僭越之嫌,说不得就要承受处罚。可现在说话的是最宠溺的小女儿……行吧,就全当没听到好了。

李二陛下郁闷不已,虽然知道兕子就是明摆着要袒护房俊,却也没什么办法。

斥责是肯定舍不得的,那也就只能随她去了……

幸好房俊事先便知道了李二陛下召他来所为何事,心中已有定计,自然不会这般没眼色,恭恭敬敬的还礼,道:“多谢殿下……未知陛下寅夜相召,可是有何吩咐?”

“寅夜……”李二陛下眼角抽了抽,瞅了瞅窗外,天将擦黑,正是申时末酉时初,跟寅夜离得远了好吧!

没理会房俊的言外之意,淡淡说道:“对于丘神绩一案,你怎么看?”

房俊心道我又不是元芳,我能怎么看?

宫女奉了晋阳公主之命搬来一个锦墩,房俊没敢坐,口中说道:“此案乃由大理寺负责,想必孙寺卿定会秉公执法,却是与微臣并无关系。”

李二陛下不屑的一笑:“丘神绩一案起因乃是其冲击兵部,尔身为兵部左侍郎,亦是当事人之一,有何想法大可说说看。”

房俊迟疑了一下,问道:“当真要说?”

李二陛下目光玩味,哼了一声:“君无戏言!”

丘神绩之罪,一是冲击兵部,二是冲撞晋阳公主车驾。后者自不必说,处罚之轻重皆在李二陛下一念之间,而前者责必须要看兵部的态度,毕竟是中枢官署,颜面威仪非常重要。

若是房俊能够体会到李二陛下的用意,主动表达出大度的风范对丘神绩既往不咎,那么李二陛下必然会非常高兴,可以将丘神绩从轻处罚,算是给了负荆请罪的丘行恭一个面子。

那么关于流言之事,李二陛下自然也会听之任之,毕竟坊市之间的流言当不得真,而且看上去明显在其中有些不为人知的猫腻。

可显然他错估了房俊想要彻底将丘神绩“消灭”的决心……

“喏!”

房俊上身挺直,气质陡然一变,义正辞严道:“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不能维护律法威严,人人皆可践踏律法,岂非国家大乱?丘神绩因何敢目无朝廷、藐视兵部?皆因其父乃是功勋元老,陛下念起往昔功绩,很多时候皆会网开一面,这才使其有恃无恐!若是换了寻常官吏,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冲击兵部衙门!”

李二陛下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冷笑道:“正是此理,所以你敢拳打皇子、脚踹大臣!”

“呃……”房俊有些囧,辩解道:“回陛下,当初刘洎……微臣也是用拳头打的,没上脚……”

李二陛下神情不耐:“别扯那些没用的,继续说。”

心里的火气已经渐渐升腾。

老子的意思难道还不明白么?你松口不追究丘神绩,那么朕在丘行恭哪里也交待得过去,毕竟是当初跟随自己冲锋陷阵的老臣,自己又答应了丘行恭在先;同样的作为回报,朕也不追究那些流言之事,大家各自相安无事,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眼前这厮明显没打算善罢甘休,瞧这架势是要将丘神绩咬着不放,这就让人恶心了……

房俊赶紧说道:“微臣遵命……晋阳公主乃是千乘之尊、金枝玉叶,作为陛下的女儿,自然应当受到天下臣民的爱护与拥戴……更何况晋阳殿下是如此的乖巧懂事、钟灵毓秀,哪怕受到一丁点的伤害,都足以使得人神共愤、心生怜惜!可丘神绩居然于大街之上公然冲撞殿下车驾,简直不可饶恕!”

晋阳公主听到房俊夸自己,虽然端坐不动,却眉花眼笑,显然极为受用。

房俊续道:“……丘神绩所辩称事先并不知情,并不能称为宽恕他的理由。许多错误都是在无心之中犯下的,难道只凭一句‘不知情’便能尽皆赦免了么?那还要修订律法做什么呢?律法威严,以之惩处罪犯的尺度是犯罪的后果,是否知情只能作为一项参照,在实际的量刑过程中起到作用。陛下试想,若是晋阳殿下当日遭受了惊吓,因而染了重病,那么丘神绩千刀万剐亦不为过!所以,陛下绝对不能宽宥丘神绩,非但不能宽宥,还要从严惩处,以儆效尤,从根本上杜绝冲击兵部衙门、冲撞公主车驾这种事情再次发生的可能!因为这一次晋阳殿下安然无恙,却不等于下一次依旧安然无恙……若是大家见到丘神绩无罪,各个有样学样嚣张跋扈,哪一天有人再次冲撞了殿下……或许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听到这句话,李二陛下脸色变了变。

晋阳公主就是他的命根子,对于这个自幼丧母、体弱多病的女儿他的宠溺程度绝对冠绝诸子,怜惜之情极其深厚,便是长乐公主亦有所不如。

若是当真出现房俊所言的情况,晋阳公主受到惊吓身染重病甚至玉殒香消……他简直不敢想象。

而且去年曾有人上奏,说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对于亲王公主不够尊重,李二陛下恼怒之下将大臣们召集起来兴师问罪:朕乃天子,朕的子女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因何不能给予足够的尊敬?以后官员们路上见了亲王公主的车驾都要让路,见了面要施礼!

结果最后被魏徵联合一众大臣给怼了回来,李二陛下好一阵闷闷不乐……

现在房俊这么一说,李二陛下顿时勾起了心思。

整个江山都是朕的,朕的子女却不能得到足够的尊重……这太让人气馁了!

这时候,一直乖巧不做声的晋阳公主来了一记助攻:“父皇,当日您是没见到那丘神绩的样子……那人趴在一张门板上,凶神恶煞的指使着手底下的家将要将儿女的禁卫打死,实在是太凶了!”

李二陛下心中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丘行恭的面子固然要给,可朕的面子也得维护!自己的女儿被人冲撞了车驾若是还能表示大度既往不咎,岂不是更让朝中那些大臣不将自己的子女当回事儿?

此风绝对不可助长!

不过对于房俊,李二陛下也没打算轻易放过……

放下手里的茶盏,阴仄仄的盯着房俊。

呵呵,拿朕的女儿当筏子,就以为朕能饶了你?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脱困

李二陛下盯着房俊,冷言道:“坊间之传闻,你可曾听说?”

相比于其它,他更深恨因为房俊之故使得自己的闺女清誉受损,这亦是皇族的颜面之一。

按理说这一点的确是因房俊而起,难怪李二陛下恼火,但房俊却不慌不忙:“坊间流言,宛如无根之浮萍,载浮载沉随波逐流,何须介意?”

李二陛下却不这么认为:“流言固然可以置之不理,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时间长了,流言也会成为民意,朕又岂能置若罔闻?”

房俊道:“民意需要矫正,舆论需要引导,这亦是微臣当初谏言设立《贞观周报》的初衷,奏折之中写的清清楚楚,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朝廷要大力引导舆论向着正面方向转移,这一点马府尹做得还不够。”

早跟你说了舆论是需要控制的,可是自从咱卸任京兆尹之后,《贞观周报》就几乎形同虚设,可见马周并未意识到其中的重要性。但是房俊表示这个锅咱不背……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现在说那些有何用处?流言沸沸扬扬,长乐之清誉受损,皆是受你之牵累,这你总不能否认吧?”

房俊无语。

这就是耍无赖了好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摆明了就是要收拾自己出气……

皇帝不讲理的时候,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房俊认命了。

爱咋咋地吧……

李二陛下见到房俊垂头丧气,心气儿顺了一些,正待说话,却冷不丁听到身边沉默乖巧的晋阳公主说道:“父皇为何埋怨姐夫呢?那丘神绩分明违法之事证据确凿,因何坊市之间却有流言传播,而且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兵部是姐夫让他去砸的么?女儿的车驾是姐夫让他冲撞的么?分明就是那人咎由自取,却又为何牵连到了姐姐身上呢?简直胡说八道嘛!”

公主殿下小脸儿微红,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美眸,神情甚是忿忿然,为长乐公主以及房俊鸣不平。

李二陛下愣了一愣,问道:“这话谁教给你的?”

这个小女儿一向乖巧懂事,有时候自己盛怒的时候要处罚大臣,她的劝谏亦会拐弯抹角,从来都不会正面言及政事,今次为何却义愤填膺的直言这件事情?

晋阳公主略微收敛了一下,神情恬静,微微垂首道:“是女儿多嘴了……没人教女儿说什么,只是女儿心中不满罢了。姐夫和姐姐分明都是无辜的,那丘神绩乃是自作自受,为何却又变成了民间流言四起胡乱传扬呢?说不得便是有人想要以此为丘神绩脱罪,将国朝法度视若儿戏。女儿本不该参与此事,然而姐姐凭白被牵连在内遭受污蔑构陷,实在是委屈。刚刚在淑景殿里,姐姐还为此恹恹不乐,女儿看着实在心疼……”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

他心里是震惊的,不是震惊于一向乖巧的晋阳公主居然掺和起朝中之事,而是这个娇弱文静的女儿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长大了……

这一番话哪里是以往那个居于深宫的晋阳公主能够说得出来的?

也不知是李二陛下觉得晋阳公主的话有道理,还是对于这个体弱多病乖巧文静的小女儿宠溺过度百依百顺,总之李二陛下似乎一瞬间将所有的烦恼统统抛却,神情之间有着望子成龙、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然,龙颜大悦道:“吾家兕子居然也能分析朝政了么?”

晋阳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却记得先前长乐公主的叮嘱,柔声说道:“父皇说错了,这不是朝政,乃是家事。这件事情当中牵连的可都是家人,一个是女儿的姐姐,一个是姐夫,还有一个是尚未成亲的姐夫……虽然女儿很讨厌那个家伙。”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瞄了房俊一眼,揶揄道:“听到没有?你这些年心疼兕子没白费,都懂的为你说情了,还不快谢过晋阳殿下?”

房俊心道果然还是亲闺女好使,几句话说完,什么国法家规统统都在乎了,陛下您还有没有一点原则?

不过兕子这明显替他说情的话语也的确令他心花怒放,小公主已经可以帮他遮风挡雨了……的确值得开心。

房俊便煞有介事的双手抱拳,一揖及地,正容道:“多谢殿下心存正义、主持公道,微臣感激不尽。自今而后,微臣甘愿做牛做马,尽心尽力的服侍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晋阳公主大窘……

红着脸儿一双小手儿使劲儿摇晃,微嗔道:“姐夫欺负人!兕子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哪里有帮你了?”

说着话儿,眼眸还偷偷的瞥着身边的父皇,唯恐父皇识破了她为房俊求情的事实,进而恼羞成怒……

李二陛下哪里去管那些?

已经完全沉浸在女儿长大懂事的喜悦之中的皇帝陛下,大气的挥挥手,说道:“时候不早了,房俊你且回府去吧,明日一早朕会知会孙伏伽,丘神绩诸般罪行恶迹昭彰,不过念在其父往昔的功勋上头,不予苛责,即刻发配西域充军,三年之内不得返京。”

虽然照比期望值低了一些,不过房俊也完全可以接受,毕竟有丘行恭在那里,在丘神绩没有什么十恶不赦之罪名的时候,素来想要表现出“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李二陛下是不会将其一棍子打死的……

房俊躬身领命,施礼道:“那么微臣告退了。”

见到李二陛下摆摆手,又一丝不苟的对晋阳公主施礼道:“殿下晚安,微臣告退。”

晋阳公主与他极其亲近,何曾这般正儿八经的施礼过?顿时粉面羞红,娇嗔道:“姐夫捉弄人!”

房俊呵呵笑了两声,这才躬身退出大殿。

晋阳公主心里美滋滋的,能够为姐夫说情,使得姐夫免受父皇的责罚,于她来说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心情好,小丫头自然喜形于色,毕竟是孩子心性,再如何懂事也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儿,抿着嘴唇乖巧的给父皇斟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李二陛下嘿的一笑,调侃道:“是不是若今晚父皇惩罚了你那姐夫,这杯茶水父皇便喝不到了?”

晋阳公主笑得灿烂,清声道:“怎么会呢?父皇处事自然有诸多考量,女儿是不懂的。只不过是觉得姐夫有些冤枉,所以才多嘴说了几句,索性父皇疼爱女儿未加呵斥,无论父皇如何决定,女儿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李二陛下心情大好,喝了茶水,宠溺的婆娑着晋阳公主的小脑袋,意味深长道:“你说的大多在理,不过冤枉倒是未必……你那姐夫固然是真心疼你,可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不过无妨,谁叫咱家兕子开口了呢?父皇纵然能够冷颜面对所有人,又岂能不给吾家兕子面子呢?”

晋阳公主眨巴眨巴明亮的美眸,她最是聪慧,闻言已经听出其中意味,奇道:“父皇的意思是说……那丘神绩当真是姐夫设计陷害的?”

李二陛下笑着摇摇头:“你那姐夫高明着呢,岂会做出那等没水准授人把柄的事情?不过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而已,其中自然有些小算计,比如高阳邀请你的时机为何那么巧,正好跟丘神绩碰个对面……”

晋阳公主微微歪着头,想了想,小脸儿满是失落,咬着嘴唇道:“那岂不是说姐夫在利用我?利用倒也罢了,可万一女儿当真被那丘神绩冲撞惊吓到了……”

难道姐夫都不在乎自己会否当真被惊吓到吗?

“诶,怎么会呢?”

李二陛下摆摆手,开始很义气的为房俊辩解道:“当时房俊的家将都在你的车驾周围,若是丘家的部曲当真冲到车驾附近使得你有被冲撞的危险,那些房家的家将你以为还只是在一旁看戏么?以房俊的为人,怕是当时便能猝下杀手,所有的丘家部曲都得横尸街头,便是丘神绩也难逃活命……那小子似乎很少有在乎的人或者事情,可是一旦他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怕是就连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发疯……”

晋阳公主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样,以往房俊每一次不管不顾的发飙,都是因为亲人受到伤害或者威胁……

顿时心情又好了起来,嘴角衔着笑,起身给李二陛下施礼道:“那女儿便回寝宫就寝了,父皇也要早早安歇才是。”

李二陛下柔声笑道:“快快回去吧。”

“喏!”

晋阳公主乖巧的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离开大殿。

望着女儿轻盈的脚步,李二陛下嘿的一声,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你错了!

回到丘府,丘行恭命人将香汗淋漓连路都走不得的婢女送去后院安置在一处闲置的院落,算是正式收了房。而后心情愉悦的洗漱更衣,吩咐家仆备好晚膳。

连续赶路几百里,又入宫在李二陛下面前耗费心力演了一出戏,更何况刚刚还在一个少女如花似玉的身子上逞了一回威风,即便他强悍的体魄也有些经受不住……

晚膳摆上桌子,丘行恭饥肠辘辘就待享用,却被一个门子破坏了兴致。

“家主,刚刚申国公府上命人前来传话,说是申国公请您过府一叙。”

既然是高士廉相召,丘行恭丝毫不敢怠慢,忍着辘辘饥肠,赶紧命侍女给他换了一件常服,大步出门,让部曲牵来战马翻身而上,立即向申国公府赶去。

到了申国公府,早有门子候在那里,见到丘行恭,当即服侍他下马,一人牵着战马去了马厩,一人则在前引路,引着丘行恭径自去了内宅。

丘、高两家乃是世交,一些礼节自然毋须避讳。

高士廉正在内宅花园里的一处凉亭中,一身常服安然跪坐,地席上放置着一个红泥小炉,橘红的火焰跳跃着舔舐着一个陶壶的壶底,淡淡的酒香飘逸出来,似乎还混合着姜丝的辛辣……

黄酒是高士廉的最爱,年岁大了不敢贪杯,时不时的饮用一些脾性温和的黄酒倒是无妨。

丘行恭赶紧走过去,躬身施礼道:“见过申国公。”

高士廉点点头,随和道:“何须多礼?快快请坐。”随即指着亭中一方石桌上的盘碟道:“自宫里回来尚未用饭吧?先吃几块点心垫垫饥,某有事与你说。”

“喏。”

丘行恭恭恭敬敬的谢过,跪坐在高士廉身前,也不客气,伸手抓了几块糕点胡乱的吃了,肚子里“咕咕”的叫声这才安歇。

高士廉挽起袖子,将陶壶自火炉上提起,取过两个瓷碗,将其中放在弯下过面前,为其斟满橙黄色的黄酒。

丘行恭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方才问道:“未知国公唤我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高士廉自己也斟了一碗,放在嘴边浅浅的呷了一口,说道:“为何自陕州返京,却不曾到老夫这里来走一遭?”

丘行恭微微一愣,连忙说道:“是在下疏忽了,不过也是不想国公牵连在内。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是家中那孽子犯错在先,若在下刚一返京便来见国公,怕是会被一些人无中生有、借题发挥。”

这是他真实想法,现在朝中随着前些时日易储的风波剧烈动荡,难免便有人将丘神绩的所作所为上纲上线,反而使得本是一起意外的事情陷入麻烦。

当然,他也醒悟自己有些疏忽了,唯恐高士廉认为他是因为令攀高枝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前来问计……

高士廉花白的美貌抖了一下,淡淡的瞥了丘行恭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就最好不过……你要知道,这世上人尽皆追逐利益,为了利益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前一刻还跟你言笑晏晏关怀备至,下一刻就可能一反手将你推入万丈深渊,甚至……狠狠的在背后捅你一刀。”

丘行恭咽了口口水,浑身冷汗直冒,连忙说道:“国公切勿听从他人挑拨之言,吾丘行恭领受国公之恩惠早已不可计数,这一生一世皆以国公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娘咧!高士廉着阴仄仄的口吻令丘行恭心底画魂儿,难不成这老头儿当真什么都知道?

不应该啊……

高士廉不置可否,端着酒碗抿着酒水,淡淡问道:“陛下如何说?”

丘行恭稳住心神,将自己入宫之后的一言一行以及李二陛下的话语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他的父亲丘和于高士廉有恩,而高士廉知恩图报,一直对他大力提携。他丘行恭能够有今时今日之地位权势,一方面是他勇冠三军舍生忘死搏杀出来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高士廉的鼎力相助。

否则李二陛下帐下猛将无数,有勇无谋有生性残暴的丘行恭如何能为军队之中的一方豪强,甚至可以跟程咬金、尉迟恭这些人争一日之短长?

高士廉便是他的靠山,更是他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

待到丘行恭说完,高士廉放下酒碗,轻叹一声,手指着丘行恭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呀,糊涂!”

丘行恭吓了一跳,忙道:“国公这是何意?”

“负荆请罪”这一招的效果很不错,刚刚他还为此沾沾自喜呢,怎地到了高士廉的嘴里反而好像自己办了错事一般?

两人的智商差距丘行恭是清楚的,所以这时候惊骇之下,赶紧请问其详……

高士廉反问道:“你认为神绩之事,最主要的哪一点?”

丘行恭想了想,道:“自然应当使无心之失……神绩所谓固然有错,却绝非有意为之,不过是酒后恼怒于兵部扣押其堪合文书,这才导致了以后种种,一步错步步错。当然,这其中未必就没有房俊的设计陷害、推波助澜……”

高士廉冷笑道:“还真是难为你,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你儿子最大的错误在哪里,居然就敢演一出负荆请罪?来来来,你告诉老夫,到底是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

“这个……”

丘行恭有些冒汗,迎着头皮道:“都是在下的拙劣之策……”

“说得好!”高士廉嘲讽的打断他:“还真是拙劣至极!”

丘行恭有些傻眼,怎么就拙劣了?

貌似效果很不错啊,成功激起了李二陛下的念旧之心,使得君臣之间愈发亲近,也答允释放自家儿子……已经不能更完美了吧?

高士廉无奈摇头,见到丘行恭一脸懵懂的样子,只得说道:“你不该演什么负荆请罪的,若是换了别的事情,这一招对于陛下的确好用。陛下顾念旧情,你这般委屈就全能够让陛下心软,事情自然就成了。可这件事情牵扯到了晋阳公主,那是陛下最最疼爱的闺女,你儿子当街冲撞晋阳公主的车驾,你可曾想过万一晋阳公主受到惊吓,会是何等后果?最严重的是,若今日你儿子冲撞晋阳公主的车驾什么事儿都没有,那么皇子公主们的威严怎么办?皇室的尊严怎么办?”

丘行恭虽然笨了一些,却绝对不蠢!

现在看来,自己“负荆请罪”那一招很可能使得陛下认为自己再是用以往的功绩相要挟,您处置了我的儿子,那便是无视我这么多年来为您出生入死所立下的功勋!

哪怕陛下不会这么认为,搞不好也得有小人在陛下耳边进献谗言……

比如房俊……

天大地大,皇帝的威严最大、皇室的尊严最大!

正如高士廉所言,若是丘神绩冲撞了晋阳公主的车驾反而屁事儿没有,那么皇子公主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丘行恭冷汗涔涔,一拍大腿,懊恼道:“我就不该去太极宫,更不该回京!”

高士廉冷哼道:“没错,你只需在陕州尽忠职守,难道陛下还能忘了你当功绩不成?你越是表现得高风亮节、任凭处置,陛下反而越不会严惩丘神绩。反之,你越是玩弄心计,陛下便越是反感,这时候若是有人再说几句谗言……怕是不妙哇。”

“哎……”

丘行恭喟然长叹,悔不当初!

高士廉面无表情,看着一眼扼腕长叹的丘行恭,眼皮子又耷拉下去,似乎在瞅着碗里黄澄澄的酒水,轻哼一声道:“莫非你以为这就完了?”

丘行恭愕然,奇道:“在下愚钝,敢问国公此话何意?”

高士廉道:“若是仅仅如此,陛下固然心中不喜,但大抵还会给你保留一丝颜面,对于丘神绩的处罚也至于太过严苛。但是,你可知现在坊市之间的流言?”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悔不当初

丘行恭一头雾水:“先前也有人向在下献策,说是可以利用坊市之间关于长乐公主与房俊的流言,将之闹得沸沸扬扬,以此让人都以为此事乃是房俊因妒生恨,故而设计陷害神绩……不过在下没有同意。”

高士廉道:“不同意是对的,若是同意了,非但丘神绩要受到严惩,便是连你也得惹怒陛下,利用长乐公主的声誉……呵呵,当陛下提不得刀、杀不得人了?”

丘行恭愈发不解,既然自己没有同意散播谣言,那高士廉的话又是何意?

高士廉见丘行恭依旧一脸茫然不知所谓,心底冷笑,说道:“可是现在……那留言已经传遍整个京师,甚至关中几乎已经人尽皆知了。”

“什么?!”

丘行恭大惊失色,失声道:“怎么可能?我明明……”

说到此处,他陡然睁大眼眸,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高士廉冷笑:“明白了?”

丘行恭使劲儿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明白了……”

高士廉点点头,又喝了口酒,冷不防问道:“辅机许诺了你什么条件?”

丘行恭面色挣扎,一会儿颓丧,一会儿愤怒,却是满心纠结、迟迟不语。

高士廉也不催促,自顾自的喝着小酒,时不时用竹夹子从酒壶里夹出几根姜丝放在嘴里咀嚼,似乎颇为享受姜丝辛辣的气味。

丘行恭纠结半晌,方才颓然叹气,一咬牙,说道:“兵部尚书之职!”

高士廉略微点头,缓缓说道:“辅机是不是说,老夫这个尚书右仆射反正不管事儿,大抵明年也就该退位让贤了,而李绩此次平叛西域有功,将会晋升为尚书右仆射,而空出来的兵部尚书职位,便是你的?”

果然是老狐狸啊……丘行恭愧疚点头。

眼下嘴里的姜丝,高士廉冷笑道:“当真是好谋算,这都算计到老夫头上了?一个老夫看着长大、全力提携的后辈,一个一手拉扯起来、鼎力襄助的外甥……好,好得很呐!”

丘行恭一脸愧疚,无言以对。

*****

走出申国公府,丘行恭才算是明白自己的处境。

自以为得意,却被眼前一层迷雾遮挡了双眼,而在迷雾背后的真相,却是令他懊恼后悔。

高士廉对他诸多提携,他之有今日完全可以说是高士廉大力简拔之功,他也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只是高士廉年岁渐长,长孙皇后又早逝,高士廉对于李二陛下的影响力日渐衰弱,更多是依靠往昔的情分在支撑,在朝中的影响力呈现一种江河日下的趋势。

如此形势之下,丘行恭靠向更加年轻、且有整个关陇集团为后盾的长孙无忌,似乎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按照长孙无忌的许诺,只要丘行恭能够在配合关陇集团在军中互为声援,使得使得双方的影响力能够形成一股新势力,拥有左右朝局之能力,便会第一时间推动高士廉的致仕。一旦高士廉致仕,空出来的尚书右仆射之职便只有宋国公萧瑀和英国公李绩有资格接任,而李绩挟西域平叛之威势,胜过萧瑀进入尚书省成为房玄龄之下的二号人物几乎是必然之事。

而只要李绩荣升尚书右仆射,那么兵部尚书一职便是他丘行恭的囊中之物……

丘行恭觉得这笔买卖不错,虽然背弃高士廉令他在心理以及声誉之上遭受重大打击,但是好歹将自己买了个好价钱,不算亏。

兵部尚书虽然并无多少实权,却是可以在政事堂里占据一个主导者的位置,这可是大唐帝国的宰辅之一!

身为军人,这已经是能够到达的最高顶点,丘行恭岂能无动于衷?

然而现在,高士廉的一席话便令他彻底梦碎……

长孙无忌哪里是要借助他增强军中的影响力?分明就是用他来作为对抗房俊的靶子,以此吸引房俊的全部火力!而在背后,正是长孙无忌主导了关于房俊因妒生恨进而陷害丘神绩之流言的疯狂传播……

说这些留言与自己无关?

全都是于此毫无关联的长孙无忌弄出来的?

怕是傻子都不会信。

现在的形势便是丘行恭进退维谷,一方面将会吸引房俊疯狂报复的火力,一方面被高士廉逐出门下失去这个靠山,并且因为“背信弃义”、“吃里扒外”而声誉大损,还有一方面则是自家的儿子恐怕难逃严惩……

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这样呢?

春风得意之时,一眨眼却是前途尽毁、即将声名狼藉,这个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丘行恭揪着头发苦恼不已,回到府中呆呆的坐到天亮,本来光泽的头发一夜之间增添了许多花白,神情疲惫颓丧,一向坚挺的脊背也似乎弯了下去……

他这一辈子尸山血海的闯出来,锦衣玉食醇酒佳人享受过,权势、地位、名利应有尽有,说起来哪怕这一刻死了,也不枉此生。

然而别的他都可以不在乎,却不能在乎丘神绩的前程!

当东方浮现出一丝鱼肚白,丘行恭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今日虽无大朝会,但是大臣们依旧会去两仪殿觐见陛下处理政务,一旦陛下当众公布对于丘神绩的处罚结果,那便大势去矣。

急忙命婢女们打水侍候他洗漱更衣,而后也顾不得享用早膳,强打精神出了府门,带着两个部曲从刚打开的坊门出去,径自前往崇仁坊。

到了崇仁坊,却又从长孙家的府门前过而不入,来到不远处的房府。

结果到了房府门前求见房玄龄,却又被门子告知房玄龄目前并不居于府中,而是在骊山农庄养病,家中唯有二郎在家,是否要入内通禀?

丘行恭沉吟半晌,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在房俊面前低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便反身上马,从金光门出城,过灞桥沿着山路疾驰赶往房家农庄……

*****

晋王府。

晋王李治在婢女的催促下掀开被子,打着哈欠爬起来,顺手在身侧一丝不挂的雪白的翘臀上拍了一记,那挺翘的白肉顿时掀起一波水纹一样的颤动荡漾开来,惹得睡梦中的晋王妃王氏发出一声抗议的嘟囔。

而这一声猫儿也似的娇嗔,却令晋王殿下困意顿消,年青男子特有的晨间现象愈发明显,一翻身,便在婢女目瞪口呆之中爬到王氏身后,挺身而入……

一阵顺爽丝滑令人愉悦至极点的触感传来,晋王殿下兴致勃勃挺抢发起冲击,心里却想着御医交待过的话语。

什么少年身体未成要爱惜精力,什么固本培元保养肾水……李治觉得都有道理,可问题是谁特么能忍得住呢?

听着身下娇弱的躯体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细细娇喘,李治觉得这一刻便是江山在眼一马平川,唯有跃马挺抢奋勇争先方才尽显男儿本色,直杀得溃不成军哀哀告饶,方才睥睨四方不负此生……

奋战了盏茶时分,晋王殿下方才神清气爽的自早已软成一滩烂泥的王氏身上爬下来,任凭婢女面红耳赤的为他清理身上战后的痕迹,又服侍着穿上朝服,用了早膳,这才出门乘坐马车赶往太极宫。

今日是他甚为皇子第一次前往两仪殿参与政事,绝对耽搁不得。

也正是这份垂涎已久的参与政事的资格,让他心里那一丝崇尚权力的野心彻底苏醒过来,早间才会表现得那般亢奋。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权力才是男人最好的春藥……

心舒神畅壮志满怀的晋王殿下自承天门外下了马车,在内侍的引领之下径自前往两仪殿。

沿途熟悉的景致此刻在晋王殿下眼中似乎皆有着不同以往的风韵,一面以一种全新的身份去感受这份截然不同的体验,一面在心里不断的回想着昨日下午舅父长孙无忌交待给他的事情,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的在脑海之中浮现。

内侍小声的提醒一句,李治猛然抬头,便见到两仪殿便矗立在面前……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廷议

李二陛下这人其实不大讲究排场,只是对于名誉极其看重,所有能够使得他的贤名传颂当代、流芳后世的事情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做,而一切有损他贤君名声的事情都会全力遏止。

他想要成为千古一帝,向天下百姓证明自己做皇帝不会输给任何人,那就必须竭尽所能的克制自己的慾望,以此來给他以往的所作所为洗地……

杀兄弑弟这种名声实在是倾尽黄河之水也洗不清,他只有将自己以一个廉洁、勤俭、圣明的君主形象存于世间,以此来抵消所有的负面形象。他深信只要自己能够让天底下的百姓吃饱穿暖,能够让大唐之盛世繁华锦绣,能够让汉家威风泽被四海、震慑群伦,那么人们便会忘记他所有的污点,只会对他的功绩进行歌颂。

所以李二陛下对于一些细节很是在意,两仪殿乃是内廷最大的宫殿,自然富丽堂皇宽敞轩阔,李二陛下却觉得诺大的正殿空间太大,君臣位于殿上距离疏远,这很不利于他一向所倡导的“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理念。

又非是大朝会,何必规规矩矩皇帝端坐御座文武分列左右?

李二陛下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信,对于这一帮跟随自己厮杀天下、逆而夺位的大臣们更自信,他深信自己的威望已经早已超过了需要哪些繁文缛节来强调渲染的地步,彼此之间随意亲切一些反倒更好。

故此,朝会没有在两仪殿的正殿举行,而是在一侧的偏殿里,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一溜儿雕漆的矮几分列左右,倒更似一场酒宴而非是商议国家大事的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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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李治进入偏殿的时候,参加朝会的大臣已然差不多到齐。

迎着主位上李二陛下探寻之中略带不满的目光,李治一阵心虚,勉强笑道:“今日参加朝会,所以昨晚一夜难寐,临近天亮方才睡下,因而起得晚了一些……”

李二陛下剑眉一展,心中释然,笑道:“心情可以理解,不过让诸多国朝重臣单单等候于你,却是有些过分,以后且不可再犯。”

一侧的岑文本身穿紫袍气度威严,此刻调侃道:“陛下何须苛责?晋王殿下今日的表现可是必老臣好得多了,想当年老臣第一次参加朝会,可是连续两宿未曾阖眼,到了朝会上眼圈儿都是黑的,商议了什么事情根本就不知道,只想着藏在最后头眯起眼打个墩儿,呵呵。”

群臣听他说的有趣,都轻笑起来。

殿上气氛甚是随意融洽,李治提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下,心中暗讨以后上朝的时候万万不可晨间宣淫,实在是有些荒唐。

李二陛下颔首微笑,冲他摆摆手:“速速入座吧。”

李治吁了口气,连忙应了一声:“喏!”

自有内侍上前为他在太子和吴王之后安置了座位,李治赶紧上前坐了。

环目一扫,便将殿中情形大致收入眼内。

依旧是左文右武的规矩,只不过几位皇子的座位被安插在文臣这边,位于高士廉、长孙无忌、萧瑀、岑文本之后,在后面便是三省六部的主官,不过房玄龄依旧告病在家,未曾上朝。

探头瞅了瞅,才见到作为兵部左侍郎的房俊代表兵部坐在这一侧的最外边靠近门口的地方,这厮正微微低着头,眼皮耷拉着,也不知道是在玩深沉还是打盹儿……

李二陛下的话语打断了李治的思绪,只听李二陛下说道:“行啦,人都到齐了,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说。”

太子李承乾轻咳一声,说道:“前几日房侍郎提出的‘灾难应急救援中心’的议案一直未有结论,今日何不在此议一议,到底是否可以施行?”

李二陛下饶有深意的瞅了太子一眼,又看了看不声不响的房俊,没有吭声。

而参与朝会的程咬金、尉迟恭等武将尽皆精神一振,一扫先前神情恹恹无精打采的模样,一个两个眼珠子灯泡儿一样瞪圆了。

长孙无忌立即接口道:“微臣以为不可,太子难道看不出其中的漏洞吗?兵者国之凶器,诸卫官兵轮番宿卫京畿,确保关中安危稳定,岂可一有灾难便随意调动?兵员调动乃是极为凶险之事,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十六卫宿卫京畿,各自有营地驻扎,相互之间即可互为奥援又彼此牵制,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莫说是京畿驻军,即便是地方军队亦不可随意调动,否则谁知道这支军队到底是去救灾还是被造反?

太子淡然自若,虽然被长孙无忌不轻不重的刺了一下,却丝毫没有辩驳的意思。

自然有人替他出头……

岑文本说道:“房侍郎的奏折当中已然说得很清楚,太子六率与守卫玄武门的左右屯营是毋须接受调动的,又非是十六卫尽皆接受调动,且左右武卫、左右勋卫必须保证有三卫镇守京畿,赵国公何虑之有?”

十六卫中人数最多的是左右屯营,最精锐的则是左右武卫、左右勋卫,在左右屯营把守玄武门的情况下又有其余四卫中的三卫镇守京畿,就算是当真有哪一位大将军想要造反,也得在固若金汤的京畿守军面前头破血流、灰飞烟灭。

况且就算调动军队前往救灾,一次也不过是调动一卫,能翻腾起什么浪花儿来?

长孙无忌沉声道:“古往今来,从未有军队可随意调动前赴灾区之举措,可见其中之凶险实在是太过巨大。岑中书一味赞成这项提议,万一日后出了任何差错,后果可是由你承担?”

岑文本哑然失笑:“赵国公言重了,既然是议案,那自然要大臣们全体通过、再由陛下拍板才能付诸实施。议案是大家通过的,何故有了后果却要本官一力承担?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心里却是冷笑。

“长孙阴人”固然老谋深算阴险狡诈,可他岑文本也不是白给的!想要给他挖坑?

省省吧……

长孙无忌面色难看,冷言道:“微臣不赞成此举,后患实在太过重大,还请陛下三思。”

李二陛下缄默不语,不置可否。

程咬金大嗓门儿响起来:“陛下,老臣赞同此举!眼下周边蛮族尽皆臣服,除去一两场可以预见的大战之外,几乎称得上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长此以往,关中儿郎只是在上番只是前往军营点个卯、应个景儿,不曾经历战阵冲杀,一旦有外敌入寇,难道让那些奶娃子上战场为国拼死冲杀么?这一次房侍郎的议案非常之好,能够趁机将各卫兵卒拉出去操练一番,虽然效果必然与实战相差甚远,却也聊胜于无,总不能将这几十万二郎当做猪狗一般豢养吧?”

尉迟恭亦在一旁附和。

长孙无忌那边自然也有人站出来反对。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反对;有人反对了,那就必然有人赞同……

看似针锋相对,实则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的争夺不休。

长孙无忌反对这项议案,是因为长此以往军队将会脱离关陇集团的掌控;程咬金赞成,自然是想要关陇集团的坚固后院挖一个洞,提升自己对于军队的权威。

大殿上一时间争吵四起,闹闹哄哄。

出奇的,李二陛下并未询问自己的几个皇子对此事有何看法……

尤其是太子。

太子参加朝会,目的不是为了皇帝多多分忧,而是培养他处理政事的经验和阅历,为了以后接班做准备。皇子参加朝会则是培养皇族的中坚力量,一个稳定的帝国,必然要有一个强势的皇族,否则干弱枝强,岂能长久?

李二陛下冷眼旁观,就任凭着大臣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

好半晌,李二陛下方才发声,淡然问道:“申国公对此议案,不知有何见解?”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亲情与背叛

大殿上的争执瞬间消失,大家都看向一直老神在在不声不响的高士廉。

身为尚书右仆射兼任吏部尚书,他的话语是极其有分量的,可是高士廉因为长孙无忌的缘故天然的与关陇集团亲近,双方利益一体,自然是倾向于反对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高士廉会表示反对的时候,高士廉却慢条斯理的说道:“诸位争执不休……却为何都未想过,房侍郎当初提出这项议案的初衷是什么?”

殿中肃然一静。

一众刚刚还争执不休面红耳赤的文武大臣纷纷面露惊讶,进而各个满面羞愧。

不得不说,每一个朝代创立时期,无论君臣皆是心系百姓的忠直之士占了大多数。固然因为自身利益而对政见有所不同,私底下亦会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对于道德的底线是基本相同的,大家都能够在保证朝局稳定、造福天下苍生的理念上求同存异,不至于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人家房俊当初提出这个议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救援灾民!

在这个生产力极其低下的年代,无论通信还是交通都极其落后,天灾人祸屡见不鲜,水患、旱灾、蝗灾、疫病、地震……每一次灾祸,都意味着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直接死亡!

如何评价一个帝国是否强盛、一个时代是否繁荣?

在古代,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人口!

这个标准看似很简单、很粗暴吧?

然则就是如此!

人口多了,就能耕作更多的土地、生产更多的粮食,就能征召更多的军队、大败更多的敌人!

反过来,只有一个帝国强盛起来、繁荣起来,土地更多、粮食更多,才能养活更多的人口!

所以,史书之上所谓的盛世如何评判只有这么一个条件——哪个时代人口多,哪个时代就是盛世!

李二陛下很满意大臣们的反应,既然都意识到了错误之处,他自然不会严加苛责。大臣们也是人,都有三姑六亲新朋故交,都是生活在一个个圈子里头,追逐利益乃是不可避免之事。

他从来都不认为大臣们争夺利益有什么不对,只要能够在利益之上还有一条道德约束的底线,那就很好。

然而长孙无忌可不这么认为……

在高士廉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心中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高士廉云淡风轻的脸!

房俊的初衷是什么?

是救援灾民!

这是大义!

高士廉既然这个时候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显而易见已经完全倾向于房俊这个议案的实施……

可是这不对头啊!

关陇集团在军中影响力深厚,几乎大半的中下层军官皆是出身于关陇集团。这些关陇集团出身的军官为李二陛下争夺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是李二陛下皇权的基石。

可也正是因为关陇集团在军中的根基实在是太过深厚,所以李二陛下才一直念念不忘的想要削弱关陇集团的实力,这一次房俊的议案,说不得其中便有李二陛下的授意……

而高士廉能够走到今天凭的是什么?

固然有他自己精明强干的因素,但更多的却是来自于关陇集团的加成!

没有文德皇后、没有他长孙无忌、没有关陇集团的鼎力襄助,他高士廉凭什么数十年间都是李二陛下身边最亲近、最有影响力的谋臣?

靠渤海高氏么?

呵呵……

然而现在,高士廉却反戈一击,赞同房俊这个名为救灾,实则将军权分散动摇了关陇集团根基的议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陇集团抛弃高士廉可以,但高士廉怎么可能反水关陇集团呢?

长孙无忌满心不能理解,想要努力的去从高士廉的神情当中找寻一点蛛丝马迹,但是盯着高士廉看了半天,却是毫无所得。

都是人老成精的货色,又怎能将心绪外露呢?

而萧瑀更是在骆驼身上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陛下,微臣以为此议案实乃功在千秋之妙策!”

一直未曾发言的萧瑀在高士廉表态之后紧随而上,侃侃而谈:“孟子云:得民心者得天下!《荀子·王制》亦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可见民心之重要。房侍郎这项议案,且不论可以救援多少灾民,单单在灾民遭受灭顶之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万般绝望之时见到陛下派去的军队,那种心灵上的慰籍以及对所有百姓精神上的冲击,便足以使得陛下万众归心。只要民心所向,何愁陛下不能成就千古霸业,何愁大唐不能千秋万载?”

这便是萧瑀的高明之处,字字句句皆是得自古训、发自肺腑,入情入理,却偏偏就能挠到李二陛下的痒处……

李二陛下最在乎的是什么?

名声!

只要天下百姓皆传颂他的好,又何惧于那一丝半点潜在的后患?

况且他向来对手底下的这帮文武大臣信任十足,出了一个侯君集还不够,难道还能有第二个?

绝无可能!

此时风向已经完全转变至赞成一方,李二陛下看了一眼寥寥几个还在坚持反对的关陇集团出身的大臣,面无表情,直接拍板:“既然如此,便将此法暂且试行,毕竟事关重大乃是千古未有之举措,其中难免有疏漏之处,且在试行当中渐趋晚膳,以为后世不易之制度,使得天下百姓尽皆感念朝廷,民心归附,万众一心!”

皇帝拍板了,且还说了乃是“试行”,长孙无忌也不敢继续反对。

此事即成定局,那就不能在继续纠缠下去,否则只会使得他越来越少的“圣眷”渐至凋零……

既然高士廉先行反水,那么他接下来的谋划便可以进行得毫无心理压力了。

长孙无忌对于高士廉这个舅舅他自然是满心感激,但是现在牵扯到长孙家的利益,甚至已经牵扯到整个关陇集团的利益,亲情和感恩也只能放到一边。

若是公私不分,又岂能做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叱咤朝堂这么多年?

长孙无忌便趁着众人不注意,隐晦的给晋王李治使了一个眼色……

主位上的李二陛下挥手命内侍给诸位大臣奉上茶水糕点,神情愉悦道:“尚有何事,咱们慢慢细谈,先喝口水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稍后朕在宫内设宴,与诸位一醉方休!”

李二陛下最喜欢“与民同乐”,时常跟这帮文臣武将没大没小的喝酒嬉戏,有时候喝多了还会跳个舞……所以大臣们都习以为常,刚刚吵得口干舌燥,喝点茶水润润嗓子,以免待会儿再有争执的议题之时喊坏了嗓子……

刚才还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说起来,大家的矛盾都是为了各自阵营的利益,期间虽然决不退步,却并无私人恩怨,犯不着针锋相对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自然也有例外……

晋王李治心不在焉的喝口茶水,抬头瞥见舅父又在给他使眼色,心中着实无奈,却也不敢违逆舅父,只得硬着头皮道:“父皇,儿臣有一事要说。”

“哦?呵呵,第一次参与议政便有自己的政见,委实难得,瞧瞧你身边的太子哥哥,像个据嘴的葫芦一般一声不吭。”

李二陛下展颜而笑,看似在鼓励褒奖这个小九儿,实则心里却不以为然。

正如他所言,李治非但年幼,才疏学浅,又是第一次参与议政,自然应当安分低调多多学习,不要轻易表述自己的政见。而太子的表现就不错,多听多看多学少说,这才是皇子应当做的事情。

两个字——本分……

不过他却是疼爱李治,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忍苛责,只是不轻不重的敲打一句。

想来事后长孙无忌自然会给他细细教导……

李治虽然年幼,却颇有几分灵动机巧,父皇的话他也听的出不对味儿,但此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装糊涂,硬着头皮说道:“父皇明鉴,现在坊市之间关于长乐姐姐与房侍郎之流言沸沸扬扬不可遏止,已经对吾李家的声誉、皇室的威严构成了极为严重的损害!故此,儿臣以为应当全力彻查其背后是否有人鼓噪煽动,务必将这股流言彻底的打压下去!”

一言既出,李二陛下为之错愕,这孩子关注这件事情干什么?

不过转而细细一想,便觉得应当是稚奴自小敬爱其姊长乐,此时见到长乐声誉受损,故而心内郁愤,这才将这等不上台面的事情拿到朝会上来说。

然则他却不知道,这么一件“不上台面”的小事,却将会掀起一场怎样的波澜……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坑了房俊的阳谋

李治话音刚落,殿中已然落针可闻。

一直垂头闷声不语的房俊也抬起头,略带诧异的瞅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李治,又瞄了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的长孙无忌,想了想,依旧没有吭声。

群臣看着李治,也禁不住心里的狐疑……

关于坊市间的流言,大家都有所耳闻,不过大多数人也只是付之一笑,顶多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畅想一番房二郎左拥右抱的惬意人生,感叹两句人不风流枉少年,仅此而已。

虽然两人之间若真有其事便应归纳至“**”之范畴,可是自从南北朝并立天下纷乱,北方胡族趁势大举入侵中原,甚至大一统的隋唐两代帝王身上都有着胡族的血脉,导致胡族的社会风气给中原王朝的儒家正朔带来极为强悍的冲击。

若是两汉儒家最兴盛之时,这等行为绝对不容于世间,抓起来那边是要浸猪笼的……

但是在唐朝,还真就不算事儿。

起码长乐公主现如今和离之后未嫁,而房俊的正室夫人也不管,人家你情我愿的,谁又闲着没事去管这等事情?

更别说至今为止也仅仅是流言而已,到底房俊与长乐公主之间是否清白,谁也说不准……

然而现在晋王李治将这件事情摆到朝堂上来,性质也就不一样了。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绝对不能说,尤其是绝对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比如李二陛下杀兄弑弟、逼父退位、强占兄嫂弟媳……

私下里大家都默认了,但若是谁拿到明面上来说道,非但李二陛下跟你没完,便是旁人也不以为然怪罪你多管闲事。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纲常尚未形成坚固形态的年代,大家其实都不把这事情当回事儿……

可无论房俊与长乐公主之间是否清白,李治将这件事情上升到需要朝廷去调查的高度,这就等同于正式承认了流言的可靠性。

将皇室的龌蹉摆在台面上,岂不是将房俊与长乐公主放在火上烤?

最主要的是……你让陛下的颜面何存?

自己的女婿跟自己的另一个闺女……对于极其看重颜面名声的李二陛下来说,如何能忍?

于是,群臣先是疑惑不解的瞅了瞅晋王李治,而后则目光齐刷刷的望向李二陛下,看看陛下是如何反应……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眯着眼盯着这个自由带在身边养大的儿子。

大殿内气氛肃静,谁也不敢多嘴。

好半晌,李二陛下方才面无表情的沉声道:“一则流言而已,放任自流一段时间自然消弭于无形,何须小题大做?”

面对父皇近乎于明示的话语,李治却依旧说道:“此事对于皇室的威严损害极大,儿臣以为还是应当尽快处理得好。况且房侍郎于长乐公主亦清誉受损,现在房侍郎便在此处,父皇何不问问房侍郎的意见呢?”

群臣一愣,继而恍然。

呦呵!

看不出这晋王殿下小小年纪,倒是耍的好手段……

各自在心中一片赞叹,而后又都看向房俊。

事情牵扯到房俊与长乐公主,若是二人之间并无私情,房俊自然同意调查,非但可以以此表示自己的坦荡清白,更可以通过调查水落石出之后将流言尽快消除。

反之,若房俊当真与长乐公主之间存有私情,则房俊必然不会同意。

因为一旦查出确有其事,面对房俊的必将是李二陛下的滔天怒火和严厉惩罚。

有“百骑司”的存在,没人敢心存侥幸……

然而……房俊可以拒绝调查么?

答案是不行。

无论房俊与长乐公主有无私情,房俊都只能同意调查。

不然难不成让他在大殿之上当着君臣文武的面承认自己与长乐公主有私情?

若是那样,说不得恼羞成怒的李二陛下就能当场扒了他的皮……

提出调查此事的晋王李治又与长孙无忌走得很近,长孙无忌一直以来对房俊百般打压,房俊也无时无刻不在以削弱关陇集团为己任。可以想见,一旦陛下同意调查开启,负责此事的必然是提议的晋王李治,而他背后的长孙无忌也必然借此机会全力整治房俊。

谁敢说自己清清白白像朵白莲花儿的纯洁无瑕?一旦被长孙无忌捉住把柄,等待房俊的只能是惨淡收场,谁也保不住他。

偏偏房俊又不能拒绝……

所以群臣皆对晋王李治的这一手表示赞叹,看似毫无技巧的一个提议,却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让房俊明知其中的厉害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房俊又能说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说,默默的等待李二陛下的决定,他要看看李二陛下的态度。

可这在群臣看来,却是相当于无话可说,束手待毙。

群臣对于晋王李治愈发觉得惊艳……

李二陛下今日相当深沉,一张方正的脸膛紧紧板着,除去刚刚敲打晋王李治的时候露出一抹笑容之外,从头到尾都看不出任何表情。

此时亦是这般,只是将目光看向太子,淡淡问道:“太子有何看法?”

大臣们这才想起来今日尚有太子在场,不过这位的存在感也实在太低了一些,低到让大家都已经忽略了他的存在……

太子其实心中早已急迫万分。

虽然政治上的天赋差了一些,比不得那些老谋深算的油滑大臣,却绝对不是傻子,焉能看不出晋王李治这个提议背后的危机?房俊是他的左膀右臂,不但支持他的决心坚定,能力亦是一干支持自己的大臣当中出类拔萃的,其洞悉朝局、揣摩父皇心意的本事更是胜过张玄素、孔颖达、李百药等人不止一筹。

前些时日父皇想要将房俊贬斥出京,意欲斩断他的臂膀以此试探朝臣对于易储之事的态度,已经吓得太子魂不附体。

现在若是房俊落到长孙无忌手里……下场几乎可以预见。

一旦房俊落马,对太子的打击绝对是巨大的。

此刻听到父皇询问,太子赶紧斟酌了一番言辞,说道:“儿臣以为,稚奴的提议并不妥当。这件事不过是坊市之间的流传,民间总是喜欢将皇室的事情添枝加叶的在茶余饭后拿出来说道说道,无非是谈资而已。可现在若是由朝廷来调查此事,却等同于将此事搬上台面,对于皇室声誉的影响比之放任自流更在重大。依儿臣之见,此举不妥。”

这番话说得虽无出彩之处,却中规中矩,乃是最稳妥之道,群臣们纷纷点头。

相对来说,晋王殿下有些锋芒太盛,太子殿下却墨守成规,孰优孰劣,难分轩轾。

咦?大臣们猛然惊醒,居然将晋王与太子相提并论了呢……

不过太子殿下袒护房俊亦在情理之中,房俊虽然从未公开承认自己是“太子党”,但是与他关系最好的两个皇子当中吴王已然全无争储之机会,那么自然而然便被归类于太子一系。

李二陛下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良久,方才开口说道:“皇室清誉,重逾泰山,岂可任由民间谣传中伤?不过吾大唐从来不因言获罪,百姓自有说话之权力,只要非是诽谤君父、散播有损于帝国之言论,便不可强行禁止。既然如此,朕便允了晋王之提议,命其主持调查房俊与长乐公主之事,‘百骑司’为辅,听从晋王调遣。一旦查明确无其事,民间之谣言自然销声匿迹,诸位臣工以为然否?”

他都将此事上升到皇室清誉的高度了,就算有人反对又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呢?

一时间,群臣并无反对。

有政治敏锐的大臣已然从中嗅出不一样的气味来,晋王第一天上朝议政,第一个提议便获得通过,而太子数月不曾上朝,上来便遭到皇帝的否决……

这是否意味着什么呢?

看看太子灰败的脸色以及晋王兴奋的神情,大臣们保持缄默,心中却尽皆打起算盘来。

这件事情便已经定下,而朝议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关于丘神绩如何处置……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李治要舞剑

今年关中必定是个多雨的年份,春天的雨水便淅淅沥沥下了不停,这才一入夏,又是淫雨霏霏没个晴天。

灞桥边的柳树郁郁葱葱,细密的柳条儿在绵绵细雨当中伸展摇曳,不时有燕子矫捷轻盈在柳条儿之间穿梭,间或低空贴着人头顶飞过,在细雨之中尽情舞蹈。

幸亏今年打开春以来便未曾有大军出征,不然这副景致怕是难以一见,出行的关中人最是喜欢折一截儿灞桥边的柳枝相赠。

“灞桥折柳”的典故看似唯美,实则却是不折不扣的破坏环境的典范……

然而亲人至此,即便意味着别离。

古时通讯不畅、交通落后,医疗卫生水平更是低劣,很多时候亲人远赴他方,便代表着生离死别,今世无缘再见。若干年后偶然听到彼此的消息之时,往往便是阴阳两隔……

丘神绩被几名兵卒押着,在父亲面前下跪磕头。

“儿子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实乃罪大恶极,不肖之至。然则事已至此,儿子便是后悔亦无可奈何,还望父亲保重身体,多增衣、多添饭,儿子远在西域,亦会每夜向神佛祷告,祈祷父亲健康长寿……”

说道最后,已然涕泗横流,悔恨交加。

他如何能不悔,如何能不恨?

出身名门,自幼便一身神力少有人能敌,这些年在军中打磨得好资历,只需得一个机会便可青云直上,成为勋贵家族年青一辈当中的翘楚。

然而现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祸事从天而降,直接便断送了锦绣的前程……

非但如此,此去西域万里迢迢,戈壁黄沙荆棘遍地,谁知道半路上会不会染了病一命呜呼?即便到了西域,那边严峻的形势大战几乎每一天都在酝酿,谁知道一觉醒来会不会所有汉人的地盘都被胡人占了,所有的汉人都如同两百多年前五胡入寇之时被当做“两脚羊”大肆屠杀……

总之此去险恶重重,能否有命活着回来长安,实在只有天知道。

丘行恭负手立在桥头,看着面前神情愁苦的儿子,满腹愁绪,一腔怒火!

只是一夜之间,健硕的身躯已然佝偻下去,满是横肉的脸上更是布满了皱纹,气色灰败,神情憔悴。

此刻看着面前狼狈如野狗一般的儿子,心中更是针扎一般刺痛!

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轻轻婆娑着儿子的头顶,丘行恭面色阴沉,语气坚定:“吾父子两代为陛下效力,陛下对吾丘家亦是恩遇隆厚,若非有小人从中作梗,何至于此?吾儿此去西域,定要保重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父在京中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定然会给吾儿讨回一个公道,再谋一个前程!”

心中的怒火早已滔天而起!

长孙无忌的出尔反尔,高士廉的冷眼旁观,房俊的设计陷害……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一根根骨刺生长在心脏里,令他每一口呼吸都觉得困难,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杀了方才解恨!

他虽然儿子不少,可皆是一些遛鸟走狗的酒囊饭袋,丘家这份家业唯有眼前这个幼子可以撑得起来,现在却落得这份田地,简直就如同断了丘家传承的根基……

当然,他也必须这么说,以此来给丘神绩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让他在最艰苦的环境里也要心存希望,要努力的活下去,万万不可自暴自弃听天由命。

人一旦心中没有了希望,便没了活下去的韧劲儿,在西域那等艰苦的环境里,这几乎等同于毁灭……

果然,丘神绩听了这话顿时双眼一亮,抬起头盯着丘行恭:“父亲此言当真?孩儿还能再做官?”

丘行恭身板一挺,关刀眉倒竖起来,霸气凛然道:“有何不能?而虽然有罪,却非是谋反篡逆的大罪,只是被人刁难当做了斗争的牺牲品而已。只要换了那几个人……事在人为,为父非但要给你挣回一个官身洗去这一身污秽,还要给你挣一个官居一品、一人之下!”

丘神绩喜极而泣,原本颓丧的精神彻底振作起来,伏身再拜:“孩儿必定遵从父亲叮嘱,好生保重自己身体,等着父亲召唤孩儿回京。”

他是个直肠子,既没有意识到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身为罪犯再想恢复官身是何等艰难,更没有体味到丘行恭言语之中那一抹决绝和疯狂……

兵卒几经催促,父子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细密的雨丝遮挡住眼帘,直到儿子高大的身影已然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丘行恭已然站立原处,笔直如枪。

经此一别,骨肉至亲是否还能再见?

已然穷途末路的丘神绩只记得这是父亲的承诺,而从小到大父亲的承诺从来都没有不兑现的时候,所以他灰黯的人生再次升起希望的光亮,满怀憧憬的前往西域等候着父亲的召唤……

*****

晋王府。

晋王李治笑呵呵的延请李君羡入座,命人奉上香茗,这才笑道:“将军来得倒是快,本王这边还没什么准备呢。”

刚一下朝,李君羡便接到皇帝的旨意,命他率领“百骑司”协助晋王办差,李君羡哪里敢耽搁?当即匆匆来到晋王府听候差遣。

冲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李君羡正色道:“陛下有旨,末将岂敢怠慢?如何办事还请殿下指示,末将必然竭尽所能,襄助殿下。”

李治清秀的小脸儿满是笑容,亲热的拉着李君羡的手,温言道:“有将军协助本王,自然事半功倍。说起来将军可是看着本王长大的,在本王心中便如同家人一般亲近,往后来得将军多多看顾照应才是,本王必然不会亏待将军。”

看着这位虽然成了亲却依旧未脱稚气的晋王殿下,李君羡心里“咯噔”一下……

诚然,这位小殿下的笑容看起来充满亲和力,犹如阳光照耀一般令人心舒神畅愿意与之亲近,可是这一句话说出来,却令李君羡从头至脚皆感受到一股子凉意。

这是要拉拢于我么?

看起来这位年纪幼小的殿下,心却着实不小……

李君羡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末将惶恐,如何敢当得殿下‘亲人’之称呼?身份有别,这等话语还请殿下慎重,若是传扬出去末将遭受非议事小,殿下被陛下责怪却事大,更不敢说照应之语,您是皇子,某是鹰犬,上下有别……陛下吩咐末将前来听命,末将不敢耽搁,未知殿下打算如何彻查长乐殿下于房侍郎?”

见他岔开话题,李治倒没有表现出失落亦或懊恼,淡然笑道:“谁说本王要查长乐姐姐和房侍郎了?”

李君羡愕然:“朝会上,殿下不是提议彻查此事么?”

李治胸有成竹,呵呵一笑,略带得意道:“彻查此事的方法有无数种,而直接调查长乐姐姐与房侍郎本人无意是最愚蠢的下策。且不说长乐姐姐乃是本王的长姐,身为弟弟调查姐姐这等事……实在是不像话,便是房侍郎那边,将军认为若是本王将那位棒槌惹恼了,会顾忌某是亲王便不敢打么?”

李君羡想了想,晋王殿下这话说的还真没错,可问题是不从这两人身上下手,那这件事情又得如何去查?

“未知殿下之意,末将愚钝,还请殿下指点。”

“呵呵,何来指点之说?本王是这么想的,你看啊,既然坊市之间闹得沸沸扬扬,那么吾等顺藤摸瓜捉住最开始那个制造谣言的人……事情真相如何,岂不是立即大白于天下?”

“……”

李君羡瞪着眼珠子看着面前这个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晋王殿下,心中那股子凉意更甚了……

这哪儿是要彻查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风流韵事?

这分明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就是不知这次舞剑的是晋王殿下,而这一次的沛公又不知是谁呢……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李治要舞剑

今年关中必定是个多雨的年份,春天的雨水便淅淅沥沥下了不停,这才一入夏,又是淫雨霏霏没个晴天。

灞桥边的柳树郁郁葱葱,细密的柳条儿在绵绵细雨当中伸展摇曳,不时有燕子矫捷轻盈在柳条儿之间穿梭,间或低空贴着人头顶飞过,在细雨之中尽情舞蹈。

幸亏今年打开春以来便未曾有大军出征,不然这副景致怕是难以一见,出行的关中人最是喜欢折一截儿灞桥边的柳枝相赠。

“灞桥折柳”的典故看似唯美,实则却是不折不扣的破坏环境的典范……

然而亲人至此,即便意味着别离。

古时通讯不畅、交通落后,医疗卫生水平更是低劣,很多时候亲人远赴他方,便代表着生离死别,今世无缘再见。若干年后偶然听到彼此的消息之时,往往便是阴阳两隔……

丘神绩被几名兵卒押着,在父亲面前下跪磕头。

“儿子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实乃罪大恶极,不肖之至。然则事已至此,儿子便是后悔亦无可奈何,还望父亲保重身体,多增衣、多添饭,儿子远在西域,亦会每夜向神佛祷告,祈祷父亲健康长寿……”

说道最后,已然涕泗横流,悔恨交加。

他如何能不悔,如何能不恨?

出身名门,自幼便一身神力少有人能敌,这些年在军中打磨得好资历,只需得一个机会便可青云直上,成为勋贵家族年青一辈当中的翘楚。

然而现在,一场莫名其妙的祸事从天而降,直接便断送了锦绣的前程……

非但如此,此去西域万里迢迢,戈壁黄沙荆棘遍地,谁知道半路上会不会染了病一命呜呼?即便到了西域,那边严峻的形势大战几乎每一天都在酝酿,谁知道一觉醒来会不会所有汉人的地盘都被胡人占了,所有的汉人都如同两百多年前五胡入寇之时被当做“两脚羊”大肆屠杀……

总之此去险恶重重,能否有命活着回来长安,实在只有天知道。

丘行恭负手立在桥头,看着面前神情愁苦的儿子,满腹愁绪,一腔怒火!

只是一夜之间,健硕的身躯已然佝偻下去,满是横肉的脸上更是布满了皱纹,气色灰败,神情憔悴。

此刻看着面前狼狈如野狗一般的儿子,心中更是针扎一般刺痛!

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轻轻婆娑着儿子的头顶,丘行恭面色阴沉,语气坚定:“吾父子两代为陛下效力,陛下对吾丘家亦是恩遇隆厚,若非有小人从中作梗,何至于此?吾儿此去西域,定要保重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父在京中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定然会给吾儿讨回一个公道,再谋一个前程!”

心中的怒火早已滔天而起!

长孙无忌的出尔反尔,高士廉的冷眼旁观,房俊的设计陷害……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一根根骨刺生长在心脏里,令他每一口呼吸都觉得困难,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杀了方才解恨!

他虽然儿子不少,可皆是一些遛鸟走狗的酒囊饭袋,丘家这份家业唯有眼前这个幼子可以撑得起来,现在却落得这份田地,简直就如同断了丘家传承的根基……

当然,他也必须这么说,以此来给丘神绩心中种下一颗种子,让他在最艰苦的环境里也要心存希望,要努力的活下去,万万不可自暴自弃听天由命。

人一旦心中没有了希望,便没了活下去的韧劲儿,在西域那等艰苦的环境里,这几乎等同于毁灭……

果然,丘神绩听了这话顿时双眼一亮,抬起头盯着丘行恭:“父亲此言当真?孩儿还能再做官?”

丘行恭身板一挺,关刀眉倒竖起来,霸气凛然道:“有何不能?而虽然有罪,却非是谋反篡逆的大罪,只是被人刁难当做了斗争的牺牲品而已。只要换了那几个人……事在人为,为父非但要给你挣回一个官身洗去这一身污秽,还要给你挣一个官居一品、一人之下!”

丘神绩喜极而泣,原本颓丧的精神彻底振作起来,伏身再拜:“孩儿必定遵从父亲叮嘱,好生保重自己身体,等着父亲召唤孩儿回京。”

他是个直肠子,既没有意识到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身为罪犯再想恢复官身是何等艰难,更没有体味到丘行恭言语之中那一抹决绝和疯狂……

兵卒几经催促,父子方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细密的雨丝遮挡住眼帘,直到儿子高大的身影已然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丘行恭已然站立原处,笔直如枪。

经此一别,骨肉至亲是否还能再见?

已然穷途末路的丘神绩只记得这是父亲的承诺,而从小到大父亲的承诺从来都没有不兑现的时候,所以他灰黯的人生再次升起希望的光亮,满怀憧憬的前往西域等候着父亲的召唤……

*****

晋王府。

晋王李治笑呵呵的延请李君羡入座,命人奉上香茗,这才笑道:“将军来得倒是快,本王这边还没什么准备呢。”

刚一下朝,李君羡便接到皇帝的旨意,命他率领“百骑司”协助晋王办差,李君羡哪里敢耽搁?当即匆匆来到晋王府听候差遣。

冲着皇宫方向拱了拱手,李君羡正色道:“陛下有旨,末将岂敢怠慢?如何办事还请殿下指示,末将必然竭尽所能,襄助殿下。”

李治清秀的小脸儿满是笑容,亲热的拉着李君羡的手,温言道:“有将军协助本王,自然事半功倍。说起来将军可是看着本王长大的,在本王心中便如同家人一般亲近,往后来得将军多多看顾照应才是,本王必然不会亏待将军。”

看着这位虽然成了亲却依旧未脱稚气的晋王殿下,李君羡心里“咯噔”一下……

诚然,这位小殿下的笑容看起来充满亲和力,犹如阳光照耀一般令人心舒神畅愿意与之亲近,可是这一句话说出来,却令李君羡从头至脚皆感受到一股子凉意。

这是要拉拢于我么?

看起来这位年纪幼小的殿下,心却着实不小……

李君羡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末将惶恐,如何敢当得殿下‘亲人’之称呼?身份有别,这等话语还请殿下慎重,若是传扬出去末将遭受非议事小,殿下被陛下责怪却事大,更不敢说照应之语,您是皇子,某是鹰犬,上下有别……陛下吩咐末将前来听命,末将不敢耽搁,未知殿下打算如何彻查长乐殿下于房侍郎?”

见他岔开话题,李治倒没有表现出失落亦或懊恼,淡然笑道:“谁说本王要查长乐姐姐和房侍郎了?”

李君羡愕然:“朝会上,殿下不是提议彻查此事么?”

李治胸有成竹,呵呵一笑,略带得意道:“彻查此事的方法有无数种,而直接调查长乐姐姐与房侍郎本人无意是最愚蠢的下策。且不说长乐姐姐乃是本王的长姐,身为弟弟调查姐姐这等事……实在是不像话,便是房侍郎那边,将军认为若是本王将那位棒槌惹恼了,会顾忌某是亲王便不敢打么?”

李君羡想了想,晋王殿下这话说的还真没错,可问题是不从这两人身上下手,那这件事情又得如何去查?

“未知殿下之意,末将愚钝,还请殿下指点。”

“呵呵,何来指点之说?本王是这么想的,你看啊,既然坊市之间闹得沸沸扬扬,那么吾等顺藤摸瓜捉住最开始那个制造谣言的人……事情真相如何,岂不是立即大白于天下?”

“……”

李君羡瞪着眼珠子看着面前这个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晋王殿下,心中那股子凉意更甚了……

这哪儿是要彻查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风流韵事?

这分明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就是不知这次舞剑的是晋王殿下,而这一次的沛公又不知是谁呢……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太子的忧虑

就在晋王殿下意欲“舞剑”之时,正欲回兵部衙门的房俊被太子遣人唤到了东宫。

东宫与太极宫一墙之隔,散朝之后房俊被程咬金拉着说了些话儿,接到太子的口信儿之后前后脚的来到东宫,进了偏殿,便见到座上尚有英姿俊朗丰神如玉的吴王殿下……

引路的内侍退下,房俊上前见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吴王殿下……”

太子忙道:“何须多礼?此间唯有你我兄弟三人,那些俗礼尽皆免去便是,快快入座。”

不得不承认,李承乾这人固然有些软弱,但是亲和力当真没得说。现在没有发生历史上被父亲压制、被兄弟算计的那些个破事儿,自信和尊严并未受到致命打击的李承乾并没有表现出如同史书上说的那般不堪。

或许是性格在收到打击之后产生畸变,亦或者是史书为了迎合某些政治目的粉过是非胡编乱造,反正李二陛下向来以篡改史书而出名,谁知道呢……

跟这两位自然毋须客气,房俊也不谦让,侧身坐在锦墩上,与吴王李恪面对面。

然后便见到面前这位帅气无比的殿下那一张俊脸白皙如玉,房俊心里便不平衡了……

李恪正捏着茶杯喝茶,冷不丁便觉得一股寒意泛起,犹如被毒蛇猛兽盯住一般,心里一惊,连忙抬头,便正巧遇上房俊的目光。

吴王殿下一脸诧异:“你这么盯着本王做什么?”

房俊叹了口气:“今日见到殿下,方知世间的确从无公平二字。”

李恪不解:“这么废话么?世间之人生而有贵贱高低,难不成你指望一个农家娃娃生下来的时候跟本王一样尊贵?有人生而尊贵,锦衣玉食宝马貂裘;有人生而贫贱,缺衣少食三餐不继……古往今来,概莫如此。”

人人皆言公平,然而世间却从未有过真正的公平。

高低、贵贱、贫富、智愚、美丑、高矮……凡此种种有很多在出生之时便已注定,如何奢谈公平?

真正的英雄从不去在乎公平与否,不认命、不信命,“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如此而已。

房俊面色纠结,微微感慨道:“殿下之言实乃至理,这世间的确从无公平可言。就比如微臣整日里窝在兵部衙门的值房内终日难见阳光,却依旧这般面色黝黑;而殿下您每日在昆明池的工地上劳作监工,照样面白如玉尤胜处子,令成安诸多少女贵妇尽皆汗颜,恨不得与殿下互换面皮,方能称得起一句天香国色,艳冠群芳。”

李恪:“……”

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负。

李二陛下相貌英武,诸位皇后妃嫔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优秀的血统使得一众皇子公主的颜值更是一个赛一个的高。即便是在如此俊美的兄弟姊妹当中,李恪照样出类拔萃。

可是现在听了房俊这话……

吴王殿下有些捉摸不定,这货是在夸自己长得帅,还是在损自己比女人还白还俊?

本来引以为傲的皮肤现在反倒成了有可能让自己难堪的原因,李恪果断岔开话题:“稚奴受父皇圣旨彻查你与长乐之事,那个啥……有没有问题?”

李二陛下的儿子没有一个白给的,早在长孙无忌被李二陛下冷落疏远却又借故总是亲近晋王李治的时候,这些皇子们便影影绰绰的觉察到一丝不同寻常。

虽然从未有人明言,但是其中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

现在晋王明摆着与长孙无忌穿一条裤子,又承了圣旨彻查房俊与长乐之事,因为房俊、长乐两人与长孙家的恩恩怨怨……只要被晋王查出一些眉目,长乐或许并无大碍,房俊却绝对要倒大霉。

最关键的是房俊与长乐两人的事情大家都只是道听途说,既未亲眼目睹更未得到当事人的承认,便难免让人忧心忡忡……

房俊一脸淡定,说道:“二位殿下放心,长乐殿下玉洁冰清、秀外慧中,实乃九天玄女一般的人物,微臣虽非君子,却也谨守礼数方正清直,心中固然对长乐殿下敬仰爱慕,实未有一丝半分的猥亵之念……”

李恪打断房俊的自吹自擂,冷笑道:“也就是说,心中爱慕,却未曾得手?”

“呃……”房俊被怼了一下,噎住了,瞪着李恪,说话这么直接真的好么?不过这话说的也没错,距离事实非常进,只好承认道:“的确清清白白,绝无半分龌蹉。”

太子与李恪明显都松了口气,太子道:“如此最好,否则若是真让稚奴查出点什么……父皇说不得定会严惩于你。”

这件事在私底下的时候李二陛下就曾恼火不已,甚至想要借故将房俊贬斥出京,现在被李治搬上台面,一旦经查确有其事,可想而知颜面大损的李二陛下会是何等狂暴的反应……

未等房俊与李恪开口,太子又喟然一叹,郁闷道:“稚奴实在是过分,二郎倒也罢了,可长乐是他的亲姐姐啊,他这般搞风搞雨且不说目的为何,终究损害的还不是长乐的清誉?枉费长乐一直对他心疼爱护,真是……”

性格软弱的李承乾固然十分不爽,却也不愿对李治说出狠毒的评语,只能摇头叹气,满腔愤懑。

李恪也说道:“稚奴对二郎虽然不似兕子与小幺那般亲近,却也不差,难道这回就是为了让二郎遭受父皇严惩?又或者是……赵国公背后主使?”

若是前者倒还好说,可若是后者,那事情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长孙无忌被称为“阴人”,向来智计出众擅长阴谋诡计,他指使李治摆出这个局面,仅仅是为了报复房俊?

未免有些小题大做,长孙无忌可不是那般只顾私怨、公私不分的人。

那位阴狠着呢……

太子李承乾一脸愁绪,最愁的还不是房俊与长乐之事:“二位以为,赵国公其意是否当真要扶持稚奴与孤争一争?”

很显然,他将面前这两人当做了心腹近臣,故而并没有隐瞒自己的真正忧虑。

房俊于他数次解困救厄,早已被李承乾视作肱骨,他深信当自己成为皇帝的那一天,房俊便是他的房玄龄、长孙无忌,不仅能够扶保他坐稳江山,更能辅佐他将大唐打理得愈发繁华锦绣、强盛兴旺。

而李恪在公然表态退出争储之后,二者之间存在的隔阂便彻底消失,兼之两人只相差一岁,幼时感情甚笃,此时更被李承乾当做自己在皇族当中的奥援……

而二人也自然明白李承乾的意思。

这不能说李承乾杯弓蛇影,没人能够忽视背后紧靠着关陇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的长孙无忌,哪怕是在皇帝渐渐疏远他的今天。可以说只要长孙无忌表态支持谁争储,谁就有了争储的资格,哪怕是李恪都行,何况是根正苗红的嫡子晋王李治?

可以想见,这两人勾连在一起一旦全力发动,势必会对朝局造成无可估量的影响。

现在李承乾身边的近臣班底诸如于志宁、张玄素、李百药……等等,都直接或者间接与关陇集团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甚至其本身便是关陇集团的一份子……

搞不好关键时刻身边人反水都会成为事实,这让李承乾如何能不忧心忡忡?

房俊宽慰道:“殿下不必忧心,固然赵国公全力支持晋王殿下,亦非是强大到无解。须知关陇集团的根本虽然在军中,但是长孙家本身却在军中影响力有限,这般情况下身为关陇集团旗帜的赵国公必然无法真正信任关陇集团的其余诸家,而整个关陇集团内部也必然不会是铁板一块。”

话是这么说,然而房俊知道,历史上当长孙无忌与李治联合,立即大杀四方纵横无敌,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太子、魏王、吴王等等有资格竞争储位的皇子先后因为这般那般的原因纷纷折戟沉沙、命丧黄泉。

现在可以凭恃的,一则是现在的太子未曾如历史上那般遭人哄骗陷害做下那许多糊涂事,导致李二陛下对其完全失去信心;二则便是如今的长孙无忌已然遭受李二陛下的猜忌和疏远,就算他支持晋王李治,到了最后李二陛下是否会如历史上那般对其信任百倍言听计从,乃是未知之数……

李治上位,关陇集团必然如历史上那般强势崛起,这是房俊不愿意见到的,正是因为这些关陇世家极度自私的处世法则令这个强盛的帝国埋下隐患——军权不能归于中枢。

大唐之灭亡,根源便在于此……

重活一世,那想要将这个万古流芳的盛世王朝经营的繁花锦绣,又怎能坐视其毁灭之根源而无动于衷呢?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晋王破案(上)

大唐从不因言获罪,上至朝廷大佬御史言官,下至贩夫走卒平头百姓,皆是褒贬时政想说就说,全无顾忌。

只要别指名道姓的提及李二陛下那些黑历史,就算是含沙射影都没人来理会……

然而凡是总有例外。

自上午开始,“百骑司”的侦骑、长安、万年两县的压抑捕快巡捕倾巢出动,篦子一般将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茶馆、酒肆、集市等等人群聚集之处彻底的梳理了一遍,无数人被捉拿下狱,整座长安城人心惶惶,百姓知道究竟发生何事,纷纷归家避祸免受无妄之灾,除非必要无人出门,往昔繁华热闹的街市顿时杳无人迹,静如鬼蜮。

待到傍晚时分,先前被抓的人有的被释放,从衙门里出来返家,今日官府大动干戈的原因方才被百姓们所知悉。

居然是因为传播长乐公主与房二郎的流言……

百姓们有些愤怒。

大家最爱的事情便是茶余饭后将王孙公子豪门贵族的那些稀罕事拿出来当做谈资,羡慕一番、鄙视一番、调侃一番,时而为房二郎拳打齐王鼓掌喝彩,时而为大军即将平定西域大声叫好,时而为吐蕃边境一场冲突义愤填膺……

曾几何时,却连话都不让说了?

百姓满感到愤怒憋屈,却也只能关起门来骂两声娘表达不满,御史言官们可不管这个。

不让人说话?

说错话犯法?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御史们的职业便是喷子,逮谁喷谁,喷对了有奖,喷错了不罚,以言论监察百官。

虽然官府并未将羁押的百姓因言获罪,可御史言官们忍不住了,今日是传播流言的百姓,谁知明日是不是就轮到他们这些口无遮拦的御史?现在忽然之间不敢随便说话了,这岂不是等同于让御史言官这个行当集体失业?

于是乎,仅仅一个下午,无数道奏折雪片一般飞进政事堂,一箩筐一箩筐的堆在各位宰辅的案头,整个皇宫都闹得人心惶惶。

長安县衙。

晋王李治带着“百骑司”鸠占鹊巢,将人家县令李义府给挤到一边,堂而皇之的占据了主位,一道道命令以此为中心下达,无数“百骑”、衙役、巡捕在城内编织了一张大网,一个接一个的“罪犯”被带至衙门内,先行收押,而后分开逐一审讯。

李君羡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书案之后端然稳坐清秀的脸膛上洋溢着自信、兴奋、紧张等等情绪的晋王李治,心底不仅暗赞一句:陛下的儿子,果然各个皆是人中龙凤!

首次作为指挥者,便能将“百骑”、衙役、巡捕等等超过上千人指使的有条不紊、层次分明,这可不仅仅是“才能”两字便能凸显其中的可贵之处,这需要更多的天赋。

“才能”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去提升,而“天赋”却是与生俱来,就算别人再是羡慕嫉妒恨,也只能眼红的看着,徒唤奈何……

然而李君羡心中却尽是忧虑,一个儿子出类拔萃那是好事,陛下后继有人,大唐能够有一位完美卓越的掌舵者,大家自然皆大欢喜。可这么多的儿子各个便显出超强的能力,那就绝非幸事了……

太子温厚贤德,魏王锐意聪慧,吴王英武果敢,晋王少年老成……

最关键是陛下早有易储之心,一旦太子当真被废,可想而知其余的这几位皇子殿下将会为了储位展开一番怎样的龙争虎斗、兄弟睨墙!

李君羡只怕自己被卷进争储的风潮之中,以自己这毫无背景的小身板儿怕是一个浪花儿便将遭受灭顶之灾,所以尽管晋王三番四次的言语试探,李君羡都讳莫如深,绝不表态。

他效忠的只是李二陛下,对于储君之位并不太在意。陛下龙精虎猛春秋鼎盛,起码还能稳坐二三十年,以后的事情去想那么多干嘛……

午时将过,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乌沉沉的云彩渐渐凝聚集结,由高至低的压在整座城池的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未几,随着一阵清风拂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倾泻而下……

雨骤风急,抓捕却依旧未停。

长安城内由朱雀大街分隔东西,以东为萬年县,以西为長安县。

东城多是达官显贵、王孙贵族的府邸,渐渐成为官员聚居之处,出入之人要么豪富、要么显贵。而西城则居住着更多的平明百姓、商贾走卒,人口繁杂汉胡杂居,相对来说治安显得混乱得多,正是流言制造、传播之地。

李义府自打晋王殿下一进屋将他挤到一边便一直冒汗,额头上的汗渍比之屋外哗哗的大雨逊色不了几分,心中更是心惊胆跳。他虽然自觉清正廉洁并无贪赃枉法之处,可是眼见这几十上百的百姓、商贾、游侠儿、胡人……接连不断的被缉拿进衙门,他如何不急?

这可都是他治下的居民,一旦有人作奸犯科惊动了皇子殿下,甚至惊动了皇帝陛下,他这个县令可是要承受连带责任的!

眼瞅着秋天自己就将到任,得益于这两年长安商业的繁荣,居民安居乐业生活蒸蒸日上,犯案率较之以往低了不知几个等次,等到吏部堪合政绩,妥妥的一个“优等”是跑不了的,再私底下运作一下,要么外放地方担任上州别驾,要么担任京兆、太原、河南诸府的少尹,甚至留在京师进入光禄寺、太仆寺、大理寺等等衙门成为一任少卿亦不是没可能……青云之路尽在眼前,即将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然而现在,有可能一切皆成泡影……

当然,若是能够借机亲近晋王殿下,非但能够免除有可能到来的无妄之灾,更可以成为晋王的班底。现在赵国公长孙无忌与晋王殿下愈走愈近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有了长孙无忌的鼎力支持,晋王若是想要加入争储亦非痴人说梦。

这一场无妄之灾会不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到底有没有可能亲近晋王,成为晋王身边的班底?

李义府心中一团乱麻,即便素来足智多谋,此刻却也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无论事情往哪一个方向发展,都绝非他小小一个县令可以决定,他甚至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抓进衙门来一个,李义府便眼皮子一阵狂跳,求神拜佛保佑这人既没作奸犯科也没坑蒙拐骗。然而这种可笑的心理他自己也知道是多么荒唐,既然堂堂皇子殿下带着皇帝身边最信任的“百骑”前来办案,又岂能无的放矢?

所以就在李义府惴惴不安患得患失的焦虑之中,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发生了……

“殿下,有人招了!”

一个晋王府的署官跟随“百骑”一起负责审案,此刻兴冲冲的跑进来大声说道,浑然不顾雨水已将他衣服湿透,正嘀嘀嗒嗒的往地面上递水……

李义府心中一紧。

他敏锐的听到这个王府署官用的是“招了”这个词,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一次晋王殿下的行动,乃是为了侦破一个大案?

若果真如此,皇帝却又为何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晋王殿下来负责督办案件?

是不是说……这是陛下在培养晋王?

既然是培养,那么岂不是说就意味着……

李治霍然起身,一直端着的笑脸压抑不住的惊喜:“当真?”

那署官恭谨道:“小的岂敢哄骗殿下?当真是招了。”

李治压抑不住兴奋,当即起身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想起一旁的李君羡。不怪他几乎忘了这位“百骑司”的大首领,实在是自打他展露出招揽之意的时候,李君羡便一直不言不语,对他不远不近、若即若离,显然并不打算投靠他这个乳臭未干的晋王殿下。

所幸这位陛下极其信任又掌握着“百骑司”这等强悍力量的武将并非是太子哥哥那边的人,李治也就顺其自然,心想以后自己更加强大的时候在招揽不迟。

他向李君羡笑着道:“李将军跟本王一起去看看?”

李君羡摇摇头,淡然道:“陛下给末将的军令乃是协助殿下办差,有任何事殿下只需吩咐即可,至于审讯口供之类的,实无必要。”

开玩笑,傻子都能看出这位小殿下居心不良,指不定憋着主意要坑谁呢,他岂会眼睁睁的往里跳?

对于功利心极淡的李君羡来说,躲都躲不及呢好吧……

李治倒也没显得太失望,笑了笑,转身欲走。

一旁一直透明人般存在的李义府此刻显示出谄媚的本质,自墙角的柜子里抽出一把雨伞,上前两步,陪笑道:“外头雨大,殿下身子尚未长成受不得湿寒,不若让下官给殿下执伞吧。”

李治顿住脚步,瞅瞅李义府,对于这个最近一年在长安官场上名头很响的長安县令他自然有所耳闻,只是……

“听说李县令一直在房侍郎手底下办事?”

这可是房俊手底下的能人之一,很是替房俊办了不少事,跟自己明显不是一个阵营……

可你偏偏又笑得这么谄媚,是何用意?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晋王破案(中)

李义府何等人,瞬间明白李治的言中之意,连忙道:“房侍郎以前乃是下官的上司,而且曾对下官有赠衣之恩,下官铭感五内。只是下官与房侍郎虽然私宜甚佳,却也都是为陛下办事。”

李治也是聪明人,瞅着李义府笑了,然后点头:“那就麻烦李县令了,咱们一同去。”

李义府大喜,赶紧先推开门,撑起伞,护着李治走入雨中。

微微躬着身子,一把伞严严实实的将李治瘦小的身子遮住,浑然不顾雨水已经将自己的半边身子完全淋湿……

李治则步履稳定,走着走着渐渐愈发挺胸抬头,神情得意。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多么崇拜房俊。

那个被整个关中的人皆称作“棒槌”的男子,简直就是晋王李治小小的心中最完美的男人形象。敢打亲王、敢打大臣、敢打世子,他率性而为无所畏惧,不管是谁惹了他都敢打!

能够让满长安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绕着走,甚至谈之色变,恰恰符合少年心目中对于“英雄”的定义。

英雄豪杰,当如是也……

非但如此,房俊点石成金的本事,亦让李治叹为观止。就连父皇都不惜厚着面皮暗示房玄龄从而自房俊手里将玻璃产业“霸占”过来,可想而知其中的利益是何等巨大。

去了西域能够跟突厥狼骑两次血战大获全胜,随便的一个主意能够赚取亿万身家令皇帝眼热,做官亦能平步青云政绩卓越……就连纳个妾亦是千娇百媚如花似玉……

几乎房俊所有的一切,皆让正处于崇拜英雄的年纪的晋王李治无比钦慕。

而现在,身边这个一副奴颜卑膝的李义府,曾经是房俊最得力的助手,却想要转而投奔自己门下……

不知房俊知晓此事,会是何等心情?

李治嘴唇抿着,溢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抢别人的东西,似乎很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比之在女人身上奋力征伐亦是不遑多让。

自己将长孙无忌从太子哥哥身边抢了过来,现在又从房俊身边抢来了李义府,将来可能还要抢来储君之位、抢来整个江山,如果顺手能再把房俊屋里的那个叫做媚娘的侍妾抢来就更好了……

想着想着,晋王殿下又莫名有些惆怅,抢东西这种事情做多了是会上瘾的,万一自己抢着抢着抢习惯了,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想抢、都想占有,那岂不是会很讨人厌?

*****

申国公府。

自吏部处理了一堆公文,到了下值的时间,高士廉婉拒了几位同僚好友的酒宴邀请,阴沉着脸回到府内。洗漱更衣之后命人摆上膳食,然而只是寥寥夹了几筷子便即放下饭碗,心中一口闷气郁结,实在是无法下咽。

气都气饱了……

他是当真没想到,当初那个跟在自己身边乖巧伶俐、后来被自己一步一步扶持起来成为贞观第一臣的外甥长孙无忌,能够在大殿朝会之上公然袒护丘神绩。

这简直就是狠狠的打他的脸!

作为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两个文武大臣,无论是长孙无忌亦或是丘行恭的身上都浓浓的烙着他高士廉的印记,在所有人的眼中,这两人就是他高士廉的中心铁杆。

然而现在,两个铁杆居然串通一气,公然相互袒护却将他这位“恩主”置之不理……

可以想见,现在他高士廉必然已经成为长安官场的笑柄。

被两个原本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插了一刀,简直痛彻心脾……

庭院里大雨如注。

妻子鲜于氏自门外走了进来,一手捏着裙角,一手拎着食盒,见到高士廉正面色阴沉的端坐不动,便挥挥手让打伞的丫鬟退下,自己则脚步轻快的来到高士廉面前,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笑道:“何必这般郁结气闷?左右不过是两个喂不熟的狼崽子罢了,就当这些年你那些心思都喂了狗,随他们去吧。说到底,辅机这孩子也是你的外甥,骨血相连,你难道当真舍得坏了他的好事?”

高士廉老脸阴沉,哼了一声,道:“好事?哼哼,想得倒是挺美,只是终究时好时坏,现在可说不准。你也别劝我,现在不是我舍不舍得坏了他们的好事,而是他们会不会反过头来狠狠的咬我一口!”

这些年作为他的心腹,高家几乎在长孙无忌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但凡世家门阀,就没有一个敢说自己清清白白的,清清白白的门阀在这个世上是活不下去的,不阴不狠不做下几件伤天害理作奸犯科的事情,如何维持身为豪门的根基?

顿了一顿,高士廉又叹气道:“不过大抵也只是我多虑了吧,辅机固然性格阴狠下手狠辣,我到底也是他的舅舅,于他们兄妹更有养育之恩,想来不至于下死手。而丘行恭显然是被辅机使了离间之计骗了,此刻丘神绩已然发配西域,丘行恭想必对辅机恨之入骨,并且对我心怀愧疚,想来也不会视我为仇敌……”

正说着话,忽闻门外雨声当中混杂着一阵脚步声响,未几,房门被人突兀的推开,一个高家的老管家神情慌张的跑进来,急呼道:“家主,大事不好!”

鲜于氏两条短美毛顿时竖起,怒气冲冲道:“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她出身先辈贵族,嫁到高家更是名门望族,素来最是在乎规矩礼仪,绝不容许家人奴仆有一丝半点的失礼之处,那对于她来说简直比女孩子头发里的虱子更让人恶心……

高士廉却不理这茬,这个管事乃是高家的老人,平素最是性格沉稳,此际这般慌张失措明显是有大事发生,急忙问道:“发生何事?”

那老管事先是冲神情嫉妒不悦的鲜于氏躬身赔罪,而后疾声道:“家主,‘百骑司’和長安县的衙役捕快一齐冲进府门,吾等阻拦不得,他们已经将二管事给拿了……”

高士廉夫妇相视一顾,尽皆愕然。

且不说二管事所犯何事,就算是杀人越货,官府想要将其缉拿也务必先跟他打声招呼,而后恭恭敬敬的候在大门口,等着他将人犯锁拿送出去,现在居然闯入高家直接抓人?

真当他高士廉是吃素的啊!

“那些衙役可有交待,二管事所犯何事?”鲜于氏慌忙问道。

她也不傻,这事儿明显很是蹊跷。

府内的二管事乃是她鲜于氏的族人,其父当年作为陪嫁跟她来到高家,父子两代很是忠心耿耿,亦被高士廉所信任,委以外府管事之职,却不曾想居然劳动“百骑”来抓人……

高士廉却是面色一变。

“百骑”可是被陛下派遣跟着晋王在彻查长乐公主与房俊流言一事,怎地忽然跑到府上来抓人了?

难不成自家有人跟流言能攀扯上关系?

简直莫名其妙……

高士廉一头雾水,惊疑不定,鲜于氏却炸了。

这老妪脾气最是暴躁,又将世家门阀的规矩视若珍宝,现在有人公然闯入高府抓人,这跟打脸有什么分别?

若是打她的脸倒也罢了,可现在是打高家的脸,这就万万不能忍!

鲜于氏霍然站起,横眉立目满身煞气,厉声道:“真是好胆!当咱们高家是街市里坊,想来就来想抓谁就抓谁?简直岂有此理!老身倒是要看看是哪个棒槌带的队,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那老管事哭丧着脸:“回夫人的话,带队的乃是晋王殿下……”

鲜于氏楞了一下,随即撒泼道:“晋王又怎么了?仗着他老子是皇帝就能为所欲为了?哪怕是皇帝到了咱们高家也执礼甚恭,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难不成就敢撒野?”

话音未落,一个金冠锦袍的俊秀少年正好走进门里,闻听到鲜于氏的话语,清秀稚嫩的脸上表情那叫一个尴尬……

鲜于氏也尴尬,瞪大了眼睛,硬生生将后半截花儿咽了回去,噎得直翻白眼儿。

背后骂人却被正主儿撞见了,能不尴尬么?

锦袍少年面皮抽搐了一下,表情极其僵硬,俯身施礼道:“晋王李治,见过申国公、鲜于夫人……”

高士廉安然稳坐,似乎面前这位身份尊贵的晋王殿下如同空气,面色阴沉,不言不语,对李治的请安问好充耳不闻、视如不见。

老爷子很生气!

鲜于氏缓和一下表情,连忙敛裾还礼:“未知殿下驾到,不曾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是本王唐突了,因有急事登门,来不及通禀,还望宽宥本王之失礼。”

李治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在腹诽:恕罪?呵呵,本王恨不得赏你几十板子,不打屁股,只打你这张臭嘴……

不过话自然不能这么明说,若是别人或许他真敢这么干,但是面对高士廉……他既没底气,更没资格。莫说是背后骂他,就算是当着父皇的面骂,又能如何?

母后幼时可正是这两位照料抚育,恩同再造,别人或许可以在高士廉夫妇面前撒野,但他李治绝对不行。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晋王破案(下)

面对高士廉这位舅姥爷,即便是心高气傲的晋王殿下,被骂了也得忍着……

李治尽管心里腻歪,脸上依然陪着笑,施礼道:“是本王唐突了,因有急事登门,来不及通禀,还望宽宥本王之失礼。”

这话鲜于氏一介妇人便不能插嘴了,还有高士廉这个家主在座呢。

高士廉眼皮撩了一下,面无表情,生受了李治这一礼,淡淡问道:“未知晋王殿下冒雨光临寒舍,所为何来?”

有些失礼了,不过李治也不敢生气,人家确实有倚老卖老的资格,只好长话短说:“父皇交托本王差事,命本王调查长乐公主与房俊流言的真伪,本王不敢怠慢,自然竭尽全力。只是在调查流言之时,却捉住一个平素与贵府有货殖往来的商贩,有数人证实都是从他处第一次听闻流言之事。经他招供,他对于长乐公主与房俊之事亦不过是听旁人所说,而他供出的这个人……便是贵府的二管事。”

言简意赅,简明扼要。

高士廉却气得差点鼻子都歪了……

和着抓造谣的都抓到老子府上了?

强自抑制着勃勃怒气,高士廉摁在桌上的指节已经泛白,瞪着一脸无辜的李治,咬着牙道:“既然如此,殿下何不将人犯即可羁押回衙门里头严刑审讯,看看到底是否有幕后主使,若是有,这个主使又是何人,胆敢污蔑公主构陷大臣视律法如无物!”

晋王清秀的脸上满是尴尬,搓搓手,愧疚道:“本王知道您老很生气,可是本王也很为难……父皇交待的差事本王哪里敢有半分疏忽?为防贵府的二管事畏罪潜逃,本王不得不冒雨前来上门抓捕。其中唐突得罪之处,亦深感惶恐,还望您老多多宽恕本王年幼无知,过几日朝会,本王定然当众请罪。”

言辞诚挚,态度恳切。

却把高士廉给气笑了……

这位晋王殿下小小年纪,却深得官场厚颜无耻之神髓,嘴上说得花团锦簇态度摆的和谐端正,下手却是又狠又辣直接拿棍子往人家肺管子里戳……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高士廉怒极而笑,点点头,淡然道:“即是如此,老夫岂能阻碍殿下办事?人犯即便是老夫府上的人,但若是当真作奸犯科,老夫又岂敢包庇?殿下尽管将其带走,按律办事把。”

巴掌都打到脸上来了,随便你们怎么样吧。

一旁跟随前来的李义府暗暗着急,心道可不能将人带回衙门,若是那样不仅等同于狠狠剥了高士廉这位两朝元老的面皮,更有可能被人构陷为严刑逼供,那可就彻底沦为被动了。

似高士廉这等资历深厚、党羽遍布朝堂的一方大佬,岂能这般得罪?

孰料晋王李治固然年轻,却绝对不办傻事,闻言连忙道:“申国公说得哪里话?本王进府抓人,乃是因为国法所在、皇命所在,未敢有丝毫懈怠。现在人既然已经抓到,又怎能不顾及申国公的情面?若是本王将人带回衙门审讯,定然会被心怀叵测之人谬传为本王顾忌申国公的身份,害怕申国公从中阻挠、干预司法,这才不得不回避……若真是那般,本王当真无颜愧对申国公了。”

李义府微微有些震惊,瞅了瞅一脸稚气的李治,心中有了一些眉目。

恐怕今日晋王的主要目标非是那个什么高家的二管事,那不过是一个筏子而已,真正的手段都是为了申国公高士廉准备的……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此阴险狡诈的计策恐怕非是年轻识浅的晋王殿下能够绸缪得出,难道是那位被称作“阴人”的那位?

高士廉却并未敲出其中端倪,只是以为这是李治想要继续打他的脸,在他的府上审讯他的人,简直岂有此理!

“呵呵,好好好,殿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锐意迫人啊!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审?”

高士廉死死的憋着火儿,冷笑说道。

“既然申国公同意,那本王自然却之不恭。来人呐,将那人犯带上来!”

“喏!”

几名百骑退出门外,高士廉摆摆手吩咐家仆为晋王李治增设了座位,让其坐在自己身边,并没有主动起身将主座想让。若是太子在此他或许会起身让座,但是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晋王就想让他让座……还不够格。

晋王倒也不为己甚,一点儿都没有不悦的神色,笑嘻嘻的在座位上坐了,还主动将侍女递上来的茶水接过,亲自替高士廉面前的茶杯斟满。

高士廉一脸无语,生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能摇头叹气……

未几,房门洞开,湿凉的空气夹杂着一蓬雨水被风裹挟着飘了进来,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人被两名百骑悍卒押着走了进来,而后两个兵卒动作娴熟划一的在中年人后退膝弯狠狠踢了一脚,中年人惨哼一声,双腿受力不住,“噗通”跪倒在堂下。

鲜于氏惊叫一声,想要起身怒叱,却终又忍住。

她固然剽悍跋扈,却也知道当着皇子的面、审讯皇帝交办的差事岂是她一介女流可以干预的?

只是一双通红的眼珠子却瞪着晋王,眼里的不忿、恼火、羞恼……七情杂聚、五彩纷呈。

晋王李治浑然不以为意,他根本就没看鲜于氏一眼,只是恭敬的对申国公说道:“此处以您为尊,要不由您来审?”

高士廉哼了一声:“殿下乃是金枝玉叶,您的面前,谁敢为尊?殿下这般抬举老臣,实在是令人惶恐,若是不知情者听闻此事,说不得还以为老臣倚老卖老、欺辱殿下呢。”

一番话不咸不淡夹枪带棒,说得李治面红耳赤。

到底还是欠缺了阅历城府,略微占得上风便有些沾沾自喜,想要一举将高士廉压制住,却不料被人家反唇相讥,丢了不大不小一个脸……

自讨了一个没趣,李治不在撩拨高士廉,肃容道:“人犯可曾验明正身?”

“回殿下,人犯乃高府管事鲜于贲,确认无误。”

“很好,”李治点点头,冲着那鲜于贲道:“本王冒雨将你拘捕,你可知所为何事?”

那鲜于贲三十许的年纪,身材高大面相粗豪,可是自从进屋以来便垂着头,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此刻听到李治问话,答道:“小的知道。”

小的知道……

审讯过程看来会很顺利,这人丝毫没有抵赖到底顽固不化的打算。

李治趁热打铁,追问道:“有人招供是由你编纂出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流言,而后更是四处散播致使谣言闹得满城风雨,你可认罪?”

鲜于贲颓然道:“小的……认罪。”

屋子里众人都有些意外。

这也太顺利了吧?

须知高士廉无论在朝中的地位、在陛下面前的分量都绝对是重量级人物,身为高家的管事,若他咬紧了牙拒不招供,难不成还能有人敢对他屈打成招么?

说到底也不过是有人举报,又非是真凭实据,要死了不松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可这人却招认了……

李义府眯了眯眼,瞄了一眼晋王殿下清秀俊朗的侧脸,心底佩服。

高士廉花白的眉毛微微一蹙,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侧的鲜于氏已然按耐不住,失声惊问道:“你是傻了吗?那房俊是谁你大抵都不认识,何故却构陷于他?是不是有人逼迫你?若是有你便说出来,自有老身给你做主,咱们高家的人还不至于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这老妪怒气勃发,当场叫嚣,哪怕是晋王在座也丝毫未曾放在眼里!

说到这个性格,高家四郎高真行倒还真是一脉相传……

鲜于贲脸色灰败,目光游移躲闪,不敢同鲜于氏对视,讷讷不言。

高士廉心底一沉,愈发觉得古怪。

李治听了鲜于氏指桑骂槐的话语倒也不恼,慢条斯理问道:“鲜于贲,那么本王来问你,你此举是何用意?是与长乐公主有怨,还是有房俊有仇?亦或者说……是有人指使于你?”

李义府心中一紧,这就图穷匕见了么?

构陷污蔑的痕迹太过粗糙,有些不够细腻,效果虽然大同小异,但是在他看来完全可以在细节上多多雕琢一番,更加委婉一些,那样整个谋划就显得愈发完美了。

构陷栽赃也是一件技术活儿……

高士廉则觉得似乎有一声炸雷在耳畔响起,一瞬间所有先前觉察到的不妥之处,都得到了解释。

这是要诬陷老夫么?

鲜于氏到底不过是一介女流,或许在后宅之内尚能威风八面,但是面对朝堂上的波诡云翳却缺乏足够的敏锐,此时听到晋王之言,她居然冲着晋王露出一个微笑,觉得这位殿下固然没给他们高家面子,大抵也只是当真是因为皇命在身不敢疏忽,这会儿不是又主动帮着高家说话了么?

是呀,定然是有人指使,否则鲜于贲这么一个家仆哪里懂得什么公主和大臣的风流韵事?

她给鲜于贲鼓气:“对对对,定然是有人指使你,又或者是胁迫于你?定然是这样了!你放心,有我和家主给你做主,谁敢胁迫你就大胆的说出来,老身让他好看!”

晋王李治似笑非笑,随口道:“没错,有谁指使你就说出来,有本王给你做主呢,有什么好怕的?”

鲜于贲神情挣扎,听到李治的这句话时明显浑身一震,最终颓然道:“指使小人的是……家主。”

鲜于氏瞠目结舌,以为自己的耳朵坏掉了。

高士廉反倒“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这是怒极的笑声,充满了愤怒的火焰!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当初房家下人指证房俊的时候,便曾上演了这么一幕……

风水轮流转么?

辅机啊辅机,老夫在你眼里当真是老得动不得了,一丝半点的威胁都没有了,连一个新的招数都懒得去想?

笑过之后,高士廉黯然叹气。

招数虽老,奈何却当真有效……

或许……自己当真应该致仕了么?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郁愤欲绝

当初房俊被买通家仆反口诬陷,高士廉还曾嘲笑房玄龄治家不谨、缺失威严,结果现在一转眼,这一招便被用到自己身上……

瞅了家仆鲜于贲一眼,高士廉喟然叹息,感慨万千。

愤怒固然是有,但更多是廉颇老矣的无奈。

若是时光倒溯十年,谁敢在他的面前挖弄这等低劣的把戏?

他也不想去问鲜于贲这么做的原因,作为高家的家仆,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他这般吃里扒外反咬家主一口,已经不仅仅是忘恩负义这么简单了,便是国法亦难容,若非被人用比死还惨的手段逼迫,万万不会如此。

既然被人逼迫了,自己问出原因又有何用?

房俊能够义释构陷他的家仆,他高士廉难不成连那个棒槌都不如?

轻叹一声,高士廉淡然对鲜于贲说道:“老夫也不问你原因,无论如何你也是活不成的,你的家人亦无法继续留在高家。你死之后,老夫会让他们返回原籍,在渤海老家务农为生。”

心中固然愤怒,可面对一个用性命来诬陷他的家仆,纵然举起屠刀将其满门诛灭,又有何益处?

这口郁气非是来自于这个家仆,而是背后逼迫他的人。

他能够看得通透,可鲜于氏不行!

深宅夫人即便平素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可到底见识有限,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到这个她的家生子身上。听到鲜于贲说是受高士廉指使才编造、传播谣言,先是愣了一愣,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继而勃然大怒,犹如一只暴怒的公鸡一般一跃而起,尖叫一声便冲着鲜于贲扑去,口中凄厉的嘶吼道:“你怎么敢?你们一家深受高家的恩惠,现在居然反咬一口,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老身要掐死你!”

嘴里说着“掐死你”,但是扑倒鲜于贲面前的时候,却是十根尖尖的指甲发疯一般往脸上挠,身边的百骑和衙役来不及阻挡,几下子鲜于贲便满面鲜血一片狼藉。

大抵是心中有愧,亦或是久被鲜于氏淫威压制不敢反抗,只是直挺挺的跪着,任凭鲜于氏发疯也似将一张脸挠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晋王李治就在对面坐着呢,眼瞅着鲜于氏如同一只发狂的雌豹想要将猎物撕成碎片,横飞的血肉飞溅的血滴甚至都溅到他华贵的锦袍上……

到底不过是一个少年,何曾见过这般惨烈的场面?

李治小脸儿发白,吓得心中就成一团,看着鲜于氏狰狞的面孔唯恐她一回身便冲自己扑过来,身子下意识的后仰,失声叫道:“快拦住她!快拦住她!”

身边众人急忙上前将鲜于氏拉开。

鲜于氏依旧暴怒,一边奋力挣扎张牙舞爪,一边破口大骂:“一群黑了心的狗崽子,谁敢动老身一下?速速给老身闪开,老身今日非得将这个吃力扒外的畜生撕碎了不可!吃着高家的喝着高家的,高家给了你前程,现在翅膀硬了有能耐了,就忘恩负义反咬一口,你还是不是人?哪怕是门外的野狗丢给它一根骨头,它还晓得冲你摇摇尾巴,你这种人连狗都比不上,……”

这老妪年纪不小,但身板儿着实不错,三四个壮汉扯手扯脚居然一时控制不住,又在鲜于贲脸上挠了好几下,这才被拉开。人虽然被拉开了,嘴里兀自不停,骂骂咧咧不依不饶。

一旁的晋王李治一张小白脸阵青阵白,尴尬得要死……

什么吃着高家的喝着高家的,这不是就是在骂他李家皇族忘恩负义么?当年高士廉可不仅仅是将自己的外甥女嫁给了李二陛下,更是依靠自己的影响力全力扶保李唐,可说是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

结果今日自己养大的外甥女的儿子居然反咬一口……

李治倒也不生气,他能够理解高士廉和鲜于氏的心情,便是他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这可是母后的舅舅……可世事便是如此,昨日你我并肩作战打天下,今日却是阵营不同驶视如寇仇……为之奈何?

一个老妪而已,骂便骂吧,又掉不二两肉,随她去吧……

他转向高士廉:“按说这等低贱之人的供词并不足信,申国公高风亮节、德高望重,岂能做出此等下作之事?只是本王职责在身,不得不严加审讯,并将最后的供词和办案的经过呈递给父皇知晓……却不知申国公可有话说?”

旁边的李义府看着李治诚挚的神情,心中暗道这位殿下无耻的嘴脸比之自己也不遑多让啊,有前途……

高士廉面色淡然,事到如今,尚有何话好说?

“倒也不必,殿下尽心王事,老夫岂敢从中置喙、左右审案?说不得事后便会有奏折呈递于陛下案头,说老夫倚老卖老干预司法,企图用权势压人来掩盖自己的过错……”

看着高士廉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治心里一虚,固然是老狐狸呀……

既然被看穿,这个念头自然作罢。

李治当即起身,施礼道:“父皇尚在宫中等候消息,本王不敢怠慢,这边回京交差,便现行告辞了。今日唐突失礼之处,还望申国公海涵一二……”

高士廉安坐不动,只是摆了摆手,神情不见喜怒:“殿下不必自责,老夫一生风浪无数,岂会在意这小小的颜面?只是有一句话还望殿下回去能对辅机说,老夫稍后将会上疏请辞、请求致仕,但是吏部尚书之职,老夫会亲自给陛下推荐人选,让辅机就不要惦记了。”

活了一辈子,见识过太多的阴谋诡计鬼蜮伎俩,到了这时候高士廉如何看不透整件事背后的用意?

无非是长孙无忌看中了自己手里这个吏部尚书的职位而已……

只是他长孙无忌能这般阴险的谋算自己,害得自己颜面尽失一生清名沾染瑕疵,又岂能轻轻松松的让他如愿?

想要吏部尚书的位置?

没门儿!

李治直起身,啧啧嘴,忍不住说道:“申国公怕是误会了,就算您致仕请辞,这吏部尚书的官职也并不是谁都能做的,赵国公前日曾与本王有言,他其实更看好高侍郎接任这个位置……”

高侍郎是谁?

自然是高士廉的族弟、吏部侍郎高季辅……

高士廉陡然一惊,目瞪口呆。

继而,一股怒气自胸腔之中冲天而起!

待到晋王李治带着一干人出门走进漫天风雨之中,高士廉再也压抑不住,大叫一声,一脚将面前的桌案踹翻,笔墨纸砚茶壶杯盏散落一地。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辈子亲手扶持起来的长孙无忌能够用这等拙劣险恶的计策迫使自己致仕。

他更想不到,自己一手提拔信重有加的高季辅居然与长孙无忌串通一气,给自己背后狠狠的插了一刀……

“哇!”

怒气在胸中翻滚沸腾,终于压制不住,化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而后眼前一黑,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脑中忽忽悠悠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仰倒。

“哎呀!”鲜于氏吓得嘶声尖叫,猛地扑过来扶着高士廉的身子叫唤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家仆婢女都被吓傻了,好半晌才被鲜于氏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惊醒,忙不迭的围上去察看情况。

但见高士廉双眼紧闭,面如金纸,已然人事不知。

鲜于氏到底性格坚韧,稍稍冷静一些,抱着高士廉的身子吩咐道:“家主这次的病情寻常郎中无法医治,速速派人去宫里请太医!”

“喏!”

当即有家仆应了一声,连滚带爬的跑出门去,忽然不顾哗哗的大雨一瞬间便将身上的衣物全然湿透。其余的婢女家仆七手八脚的将昏迷的高士廉扶起抬到后屋的火炕上,又备了热水等物侍候着。

大雨倾盆,整个申国公府乱成一团……

*****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郑观音

大雨如注,整座巍峨雄壮的太极宫尽皆笼罩在雨幕之中,屋脊树梢的尘埃被洗刷一空,红墙黛瓦、绿树红花,妖娆之中有透着一股清新气息。

雨水顺着房檐如注一般滴落在廊前,浓郁的水汽从敞开着的窗子弥漫而入,将这座位于太极宫一角的小巧宫殿浸润得凉爽宜人。

殿内的布置简洁清爽,一水儿的金丝楠木家具,厚重古朴却又透着低调的奢华,没有琳琅满目的装饰摆设,仅止在大殿一角放置着一盏青铜香炉,轻烟袅袅,淡淡的檀香味氤氲在每一处空间,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略显空旷的大殿正中摆放着一张雕漆的案几,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蒲团,有两人对桌而坐。

李二陛下穿着一身葛麻布衫,头发扎起束了一块四方巾,没有了平素君临天下手执日月的霸气,取而代之的是温文尔雅的气息,像一个饱读诗书的儒者而非是手掌生杀大权的君王。

而在他对面跪坐的,却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一身青色道袍穿在她的身上,使得刀削一般的双肩分外清晰。

面上全无粉黛,素面朝天,但绝美的容颜却足以令这太极宫内的三千佳丽尽皆失色,无有与之匹敌者。

黛眉婉约,明眸善睐,琼鼻秀挺,红唇皓齿。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曹子建的一阕《洛神赋》,似乎更是为面前之女子所作。

清丽秀雅的气韵之中有蕴藏着几分娇媚,洁白的脸蛋儿虽然不若處子那般细腻紧致,但是眼尾处那细细的鱼尾纹却没有丝毫减弱她的美貌,反而平添了一种岁月沉淀的宁和韵味,愈发令人心神迷醉。

此刻她正抬起素手将桌上的白玉茶壶提起,衣袖微微挽起,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的小臂,皓腕如玉,粉白致致,惹人遐思。

即便是李二陛下这等阅尽美女无数的人间帝王,亦难免流出迷醉的神色,痴痴的看着她优雅娴静的动作,也不知实在看那清澄淡绿的茶水,还是盯着那截儿嫩藕一般的玉臂……

这女人似乎衣衫发梢都带着一种魅惑的风情,一举一动之间便氤氲着无可匹敌的魅力,令每一个在她面前的男人都被这股风姿所摄,恨不得即刻狠狠的扑上去撕碎她的衣袍饱览消瘦的玉体,将之狠狠鞑伐彻底征服……

一句话不说,神情恬淡,却足以令世间万千男儿心折。

道一句人间尤物,不过如此……

将茶杯斟满,素手轻推至李二陛下面前,女子悠然开口:“陛下请享用。”

声若黄鹂,动人心弦,令人闻之便心生向往。

这女子浑身每一处似乎都蕴藏着无与伦比的魅力,能够轻易的将世间所有的英雄豪杰甘愿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全心讨好、曲意逢迎,只愿见到她清冷绝美的面容绽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风华绝代。

李二陛下似乎将将回神,伸手捏起茶杯啜了一口,赞道:“檀香袅袅,茶香幽幽,每一次到这里来,似乎心情都格外的舒畅宁和。”

女子浅浅一笑,晶莹的美眸微微眨动,轻声道:“那是因为陛下俗务缠身,每时每刻都要面对着取舍权衡,心中难静,满腔浊气。而妾身这里远离红尘、不沾俗气,陛下可以放下所有的算计绸缪,自然净心澄虑,宁静祥和。”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亦不反驳,只是盯着女子秀美的耳垂和天鹅一般优美的脖颈,随口说道:“嫂嫂天姿国色,不知令天下多少男儿趋之若鹜只为一席之欢,朕非是君子,面对嫂嫂自然心浮气躁浮想联翩,又如何说得上净心澄虑。宁静祥和?”

这简直就是調戲了……

女子微微错愕,随即无奈的笑笑,面色淡然,自嘲道:“妾身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陛下有心,妾身哪一次不是自荐枕席?如何又拿这等话语来羞辱于妾身?空有一张绝世容颜,却是怀璧其罪,天下女子犹如恒河沙数,但似妾身这等命运多舛的,却是万中无一……”

言语寂寥,神情凄楚,一声轻轻的叹息便若世上最猛的春藥,比之床榻之上婉转妩媚的轻吟浅唱更能轻易的击破任何一个男人的矜持和伪装,将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在瞬间化身野兽。

李二陛下非是凡人,可曾享用过面前这位风华绝代的佳人,却依旧忍不住小腹火热,差点就想扑上去将这女子摁倒,剑及履及狠狠鞑伐一番……

深吸口气,李二陛下摇头失笑,非是自己定力不足,实在是此女祸国殃民之天子角色确乃男人的克星。

试问天下英雄如宇文化及、窦建德、处罗可汗、颉利可汗者,哪一个不是在她面前神魂颠倒?

绝世红粉,莫过于此。

李二陛下轻叹一声:“逝者如斯,时光荏苒,那件事已然过去十数年,嫂嫂依旧记在心上怀着仇恨渡日,却又是何必?这十几年来你诵经无数,却总是放不下恩怨仇恨,又如何能够快活?”

提及往昔不堪入目的伤心事,女子峨眉微蹙,明媚的眼眸直直的瞪视着李二陛下,丝毫不掩饰其中流转的恨意。

“妾身乃不祥之人,家破人亡、阖族惨死,又岂是诵读几部经书操持几场法事便能将刻骨铭心之仇恨湮灭?未能追随夫婿家人于九泉之下,非是妾身怕死,只为活在这世间,亲眼看着陛下您如何一步一步遭到报应。”

她抬起素手为李二陛下斟茶,绝美的面容恢复恬淡,清声说道:“当日陛下杀兄弑弟,为了剪除后患连几岁的孩童都不放过……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既然做了,那就一定会有报应的。妾身一直相信苍天有眼,谁做了坏事,就一定会报应回来,所以妾身一直在等,等着陛下妻离子散、骨血相残的那一天,亲眼见到那一幕,妾身才能安心的去酒泉之下向家人报喜。”

声调平静,嗓音温婉,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满含着滔天的恨意,这等恶毒的诅咒令人不禁冷入骨髓。

然而李二陛下并没有什么愤怒之意,反而苦笑连连,喟然不语。

若是天底下任何人当着他的面敢发出这等恶毒的诅咒,李二陛下势必会将其五马分尸、阖族灭门!

但唯独面前这个女人无论说什么,他都只能报以苦笑,因为他心存愧疚……

这个女子,便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太子妃,郑观音。

武德九年在玄武门的那一场政变当中,郑观音夫死子亡,继而被李二陛下收入後宮。之所以能够在仇人的身下忍辱偷生孀居十几年,只因心中一股执念在支撑着她。

信佛的郑观音始终相信因果循环,昔日李二陛下杀兄弑弟手足相残,异日他的子女也必然会有样学样,重演当年玄武门的那一幕……

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她觉得与其带着满腔仇恨自裁于此,又怎比得上眼看着仇人重蹈覆辙,妻离子散骨血相残之时更加快慰?

李二陛下轻叹一声,捏起茶杯饮了一口。

两个拥有血海深仇的人,便在这宽敞的宫殿之中相对而坐,清茶檀香,静听着殿外大雨如注,气氛居然诡异的静谧宁和……

在郑观音面前他全无一丝戒备,因为不提宫内严格的管控使得郑观音根本没有任何途径弄来致命的毒药,单单是其内心的执念,便绝不会轻易害了他的性命。

郑观音想让他死,却是在亲眼见识自己的儿子们手足相残使他痛不欲生之后在悔恨与绝望当中痛苦的死去……

李二陛下苦笑,难道世上当真有报应这回事?

他一直不满太子懦弱,之前有心扶持魏王为太子,现在又起了将晋王立为储君的心思。然而事到临头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之间一手造成了儿子们之间的对立。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皇位对于一个人的致命吸引力,为了这个君临天下的位置,为了这等手执日月的权力,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相残,臣下可以谋逆,夫妻可以恩绝……

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性,李二陛下自信还是有所信赖的。

但是儿子们或许只是正常的争储,可那些依附于儿子们身边的文臣武将难道也会任由争储在一个平和的状态下进行?

不可能的。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吏部尚书

那个充满了诱惑的位置,足以使得所有人甘愿为击败对手而不择手段。

这件事李二陛下自己便深有体会,当初玄武门只是就算他顾念手足之情想要对李建成、李元吉等人网开一面,他身边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程咬金、李靖等人会同意吗?

斩草不除根,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殿外雨声练成一片,间或有雷声隐隐传来,李二陛下愈发心浮气躁。

以往他但凡有烦心之事,总喜欢到这里来寻一份清静,固然郑观音对他仇恨四海,但是正因如此,自己丝毫毋须顾忌所有的心事,可以在这里敞开心扉。

已经恨不得他立刻去死了,又岂会在意他别的什么事?

可是今天,李二陛下的心情却始终不能平静,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这个风韵犹存国色天姿的嫂嫂,寻思着是不是此刻扑上去将她的衣衫撕裂,将她千娇百媚的身子压在身下狠狠鞑伐,泄一泄这满腔的郁闷烦躁……

殿门口响起王德的声音:“陛下,晋王殿下入宫,向您回禀差事……”

李二陛下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烦闷,起身快步走到殿门口,在内侍撑起的雨伞下离去。

大殿内再次恢复平静,檀香袅袅,殿外雨声淅沥。

郑观音扭头望着窗外的雨幕,绝美的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就算李二陛下再如何隔绝她的消息,身处于这座前隋之时建起的皇宫之内,又怎会没有人为她这个前太子妃通风报信?

太子李承乾如何,魏王如何,晋王又如何,她自然全部知晓。

大雨如注,郑观音瘦削的身形端坐在殿内,心里只是喃喃低语:难道那一天当真就要来了么……

*****

大雨瓢泼,兵部衙门庭院地面已然汇聚成溪流,幸而地上铺设的青砖角度颇佳,雨水汇聚之后向两侧流去,灌入墙根处埋设的排水沟渠,庭院里因此并未积水。

值房内,房俊让书吏沏了一盏茶,在书案后坐了,喝了两口浓茶提了提精神,继续起草“灾难救援指挥衙门”的预案。

这等雨势只要下个一两天,关中必然多处出现水患,搞不好黄河再次决堤都是有可能的。一旦关中有地方受灾,指挥衙门便会发挥职能,调拨军队前往救灾,然而指挥衙门刚刚成立,所有章程还是一片空白,不得不让他这个主官费尽心力。

趁机提升兵部的权力,揽取部分军权只是顺手而为之,房俊的主要目的,还是救灾。

在后世,得益于通讯的发达,每逢天灾便见到报纸电视上长篇累牍的报道,全国各地甚至世界每一个角落的灾情尽皆展现在世人眼中,各种救灾的应急处理手段层出不穷,灾情救援、灾民安置、灾后重建等等都是迅速有力,见得多了,自然习以为常。

然而到了这个时代,房俊才意识到天灾对于人民的伤害有多么巨大。

交通落后、通讯落后、生产技术落后,导致许多灾情明明就发生在眼前,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房屋倾颓、河水倒灌、殍尸处处、惨绝人寰……

习惯了后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习惯了每一处天灾人祸都会有子弟兵第一时间赶赴灾区救援,现在的这种对于灾难只能漠然视之的悲哀令房俊无法接受。

军队不得擅离防区,以防作乱?

这在房俊看来根本纯粹扯蛋,皇帝年年有,大家轮流做,今天是你,谁知道明天是谁?相对来说,军队发动政变对百姓和国家带来的灾难,远远逊于百姓因活不下去而啸聚作乱。

前者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无论胜败都会控制在一定规模之内,而后者却是盲目的,一经发动,最次也是一场波及一府之地的灾难……

他没有那种被儒家熏陶出来的“忠君”思想,他可以爱国,可以爱民,却独独不会“忠君”。他崇拜李二陛下,愿意为其竭尽全力,更愿意为了大唐鞠躬尽瘁一回,但绝对不会为了一家一姓的天下尽忠职守、死而后已。

到了下值时分,右侍郎郭福善走了进来,见到房俊正伏案疾书,便轻手轻脚的将手里拎着的食盒放在墙边的矮几上,把里边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好,还有一壶老酒,又轻声吩咐一旁侍立的书吏去取来碗筷碗碟。

房俊被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停笔抬头,见到是郭福善,略感惊奇道:“郭侍郎怎地来了?”

今日一早郭福善谴家人前来衙门告假,说是家中有远方亲戚上门,要留在家中待客,不想这会儿都快下值了却又来了衙门。

郭福善呵呵一笑,道:“毕竟是远亲,久矣不曾来往,今次是他们来长安办事,故而到府上探视家母,我却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的,有什么话好说?大抵便是能帮则帮,尽到亲戚的情分也就罢了。”

说着话儿,书吏已经将碗筷杯碟拿来,郭福善招呼房俊过来坐了,拍开瓷坛上的泥封,一股清甜馥郁的酒香飘了出来。

房俊嗅了嗅,笑道:“郭兄居然以吾家酒坊的佳酿招待我?”

郭福善替房俊斟了一杯,赞道:“刚刚某自松鹤楼门口路过,想着二郎此刻定然还在衙门办理公务,我这个做兄长的反而偷懒,心里过意不去,便命人在松鹤楼整治了几个小菜,买了一壶老酒,慰劳慰劳二郎。可愚兄虽然明知此酒乃是二郎自家酿制,偏偏长安城中数得着的好酒便是它了,总不能以次充好吧?你就但带着点儿,将就着喝吧。”

言谈之间,气氛甚是融洽。

郭福善性格绵软,处事圆滑,谁也不得罪,在兵部衙门里人缘甚好。而房俊则强势得多,他固然不会主动挑事,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在衙门颇有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一众署官对其是又敬又怕。

二人一刚一柔,这么些时日以来却是相处得很是和谐,再加上柳奭那等低情商的废物连衙门的门儿都不敢迈进来,整个衙门春风化雨风和日丽,前所未有的和睦。

尤其是在房俊为兵部争取到虽然有限但是性质极其重要的调兵权之后,整个衙门皆以房俊马首是瞻,一丝半点不和谐的声音都没有。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郭福善亦是名门子弟,家学渊源出口成章,房俊更是见识广博观点独特,二人浅斟慢酌,相谈甚欢。

推杯换盏,郭福善酒量有些浅,脸有些红,瞅瞅左近无人,便向前探了探身,问道:“刚刚在家中听闻一些消息……话说陛下命晋王殿下彻查二郎与长乐公主之事,二郎就一点都不怕?按说这件事不过是私底下你情我愿的事情,谁也管不着,但现如今扳到台面上,却是非同小可,若是被晋王殿下查出点什么,陛下震怒几乎是必然的……”

又是一个八卦之心寂寞难耐的人呐……

房俊苦笑不已,摇头道:“确无其事,有何好怕?”

郭福善眨眨眼,问道:“当真没有?”

房俊道:“真没有!”

“哎呀呀!我还一直以为当真有这件事呢,二郎惊才绝艳才能卓越,长乐殿下温婉贤淑丽质天成,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惜,可惜了……可即便你二人当真清清白白,难道二郎也不在意这种风流韵事是谁造的谣?”

“你知道?”

房俊微微一愣,按说这种事在坊市之间流传,千传百转,经由无数人之口传扬扩散,早已不可勘察出处。

“呵呵,”郭福善得意洋洋的一笑,压低声音道:“这就是刚刚在家中听闻的消息了……你道怎样?那晋王殿下揪着这个谣言追根溯源,居然查到了申国公府一个外宅管事的身上,那可是申国公啊!他老人家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怎么会做出此等无聊之事?更神奇的是,当晋王殿下在申国公府将那个管事缉捕归案的时候,那家伙居然承认了……”

房俊彻底愣住。

那谣言居然是高士廉传出去的?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并不像郭福善所想那般高侍郎就当真一点动机都没有,起码“为四郎报断腿之仇”也说得过去,尽管实在是经不住推敲。

毕竟以高士廉的威望地位,不可能如此心胸狭隘。

然而任何事情最怕较真儿,如论有人只是想要得到一个借口,那么完全可以忽视这件事情本身的合理性,一个大帽子口过去就行了,任凭高士廉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你自己的家仆招供承认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房俊知道,高士廉完了。

看似并不起眼的一件事情,却与现在朝中易储的风波结合在一起,足以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倒不是高士廉本身有什么错,而是既然晋王将矛头对准了高士廉,显而易见真正的目的必然是高士廉头上那个吏部尚书的官职,怀璧其罪而已……

吏部被称作天下第一部,掌握着朝廷百官的升迁考核,其重要性无需赘述,而晋王想要争储,将吏部尚书掌握在自己手里自然大大增加了胜算。

事情的关键,在于李二陛下既然允许晋王去彻查谣言,自然也等同于默认了晋王趁此机会做一些小动作。

房俊微微叹了口气,李承乾这个太子当得还真是如坐针毡啊……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振聋发聩

大雨滂沱,一夜未休。

天色蒙蒙亮,李二陛下便起身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开始处理公文。

待到辰时初刻,有宦官进入殿中,将申国公高士廉送抵皇宫的一纸奏章呈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默默放下手中朱笔,展开奏章,仔仔细细的看了。

而后轻叹一声,将奏章放置于案头,起身站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蓬雨水被风势裹挟着谢谢吹入殿内,一股湿润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二陛下负手而立,眼前的亭台楼阁尽皆笼罩在迷蒙雨幕之中,如真似幻,令人看不真切……

心潮起伏,亦如这瓢泼大雨一般翻腾未休!

这么做,是对?是错?

恍然间,武德九年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又浮现在脑海之中,他李二虽然是不世之豪雄,却亦非冷血无情之人,然则在那个时候、那个环境下,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和犹豫,羽箭穿透太子建成的胸膛将其射落马下,钢刀斩断齐王元吉的脖颈令其身首异处,两家阖府数百家眷除去几位嫡系女眷之外尽遭屠戮……

不是他太狠,而是容不得他留手。

太子建成事先于玄武门埋伏重兵,他则是将计就计一击反杀!

孰对?

孰错?

根本没有对错。

当时他李二率领麾下天策府众将横扫群雄荡平八荒,功勋盖日威名赫赫,天下豪雄莫不闻之丧胆,气势滔天隐隐然有取代太子之势。太子建成怎么敢坐视李二起势,将身家性命都交付到所谓的手足之情上?

他必须剪除李二,方能稳住储君之位。

而李二呢?

太子建成既然要对他下手,他又如何觉察不到?

且不说束手就擒引颈就戮非是他李二的性格,即便是他顾念兄弟之情手足之谊愿意一死,那么他的妻子儿女何辜?身边这些运筹帷幄计谋无双、纵横沙场百战无敌的文臣武将们,又岂能甘心?

时势造英雄,他李二在隋末天下板荡的局势当中树起了自己的威风,证实了一个男人的价值,而后又在玄武门下别无选择的被时势推着杀出了一条通往皇座的血路……

时也,命也。

没有恩仇,没有对错。

眼下,似乎自己的儿子们隐隐间亦如当年一般,从亲密无间兄友弟恭中渐渐有了隔阂。

等到时势将他们一步一步的推着,未来的某一日,是否会再现当年玄武门下的血火之光?

李二陛下紧紧握住了手掌……

不会啊!

太子懦弱,晋王仁厚,这两人又是一母同胞,即便是一方获胜,又岂会生出杀之而后快的歹心?

朕教出来的儿子,绝不会这般泯灭亲情!

*****

正自恍惚间,殿外脚步声响,将李二陛下从思绪当中惊醒,回过头,便见到一身常服颇显老态的房玄龄进入殿内,躬身施礼。

“老臣见过陛下。”

“速速平身,这几日身体可将养得好些?”

房玄龄已然告病,多日未曾上朝。

“多谢陛下挂念,想来是年老体衰的缘故,名贵的药草耗费不少,却是未见多少成效。”

房玄龄苦笑不已。

“唉,这都是昔年跟着朕在军中奔波劳累伤了根本,朕心甚愧啊!”

李二陛下上前亲热的拉住房玄龄的手,神情诚挚,目露愧色。

这倒不是他演戏,而是真情流露。

他帐下能人无数,但若是论起功绩,即便是用兵如神如李靖、李绩。勇冠三军如程咬金、尉迟恭,忠心耿耿如李道宗、李孝恭,却都不如长孙无忌与房玄龄。

这二人虽然是文臣,但是运筹帷幄调拨钱粮,夜以继日呕心沥血,这才使得整个天策府运转自如,为他李二陛下立下赫赫功勋……

房玄龄忙道:“陛下说得哪里话?老臣固然有些微功劳,但陛下对老臣亦是推心置腹、恩宠有加,老臣感恩戴德,必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诶,说什么死而后己?吾等当年奋勇征战,所为的不就是一个封妻荫子、风风光光?现在朕侥幸坐了皇帝,你们这些老臣自然要跟着朕好生享受才是,鞠躬尽瘁可以,死而后己大可不必。”

李二陛下拉着房玄龄到了桌案前坐下,命侍女奉上香茗,而后摆摆手,将侍女内侍尽皆斥退。

房玄龄神情微凝,正襟危坐,知道李二陛下今次宣召他入宫必是有要事商谈。

李二陛下坐直了身子,手指在桌案上下意识的轻轻叩击,沉默片刻,将一旁刚刚呈递进宫的奏章拿起递给房玄龄,说道:“这是申国公的奏章,玄龄且先看看。”

“喏。”

房玄龄双手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

昨日短短半天时间,晋王殿下查案子查到申国公府上并且将一位管事带走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整个长安,就连这漫天大雨都阻隔不住。

房玄龄自然有所耳闻,再联系前因后果,心中已然有了大致的看法。

现在见到这封奏章,愈发肯定了他的猜测——皇帝只是要高士廉空出吏部尚书的职位……

或许陛下的意思仅止于此,毕竟高士廉无论今日的地位亦或是以往的功绩,哪怕是碍于故去的文德皇后的颜面,李二陛下亦不可能对高士廉打压太过,只要其空出吏部尚书的位置就行了。

可高士廉毕竟是两朝元老,也是有尊严、有脾气的,要我吏部尚书的职位?可以,非但如此,我还将尚书右仆射的位置一并腾出来,若有必要,便是这个申国公的爵位还给你也无妨……

奏章里当然不会这么说,怒火肯定有,但是以高士廉的智慧怎会说出这等情商低劣的言辞?

但是通篇的怨气却无不昭示着高士廉的愤怒……

如无意外,陛下这是为难了,将他召进宫里来商议对策。

房玄龄细细斟酌一番,抬起头,直言问道:“陛下当真打定主意易储?”

李二陛下神情一僵,沉吟不语。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那便是一个大不敬的罪过,储君乃是皇家之事,皇帝固然会征求大臣意见,但一个大臣主动问起这件事……是何居心?

不过放在房玄龄身上,自然没问题。

毕竟是跟随自己崛起之时的潜邸老臣,忠心方面早已历经无数考验,房氏又非是长孙氏那样的世家门阀,没有别的政治述求,自然一心一意忠于李二陛下,全无贰心。

见李二陛下不语,房玄龄又问道:“想来陛下尚未下定决心?”

李二陛下这才喟然一叹,无奈道:“说实话,朕对太子不甚满意,无论是魏王亦或是晋王,都要更胜一筹。然则若是当真易储,古往今来废太子的下场又是历历在目……都是朕的骨血,朕又如何忍心?”

房玄龄恍然。

说来说去,已经不是易不易储的问题了,而是易储之后如何保证废太子依旧能够太太平平的享受荣华富贵,而非是一杯毒酒亦或三尺白绫,将之赐死……

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见到房玄龄的神色,李二陛下唯恐他反对,又道:“魏王或许寡情,可晋王乃是朕在身边亲手养大,最是性情仁厚待人宽和,若是他成为储君,定然会善待兄弟,不至于不忍言之事发生。”

房玄龄苦笑摇头,直言不讳道:“陛下英明神武、睿智无双,却为何在这件事上这般糊涂呢?古之废太子皆不得善终,难道当真是君王不能容之?非也,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一国难容二主,无论哪一朝哪一代,终究是有人得意有人失意,废太子的特殊身份便注定了哪怕落魄至极,照样会有心怀叵测之辈趁机依附,以谋求利益。试想,这等情形之下留着废太子便如同在自己的身后竖着一柄刀子,哪一个君王会容许这等威胁存在?就算再是仁厚之君主,一旦皇位攸关,便再也无半点亲情。”

最后这一句话简直就像一柄锐利的钢刀制止的捅入李二陛下的肺腑,将他所有的侥幸、期盼悉数捅碎!

您自己当年是如何得了这皇位,又是如何对待隐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难道您自己都忘了么?

绝对的权力面前,从来没有“仁慈”的立锥之地……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关心则乱

“陛下,天道轮回,损有余而补不足。您一手将大唐打造成远胜秦汉之强盛王朝,足矣傲视三皇、功盖五帝,秦皇汉武在您面前亦是相形见绌,若是再能荡平高句丽将其纳入大唐之版图,您的丰功伟绩堪称震古铄今、空前绝后,‘千古一帝’之荣耀当之无愧!”

房玄龄苦口婆心,耐心的劝谏:“然而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您一手将大唐推至巅峰,待您之后,势必会有所衰退,此乃世间不可违逆之天道。然而您现在却贪心不足,憧憬着您的继任者能够在您留下的这篇锦绣江山上更进一步,这已然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了,而是违反了事物至理,是绝对不可能的。”

李二陛下愕然。

他心心念念建立一番丰功伟绩使得自己成为远胜秦皇汉武的“千古一帝”,然而人力有时而穷,自己即便是再英明神武也终究有殡天之时,他憧憬着自己能够选出一个优秀的继任者将自己留下的这份伟业继承下去,甚至于要做得比自己更加优秀!

但是却从未曾从“天道”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这是天道,天道不可违。

无论是一统六合横扫八荒的大秦,亦或是兵锋所向虽远必诛的强汉,都不可避免的在臻达强盛之顶点之后,逐步滑落低谷。

是继任者的问题么?

或许有,但更多的原因却尽皆归功于天道——盛极必衰!

强盛之时,诸多矛盾都能被掩盖起来,大家为了追求更远大的理想、更丰厚的利益而将矛盾搁置,但矛盾从未消失,一旦国家势力滑落,各种各样的矛盾各种各样的问题便会彻底的激发出来。

比如,世家门阀在政治上的述求……

现在自己在位,大唐横扫四海所向无敌,世家门阀的野心被死死压制。一旦皇帝换了一个,而国势从巅峰回落,那些死捧着“九品中正制”不愿撒手的世家门阀必然卷土重来。

对于一个帝国来说,世家门阀便是一柄双刃剑。

它能在帝国崛起之时统一一切力量,成为皇帝手里最锋利的武器,所向披靡。亦能在帝国衰弱之时反客为主,将国家政权操纵于手中,谋取自身的利益……

而自己为何要疏远长孙无忌?

原因固然有很多,但是最主要的一个,便是长孙无忌本身代表着其身后庞大的关陇集团的利益,而关陇集团的利益,却是与国家利益相背离的……

现在自己居然犯了不可饶恕的糊涂,希冀于由关陇集团支持的晋王继承储君之位,能够在自己之后使得这个国家愈发强盛……这简直就是自相矛盾。

晋王登基为帝的那一天,难道不正是关陇集团攫取胜利果实的那一天?

而这个“胜利的果实”,却是实实在在的国家利益……

李二陛下长吁一口气,豁然开朗。

自己这都是在做些什么?

这边极力打压世家门阀,那边却又属意由世家门阀支持的晋王继承储位……

简直是老糊涂了!

然而他刚刚想明白,却又立马陷入犹豫。

晋王是在他的默许之下参与到争储当中的,而现在自己却又要一手掐断晋王刚刚燃起的希望……这是否残酷了一些?

房玄龄又岂能看不出李二陛下的纠结所在?

可他亦是无可奈何,劝无可劝。

对于晋王这个最小的嫡子,李二陛下的宠爱是真挚而毫无保留的。

他又怎么忍心狠狠的将一心憧憬储君之位的晋王打落尘埃,彻底断绝这个念想儿?更别说这个孩子本是安分仁厚的,正是他李二陛下一手将他送到了如今争储的道路上……

太残忍。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唯有窗外雨声连绵。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缓缓阖眼,喟然一叹:“这封奏折……驳回吧。”

房玄龄躬身施礼:“陛下圣明!”

既然是驳回,那自然便是断了晋王谋求吏部尚书从而建立班底这条路。若说之前高士廉或许还有可能被晋王拉拢过去,毕竟有着血脉亲情,可是现在,高士廉必然与晋王势成水火,转而偏向太子。

李二陛下愕然发现,自己无意之间居然等同于助攻了太子一回,须知以往太子在朝中的影响力极低,现在有了吏部这杆大旗,依附过去的大臣自然不会少……

*****

茶水温凉,李二陛下吩咐内侍撤去重新沏了一壶,招呼房玄龄随意坐下,品着盏中香茗,听着窗外风雨,大殿空寂凉风习习,倒也甚是惬意。

只是李二陛下却愁眉不展,心中总觉得愧对晋王,着实纠结……

房玄龄劝慰道:“陛下何须自责?储君之位,事关国本,本就不可轻忽大意,岂能轻易更改?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多少人的利益与太子联结,而又有多少人的利益与太子背离……现在陛下只是有意易储,朝中便暗潮汹涌波澜顿生,一旦当真降下圣旨,那时候才是各路牛鬼蛇神尽皆浮出水面扰动天下风云!晋王殿下素来聪慧,颇识大体,想来定然能够体谅陛下的难处。”

说实话,他对于眼前这位帝王也颇多无奈。

储君之位是何等大事?这位却摇摆不定朝秦暮楚,与一贯以来的英明果敢判若两人,之前属意魏王继承储君之位,现在又有意扶持晋王上位,就好像储君之位不过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儿,想给谁干就给谁干,简直是昏了头……

哪怕再是英明的君主,在面对自己儿子的实话也难免失去理智。

关心则乱,就比如自家那个让自己爱得欣慰恨得咬牙的孽障……

君臣之间仿佛心有灵犀,房玄龄刚刚想起自家儿子,便听到李二陛下问道:“你家那个棒槌最近在干嘛?这两日朝中风波不断,且尽皆与他有关,却始终不闻他的动静,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房玄龄眼皮一跳,这是皇帝能说的话么?

全无威仪、有失轻佻啊……

“二郎今日多在衙门之中起草应急救灾的章程,朝廷成立这个指挥衙门毕竟是前所未有之举措,一切尽皆无章可循,必须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来,以免事到临头混乱无序,反而越做越错,一旦贻误救灾的时机,岂非背离了设置这个衙门的初衷。”

房玄龄解释道。

“嗯,做得不错。”李二陛下欣慰的点点头,示意房玄龄饮茶,继而道:“这小子才华横溢,办事也很是稳妥,只是这性子难免任性疏狂了一些,必须好生鞭策监督才行,满朝上下除了朕,也就只有你说的话他会听,一定要勤加敦促,好好改改他那些臭毛病才是。”

房玄龄捏着茶杯,心里斟酌了一下,试探着说道:“最近流传的他与长乐公主之间的谣言,且不论起因究竟为何,到底也是折损了皇家颜面,其罪难恕,还请陛下责罚……”

这件事情的本质并不在于房俊是否当真与长乐公主有染,而是风传于坊市之间使得皇家颜面受损。其实话说回来,即便两人当真有点什么私情,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以李二陛下对长乐公主的溺爱以及愧疚心情,很大可是是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但是绝对不代表可以将这件事情摆上台面。

李二陛下不在意的摆摆手:“朕信得过自己的闺女,长乐温婉贤淑、性情贞洁,绝不会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玄龄毋须多虑。”

房玄龄无语……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味儿呢,和着你认为他两人之间没有私情是因为你闺女性情贞洁,即便是我儿子勾引诱惑也不得能手?

两人喝着茶先聊着,便见到王德脚步匆匆的进来,将一封奏折上前递给李二陛下,疾声道:“陛下,政事堂送来急报,因雨势太大,河水暴涨,即便是郑国渠全力泄洪亦不能疏导洪水,泾阳上游的云阳等处时刻有决堤的危险。”

君臣二人豁然动容。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诛心!

大雨滂沱之中,李二陛下面色阴沉的进入政事堂。

灾情刻不容缓,片刻不能拖延。

泾阳与陕州不同,就算是整个陕州被洪水夷为平地,亦不过是大唐版图之上抹去一个不起眼的县城,户薄之上删减掉几万人口。泾阳本身亦非是大县,人口不过数万,固然地近京畿,却也非是李二陛下如此重视的原因。

只因泾阳下游不远处,便是咸阳城……

一旦泾阳处泾河决堤,大水势必顺着地势而下,届时将无可遏制的将咸阳城席卷其中。

作为上古重镇,咸阳的地位非同小可,而且城内城外聚居着十数万百姓商贾,一旦洪水冲天而降,对于大唐的打击绝对无法弥补的。

自古以来水火无情,面对此等天灾之时再是强盛的王朝亦要一筹莫展,甚至往往一场灾难便能引起剧烈的连锁反应,导致王朝的崩颓覆灭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现如今大唐繁华锦绣强横一时,自然不虞有那等王朝末路的情形出现。

李二陛下之所以如此重视,水灾面前百姓的损失是一个方面,而另一个方面则攸关政局……

前有陕县水患吞噬百姓尸骨财货、冲毁房屋桥梁无数,现在泾阳等县又面临泾河决堤,一旦届时灾祸再生,必有谣言兴起于市井之间!

在古人看来,皇帝既是天之子,非是凡人。

一旦皇帝失德,则上天有感,必然降下灾祸以警醒皇帝,令其改之,否则乃由天下臣民承担其责。

故而若是那个年头里天灾频仍,上至文武群臣下至市井百姓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救灾、如何防灾,而是探究皇帝是不是又做错事,害得上天示警予以警告?

所以一旦天下有大的天灾发生,最紧张的便是皇帝,因为搞不好这种事情便会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煽动舆论造谣生事,致使朝局不靖国家不稳……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刚刚来到政事堂尚未入座,尚书左丞韦琮便一揖及地,神情郑重、语气悲怆:“陛下明鉴,自贞观十年以来,大唐连年灾祸频仍,水旱疾疫之灾间者数年不曾间断,此必为上天警示也。”

李二陛下差点气笑了,闻言面色不善,冷声道:“你的意思是朕私德有亏,行为不检,愚而不明,未达其咎,甚至是朕所行之政有所失而行有所过乎?”

娘咧!

老子呕心沥血勤俭克用,古之帝王比朕更俭朴、更勤劳的几乎没有,到头来你却说朕做错事,被上天降下灾祸谴责?

简直岂有此理!

房俊作为兵部目前最高主官,亦有前来政事堂听政之资格,不过只是拿来耳朵听,说话是没份儿的。此刻他坐在一侧的角落里,身旁是刑部尚书刘德威,二人算是相识,刚刚也曾寒暄几句。

前面不远处便是太子、吴王、晋王三位受到李二陛下重用的皇子,一字排开。

听了韦琮的言语,房俊诧异的与身边的刘德威互视一眼,皆见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这人疯了不成?

倒不是说身为天子不得违逆,李二陛下还是准许大臣们说话的,哪怕你说的不对,轻易亦不会因言获罪。

可是现在韦琮非但公然谴责皇帝失德,甚至于质疑李二陛下最为得意的“政绩”,这跟找死有什么分别?

政事堂内所有人都看傻子一样看着韦琮,长孙无忌的眼神甚至可以杀人……

这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蠢货,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爬到尚书左丞这个位置上的?

韦琮被大伙的神情搞得莫名其妙,再看到李二陛下火光四溅的眼神,顿时打了个激灵,醒悟过来,脑子里“轰”的一下,认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连忙满头大汗道:“陛下误会了,微臣非是质疑陛下……陛下自即位以来夙夜难寐、励精图治,不曾享受过半分人间奢华,政局稳定吏治清明,天下臣民安居乐业……如此功德乃千古罕见,天日昭昭,大唐臣民谁人不知?既不曾犯错,何来天降警示?”

李二陛下这才神情好看了一点,却依旧不满,问道:“那你这没头没脑的话语是何用意?”

韦琮忙道:“陛下固然未曾励精图治乃历代帝王之表率,可是这天下确非唯独陛下您是天神之子,天神降下降火警示世人,也未必便是谴责陛下……”

李二陛下一时间没转过弯儿,闻言怒道:“放肆!朕受命于天,乃是人间帝王,除了朕,还有谁是上天之子?”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居然还有人敢同皇帝一般称为天子?

这种人是根本不会存在的,因为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得给砍光了呀……

韦琮被吓得一哆嗦,“噗通”跪在堂中……

一众大臣差点捂脸不忍直视,这人也太没骨气了吧?要么你就好好说话,要么说出来就得有心理准备,满口胡说八道不知所谓还这般没胆子……简直就是官员之耻。

一旁的刘洎已经目光灼灼的盯着韦琮了,心里盘算着回去之后便弹劾一波这位京兆韦氏的子弟,踩着京兆韦氏的名头狠狠的给自己刷一波声望值……

如何好的靶子,闲置不用岂非浪费?

李二陛下也无语,心说这人怎地这般软骨头?

心中不喜,语气愈发不善:“若是有话,就给朕好好说,若是没话,就给朕立刻滚出去,此乃帝国议政之中枢,岂容你这般胡言乱语?”

韦琮吓得脸色发白,咽了口吐沫,他倒是很想听从陛下的话立马从这里滚出去……可是眼尾瞥见一侧长孙无忌那阴沉的脸色,只得将恐惧压制在心里,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明鉴,微臣非是胡说八道,储君亦是君,陛下乃天子,储君自然亦是天子。君主失德,故而天降灾祸警示,却非仅仅是警示陛下,若储君失德,想来上天亦会降下警示的……”

群臣都愣住了,有几人甚至失笑出声。

见过胡搅蛮缠的,却没见过胡搅蛮缠到这等程度的……

这是哪里的歪理邪说?

天无二日,储君又如何能够是君呢!

然而有些人却笑不出来,这哪里是胡搅蛮缠?分明是将矛头对准了太子,想要让太子来为天灾背锅!

用心何其毒辣也!

座位上的太子一瞬间脸色苍白,紧紧的咬着牙死死的等着韦琮,双手摁在面前的案几上已然青筋暴凸,可见心中之愤怒是何等汹涌!

韦琮非但是将天灾的原因归咎于他这个太子,是他这个太子导致天下臣民遭受灾难,更将他这个“储君”的地位无限拔高,高到几乎跟李二陛下同等的高度……

这就是诛心呐!

太子忍不住,便欲张口自辩,可尚未等他开口,案几下跪坐的腿便被狠狠的掐了一把……

太子愕然扭头,看向身边的吴王李恪,不知他为何要阻止自己,难道就任由这帮子乱臣贼子栽赃嫁祸,自己却连反驳都不行?

李恪掐了太子一把,制止他暴怒之下的辩驳行为,嘴唇微张,低声道:“稍安勿躁。”

刚刚太子暴怒之中未曾发现,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正坐在对面的房玄龄捻着胡须,微微的摇了摇头……

太子不知李恪有何打算,不过他两人最近如胶似漆亲近非常,彼此之间没有了储位的隔阂甚是信任,便只好忍着心中怒气,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唯有窗外大雨哗哗的下着,大家都屏气静息,看看李二陛下是如何反应……

李二陛下目光灼灼的盯着韦琮,心头甚是后怕。

他想要扶持魏王亦或者晋王来取代太子之位,却绝对不愿意见到儿子们之间是以这样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来打击对方。

储君亦是君?

这已经不仅仅是朝争了,而是无限制的打击,务必至太子于死地……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早有腹案

身为皇帝,最最忌讳的便是有人能够挑战自己的权威,而身为君主的权威体现,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一方面,“君权天授”的合理合法性亦是一方面!

若是换了一个心胸狭隘的皇帝,说不得便从此对太子生出忌惮之心……

幸亏刚刚与房玄龄一席话使得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否则此刻他会做出何等选择?

想一想,李二陛下都一身冷汗,那几乎是自己将太子一手推到万劫不复之境地啊……

想到此处,李二陛下干脆利落的冷冷道:“尚书左丞韦琮身为臣子,却挑拨君父父子、离间天家骨肉,信口雌黄污蔑太子,其心可诛!着即革除其所有官职爵位,终生不得叙用!”

声音清冷,干脆利落,余音袅袅回荡在大堂之上。

韦琮当即傻了眼,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一生功名前程就此尽毁?他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的看向长孙无忌,您担保过没事的啊,但是现在……什么情况?

长孙无忌低眉垂眼,面上神情木然,完全无视韦琮的求助。

事实上……

他心中早已是翻天倒海!

怎么回事?!

明明陛下已经默许了晋王殿下参与争储,却又为何反而将担当晋王马前卒的韦琮以这般严厉的手段制裁?

这是警告么?

是陛下又回心转意,看好太子了?

当韦琮哭喊着被禁卫拉出大堂,长孙无忌依然没有从震惊当中缓过神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陛下做出此等匪夷所思的举措,不过想起刚刚陛下是同房玄龄前后脚走进政事堂,显然是之前君臣二人有过单独会面。

再响起刚刚房玄龄隐晦的制止太子辩驳质问的那个动作……

长孙无忌差点咬碎了牙!

房家父子难不成是他天生的对头?老的小的接二连三的跟他过不去,小的害了自己的儿子,现在老的又来坏自己的好事……真真气煞我也!

不过他尚未明白房玄龄到底对李二陛下说了什么导致李二陛下改弦更张,所以此刻也只能沉默相对,否则很容易说错话做错事,在陛下明显改主意的情况下,这是很凶险的。

等着吧,迟早一天让你们房家跪在老子面前求饶……眼看着满腔心血构筑的宏伟目标极有可能夭折,长孙无忌却连句愤怒的话语都不能说,只能愤愤然吞下失望的苦果。

一旁的晋王李治更是目瞪口呆,政治上依旧缺乏历练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仅仅提了太子哥哥一句,父皇便将韦琮给革职为民、永不叙用了?

那可是京兆韦家的人啊……

李二陛下看都不看长孙无忌等人,淡然道:“休提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朕受命于天,乃是大德天子,自问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上苍何以降下灾祸谴责于朕?没那个道理!既然是水患,那么就赶紧拿出治理水患的章程来,朕的子民即将在咆哮的洪水当中瑟瑟发抖性命垂危,尔等大臣却在此地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可对得起朕的重用,对得起那份俸禄?”

满堂大臣被皇帝训斥得面红耳赤……

但凡开国之初,君臣大多清正廉洁,所谓新朝新气象。君主能够善于纳谏、勤政爱民,大臣以能够清廉守正、兢兢业业,此时被陛下训斥一顿,方才想起就在自己这些大臣们在此算计着阴谋诡计、计较着阵营得失的时候,不远处的泾阳尚有数万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亟待朝廷拿出一个章程。

中书令岑文本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房俊,开声道:“陛下,既然朝廷已经成立那个‘灾难救援指挥衙门’,何不听听房侍郎有何意见?”

不少人这才想起,原来朝中已经专门有了应急救灾的衙门……

起先房俊倡议设立这个衙门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仅只是为了兵部争夺兵权而已,所谓的“灾难救援”根本就是个幌子,挂着羊头卖着狗肉。现在果然灾难来了,看你如何跟陛下交待?

长孙无忌便问道:“这衙门固然成立未久,又是前所未有之举措,并无旧例可循,构架搭建需要时间和人手,但此事乃是房侍郎提倡,现在又过了这许多天,起码要把大致的章程拿出来看看吧。”

阴人就是阴人,一出口,便将房俊所有能够找到搪塞推诿的借口尽皆封死,除非房俊拿出章程来,否则便是办事不力,严重点说是玩忽职守亦不为过……

官场的事情便是这样,你可以犯下一百样错,只要领导护着你,屁事儿没有。

可一旦由你的错误导致了严重的后果,那么抱歉,再欣赏你的领导也会立即把你退出去,没人会替你背黑锅……

长孙无忌才不信房俊能拿得出来什么章程。

不是说房俊没这个本事,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将心思用在这上头,鼓捣出那个灾难救援衙门不就是为了给兵部争权,使得他能够在兵部得到拥护站稳脚跟么?

太子和吴王互视一眼,都看着低眉顺眼的房俊暗暗着急。

这二位最近与房俊走动颇多,深知其前些时日根本未曾提到过什么章程之事,这几日倒是在衙门里奋笔疾书起草章程,可是短短三两日的时间能写得出来什么?

虽然不曾参与过灾区救援,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举凡军队调拨、民夫组织、后勤补给、人员协调、物资运输、灾民安置……等等,哪一样不是繁冗复杂?

李恪瞄了房玄龄一眼,见到这位依旧老神在在一言不发,心底不由大急,你到底是不是亲爹啊?怎么每一回房二在朝堂上逼到墙角的时候您都好像隔壁叔叔似的不闻不问,太过分了!

就该那位剽悍的房夫人使劲儿的整治你……

李恪定了定神,发言道:“赵国公既然说到此乃千古未有之举措,全无旧例可循,便当知道由朝廷调拨大军救援所牵连的事体甚广,需要绸缪的事项太多,岂是朝夕之间可以完善的?赵国公这般急切的让房侍郎拿出章程来,反倒会使得房侍郎迫于压力未能尽心思虑从而顾此失彼,殊为不美。”

一番话有理有据,而且完全不给长孙无忌的面子。

李二陛下眼神复杂的瞅了瞅英挺俊朗的庶子,心底喟然一叹。

若是抛开嫡庶之分,这个庶出的三子非但相貌俊朗,做事之果敢睿智亦是诸子当中最像他的……然而就算是世家门阀为了内部稳定都必须有嫡庶之分,何况是天家?

怨只怨这个儿子非是长孙皇后亲生……

长孙无忌被怼了回来,倒也不恼,只是盯着房俊问道:“房侍郎到底有没有章程?”

只要房俊说一句“没有”,那么无论有多少理由,都难免给陛下留下一下办事不力的印象——因为现在灾难即将发生了,你却束手无策,当初为了筹建这个衙门叫得最欢的是你,现在一筹莫展两眼一瞪的还是你……

房俊气定神闲,看着长孙无忌那张圆脸,笑了笑,说道:“怕是让赵国公失望了,救灾衙门的章程……还真的有。”

对于别人来说,一个全新的救灾衙门牵扯到方方面面,一切皆是从无到有,要协调各方的关系、促成多方的协作、权衡各方的调遣……千头万绪,难如登天。

然而房俊不是一般人……

长孙无忌看着房俊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递给书吏,而后由书吏呈递给李二陛下,顿时眼角一跳,心中暗恨。

这个小王八蛋早有腹案却藏得严实,若是早知道他拿出了章程,自己岂会这般愚蠢的往上撞?

长孙无忌面色阴郁,不知不觉间,又被这小子给坑了一回……

妄作小人!

李二陛下其实也没想房俊能这么快便拿出一个完整的章程,这个厚厚的本子被书吏呈递到他手上的时候颇为吃惊,而后便是一阵欣慰。

这小子是闹腾了有些,平素也无法无天了些,但到底还是有才华的,关键时刻能够为君分忧,那就是好臣子!

展开本子,扉页之上便见到八个圆转遒丽至令他赏心悦目的字体——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就这么决定了

国家级别的抢险救灾,本就涉及方方面面,牵扯甚广,如今由国家调动军队救援灾区更是前所未有之事,想要从一片空白之处理出头绪并且拿出可行之策,实在是难上加难。

更遑论如此短的时间……

就算勉强为之,也必然漏洞百出,非但无功,一旦出现重大纰漏反而还要承担责任。

李二陛下自然心中清楚其中关窍,但是灾情如火,他身为皇帝当然焦急万分,若是房俊拿不出来这个章程倒也不会怪罪他玩忽职守,只是难免失望。

现在细细品读着手中的章程,李二陛下却是感慨万千。

物资筹措、人员调派、责任划分,以及灾情组织核查、救灾物资管理分配及监督使用、组织协调紧急转移安置灾民、甚至是灾后毁损房屋恢复重建的组织补助和灾民生活救助……林林总总,无有遗漏。

到了最后甚至谏言朝廷发动舆论配合救灾以及灾后重建,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纲领传遍天下,号召天下各州府县皆对灾区伸出援手,以此增强大唐臣民的凝聚力……

再附上这么一手圆转遒丽赏心悦目的行书,令李二陛下龙颜大悦。

人才啊……

朕当初赞他一句“宰辅之才”,实不为过。

政事堂里一片肃静,只余窗外刷刷的雨声,大家都凝神看着正翻阅书薄的李二陛下。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抬起头来。

他本想将这个章程给诸位宰辅看看,讨论一下其中是否有商榷之处,然而环视一周,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好几位宰辅一贯以来皆因立场不同而对房俊或褒或贬,态度不一,难免评论之中便带有主观情绪,最正直无私的魏徵现于家中,其余几人怕是有失公允。

若是放在平时倒不足为虑,有立场才会有争执,有争执才会有平衡,文武大臣们其乐融融你好我好那才会让皇帝夜不安寝……然而今天不行。

灾情如火,身为皇帝焉能坐视洪水即将肆虐百姓身处倒悬反而在朝堂之中大玩平衡之道?

这个时候不需要权衡,不需要钳制,只需要雷厉风行、干脆利落!

大手将书薄按在面前的桌案上,李二陛下虎目环视,沉声道:“房侍郎这份章程周全详尽,深得朕心,此次救援泾阳灾情,便按照此章程实施,但凡涉及到的衙门、军队,务必毫无条件的听令而行,若是谁出了差错导致灾情泛滥,朕唯他是问!”

众臣大感意外,陛下固然英明强势,却非是乾纲独断之人,一直以来皆是能听得进去谏言的,平素遇事也会跟臣子们好好商议,广开言路、博采众长。

此次救援乃是以朝廷的名义实施,不仅仅是朝中百官,即便是民间商贾百姓也必然翘首以待,整个天下都对这件前所未有之事给予足够的重视,实在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然而现在居然如此信任房俊,三两日之内鼓捣出来的章程便即拍板通过了……

诸位宰辅神情不一,房玄龄依旧低眉顺眼仿若置身事外,岑文本老神在在三缄其口,唯有长孙无忌心中郁闷……陛下这是想要给我难堪么?

略一沉吟,长孙无忌试探着问道:“陛下明鉴,救灾之事牵扯广众,所涉及的事务繁冗杂乱,臣非是质疑房侍郎的能力,只是这短短几天之内所拿出来的章程难免多有瑕疵,万一因此而导致严重后果……”

“那就由朕来承担!”

李二陛下心中不耐,冷眼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顿时心中一凛……

刘洎一直隐身,此刻琢磨出了此间大势,忙道:“水火无情,现在泾河大水即将决堤而出,不知多少子民即将遭受灭顶之灾。世间从无万全之法,何况是国家调拨军队参与救援这种前所未有之事?只需在其中详加注意,遇到难处多加思考,反正若是坐视水患从天而降必然是生灵涂炭,现在有朝廷组织救灾,再坏也坏不过置之不理吧,又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呢?赵国公却还在这边纠缠不放,耽搁救灾事宜的施行,实在是……有些不妥。”

长孙无忌气得满脸通红!

这话实在是太恶毒了,若是传扬到民间自己必然落得个“祸国奸臣”的骂名,在天灾面前阻挠救灾的实施,这个罪名怕是祖坟都能被人给掘了……

然而他又不能与刘洎争论,且不说这厮就是凭着一张嘴巴混日子,单单自己若是与他争论岂不是坐实了争论不休耽搁救灾实施的罪名,恰恰正好入了他的套。

他素来被称作“阴人”,谁曾料想今日一时不察,居然被刘洎给阴了一把……胸中郁闷至极。

长孙无忌不发声,其余人自然没有理由反对。

继续质疑下去非但得罪房氏父子,连陛下都给惹恼了,何苦来哉?

大事敲定,下来便是具体的实施细节。

房俊起身,鞠躬施礼到:“陛下,既然决定按照微臣的章程实施,那么便请陛下决定派遣哪支军队前赴灾区。”

这是重中之重!

皇权与兵权素来二位一体,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任由兵权从自己手中脱离,更何况是李二陛下这种血火之中冲杀出来的马上皇帝?

不过这一切房俊都已经为李二陛下考虑到了,书薄之上写的清清楚楚,那就是……抽签!

十六卫的名字都写在纸条上,然后放在一个箱子里由皇帝自己去抓阄,抓到哪一支部队就是哪一支部队,而且所有的十六卫大将军全不在场。由哪支部队赶赴灾区是随机的,便是皇帝自己都决定不了,这就最大限度的杜绝了有可能引发的所有不可测之后果。

李二陛下对这个办法深感满意,而且他还看出这个方法更深一层的优点——因为是随机的,谁都有可能被抽中,这就导致十六卫没有一个敢在平素轻忽慢待、缺乏操练。

作为卫戊京畿的中央军,十六卫是不可能全都拉到边疆去打仗的,尤其是在国境线相对太平的年代,这就导致军中军纪涣散、军备废弛,作战能力迅速衰弱。

而房俊的这个办法堪称绝妙!

谁也不知道天灾何时回来,谁也不知道负责救灾的会是哪一支部队,这就好比头顶悬了一柄利剑,谁若是被抽中了成为救灾的部队却因为军纪涣散缺乏操练而导致出了洋相……那么李二陛下绝对会握着那柄剑狠狠的斩下来!

纸条写好,李二陛下亲手将其装在书吏捧过来的一个书箱子里。

当然不可能是十六个,只有十二个……

这就得说到大唐的军制了。

隋初沿北周之制﹐设置十二府以统率禁卫之兵﹐此即十六卫的前身。隋初十二府中﹐仅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武侯六个府统领府兵宿卫。

炀帝大业三年,将十二府增改为十二卫四府﹐合称十六卫府。

其中十二卫为:左右翊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屯卫,左右候卫和左右御卫;四府为: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

唐承隋制,十二卫统领府兵、宿卫京师、守卫关中;四府不统府兵,左右备身府负责侍卫皇帝,左右监门府则分掌宫殿门禁。

此外,左右翊卫又兼领“内军”。“内军”指左右翊卫下属的亲﹑勋﹑武三卫统辖的五军府和另属东宫的三卫三府之兵﹐均由高官子弟充当,乃是嫡系中的嫡系。

又在全国范围设置“折冲府”,“十二卫”遥领天下657个折冲府,分领诸军府到长安上番宿卫的府兵,居中御外,卫戍京师,是府兵和禁军的合一。

因为十六卫官署在皇宫之南,所以史称“南衙府兵”,与守卫皇宫北门﹑由招募配充的兵士组成的“北衙禁军”交错宿卫,相互牵制。

这便是大唐的军制,看似繁杂,实则泾渭分明。

所以只有十二卫战时出征,此时也能够被抽中参与救灾的也就只有这十二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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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就这么决定了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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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当官抓权

抓阄的结果是右武卫……

既然皇帝已然赞同房俊的章程并且照此办事,谁也不会自讨没趣站出来再说什么承担后果之类,哪一支军队被抽中更没有文章可做,且不说这种抓阄本就是随机性质不可控制,没谁能够提前布置趁机犯上作乱兴风作浪,单单这个被抓阄出来的右武卫,基本就没人敢用那些莫须有的可能去诋毁揣测……

真当右武卫大将军程咬金那个“混世魔王”的名号是白叫的?

若是说起“浑不吝”来,房俊也只能给程咬金提鞋……

诸事既定,房俊当即手执兔符将令返回兵部,以兵部名义开具堪合调令,命人立即送往卢国公府,令右武卫大将军、卢国公程咬金即刻赶赴右武卫驻地,调集军队,赶赴灾区。

说起这个兔符,还有一桩趣事。

大抵实在春秋时期,为了保证君主在传达命令或者调动军队时不出差错,需要借助一种信物作为凭证,这种信物便称“兵符“。据说它最早是周朝军事家姜子牙发明的。古人认为虎为百兽之王,在丛林争斗中总是处于不败之地,因此在军事上也多以虎为尊,于是常将这种兵符铸刻成虎的形状,因此它也被称之为虎符。

当然,虎形兵符并非唯一的形状,在秦代就曾有过鹰符和龙符等等。

虎符大多用的是青铜,也有用金、玉和竹做材料的。其内部中空,然后被一剖为二,右半(虎头方向朝前)由皇帝保存,左半则发给统兵将领或地方长官。虎符的剖面有齿相嵌合,背上大多有文字,文字分书在两边,内容相同,也有将文字对剖的。

虎符在调动军队的时候便有了大用场,中央调兵时,会派遣使臣带着皇帝保管的半符前去,证明所奉乃是皇命,待左右验合,命令才能生效。

虎符到了隋朝被改为麟符,而到了唐代,高祖皇帝为避其祖李虎的名讳,又将其改为银铸的兔符,因为兔子乃是祥瑞……

房俊屋里吐槽,难道军队征战不应当选择一种威武霸气的动物么?

再说兔子算个什么祥瑞,只因为它在月亮上陪着嫦娥睡觉?

*****

大雨依旧如注,瓢泼之势不减。

即便以长安发达的排水系统,依旧在城内多处地段出现了积水情况,京兆府已然调拨本衙人手,会同长安、万年两县的衙役在城内检视水患、排除险情。

兵部衙门更是热闹。

所有官员尽皆当值,各个都是红光满面,没有一人因为雨天未能躺在家中娇妻美妾享受奢华反而要到衙门里当值而叫苦叫累怨气冲天,即便马上便要出城赶赴泾阳救灾,照样尽皆兴致勃勃。

兵部衙门看起来乃是六部之一,名头响亮,实际上权力并不大,看着排位是“吏户礼兵刑工”,实则没有军权的兵部也仅仅只是比工部稍微好一点,这还是因为工部一帮子工匠实在是社会地位低劣所导致的,论起油水来,人家工部也要甩出去兵部几条街……

权力代表着地位,现在兵部有了调兵之权,虽然仅只是那么一丁点儿……可好歹也是权呀!看看军中那些动辄对兵部官员呵斥不满的骄兵悍将们以后还敢不敢看着咱们的时候鼻孔朝天?

就连一直告病的柳奭都来了……

没办法,即便将房俊恨之入骨,即便明知道这个时候前来当值必然被同僚耻笑,可柳奭不能不来。

他是太原王氏的姻亲,却一直并不受待见,后来得亏晋王替他求了长孙无忌,这才争取到一个兵部侍郎的职司,并且晋王曾有允诺,只要好好干,将来李绩是一定要进入政事堂主政的,到时候兵部尚书的职位就是他的。

结果刚刚便有晋王府的内侍上门,说是晋王让他即刻去兵部上值,跟随房俊主持救灾事宜,并且随时保持联系。

能攀得上晋王这个亲戚实在是运气,柳奭为人桀骜了一些,却不傻,知道谁能给他好处自己又该听谁的……

所以哪怕是当“奸细”,哪怕心高气傲的他曾经不屑于此,这会儿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来兵部找个差事,至于同僚们或是鄙视或是嘲讽的嘴脸……柳奭全部唾面自干。

房俊的官袍下摆被雨水打湿,又沾了泥巴,一个书吏正用湿帕子给他擦拭,见到柳奭走进值房,有些意外,不阴不阳的道:“柳郎中身子可是大好了?今儿任务繁重,又是风又是雨的,待会儿还得急行军,你这身子还病着呢,依本官看,你还是回去吧,好生养病便是,本官非是刻薄之人,届时功劳薄上定然记上柳郎中一笔,如何?”

柳奭被房俊不阴不阳的刺了两句,白脸泛红,有些羞囧。

他哪儿有病啊?这么多天不上值,纯粹是让房俊上任那天毫不留情的威风霸气给吓得,唯恐这个棒槌当真收拾自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可现在自己受了晋王殿下的命令不得不巴巴的赶到衙门来“刺探军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的……

只得干笑两声,尴尬的陪着笑:“多谢房侍郎爱护……虽说有恙在身,可下官也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更是兵部的一份子。眼见同僚们顶风冒雨的报效陛下,下官又怎能安心在家养病呢?忠君爱国之心,下官也是有的。”

房俊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柳郎中带兵当值,倒是的确能混得一个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好名声,可是想过没有,万一被这风雨一淋病得更重了,外面岂不是要传言本官难为于你,让你带病当值?到时候你得了好名声,却将本官置于何地?”

一听这话,一屋子官员各个闭上嘴巴,商议事情也转身到别处。

这简直就是指责柳奭用心险恶……

柳奭冷汗都下来了,下雨天本就闷热潮湿,这会儿再一冒汗,身上粘哒哒的甚是难受,忍不住颤了颤,小心翼翼道:“房侍郎言重了……下官就是个浑人,哪里有那般心思?以往或许有得罪之处,不过晋王殿下数次教训在下,说是定要对房侍郎尊敬爱戴,不可得罪,所以下官万万不敢有旁的心思。”

旁边的官员尽皆鄙视,两句话没说完呢,就抬出晋王吓唬人了?

呵呵,真是看不清形势啊,便是吾等也不见得就怵了那晋王殿下,更何况是房俊?

那可是敢将齐王摁在身下爆锤、敢写诗大骂魏王的长安第一棒槌!

会在乎你这个晋王的亲戚?

房俊冷笑两声,焉能不知柳奭为何忽然来到衙门?

无非是充当某些人的眼线进而通风报信,想要在这一次的救灾过程当中做做文章,若是能把自己整下台自然最好不过,即便不能,也可以顺带着了解一番其中虚实,毕竟这般军队前赴灾区救灾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效果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而房俊是否会当真如同呈递给皇帝的章程当中所言那般行事更是不可踹度,谁又敢说房俊没有私心暗中为自己牟利呢……

略一沉吟,觉得倒是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跟晋王翻脸,他本就没想从中做什么手脚,清清白白何处不能示人?

故而点点头,淡然道:“即使如此,本官也不多说什么,各按其职、各司其命即可。谁若是无事生非将这一次救灾视为儿戏,休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面!”

柳奭心里一颤,赶紧道:“下官省得……”

房俊随意道:“那赶紧去忙吧。”

柳奭吁了口气,赶紧快步离开。

不知为何,这一次在衙门里见到房俊比之上回好似多了几分迫人的威压,年纪轻轻的却修炼出一身沉厚的官威来,即便是自己这个世家出身的皇亲国戚在房俊面前也不自禁的提心吊胆,下意识的便矮了一大截儿……

娘咧,权力当真是个好东西啊!

山沟里的傻狍子穿上官服也能抖起威风来……

外头雨势不减,兵部衙门里却愈发热闹起来。

工部、常平仓等等有关衙门的官员先后到来听候差遣,本就略显寒酸的衙门顿时拥挤不堪。

房俊招呼着各路官员,详细的安排各自事宜,诸人都知道房俊的威名,如今更依仗着皇帝名义,俱是客客气气怎么说怎么是,没有一个敢随意搪塞故意刁难。

除去那位沉默寡言明哲保身的尚书李绩之外,其余兵部的官员何曾在人前这般有面子?

一时间,房俊在兵部的权威蹭蹭的往上涨……

正忙碌之间,兵部大门洞开,一身戎装满脸横肉的程咬金大步流星走进来,身后给他撑伞的部曲一溜小跑差点跟不上……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当官的智慧

随着程咬金挟带着一蓬雨水大步走进大门,整个兵部衙门瞬间一静。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位祖宗“混世魔王”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于是乎,刚刚面对房俊或许还一脸矜持的诸部官员们尽皆展露笑脸,一个两个恭恭敬敬的上前施礼问安,温柔小意甚至是带着谄媚的套着近乎。你还别说,大唐立国未久,朝堂上都是一些并肩作战的老兄弟,除去甚少的几个对头互不往来之外,其余的官员固然各有阵营,却多多少少都能攀上一点交情。

程咬金却没什么好脸色,身上的明光铠威武霸气,行动之间甲叶铿锵,再配上一脸横丝肉一蓬狮鬃也似的大胡子,魁伟的身躯立在堂中恍若魔神降世,一看就是个大反派……

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珠子环视一周,程咬金丝毫未将迎面而来的阿谀奉承放在眼中,沉着脸,大声道:“此次赶赴泾阳救灾,某乃是奉了皇命,绝不容许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诸位都是聪明人,自当恪尽职守协助于某,届时任务完成,论功行赏谁的份儿也少不了。可若是有人阳奉阴违背后搞小动作,哼哼,那就休怪某不讲情面!”

他这人看似浑不吝,实则心中有数。

现在争储之事沸沸扬扬,主导这一次救灾的又是“太子党”的中坚人物房俊,难保没有人暗中动动手脚从而给房俊难堪,顺带着打击太子。

程咬金不参合争储之事,却不代表他能容忍这一次救灾有人搞破坏,故而提前警告,谁若是为了陷害房俊而导致救灾当中出了纰漏,那可就“勿谓言之不预也”……

堂中诸位官员面色讪讪,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谁心里能爽快?

可就算是不爽快,也没人敢在程咬金面前甩脸子,这位魔王可不会惯着谁的毛病,虽然不似房俊那般肆无忌惮动辄拳打亲王脚踹大臣,但是混账之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房俊固然无法无天,但毕竟资历、地位都有所欠缺,打了人他自己也要受到处罚,这就难免给他戴上了一层桎梏,有所顾忌。可程咬金不同,这位本就是土匪出身,跟着李二陛下南征北战忠心耿耿,几乎可以说是军中最得陛下信赖之人,在圣眷这一项上较之李靖、李绩、尉迟敬德等等名将更胜一筹,他想找谁的麻烦,即便是做得再过分,陛下也顶了天就是叫到太极宫里骂几句申饬一顿……

程咬金给这群官员来了个下马威,见到一个个脸色尴尬目光闪躲,心中甚为满意,这才面向站起迎接他的房俊,大嘴一咧,上前一把揽住房俊宽厚的肩膀,使劲儿拍了拍,朗声笑道:“你小子有出息,这就让老子在你手底下办差了?哈哈哈,好样的!不过你放心,俺老程最是通情达理、以德服人,但有命令尽管下达,风里雨里绝没二话!”

这算是公然力挺房俊了。

一众官员顿时面色各异……

诸部官员想得是房二本就强势无比,现在又有程咬金公然力挺,这一次救灾谁若是当真从中搞鬼,睡不得还真就得做好被这两大棒槌爆锤的准备……而兵部官员却是心情复杂,以往兵部的地位在军中就是个“打杂的”,诸卫将军所要军械钱粮的时候呼呼呵呵颐指气使,兵部哪里有一丁点儿“军中第一部”的风采?这帮子骄兵悍将那是像踩便踩,踩完了还得一脚踢到阴沟里……

为何会出现这等场面呢?

兵部无权是一个原因,固然兵部可以左右武官的升迁任免,可是在这些强势的将领面前根本就不管用,就算兵部的文书下发,人家往往也是置之不理,告到陛下面前也不管用,都是跟随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又不过是一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儿,管他干嘛?

这就牵扯到另外一个最本源的原因——兵部尚书是个不管事儿的……

李绩牛不牛?

当然牛!

作为李靖之后的公认“军中第一人”,李绩无论是在军中的威望、亦或是在陛下面前的宠信,都是响当当的分量。然而李绩生性淡泊,是个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的人,深明李靖现如今“功高震主”之处境的凶险,平素对于争权夺利这种事情避之有如蛇蝎,对手低下的兵部官员更是采取放养的态度……

诸位想干啥就干啥,只要别给我惹事儿,我啥都不管。

如此这般,造就了兵部成为六部之中垫底的存在,兵部官员们平素去往别的衙门办事,也凭空矮了一头……

现在终于有所不同了!

若说先前对于房俊的拥戴来自于他以往的名声以及为兵部争取到诸多权力,那么现在则是在拥戴之外更加多了一份尊敬……没见到长安城里最浑不吝的程咬金都跟咱们这位侍郎勾肩搭背?

这就是地位!

须知两人可是差了一辈儿呢,而程咬金能够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力挺房俊并且表现得这般亲热,足见其心中对于房俊的肯定。

一位深得圣眷、背景深厚、地位超然且又年纪轻轻、能力卓越的兵部侍郎,是足以带领兵部焕发出光彩的一位领导!

一众兵部官员心中火热,既然混在官场,谁不想手握权力、人前风光?

唯一可虑的便只有这位驸马爷能否在兵部待得长久,这位好处固然多多,可惹事的能力更是冠绝长安,自从入仕以来衙门换了无数个,虽说尽皆做出一番瞩目的成绩,却没一个能待得长久……

房俊被程咬金搂着肩膀,自然知道这位的用意,心底下感动。不过以两家的关系,客气话实不必说,便直接问道:“程伯伯现在可否即刻动身?”

程咬金一脸傲然:“怎地,见到伯伯年岁大了,以为便上不得马、拉不得弓了?笑话!离府之前,某已然命亲兵带着印信前往骊山大营,聚集兵将升帐准备,只要你房侍郎一声令下,右武卫五万大军便可即刻开拔!”

这话说得是当真捧场,不过却令房俊满头大汗,哭笑不得……

“程伯伯切莫胡说,不过是救灾而已,哪里用的了五万大军?再说整个右武卫倾巢而出,您程伯伯官高位尊自然无妨,小侄却说不得就被陛下剁了脑袋当球儿踢……”

开玩笑,整个关中的常备军也不过三十万左右,左右武卫作为最强大的卫府兵力最多,若是右武卫当真倾巢而出,定然关中震动,怕是太极宫里的李二陛下都能提着剑穿好盔甲等着诛杀叛军了……

程咬金嘿嘿一笑,眨眨眼促狭道:“伯伯这不是给你撑场面么?这屋子里汇聚了各部官员,各个都是一肚子的鬼心思,不将他们震住了,说不得背后给你捅刀子。当官就得霸气一点,无论文官武官都是一个样,别藏着掖着笑容满面,那样没人那你当回事儿,这里是官场,世间最是肮脏龌蹉的所在,这里绝无君子容身之地!你老子其实就是一个异数,温润如玉不争不抢的,但是谁不晓得那才是一只不叫唤的老虎?惹了他,笑眯眯的就给你下个套儿,让你死了都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儿……官场之上就得收起那些伪善,有什么靠山有什么背景都能露出来,让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掂量掂量,是否能招惹得起,招惹了之后是否能承担那后果!”

房俊大汗,你这样当着儿子评价人家的老子,真的好么?

不过同时也颇为惊异,当真看不出来这个一贯傲娇蛮横的老魔王居然有一颗如此细腻的心,将官场生态看得通透,果然是老妖精啊……

程家能够在唐初波诡云翳的朝堂之中屹立不倒,在诸多政治阵营的缝隙之间游刃有余,说是程咬金无欲则刚也好,随波逐流也罢,仅只是这份洞悉世情的智慧便少有人及。

当即又寒暄几句,房俊便招呼众人一一安排差事,随后各自投入到忙碌之中,筹集救灾所需的物资以及紧随其后的赈灾救济钱粮。

房俊则随同程咬金一起离开兵部衙门前往城外右武卫的骊山大营,聚集官军赶赴灾区。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泾阳

乌云漫天,雨骤风急。

瓢泼也似的大雨将整个长安城尽皆笼罩,关中诸条河流水位暴涨,多处堤坝皆面临溃堤之风险,各地县衙官员组织衙役民夫不停的涌上堤坝抗险。

水患无情,一旦河流决堤,家园便会成为泽国废墟,以土地为生的百姓们便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

泾阳县衙内,县令韦义方坐在书斋之中,愁眉不展满腹忧虑,心情晦暗犹如窗外的阴云骤雨。

自从刚刚快马急报将朝廷的文书送抵衙门,韦义方便心惊胆跳、心神不属。他不仅担忧如此暴雨致使泾河水位暴涨冲溃堤坝,届时他这个县令难辞其咎,更担忧即将到来的“救灾衙门”诸官员,尤其是那个兵部侍郎房俊……

房俊与韦家的恩恩怨怨,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虽然并未算得上是政治死敌,但韦义方知道对方没有丝毫善待自己的理由。

大雨倾盆,右武卫大军已然从长安出发,快马既然将文书送达,想必大军亦紧随而至。纠集了户部、工部、尚书省……诸多衙门的几十位官员将会如期而至,这使得韦义方心乱如麻。

好端端的,怎地就冒出这么一个“应急救灾衙门”来?

这简直就是要人老命啊!

万一捂不住盖子被揭开了,那房俊会不会祭出尚方宝剑将自己这个贪官污吏先斩后奏?

如此想着,即便大雨如注凉风阵阵,韦义方后背还是冒出了一层白毛汗……

*****

乌云低垂,天色晦暗,雨幕遮蔽了视线,五千训练有素的右武卫大军沿着渭水溯流而上,至咸阳之后折而向北,顺着泾河之旁的官道直扑泾阳。

雨势太大,幸而官道之上铺了一层水泥,尽管处处皆是积水却没有多少泥泞,大军前进的速度颇快。

就在官道的一侧,泾河波涛滚滚水流湍急,水流激荡之间发出一阵阵轰鸣……

房俊策马与程咬金并行在队伍的最前头,身上的蓑衣也挡不住雨水的浸湿,内里的衣物皆以湿透,被风一吹,一股凉意浸袭全身。

房俊抹了一把雨水,看到前方影影绰绰有人迎头赶来,大声问道:“还有多远?”

程咬金手搭凉棚避免雨水淋如眼睛,抬头观望片刻,回道:“不足三里之数,顷刻便道,前方因该便是泾阳县派来的人吧?”

话音未落,前方斥候策马返回,禀告道:“启禀大将军,泾阳县县丞前来迎接。”

一行人在他身后走近,其中一人自马背上跃下,小跑两步来到程咬金马前,叉手施礼道:“下官泾阳县县丞窦知礼,见过卢国公,见过房侍郎。”

程咬金端坐马上,鼻孔了“嗯”了一声,混在风雨里几乎听不见。

房俊瞅了一眼这位县丞,不知其是不是窦家的子弟,不过也并不在意,径自问道:“河堤险情如何?”

窦知礼并不为程咬金的轻视而有所不满,闻言即刻答道:“回房侍郎的话,形势并不稳定。一个时辰之前刚有一波洪峰经过,水面已然漫过河堤,所幸全县百姓官员尽皆死守堤坝,险情已然度过。不过大雨未歇,水势未退,堤坝已然多处呈现崩溃之迹象,官员民众虽然竭力抢修,却也不知能否安然坚持。”

身边的衙役虽然在他头顶撑起伞,但一身官袍早已被雨水浸湿,裙裾上满是污浊的泥水,形容狼狈、神情憔悴。

灾情如火,房俊也顾不得过问更多细节,沉声道:“陛下心系泾阳百姓,故而指派吾等‘灾难应急指挥衙门’以及右武卫大军前来协助修筑堤坝,稍后更有钱粮等物资运抵,烦请窦县丞安排人手在县城之内择一地点妥善安置。”

窦知礼顿时大喜。

先前他见到文书还以为只是朝廷调拨大军前来帮助抗险,现在方知更有一应物资一并前来,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现在泾河堤坝上聚集了城内上千青壮,虽说大家都是为了抗洪救险保卫家园,但是作为县衙也必须安排药物、吃食等等必须物资,总不能让百姓上堤坝抢险还得自己从家里携带饭食吧?

然而不知何故,县令韦义方却一再拒绝自己打开义仓取用粮食以供给救险人员食用的建议,理由是未有朝廷明令,义仓不宜擅自打开,唯有灾情泛滥不可控制之时,方可取用粮食赈济灾民。

这令窦知礼既是不解又是愤怒!

“义仓”自前隋之时启用,延用至今。

前隋隋开皇三年,长孙平被徵拜为度支尚书。他见天下州县多罹水旱,百姓不给,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以下,贫富差等,储之闾巷,以备凶年,名曰义仓,隋文帝表彰并采纳其建议。

在收获时向民户征粮积储,以备荒年放赈。因设在里社,由当地人管理,因而亦名社仓。后又定积储之法,准上中下三等税,上户不过1石,中户不过7斗,下户不过4斗。

自是天下州县,始置义仓,每有饥馑,则开仓赈给。

及至大唐立国,义仓和社仓的概念逐步分离出来,义仓由州县一级政府设置,社仓由社(百姓二十五家为一社)一级来设置。

与国家设立的以稳定米价为主要职能的常平仓不同,义仓更像是一种民间行为,确保一个地区范围内的百姓当中贫苦者得到适量救济,亦能够使得所有百姓在灾祸之年不至于无米可吃。

泾阳虽然并不富裕,然则土地丰腴百姓安居,风调雨顺少有天灾,这些年义仓之中很是囤积了不少粮食。眼下泾河水患已然刻不容缓,极有可能下一刻河水便决堤而出,届时莫说处于河岸的泾阳夷为平地,就连不远处的咸阳危若累卵,这个时候不开放义仓,难道要等到大水决堤之后将那些米粮喂鱼不成?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他说破嘴皮,县令韦义方就是不松口,他也徒唤奈何。

在大堤上面对饥肠辘辘却依旧奋不顾身抢修堤坝的百姓,窦知礼满心惭愧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接着迎接上官的名义匆匆离开堤坝,实在不忍见到那些因长时间劳作而衣不遮体、饥肠辘辘的百姓一道道询问和探究的目光……

现在随着房俊的到来,粮食问题迎刃而解,窦知礼如何能不心怀大畅、欣喜若狂?

“房侍郎放心,下官亲自安排人手安置,毕保这些粮食万无一失!”

窦知礼神情振奋答道。

房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闲话休提,即刻带本官前往堤坝上看看情形如何,此处有不少工部官员随行,这可都是治理河堤的行家里手,比你手底下的人可强得多!”

窦知礼见到房俊雷厉风行,自然不会拒绝,不过稍一沉吟,说道:“只是县令尚在衙门里静候诸位天使到来……”

“你说泾阳县令尚在衙门里?”

房俊大感意外,浓眉一挑:“他为何不去大堤上组织救险?身为一县之父母,届此天灾横祸从天而降之时,怎能不亲临一线稳定军心,率领全县百姓抗洪救险?”

窦知礼心底一跳,咽了口唾沫,迟疑着答道:“这个……县令毕竟要居中调度掌控全局,亲临一线这等事,自有吾等低贱之署官前往即可……”

这话说的看似替县令韦义方辩解,实则却满是怨气……

房俊也不知听没听出其中的隐含之意,顿时怒气上冲,怒道:“区区一个县令,便当自己是当朝宰辅了吗?还居中调度?娘咧!刘洎何在?”

最后这一句是回头向着身后吼出来的。

身边一众官员尽皆大汗……听这口气,怎地好像人家堂堂治书侍御史是你的跟班儿似的?

窦知礼更是吓得不敢言声,既欣喜于自己诡计得逞,又惊骇于房俊的威势……

那可是刘洎呀!

满朝文武谁不是对其疯狗一般的做派无可奈何又深感忌惮?

后边人群里的刘洎这个气呀,你个二棒槌用不用这般目中无人?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圣君明主!

刘洎策骑上前,闷声道:“未知房侍郎有何吩咐?”

此举看上去着实有些丢脸,堂堂御史台的二号人物居然被人呼来喝去……可是说实话,刘洎是真心有些发怵房俊。

这棒槌行事颇有些不拘礼法,率性而为少有忌惮,且不提他当初敢当众殴打自己这个大臣,便是东市风雨如晦火光冲天的那一夜,刘洎事后想想,亦不得不怀疑那四处乱窜的火苗极有可能乃房俊恶意为之……

作为风闻奏事的御史,刘洎一向以态度强硬不拘情面而著称。

他不怕官大的,不怕爵高的,不怕背景深深厚的,不怕后台硬扎的,却唯独怕那些行事不顾后果、容易头脑发热一冲动便恣意妄为的……那样的人不按规矩来,破坏力实在太大。

毫无疑问,在刘洎看来房俊便是这样一个棒槌……

房俊扭过头来看着刘洎,问道:“泾阳县令面对灾情未曾身临一线组织抢险抗洪,反而躲在衙门里安逸享乐,置全县民众官员于不顾,实在是丢尽吾大唐官员之颜面。此等畏难惧险之败类,你们御史台管不管?”

不少官员尽皆倒吸一口凉气,这房俊前脚到了泾阳,后脚就要拿县令来祭旗?

这也太猖狂了!

刘洎却不以为然,他半辈子都在弹劾官员,岂会在乎一个小小的泾阳县令?况且房俊所言还真就没错,届此水患凶险之时,身为泾阳最高长官未能亲临一线指挥抗洪,本就是失职。

再者说……这个泾阳县令好像是韦家的人?

他略有深意的瞅了房俊一眼,心道都说自己是条疯狗,逮谁咬谁,孰料房俊才是下手狠辣呀……他想当然的认为房俊这是因为私怨故而借题发挥,不过在对待京兆韦氏的态度上,刘洎却与房俊保持一致。

想想当初刑部侍郎韦义节带给自己的难看,刘洎就恨得咬牙……

他绝非一个心胸宽广之人,此时有了机会,由头又是房俊扯起来的,附和着狠狠打击一下韦家的气焰乃是顺手为之,何乐而不为呢?

刘洎眼珠子转转,故作无奈之色,显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叹气道:“既然房侍郎如此说……自然是本官职责之内的本分。不过本官亦不能听取这位县丞一面之词,还需仔细调查取证,方可上疏弹劾。”

话说得很漂亮,充分展示了一位御史公正英明的伟岸形象。

不过房俊却嗤之以鼻……他敢保证,刘洎是一定会调查的,不过等到弹劾的奏疏呈递在李二陛下面前之时,那上面必定通篇都是那位泾阳县令的黑材料……好地方一点全无。

县丞窦知礼还有些懵,怎么自己不轻不重的抱怨这么两句,便足以让韦义方下台了?

不过他也非是蠢人,略一思讨,心中便暗暗升起悔意。

这是被人当刀子使了哇……

可是事已至此,他又能说什么?这位房侍郎必然是与韦义方有些恩怨的,人家寻的也只是一个借口,就算此时自己反口也于事无补。至于韦义方……得罪了便得罪了吧,反正自己的确是看那个公子哥儿不顺眼。

便闷不吭声的立在一旁,再不搭言。

房俊看了看天色,虽然云层低垂天光晦暗,大雨倾盆四野迷茫,不过估摸着时辰已然接近傍晚,便冲身边的程咬金询问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尽快赶赴泾河堤坝吧,看看情形究竟如何,再决定下一步事宜,如何?”

程咬金自然无可无不可:“今次你是主官,莫自然一切唯命是从,二郎毋须担忧某的爵位官职,但有所命,尽管直言即可。”

“好!那大家便加紧脚步,赶往堤坝!”

一声令下,大军再次启动,房俊命县丞窦知礼在前引路,数千大军紧随其后顶风冒雨大步前进。

路边不时有农舍之中的妇孺听见外面风雨之中整齐的脚步声响,尽皆好奇,便披着雨具出门查看。等见到这一队一队雄赳赳气昂昂威武雄壮的右武卫大军正在官道之上急行军,不由纷纷震惊,左右邻居之间相互探寻,却不知发生何事。

难道是边疆战事又起,朝廷调拨大军赶赴战场?

这时,便见到三三两两的兵部书吏骑着马披着蓑衣在队伍两侧游走,见到有百姓出门探寻,便策马走到近前,高声宣传朝廷的作为。

“奉陛下之命,右武卫五千大军急行军赶赴泾河大堤,协助泾阳百姓共同抗洪抢险、保卫堤坝!陛下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乃天授君权、奉天承运,焉能忍心见到泾阳百姓遭受洪水肆虐、家园残破?此次大唐官军前赴救灾,便是代表朕,与泾阳百姓同在,堤在人在,堤溃人亡!”

风雨之中,书吏们个个扯开嗓子将早已备好的说辞喊出来,迅速的在百姓中间传播开去……

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泾阳,百姓乡绅们尽皆血热沸腾、热泪盈眶!

自古以来,水火无情。面对洪灾肆虐,几乎所有的朝代皆是由当地官府组织抢先抗洪,挨得过去自然皆大欢喜,挨不过去便是洪水冲垮堤坝,大水肆虐家园,人畜俱亡。即便是有一二侥幸存活之人,除去受到少量救济安抚之外,不可避免的沦为流民。

朝廷调拨大军参与抗洪救险?

此乃千古未闻之事!

即便是大字不识的老百姓亦知道军队乃是军国重器,除去抵御外辱平定叛乱之外,岂可为了区区几个百姓的死活而轻易动用?尤其是京畿之内,一兵一卒的调动都足以引发整个朝堂的警惕紧张,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加以利用……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然而现在,当天灾即将肆虐泾阳之时,皇帝陛下居然不顾皇权的安危,悍然下令调拨大军与泾阳百姓共同抵御天灾……

“泾阳幸甚!吾等泾阳百姓幸甚!”

泾阳城内,一位须发皆白的私塾先生奔上街头,毫不在意瓢泼也似的大雨瞬间将他淋得落汤鸡一般,状若疯狂的在大雨之中大声疾呼:“从古至今,何尝有过此等视百姓为子女的圣明天子?天灾无情,然则陛下乃是上天之子,他没有在灾祸面前顺应天命,而是要带领吾等逆天抗命!水患不可逆,可人心更不可逆!尔等身处如此圣明天子之治下,实乃三生之幸,还在犹豫什么?速速随老朽前往堤坝,只有还有一口气在,还能捧得动一抷土,就去与官军一同抵御天灾,堤在人在,堤溃人亡!”

“堤在人在!”

“堤溃人亡!”

在老先生的身后,他的数十名学生振臂高呼,在风雨之中紧随着老先生单薄的身形,小跑着冲向城门,赶往城外。

老百姓是最卑微的一群人,却也是最容易受到鼓动的一群人……消息在城内城外飞速传播,许多百姓尽皆被感动。原本阖城青壮皆已前往堤坝,留下来的尽是老弱妇孺之辈,此刻却群情震动,正如老先生所言那般,但凡尚有一口气在、尚能捧得动一抷土的,全都满脸激动的走出家门,奔入风雨之中。

有耄耋老人、有总角孩童、有哺乳妇人、有黄花闺女……无数百姓涌上街头,汇成一股滚滚洪流,冲出城门,冲向大堤。

在这一刻,在泾阳城内,可谓民心所向、万众一心!

堤在人在,堤溃人亡!

阖城震动!

县衙内,韦义方刚刚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袍,身上湿腻腻的感觉终于没了,这让他长长的吁了口气。不过心情并未轻松多少,忧心忡忡饮着茶水,思讨着要如何度过迫在眉睫的危机,便听见外面隐隐传来的呼喊。

心头一股烦躁顿时涌起。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泾阳人守护自己的泾阳

蹙了蹙眉,韦义方正欲将门外的书吏叫进书房询问,便见到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个书吏浑身湿透的闯了进来,大叫道:“县尊,大事不好!”

韦义方倒也有些静气,眉毛拧着厌恶的看着这个不知礼数的书吏,平素很是有些洁癖的韦少爷被其一身满是泥泞的衣服恶心得不轻……

压抑着心底不悦,沉声问道:“有事慢慢说,还有,外头呼呼呵呵的,发生了何事?”

那书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顾不得县尊难堪的脸色,忙道:“回禀县尊,朝廷派来的大军已然抵达城外……”

韦义方心中一惊,连忙站起,惊异道:“这么快?速速通知下去,命后厨即刻整治酒宴,待到卢国公与房俊等一干官员进城之后,本官要设宴款待,为其接风洗尘。本官乃是世家子弟,岂能失了这般礼数?否则传扬出去,说不得便要有人嘲笑吾京兆韦氏轻忽了待客之道。”

那书吏话说一半便被打断,这时候神情纠结,也没敢抢话,待到韦义方说完,这才吱吱唔唔道:“这个……回县尊的话,房俊等人会同五千大军已然过城不入,径自奔赴泾河大堤而去了。”

韦义方楞了一下,一张俊脸瞬间涨红,羞恼道:“即使如此,为何话说一半?是想要看本官难堪不成?”

那书吏委屈得不行,心道是你抢话的,我哪儿敢不让您说话啊?

韦义方也没心情纠结这点小事,摆了摆手,一脸不爽道:“这个房俊当真过分,到了泾阳却过城不入,是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么?本官堂堂京兆韦氏子弟,居然被他这般轻忽慢待……”

话到这里,忽地想起那位房侍郎同京兆韦氏的关系素来紧张,双方朝堂争斗已然不是一次两次,还真就不必给他颜面……

只得无奈道:“罢了罢了,待本官沐浴更衣,去堤坝之上参见也好,毕竟是奉皇命而来的天使,不好太过失礼。”

书吏咽了咽口水,心说您还要沐浴更衣?当真是世家公子哥儿啊,不管你怎么洗,这一出门不照样淋一身雨?更何况眼下整座泾阳城都快翻天了……

只得奓着胆子说道:“那啥……县尊刚刚不是问卑职外面因何吵闹么?”

“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儿?”

韦义方差点忘了这茬,一经提醒才想起来,好奇的看向书吏。

书吏道:“陛下钦命大军前来泾阳救灾,房侍郎在城外喊出‘堤在人在,堤溃人亡’的口号,阖城百姓尽皆感动,俱念陛下之隆恩,故而即便是留在城内的老弱妇孺,也一齐出城奔赴堤坝,誓要与大堤共存亡!”

韦义方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楞楞的站在原地,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县尊,城内除去实在动弹不得的老弱病残之外,余者尽皆出城奔赴大堤,与官军一同抗洪救险!现在的城内……几乎空无一人。”

韦义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阖城百姓尽皆前往大堤救灾,更喊出什么“堤在人在,堤溃人亡”的口号,而直至现在,他这个县尊居然还在府衙之中商议要设宴款待长安来的救灾官员,甚至前往堤坝还要沐浴更衣……

这是畏难惧险?

还是玩忽职守?

不论哪一样,世家出身的韦义方都明白一旦被御史言官盯上了一致奏章呈递至陛下面前弹劾一番,自己的官位几乎是丢定了……甚至不仅仅是丢官罢职,若是趁势对自己彻查一番……

韦义方一瞬间便冷汗浸透衣袍,门口的凉风吹入,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一张俊脸瞬间惨白,大叫一声:“尔等岂敢误我?”

也顾不得更换官袍,就这么一掌推开面前的书吏,大步流星走入门外的大雨之中。

院内顿时想起县尊声嘶力竭的呼喝:“都特么死了么?还喘气儿的都给老子滚出来,速速随本官前往大堤!”

那书吏不料韦义方的反应如此之大,心说就算身为县尊未能亲临一线算是大错,可是您好歹是世家子弟啊,京兆韦氏的嫡支,焉能惧怕这么一点小事?

瞧瞧这大雨淋得发髻散乱衣衫褴褛的,这可不是以往最是讲究仪表风度的韦大少的做派……

*****

泾河堤坝之上,人头攒动。

林若芾一手扶腰,一手搭乘凉棚,遥望着不远处泾河上游奔腾汹涌顺流而下的河水,满目忧忡。

身边两千余民夫在衙役官差的组织下甩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一篮一篮土石从堤坝之下运上坝顶,将数处不堪洪水冲刷而破损的堤岸加固,然而洪水越来越汹涌,湍急的水流将刚刚倾倒下去的土石转瞬冲走,所有的努力都成白费。

甚至已有低矮的河堤被大涨的河水溢出漫过,一片泥泞……

尤可虑者,这些衙役民夫自昨日午间上到堤坝,直至现在皆未阖眼不说,便是饭食也仅仅只是喝了两顿稀粥……那还是他号召城内富户捐赠出来的米粮,而原本应当此时开仓取用的义仓,却依旧铁锁把门……

阖城上下尽皆愤懑!

林若芾亦不过是一任工部主事,贞观初年便已致仕,林家亦只是泾阳本地一个小户,就算他肯舍家舍业权力供给这些民夫的伙食,又能供得了几顿?

两三千连续超强度劳作的精壮汉子,那饭量若是敞开了吃,一顿饭就能将他林若芾吃得败家了……

而且问题最关键在于,明明义仓之内放置着数万石去秋的新粮,却为何让自己一个早已致仕的小小官僚破家舍业?

没这个道理啊!

可即便心中愤懑,却也不能不管不顾的甩袖离去。人家县令韦义方乃是京兆韦氏的嫡支子弟,一任泾阳县令不过是进身之阶,就算泾阳被一场大水夷为平地,凭借韦氏的权势顶了天亦不过是蹉跎两年,换个地方干出政绩照样高升……

可他林若芾不行!

他是泾阳人,生于斯长于斯,亦是他将来埋骨之处,他怎能忍心放任不管任凭洪水肆虐家乡涂炭?他若当真那么做,如何对得起那些街坊邻居,如何面对祖茔里的列祖列宗?

灾情愈是紧急,林若芾心中的愤怒越甚!

此等世家子弟,除去平素纨绔享乐之外,能当得什么重任?

真是不当人子!

身后一人快步走来,在他身边大声喘息着,抹了一把脸上泥水,忧心忡忡道:“这大雨怎地下起来没完了?河面一直暴涨,水位不停上升,现在已有多处出现水位溢出的情况,再这么下去这大抵就完了!世叔您看……要不还是让家仆护着您先撤了吧?”

林若芾面无表情的回头瞅了一眼,见是县尉张庭。

与林家一般,张家亦是泾阳祖籍,自前隋开始,世代担任县尉一职。张家家风严谨,虽然非是书香门第,倒也颇为清廉与人为善,在县中的威望不低。

张庭说出这番话,明显是对护住大堤已经失去信心……

林若芾面沉似水,看了看四周依旧奋力劳作的乡亲,轻叹一声,无奈道:“你让老夫舍弃这些乡亲四邻,独自逃生?人家县尊坐镇县衙不肯亲临大堤,若是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在,那你认为这些百姓会不会一哄而散,最后大堤无人固守,任由洪水冲塌,将泾阳城毁于一旦?”

张庭默然无语。

半晌,方才怒喝一声:“娘咧!朝廷派来的都是什么官儿?只知道贪图享乐整日里做出一副深有教养的世家子弟做派,一旦遇到事儿,却特娘的连个面都不敢露,简直就是尸位素餐!”

林若芾消瘦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之中挺得笔直,面色憔悴却难掩双目之中冷峻的神采,断然喝道:“既然知道人家不过将当官当做进身之阶,又何必多做期盼?他怕上了了大堤脚软丢人,那便在衙门里饮酒品茗当他的二世祖好了。这里是泾阳,是吾等泾阳人的泾阳,就让吾等用血肉来护卫这道大堤,让吾等泾阳人用性命来守卫吾等的泾阳!”

风雨之中,他的喝声远远传去,左近之人听到此言,尽皆振奋莫名!

“守卫泾阳!”

“这是吾等泾阳人的泾阳!”

“与大堤共存亡!”

风雨如晦,洪水肆虐,然则这道大堤之上却是士气如虹,所有的民夫衙役尽皆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爆发出所有的力气,将一篮一篮的土石自坝下运来,将肆虐的洪水死死堵住。

万众一心,人定胜天!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 守不守得住?

县尉张庭让林若芾撤走是好心,一个年过七旬致仕多年的老者能够届此畏难之时挑起重担,早已令他衷心敬佩。

不过他更知道林若芾所言不虚,现在大堤之上林若芾便是主心骨,一旦林若芾撤走……必然是一哄而散的结局。

连一县之尊都不管不问,谁还能管束这些百姓衙役拼死奋战?

死命的维护大堤,或许尚能熬得到水位退下去之时;可若是现在放弃,几乎可以肯定要不了两个时辰,必然是大堤崩溃洪水肆虐之局面……

看看现在在大雨之中蓬勃而发的气势,张庭只能苦笑着叹息一声,转过身扯着嘶哑的嗓子指挥衙役民夫继续疯狂的将土石填入刚刚被洪水涮出一个缺口的河堤。

大雨如注,河水暴涨,河堤上多处低矮的地方已然被河水漫过。

脚下是泥泞,头顶是雨水,所有泾阳百姓和官府衙役紧紧咬着牙,透支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誓要将这滔天的洪水围堵在河道之内,不许它冲溃堤坝冲溃家园。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面对着浩荡天灾,人数上的劣势导致处处捉襟见肘,洪水在堤岸之上冲击鼓荡,已有多处地方的土石被冲溃,缺口越来越大,直至某一处彻底崩塌,汹涌的洪水便会顺着这个宣泄口倾泻而下,以滔天之势将不远处的泾阳城夷为平地……

就在这十万火急之时,猛地有人从堤坝之下飞奔而来,撕裂的声音穿透风雨,钻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军来啦!陛下调来了右武卫五千大军,帮助我们守住堤坝!”

这一声喊,就犹如阴云笼罩大雨滂沱的天空被一道闪电劈开,所有人的心头先是一震,继而一片光明!

林若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吃力的迈动脚步,将堤坝之下奔上来的人一把拽住,颤声问道:“此言当真?”

先前也有朝廷会调拨大军协助抗险的消息,只不过林若芾一直坚守在堤坝上,未曾亲眼见到兵部发送的文书,是以对此并未在意。在他想来就算朝廷当真会派军队救援,等到各个衙门协调完毕,怎么也得是三五天之后的事情了……

那人一脸亢奋,大声道:“小的随窦县丞前往迎接朝廷救援大军,此次率军前来的乃是兵部侍郎房俊以及卢国公程知节,五千名最精锐的右武卫兵卒冒雨而来,现在依然行至坝下,小的走得是河边小路,先行一步前来报信!”

河堤之上瞬间欢声雷动!

大家固然死命守着河堤不被冲溃,可是体力已然耗尽、人数实在太少,奈何这天地之威强横霸道?现在有了五千精锐的右武卫大军加入,这将大大增加守卫大堤的成功率!

林若芾心中激动,却依旧问道:“那房侍郎未曾先到县内与县尊会晤?”

他可是听闻过这位房侍郎,当今宰辅之首房玄龄的公子,陛下的女婿、高阳公主的驸马,实乃一等一的纨绔子弟。对于世家子弟出身的官员,林若芾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不是说世家子弟无能,相反这些人家学渊源,几乎个个才能出众,只是性格骄纵未曾历经磨难,面对天灾人祸这等绝境之时缺乏了必要的担当和坚韧的能力,往往遇难退缩、不战而溃。

瞧瞧咱们那位世家子弟出身的县尊,阖城百姓都在大堤上玩命儿,人家却呆在县衙里品茗赏雨……

报信之人哈哈大笑:“与县尊会晤?不不不,房侍郎亲率大军过城不入,言明灾情如火,直奔大堤而来!更命令治书侍御史刘洎刘御史上书弹劾县尊畏难惧险、玩忽职守之罪!”

林若芾精神大振,也顾不得报信人言语之中的不妥之处,凭什么一个兵部侍郎能够命令治书侍御史了?心情舒畅,大呼痛快!

大堤之上一片叫好声,人声鼎沸!

大家在这里玩了命的守卫大堤、护卫家园,而身为一县之尊的县令居然安然坐于衙斋之中,以此显示他高贵的身份……谁心里能没有怨气?

林若芾刚想说话,便听到满天风雨之中一阵阵低沉的脚步声整齐划一的响起,一大片黑幢幢的人影自坝下奔来!

当即赶紧迎上前去,待见到为首弃马步行一身泥泞的青年官员,以及一位一身戎装身材魁梧的将军,赶紧整理一下衣冠,一揖及地,大呼道:“泾阳百姓林若芾,拜见房侍郎!拜见卢国公!”

房俊将将行至堤坝之上便见到此人,微微一愣,看向身边的县丞窦知礼。

这人是谁?

窦知礼连忙道:“回房侍郎,这位乃是前任工部主事,现已致仕归乡,颐养天年。只是今次水患危急,县尊又不肯亲赴堤坝指挥救险,故而唯有让林老拖着病躯号召阖城百姓抗洪救险,誓与大堤共存亡!”

房俊肃然起敬,赶紧回礼道:“原来是林老……失敬失敬,能在此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不畏艰险,实乃吾辈之楷模!”

看来这位老者在泾阳本地威望颇重,否则何以能代替县令指挥救险?

林若芾一脸感慨:“老朽生于斯、长于斯,值此危急关头,也只能将这把老骨头丢在这大堤之上,只恨能力有限,不能挽狂澜于既倒……现在房侍郎奉皇命前来,老夫心中无忧矣!您可是水利方面的大才,关中多半河渠水利皆是您在工部侍郎任上时所主持修建,对于抗洪护坝,定然更加胸有成竹!”

很显然,这位前工部官员对于房俊当初在工部之事迹亦是有所耳闻……

房俊忙道:“您老这话可不敢当,晚辈惭愧……灾情如火,闲话咱们稍后再叙,既然您老乃是工部官员,那么本官只问你一句,这大堤还能不能守得住?”

别看他一路以来一直宣称“堤在人在,堤溃人亡”,实则不过是以此安定人心罢了,否则等到整个泾阳百姓见到天威不可阻挡因而四散逃命,只依靠区区五千兵卒如何守护堤坝?

五千右武卫兵卒已然是极限,不能再多。

再多,必将引起多方连锁反应,须知眼下朝中可不是风平浪静……

但若是当真守不得,房俊也不可能当真让泾阳百姓于大堤共存亡。

城池也好,财产也罢,有什么能比生命更珍贵呢?房俊深知这时代的百姓那种“故土难离”的情愫,不知有多少人宁肯守到最后一刻,哪怕洪水没顶亦不放弃,所以这五千右武卫大军届时就会变成强制百姓迁离泾阳的武力……

林若芾当即斩钉截铁道:“房侍郎放心,大堤必然守得住!”

房俊却不敢轻信,蹙蹙眉,神情郑重道:“林老,本官敬佩您之为人,亦知您必是品德高尚,只是本官希望您能清楚,与城池相比、与家园相比,只有人才是最重要的!人活着,家园可以重建,可若是人没了,那还谈什么家园?”

林若芾自然知道房俊的意思,挥了挥手,一脸傲然道:“房侍郎尽管放心,这片大堤当年便是老朽为官之时负责修建,多年来老朽虽然致仕在家,却也时刻未敢忘却大堤坚固与否便意味着泾阳能否安泰,故此每年春秋两季水位上涨之时皆会按时巡查,若有土石松动、堤坝不稳之处,皆会号召百姓筹措人力予以加固。老朽在此以列祖列宗立誓,只要保证不被洪水冲出缺口,这片大堤即便被洪水漫过,亦可屹立三天而不倒!”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危在旦夕!

见他神情如此坚决,房俊略微放心,见到周围不少民夫皆好奇的围拢过来,当即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诸位乡亲,本官兵部侍郎房俊,奉陛下之命,与卢国公率领右武卫五千兵卒前来协助守护堤坝,保卫泾阳!尔等誓死奋战之精神,令本官感动莫名,泾阳百姓之顽强,令本官深感敬佩!现在,还请诸位撤出原处,暂且在后方稍歇,用些饭食养精蓄锐,将救险任务交由右武卫兵卒,而后咱们研究对策,重新组织救援方案。本官在此向诸位保证,人在堤在,堤溃人亡!”

当一个与泾阳毫无瓜葛之人能够顶风冒雨前来救援,能够站在这岌岌可危的大堤之上说出“人在堤在堤溃人亡”的话语,泾阳百姓如何不铭感五内?

“陛下万岁!”

“右武卫万岁!”

大堤之上一片沸腾,百姓撤出原地,早已按照“队”为单位妇分散开的右武卫兵卒当即接管,右武卫固然一路急行军,但尽皆是军中青壮精锐,比之连续奋战两日的百姓而言,救险速度当即提升岂止一倍?

房俊当即对程咬金身后一位右武卫仓曹参军吩咐道:“命令火头军搭建军帐,生火造饭!”

那仓曹参军当即领命,而后略一沉吟,道:“火头军押解军粮尚在后方,得一段时间方能赶至。是否可以先用泾阳当地的粮食,待军粮抵达之后,再如数归还?”

这一路急行军,主力部队固然狂飙突进,后勤部队押运辎重,自然速度远远落在后面,房俊一时之间倒是忘了这个茬儿。

听到仓曹参军这么说,他当即点头,看向林若芾和县丞窦知礼、县尉张庭:“就先这么办吧。”

孰料林若芾以及两位官员却一脸尴尬……

见到房俊神情不悦,县尉张庭只得站出来解释道:“房侍郎,按说右武卫冒雨前来,吾泾阳感动莫名,所有米粮辎重自应由泾阳来承担……可县中义仓虽有存粮,县尊却迟迟不肯开仓取用,实不相瞒,吾等包括这堤坝之上的百姓,两日来也只是吃了两顿饭……这还是林老将家中粮仓悉数搬空以及不少乡绅捐赠所得……右武卫五千兵卒,咱们……着实没有那么多的米粮来供应。”

这话说得,一位县丞、一位县尉面红耳赤,愧疚无地。

林若芾则一脸忿忿。

房俊愣了一愣,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怒气尽显。

一旁的窦知礼眼神闪烁,先前他只说韦义方逗留县衙不肯前往一线抗洪,却并未提及韦义方不肯打开义仓取用粮食一事……非是他不想,而是与其自己告状,定然不如等到房俊赶赴大坝之后亲自发现情况开得印象深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阖城百姓尽皆在死守大堤,作为县尊非但不曾亲临大堤指挥救险,反而在衙门里作威作福,甚至不准打开义仓取用粮食……

房俊在想这县令韦义方的脑子被驴子踢了?

他回头想要派人去将这个韦义方给他揪来此处好生审问,却不料身边的刘洎见到他回头,下意识的便道:“这事儿归本官管,房侍郎放心,弹劾那韦义方的奏疏上定然加上这么一条儿……”

房俊无语,这时候谁特么有心思管他韦义方的死活?

他没搭理刘洎,对身后的兵部右侍郎郭福善道:“郭侍郎带一伍兵卒前去县衙,将那位韦县令给本官请来,本官倒是想要看看是何等愚蠢冷酷之人,能够漠视阖城百姓万众一心抗洪救灾而不闻不问?”

郭福善楞了一下,迟疑道:“这个……房侍郎,吾等有这等权力?”

这人是个老好人,却也缺少魄力。

让你去“请”,又非是让你去“抓”,就算那韦义方不满也是因为折损了他的县令威严,却与律法无关。就算韦义方弹劾,也只能弹劾他们失礼跋扈,却不能弹劾他们藐视县令、动用私刑。

说到底,郭福善就是不愿意得罪人……

不过这也怨不得郭福善,本就是想性格圆滑之人,郭氏又只是太原当地一个小氏族,如何能够有与京兆韦氏结怨的勇气?官场之上明哲保身才是正道,为了巴结房俊而得罪韦氏……这事儿怎么看都不靠谱。

房俊自然明白郭福善的心思,却也懒得理会,这事儿的确有些强求了,正欲指派他人,忽闻程咬金身后一人道:“在下愿为房侍郎跑一趟。”

程咬金微微蹙眉,却并未发言。

房俊循声望去,见到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军曹,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道:“在下右武卫录事参军崔元综,清河人氏。”

“清河崔氏?”

房俊一惊,再看程咬金毫无表情的脸色,便知道这人想必是程咬金夫人那边的族人。

程咬金原配乃是济州东阿县孙氏,其父原是东阿县令,只是因病早逝。后来程咬金续弦之妻出身于清河崔氏,一等一的门阀士族,其父更是前隋齐州别驾崔信,真正的世家名媛。

既然有人愿意去,房俊自然应允,暂且也不去考虑此人的意图,便欲下令。

忽闻堤坝之下一阵人声鼎沸,将房俊等人吓了一跳。

未几,便见到雨幕之中成群结队的百姓,老弱妇孺相携而来,各个提着篮子背着口袋……

兵卒上前询问,方知是县内留守的百姓闻听皇帝派遣大军赶到救援,群情振奋之下亦走上堤坝誓死守卫!非但如此,百姓们皆知此次堤坝是否能够守住便意味着家园能否存在,纷纷将家中口粮带来,供堤坝上的衙役民夫以及大军食用。

程咬金抹着脸上的雨水,神情不豫道:“其心可嘉……可是这么多百姓乱糟糟的聚在一处,非但不能有所帮助,反而碍手碍脚……”

房俊赶紧将其打断:“可命其帮助搭建营帐生火造饭,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气,这个时候士气可鼓不可泄。”

程咬金赶紧闭嘴。

官军运送土石抢修堤坝自有随同前来的工部官员与深明堤坝形势的林若芾率领,房俊则命令县丞窦知礼将这些前来援助的百姓带到堤坝之下,寻一处北风之地搭建营帐,生火造饭。

而县尉张庭则被他指派与崔元综带领一队兵卒前去县内,“请”那位县令韦义方前来。

谁知未等出发,便听到远处有人叫道:“韦县令来了!”

整个堤坝之上瞬间一静……

未几,便见到一众衙役行色匆匆的登上堤坝,稍微站住观望一会儿,便径自向房俊等人这边快步走来。

为首一人身穿绯色官袍,两手将官袍下摆高高提起以免被地上的雨水泥泞沾染,一双薄底官靴尽管不可避免的沾满泥巴,此人却依旧脚步轻快的绕着身前的低洼积水之处,犹如跳舞一般绕着圈子走近……

身后两名衙役各自撑起一柄宽大的雨伞遮挡雨水,只是无奈堤坝之上风大,裹挟着雨水斜斜的打湿了此人身上官袍。

到得近前,那人瞅了瞅房俊,又瞅了瞅程咬金,心里斟酌一番,便径自对程咬金一揖及地,口中道:“下官泾阳县令韦义方,见过卢国公……”

程咬金一见此人如此风雨之中尚且油头粉面,那官袍领口露出的里面雪白的中衣更是与身遭周围满身泥泞的邋遢汉子形成鲜明对比……话说他程咬金以国公之尊、房俊乃是皇帝的东床快婿,尚且一路急行军满身泥巴形容憔悴,这位泾阳县令却整洁清爽,便是官靴之上的几点泥巴尚要蹙眉弯腰轻轻拭去……

老程顿时大怒,喝叱道:“你是眼瞎了,还是不知官场规矩?文书之上写的分明,此次救援之主官乃是房侍郎,本帅不过是从旁协助,尔先行向本帅问安,却将主官置于一旁不闻不问,简直荒谬绝伦!既然不知上下尊卑,那不如回去你家那深宅大院儿,多吃几年奶,多学些规矩再出来做官,否则京兆韦氏的脸面怕是都得被你丢尽!”

老程嗓门儿大,当众呵斥毫不留情,韦义方瞬间脸孔涨红,一脸呆滞手足无措。

您官儿最大,咱先向您请安问好有何不对?

再说了房俊这棒槌可是与咱韦氏素有旧怨啊,如果在年岁尚不及自己年长的房俊面前低声下气,岂不是证明自己确实矮了这棒槌一头?咱踩了一下他的颜面却顺带着抬举了您的面子,您咋滴不识好人心呢……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粮食哪儿去了?(上)

可即便是丢尽了人,即便韦义方身为京兆韦氏的嫡支子弟,却也不敢跟程咬金这个声名赫赫的“混世魔王”硬怼,只得低声下气道:“是是是,是下官失礼……”

继而转向房俊,心不甘情不愿道:“下官韦义方,见过房侍郎……”

话音未落,却被房俊冷冷打断。

房俊盯着他这张明显在大雨天依旧敷了粉的小白脸,言语直接诛心:“本官受不起,韦县令高卧衙斋,实乃魏晋名士之风采,吾辈只能仰望之。不过本官不管你到底在县衙里做什么,又为何任由阖城百姓在天灾面前拼命自救却无动于衷、全无作为,本官现在只有一件事命令你——速速打开义仓,将粮食取出,给这些舍了性命护卫大堤的百姓和军卒们食用!”

韦义方心里“咯噔”一下,一脸煞白。

娘咧,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见韦义方沉吟不语一脸为难,房俊奇道:“怎地,难道韦县令有何难言之隐?”

“这个……”

韦义方咽了口吐沫,吱吱唔唔却又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房俊眼睛微微一眯,心里便觉得有问题……

义仓的设立本就是供给本地灾祸紧急之时取用,平素亦会赈济一些穷苦的平民,现在泾河洪水来势汹汹,说不得几时便会冲溃堤坝将整个泾阳席卷摧残,就算义仓之中粮食万石,届时不还是得喂了鱼鳖虾蟹?

更何况此时取用粮食本就是义仓之所以存在的职能,这韦义方却推三阻四……

呵呵,没问题就见鬼了。

所以,房俊再一次扭头向刘洎看去……却见到刘洎早已目光闪亮,一双眼珠子犹如四十年的光棍终于进了洞房那般,几乎都快灼灼发光了,恨不得连皮带肉的将韦义方吞下肚去……

御史的职责是什么?

弹劾啊!

弹劾谁?

贪官污吏啊!

自从走上了御史的道路,刘洎整天便是琢磨着抓住那个贪官污吏的把柄进而弹劾之,越是官大、背景深、靠山强的官员那就越喜欢弹劾,因为那样会收获更大的名声!

御史的直觉使得他在韦义方吱吱唔唔的时候便觉察到其中之蹊跷,而韦义方乃是泾阳县令,“救灾衙门”第一次参与救灾便能挖掘出其中之隐情,实乃极好的一个噱头!

再者,韦义方京兆韦氏嫡支子弟的身份,更使得一旦挖掘出其有不法之处便会形成极为强大的影响!

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

所以见到房俊扭头看他,固然没有如同刚刚那般下意识的接口,反应却大致相同……

之间这位刘御史面容一整,一腔浩然正气磅礴而出:“义仓之设立,便是为了缓解一旦本地天灾艰难粮食匮乏之虞,眼下水患凶猛,泾阳城岌岌可危、大堤朝不保夕,阖城百姓万众一心对抗天灾,尔身为县尊却将义仓紧紧死锁不放,坐视百姓衙役饥肠辘辘拼死奋战,尔乃本县父母,却这般恶毒心肠,本官问你,到底是何居心?”

清官怒叱奸佞,正气浩然激荡!

周围本就对韦义方深感不满的百姓以及本县衙役官吏差一点要为这位刘御史击节叫好!

韦义方却已是满头大汗,神色惊惶……

脑子里飞快的转动,思索着解释的说辞,嘴里一时半会儿的却实在不知应该说什么。不过是一介世家子弟而已,才能学问固然在家族的栽培之下远胜常人,但温室之中的花朵骤然面对风雨,如何能够从容应对?

更别说他面对的乃是朝中历来以严厉不讲情面著称的刘洎!

未等韦义方想好说辞,刘洎已经不给他机会了,大喝道:“尔这般吱吱唔唔眼神闪烁,难不成当真有枉法之处?本官此次奉皇命参与救灾,职责便是纠察一切敢于贪赃枉法、延误救灾之官员!现在本官问你,为何不开仓放粮?”

韦义方吓得脸色苍白:“这个……这个……”

嘴唇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是好,浑然不见一丝刚刚的世家子弟模样……

刘洎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必有违法乱纪之处!

当真是意想不到,居然能够捉到一个这么大的老鼠,京兆韦氏的子弟呀……而且所牵扯的义仓乃是此次救灾之中的一个重点,一旦此事揭发出来,影响必然深远。

届时自己非但能够报了与韦氏之间的一箭之仇,更能在民间和官场博得一个不畏豪强、忠直清正的好名声,妥妥的一举两得!

想到此,刘洎如何能够任由这等天赐良机溜走?

当即朗声道:“来人呐,给本官将这位韦县令看管起来,押解其随同本官前往县城之内查看义仓之情况!”

“喏!”

他身后自有御史台的差役跟随,一个个磨拳擦掌就拥了上去。

韦义方惊骇欲绝,大叫道:“看你们谁敢?本官乃是京兆韦氏子弟,你们若是……唔唔唔……”话音未落,却是被一个差役熟练的掏出一块破布堵住了嘴……

刘洎冲房俊和程咬金拱拱手,大义凛然道:“本官奉旨半差,绝对容不得此等玩忽职守之败类,待本官前去县城之内查看义仓具体情形,而后必然向陛下弹劾此人!”

程咬金哪里愿意去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鼻孔里“嗯”了一声,算是给了刘洎面子。

房俊更是干脆:“您是御史,这等事自然是您自己做主,您自己看着办吧。”

刘洎询问这么一句可不是礼貌使然,而是看看这两位是否有分润功劳的意思,此刻见到二人反应皆不愿牵扯其中,心中自然大喜,带着人押着惊慌不已的韦义方下了堤坝,直奔泾阳城而去。

以程咬金与房俊的名声地位,若是想要联名弹劾这位京兆韦氏的子弟,他自己势必要屈居末尾,所得名声自然少了许多……

*****

大坝之上的泾阳百姓都看的目瞪口呆。

威风懔懔出身世家的县尊……就这么完蛋了?

韦义方前前后后数次拒绝打开义仓放粮,这种行为但凡是有心之人皆看出不妥之处,都会怀疑义仓是否存在什么猫腻。可毕竟京兆韦氏的名头摆在那里,一等一的世家门阀,谁敢轻易的出碰触这个霉头?

结果现在前后脚的功夫,那位平素熏香染皂奢华精致的县尊便被狼狈的拖走……

实在是大快人心!

房俊摆摆手,制止了诸人的兴奋交谈,冷声道:“别去管那位县尊的下场如何,那是御史台的事情,眼下头等之大事,乃是守住堤坝,不让洪水肆虐泾阳!那人之死活皆与吾等无关,吾等站在此处,冒着顷刻溃堤的危险,是为了守住大堤,守住泾阳,守住吾等家园!诸位,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大家齐心合力,将这滔滔洪水阻隔在堤坝之前,使其不能越雷池半步!”

“喏!”

群情振奋!

房俊动员了一阵,与程咬金并肩带着工部官员沿着大堤走了一圈儿,仔细查看各处情况,当场制定维修堤坝的方案。现场极有经验丰富的工部官员,又有林若芾这般对大堤了若指掌的行家,对眼下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总体来说,形势不容乐观……

泾河大堤虽然固若金汤,但是举凡大堤最怕的不是洪水的正面冲击,而是洪水漫过堤坝之后的冲刷,一个小小的缺口,亦或导致洪水蜂拥而至一刻不停的将土石冲刷,渐渐变成难以添堵的沟壑,最终使得整条大堤崩溃。

而现在水位不断上涨,大堤上多处低矮的地方依然被洪水漫过,坝顶的水面看似平缓,但是漫过坝顶之后顺着堤坝的后坡流下之时,却是水流湍急不可遏止,这就导致堤坝的背面土石流失极其严重,依然有多处地方被冲刷出一道道的深沟。

若是任由水位继续上涨,即便再多一倍的人数,也不可能阻止整条大堤的崩溃……

右武卫大军尚算来得及时,但危险依旧迫在眉睫。

人力有时而穷,天威莫可抵御……8)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粮食哪儿去了?(中)

长安城内笼罩着一层凝重的气氛,恰如天上乌鸦鸦的云彩一般,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泾阳大堤即将崩溃的消息依然阖城皆知,整个“救援衙门”以及右武卫五千兵卒已然开拔前往泾阳护卫大堤,但是具体结果如何却不得而知。浩荡天威面前,区区人力又何足道哉?

一旦泾阳大堤崩溃,汹涌的洪水必然以锐不可挡之势浩浩荡荡顺流而下,直冲咸阳!

作为长安城的大后方、历朝龙兴之地,咸阳之地位不可谓不重要,若是咸阳被大水冲垮,带给整个关中的都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灾难,甚至整个大唐中枢都要遭受震荡。

朝野上下,皆在关注泾阳的消息。

*****

酉时初刻,天色已然暗黑如墨。

雨势滂沱,阴云晦暗,太极宫里早已掌起宫灯,各个寝殿楼阁灯火辉煌。

神龙殿不远处的一处寝宫内,宫灯如昼。

紧闭的门窗将风雨隔阻,宫闱一角的青铜香炉内燃着檀香,淡淡的香气将清冷潮湿的空气氤氲得温馨暖人,一张精致的锦榻放置在屋中,旁边雕漆的案几上有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花瓶,一株雪白莹润的海棠斜斜的插在其中。

徐娘半老的韦贵妃侧卧在榻上,窈窕丰满的娇躯勾勒出起伏有致的线条,薄薄的绸衣之下隐见光洁的肌肤,灯光下倍添魅惑。

虽然已经年届四旬,但保养得宜的容颜依旧倾国倾城,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明媚的眼波荡漾之间充盈着青涩少女绝不能有的妩媚和风情,一双雪白娇俏的纤足在衣摆之下探出来,纤美的脚趾染着鲜红的豆蔻,明媚娇艳。

轻轻扯了一下衣领的丝绸,灯光在她丰腴的胸口投射出一条深深的沟壑,红唇抿了抿,略带烦躁的娇声道:“这鬼天气当真是受不了,又潮又闷,刚刚沐浴,便又是一身汗渍,浑身上下都湿湿腻腻的,难受死个人!”

略显轻浮的动作配上她慵懒的嗓音语调,足以使得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趋之若鹜,甘愿拜倒在那一袭洁白的丝绸裙下。

只是可惜,四周肃然而立的皆是宫中内侍,贵妃娘娘这般魅惑众生的绝世风情落在他们眼中,却是与被瞎子瞧去无异……

一旁相貌端庄的女官连忙问道:“是否要再为娘娘准备温汤沐浴?”

韦贵妃秀美一蹙,哼了一声,语气幽怨道:“算了吧,就算洗得再香、打扮得再好看,又有谁愿意多看一眼呢?”

女官吓得不敢接话。

韦贵妃是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婦人,又正值虎狼年纪,偏偏宫内那个唯一可以为她“舒筋通络”的男人却渐渐对她愈发不屑一顾,上一次到她宫里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个月前?

还是半年前?

已经记不清了,她觉得自己似乎身体的某一处都快生锈了,若是再不能疏导疏导,怕是就得淤死了……

心中满腔幽怨,这鬼天气里却似乎是的这股子怨气越来越甚,渐渐化作一团热火在丹田之间灼烧,韦贵妃绞着两条丰腴笔直的长腿磨了磨,忍耐不住空虚,咬了咬嘴唇,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陛下今晚宿在哪里?”

那女官并不知,抬头看了一旁的内侍一眼,一个内侍低眉垂眼的答道:“回娘娘的话,陛下今晚宿在徐才人那边。”

韦贵妃愣了一愣,随即一股无名火猛地腾起,咬牙骂道:“又一个狐媚子!”

那股子酸意隔了八里地都能闻得到……

说起这个徐才人,非但韦贵妃恨之入骨,便是整个后宫的嫔妃们亦是尽皆对其不满。

这位徐才人本名徐惠,乃是湖州长城人氏,其祖上乃南朝梁慈源侯徐文整,祖母更是出身江夏黄氏,其父乃是沂州刺史徐孝德,出身名门,血统尊贵。

据闻此女五个月大就开始说话了,四岁就熟读《论语》、《毛诗》,八岁擅长写文章。父亲徐孝德曾让她试着拟《离骚》作诗,她写了《拟小山篇》:“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一时间江南士林震动,无数大儒尽皆毫不吝啬夸赞之语,使其名声鹊起,引为佳话。

便是连李二陛下亦听闻起名,遂将其召入宫中,敕封才人。

最最恼人的是不仅才思敏捷,更天生丽质美若天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此女入宫未久,现在刚刚十五岁……

韦贵妃是过来人,深知一个十五岁的美少女对于李二陛下这等英武绝伦的帝皇有着何等致命的吸引力,尽管心中又嫉又恨,亦是无法可施。

比起人家冰清玉洁的徐才人,她这个依仗姿色和家世方才被陛下收入宫中的“贰嫁之妇”实在是没什么竞争力……

心中郁闷,韦贵妃更没有好脸色,忿忿然坐起,吩咐道:“备好温汤,沐浴更衣之后就安寝吧。”

“喏。”女官应了一声,急忙起身前去张罗。

刚刚行至门口,便见到一个内侍匆忙走进来,浑然不顾雨水打湿了半边身子,疾声道:“启禀贵妃娘娘,韦侍郎求见。”

韦贵妃略一错愕:“他怎么来了?”

这个“韦侍郎”自然是她的兄弟,刑部侍郎韦义节。

虽然上一次因为长孙澹之死一案闹得灰头土脸,差一点被陛下罢官免职,不过韦贵妃陪着笑脸在陛下面前说尽了小话,枕头风连续吹了好几天,这才免除了自家兄弟的责罚。

内侍道:“韦侍郎神情焦急,只说今日必须面见娘娘。”

“这样啊……”韦贵妃有些为难,抬头瞅了瞅窗外,黑咕隆咚的大雨倾盆,虽然瞅不准什么时辰,但向来距离宫中落钥也差不离了,不过又想到若非有十万火急之事,最近都在家修心养性几乎足不出户的弟弟不可能直接进宫来,只好说道:“那速速让他进来吧,闲杂人等尽皆退下。”

“喏。”

那内侍匆忙出去通禀,其余内侍宫女则退出殿外。

等到韦义节进入殿内之时,只有韦贵妃依旧懒洋洋的侧卧在锦榻之上,美不胜收的线条尽显,慵懒的问道:“你这火烧火燎的,到底所为何事?”

韦义节看着亲姊美好的娇躯和纤秀的赤足,即便是满腹心事也忍不住心中一跳,赶紧低下眼睛不敢再看,口中道:“姐姐救我!”

韦贵妃美艳的容颜上满是惊愕:“你又闯了什么祸?”

从小到大,她最是心疼这个兄弟,每一次惹了祸父亲想要责打一番,都是她从中劝解。

韦义节低着头,讷讷道:“那个……弟弟我将泾阳义仓的粮食给倒卖了……”

韦贵妃起先并未注意到重点,义仓这种东西几乎每一个县城都有,就算是倒卖了又算多大点事儿?世家门阀这么干的多了去,大抵不过是趁着两家高的时候倒腾出去,等到粮价低落的时候再如数购回,赚取中间的差价。

固然这个差价甚是微薄,但若是粮食的规模甚大,倒也能狠狠的赚上一笔。

韦贵妃有些恨铁不成钢,从锦榻上站起来,赤足踩着光可鉴人的地板走到韦义节面前,纤纤玉指使劲儿杵了杵韦义节的额头,恨恨骂道:“瞧瞧你个没出息的样儿!姐姐教诲过你多少次,贪一点小便宜没关系,但是做事情必须谨守底线!倒卖粮食赚取差价这没什么,但是务必事后如数归仓,否则因为区区一点粮食坏了自己的名声,这得多愚蠢的人才能干的出来?”

韦义节哭丧着脸,抬起头,眼巴巴的瞅着韦贵妃娇艳绝美的脸,满是绝望道:“非是弟弟不肯如数归仓,实在是……想归也归不得啊!”

韦贵妃奇道:“这是为何?被人发现了?哼哼,就算是被人发现了,只要能够补足数目,谁又能那你如何?切莫忘了你可是京兆韦氏的长子嫡孙……等等!”

说到这里,韦贵妃方才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某一个重点,她想了想,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颓丧的韦义节,失声道:“你是说……泾阳?”

韦义节颓然点头。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粮食去哪儿了?(下)

韦贵妃都快抓狂了……

“你把泾阳义仓的粮食给倒卖出去了?”

“姐姐英明……”

韦义节气焰全无,垂头丧气。

“我……”

韦贵妃以手抚额,不知说什么好。

泾阳!

现在整个朝廷的目光全盯着哪儿呢,若是还未得到泾河大堤是否守得住的消息之时忽然曝出泾阳义仓之内的粮食被倒卖一空……按说这本也非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大罪,这种事儿世家门阀干得多了,可万一泾河大堤不保,整个泾阳甚至咸阳遭受洪水肆虐……

那么这件事就必然会被上升至无限的高度,甚至所有的黑锅届时都会甩过来——朝廷需要一个借口安抚关中百姓,偏偏韦义节在这个节骨眼儿弄出这么一个纰漏来,这个锅你不背谁背?

“姐姐,现在唯有你能救我,我可就全都指望你了!”

韦义节刚刚在家中守到泾阳那边堂弟韦义方的快马急报,正是想通了此中关窍一时间无计可施,所以才跑进宫来央求韦贵妃相救。

韦贵妃咬着银牙,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面前的胞弟,无奈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事情?再者说事到如今,我又能有什么法子?现在泾阳那边做主的是房俊跟程咬金,甚至还有御史台的御史在一旁监督,你能指望他们放你一马?”

若是换了旁人在泾阳那边主事,或许还可以利用韦氏的能量运做一番,看看是否能够将此事压下来。

可程咬金这人向来对世家门阀爱搭不理,便是他的岳家清河崔氏有事上门都没个好脸色,又岂会给韦氏面子?

最难搞的还是房俊,当初长孙澹之死,韦义节可是差一点就将房俊给整的丢官罢职流放三千里……现在就算韦氏腆着脸求上门,那房俊又岂能不落井下石,公报私仇?

这简直就是个死局……

韦贵妃无奈叹气,当真是报应不爽,若是当初韦义节没有那般将房俊往死里构陷,又如何能有今日求救无门之绝境?

而且刘洎亦非是易与之辈,那家伙就是条疯狗,被他咬到了肉,岂会轻易松口?

韦义节连忙道:“泾阳那边肯定是没法子的,肯定捂不住,但姐姐可以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说到底不过是一些粮食而已,待弟弟全数补上……不,双倍,双倍补上还不行么?泾阳经此灾祸,就算是得以保全亦必然元气大伤,这些粮食刚好可以赈济当地百姓,为朝廷减少负担。姐姐,只有陛下宽恕,弟弟方能无碍,你不能眼看着弟弟丢官罢职充军流配吧?”

“唉……”

韦贵妃为难的苦叹,一只手抬起摁着隐隐作痛太阳穴,一时间心乱如麻。

忽而想起一事,问道:“父亲怎么说?”

韦义节脸色一变,吱吱唔唔,韦贵妃气得一跺脚,娇嗔道:“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想瞒着我什么?”

韦义节知道眼下能够挽救自己的也唯有这个姐姐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父亲……弟弟还未曾与父亲说起此事。”

“什么?!”

韦贵妃一双秀眸猛地瞪圆,失声道:“你倒卖泾阳义仓的粮食,居然是瞒着父亲的?”

她不由震惊失色,这个自幼乖巧聪慧的弟弟几时变得这般胆大包天?

这件事情的确严重,但是父亲韦圆成是否知晓,却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若父亲知晓,则此事必然是家中主使,即便现在除了差错亦有整个家族作为后盾,哪怕最终要受到严惩,家族亦会予以补偿。可若是父亲不知,那么这件事显然就是韦义节自作主张,通过倒卖粮食为自己牟取私利。既然是为自己牟利,那么家族自然不会付出代价来拯救韦义节,即便韦义节是长子嫡孙,也绕不过家族规矩这一道坎……

韦义节哭丧着脸,羞愧点头。

韦贵妃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就作死吧,这件事儿我管不了,是死是活,自安天命!”

纤腰一拧,韦贵妃忿忿然转身欲走。

韦义节顾不得许多,“噗通”跪倒在地,死死搂住韦贵妃双腿,哭求道:“姐姐救我!”

韦贵妃被抱住双腿,虽然是自家胞弟,亦感面红耳赤,咬牙恨声道:“松手,若是被人瞧见,成何体统?”

韦义节现在走投无路,哪里顾得上什么体统?这件事目前父亲尚且不知,若是知道自己闯下这般大祸,那还不得活生生扒了自己的皮?现在唯一能够帮他的就只剩下面前这个姐姐……

“我不松,姐姐若是不跟帮我,那就让我在这太极宫里一头撞死好了,总好过充军发配,生不如死……”

胞弟耍无赖,身为姐姐又能有什么办法?

韦贵妃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又气又急,只得说道:“你且松手,再从长计议。”

韦义节这才松手,一张俊脸涕泗横流,满是懊悔。

韦贵妃看得心中一疼,将手里的帕子甩给他,嗔道:“还不快擦擦!”

情绪稳定下来,韦义节坐在韦贵妃面前,韦贵妃问道:“你总得把事情经过给姐姐说说吧?不然就算是在陛下面前,我也不知道如何为你开脱呀。”

韦义节忙道:“其实本就是小事,去岁幽州大旱,粮食欠收,到了今夏粮价已然涨到十文,而关中则不过五六文。弟弟就想着不若运一批粮食去幽州贩卖,又觉得如此轻省的生意若是经由家中过问,弟弟也捞不到几文钱的好处……便与义方商议,将泾阳义仓之中的粮食倒卖一回,算是宽裕宽裕……”

世家子弟的日子也不好过,家中规矩甚严,钱帛支取亦不能好无限度,但是人情往来吃喝玩乐却又开销极大,私底下鼓捣一点别的营生亦算是人之常情。

不是每个纨绔子弟都有房俊那种点石成金的能耐……

韦贵妃秀美一挑,冷哼着接口道:“却不曾想粮食倒是运走了,偏偏赶上泾河大水,这粮食却是想运都运不回来了?”

韦义节羞愧无地:“正是如此。”

韦贵妃想了想:“你将粮食运去幽州,可是与人合伙?”

韦义节摇头道:“不过是五六万石粮食,能赚几个钱?若是与人合伙还不若由家中出面,弟弟有一个属下乃是幽州袁氏子弟,他家亦是幽州最大的粮商,这件事便是经由他的建议方才运作。粮食运去幽州贩卖给袁家,他们家直接结算款项,现在粮款已经抵达江南,原打算在江南数处府县低价收购粮食,而后填补义仓,却不料这大水来得实在太过突然……”

越说他自己越觉得委屈,这算点什么事儿呢?

几乎每一个世家门阀私底下都会做一些这等小把戏,既然大家都这么干,又有什么问题?甚至于在韦义节想来,与其让那些粮食在义仓之中腐败发霉,还不如给自己赚取一些差价,而后又填补一些新粮回仓,自己这算是给朝廷做好事呀……

韦贵妃亦是聪慧之女子,思维敏捷,略微想了想,便道:“那个袁氏子弟与你关系如何?想必现在袁氏的粮仓之中定有存粮,你不妨前去寻他,与他商议就说因为幽州缺粮,故而才将泾阳义仓的粮食调拨过去救急……如此一来,擅自调拨义仓存粮的罪责固然难逃,但与私下倒卖义仓粮食比起来,却是天壤之别。”

错误与错误是不同的,调拨粮食给幽州救急是错误,可毕竟是为朝廷办事,罪无可恕但情有可原,顶多算是好心办错事。

但私底下倒卖义仓粮食,却是实打实的大罪,二者决不可同日而语。

听到韦贵妃出了这么一个主意,韦义节非但没有展颜,反而愈发颓丧:“弟弟倒也想到了这一点,可弟弟派人前去找那袁氏子弟商议,却被告知那家伙因为家中亲人病重……已经于一个时辰之前返回幽州了。”

韦贵妃愕然:“这么巧?”

韦义节都快哭了:“就是这么巧。”

姐弟两个对视一眼,韦贵妃心往下沉。

姐弟两个想到了一处,往往事情越巧,就代表着愈发不对劲……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风雨如晦

不远处的神龙殿里,李二陛下面色阴沉,似乎被窗外的大雨浸润得能够滴出水来……

李君羡束手立在皇帝面前,将几封密折呈上,顺带着详细的述说泾阳那边的情形。

起先闻听原工部主事林若芾破家舍业坚守大堤,李二陛下甚是欣慰。

古往今来,朝廷的结构便是中枢控制州府、州府领导县城乡镇,而朝廷最基本的基层统治,则是着落在乡绅之手。

世家门阀、致仕官员、地主豪绅、士族宗老……这些都在乡绅之列。他们近似于官而异于官,近似于民又在民之上,朝廷正是通过这些乡绅达到掌控全国之目的。

当水患袭来,正是乡绅领头带领百姓奋战与大堤之上,这完美的展现了乡绅的作用,若是处处皆是如此,何愁帝国不稳?

然而等到得知林若芾之所以孤身率领百姓守卫堤坝乃是因为泾阳县令不闻不问、置身事外,皇帝陛下已然难掩怒意。

一县之尊,便是护卫百姓的一方父母,值此天灾陡降之时尚能够安坐衙斋袖手旁观,还能指望他在平素爱民如子公正廉明么?

待到密折读完、李君羡说完,李二陛下已然怒气勃发!

“混账!这韦义方难不成不知死字怎么写?天灾降临不肯与本县百姓共赴危难、携手抗洪也就罢了,居然死死把持义仓不肯开仓放粮,还得右武卫拿出军粮来赈济百姓?简直岂有此理。”

李二陛下暴怒非常,天子震怒之威势吓得李君羡心惊胆颤,老老实实立于一旁,不敢多说一句。

发了一通脾气,李二陛下便觉察到其中有些蹊跷:“可知那韦义方因何不肯开仓放粮?”

李君羡道:“末将不知,只是韦义方口中之理由,在末将看来却并不合乎情理,颇有搪塞掩饰之嫌疑。”

李二陛下眼睛微微眯起:“哦?搪塞什么,又掩饰什么?”

李君羡道:“末将未曾亲赴泾阳,对于其中详情难以揣测……不过既然刘洎刘御史已然放出话来要弹劾韦义方,且率人前往泾阳城内勘察义仓之情况,想必不久便会有确凿消息传回来。”

李二陛下点点头,略一沉吟,问道:“韦义方……这名字怎地有些耳熟?莫不是韦家的人?”

天子胸怀天下,却也不可能记得住韦氏的每一个子弟。

“启禀陛下,韦义方确实乃韦氏族人,非但如此,还是韦氏嫡支,其父乃是韦贵妃之叔父韦圆照。”

李君羡答道。

李二陛下略感惊异:“韦圆照的儿子?”

说起这个韦圆照,其实与李二陛下渊源匪浅。此人乃是前隋驸马,与李二陛下亦算得上“连襟”一场,只不过年岁长了李二陛下不少,武德六年的时候便已经去世。

而且是韦贵妃的族弟,算是自己的小舅子……

李二陛下面色愈发不善,这两年似乎所有跟世家门阀扯得上关系的亲戚都没有几个省心的,除了仗着皇亲国戚的名头招摇过市为所欲为之外,正经事没干过几件。

这也是李二陛下心里头愈发对世家门阀不待见的原因之一,当初被李建成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借助这帮世家门阀的力量,现在大局已定江山稳坐,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便急不可耐的跳出来索取利息了……

长此以往,世家门阀愈发强盛,皇帝几乎就会成为这些世家门阀手里的玩物,一旦有朝一日皇帝不能满足其难填之欲壑,说不得就会将玄武门一事再次上演一遍。

李二陛下阴着脸,吩咐道:“速速派人盯着刘洎,看看这泾阳义仓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有消息,即刻入宫来禀告朕。”

“喏!”

李君羡应了,见到皇帝再无吩咐,便躬身告辞。

将将走到门口,便见到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妇在一众侍女环伺之下,顶着两柄宽大的油纸伞来到大殿门前,正一手提着裙裾,莲步轻移的走上汉白玉的台阶。

李君羡赶紧束手避于一旁,恭声道:“末将讲过贵妃娘娘。”

换了一条华丽宫装、又轻描眉黛淡漠唇脂,愈发显得美艳绝伦雍容华贵的韦贵妃唇角含笑,微微敛裾还礼:“原来是李将军……却不知这大雨滔天的,将军可是有事通禀陛下?”

李君羡嘴角微微一抽,恭敬道:“正是,末将尚有皇命在身,暂且告退。”

言罢躬身施礼,脚步匆匆离去。

这位韦贵妃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呵,我是有事通禀陛下……可这是你能问的么?

也难怪顶着个“四夫人”之首的名头,却不得陛下之宠爱……

韦贵妃恨恨盯着李君羡的背影消失在雨中,银牙暗咬,差点破口大骂。

什么东西!

不过是皇帝的鹰犬爪牙而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居然连本宫的脸子也敢甩!

她自知李君羡掌握“百骑”乃是陛下之耳目,说不得此刻泾阳那边的消息依然传到宫中,便有意打探一下消息,也好心中有数,免得待会儿在皇帝面前求情的时候犯了错。

却不料李君羡根本不给她面子……

忿忿跺了跺脚,心里诅咒李君羡一番,这才换上一副明艳妩媚的笑容,腰肢轻摆,风情款款的步入神龙殿。

*****

泾河大堤上风雨如晦,然而数千民众兵卒顶风冒雨热火朝天,无数土石从大坝之下被运上来,填充到被洪水冲刷开的缺口之中。水流湍急,倾倒下去的土石眨眼便被洪水冲走,但无人感到颓丧,依旧意志坚定的继续劳作……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房俊望着前面一道越来越大的缺口,面色忧忡。

汹涌的河水在缺口处打着璇儿的将倾倒下去的土石吞噬,裹挟着带到河道中间水深之处,民夫兵卒们不屈不挠的劳作,却丝毫不见成效,反而因为水势渐渐汹涌而导致缺口越来越大。

程咬金负手立在房俊一侧,眼中忧心忡忡的看着浊浪滔天的河水,扯着嗓子道:“这缺口怕是堵不住了,一旦此处被冲开,整条大堤便会被拦腰斩断,届时洪水会从此处宣泄而出,势不可当……二郎,若是现在不下命令全体撤退放弃大堤,过得片刻怕是想撤都撤不走……”

这不是程咬金怕死,而是明知事不可为,自当避之为上。

一旦此处大堤被冲垮,洪水裹挟而下,整条大堤便会瞬间崩溃,到那时洪水滔天汹涌澎湃,大堤上所有人都得成为鱼鳖虾蟹觅食的目标……

他可不想跟随自己的儿郎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反而葬身鱼腹。

一旁的林若芾闻言大急,通红的眼珠子瞪圆,嘶哑着声音道:“国公爷,万万不可!若是吾等放弃,则大堤必溃,泾阳必然遭受洪水荼毒,家园被毁、生灵涂炭……”

“放屁!”

程咬金眼珠子瞪得比他还大,怒道:“难不成就这么傻乎乎的继续运石填土便能阻止大坝崩溃?右武卫不怕死,但是这般白白的死在这里却毫无意义,你心疼你的泾阳,某也心疼麾下二郎!”

两人当即争执不休,诺大的声音使得大堤之上的人们面面相觑,各个心情沉重,不知如何是好。

林若芾自然是不愿撤退的,但凡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撤退,因为一旦撤退就意味着整个泾阳将会被放弃,数万泾阳百姓将会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民。

而在这个以土地为生的年代,没有了土地、没有了家园,最后的结果不外乎沦为富户的奴仆、亦或是低贱的奴隶……

这是林若芾以及所有泾阳百姓宁愿死也不愿去面对的。

程咬金则要为手底下的兵卒负责,既然事不可为,为何又要这些兵卒们遭受洪水灭顶之厄?

军中二郎不怕死,却不能这般死的毫无意义!

五千右武卫兵卒行动缓慢下来,各个面色沉重,犹豫不决。

他们既希望快快撤离此等险地,却也不忍身边这些并肩作战的泾阳百姓便如此丧失了家园,自此颠沛流离沦为流民,祖辈几代都要成为奴仆贱籍……

关中人自古以来便以团结不畏死而名动天下,此刻又焉能眼见此等惨祸降临在乡亲父老的身上?

一时间,似乎被大雨浇灭了刚刚的热情,大堤之上一片沉寂,只余下疾风骤雨无情的戏虐。

房俊瞅了瞅左右,奇道:“本官只是说这般填补缺口不行,何时说这缺口填不上,又何时说这大堤守不住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粮库空空

人多力量大,两个时辰之后,整个泾阳的麻绳和麻袋都被集中到泾河大堤之上。

长江、黄河孕育了华夏文明,可是由古到今,这两条河流带给华夏子孙的却不仅仅是充沛的水源和璀璨的文明,更有无休无止的灾难和罄竹难书的苦痛。

若是论起治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民族可以跟华夏民族相媲美。

几千年的华夏文明繁衍过程中,关于治水的技术可谓日新月异,无数种方法被拿出来讨论及至付诸实施。

雨势渐弱,但汹涌的洪水依旧奔腾咆哮,泾河水位一直居高不下。

天色早已全黑,因下着大雨无法点燃火把,房俊便令军卒用木桩搭建了数个丈许高台,台上以木板覆顶遮挡雨水,下置松明点燃,仿若篝火一般照亮数十丈方圆。

房俊穿着蓑衣,指挥着民夫将麻绳编织成网,而后站在堤坝旁边命令兵卒将一根一根长达丈余的木桩钉进堤坝缺口处附近的河堤之中,密密麻麻连成一排。

回头正欲吩咐下一步的进程,却见到林若芾以及两个工部官员正指使几个书吏撑起雨伞,撅着腚跪在地上几个脑袋凑在一起……

“诸位干嘛呢?”

房俊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看。

却发现这几位将一个箱子铺在地上已然漫过河堤的河水里,然后笔墨纸砚备齐,正在嘀嘀咕咕奋笔疾书……

闻听房俊询问,林若芾抬起头,一脸郑重道:“房侍郎此等治水之法着实前所未见,虽然尚未证明是否可用,但吾等认为实乃防水固堤的一等良策,应当详细记述,而后扩散天下,必将造福天下。”

房俊无语……

“这算什么一等良策?真正的一等良策你们却视而不见啊。”

“房侍郎此言差矣……”林若芾直起身来,一脸钦佩:“自古以来治水,如何稳固土石不被激流冲走,皆是难比登天。而房侍郎这个以绳结网的法子一举将此难题攻克,必然被天下效仿,实乃利国利民之创新。”

房俊摇摇头,开始指挥兵卒们将绳网放入水中。

几十名水性好的兵卒褪去衣物,用一根粗粗的麻绳连成一串捆住,然后义无反顾“噗通”“噗通”的跳入湍急的洪水当中。水流太急,而且靠近缺口的地方形成漩涡,人一跳下去便被水流席卷裹挟不见踪影,好半天才冒出头来,堤坝上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若非有麻绳串联,怕是再好的水性也不抵不住这滔天的洪水……

然后绳网的一头从堤坝上顺下去,一点一点的从一头扯到另外一头,紧紧的固定在钉入堤坝的木桩之上。

命令兵卒们将土石装入麻袋之中,推入缺口沉入河底,湍急的水流将麻袋裹挟着冲入河心却被绳网阻挡,无法将其带走。

房俊指挥着继续往缺口里填充土石,一边对林若芾以及工部的官员的说道:“其实真正治水的良策,非是救险,而是固堤。”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官道:“瞧见没有?以水泥修筑的官道即便是雨雪肆虐照样畅通无阻,若是以水泥将河堤容易溃堤的地段整个浇筑,又岂会怕这洪水?再是滔天的洪水在固若金汤的河堤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工部官员苦笑道:“话是如此,可谈何容易?且不说这水泥之造价几何,单单这烧制水泥的规模得多大才能应付天下河道的修补?此法虽好,却未免脱离实际。”

房俊摇头道:“此言差矣,尔等乃是工部,自应改良技艺、推广技术,水泥乃是本官所研制,刚刚面世不过数年,其中是否尚有可改进之法,尔等可曾探究?说到底,还是世人目光短浅,从未对各种新式技术投入关注罢了。”

这话说得工部诸位官员有些尴尬,却又无可辩驳。

眼前这位房侍郎便曾在工部任职,他深知整个世间对于各种工艺技术是何等的轻视。

然而这便是世人的认知,谁都无法改变……

一个缺口很快都填充,装满土石的麻袋被绳网和木桩阻拦,死死的将缺口堵死,肆虐的洪水只能咆哮着奔腾而下。

大堤之上群情振奋,毋须房俊鞭策,大家便兴奋的奔向下一道缺口。

只要将缺口尽皆堵死,不使得整道大堤崩溃,那么泾阳便有可能挨过这一次的洪水……

家园的厄运似乎已有解救之法,泾阳百姓自然各个争先。

*****

另一边,刘洎带着手底下几个御史以及一队兵卒押解着韦义方回到泾阳城内。

此前熏香敷粉的翩翩公子早已发髻散乱神情焦虑,一身整洁的官袍满是泥水污渍,狼狈不堪不复世家子弟之风采。

风雨如磐,泾阳城空无一人,仿若鬼蜮。

几乎所有泾阳人都已经跑去大堤抗洪,在洪水肆虐之际,没有人想着拖家带口的逃离此地而后成为流民奴仆,而是选择与命运争夺生存的权力,这导致城内空空荡荡,只有凄风苦雨肆虐。

韦义方神情灰败,被押至城内官衙后身的义仓门前,整个人仿佛被抽去骨头一般萎靡……

刘洎嘴角挑起,一脸嘲讽。

他看不起房俊,一直认为似房俊那般依仗家族势力和皇帝宠信便为所欲为的世家子弟实在是无耻之尤,与败类无异。但是现在看看面前的韦义方,却发现同样算是纨绔子弟的房俊着实强出了七八筹……

最起码,房俊是真的有本事,哪怕面对再恶劣的境地亦会挺直胸膛不甘屈服,将“棒槌”进行到底。

而眼前这位呢?

刘洎敢肯定,现在他哪怕质问韦义方是否钻过他父亲小妾的床榻,这小子都会老老实实的交代出来……

毫无气节,骨气全无。

“韦县令,将义仓打开吧,本官要亲自勘察存粮数目。”

“这个……钥匙不在某的身上……”

韦义方虽然已知难逃罪责,却仍旧仅存一丝侥幸。

刘洎历经过多少贪官污吏?当下冷笑道:“这倒无妨,本官派兵卒于你前去县衙取钥匙,顺带将义仓的账目取来,本官要一一验查。”

韦义方面色苍白。

账目?

其实不用看账目的,因为当刘洎打开义仓的大门,便发现整座义仓之内早已无一粒粮食……

连老鼠都不见一只。

“呵呵……”

刘洎气笑了。

各地义仓之中的猫腻,早已是朝中不成文的潜规则,世家子弟或是当地官员从中动用一些手脚赚取一些好处乃是普遍现象,就算是御史台亦对此睁一眼闭一眼,并不去寻找其中的龌蹉。

身在官场,有些事情既然是大家都默认了的,那就只能都去遵守,即便这些事情不合情理甚至不合法度……

但是能够如眼前这般做得这般决绝彻底,却是前所未闻。

这等事多么贪婪、多么愚蠢的人才会将整座义仓搬空?

刘洎的初衷只是逮着一个京兆韦氏的子弟狠狠的弹劾一番,以此来增大自己的影响力和名声,却不料居然挖出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蠢货……

“韦县令切莫告诉本官泾阳义仓今岁未曾有人捐粮。”刘洎一脸讥诮。

韦义方垂头丧气,哀求道:“在下乃是京兆韦氏子弟,若是刘御史能放过在下一马,京兆韦氏必有后报……”

刘洎摇头叹气,这小子看上去人模狗样,实在是愚蠢至极……

上前拍了拍韦义方的肩膀,刘洎叹气道:“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心存侥幸吗?整个朝廷的目光此刻都在泾阳,别说你只是京兆韦氏的子弟,就算是皇族子弟……那又能如何?听本官一句劝,痛痛快快的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也算是免受皮肉之苦,本官是没有审案权力的,但是一旦陛下震怒,此案必然要移交给‘百骑司’……那帮阴狠毒辣的家伙,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的。”

韦义方吓得激灵灵打个寒颤,失声问道:“这关‘百骑司’何事?”

不过是倒卖义仓的粮食而已,又非是谋朝篡位,怎能入得了“百骑司”的手中?

刘洎真是服了这个智障……正欲说话,身后的一位御史小跑着从仓库外跑进来,到刘洎身边低声道:“‘百骑司’来人了,说是奉了陛下之命,严查此案。”

“噗通”

一旁的韦义方跌坐在地,双目无神失魂落魄。

只不过是一时碍不过堂兄的蛊惑盗卖了义仓的粮食,总计所得的粮款不过是几万贯,这也能惊动皇帝?

自己这是何等的苦命呦……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事情大发了!

几名体魄雄壮、身穿蓑衣的“百骑”走进仓库,向刘洎出示了手令。

刘洎微微有些遗憾,他刚刚不过是吓唬韦义方一番,希望他能够恐惧之下彻底摧毁心理防线,却不料一语成谶,“百骑”居然这般快速便追上门来。

不过倒也没有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泾阳现在是整个关中的焦点,身为陛下身边最忠实爪牙的“百骑司”不可能对监视着这边的风吹草动。显而易见,这位京兆韦氏子弟的所作所为已然使得陛下震怒,悍然指派“百骑司”参与查案就意味着韦义方的命运基本注定。

最轻的处罚也得是个充军流放,若无意外,死刑是注定的,甚至于整个京兆韦氏会否被牵连在内都得看陛下的心情……

韦义方已经彻底崩溃了,沦落到“百骑司”手中,就等于此案上了李二陛下的案头,以那位至尊的霸道脾性,还能有他的好儿?

相对来说,御史台简直一帮活菩萨……

他猛地保住刘洎的大腿,又惊又怕之下早已涕泗横流,哭叫着哀求道:“刘御史,我招供,我什么都招供……这些粮食是堂兄刑部侍郎韦义节撺掇下官将其倒卖的,买家乃是幽州袁氏,中人乃是刑部一个幽州袁氏的子弟……”

刘洎叹气道:“现在跟本官说这些又有何用呢?人家‘百骑司’已经来接手了,就算是想说什么,还是去跟他们说罢。”

若是先前自己或许还有立功的兴奋,可现在“百骑司”派人来了,这份功劳哪里还有自己的份儿?

他也懒得管了。

可韦义方死也不放手,现在的刘洎就是他的救命稻草,由御史台来审理他的案子或许尚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可若是“百骑司”来审……陛下震怒,哪里会留着他这条小命儿?

“刘御史,你得救救我啊……只要您别把我移交出去,我还有重大信息招供!可若是落入百骑司之手,我宁可死了也再不说一句话!”

韦义方吓坏了,死死抱着刘洎的大腿,鼻涕眼泪齐齐蹭在刘洎的官袍上,希望能够使得刘洎为了功劳拒绝“百骑司”。

刘洎眉毛挑了一挑,看了一眼面色沉肃的几位“百骑”,淡淡道:“好歹也是世家子弟,既然敢做又为何不敢当呢?若是你慷慨认罪,本官倒也敬你是条汉子,现在却想要诱使本官为你抗拒百骑司,真真是险恶至极。”

话虽如此说,可心里却难免一动,他本就觉得义仓粮食这件事有蹊跷,现在韦义方这么说,难不成其中当真还有隐情?

韦义方哪里还顾得刘洎的欲擒故纵、冷嘲热讽?

他现在只想审理自己的是御史台,御史台这帮家伙固然可恶,却轻易不会将人往死里整,可“百骑司”那就是一群皇帝陛下的冷血刽子手,落入他们手里,自己死定了……

“刘御史……”韦义方拽住刘洎的官袍,压抑着心中恐惧,直起上身盯着刘洎的脸,压低声音道:“这次倒卖粮食,可不仅仅是泾阳的义仓!关中、河东、山东……数十县尽皆参与,据在下所知,倒卖的粮食总数不下于四十万石!”

刘洎的心脏“砰”的猛烈跳动一下,失声道:“多少?”

韦义方斩钉截铁道:“绝不低于四十万石!”

刘洎不信:“幽州用的了那么多的粮食?”

隋朝末年,军阀割据四方,田地荒芜,民不聊生,各地不断爆发农民起义。罗艺借机自立,自称“幽州总管”,称霸一方。窦建德在攻克冀州后,兵势强盛,遂统领十万兵马攻打幽州,罗艺亦是一时之豪雄,与窦建德大战数年,致使窦建德无功而返,却也将本来物阜民丰之幽州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罗艺降唐之后,与太子建成颇为亲近,却与秦王李世民不和。及至李二陛下登基,罗艺深恐李二陛下谋算旧账,故而举兵反唐。李二陛下震怒,命令长孙无忌与尉迟敬德率兵讨伐罗艺。罗艺大败,十数万大军灰飞烟灭,抛弃妻子儿女带领数百名骑兵逃奔突厥。到了宁州边界,经过乌氏驿站时,跟随的人逐渐逃散,其左右斩杀罗艺,把他的首级送到了京师。

幽州又遭一次重创,愈发凋敝穷苦,人烟稀少。

就算这些年政局稳定、鼓励生殖,区区幽州之地又如何用的了四十万石粮食?

韦义方见刘洎不信,急道:“此事千真万确,买主是幽州袁氏,但出面张罗的却是王敬齐,刘御史不信,可即刻命人收押王敬齐,一问便知!”

“王敬齐?”

刘洎一惊。

王敬齐乃是驸马王敬直的族弟,其祖父王颁,乃是侍中王珪的亲叔叔,北齐骠骑大将军、尚书令、大司马、坚守健康却被陈霸先破城擒获并杀之的王僧辩之幼子。

太原王氏的子弟!

刘洎有些不敢置信,可是看看韦义方慌乱绝望的神情又着实不似作伪……

他抬头向那几位“百骑”看去。

其中一人道:“备下所受之军令,乃是严查此案,但大统领亦有交待,吾等乃是军中莽汉,实不精通审讯查案之事宜,故而还是应当以刘御史为主,吾等从旁协助不使人从中作梗即可。”

刘洎眼睛亮起来……

这个李君羡倒是打得好主意,不用出头去得罪人便将功劳揽下,而得罪人的事儿都让他刘洎去干。

若是换了旁人如何肯这般吃亏?

可刘洎不在乎,他只在乎是否可以借由此事增加自己的影响力,原本一个京兆韦氏便已经让他跃跃欲试,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太原王氏……他早就急不可耐了!

至于报复……他才不怕!

在朝中他就是一个孤臣,不群不党,这就是他安身立命之根本。

只要他能够保持自己的中立,始终对事不对人,那么李二陛下就会将他视为御史台的中坚,会成为他最强大的靠山,谁也别想动他!

*****

长安。

玄武门外左屯营的“百骑司”驻地。

李君羡从太极宫内出来,回到值房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衫,喝了一盏热茶,一股温暖的气息充盈四肢百骸,舒爽的长长吁了口气。

不过转瞬之间,烦恼又萦绕心头。

陛下命他探查泾阳令韦义方,可这个韦义方又是韦贵妃的堂弟,刚刚韦贵妃前去陛下寝宫便意味着必然是去为韦义方说项。而这其中到底只是单纯的说情,亦或是韦贵妃亦有参与其中呢?

“百骑司”的势力甚少渗透出长安,但是对于各地义仓之龌蹉,李君羡亦是多有耳闻。世家子弟将其当作自家仓库,倒卖获利已然成为不上台面的习惯,若是深究下去,不知有多少人要牵连进去。

一旦较真儿,必然波及甚广……届时,他这个皇帝的头号“鹰犬”必然骂声一片,吸引无数仇恨。

这活儿是真特么不好干……李君羡已然不知多少次升起想要卸任的念头,可是担任这个职位手里头掌握着无数世家门阀、皇室宗亲的秘辛,即便是卸任了,就当真能得到一个善终么?

李君羡满心惆怅……

值房的门被推开,外边哗哗的雨声传来,他最亲信的部下、“百骑司”长史李崇真走了进来。

身姿挺拔、相貌俊秀的李崇真面上冷肃,沉声道:“手下传回消息,已然探得袁鲲之行踪,现正在通事舍人王敬齐府上。”

“王敬齐?”

李君羡心里一惊,这怎么有车上太原王氏了?

一个京兆韦氏,一个在关中并无影响力但是在幽州本地声望颇著的袁氏,现在又一个太原王氏……李君羡有点头疼了。

李崇真依旧面无表情,继续道:“根据线报,这个袁鲲通过王敬齐购买了差不多四十万石粮食,大部分皆是各处义仓之存粮,不仅仅限于关中一地,河东、山东……皆有涉及。”

“四十万石?!”

即便以李君羡之沉稳,这回也禁不住大吃一惊。

现在不仅仅是头疼了……

当即豁然起身,命令道:“此事非同小可,决不能让这个袁鲲逃脱,立即带人随某前去将其捉拿归案,容后细细审问!”

“喏!”

一队“百骑”纵马冲出军营,绕过半个长安城的城墙,叫开城北的芳林门,沿着皇城西侧的街道纵马疾驰,直奔布政坊通事舍人王敬齐的府邸。

铁蹄铮铮,踏碎了一地雨水,淹没在了轰鸣的雨幕之内……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落入法网

王敬齐的祖父王颁乃是侍中王珪之叔父,虽然已经非是太原王氏之长房,官职也没有王珪之父王顗高,但是若论起近近十年内太原王氏子弟当中名声最盛之人,却莫过于王颁,即便是是当今身为侍中极受皇帝尊敬宠信的王珪亦要膛乎其后。

南梁太尉王僧辩平侯景之乱时,将幼子王颁留在荆州,后来梁元帝为西魏俘获,王颁因此而进入关中。

王僧辩被南陈武帝陈霸先设计杀死时,王颁号恸而绝,立志报仇。北周代西魏,北周明帝征召王颁为左侍上士,之后又任他为汉中太守、仪同三司等职。

隋文帝杨坚篡北周以后,王颁率军平定蛮族,并因功加封开府及蛇丘县公。之后,他献平陈之策,很得隋文帝的赏识,及至隋军以晋王杨广为主帅大举伐陈,王颁自请从军,并率徒附数百人,与韩擒虎的先锋部队一起夜渡长江,悍不畏死冲锋在前。

隋朝灭陈之后,王颁秘密的发出邀请,渴望见到那些曾经在三十多年前,为他父亲王僧辩报仇未遂的士卒们。于是,有千余名老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与王颁相见而哭。

其间,有壮士问王颁:“你从军灭陈,大功已成,却哭的如此悲伤,是因为没有亲自手刃陈霸先吧。“于是众人掘开陈霸先的陵墓,将骨骸焚化成灰,加水喝进肚中……

可以说,王颁绝对是纨绔子弟之中的极品,玩的时候飞鹰走狗无一不精,一旦打起精神做正事,照样出类拔萃一时无两。

据说当年就连先帝李渊都对王颁的传奇事迹崇拜敬仰无以复加……

相对来说,王敬齐对比其祖父,自然要差得远。

这位王氏子弟固然能力也有,身为通事舍人屡次受到李二陛下的嘉奖褒扬,但是境界总归是差了不止一筹。

布政坊王府宅邸之内,即便深更半夜大雨滔天,书房之中依旧灯火通亮。

未及而立之年的王敬齐相貌儒雅俊秀,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白瓷茶盏,锦袍高冠,白面如玉,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子世家子弟才有的玩世不恭。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年岁轻一些,相貌倒也不差,只是此刻满脸惶恐,焦急的说道:“兄长,眼下估计是事发了,小弟应当如何是好?”

王敬齐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茶水,不以为然道:“此刻你应当是在返回幽州的路上,哪怕不回幽州亦应当去别处潜忍一段时间,唯独不应当在某的府内。”

那男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渍,即便夜雨沛然凉风阵阵,却依旧不能使他冷静下来……

“小弟亦知道不该前来兄长府上,不该给兄长添麻烦,可眼下大雨滔天四门紧闭,小弟又能往哪里去?若非小弟见机不妙谎称家中长辈病重要返家探亲,说不得现在已经被‘百骑司’给捉拿入狱,大刑侍候了……小弟自幼娇生惯养,只要想想那些传说当中的各种刑具便心惊胆颤,一旦被加诸于身,怕是连一时片刻都顶不住……届时熬不过去不得不招供画押,怕是兄长只会更加麻烦……”

王敬齐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盯着面前的男子,目光锐利如刀:“袁鲲,你敢威胁于某?”

袁鲲吓了一跳,连忙道:“兄长何出此言?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小弟若想要安然脱身,还需兄长襄助才是,又怎敢威胁兄长呢?您误会了。”

王敬齐瞥了袁鲲一眼,似笑非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某还是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有某在,方才能保持那人于你的联系,否则……你以为那人会维护你么?”

袁鲲额头冷汗涔涔,赶紧道:“兄长放心,即便小弟落入‘百骑司’之手,哪怕是死也不会牵扯兄长。”

整件事牵扯太大,若是没有王敬齐这个中人替他说话,保不齐他就会成为一枚弃子。

与太原王氏这个庞然大物相比,幽州袁氏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王敬齐对袁鲲的表态甚为满意,含着笑,面上一副鼓励的神情:“这就最好不过了,昨日某与堂兄会面,他还说你办事得力,一矣刑部郎中有缺,便会举荐你升任,哪怕是动用家族力量亦在所不惜。”

袁鲲愁眉苦脸道谢:“多谢韦侍郎错爱……”

他现在哪里有心思去谋求什么刑部郎中的职位?

这件事情的起始是袁氏想要攀上太原王氏这个天下第一等的门阀,从而将袁氏的势力独霸幽州,进而在北方扩张,向着恢复袁氏先祖之荣光的道路前进。

现在太原王氏与晋王李治联姻,而陛下有意于扶持晋王代替太子成为储君,故而太原王氏风头正劲,一时无两。区区偏居一隅的幽州袁氏能够与这样一家门阀合作,实在是好处多多。

然而现在被“百骑司”盯上,却是始料未及的……

一旦幽州袁氏被太原王氏迫于压力而放弃,那么幽州袁氏即将面对的将是无法接受的凄惨命运——当今天子固然不必隋炀帝那般嗜杀成性,却也绝对不是吃素的,杀伐果断冷血无情自然不在话下……

王敬齐面色悠然,见到袁鲲惊慌恐惧的神情,便用手作势向下压了一压,慢条斯理道:“袁兄安心,此事虽然入了陛下的眼,但说到底亦不过是一桩钱帛上的罪过,陛下又岂会为了区区钱财而怪罪于吾王家?即便是‘百骑司’现在上门,某也完全可以保住你……”

话音未落,便见到家仆慌慌张张跑进来,疾声道:“少主,‘百骑司’已经将咱家团团包围,正从前门闯了进来……”

王敬齐神情一凝,举起的手也在半空僵住,一脸不可置信。

这“百骑司”还真的来了?

他心底一沉,“百骑司”作为陛下的爪牙,若是没有陛下的命令绝对不会这般大张旗鼓的围困王氏宅邸。他刚刚还信心满满的认为陛下不会为了倒卖粮食这么点事儿大动干戈,一转眼就被打了脸。

未等他反应过来,门口处脚步杂乱声响,一队身穿蓑衣的兵卒便冲了进来。

王敬齐看着被蓑衣滴下的雨水打湿的地面,微微蹙眉,从容起身,冷冷道:“李君羡在哪儿?”

为首一个百骑头目见到王敬齐口呼李君羡之名讳,眼中厉色闪现,沉声道:“乱臣贼子,焉用大统领出马?王小郎君,末将敬重令祖之威名,不欲刑具加身,若是识时务,便乖乖的跟末将去往‘百骑司’一趟,末将自然以礼相待。可若是不识时务,那就休怪末将不讲情面了。”

王敬齐怒极而笑:“尔等一些下贱之兵痞,亦敢在某面前装模作样?某乃是世家子弟,自有尊严仪度,某且看你敢不敢在这里撒野?”

那百骑头目冷哼一声,大手一挥:“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某拿下!”

“喏!”

身后兵卒高声应和,大步上前就欲将王敬齐捉拿。

王敬齐大怒,猛地反手回身将墙上挂着的一柄宝剑抽了出来,横剑胸前,戟指道:“谁敢上前,不怕血溅五步乎?”

世家子弟,傲气凛然,那是来自于骨子里的骄傲,岂容自己高贵的身份被这等低贱的兵卒所侮辱?

然而……他面对的是“百骑”!

“百骑”之中便有大量的功勋之后,世家子弟亦是不少,岂会被王敬齐的装模作样唬住?

那百骑头领狞笑道:“大头领有令,人犯若敢拘捕,格杀勿论!”

“喏!”

几名兵卒再次大喝一声,一齐将腰间横刀出鞘,“呛啷啷”一阵鸣响,横刀出鞘寒光乍闪!

王敬齐都快要吓傻了……别看他样子狂傲,实则不过就是一纨绔子弟,做做样子还可以,但是当真面对着寒光闪闪的横刀……立马怂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通敌叛国?

手里的宝剑被人夺去,胸口狠狠的挨了一拳,王敬齐呕吐着弯下腰,被兵卒用绳索捆住双手。

遭受如此粗鲁的待遇对于一个太原王氏的子弟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王敬齐却也不敢反抗,谁知道这帮浑不吝的兵卒会不会当真将他宰了?就算不敢伤他性命,狠狠的殴打一顿也犯不上啊……

王敬齐挣扎几下,知道今日算是栽了,不过却也没有多少恐惧,自己可是太原王氏的子弟,总不至于丢了性命,故而抬头对袁鲲说道:“速速去通知兄长,让他想法营救我……”

他这么说固然是想要袁鲲去给王敬直捎信,让王敬直赶紧想办法将自己从“百骑司”捞出来,但是更重要的目的则是让人以为袁鲲其实他的家仆或者好友,从而对其忽视。

袁鲲乃是此次事件最要紧的一个人物,若是他被“百骑司”捉拿,那可就大大不妙……

袁鲲自然不是蠢货,眨眨眼,立即懂了王敬齐的用意,赶紧道:“郎君放心,小的这就去通知大郎……”

言罢,就要反身跑出书房。

就算王敬齐犯了罪,“百骑司”亦不可能将王家的人都当做犯人来对待,似这等找人求助的行为一般不会阻止。

可袁鲲才刚迈步,便被拦下。

那百骑头目一脸冷笑:“袁主事这是要去哪儿?吾等大半夜翻了半座长安城好不容易才找到您,您居然还想走?”

袁鲲浑身一震,差一点萎靡在地。

原来是来抓我的……

心里还存着一丝奢望,袁鲲两股战战,干笑两声:“这位兄台说笑了,在下不过是府内一个管事……”

百骑头目皮笑肉不笑:“堂堂幽州袁氏,亦算得上是一方名流,怎地却出了你这等厚颜无耻之辈,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认了?”

袁鲲彻底绝望。

“将这两人带回大营,自有大统领亲自审讯!”

“喏!”

兵卒将王敬齐与袁鲲一并绑了,押出书房。

府邸之内早就翻了天,仆役婢女都跑出来看热闹,不少王氏族人也在门口面面相觑,堂堂太原王氏,最近两年却屡次遭受侮辱……前有房俊带人围了侍中王珪的府邸,将王家的脸打得啪啪作响,现在干脆被“百骑司”直接冲进家门将少主缉捕……

难道是家族有倾覆之厄,大厦将倾?

然而一众王氏族人固然义愤填膺,却也无人敢阻拦“百骑司”拿人,这可是陛下身边最忠诚的爪牙,代表着陛下的意志……

*****

“百骑司”值房内灯火通明。

一声声惨叫在刑房之内传出,凄惨之处令闻者心生恻隐,不忍于闻。

李君羡安然端坐椅上,不紧不慢的呷着茶水,未几,长史李崇真推门而入:“大统领,那袁鲲招了!”

李君羡放下茶杯,挑眉道:“哦?可曾说出粮食的去向?”

相比于都有谁参与了粮食的倒卖、具体牵扯到多少个县府的义仓,粮食的去处更让李君羡上心。

因为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幽州是无论如何也用不了四十万石粮食的,现在依然处在盛夏,距离秋后粮食收割也没多少时间,届时粮价必然跌落,囤货居奇等待粮价上涨更不可能。

那么这么多的粮食到底是何用处?

李崇真面色凝重:“那袁鲲找人,这些粮食尽皆卖给了高句丽人……”

“砰!”

李君羡狠狠一拍桌子,霍然而起,惊问道:“当真是吃了豹子胆!”

上前两步,劈手夺过李崇真手里的口供。

一目十行的看过,李君羡面色阴沉,咬牙道:“简直就是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

口供上说的很是详细,袁氏因为地理原因多与高句丽人有生意往来,这一次便是袁氏从中联系,由太原王氏在关中以及河东各地的义仓之中将粮食倒卖至幽州,再从幽州贩卖给紧缺粮食的高句丽粮商,获利达到正常价格的数倍。

至于高句丽人为何要以如此之高的价格收购粮食……那简直就是明摆着,全天下都知道大唐东征在即,人少地狭的高句丽打算坚守下去就必须保证粮食的充足。

偏偏就有人敢损害帝国的利益将粮食贩卖给高句丽,这等通敌叛国的途径令李君羡怒不可遏!

大步来到刑房,见到王敬齐正被捆在一张铁椅上瑟瑟发抖,还在不停的用言语威胁房中的胥吏,李君羡怒从心头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撩起一脚狠狠的踹在王敬齐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王敬齐惨哼一声,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因为身子被绑在铁椅上,而铁椅又固定在地上,故而王敬齐结结实实的受了李君羡这挟着怒气的一脚,顿时内腑震荡脏器受损……

李君羡站在王敬齐面前,目光如炬,冷冷道:“袁鲲已然如实招供,尔难道还想顽抗到底么?”

王敬齐咳了两声,艰难的喘口气,忍着胸腹之内的剧痛,面色惨白。

因为是王氏子弟,即便是“百骑司”亦要投鼠忌器,未敢对他施以酷刑。刚刚只是将他捆在这里,在旁边的刑房里对袁鲲严刑逼供,那一声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却也吓得王敬齐魂不附体。

锦衣玉食过惯了的人,意志力总是会底下一些……

瞅了李君羡一眼,王敬齐缓缓闭上眼睛。

刚刚正盘算着“百骑司”因为顾忌他王氏子弟的身份而不敢用刑,要如何巧舌如簧安然脱身,却冷不丁听到袁鲲已然招供的消息……反而坚定了他的心志。

这一次牵扯之广泛,没人比全程参与其中的王敬齐更清楚。

一旦这件事捅破了,非但他不得好死,自己的兄长王敬直亦要遭受连累,甚至整个王家都要波及。

更为可虑的是一直对此事大力支持的那一位……

纨绔子弟的意志力固然差了一些,但是绝对不蠢。

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比死更可怕,比如家族倾覆、阖家灭门……

心里打定了主意,王敬齐反而平静下来,抬起头瞪着李君羡,说道:“此事乃是某见财起意,某认罪。只不过这些粮食卖给袁氏之后最终流落到何地、有何用处,某却是完全不知。”

李君羡怒极而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嘴硬?某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以为某不敢对你用刑?”

王敬齐狠狠盯着李君羡,一字一句道:“别说是用刑,就算是此刻刀斧加身,某也还是这句话:此事乃是某一人所为,与旁人全无干系!李将军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对大家都好,李将军该得的功劳一点都不少,某也能落得一个痛快,可若是李将军纠缠不休……恐怕即便是陛下,也未必开心。”

整个刑房里静悄悄的,唯有大雨打在屋瓦之上的闷响。

李君羡咬着牙,死死的瞪着一脸轻松的王敬齐,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叫此事到此止最好?

什么叫若是纠缠下去,陛下未必开心?

李君羡当然是个聪明人,对于王敬齐的话心知肚明。

这件事情的背后,定然是牵扯到了一些陛下的身边人,甚至于……极有可能是某一位皇子!

以陛下对诸位皇子的宠爱,若是知晓了其中哪一位有通敌叛国之嫌疑,是要顾念父子亲情,还是要以正国法家规?

所以王敬齐才说若陛下陷入那等境地必然不开心……

王敬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李君羡最后的决定。

良久,李君羡方才长长的吁出口气,回身将左右屏退,只留下李崇真一人。

这位长史不仅仅是皇族中人,更是陛下在“百骑司”当中节制自己的耳目……

李君羡看着王敬齐,忽然发现这人固然没有骨气,但是在维护家族的时候却很是勇敢,勇敢到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全家族的前途……

顿了一顿,李君羡才回头对李崇真说道:“王敬齐勾连袁氏、贩卖粮食,致使四十万石粮食流入高句丽,虽然无心,却已然构成叛国之实。因被袁氏蛊惑欺骗,心中痛悔之,是以于刑房之内自裁,以谢天下。”

言罢,转身走出刑房。

王敬齐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委顿在铁椅上,双目无神,喃喃道:“多谢……”

走到门口的李君羡闻言,站住身形,回身冷冷道:“不用谢,某这般所为非是为了维护你们王家,说实话,某现在恨不得立即带兵将整个王氏阖族灭门!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整个王家的替死鬼而已。”

转身走出刑房。

李崇真面无表情,抽出一柄匕首隔断王敬齐身上的绳索,将匕首递在他手里、

王敬齐手握匕首,神情纠结,迟迟下不去手……

为家族将罪责揽于一身,说起来容易,但是当真用匕首了解自己来为家族脱罪,却又不是每个人都能狠得下心……

李崇真面露讥讽,上前夺过王敬齐手里的匕首,狠狠的抹过王敬齐的脖子。

“既然能够愿意以死来维护那一位,某敬你是条汉子,就帮你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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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通敌叛国?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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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难以取舍

大雨如注,神龙殿内灯火通明。

李二陛下一袭常服,负手立在敞开的窗前,任凭雨水偶尔被风裹挟着打在身上,沾湿了衣袍,就这么痴痴的望着雨幕纷纷,英武方正的面孔上满是疲惫忧伤,以及难以掩饰的愤怒!

身后的李君羡束手而立,瞧瞧的咽了口唾沫,大气都不敢出。

他不知道自己的擅作主张是否会得到皇帝的谅解与赞同,但是身为臣子却又不能不这么做,否则若是任由王敬齐遭受酷刑将所有事情公之于众,即是将陛下陷入两难之地……

良久,李二陛下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来,缓缓踱步到书案之后,坐在椅子上,注视着书案之上摊开的奏章。

“王敬齐畏罪自裁……呵呵。”

李二陛下唇角挑起一抹讥笑的笑容,眼神里却是无尽的落寞与悲痛。

身为皇帝,又如何看不出这其中所隐藏的内情?

王敬齐是不得不“自裁”,否则整个太原王氏便将被冠以“通敌叛国”之罪名,就算李二陛下有所忌惮未必便能按照叛国罪对其夷灭三族,单单是这个名声,便是太原王氏不能背负的。

传承几百年的簪缨世族若是背负这样一个罪名,便如同从高高的远端跌落尘埃,遭受最惨痛的打击。有唐一朝必将面临朝野上下的打击,被国人所厌恶抛弃,再也别想恢复元气。

然而若是仅仅因为维护王家的根基前程,李君羡又岂会任由其“自裁”?

既然李君羡可以让王敬齐在他面前自裁,那么必然有着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李君羡不会在乎太原王氏会否背负一个叛国之名,能够让他如此大胆的原因只有一个……

李二陛下抬起双眸,注视着李君羡,淡然说道:“这件事办的不错,就到此为止吧。”

他认同了李君羡的判断,这件事不能再追究下去了,否则若是挖出了王家背后的人……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处置了。

“喏。”

“王敬齐固然事先并不知情乃是为人所蛊惑哄骗,但叛国之事实已成,将其子女发配琼州,终生不得回京。至于幽州袁氏……”李二陛下眼中厉色闪现,恨声道:“目无法纪、私通外国,一群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即刻下旨幽州刺史,着令其将幽州袁氏满门抄斩,夷灭三族!”

“喏!”

“去吧!”

望着李君羡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李二陛下依旧坐在原处,然如石雕一般久久不动一下。

相比于愤怒,心里更多的却是失望与痛苦……

他如何看不出将粮食贩卖给高句丽人的用意?

皇帝御驾亲征,必然留守太子监国,而一旦东正大军被粮草充足的高句丽拖住,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不可避免,届时空虚的长安在关陇集团的把持之下,发生什么变故都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此,李二陛下便忍不住心中狠狠的抽痛。

他不愿恶意的去揣测那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可除此之外他又实在想不出将粮食贩卖给高句丽的理由。

亦或许……这只是儿子身边的那些人自作主张?

窗外大雨倾盆,李二陛下满心痛楚,即便向来杀伐果断的他,此刻亦不得不陷入纠结犹豫之中,不知应当如何处置……

遥望九嵕山的方向,暗夜之中连一丝轮廓也不见,李二陛下却仿佛见到那个秀外慧中的妻子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不禁喃喃自语:“观音婢,你给朕生了几个好儿子啊……要朕怎么办呢?”

……

*****

“水退了!水退了!”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紧接着,大堤之上欢声雷动!

房俊正与程咬金商讨兵卒们分批次轮流抢险的细节,闻言精神一振,抬头便见到窦知礼和林若芾小跑过来。

“水退了?”房俊问道。

“退了!退了!”林若芾指了指脚下:“房侍郎您看看,水退了!”

虽然率领兵卒民夫们堵住了一处又一处的缺口,但是暴涨的河水早已漫过大堤,人们都是在浅水当中踩着泥泞奔走。现在脚下依然泥泞,但是那浅浅的漫过大堤的河水已然不见踪影。

房俊一直跟程咬金说话,却是并未注意这一点……

既然水位下降,便说明洪峰已经过去,虽然不知是否后续还会有洪峰到来,起码眼下大堤是安全的。

房俊依旧不乐观:“不要大意,趁着现在水位下降,赶紧带人将大堤巡视一遍,有险情的地方及早发现、及早补救,危险尚未远离,军心不可涣散,否则若是再有一波洪水涌来,那可就要坏了大事!”

窦知礼和林若芾心中一紧,知道自己是因为水位下降而导致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却没有意识到危险远远未曾退去,赶紧正色应了,反身大声招呼人手巡视大堤。

程咬金很欣赏房俊的严谨作风,点头赞道:“居安思危,二郎的确有大将之风。”

谁知房俊刚刚在窦知礼等人面前满面忧色一再叮嘱勿要大意,这会儿等到诸人走远,却顿时喜笑颜开,差一点手舞足蹈,大喜道:“天可怜见,泾阳保住了,你我的功劳也到手了!哈哈哈,既能拯救泾阳百姓于倒悬,又能博取功勋于危难,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开心的事情?”

程咬金一脸黑线,无奈道:“你这人……还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房俊连连摇头,否认道:“您这话可不对,什么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这是给他们坚定心志敲响警钟,这就跟行军打仗一样,未能直捣虎穴擒杀敌酋之前,谁敢言已然必胜?最大的危机便是潜伏在疏忽大意之下,往往因为一时之松懈而导致大好局面功亏一篑。”

程咬金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看向房俊的目光满是欣赏,说道:“手底下的人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阴沟翻船丧失了大好局面,但是咱们身为统帅却要有着洞悉战局的目光,对于形势要尽在掌握……很好,以前某认为你带兵获胜不过是走了大运,现在看来,却也非一无是处。”

能够让这个老妖精说出赞同之语可不容易,房俊一脸得意:“那是,咱可是要成为水师学堂大祭酒的男人,岂能不知兵法战策?”

说起水师学堂,程咬金略一迟疑,低声道:“最近切莫搞风搞雨多生是非,便一心一意的去筹建你的学堂吧,免得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牵扯在内。”

房俊心里一跳。

“您是说……义仓这件事?”

程咬金在他面前倒是无所不谈,亦不避讳什么,点头道:“你同世家门阀的关系很差,故而没有什么消息传到你的耳中也是正常,据某所知,关中有多处义仓出了差错,而且这件事情牵扯进去的世家门阀不知凡几……”

房俊愕然:“难不成义仓中的粮食都没这些蠹虫给贪墨了?”

怪不得那韦义方迟迟不肯开仓放粮,原来是没粮食可放了……

程咬金摇摇头:“这倒不至于,世家子弟固然目无法纪,但是各个心高气傲,不会去贪墨义仓的粮食。不过贪墨虽然不至于,但是倒卖一手赚取钱财之后再原数补齐……这却是极有可能的。”

房俊无语。

这其中又有何分别呢?

无非是仗着世家门阀的势力侵犯国家利益罢了……

程咬金意犹未尽,拍了拍房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而且这件事可不简简单单是倒卖粮食那么简单,非但是韦家,这件事的发起者是王家都,而且关中、河东等地义仓无数,单单凭借这两家是不可能摆得平的,所以,其背后定然还有来头更大的人……”

比韦家、王家来头更大?

房俊心里咯噔一下,瞅了程咬金一眼,后者缓缓点头:“心里有数就好,这件事即便被陛下查知,也只会压下去。”

房俊会意。

能够指使王家的大人物,除了那位殿下也就没有旁人了。

陛下固然对其爱护甚重,但是牵扯到这么多的义仓、这么多的世家门阀,当真可以压得下去么?尤为重要的是既然有这等世家门阀牵扯进去,那么所涉及的粮食数目必然不少,这么多的粮食究竟流向何处……

恐怕此刻李二陛下早已怒不可遏、烦心不已吧?

表面看倒卖的是粮食,但是实际上谁又说得准是不是又跟争储扯上关系?

房俊并不知道这些粮食已然跟通敌叛国画上等号,只是在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儿子本事太大,总是会给老子惹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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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难以取舍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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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李治的绝望

民夫们帮助兵卒在坝下搭建好了营帐,烧了热水煮了饭食,招呼坝上添堵大坝缺口的兵卒轮番用饭。

程咬金拉着房俊在一处营房里单独用了一餐简易的饭菜,泡了一壶茶,说着话儿。

“老夫看你对于义仓之事尚有疑问?”程咬金觉得房俊有些神思不属,故而问道。

“怎么会?只是有些唏嘘罢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崽卖爷田心不疼,大抵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

房俊讥笑一声,摇头叹气。

李二陛下雄心勃勃励精图治,一心一意将大唐打造成一个无敌帝国傲视群伦,他的儿子却在背后搞这些动摇社稷惑乱法纪的愚蠢行径……

“不不不,你这看法有问题。”

程咬金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看待问题不能非此即彼,表面上看似王家受到那位殿下的指使,而后联合韦家等世家门阀倒卖粮食……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是有人打着那位殿下的旗号自行其事?咱们爷俩不是外人,老夫与令尊亦算是同气连枝,故而也不藏着掖着,那长孙老狐狸阴险狡诈,这其中未必就没有他的手笔。”

房俊呆了一呆,奇道:“不至于吧?”

“呵呵,不至于?以老夫对那长孙阴人的了解,就没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干的!”

同僚数十年,程咬金自然有权利对长孙无忌发起评价,而且有十足的理由来证明他的话是很客观的。

房俊默然不语。

若是当真如此……那长安城现在可热闹了。

*****

“砰!”

赵国公府大门被人一脚踹开,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禁卫护卫之下,晋王李治一身锦袍大步进入院内,清秀的脸庞笼罩寒霜,一双晶亮的眸子目光闪烁,满是怒火。

赵国公府的门子正在门房里躲雨,现在已近半夜各个困得打盹儿,却冷不防被踹门声吓得惊醒。

谁敢在赵国公府撒野?

待到门子们气势汹汹手持棍棒的冲出门房,见到面色阴沉的晋王殿下长驱直入怒气滔天,不仅都齐齐纳罕,连忙见礼。

平素晋王殿下对长孙无忌可是无比尊敬,怎地今日却这般失礼,擅自踹门而入?

“晋王殿下深夜前来,不知可是有事……”

门子话音未落,晋王李治已然阴沉着脸,断然喝道:“赵国公可在府内?速速带本王前去见他!”

这个时辰家主早已入睡,什么事情要急到将家主从被窝里叫醒……

尽管心中腹诽,门子却也不敢怠慢,忙道:“请殿下先行至前厅相候,小的这就去请示家主……”

李治冷哼一声,大步走向前厅。

身后的禁卫赶紧撑着雨伞紧随其后,以免殿下的衣袍被雨水打湿……

进了前厅,自有婢女奉上香茗,却被李治一脚将其踹翻,茶盏跌落在地,摔成碎片。

婢女爬起来跪地磕头,惶恐至极,不知自己犯了何错居然惹得这位素来和蔼儒雅的晋王殿下这般恼火。身为婢女仆役,若是惹得家主不满那是极为严重的事情,无论对错,鞭挞杖毙皆有可能……

若是放在平素,李治固然不会为难一个无辜的婢女,可是今日怒火填膺却也顾不得了,无视婢女的苦苦哀求,冷着脸坐到椅子上。

一位管事的弓着腰跟进来,见到婢女惹了晋王殿下不高兴,当即命人将其拖走杖毙……

李治现在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满腔怒火熊熊燃烧,只等见到长孙无忌问一个明白!

赵国公府各个仆役婢女噤若寒蝉立于一旁,晋王府的禁卫则手按刀柄侍立左右,杀气腾腾!

大堂内气氛压抑,配合着屋外的大雨,分外让人心惊肉跳。

等了老半天,长孙无忌方才施施然而来……

大抵是刚刚睡醒,长孙无忌圆脸上有些浮肿,精神萎靡不振,打着哈欠向李治敷衍的施礼,疑惑问道:“殿下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找老夫相商?”

浑然不提李治怒踹正门之事。

见到长孙无忌一脸无辜毫不知情的神色,李治面颊抽了抽,暗骂一句果然是“阴人”……

忍了忍心中怒气,李治还礼,沉着脸问道:“今次来找舅舅,实是有一件事想要问清楚。王家擅自勾连各大门阀,将关中、河东等地义仓之中粮食尽皆倒卖,可是出自于舅舅授意?”

他虽然依仗长孙无忌,却也非是耳目闭塞之辈,生于皇宫长于皇宫,父皇身边总归还是有他的耳目。那边连夜缉拿王敬齐,而后李君羡入宫向父皇禀告案情,李治便已经收到消息。

尤其是在得知王家将粮食倒卖给高句丽人之后,差点没将他吓死……

父皇心心念念东征高句丽,将辽东一隅纳入大唐之版图成就千秋万世之宏图霸业,现在却有人将四十万石粮食“资敌”……这就是通敌叛国之死罪!

而且是阻碍李二陛下宏图伟业的死罪!

太原王氏乃是他的岳家,王家出了这等事,任谁也会往他李治身上联想,是不是他想要以资助高句丽的方法将御驾亲征的李二陛下托在辽东,届时在关中搞风搞雨将太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否则若非他晋王殿下居中联络暗地里出面,就算王家韦家的面子再大,也不可能纠集如此之多的义仓,倒卖如此之多的粮食……

可李治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他什么都没干啊!

能够指使王家韦家的除了他自己,那也就只有长孙无忌了……

可是,你凭什么这么干啊?

这不是要将我至于万劫不复之境地么?

一想起父皇现在愤怒的样子……李治便浑身打颤、心胆俱裂!

长孙无忌神色坦然,挥了挥手,沉声道:“尔等尽皆退出,某与殿下有话要说。”

赵国公府的仆役婢女鱼贯而出,晋王府的禁卫则看向李治。

李治略一沉吟,料想长孙无忌也不至于公然对自己不利,便点点头。

晋王府的禁卫也走了出去,大堂里只余下甥舅二人。

长孙无忌与李治对面而坐,喟然叹道:“这件事的确是老夫一手操纵……不过老夫可全是为了殿下着想,只是万万不曾料到居然这么快便泄密事败……王家那两个小子,真真是饭桶,坏了老夫大事!”

李治见到长孙无忌承认,顿时怒极,霍然起身气呼呼道:“舅父焉能如此?东征高句丽乃是父皇毕生之信念,谁破坏东征大计,谁就是乱臣贼子,舅父这般做法,难不成是想见到父皇活生生的劈了我?”

长孙无忌一脸悔恨之色,懊悔道:“老夫当真没料到王氏兄弟居然这般愚蠢……不过殿下放心,以陛下对你的宠爱,又怎会害了你的性命呢?”

李治颓然跌坐于椅上,惨然笑道:“呵呵,的确是不会害了我的性命,只不过储君之位再也休想,说不得……父皇便会将我圈禁起来,下半辈子亦别想走出太极宫半步……”

他固然年少,却志向远大,始终认为若是由自己来当皇帝,必然比性格软弱的太子做得更好。

然而现在长孙无忌搞得这一手,等同于直接掐断了他的储君之路……

父皇对他再是溺爱,也不可能任由他破坏东征大计之后还将储君之位交给他。

长孙无忌满面惭色,一脸灰败:“都怪老夫太过于激进……只是事已至此,徒唤奈何?”

是啊,事已至此,徒唤奈何?

李治满腔怒火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落与委屈……

想来阴险狡诈的长孙无忌,怎地居然办出这样一件蠢到极点的事情?若非他素来与长孙无忌亲近,两人现在更是联盟状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都怀疑这位舅父是不是太子哥哥派到自己身边的细作……

李治长长叹息一声,失魂落魄的走出大堂,浑然不顾长孙无忌在身后的呼唤。

天亮之后,等待他的必然是一纸诏书,父皇相比会将他圈禁至死吧……

只是可惜自己的雄心壮志尚未启航,便触礁沉没。

长孙无忌端坐椅上,见到李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雨幕之中,面上悔恨之神情消失无踪,代之一片阴冷。

摸了摸茶壶尚有余温,提起来自斟一杯,放在唇边轻轻呷了一口,缓缓吐出口气。

天真的孩子,难不成你还以为你那位父皇会将储君之位交给你么?

行非常事,自然要非常的手段!

非是舅父害你,只是若非这般断绝了你的希望将你推至绝路之上,日后焉能在获得希望之时不顾一切、一往无前呢……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圈禁

善良的人是做不成大事的,更成就不了伟业。

人不仅要对自己狠,更要对朋友狠、对伙伴狠、对亲人狠,只有像一匹狼一样用狠厉的心踩踏一切仁慈和亲情,才会在险恶的世界里脱颖而出,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

长孙无忌目光幽深,他知道现在的李治没法狠厉的去对待他自己以及身边的亲人,但是他相信,当那条登天之路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哪怕是此刻犹如绵羊一般的李治,也会展现出锋利的獠牙,将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切统统撕碎,正如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的父皇在玄武门下所作的一样。

而且长孙无忌深信,这一天必将很快到来……

*****

异日清晨,连续多日的大雨终于渐渐止歇,淅淅沥沥的虽然并未断绝,却放佛将人们心头的一朵乌云移开。

东方露出鱼肚白。

太极宫的各处宫门将将开启,便有数位内侍急忙走出,沿着朱雀大街行色匆匆的奔去各处里坊。

哪怕是帝王至尊,也不可能将身边的人紧紧约束起来,整座太极宫就像是由各种势力汇聚在一起的一幕耀眼光辉的前台,这里边恩怨纠葛、算计利用,却独独缺少了那份无私的亲情。

这并不是一个家……

内侍总管王德看着消失在各处里坊的人影,微微摇头。

这些人就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出一些幼稚偏又自以为是的事情,却懵然不知陛下其实自是懒得搭理而已,就算奇谋轨迹层出不穷,又岂能超脱出陛下的手掌心呢?

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蓑衣,以免被淅沥的小雨打湿了手里的圣旨,策马向着晋王府奔去。

身后内侍、百骑、禁卫共计上百人,蹄声隆隆的横传朱雀大街,将无数长安居民的清梦敲碎……

晋王府。

晋王李治一夜未睡,就那么呆呆的跌坐在锦榻之上,原本清秀的脸庞颓然灰败,双目无神。

对于他来说,在前程无限光明的关口陡然遭遇这般天降横祸,着实无法接受。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干,但是最后却所有的罪名都横加于身,这种愤懑委屈,已然将他的精神彻底摧毁。

所谓天降横祸,莫过于此……

他却是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谁信呢?

长孙无忌是他的盟友,更是他的舅舅,他在背后撺掇操纵王氏联合韦氏等门阀将各地义仓的粮食倒卖给高句丽人,若说这其中并无他李治指使,谁会相信呢?

总不至于他的舅舅和王妃的娘家联起手来陷害他吧……

李治明白长孙无忌的用意。

无非是以粮食资助高句丽的方式令东征陷入旷日持久的僵持,自己则可以在关陇集团的支持之下彻底将监国的太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届时就算父皇再是如何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认了。

毕竟他李治亦是文德皇后诞下的嫡子……

但李治从未想过这么干!

他想当太子,他想当皇帝,他深信自己一定会比太子哥哥做得更好!

可是他从未想过要将太子哥哥彻底的碾入尘埃万劫不复,包括魏王甚至吴王、齐王……那都是他的兄弟,是血脉手足,他愿意在自己执掌乾坤之后对诸位兄弟优容相待!

父皇前车之殷鉴不远,固然在玄武门一战鼎定江山,却也不得不杀兄弑弟手刃兄弟亲人……李治自幼在父皇身边长大,焉能不知这些年来父皇承受了多少良心上的折磨、名誉上的损毁?

他绝不愿去走那一条相似的道路……

所以他虽然明白长孙无忌的做法,却也对长孙无忌的擅作主张自以为是深感愤怒!

晋王妃跪在榻前,珠泪涟涟花容惨淡,不停的饮泣啼哭。

“殿下,都怪臣妾的娘家太过于激进,可他们也是想要帮助殿下啊……”

李治犹如石雕一般端坐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闭口不言。

现在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帮我?

呵呵,不过是一群投机的政客罢了,所贪图的只是自己成为储君甚至是皇帝之后作为国戚所带来的诸般好处,又何必说的那么高尚?

晋王妃愈发惶恐,成亲以来她与晋王夫妻和美琴瑟和谐,却着实料不到一夜之间便发生这般大事。她固然是王氏嫡女,却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如何掺和干预族中大事?也只是随波逐流听之任之而已。

就比如当初嫁给晋王,又岂是她能做主?

王府内气氛压抑,内侍婢女们虽然不知发生何事,但是见到殿下夫妻这般犹如大难临头一般的哀戚,各个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王德当先走进王府大门,直奔正堂。

身后跟随的百骑、禁卫则四散开迅速控制整座王府,惊慌的气氛愈发浓烈……

正堂内,李治见到王德当先而入,心脏猛地抽搐一下,眼眸盯着王德,死死咬着嘴唇,等待着父皇的审判。

王德瞅了晋王一眼,将手中圣旨展开……

“晋王自幼承欢于朕之膝下,少有敏睿,通晓情理,仁和恭爱。然其年岁渐长,却桀骜自私,罔顾国法,恣意妄为……其私德有亏,现令其闭门思过,通读圣贤之书,以修德性,未有圣谕,不得擅出府门一步……”

李治所有的侥幸彻底覆灭……

这就被圈禁了么?

“未有圣谕,不得擅出府门一步……”这是要将我圈禁至死啊,父皇当真好狠的心……

王德宣读完圣旨,本想要晋王接旨,不过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暗叹口气,上前两步,将圣旨放在晋王身侧。

他是看着眼前这位殿下长大的,便如同自家的孩子一般,现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心中如何能好受?

忍不住,便低声凑在晋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得见的音量轻声道:“殿下毋须介怀……陛下亦是一时气愤,故而惩罚严重了一些,料想过些时日便能回心转意。退一万步说,就算陛下铁了心……太子殿下慈爱仁厚,也必然对殿下照拂有加……”

就算陛下铁了心的圈禁于你,可还有太子呢,将来太子当了皇帝,必然不会再行圈禁于你……

李治面色惨然,强打精神,祈求道:“稚奴想见父皇……”

王德见到李治现在的模样,也很是心疼,却也不得不摇头道:“殿下恕罪,陛下……不会见您的。”

圈禁是必然的。

哪怕整件事情李治都毫不知情,但也不可能逃脱关系,因为发起此事的皆是他身边的人。现在东征在即,陛下不可能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清除一遍导致朝局震荡,那也就只能委屈李治了。

国本不可动摇,一旦李治获得自由,谁知道会不会立即有人打着李治的旗号搅风搅雨?

眼下稳定就是一切,陛下绝不容许有任何意外延误东征大计……

而且这一次的事情使得李二陛下意识到李治身后那些人的不安分,若是不想朝局大乱,也就只能圈禁李治,令那些人断了念想。

或许李二陛下会将李治圈禁至死,亦或许唯有等新皇登基,才能决定李治的命运……

王德喟然一叹,天家无亲情,并不是说天家当真便冷血无情,而是有太多的顾虑、太多的掣肘,只能将亲情丢弃在角落。

哪怕宠爱李治如斯的陛下,此刻亦不得不忍痛如此……

*****

晋王被陛下圈禁一事,犹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关中。

诸多晋王系的官员大惊失色,着实未曾料到陛下这一次居然这般狠心,直接将晋王圈禁了……

这意味着晋王彻底断绝了争储的希望,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

满朝文武惋惜者有之、兴奋者有之。冷眼旁观者亦有之……

就在满朝舆情汹涌之际,太子李承乾赶赴太极宫,求见李二陛下。

一见面,李承乾便跪在李二陛下面前,哀求道:“父皇怎能这般狠心?稚奴尚年幼,就算是做了错事亦当好生教导,这般将其圈禁……岂非毁了他?他才十五岁……父皇亲手养育稚奴,为何不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李二陛下端坐不动,面无表情的盯着李承乾,淡然问道:“你这番话……可是出自真心?”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太子赤诚!

“你这番话……可是出自真心?”

面对父皇咄咄逼人的眼神和质问,李承乾咬了咬牙压制着心底的恐惧,伏地叩首,道:“儿臣确实出自真心,若有半丝虚伪狡作,可叫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李二陛下冷硬的面容软化下来,看着跪在面前的太子,喟然一叹。

自己当初到底是犯了什么魔障,居然一心一意想要废掉太子另立储君……

难道身为皇帝,才能更重要吗?

李二陛下曾经以为是,但是现在他却明白过来,并非如此。

为了皇权至尊便杀兄弑弟、冷血无情,没有人比李二陛下更清楚知道那背后将要背负怎样的骂名和承担如何锥心刺骨的悔恨!

太子固然才能有限,不及魏王之博学、亦不及晋王之聪慧,但他仁爱慈和、兄友弟恭,却是魏王与晋王所万万不及。之前他放弃魏王是因为魏王生性凉薄,看好晋王是因为晋王孝悌温良,然而经过这一次义仓事件,李二陛下却意识到即便晋王即位当真能够善待兄弟,但是他身后的那群人却必然兴风作浪,将晋王逼迫到一条残忍冷血的不归之路……

受到关陇集团胁迫的晋王,定然会对自己的兄弟举起屠刀。

这是李二陛下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他自己深受其害,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走上自己当年的老路?

李二陛下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颔首道:“你是个好孩子……然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稚奴犯了错,就必然要承担其后果。”

李承乾疾声道:“父皇明鉴,稚奴年幼,就算有错亦不过是身边人蛊惑所至,就算要惩罚,消除爵位掠夺封地即可,又何必将他圈禁起来?稚奴刚刚成亲,满腔报复,父皇如何忍心让他幽闭府中,凄苦度日?”

他是真的替李治难过。

英姿勃发之少年亲王,正是旭日东升光芒万丈之韶华年岁,却不得不面对红墙黛瓦只能抬头看着那一方天空,犹如折翼的鹰隼一般,再无展翅之时……

若说心中对李治争夺储位毫无隔阂,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这天下至尊手执日月的无上权力对每一个人都有着致命的诱惑不甘放手,单单自古以来废黜的储君皆无善终这一点,李承乾便拼死亦要维护自己的地位。

但母后早?,稚奴年幼,兄弟亲情却使得李承乾如何忍心就这般让稚奴圈禁终老?

即便是自己日后登基可以将其赦免……以父皇现在春秋鼎盛的状态,那要等到何年何月?

怕是未等自己登基,稚奴便要抑郁致死了……

李二陛下目光幽深,问道:“若是稚奴恢复自由,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他当真抢走你的储君之位?”

这是一句诛心之言。

李承乾却毫不犹豫道:“儿臣害怕,所以儿臣会努力做到最好,儿臣非是执掌帝王之位,而是要全兄弟之义。”

他怕兄弟们争夺储位之后置自己于死地,却从未想过要将争储的兄弟斩尽杀绝。

自古以来,但凡废黜储君逆而上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为了巩固到手的皇权不得不对前太子痛下杀手,将他的势力连根拔除,这是无可厚非之事。

若是想兄弟和睦保持最起码的亲情……那就只有太子巩固地位,顺利登基。

毕竟名正言顺的太子登基之后便是正统,犯不着对曾经觊觎皇权的兄弟斩尽杀绝……

李二陛下霍然动容。

面对兄弟们的步步相逼……太子居然仍旧能够保持一颗仁爱之心,这是何等难得?

自己差一点犯下大错……

心中想着,面色愈发和蔼,笑道:“这件事你莫要劝阻为父,为父自有主张。”

李承乾默然,他如何看不出父皇之恼怒?

父皇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一心一意想要将高句丽之土地纳入大唐之版图,此举固然是为了成就他“千古一帝”之宏图霸业,但不可否认的是,顺带着也解决了东北方的一个隐患。

高句丽素来民风剽悍,自秦汉以来便依仗着中原朝廷鞭长莫及不能顾及辽东的便利,逐步蚕食辽东的领土。每逢中原王朝式弱、局势动荡无暇东顾之时,高句丽总会纵兵入寇,劫掠财富强占土地。

高句丽俨然如同疥癣之患,固然不能危及中原王朝之兴亡存灭,却也不能忽视……

可就在这位雄心勃勃的英主绸缪一句荡平高句丽之际,他的儿子却在背后扯后腿……

也就是李二陛下,若是换了以往任何一位君王,这件事足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无数人头滚滚落地,无数人家满门白幡!

龙之逆鳞,触之者死!

李承乾亦无可奈何,只能施礼告退,打算前去晋王府安慰李治一番。

稚奴年少气傲,切莫遭此打击走上绝路才好……

他前脚刚走,李二陛下尚在心中感慨喟叹,便有内侍来报,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联袂而来……

“父皇,稚奴哥哥固然犯错,您又何必这般心狠呢?”

晋阳公主小跑着上前揽住李二陛下的胳膊,俏脸上满是埋怨忧虑。

李二陛下无奈,拍拍她的手,解释道:“事关朝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懂得什么呢?非是父皇心狠,而是不得不如此。”

看向晋阳公主的目光满是宠溺。

兕子年岁渐长,原本略胖的身子已然犹如抽条的柳枝一般窈窕纤细,眉眼渐开,钟灵毓秀之中愈发显露出祸国殃民的美貌,较之丽质天生的长乐公主亦是不遑多让。

他与文德皇后伉俪情深,固然文德皇后殡天多年,心中的感情却从未衰减半分,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刻骨铭心。

而太子、青雀、稚奴、长乐、兕子、小幺……这都是文德皇后留下的骨血,每一次见到他们健康快乐的成长,他都无比欣慰,觉得自己照顾好了与观音婢的孩子,便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然而现在,兄弟之间却因为储位争斗,甚至差一点要拼个你死我活……

长乐公主在一旁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非是晋阳公主那般天真纯洁,对于朝政亦是略有心得。稚奴这一次固然极有可能是被身边人拖累,但是父皇此举之用意无非是在向天下人表明他的态度——储君之位不可易!

只能委屈稚奴遭受圈禁,否则父皇便只能对稚奴身边的人大开杀戒。

然而那是父皇绝对不愿意做的,一旦大开杀戒,必然引起朝局动荡举国震动,东征大计便不得不拖延下去……

殿外脚步声响,有内侍前来通禀,李君羡求见。

李君羡乃是皇帝近臣,平素多次参见长乐公主与晋阳公主,自然无需避讳,李二陛下宣其觐见。

李君羡大步进殿,先是向李二陛下见礼,而后又对两位公主施礼:“末将见过长乐殿下、晋阳殿下。”

两位公主急忙还礼。

李二陛下问道:“文书圣旨可曾发往幽州?”

李君羡道:“末将派遣长史李崇真亲自发送文书圣旨,现在已然出了潼关,务必不使事情出现丝毫差池。”

李二陛下颔首道:“崇真那小子办事稳妥,甚好。”

发往幽州的圣旨,乃是命令幽州刺史将袁氏满门缉捕,夷灭三族……

李二陛下如何不知这一次晋王是受人拖累?

只是为了朝局稳定着想,不得不圈禁晋王以断绝那些世家门阀的念想,但是皇帝心中之怒气却总得有个发泄的途径,太原王氏动不得,京兆韦氏动不得,关陇集团的核心长孙家更动不得,那就只有幽州袁氏这个倒霉鬼来承担皇帝陛下之滔天怒火了……

见李君羡并为退下,李二陛下又问道:“尚有何事?”

李君羡忙道:“启禀陛下,有人曾在终南山中见到聿明氏族人与孙思邈道长并肩进山……”

李二陛下大吃一惊:“孙思邈?!”

李君羡道:“正是!”

“啊呀呀,这位活神仙神龙见首不见尾,朕多次派人找他来皇宫给兕子治疗气疾之症,却屡屡失之毫厘,未曾见到本人。”

李二陛下大为兴奋,拉着晋阳公主的手,欣然道:“先前房俊那厮只是从孙思邈那里学到以海鱼改善气疾之法,你这两年便未曾犯病。现在只要孙道长亲自给你把脉诊治,定然妙手回春,再也不受气疾之厄!”

远在泾阳的房俊“阿嚏”打了两个喷嚏,心说这是哪个缺德鬼在背后骂我呢?

……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孙思邈

连续多日的大雨总算停歇,虽然天空依旧阴云未散,不时仍有小雨淅淅沥沥的飘落,却不会引起河水暴涨,更不会对大堤造成损害。

险情虽然解除,不过救灾的军队并未第一时间撤离,而是在房俊与程咬金商议之后,在工部官员的带领下继续对泾河大堤进行加固维护。古时进行这般浩大的工程是很难的,耗费的粮食、工钱还在小数,最主要的人工太难组织。

不要被史书上动辄数万、数十万民夫营造工程的记录所欺骗,除去建造帝皇陵寝这等受到天下人默许并且支持的工程之外,朝廷轻易绝对不敢大规模的招募民夫。

交通闭塞、生产力低下,就决定了一旦大规模招募民夫便会影响一地甚至多处州府的生产状况,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社会里,耽搁了庄稼的种植收割,后果便是有无数人要饿死……

除非是昏聩无能的君主领导着一个尸位素餐的朝廷,否则没人会干这种事情。

秦始皇修筑长城、隋炀帝挖掘运河,都是间接导致一个鼎盛王朝崩溃倾颓的原因之一……

所以一旦军队撤离,泾河大堤就只能依靠当地官府在农闲之时组织民夫修修补补,不仅局限于人手不足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更会因为各级官吏的盘剥贪腐导致形势大于意义。

不要说什么“贞观盛世”“吏治清明”这等浑话,历史是由人书写的,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正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无论任何朝代,都不可能跟“贪腐”这样的词汇完全绝缘,无非是轻重多寡而已。

“贞观盛世”之所以名垂千古,是因为在这段时期之内清官廉吏占据了朝堂的主流,而且纵横四海武极天下的功勋实在是加了太多分……

泾阳当地的官员见到房俊愿意帮助维修加固堤坝,自然是喜出望外,纷纷号召本地百姓出人出力,务必在洪水退却之际对堤坝好生维护一番,再不使泾阳遭受洪水之厄。

房俊自然毋须待在大坝以身作则,而是跟程咬金两人搬入泾阳县衙居住。

说起来,其实洪水退却大堤保住之后,此间便已无房俊之事,只是他同程咬金皆是一个心思,不愿现在回到长安掺和进义仓案件引起的波动之中,免得惹上一身骚……

“话说陛下缉拿幽州袁氏族人,何以您这位幽州刺史却好像没什么事儿?”

贞观十一年,李二陛下封建功臣,程咬金被授为普州刺史,改封卢国公,真食七百户,子孙代代承袭。不久,程咬金使持节都督幽、易、檀、平、燕、妫六州诸军事、幽州刺史。

“呵呵,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当初陛下倒是真想以吾等功臣以及诸位皇子效法汉朝封建天下,可是这等事实在是犯了大忌讳,故而以你父以及长孙无忌为首上疏请辞。现在某固然还挂着一个幽州刺史的职衔,却不过是遥领而已,做不得数的。”

房俊心道原来如此,可即便是遥领,却也对幽州一地的军事有着非凡的影响力,亦或这就是藩镇的雏形?

直到五日之后,泾阳这边一切稳妥,再也没有理由拖延逗留,两人这才率领一众官员以及右武卫兵卒启程返京。

*****

返京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向皇帝交差,房俊与程咬金未及回家沐浴更衣,便直接前往皇宫面见皇帝。

在泾阳逗留多日,两人皆是一身酸臭蓬头垢面,按说这般面见皇帝是有些失礼的,可睡叫他们这一次任务艰巨呢?大雨铺天盖地洪水浊浪滔天,这等情形之下能够力保泾阳大堤不失,使得泾阳城以及咸阳等地不受洪水之厄,实在是大功一件。

再者正是眼下这般憔悴狼狈之形象,方能显示出他们在泾阳是如何在艰苦的环境下完成任务……

官场之上,总是需要一些演技来衬托功劳的,一味的傻干蛮干不叫苦不叫累,有时候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两人到了宫门处,求见陛下,得知陛下现在正在两仪殿与外臣相见,便在内侍陪同之下径自前往两仪殿。

到了门口,内侍入内通禀,片刻之后返回,躬身请二人入内。

房俊与程咬金略微整理眼下衣袍,见到对方蓬头垢面一身污秽,官袍上皆是雨水泥渍干涸之后的痕迹,互视一眼,点点头,程咬金在前,房俊略略落后一步,一同走入殿中。

大殿内,李二陛下正与人言笑甚欢。

两人进殿,一同躬身施礼,朗声道:“微臣左武卫大将军程知节、兵部侍郎房俊,参见陛下!”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说道:“二位呈递回来的奏折朕已然看过,此次力保泾阳大堤不失,二位劳苦功高。朕向来赏罚分明,如此功劳自然不会埋没,稍后便有封赏示下,二位皆乃帝国栋梁,尚需勤勉国事、鞠躬尽瘁才是。”

二人连忙谢恩:“多谢陛下,为国分忧实乃分内之事,不敢领陛下赏赐。”

李二陛下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皆是你俩应得的,何须说这些客套话?”

二人这才说道:“谢陛下赏赐。”

瞅了已然二人的“狼狈形象”,李二陛下心中了然,这是邀功呢……不过他从不在乎臣子耍弄一点小手段来讨取好处,只要能够真心办事有功于国,又有什么赏赐是舍不得的呢?

“来来来,快快赐座,你二人不急回家,先认识认识一位贤者。”

李二陛下满面春风,似乎因为晋王带来的郁结愤懑全部消失无踪……

房俊心里有些诧异,什么人能够让李二陛下满面堆笑,甚至都不让二人回去换身衣服?

抬头向李二陛下身边望去,却见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端坐榻上,手抚雪白的胡须,笑眯眯的看着他。

房俊心里画魂儿,这位老者看上去面生得很,却为何对自己发笑,而且这笑容似乎意味深长的样子?

搞不懂啊……

李二陛下回头对他老者笑道:“道长云游四海、仙踪缥缈,不过亦应当听过程咬金之名吧?”

老者捻须微笑:“破宋金刚、擒窦建德、降王世充,混世魔王之威名响彻河北,老道非是世外仙人,又如何能不如雷贯耳?”

程咬金听这老道俨然一副评论小辈的语气姿态,心中有些不爽,可是随机一个念头跳出脑海,难道……

“可是孙道长当面?”

“呵呵,正是老道。”

“哎呀呀,俺老程真真是三生有幸,居然能亲眼见到您这位活神仙,失礼失礼。”

程咬金哪里还有一丝半点浑不吝的气势?

臊眉耷眼满脸堆笑,只是那一脸如枪似戟的胡茬子令人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滑稽……

房俊有些懵,还没转过弯儿来。

便见到李二陛下指着房俊说道:“这小子勿用朕介绍了吧?想来与道长乃是老相识了,当年他按照道长之教诲总结出军中伤患处置之策,实在是为大唐数十万军卒开辟出一条生路,令无数伤兵摆脱残疾死亡之厄运,道长着实是功德无量啊!还有小女兕子自由便身染气疾,亦是这小子听了您的话语让小女日常食用海鱼,这两年气疾之症亦未再犯,于家于国,朕可都得好生感谢道长一番!”

听到这里,房俊眼睛都直了。

不是吧……

难不成这老道就是孙思邈?!

娘咧!

自己可是没少借用这老道的名声搞事情,烈酒消毒、骗李二陛下说兕子的病要多吃海鱼……严格说起来,这可都是欺君啊!

其他都还好说,李二陛下那可当真是将兕子视为掌上明珠,虽然吃了海鱼之后兕子的病情的确有些好转,可自己欺骗他说那是孙思邈的主意……若是李二陛下知道自己拿兕子的病情胡说八道,会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给宰了?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这位小友,姓甚名谁?

房俊咽了口口水,眼巴巴的盯着孙思邈,尴尬笑道:“那啥……好久不见,道长一向可好?”

虽然看不出孙思邈到底多大年纪,但是史书上说这老道可是隋炀帝活着的时候就想征辟他当官而遭拒,那么现在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了吧?这么大数岁了,就算身子骨还好,那么记忆力减退之类的毛病肯定有,说不得老眼昏花就记不起来到底见没见过自己了呢?

若是这老道有点老年痴呆啥的,还是有可能糊弄过去的……

他这边心存侥幸,却见孙思邈手捻胡须,依旧笑眯眯的模样,锐利的眼神直视房俊,慢条斯理道:“请恕老道老眼昏花,固然这位少年英雄英气勃勃……可老道为何不记得何时见过你?未知这位小友,姓甚名谁?”

房俊眼前一黑……

完蛋!

一旁的李二陛下已然一脸惊愕,手指着房俊,惊讶的向孙思邈问道:“孙道长居然不认得此子了?”

房俊都快哭了,他几乎已经预见到李二陛下即将晴转多云、多云转雷暴的情形,别的也就罢了,敢胡乱冒用孙思邈的名头让兕子多吃海鱼,这简直就是不可饶恕之死罪!

别跟李二陛下讲什么“现在兕子不是挺好么”的道理,暴怒的李二陛下只会记得若是这个法子出了差错,他的兕子很有可能就没了……

这是李二陛下绝对不能忍受之重点,早已超出欺君之范畴,攻破了李二陛下底限之下的底限!

孙思邈“唔”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房俊,红润祥和的脸上溢出一丝顽皮,看着惊惶失措的房俊,眨了眨眼,拖长了嗓音道:“这个……大抵是老朽实在年迈,记忆有些减弱,一时之间不记得这位小友了……但是看上去的确有些面善啊!”

娘咧……

房俊差点哭着上去抱住孙思邈的大腿叫一声祖宗!

您老真是太给力了……

虽然不知孙思邈为何给他这个台阶下,但他必须先下来再说啊,不然自己作死把自己顶在墙上下不来,岂不是等着李二陛下抽死他?

房俊眼泪巴嚓,抬着头一脸萌态:“老祖宗……咳咳,老神仙,您忘啦?当年小子年少在终南山游玩,正巧遇到老神仙您行医济世,您一见小子便夸赞小子骨骼清奇实乃百年难遇之奇才……咳咳,所以便传授了一些简单的医术。小子感念您老悬壶济世之高尚品德,故此对于您的教诲不敢或忘,一直铭记于心,那个啥……就是这样。”

孙思邈鹤发童颜,但是一双清澈的眼眸却满是童贞的戏虐,又像一个老狐狸逗弄着利爪之下的白兔,偏偏不肯一口咬死……

李二陛下亦或的看向孙思邈。

他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房俊这厮一贯最是傲气,就连面对他这个天下至尊之时都时不时的犯浑顶撞,为何在孙思邈面前却有些……低声下气?

没错,就是低声下气。

俨然一副有求于人的模样……

孙思邈戏虐的瞥了房俊一眼,迎上李二陛下探寻的目光,捋须颔首:“唔,老道记性不大好,大抵……就是这样?”

李二陛下无语,到底什么样儿啊?

我哪儿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儿……

不过总算揭过心底疑惑,便面带恳求的道:“道长仙踪不定,早年间朕要征辟您入朝为官亦为您所拒,想要见您一面当真难得。此次有缘相会,却不知下一次要到何年何月……当年若非道长云游四海悬壶济世,想来文德皇后亦不会药石无救,先一步离朕而去……”

说到此处,李二陛下一脸唏嘘,满腔愁绪。

孙思邈淡然道:“人寿皆有定数,老道非是神仙,又如何能逆天改命呢?不过陛下伉俪情深,倒是令老道着实敬佩。”

这句乃是肺腑之言。

身为皇帝,三宫六院粉黛无数,男人又天生便是喜新厌旧的德性,能够如李二陛下这般在妻子去世数年之后依旧萦绕心怀难离难舍,的确是千古少有,称得起一句“性情中人”之赞誉。

只不过看皇帝这说话的意思,想必是要抓着老道在长安的时候,趁机给他把把脉调理一番,以便能够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吧?

对于这一点,孙思邈无可无不可。

医者父母心,眼中无贫贱,可到底身在红尘,又岂能当真餐风饮露、不食人间五谷?

然而却听见李二陛下续道:“……朕有一幼女,乃是文德皇后所出,自由便身染气疾,时常频临垂危。这两年固然有道长教授房俊之法为其增强体魄,所幸不曾犯病,但到底沉疴未除,朕心中着实如焦似焚,唯恐一时不慎便步上亡妻之后尘……所以,肯定道长为其诊治,朕不胜感激。”

孙思邈愣了一愣。

居然不是为他自己诊病一求延年益寿……而是为其闺女治病?

这个李二陛下还真是……

面对兄弟手足之时能够冷酷残忍杀兄弑弟,面对父亲只是能够刚愎自用逼其退位,可是面对自己的儿女却又能这般无微不至爱护有加……当真是世间一奇人也!

这世上谁不知道遇到他孙思邈便等于向天借了半条命?

而眼前这位天下至尊有幸见到他,第一件事居然是为了自己的闺女治病续命……

孙思邈微微点头,笑道:“这有何难?陛下且让殿下前来,让老道为其把把脉。不过老道固然有些名头,但大多是世人吹捧所至,这世上太多的疑难病症就算是老道亦束手无策,还望陛下心中有数才好。”

李二陛下早已龙颜大悦,一面命人前去请晋阳公主过来,一面大笑道:“人力有时而穷,即便医术通神如孙道长者,亦难免有一筹莫展之时,朕又岂能不知这个道理?但请道长尽心尽力,朕心中唯有感激。”

“陛下英明,就是这个道理。”

孙思邈对李二陛下印象大好。

古往今来,权力都可以将人彻底腐蚀。一个人当皇帝当得久了,难免会有一种“天下在手,天明在我”的错觉,认为这世间无论何事只要想干就没有干不成的,比如前隋那位英明神武却暴戾霸道的隋炀帝……

李二陛下这时才想起程咬金与房俊两人还站着呢,忙道:“来人,快快给两位爱卿赐座。”

内侍赶紧搬来两个锦墩。

程咬金施礼道:“老臣刚刚返回长安,随行之麾下兵卒尚未回归军营,老臣要赶去处置军务,便现行告辞。”

这是正事,李二陛下自然不会多留,当即应允。

程咬金再向孙思邈施礼道:“军务在身,失礼之处还望道长海涵。若是道长并无俗务,还请在长安多待几日,亦好让俺老程尽一尽地主之谊,与您喝上几杯。”

孙思邈含笑颔首:“那老道可就等着国公爷的请柬了。”

这位老神仙可不是谁都能约的到的,程咬金大喜,忙道:“在您的面前,岂敢称一声国公?您老折煞晚辈了。晚辈现行告辞。”

言罢,大步流星走出大殿。

房俊啧啧称奇,浑不吝的老妖精也有乖得像一只小白兔的一天……

不过程咬金走了,他又岂愿多留?

忙道:“启禀陛下,微臣亦是刚刚返回长安,衙门里尚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置……”

“得了吧,你那衙门能有甚事?”

李二陛下不悦的瞪他一眼,训斥道:“能够得到孙道长的教诲,你可知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偏偏你这个混小子生在福中不知福!好不容易见到孙道长,你这个记名弟子还不赶紧鞍前马后的伺候着,难道想要躲懒不成?”

房俊无奈,只得乖乖坐到锦墩上,瞅了一眼笑眯眯的孙思邈。

孙思邈一脸慈祥:“呵呵……”

房俊头痛欲裂,呵呵你个鬼呦……好死不死的,当初怎地就冒名这个孙思邈呢?

他是如坐针毡,心里满天神佛拜了个遍,祈祷孙思邈不要在李二陛下面前拆穿他……

未及,环佩叮当,一身锦绣宫装明媚秀丽的晋阳公主步入大殿。

孙思邈瞅了一眼,便问李二陛下:“这位殿下可是贞观初年老道治愈文德皇后十月不能分娩之症时诞下的婴孩?”

李二陛下面色一紧:“正是。”

难不成这位神医仅从面上就看出了有何不妥?

孙思邈目泛异彩,右手掐指算了算时间,喃喃低语道:“不对啊,这怎么可能……”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孙思邈的疑惑

尚未及笄的晋阳公主俏脸上稚气未脱,但是尖俏的下颌明亮的眼波以及秀美的五官依然展露出几丝倾城之色,假以时日,定然又是一个红颜娇美的公主殿下。

房俊有些时日未曾见到晋阳公主了,此际难免觉得眼前一亮,心里暗暗鄙视皇室基因果然强大,一众皇子公主个顶个的俊朗秀美……

晋阳公主进入大殿,第一眼便见到房俊。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本是天真活泼的性子渐渐沉稳下来,多了份矜持,秀眸亮闪闪的瞅了房俊一眼,见到后者蓬头垢面脏兮兮的形象,秀美微蹙,不过并未说话,而是向李二陛下敛裾施礼,娇声道:“女儿见过父皇。”

李二陛下此际完全被孙思邈脸上的诧异震惊之神色吓得心慌意乱,连忙起身拉住晋阳公主的手,拽到孙思邈面前道:“道长还请烦心,看看兕子当年的沉疴顽疾可曾好转?”

当年文德皇后怀着兕子的时候十月未曾分娩,幸亏及时找到孙思邈为其诊治,这才顺利生产,母女平安。

然而当时孙思邈便曾说过幼女在母体之内时日过多,已然闭塞了多处经脉,怕是难以成年。故此,李二陛下一直忧心忡忡,将晋阳公主视作掌上明珠呵护备至,唯恐一时不慎便即夭折……

孙思邈微微颔首,面对皇帝公主依然安坐不动,一脸慈祥的对晋阳公主微笑道:“殿下可否伸出手,让老道给您把把脉?”

晋阳公主瞅了瞅父皇,见到父皇点头,便知道面前这位仙风道骨浑身冒着仙气儿的白胡子老爷爷必然是天下有数的神医,此次大抵是专门找来替她诊病的,便乖巧的伸出纤手,秀美的脸上绽露甜美的笑容:“那就麻烦老神仙啦!”

孙思邈呵呵一笑,伸出手去,捉住了晋阳公主纤细莹白的皓腕,微微阖上双目,细细诊脉。

然而这一把脉,孙思邈心底愈发惊奇……

贞观初年,李二陛下即位未久,长孙皇后怀孕已十多个月不能分娩,卧床不起。虽经不少太医医治,但病情一直不见好转,李二陛下忧心如焚,便有大臣将神医孙思邈推荐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便派遣使臣马不停蹄,星夜奔赴孙思邈老家华原县,将正好云游归来的孙思邈召进了皇宫。

孙思邈一面叫来了皇后身边的宫娥侍女细问病情,一面要来了太医的病历处方认真审阅。根据这些情况作了详细的分析研究。然后,他取出一条红线,叫采女把线系在长孙皇后皇后右手腕上,一端从竹帘拉出来,孙思邈捏着线的一端,这便是医道绝学“悬丝诊脉”……

没有多大工夫,孙思邈便诊完了皇后的脉。吩咐采采女将皇后左手扶近竹帘,孙思邈看准穴位猛扎了一针,皇后疼痛,浑身一颤抖。不一会儿,只听得婴儿呱呱啼哭之声……

李二陛下自然大喜,欲留孙思邈在朝执掌太医院,但孙思邈婉绝了太宗赐给的官位不愿在朝为官,立志漂泊四方为广大人民群众舍药治病,并撰写《千金方》济世活人。

李二陛下无奈,只得厚赐孙思邈。

然而当时孙思邈虽然只是跟李二陛下说了此女体弱当小心呵护以免夭折之语,实际上却已经断定此女因在母体之内未能及时分娩,故而先天受损,加之又遗传了其母先天性气疾之症,体弱气虚,按道理绝对活不过八岁,就算是皇宫里钟天地之灵气蕴日月之精华的药材无数,再辅以太医院绝世的医术,大限亦绝不可能超过十岁。

可是现在算算,怕是快到十二岁了吧?

孙思邈性格谦逊,但是对于自己的医术却极为自信,却不料居然头一次看走了眼……

左寸脉虚大而涩,按之凹陷无力,此是沉阴在内、阳浮于上,为阳不入阴之象……但脉象细细查之,却又发现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节律均匀……病症之根源固然仍在,可那里还有夭折之象?

孙思邈一手诊脉,一手捋着胡子,雪白的眉毛抖了抖,心底震惊不已。

难道当初自己诊脉出了问题?

他心中诧异,冷不防瞥见一旁神情关切的房俊……陡然想起李二陛下刚刚的话语来。

刚刚好像提到海鲜?

难不成这海鲜有治疗气疾之作用?

孙思邈捋着胡子,问道:“殿下平素饮食,都已何物为主?”

李二陛下答道:“自从房俊听从您的教诲,建议兕子多多食用海鱼等海鲜,并且常年由东海运送海鲜至长安,兕子的饮食便多以海鲜为主,辅以牛羊肉和蔬菜,并且以菜籽榨油烹炒之……”

孙思邈压下心中惊异,放开晋阳公主的手腕,拱手对李二陛下说道:“老道要恭喜陛下,晋阳殿下之沉疴虽未消除,但症状已然大大缓解。这等气疾之症固然难以根治,但是若平素注意饮食保养,保持心境畅快不要郁结于心,夏日里炎热的天气不要被暑气侵扰,那么一般情况是不会发作的。只要不发作,便与常人无异,只是勿要做一些剧烈的运动和过度的劳作……故此,殿下只要小意保养,绝无大碍!”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继而狂喜,不敢置信道:“道长此言当真?!”

孙思邈颔首微笑:“贫道虽然有些欺世盗名,不过对于医术之道还是颇有心得的,陛下宽心便是……”

按理说这句话实在是矜持之语,他孙思邈若是欺世盗名,世间哪一个医者还敢称一句“妙手回春”呢?可是旋即想起当初自己可是为眼前这位殿下判了生死,现在却实打实的打了脸,不免有些赧然……

李二陛下放佛心中一块大石卸在一旁,龙颜大悦:“好好好,有了道长这句话,朕这颗心算是彻底放下!此乃朕之大喜事,定要赏赐道长才行……”

孙思邈赶紧拒绝,摇头笑道:“陛下何必赏赐?老道活了一百岁,什么荣华富贵没见识过?眼下心中早已将功名利禄视作浮云清风,唯有救死扶伤、弘扬医术才是余生所愿,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二陛下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面对孙思邈这等医德高尚名动天下的世外高人,就算是皇帝也拿他没办法……

*****

聊了许久,孙思邈起身告辞,说是在外云游时日太多,想要回家看看,李二陛下携着晋阳公主起身相送。

房俊亦趁机告辞。

晋阳公主清亮的眼眸在房俊身上转了转,抿着嘴唇不吭声。

房俊如何不知晋阳公主的心思?便道:“微臣家中尚有诸多事务未曾处置,且置办了一件礼物,稍后便让人送进宫里来,作为晋阳殿下的生辰贺礼。”

小公主眼瞅着便要过生日,还以为房俊将这茬给忘了,听到他早已备好礼物,顿时便喜笑颜开,小小不满烟消云散。

当即问道:“是何礼物?”

房俊故作神秘:“礼物的意义就在于未知之后的惊喜,若是事先知晓,那还有什么意思?”

晋阳公主轻点臻首,秀眸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李二陛下对于房俊对兕子的宠溺早已见惯不怪,只是笑着对孙思邈说道:“道长云游四方悬壶济世,固然医德高尚备受世人尊崇,然则到底年事已高,还是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与其四处奔波,何妨静下心来驻留关中,将多年医术整理成书,出版刊行造福天下、泽被苍生?”

孙思邈苦笑道:“老道的确心有此意,这些年倒也著述了基本医术,也是时候潜心校订一番。只是刊行天下却是力有未逮……抄录雕版之费用实在是过于靡费。”

这个年头为何读书人金贵?

皆是因为知识的传播途径太过狭窄,印书贵、刊行难、买书更贵!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孙思邈登门

寻常百姓人家能够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有余钱去买书?况且买了书也不认字啊……

这就是知识传播的最大障碍。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指着房俊道:“道长有所不知,此子平素最是喜好鼓捣一些奇技淫巧之物,他所创一套活字印刷之术已然趋于大成,可将刊印书籍之成本十倍、数十倍的降低。道长尽管著书立说,刊印发行之事,大可托付于他,好歹也算是半个弟子,谅他也不敢不给您办事。”

房俊无语,多都躲不开这个老道好吧,您还往咱身边推……

孙思邈颇为惊异,没料到这个打着老夫名头招摇撞骗的小子居然还有这等才华?

若是当真如皇帝所言那般,那可是名垂千古的创举啊!

老道眯着眼睛笑呵呵的对房俊拱手道:“老道有眼不识泰山,却未知居然是当世大贤当面,失敬失敬……往后还要多多仰仗小郎君,切勿嫌弃老道才好,呵呵。”

“……哈哈,您老可是要折煞晚辈了。如同您老这般神仙也似的人物,能为您效劳那简直是晚辈三生有幸……无论何事,您尽管吩咐便是,晚辈自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房俊还能说什么呢?

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冒用这老道的名号,现在被人家捉了现行,那就只能什么都得忍着……得罪是万万不行的,却不说万一老道急眼了将他抖出去李二陛下会不会剁了他,单说在这个医疗水平极其落后的年代里,有了孙思邈这么一位神医结交一番,说不得就等于多了一条命……

溜须拍马还来不及呢,没见到堂堂霸气无双的李二陛下见了孙思邈也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自皇宫出来,房俊向孙思邈抱拳告辞:“晚辈前往泾阳公干,数日未曾归家,今日便先行告辞,改日当亲往道长府上拜偈。”

孙思邈笑眯眯道:“房二郎难道就不邀请老道去府上坐坐?怎么说也算是师徒一场,如此未免有失礼数吧。亦或者说,真以为老道老糊涂了,记不得根本就没见过房二郎这茬儿?”

“……”

好吧,原来这位没老糊涂啊……

房俊只得苦笑道:“是晚辈冒犯了,不过其中确有难言之隐,还望道长体谅则个。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道长有心,不妨随晚辈一同回府,让晚辈一尽地主之谊?”

孙思邈欣然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房俊无语……

不敢请尔?

分明就是你赖着要去好吧……

不过放眼大唐,谁又能拒绝孙思邈登门拜访呢?别说拒绝了,就算是八抬大轿往家里抬都抬不着,房俊自然也不例外。

还是那句话,跟这位神医搞好关系,关键时刻说不得就等于多了条命……

*****

崇仁坊房府。

早有自家二郎回城的消息传回府内,算算时间大抵也应当在宫内面君完毕,家仆侍女便早早的候在门口。

远远的见到有骏马自坊门出疾驰而来,家仆侍女纷纷出迎眺望,见到正是自家二郎,便赶紧一哄而散,有的赶往内宅禀报老夫人以及少夫人,有的直奔书房禀告家主,有的则奔去厨房烧水准备饭食。自家二郎既爱干净又对饮食极为挑剔,这方面绝对将就不得。

房俊策马到了府门前,翻身跳下马背,将缰绳丢给上前的家仆,回身牵住孙思邈的马缰,伸手想要搀扶孙思邈下马,却见孙思邈一手按在马鞍上,纵身轻轻一跃,已经甩镫跃下马背,身手矫健,不逊少年。

房俊心中敬佩,这老道怕是已经百岁了吧?这等身子骨儿,怪不得活了一百四十多岁……

孙思邈却手扶着马背,俯身瞅了瞅骏马的四蹄,因为钉了马掌的缘故一路奔行的时候伴随着清脆的“嘚嘚”声,便赞道:“老道云游四方,早已听闻二郎发明这马掌之传闻,当真是佩服不已。这般才思敏捷,实乃世间少有。”

房俊谦逊道:“闲杂之物,难登大雅之堂,道长谬赞。”

“谁敢说这是闲杂之物?”孙思邈不以为然:“只此一副马掌,看似简单,却令马匹的寿命延长何止一倍?吾大唐被突厥三番四次侵扰,每一次反击固然大胜而还却尽皆损失惨重,还不就是因为缺少马匹?二郎这个发明着实为大唐缓解了马匹缺少的紧迫,堪称功德无量。”

老道虽然身不在官场、人不在军中,但是一生所经历的悠久阅历早已使得他返璞归真,一理通而百里明。

房俊见到自家的家仆婢女都看着这个老道有些好奇,心知此刻也无需多做客套,便笑道:“您老怎么说怎么是,不过已然到了家门,还请快快入内。”

将孙思邈让入大门,房俊问一旁的家仆:“父亲可在府中?”

家仆道:“回二郎的话,家主一大早便赶去城外农庄,说是那边一位江南的士子在编撰的字典的时候有一个字条不明,许多人商议一番也未有定论,故而请家主前去讨论。”

房俊心说老爹现在大抵是当真有心致仕,现在对于编撰字典明显比处置政务上心多了……

“不过聿明老丈倒是回来了,正在花厅内用茶。”家仆续道。

“哦,知道了。”

房俊应了一声,刚才在宫里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这一次聿明氏正是与孙思邈一同返京,似乎这些活成精的老家伙之间都有着某种联系,彼此之间大多都是认识的,比如聿明氏与孔颖达。

房俊明白这是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往来皆是同等,因为对于境界底下之人非但无话可谈,连精神层面都出现了诧异,正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进了花厅,便见到聿明氏一身葛麻长袍,正坐在竹躺椅上优哉游哉的喝着茶,神情惬意,仿佛多日未曾归家的游子回到家中,感觉一切都很舒适……

房俊打了招呼,聿明氏只是眼皮抬了抬,便招呼孙思邈坐过去,笑道:“这是今春江南那边送来的极品龙井,天底下除了皇宫,也就这小子家里能够喝得着。开春的时候某正好经过杭州,便打发族中小辈前去茶园借用几斤新茶尝尝鲜……结果你猜怎么着?这混小子真真是个守财奴,居然掉了一队家将守在茶园,强弓劲弩严阵以待,若非族中小辈机灵,怕是差一点就折在里头……”

房俊挑了挑大拇指,一脸敬佩:“跑到别人家的茶园偷茶,然后还能在人家茶园主人面前振振有词埋怨戒备太严未能让您得手……啧啧,论起脸皮之厚,您老堪称旷古烁今!”

而后不理聿明氏,对孙思邈道:“道长且先陪着聿明前辈稍坐,晚辈去沐浴一番,顺便安排好晚上的酒宴。”

孙思邈倒也不客气,说道:“老道化外之人,不讲究那些虚礼,莫要太过奢靡,寻常饭菜即可。”

聿明氏急忙拦着孙思邈,埋怨道:“说这些客套话作甚?你是初次登门,自然应当让他款待一番,放眼大唐不知道多少人家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的等着你登门而不得呢,让他费点心思有何不可?”

然后见到房俊走出房门,便压低声音道:“老道你是有所不知,满长安城里那些个所谓的纨绔与这小子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山沟沟里的土包子,差得远了!论起享受,估计大唐能够比得上此子的屈指可数,此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还能时常琢磨出时新的饮食,端的了得!就说这房家的美酒,放眼大唐,再无第二处可以饮得……”

孙思邈一脸惊诧,疑惑道:“这么厉害?”

这个房二郎非但擅于奇技淫巧之物,而且文采天授时常做出惊世骇俗之名作,甚至还是一个饕餮客……

尤为重要的是,此子冒充自己名头搞出来的军中急救之术、以及缓解晋阳公主病症的法子,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孙思邈越来越觉得这小子有意思,简直可以称一句深不可测……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功劳你领了,黑锅贫道背?

回到后宅,房俊并未第一时间赶去沐浴更衣,而是直奔寝居之处,看望两个儿子。

闻听房俊回府,后宅侍女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高阳公主和武媚娘俱在屋内,见到房俊进屋,便一起迎了上来。

“咦,你这是去给父皇办差,还是钻到乞丐窝里了?又酸又臭……”

高阳公主本来多日未见夫君,还想上前亲近亲近,冷不丁被房俊一身馊味儿差点熏个跟头,虽然并未避开,却举起小手儿在精致的鼻翼旁扇了扇,一脸嫌弃。

房俊大怒:“哎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还敢嫌弃本郎君,纳命来吧!”

说罢,猛地上前抱住高阳公主单薄纤瘦的肩膀,胡子拉碴的嘴巴便凑上香腻嫩滑的脸蛋儿,便是一顿猛啃……

“哎呀,房二你疯啦?快快放开本宫,不然让你好看……唉唉唉,你快快松手,本宫错了行不行……”

公主殿下被啃得娇躯酸软娇呼连连,只得求饶。

房俊这才将她放开,看着面前这张浅嗔薄怒的脸蛋儿,忍不住又捏了捏,哼了一声道:“念你这妇人乃是初犯,本郎君不予计较,若敢再犯,哼哼,家法伺候!”

高阳公主面色羞红,伸手轻轻打了房俊的肩膀一下,嗔道:“胡说什么呢!”

这位郎君口中所谓的“家法”,即非打板子,亦非杖手心,而是“鞭刑”。只是此“鞭”非彼“鞭”,高阳殿下数次受刑,每一次都在郎君毫不怜香惜玉的狂轰乱炸之中败下阵来,最后浑身酸软力气全无,哀哀求饶亦不管用……

一旁的武媚娘玉面含笑,轻轻推了房俊一下,道:“还是赶快去梳洗一番吧,若是想要对殿下施以家法,但用过晚膳后亦不迟。”

高阳公主不依,上前拧着武媚娘的胳膊打闹。

虽然贵为公主,且已为人母,但是高阳公主性子耿直天真烂漫,是没有什么心机的,一如少女时之纯真,敢爱敢恨,言行无忌。

而武媚娘则城府老成得多,不仅仅将房俊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这后宅之内亦是威望卓著、一言九鼎,即便是高阳公主亦对其言听计从,遑论他人?

一个有着崇高尊贵的家世可以给他带来庇佑,一个有着七窍玲珑的心思为他分忧解难,两个美娇娘又是一样的疼他爱他,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嗯,若是能再加一个颜值更胜一筹的长乐公主就更完美了……

房俊心里无耻的意淫一番,轻轻亲了一下武媚娘光洁的额头,笑道:“洗澡不急,得先看看我儿子,这几日未曾见到这两小子,一天到晚的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一样。”

武媚娘抬起头盯着房俊的脸颊,眼波明媚流转,微嗔道:“人家都说‘君子抱孙不抱子’,你若这般溺爱大郎二郎,说不得长大之后比你还要纨绔。”

房俊哈哈一笑,嘚瑟道:“那就纨绔呗,咱房俊的儿子就算是纨绔,也得是纨绔里头出类拔萃的那一拨儿!”

武媚娘无语扶额,这人果然是个棒槌呀,哪里有人听说自己的儿子是纨绔还欣喜的……

房俊说着,便转身向里屋走去。

两个娃娃各自穿着一件肚兜躺在摇篮里,老大房菽手里正握着一个拨浪鼓手舞足蹈,自己玩得很嗨,见到房俊,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圆了,一把丢掉拨浪鼓,张着嘴“呀呀呀”的求抱抱。

儿子的要求怎能拒绝呢?房俊赶紧上前要抱,冷不丁一个清脆的嗓音在耳旁响起:“瞧瞧你这一身泥巴的肮脏样子,不怕把孩子身上也弄脏了,染上病症?”

房俊顿住脚步,扭头便见到一身白衣的聿明雪背着手儿俏脸绷紧,气鼓鼓的盯着他。

这丫头有些时日未见了,身段儿纤细稚气渐退,愈发显露出秀美的轮廓来。

只是房俊心中不爽,反驳道:“身上脏又怎么了?咱儿子也是大老爷们儿,哪里有那么娇气?”

话虽然这么说,却是不敢去抱孩子了,身上细菌多,孩子抵抗力弱,万一真的有病菌沾染到孩子可就坏了……

不过看着聿明雪洋洋得意的模样,心底有些不忿,讥讽道:“说说你吧,姑娘家家的整天东跑西颠儿的干啥?老实在家呆着得了,女孩子若想嫁的出去就得文静一点矜持一点,懂?”

聿明雪一瞬间俏脸寒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房俊,冷哼一声道:“这里又非是吾家,整天呆在这里干嘛?哦……难不成你因为你对我有觊觎之心?”

“噗!”

房俊笑喷了:“我觊觎你?你个黄毛丫头,瘪瘪的跟个豆芽菜似的,你自己瞅瞅哪一点能让我对你升起觊觎之心?丫头,人贵有自知之明,快去那面镜子照照自己吧。”

聿明雪大怒,粉脸涨红,挺起小胸脯,咬牙道:“怎么就瘪瘪的了?很大了好不好!”

聿明氏乃上古遗民,族中孩童常年与世隔绝,长成之后方才入世修行,故而聿明雪虽然在关中逗留时日已经不短,但天性未泯,依旧是一副纯真娇憨的模样,对于男女之防知之甚少。

否则也说不出这般剽悍的话语……

房俊给噎得不轻,这疯丫头惹不起,万一再说点出格的话语被她家那个老狐狸听到了,指不定怎么收拾自己呢。

只得甘拜下风,不搭理她,回头去瞅老二房佑,这小子倒是稳当,躺在摇篮里一声不吭,瞅着老爹咧着嘴傻笑,打定主意安安静静的做个美男子……

逗弄了一会儿儿子,也不敢太过亲近,便走出卧房去沐浴更衣。

聿明雪赏了房俊两颗白眼,犹自留下跟两个呀呀学语的婴儿嬉闹,似乎格外喜欢这两个娃娃,倒是当真童心未泯……

因着有客人在府上,房俊沐浴的速度很快,让秀玉秀烟两个侍妾侍候着洗了澡更了衣,顺带着在两女娇媚的身体上大逞手足之欲,若非惦念着孙思邈,几乎就想要将这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就地正法。

神清气爽的回到前厅,两个活成精的老家伙正有聊得津津有味。

见到房俊,孙思邈便直接问道:“刚刚与聿明兄详谈一番,方知二郎这两年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坐到椅子上,房俊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个重点:“您称呼聿明前辈为兄?”

额滴个乖乖,孙思邈都快一百岁了,居然管这个聿明老头还得叫一声兄长?

孙思邈怡然道:“那是当然,聿明兄长我十岁,自当为兄。”

聿明老头呵呵一笑,矜持道:“不过痴长几岁而已,论起成就学识,如何敢自称道长之兄?不过嘛,似这等乳臭未干之毛娃子,大抵也是无法领略吾等在悠久岁月当中所体会到的深邃智慧的……”

房俊一脸黑线,岁数大也可以装逼么?

卡年王八万年龟,也没见把马甲脱了装长虫……

孙思邈微笑摇头,不理会聿明氏的揶揄之言,转头双眼炯炯有神的看向房俊,问道:“二郎是从何处学得军中急救之术,又是从何处学得能够缓解晋阳公主气疾之法,更为何要冒充贫道之名头?”

房俊叹了口气,来了来了,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毕竟自己招摇撞骗遇到了正主儿,实在是有些尴尬。

只得起身施礼,诚恳道:“晚辈无状,冒充了道长之名讳,着实该死。只不过当时情形急迫,若非冒用道长之名,实在是无法将那两个法子施行。军律如山,军中诊治之术由来已久,岂是晚辈张口说说便能改弦更张?但若是那急救之术出自道长之口,则大不相同。晋阳公主之气疾时常发作,晚辈偶然在一部古书当中读到海鱼可以缓解其症状,便冒险一试,同样的道理,若非冒用道长之名,陛下如何肯信?晚辈固然唐突,然则实是为了正途,还望道长体谅。”

孙思邈皮笑肉不笑,斜睨着房俊道:“说得倒是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好似若老道跟你计较,便是为了名声不顾你救人之仁义……可是老道倒是有一个疑问,你冒用老道的名声使得陛下同意让你以古书上得来的法子缓解晋阳公主的症状,若是有效,你自然可得一个功劳,可万一那法子非但不管用,甚至可以致使晋阳公主出现意外……是不是那个黑锅就得贫道来背?”

房俊有些冒汗,吭哧吭哧道:“这个……”

心里着实尴尬,难道要告诉孙思邈,咱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若是当真这么说,怕是这老神仙能暴起杀人……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孙神仙的人品不咋地!

面对孙思邈的质问,房俊讪笑两声,道:“怎么会呢?晚辈固然算不得君子,却也是一个品德优良急公好义的大好青年……那啥,冒用道长的名声实乃迫不得已,现在无论军中急救之术的巩固推广亦或是晋阳公主的病情,结果都尚算不错,这个功劳可是您老的,当然若是出现任何差池,晚辈定然一力担之,绝不使道长的清誉受到丝毫损害!”

聿明老头双眼望天,隐蔽的翻了个白眼。

这小子越来越无耻了呀……

“呵呵!”

孙思邈冷笑两声,将房俊的慷慨陈词当做耳旁风。

糊弄鬼呢?你倒的确并未将功劳揽于己身,可若是效果不佳甚至出现后患,怕是你小子将所有黑锅都得甩到老道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头上……

“令尊可在家中?若是在,不妨为老道引荐一番,素闻房玄龄乃是大唐第一名相,君子如玉、谦逊厚道,老道久闻其名,素来敬仰万分。只是尝闻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齐家治国而后平天下……老道倒是想要跟房相请教,既然能够将诺大一个帝国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又为何家中不靖、有如此缺德之孽子呢?”

孙思邈不理房俊,扭头问聿明老头。

房俊眼角一抽,瞧瞧这老头儿的小心眼儿,居然给咱这么一个评价?

缺德……

房俊着实无语,有骂他棒槌的,有说他奸诈的,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评价他“缺德”的……

不过孙思邈要见房玄龄,却让房俊一颗心瞬间吊起来。

以这位的资历名声,若是当真见了老爹狠狠的告自己一状,说不得老爹还真能恼羞成怒,将自己往死里抽一顿……

聿明老头也是个不怕事儿大的,闻听孙思邈之言,当即欣然道:“这有何难?房相现在固然不在府中,但愚兄知道他正在城外骊山的农庄之内,这就带你前去拜会。”

孙思邈颔首道:“这就走?”

聿明老头道:“行,那就走。”

两个加起来两百多岁的老头儿一齐起身……

房俊哪里能让这两位跑去老爹面前告自己的状?

赶紧站起身,伸手拦住,满脸赔笑道:“二位且慢……即便是面见家父,又何必急在一时?反正现在已经身在吾家,见面的机会自然有的是……聿明前辈多日未见,晚辈心中甚为思念,感觉如隔三秋矣,孙道长又是初次上门,晚辈怎敢不以礼相待?再者说,前几日家中部曲在终南山猎了一只黑麂子,这都给您二位炖上了……还是让晚辈陪二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喝上两杯,而后晚辈自然给家父捎信,让他老人家回来拜偈二位……”

这厮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为了阻止这两个老家伙前去老爹面前告状,几乎可以说是节操全无……

孙思邈面无表情,斜睨着房俊,说道:“怎敢劳烦才高九斗的房二郎陪着吾等两个老不死?吾等固然年岁大了一些,但是脸色还是懂的,就不劳烦房二郎低声下气的作陪啦,还是去跟房玄龄说道说道的好。”

房俊心说您老别这么顽皮行不?

急中生智,连忙道:“道长不是正在编撰医书么?想来以道长悬壶济世悲天悯人的大胸怀,这医书编撰完成之后定然是要刊行天下,让全天下的医者从中学到精湛的医术,凭此为普天之下的百姓救死扶伤、排忧解难……不过编撰医书容易,刊行天下却是难上加难。不仅需要大量的金钱,更需要海量的人工雕版印刷……这一点,晚辈倒是能助道长一臂之力。”

孙思邈站住脚步,雪白的眉毛挑了挑:“哦?此言当真?”

房俊哪里不知道这正是孙思邈所图?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这老道不去老爹面前告状,帮他一把也未尝不可,反正还答应了晋阳公主以她的名份刊行一步农书呢,搂草打兔子一并办了呗……

“道长面前,岂敢妄言?来来来,酒菜已然备好,咱们到偏厅一边用膳,一遍详细商议一番刊行书籍的细则……”

孙思邈捋着胡须,故作为难道:“哎呀呀,这如何好意思?编撰医书乃是老道毕生心愿,眼下却要麻烦二郎出人出力出钱……实在是受之有愧呀!”

房俊气得差点骂娘!

您都这么大岁数儿了,要点脸行不?

得了便宜那就闷头偷着乐呗,非得还顺带着卖卖乖,您可就不地道了……

可眼下受制于人,只得无奈说道:“道长说得哪里话?您老医术通神,所著之医书亦必然乃是流传千古之神作,能够为您奔走效劳,实在是晚辈莫大的福分……”

听他这么说,孙思邈才仿佛勉为其难的道:“既然二郎这般诚心诚意,老道若是执意不肯倒是伤了你的情分……罢了罢了,谁叫老道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呢?你有这份心思,老道自然不忍拒绝……”

房俊简直哭笑不得。

不都说孙思邈医术如神品行高洁么?

只是眼下看来医书或许称得上是震古铄今,但是这人品嘛……有待商榷啊。

*****

后宅。

两个小子玩闹够了,吃过奶便困得打盹儿,不一会儿便呼呼睡下。武媚娘让乳娘将两个小子抱去隔壁房间睡觉,自己则在靠窗的书案前坐下,整理房家湾码头的账册。

现在的房家湾码头日益兴旺,早已成为辐射关中的货物中转站,为房家带来海量的利润,就连新任京兆尹马周都对码头的收入眼红不已……

东海华亭镇,关中房家湾,现在早已是大唐两处冉冉升起的财富汇聚之地,丰厚的税收更是成为户部眼中的香饽饽。

然而执掌着如此巨大的财富,管理着成千上万的脚夫杂役,武媚娘却云淡风亲信手拈来,举重若轻处理得井井有条,除去刚刚开始接受之时的迷茫之外,早已没有半分压力……

厚厚的账簿只是略略的翻一翻,码头上的收支情况便已经尽在掌握,武媚娘挺直的腰杆显现出几分干练英姿,信手捧过桌案上的茶盏,轻轻的呷了一口。

屋外天色晦暗,不见阳光,却无法遮挡这绝世妖娆恬静闲适之中透露出的娇俏妩媚……

身后脚步轻响,一股清淡而熟悉的香气袭来,一双柔软的胳膊从身后搂住自己的脖颈,耳畔热气倾吐,娇憨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又看账簿呢?哎呀你这人真是无趣,都是些男人的活计,偏偏你却这般上心,本宫实在是看一眼都心烦……”

武媚娘微微拧过身子,伸手在高阳公主挺翘的小臀上捏了一把,无奈道:“那又怎么办呢?郎君的产业,总归是要一个人信得过的人操持。”

“哼哼,”高阳公主皱了皱鼻子,鄙视道:“拉倒吧,休说这些光明正大的言语,依我看呐,你分明是乐在其中才对!”

武媚娘笑道:“知道还问?妾身不比殿下,自幼便饱受兄弟欺凌,见惯了这世上人情凉薄,纵然殿下爱护妾身……可总觉得手里握着点什么,才会觉得心安。”

言语之中,颇多感慨。

高阳公主自然知道武媚娘前些年的处境,亦知道她为了摆脱兄弟的折磨凌辱甚至不惜自荐入宫,甘为女婢……两女现在同为人妇朝夕相处,高阳公主是个没有多少心机的人,性情爽直娇憨,你对她好,她便掏心掏肺的对你,兼之佩服武媚娘的心计,又有一种同情心,故而对武媚娘极为友好。

而武媚娘虽然心比天高,却也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争不过高阳公主的,非但自己争不过,就连儿子也争不过高阳公主诞出的嫡子……但她知道有高阳公主存在,便等于给自己身前罩了一层护身符,有利而无害。

一个存心交好,一个曲意奉承,两女自然如胶似漆,不分你我。

只是幼年的经历使得武媚娘心中始终存着危机感,若是不能将一些东西死死的攥在手里,她就不安心……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一家子自私自利

一整天都阴沉沉的,傍晚时分,天色愈发昏暗。

武氏兄弟再工地发了一会儿愁,又跑去城内的馆子喝了一顿闷酒,商议来商议去,依旧一筹莫展,天色擦黑,不得不垂头丧气的回了老宅。

到了门前,武元爽抬头瞅着宽大的门额,长吁短叹,悔之莫及。

武元庆奇道:“瞅着自家大门叹气,这又是为何?”

武元爽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这个大兄,叹气道:“什么叫自家的大门?就快要不是咱们的家了……”

这么一说,武元庆才想起这座父亲留下来的老宅,已经被他们俩在河间郡王那里抵押借贷了……

一想到此,武元庆心中亦是一阵抽痛。

三十万贯啊!

怎地没什么感觉呢,就花完了?

眼下钱花没了,工程垮掉了,这个家眼瞅着就要被人收走了……

两兄弟浑浑噩噩的走进大门,到了中庭,迎面便见到今日有事未曾前去工地的武惟良。

“小弟正要去找二位兄长,听家里人说工地上出了岔子,不知情形如何?”

武元爽一言不发,抬脚进了正堂。

武元庆一脸颓丧,叹了口气,拍拍武惟良的肩膀,摇了摇头,亦进了正堂。

武惟良一脸茫然……怎么了这是?

……

正堂内,武元爽有气无力的对紧随进来的武惟良道:“家中发生大事,危及存亡,速速去将家中老幼尽皆叫来,大家集思广益,一同商议吧。”

武惟良不知工地那边的情形,满心莫名其妙,赶紧出去召集家人……

未几,武家男女老幼齐聚一堂。

武士彟之父武华共有四子,长子武士棱亦与高祖李渊有旧,高祖起兵之时便追随在侧,官至司农少卿。三子武士逸曾在武德初年担任齐王府户曹,颇有见地,在剿灭刘武周之战中有战功,高祖甚喜之,官拜韶州刺史,贞观初年卒于任上。

这二位尽皆官职不低,早已各自建府分家另过。

现在居住在老宅之中的家眷,便只余下武华此子武士让一支以及幼子武士彟一支,而武家所有的荣耀富贵皆来自于武士彟,故而家中皆以武士彟的两个儿子为尊,不敢得罪……

看着济济一堂的家人,武元庆愈发心情低落烦闷不已,苦着脸不说话。

武元爽无奈,只得将事情简略的说了……

“什么?三十万贯?”

一个三旬左右的妇人惊呼出声。

这妇人一身锦绣彩裙,容颜倒也标志,只是颧骨略高嘴唇飞薄,望之便似刻薄之辈。

只见她先是惊呼一声,继而峨眉倒竖,叉腰站起,怒叱道:“好啊,你们兄弟俩是真有能耐啊!三十万贯,说没就没了?骗鬼呢吧!”

好吧,这位不是担忧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这样违反律法的事情所带来的严重后果,而是盯着三十万贯的钱财……

武元爽烦躁不已,怒道:“此乃爷们儿的事情,何须你一介妇人多嘴?”

这妇人乃是武士让长子武怀亮的妻子善氏,武怀亮早?,她便成了寡妇,只是性格泼辣刻薄阴毒,在府里固然人憎鬼厌,却是谁都不愿招惹。

善氏一听武元爽的话语,顿时就炸了!

嗓门儿越发尖厉:“你们爷们儿有能耐,那又为何跑家里来耍威风?现在大祸临头害怕了知道回家跟大家商议,和着万一朝廷追究下来就让全家人一起担这个罪名是吧?这个家是咱们大伙儿的,只要没分家那就每个人都有份,你们兄弟两个偷偷摸摸将老宅拿去抵押,问过谁了?现在眼瞅着家宅不保却连话都不让我说,你们还有理了?”

她这一顿撒泼,先前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家人这才紧张起来。

武惟良最是担心,问道:“兄长,这个……朝廷当真会追究?吴王殿下怎么说?”

他是全程参与进去的,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之事更是大多经由他手,万一朝廷当真追究,他也跑不掉。

武元爽没好气儿道:“休听那妇人胡说八道,咱们妹夫的面子你以为是摆设?就算没有为此事跟吴王殿下张口,可吴王殿下也不可能便将咱们兄弟捉了去。再者说这些工程大家都是垫付款,朝廷还一分钱没给结算呢,大不了就是推到重盖,绝不至于就犯了王法。”

这么一说,武惟良才松了口气,只要不会抓人就好。

他放心了,可善氏又炸毛儿了……

“什么?推倒重盖?不是说你们没钱了吗?没钱拿什么重盖那些房舍?好哇,我当你们兄弟怎地这般开明,遇事还会与家人一同商议对策,原来是打着注意让我们拿钱出来重盖房舍?呵呵,真真是奸诈啊,只要老娘不死,你们就休想!”

看着高高抬起下颌一副“我识破了你们的诡计休想得逞”神情的善氏,武元庆、武元爽哥儿俩对视一眼,皆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婆娘整日里惹是生非不肯消停哪怕一时片刻,真真是让人厌恶啊……

可名分上到底是寡嫂,又是个浑不吝的,两兄弟甚为忌惮,莫奈之何!

武元爽只得说道:“嫂子这是说得哪里话?吾兄弟二人四方奔走求人托情这才拿到昆明池畔的工程,难道只是为了自己赚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着想!现在家里的状况你也知道,若是再无开源之法,眼瞅着就坐吃山空了!况且这工程可不仅仅是昆明池畔那一块工地,这是跟东西两市的修建挂钩的!只要取得了东西两市的修建资格,嫂子您想想,那是多大的一笔进项?但此一项,便足以使得我们武家重新成为顶级的门阀!现在吴王殿下给了吾等机会,难不成便任由那些钱全都赔在工地里,甚至连东西两市的修建资格都不要了?”

武惟良赶紧道:“那不行,若是那般岂非成了傻子,遭受整个长安门阀的耻笑?”

善氏冷哼一声,道:“休想合起伙来哄骗我这个妇人,反正就是一句话,要钱没有!”

没人信她的话,若说别人无钱尚可相信,善氏会没钱?

这人平素最是吝啬,房中侍女奴仆经年不见一回赏赐不说,反而借着各种由头克扣月钱,若非皆有奴籍在身,怕是她房中的侍女奴仆得跑掉一大半……

不过谁都知道她是铁公鸡,哪里敢奢望在她身上拔下一根毛来?

武元庆看向武惟良,道:“惟良啊,你我分属兄弟,虽非一奶同胞,却胜似手足……现在家中遭逢艰难,你表个态?”

武惟良是个憨实的性子,闻言吱吱唔唔半天,只得心不甘情不愿道:“某还未成亲呢……再说某也没多少钱,不过既然兄长开口,那某就……就……拿出五十贯。”

他是憨实了一些,不过又不傻,那几十万贯当中有多少是被这哥儿俩胡乱花掉的?若是当真全部投入到工地里,何至于去贱价购买劣质的建材,落到现如今的地步?

他可不想拿钱出来给两位兄长喝花酒。

“……”

武元庆满怀期待的看着武惟良,却没想到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五十贯……

那可是几十万贯的生意,五十贯够干嘛的?!

这个夯货!

都特么学会藏心眼儿了啊……

武元爽见到一家人各个心有谋算,很是心灰意冷,干脆破罐子破摔,两手一摊道:“随你们怎样吧,既然都不愿意拿钱出来,那就等着到期还不上钱让人家来收房子好了,到时候咱们一家老小就都回到乡下的庄子里去,盖几间土坯房,闲时种菜养鸭,倒也雅致……”

武元庆提醒道:“便是那几块好地也抵押了啊……只剩下几亩薄田了。”

一家人终于感受到危机迫在眉睫,纷纷慌了。

昔日贵为国公府的武家,现在却已经要沦落到“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凄惨境地了么?

搞不好,全家都得去睡大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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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一家子自私自利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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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委屈的杨氏

之前是埋怨武氏兄弟无能,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埋怨谁了,如何度过这个难关才是头等大事。

唯有善氏依旧浑不吝的样子,不以为然道:“总不能让咱们无家可归吧?到时候咱们就是不搬走,还就不信能将咱们扫地出门?好歹咱们也是国公府,就算没落了那也不是好惹的!”

武元爽冷笑:“国公府?别说咱家这个以商贾之身份托先帝鸿运赏赐的这么一个国公爵位,便是那些身经百战拿性命博取的功勋换来的国公,又有几个敢在河间郡王面前耍无赖?”

善氏终于色变。

对呀,这笔钱财可是在河间郡王府上借贷出来的……

李孝恭!

宗室第一名将,谁敢黑他的钱?

善氏忿忿然道:“依我看,媚娘那个死丫头就没按好心,否则为何不去别人家借贷,偏偏要去河间郡王府上?”

武元爽拿这位嫂子没辙,三十万贯你当是谁家都能拿得出来的?

不过善氏提起武媚娘,倒是让他心中一动,环视左右,奇道:“为何不见夫人和小妹?”

他口中的夫人自是父亲武士彟的续弦之妻杨氏,小妹则是同父异母由杨氏所生的最小的女儿绣娘,媚娘的妹妹……

善氏眨巴眨巴眼睛,猛地一拍大腿,道:“怎地忘了她呢?现在她那个女儿可是风光的不行,瞧瞧码头那边整日里多少进账?只要她开口,让媚娘给咱们出钱不就得了?我这就去将那老不死的娼妇找来!”

言罢,也不理武氏兄弟的反应,转身“噔噔噔”的扭着水蛇腰就小跑出去。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尽皆满脸阴沉,面色极不好看。

就算他们两兄弟早先对杨氏以及三个异母妹妹百般折辱,恨不得将其赶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可说到底那也是他父亲的正妻,现在却被善氏辱骂作“娼妇”……

那他们的父亲武士彟又是个啥?

只是善氏素来跋扈泼辣,他们两兄弟亦甚为头疼,等闲不愿招惹。而且善氏的话未尝没有道理,他们兄弟出面媚娘自然懒得搭理,一分钱也没借给他们,担当中人给借贷银钱就已是天大的颜面了。

可若是杨氏出马……

武氏兄弟心中顿时升起无限希望。

就算媚娘再是冷漠,总不至于连她亲娘的话都不听吧?

而对于让杨氏出面去找媚娘……武氏兄弟信心十足。杨氏是个懦弱胆小的妇人,自从武士彟去世之后,非但被两个继子欺辱苛待,便是善氏这个武家二房的寡妇都能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肆意凌辱打骂,连带着自己的三个女儿在武家亦是地位全无。

这样的杨氏,如何敢拒绝武家人的话?

未几,门口传来脚步声,以及善氏骂骂咧咧的声音……

“奴婢已经穿了好几次话,明说了是全家人在一起商议事情,因何你却迟迟不来,反而要我去前去请你?呵呵,莫不是以为自己的女儿给人当了小妾,有了依仗,就不把自己当武家人了?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是死,你也得死在武家!”

善氏尖厉的嗓音甚是难听,话语更是恶毒到极点。

却也不见杨氏的回话儿……

等到善氏趾高气扬的进了正堂,杨氏才缩手缩脚的走进来。

杨氏年岁不小,但标志的瓜子脸五官秀美,肌肤白皙身段修长,算得上是风韵犹存,可见当年亦是一位绝色佳人,显然武顺娘和武媚娘皆遗传了母亲的好相貌。

她身边尚有一个少女,十三四岁年纪,纤细消瘦的身段儿娉娉婷婷,只是显得有些局促,揽着杨氏的胳膊畏畏缩缩的跟在她身边儿,尖俏的下颌抵在胸口,不敢抬头见人,秀美的俏脸上满是紧张惶恐……

武元爽瞪了善氏一眼,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话这般歹毒?夫人,快快入座。”

杨氏扫了武氏兄弟一眼,也不说话,沉闷的带着少女坐到左下首的位置,心中却打起鼓,不知道今日这两个狼心狗肺的混蛋又要如何折腾自己……

武元爽瞅了瞅杨氏低眉垂眼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愈发看不上眼,只是现在有求于人,只能憋着。

“咳咳,好教母亲知道,家里发生了大事……”

武元爽能说会道,将工地房舍坍塌的事情说了,更将后果夸大了数倍,而后盯着杨氏说道:“眼下家族存亡,只在吴王殿下一念之间。若是不能凑足资金将那些房舍推到重起,怕是吴王一怒之下,吾兄弟皆要吃上官司……现在吾等皆已走投无路,唯有媚娘那边能够帮衬一把,还望母亲念在同是家人的份儿上,能够去跟媚娘说说。”

这可是武氏兄弟自武士彟死后第一次喊一声“母亲”,杨氏非但未曾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慰籍,反而心中一惊,愈发惶恐……

无事献殷勤,哪能有好事?

杨氏道:“非是吾不愿说话,媚娘亦是苦命人,给人家当妾的,何时不是小心在意?更别说二郎的正室乃是皇室公主,怕是媚娘说句话都得好生考量……这么大的一笔钱财,媚娘如何拿得出来?”

话音未落,善氏已然横眉立目,将手里的茶盏劈手便丢了过来,正落在杨氏母女面前的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杨氏母女吓得齐齐一颤,面色苍白……

善氏戟指骂道:“好你个阴毒的妇人,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实则还不就是不愿为了家人去找媚娘?哼哼,说不得你心中此刻正诅咒着武家人统统被捉拿下狱才好,到时候诺大的府邸都归你指派,是不是?”

杨氏慌忙道:“哪里会有此心?实在是媚娘那边为难,做母亲的怎好前去逼迫?”

善氏愈发恼怒:“好哇,你这么说岂不是埋怨吾等逼迫于你?可你既然吃家里的住家里的,家里遭了难你就不该承担起来?”

杨氏说不过她,便只是低头不语,紧紧握着小女儿颤抖的纤手,抿着嘴一声不吭。

武氏兄弟则看着善氏发飙,却一言不发,更不阻止。

心中即希望善氏能够迫使杨氏妥协,却也暗暗嘲笑善氏糊涂。媚娘早已今非昔比,虽然身为妾侍,却掌管着房家产业当中仅次于冶铁的房家湾码头,你以为还是昔日那个随意打骂的黄毛丫头?

单单媚娘现在手里掌握的资源,想要武家难堪根本就用不着去鼓动房俊动手,随时随地都可以有无数种手段将武家逼迫得陷入绝境……

只是善氏发了一通脾气,各种难听的话语说了不少,杨氏却始终油盐不进,闭着嘴一声不吭,这让武氏兄弟暗暗焦急。

武元爽心眼儿多,眼珠子转了转,便道:“既然母亲不愿意,那此事暂且不提也罢。只是绣娘年岁不小,过年便及笄了,与阳翟郭氏的那桩亲事是否也应当商量一番?”

提起绣娘的亲事,善氏顿时福至心灵,叫道:“屁的亲事,家里眼瞅着都要遭官司进大狱了,还有心思谈亲事?”

一听这话,绣娘握着母亲的手顿时一紧,秀眸中瞬间盈满水汽,委屈的抿着嘴,却不敢说话。

杨氏气道:“便是家中发生变故,又岂能延误了孩子的亲事?那郭孝慎的父亲多病,说不得几时便要过世,若是不能再此之前成亲,一旦遭遇丧事便要守孝三年,岂不是耽搁了绣娘好几年?”

善氏翻个白眼,随意道:“谁管得了那么多?既然是武家的子女,那么便应当在家族困难的时候作出贡献才行,依我看呐,那阳翟郭氏不如推掉的好,咱们绣娘这般漂亮,那可是满长安也找不出几个的美人胚子,何不放出话去,谁家给的彩礼高便许配给谁家?一来可以给绣娘找个好人家,二来也能缓解家中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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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委屈的杨氏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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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岳母见女婿

此言一出,武氏兄弟尽皆摇头。

倒不是他们连个不想这么干,实在是就算绣娘当真天香国色,又岂能卖出几十万贯价钱来?

反而凭白得罪了媚娘,实在是不划算……

杨氏却气得差点晕厥过去,这岂不是要将自己女儿卖了?

绣娘吓得眼泪扑簌簌滚落,哀哀叫道:“娘,绣娘不要……”

万一有钱人家出了大价钱让她去给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当继室填房……那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深深见识到了武家人的卑鄙无耻,杨氏还能说什么?

正如善氏所言,就算她改嫁了,自己的女儿依旧还是武家的女儿,没了自己护着,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当真将自己的女儿给卖了……

“我去求媚娘……”

杨氏满心酸楚,热泪滚滚。

身为人母,未能维护女儿不受其辱不说,反而还要去给女儿渐渐过好了的日子添堵……

那种锥心蚀骨的悔恨,非言语可以道出其万一。

武氏兄弟齐齐起身,作揖道:“非是吾兄弟逼迫母亲,实在是性命攸关,无法可想,还望母亲宽宥。”

他俩也不傻,现在武媚娘宛如飞上枝头的凤凰,岂能依旧如以往那般欺辱杨氏?

若非今次实在是身不由己,他俩也不会如此逼迫杨氏。

不过好歹有善氏这个蠢货挡在前头,就算媚娘恼怒不已,也只会将火气撒在善氏身上……

*****

房俊陪着孙思邈与聿明氏吃了一顿酒,两位老者便告辞离去,说是相携前往终南山拜访一位老友,那位老友云游天下刚刚返回关中,现寄居于一处道观之中。

终南山沟壑奇绝,上古道观数之不尽,不知藏着多少隐居名士、世外高人,房俊自然不以为奇……

回到后宅,命侍女砌一壶浓茶消消酒气,却被告知杨氏前来府上探望武媚娘,正在花厅内。

虽然与杨氏未曾见过几面,不过到底也是丈母娘,房俊怎能施礼?喝了杯茶,便前往花厅拜见。

脚步刚刚迈进花厅,便听到厅内一阵轻轻的啜泣声……

房俊心里好奇,走进去一看,武媚娘与杨氏以及绣娘尽皆跪坐在地席上,母女三人正抱头痛哭。

这性情况?

房俊有些尴尬,只得尴尬的咳嗽一声,弯腰施礼道:“小婿见过岳母。”

母女三人尽皆一惊,赶紧坐正身体,杨氏慌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儿,看着英姿勃勃的房俊,挤出一抹笑容,柔声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二郎快快入座。”

绣娘则跪坐在杨氏身边,低垂螓首,露出衣领外一截儿洁白纤细的脖颈,细声细气道:“绣娘见过姐夫……”

小姑娘身姿纤秀相貌柔美,性子又温婉贤淑,很是美丽大方的一个女孩子,只是有些过于腼腆……

房俊便上前一步,跪坐在武媚娘身边,笑道:“岳母应当时常来府里走动才是,媚娘每每思念岳母,恨不能生为男儿身,膝前尽孝,您可得给我们一个孝顺的机会才好……绣娘你也是,岳母大抵是担忧时常来府中受小人叨扰,你又有何好怕?你姐姐的家,便是你的家,莫说来府中走动是应该的,便是住上个一年半载又有何妨?”

武绣娘俏脸晕红,愈发羞涩,只是轻轻点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杨氏情绪稳定下来,闻言缓缓摇头,感叹道:“老身知道二郎心善纯孝,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岂能整日里往女儿家逗留?更何况……”

话说半截儿,却是意识到不妥,便住了嘴。

可房俊何等人物?

当即便知晓杨氏的心思,便笑道:“岳母多虑了,按名分来说,媚娘固然是妾,可小婿却从未将她视作妾室,这府邸之中更未有一人将她当做妾室看待,岳母可曾见过掌管家中每年上百万贯利润之产业的妾室?媚娘与我夫妻一体,她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岳母切勿疏远了才好。”

这位杨氏固然在史书上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不良传言……不过房俊深刻明白历史究竟是何物,只有那些愿意让人们看到的东西,才会在史书之上流传下来,而这些绝非历史的真相。

历史是又男人书写的,在这个几千年男尊女卑的社会里,陡然冒出一个开天辟地的一代女皇,男人们焉能心悦诚服?将其一些事迹夸大扭曲甚至为其编撰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简直再正常不过。

所以萦绕于武则天身边的种种,后人看过就好,实在不必较真儿……

杨氏眼眶一热,差点又留下眼泪来。

武士彟在世之时,她备受宠爱俨然如天之骄女,不知令多少名门淑媛羡慕嫉妒;而在武士彟去世之后,却仿佛由云端跌落地狱,十数年欺凌侮辱、无数次梦回哭泣,使得她最是清楚身边有一个疼你爱你的男人才是最大的福气,否则再是云裳霞帔、封爵诰命,亦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转瞬即是过眼云烟……

她自然看得出房俊对待媚娘乃是真情实意,否则就算是装,又何必将诺大的产业交由媚娘打理?

与房俊的宠爱相比,那些实打实的产业才是保证媚娘在房家之地位的保证……

“媚娘能得到二郎爱护,实在是她莫大的福气,老身即便此刻咽气,也死而无憾了。”

杨氏感慨说道。

武绣娘则眼眸亮晶晶的,看看一脸甜蜜幸福的姐姐,看看英姿勃勃的姐夫,少女之心犹如鹿撞,暗讨不知自己未来的夫婿是否能如姐夫这般将姐姐视若珍宝……

因着房俊的表态,气氛甚为融洽。

闲聊几句,武媚娘便提起今次杨氏上门的缘由,细细的于房俊说了……

杨氏尴尬到了极点。

房俊见到杨氏难堪,心里唏嘘她在武家的日子着实不好过,武氏兄弟实在是过分。不过他无心插手武家的家事,说到底,杨氏也是武家的人,他既没道理更没立场去管。

更何况他也知道武媚娘可是早有布局,依着武媚娘的心性,武氏兄弟怕是迟早哭都来不及……

“小妹结亲的乃是阳翟郭氏?”房俊问道。

一旁的武绣娘又娇羞的垂头。

杨氏道:“正是,听闻二郎与之前的安西都护郭孝恪素来不睦……可是会有麻烦?”

郭孝恪亦是出身阳翟郭氏,房俊与之的恩恩怨怨早已传遍朝野,杨氏固然身居内宅,却也时有耳闻,心中一直惴惴不安。万一阳翟郭氏将与房俊之仇怨转嫁到绣娘身上,那可如何是好?

可另一方面,她又非常满意未来女婿郭孝慎的才华人品,况且阳翟郭氏虽然算不得当世数一数二的世家大阀,却也是传承久远的书香门第,绣娘能够得到这么一门亲事,当真是好命。

然而亲事虽好,万一因为房俊之缘故连累绣娘嫁过去之后受气,却又绝非她所愿。

在她这个饱受武家人欺凌侮辱的过来人看来,再好的家世,也比不得顺顺当当夫妻同心,哪怕是吃糠咽菜,只求一个顺心如意……

房俊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岳母不必担心,郭孝恪固然亦是出身阳翟郭氏,却早年间便分家,不过是阳翟郭氏的远支偏房罢了,与郭氏本家实则已无多少瓜葛。况且就算阳翟郭氏会受到郭孝恪的影响,也必然会诚心的结下这门亲事,某与郭孝恪之争执分歧只是在于朝堂之上,想来郭氏就算再蠢,亦知道攀上吾房家这门亲戚的好处。”

这话并非自负,而是事实。

试问天下间哪怕最是衣冠鼎盛的门阀豪族,又有哪一家不愿意跟蒸蒸日上的房家结一门亲戚?

房玄龄固然年岁渐高,致仕或许就在不久之后,可凭借他半辈子浸淫官场结下的身后人脉,以及皇帝对其之倚重与情分,只要房玄龄不死,朝中便永远有他的影响力存在。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天街纵马

何况房俊未及弱冠之年便已是部堂级别的高官,爵位官职虽然屡有变故,然则朝堂之上却早已站稳脚跟。

更别说房俊不仅深受陛下器重宠信,更与太子交情深厚,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只要房俊不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他的政治生涯之巅峰,绝对会在太子登基之后。

所以哪怕是改朝换代,房俊非但不会遭遇打压,反而会更上层楼……

结下这么一门亲戚勤加走动,那简直就是傍上了一棵朝堂之上屹立不倒的参天大树,上赶着都来不及呢,谁会蔑然视之?

杨氏固然出身前隋宗室,不过幼年之时便颠沛流离,成亲之后更久居深宅,如何懂得朝堂之上的事情?只是听闻房俊与郭孝恪不和,现在郭孝恪更是战死西域,唯恐阳翟郭氏迁怒于绣娘。

武媚娘见到母亲不懂其中牵扯,便细声安慰道:“二郎既然这么说,母亲自可放心便是。何况若是阳翟郭氏当真心有隔阂,定然会上门来退了这门婚事,又怎会将绣娘娶回去加以欺辱?若是那般,二郎定然不会坐视不管,想来阳翟郭氏还没那个胆子。”

阳翟郭氏若是记恨房俊,不愿结下这门亲戚,大可以去武家退婚,房俊也不会放在心上。退婚固然对闺女的名誉有些影响,可是有房家这么一尊大神站在绣娘身后,想要求亲的人必然趋之若鹜。

可阳翟郭氏若是存着报复之心将绣娘娶回家去加以凌辱,那可是将房俊往死里得罪……

谁不知道武媚娘乃是房俊的心肝宝贝儿?

欺辱武媚娘的妹子,当真以为房俊这个“棒槌”不敢去砸了你阳翟郭氏门前的牌楼么?

杨氏听了武媚娘的解释,这才安下心来,一想到绣娘能够嫁给郭氏这样的书香门第,心情顿时好转。而绣娘身后有着房家这么一门亲戚,这一辈子都无人敢欺凌侮辱,这才是她最最释怀的地方。

小女儿命好啊,有房俊这样一个牛气得不行的姐夫……

杨氏再看向房俊的目光里,满满的全是欣慰。

可是一转瞬之间又想起武氏兄弟,顿时又郁闷起来……

房俊不愿插手武家的家事,聊了一会儿,便借故离开。

既然武媚娘已然对武氏兄弟下手布局,那么房俊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唯一可虑之处,便是希望武媚娘不要下手太狠……

*****

晚上武媚娘将杨氏与武绣娘留宿,母女三人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房俊睡在高阳公主房中,夫妻二人多日未行周公之礼,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自然如胶似漆百般恩爱。只可惜高阳公主身娇力弱,刚开始还咬着小白牙反客为主当了一回“骑士”,片刻之后便被杀得兴起的房俊攻城掠地直捣黄龙,丢盔弃甲大呼饶命。

最后多亏秀玉、秀烟两个侍女忠心护主,以身饲虎方才将公主殿下于解救出魔爪之下……

翌日清晨,神清气爽的房俊起床之后梳洗一番,用过早膳便出门前往兵部本署办公。

旭日东升,久违的阳光照耀得长安城满城灿烂,虽然辰时刚过,街上已经行人匆匆、商旅擦踵。

房俊骑着一匹骏马慢悠悠的策骑而行,由崇仁坊出来拐上天街一路西行,卫鹰等六七名家将亦骑着马护卫左右。

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街上行人纷纷惊叫躲避,差一点惊了房俊胯下骏马。

幸亏房俊骑术精湛,急忙稳住马匹,回头看去,却见一队黑甲骑士自城东通化门方向疾驰而来,一路铁蹄铮铮,骑士跃马扬鞭呼喝不止,大红的披风在身后随风飘扬。

行人退避,杀气腾腾,端的好威风、好煞气!

“速速闪开!”

“军中急报,撞死勿论!”

这对骑兵一路呼喝,风驰电掣一般沿着天街一路向西疾驰,所过之处行人偶有躲闪不及者当即被撞翻在地,一时间鸡鸭与猪狗狂奔、蔬菜与瓜果齐飞,婴儿哭、妇人叫,乱成一团……

房俊厌恶的皱起眉头。

看这伙兵卒的着装,以及马上各个膘肥体壮人高马大的外形,应当是戊守边疆的边军,只是边军何时敢在掉块砖都能砸死两个公猴的长安城里这般嚣张狂妄、招摇过市?

摇了摇头,示意卫鹰等人随着自己避往路旁。

军队是个特殊的地方,从来都不缺乏骄兵悍将,而正是这些平素看似浑不吝、眼中全无规矩法度的“兵痞”,上了战场才是悍不畏死勇往直前的铁血之师!

这些人很讨厌,但是你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人的存在,才缔造了大唐军队纵横四海所向披靡的不败神话!

“哇!”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在闹哄哄的周遭环境中分外刺耳,房俊循声望去,顿时大吃一惊!

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抱着婴孩,被身边一个慌乱躲避的汉子绊了一下失去平衡,一个踉跄向前扑倒,怀里的婴孩顿时飞了出去。

而就在前方,那一队骑士风驰电掣而来,碗大的铁蹄在青石路面上溅起一蓬火星,这若是踩在婴孩身上……

房俊不及多想,当下猛地一夹马腹,手提缰绳策马便冲了上去!

婴儿被甩在路边,妇人扑倒在地,虽然撕心裂肺的哭喊却被慌乱躲避的人群撞得无法前进,眼瞅着那一队骑士便冲了过来!

正在这时,一匹骏马从旁边陡然窜出,与路上疾驰的骑士成一个夹角,向着路边的婴孩奔去。

房俊在马上一手提着缰绳,操控战马向着冲过来的骑士逼迫过去,用战马的身躯给婴孩一个掩护,身子则在马上向另一侧倾斜,空着的手猛地弯腰向地上一捞,便拽住婴孩的襁褓,然后连忙甩开马镫,在马上飞身跳下,半空中将婴孩紧紧搂在怀中,“砰”地一声跌落在地。

而在他身后,胯下的战马正巧与奔驰而来的骑士装在一处,顿时人仰马翻滚作一团。

战马跌倒,马上兵卒来不及躲闪,一条腿被死死的压在马身之下,疼得满脸大汗,嗷嗷嚎叫!

陡然而来的变故使得骑兵猝不及防,其余骑兵赶紧勒住马缰,俩个兵卒跳下战马跑上前去,奋力将受伤的战马挪开,将被压在下面的兵卒解救出来,余者则手按腰间横刀的刀鞘,狼目四顾,搜寻着有可能存在的敌人!

房俊落在地上因为怀里抱着婴孩,作不出自我保护的动作,后背肩膀痛楚难当,额头更是火辣辣的一阵疼。等他稳住身形,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探看怀中的婴孩。

所幸他虽然自己受伤,却紧紧的将婴孩护在怀中,婴孩身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伤处……

“好!”

“好样的!”

“好俊的身手!”

“若不是这位后生,这孩子怕不得被马蹄子踩成肉酱……”

“就是,这里可是长安城,天子脚下!哪里来的混账兵痞,敢在天街纵马疾驰,不要命了吗?”

围观的百姓这才发现发生了何事,先是对房俊一阵赞扬,继而对纵马疾驰的骑兵破口大骂。

关中儿郎皆是血勇之辈,大街上走过的一个寻常老翁,或许三十年前亦是上过战场饮过敌酋鲜血的勇士!此刻就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会怕了几个纵马疾驰的兵痞?

丢掉孩子的妇人连滚带爬的挤到房俊身前,一把从房俊手里抢回孩子,失魂落魄的神情在听到孩子响亮的啼哭声才回转过来,继而跪在房俊房俊面前,“砰砰砰”的就是一顿磕头……

“多谢恩公,若非恩公舍身相救,奴家这孩子……怕是……怕是……呜呜呜,恩公大德,奴家做牛做马无以为报……”

卫鹰等人这时候挤开人群抢到房俊面前,急忙检查房俊的伤势。

刚刚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几个家将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到房俊策马窜了出去,紧接着便坠下马背,吓得几人魂飞魄散!

好在检查一番,发现多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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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天街纵马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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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城里人不友好

房俊忍着浑身散架也似的疼痛,急忙命卫鹰将那妇人拦住,道:“当时情况危急,哪怕是旁人亦不会袖手旁观,大嫂实在不必如此。”

那妇人哪里肯听?只是一味的一边哭一边磕头。

旁边便有人说道:“这位娘子大可不必,房二郎素来急公好义,他又哪里用得着让你做牛做马?听吾一言,磕头道谢大可不必,还不如回家去给二郎立个生祠,早晚供奉给二郎多多积些阴德。”

却是有人将房俊给认了出来……

不过也难怪,房二郎名动四海,乃是关中俊彦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平素又最是喜欢和平民百姓打成一片,识得他的人着实不在少数。

况且这厮在市井之间名声极好,他舍身救人实在是太过寻常……

那妇人便哭哭啼啼的说道:“原来是房二郎当面,奴家乃是三原县人氏,郎君在长安做工,今日带着孩子前来探望。若是没有二郎搭救,奴家……奴家也没法儿活了……”

众人一阵唏嘘,若是因为妇人的缘故导致孩童被战马踩踏至死,那份自责足以使得她自寻短见。

“都滚开!”

陡然间一声历喝,将众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十余骑齐齐的向着这边围拢过来,为首一员战将端坐马上,一脸阴沉,一身精致华丽的山文甲,威风懔懔杀气腾腾!

百姓们有些犹豫。

这些人明显来者不善,先是纵马疾驰差点闹出人命,现在又凶光直冒盯着房俊……虽然惧怕于对方的气势,可关中人到底还是有血性的,岂能这般让刚刚舍身救人的房俊被人找麻烦?

不仗义!

不过旋即便有人低声说道:“这人是东阳公主的驸马……”

嗯?

原来跟房俊是连襟啊,而且也是一个纨绔!

那就没问题了,房俊最擅长的事情是啥?

打架斗殴啊!

而且号称“纨绔”克星,上到皇子殿下,下到世家公子,只要是招惹了房俊的统统被他揍过,专治各种不服……所以如果是面对一个纨绔,那么百姓们对房俊信心十足。

人群赶紧闪开,让这些骑兵逼近,行至房俊面前。

卫鹰跳下马背将房俊搀扶起来,其余几个家将跃下马背挡在房俊面前,手按刀柄虎视眈眈,只待对方若是稍有异动,便即横刀出鞘,护卫房俊!

房俊抬头一看,就笑道:“原来是周都督,却不知周都督不在营州戊边、不在幽州治理民生,反而率领轻骑天街纵马,是觉得官儿当得越来越大没人治得了你了,还是觉得生活太单调想要挑逗一下御史言官,弹劾你几本寻寻刺激?”

马上将军正是东阳公主驸马、营州都督、幽州刺史周道务。

一身山文甲将周道务愈发衬托得威武霸气,端坐马上俨然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度,对房俊的嘲讽嗤之以鼻,冷哼一声道:“某家之事,用得着你多管闲事?倒是你房二,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灰头土脸,就不怕丢了皇家颜面?”

此言一出,围观百信尽皆忿忿然。

若不是你这厮无法无天当街纵马,房二郎又何以会为了救人弄得一身伤痕这般狼狈?

同样都是纨绔,但是做人的差距却实在太大了呀……

房俊直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慢条斯理道:“陛下择我为婿,看中的可非是我这张脸……所以我只要胸有锦绣文章、笔下千秋功绩,陛下自会另眼相看,咱们虽然皆是驸马,但境界不同,立身之根本自然亦不相同。”

这嘴损的……

围观的百姓掩嘴直乐,周道务却气得差点从马背上翻下来。

和着陛下择你为婿,便是看重你的才华能力;而轮到我这儿,便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欺人太甚!

周道务非是善辩之人,此刻气得脸色铁青,坐在马上身体微微前倾,戟指喝道:“房俊!休要逞这等口舌之利,当日太极宫中你那般折辱于我,真以为我不敢一刀砍了你?大不了就是以命抵命,还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他这些年镇守边关,整日里杀伐攻战,气度早已非是在长安之时可比,此番勃然作色,倒也有几分煞气!

随着他的历喝,他身后自营州边关跟随回来的悍卒齐齐策马上前,围住房俊等人,怒目圆睁,大喝道:“杀!杀!杀!”

此等戊守边关的百战悍卒,浑身自带一股子冷冽的杀气,齐声叫阵之时,足以令胆怯者心胆俱裂,跪地臣服!

围观的百姓大惊失色,纷纷后退,似乎一旦被那有若实质的杀气沾染上身,便能当真要了人的命一般。

然而周道务这等先声夺人希望以气势将房俊压倒的小计谋注定难以得逞……

他麾下皆是百战悍卒,可难道房俊的家将部曲就是白给的?!

这些悍卒追随他两战突厥狼骑,对阵之时怡然不惧半步不退,斩杀数百大获全胜;江南牛渚矶旁数万山越暴民团团围困插翅难飞,却是纵横驰骋杀得天地变色山河染血!

岂能被周道务麾下的兵卒吓倒?

非但未能吓倒,论起暴躁剽悍,房俊的家将部曲更是有过之而不及!

边卒在马上齐声呼喝,气势骇人,周道务面上浮现一抹得意之色……

以往他不服房俊,虽然打架打不过他,可周道务一直认为舞刀弄棒非是本分,读书名义方是正途。可当他被贬斥一般前往营州担任都督,却发现原来男儿大丈夫,就应当投身军伍驰骋疆场,哪怕马革裹尸,亦要搏一个轰轰烈烈血荐轩辕!

唯有刚猛报道的军伍之中,才能尽舒男儿之志!

于是,自幼长在皇宫之中的周道务将文房四宝丢在一旁,重新捡起丢弃多年的刀棒,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生生操练出一支强军!

身边这些悍卒,便是他最忠心得力的部下!

你房俊能够依仗军功得到陛下宠信,难道现在我就能比你差?!

然而未等周道务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出来,便迅速僵在脸上,甚至转瞬之间化为无尽的惊恐……

之间房俊面容严肃,一声轻喝:“斩!”

继而大手一挥,护在他身前的部曲家将齐齐抽刀出鞘,“呛啷啷”一阵响,周道务便觉得眼前一片雪亮的刀光犹如彩虹一般卷起,伴随着鲜红的血珠飞溅,充满着一种妖异的美感。

然而,他便听见自己的坐骑发出一声惨厉至极点的长嘶,一头栽倒在地……

周道务猝不及防,急忙甩开马镫,却不及再做动作,被战马的前俯之势带着向前方冲去。

所幸没有被倒下去的战马压着腿,却也极其狼狈的被甩向前方。

呃,脸先着地……

大街上围观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那周道务指使兵卒给房俊一个下马威,却被房俊的部曲家将干脆利落的抽刀将十几条马腿齐齐斩断,鲜血喷涌,战马惨嘶,半条天街顿时一片慌乱,人们“嗷”的一声惊叫,顿时四散奔逃疾走惊呼。

神仙打架,说不得他们这些小鬼儿就得遭殃,唯恐避之不及,免得待会儿麻烦上身……

不过这房二是真的“棒槌”啊!

面前那人是谁?

陛下的驸马,都督幽、营二州军事的周道务!

这里是哪儿?

是天街!再往前走几步,那就是承天门,皇帝睡觉的地方……

这等地方居然说动刀就动刀、说见血就见血,放眼大唐纨绔,谁可与房二争锋?!

周道务狗吃屎的姿势跌落马背,他身后那些兵卒也没能幸免。这些兵卒纵横边疆,一贯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却不曾想来到首善之地、天子脚下的长安,却有人比他们更嚣张、更跋扈、更无法无天!

这是要杀人么?!

兵卒们滚地葫芦一般跌落马背,不过到底是沙场喋血的悍卒,怒气盈满胸膛,翻身跳起便纷纷掣刀出鞘,想要冲杀上去一血耻辱。

却见到对面那位黑脸的小子陡然一声暴喝:“皇宫门外,尔等身为边军居然擅闯长安手持兵刃,这是想要造反不成?!”

悍卒们纷纷大惊失色,这才想起此地乃是长安,可不是任由他们胡作非为的幽营二州,便是一贯威风懔懔高贵不凡的都督大人,进了这长安城不照样没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被人折辱至此?

赶紧将横刀入鞘,面面相觑。

京师的水太深了,城里人太不友好,咱们还是赶紧办事,赶紧回家吧……

只是这些兵卒被房俊的气势所摄,却忘记了既然是皇宫门前,何以对方就敢拔刀斩马,当街行凶?

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友邦惊诧?

周道务趴在地上哼哼唧唧,不愿意起来。

不是受伤太重爬不起来,而是脸上火辣辣的疼,必然破了相,抹了一下鼻子亦是满手鲜血,他实在是没法以这等狼狈之姿态面对长安父老。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颐指气使,下一刻便跌落马背一身狼狈,前后之反差着实有些巨大,太丢人了……

可是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兴致盎然,甚至越聚越多,他这得趴到什么时候?

周道务又气又怒,又是满怀忧愁,不知如何是好……

所幸大唐的行政部门效率还不错,这边冲突爆发未久,那边京兆府便收到了消息,一队巡捕火速赶来处理。事发地点可是距离皇城不远,一旦引起民众聚集发生任何意外,整个京兆府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带队的巡捕到了近前,呼呼喝喝的将围的水泄不通的百姓驱散,走进一看,呦呵,这不是房二郎呢?

“卑职见过房侍郎!侍郎您这是……”

那巡捕头领很是狗腿的上前给前任上司见礼,一脸谄笑的问道。

官场上讲究人走茶凉,可房俊虽然离任京兆尹之职,就任兵部侍郎一定程度上亦算是贬谪,却没人敢心生忽视。且不说现在整个京兆府的构架基本都是这位一手搭建,单单现任京兆尹马周与房俊的关系,谁敢给房俊脸子看?

更何况房俊在任的时候“勒索”的世家门阀们一大笔钱财,京兆尹马周数次前去讨要未果,每每气得暴跳如雷,实在无法可想就指着恳请房俊给京兆府讨债呢,谁若是这个时候得罪了房俊,信不信马周能将他一身骨头都给拆了?

房俊用一块帕子捂着额头,哪里刚刚碰在地上破了皮,流血不止,闻言指着地上趴着的周道务道:“这些兵痞当街纵马、踩伤行人无数,致使整条天街行人惊恐欲绝,影响极其恶劣……”

说到此处,正巧见到围观的人群里几个高鼻深目的胡人,看身上的奇装异服显然是各国使节之类的,便顺口说道:“友邦人士,莫名惊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了!速速将这些凶徒缉拿下狱,然后大刑侍候,拷打一番看看是不是敌国派来的细作。”

那巡捕头领差点晕了……

房二郎诶,就算地上那位趴着看不见脸,可我有耳朵呀,听得见旁边的百姓说他是临川公主的驸马周道务。你们两位驸马爷当街斗殴,不将你们一起抓去宗正寺打板子都算是好的了,你还诬陷人家是敌国细作?

再者说,友邦惊诧什么?连个纨绔斗殴友邦都要惊诧一番?

话说回来,咱们大唐几时在乎过友邦惊不惊诧?

爱惊诧就惊诧去,管他们死不死……

巡捕首领为难道:“这个……房侍郎明鉴,卑职固然对房侍郎敬佩之情犹如高山仰止,不过身为官差,也不好听任您的一面之词便将人家周都督捉拿回去吧……”

房俊顿时瞪眼,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他是都督、是驸马,便能无法无天?至于你说本官一面之词……来来来,你且问问这周边的百姓,这位周都督该不该抓,该不该罚?”

“该!”

“房二郎说得对,都督怎了?驸马怎了?只要犯了王法,那就得认罪认罚!”

“就是,人家房二郎也是驸马,老爹还是当朝宰辅呢,以往犯了错,哪一回不是被陛下打板子打得一个凄凄惨惨?”

“吾等可以作证,此人当街纵马意图踩死行人,若非房二郎不顾生死及时制止,此刻必然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请京兆府将其缉捕归案,严刑逼供!”

……

好嘛,关中人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居然众口一词给周道务背上一个“谋杀未遂”的罪名……

再者说,你们这般一腔正气义愤填膺的说出“严刑逼供”这样的话来真的好吗?

那是好词儿吗?

眼看着舆情汹汹,百姓的义愤皆被房俊三言两句挑唆起来,巡捕头目一脸苦笑,不得已道:“好教房侍郎知道,您和周都督皆是当朝驸马,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京兆府是无权过问的,这是宗正寺的职权范围……”

事关两位皇族驸马,还真就不是京兆府管得了的了。

房俊也只是说说而已,难道还真能将周道务抓去京兆府衙门?就算抓进去了又怎如何?当街纵马而已,对于周道务这样的人来说算个屁呀,顶了天不过是一顿申饬。

而他擅动兵刃当街斩马,论起来可是比周道务的罪名大得多……

“得了得了,本官身负重任、公务繁忙,哪里有时间跟宗正寺扯皮?这次就算这小子运气,本官不和他一般计较!”

房俊貌似很大气的说道,然后冲着百姓们挥挥手:“都散了都散了,不要营生赚钱啊?本官赶着去衙门办差呢,赶紧让条道儿出来,都别堵着路。”

百姓们自动散开一条道路来,却并为离去。

看热闹乃是深植于这个民族灵魂深处的印记,吃饭睡觉,都没有看热闹重要……

地上趴着的周道务心里无比纠结,怎么办?

是就坡下驴,咽下这口气以后再算这笔账?

还是趁势暴起,与房二拳脚之上论个高下,找回面子?

貌似哪一个选项都不太合适,前者丢人丢大发了,至于后者……自己可不是房俊的对手,搞不好再挨一顿揍,面皮可就彻底丢到姥姥家了……

然而就这般揭过,又算怎么回事儿?

自己可就要沦为长安权贵之间的笑柄了!

心中正自纠结,取舍两难,忽听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平和的嗓音道:“房驸马,周驸马,陛下有请……”

*****

今日非是大朝,一大早,李二陛下依旧来到两仪殿,与一众大臣处理紧要政务。

忙活一阵,见到事情尚有许多,一时半会儿的也处理不完,李二陛下便将众位大臣叫停,命宫女内侍备上糕点茶水,大家先垫垫肚子,稍后在处理不迟。

大臣们自然没意见,事实上李二陛下固然亦算得上勤政,却绝非是如同前隋文帝那等“一万年太久,老子只争朝夕”的勤勉帝王,将自己和手底下的大臣当做驴子一样用鞭子不停的抽,一时片刻也不许荒废……

君臣弃了手里的公文,围坐在偏厅里吃着糕点喝着茶水,谈论着时下京里的奇闻轶事,时不时的惹起一阵轻笑。

笼罩了观众半月有余的大雨终于不再下,气氛甚为融洽……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烦恼才是人生的本源……

内侍总管王德一路小跑进了偏厅,在众位大臣目光睽睽的注视之下,径自来到李二陛下身边,轻声道:“陛下,刚刚接到消息,幽营二州都督周道务与兵部侍郎房俊在皇城之外天街之上大打出手,房俊斩了周道务数匹战马……”

偏厅内陡然一静。

李二陛下正咀嚼着一块松花糕,闻言一愣,糕点便噎在嗓子眼儿……

赶紧用茶水顺下去,李二陛下回过气儿,顿时重重的将茶杯墩在桌案上,破口大骂道:“娘咧!那个棒槌难道就是个惹事精?亏得朕还以为他年岁大了稳重下来,打算委以重任呢,这特么才消停几天!”

大臣们面面相觑,暗讨您这心可真大,指望房俊不惹事?

呵呵,那还不如指望着猪能飞上天更靠谱一些……

诸人对于房俊惹事皆已见惯不怪,这是那棒槌的常规操作好吧,用得着大惊小怪么……

李二陛下却是心中恼火,那棒槌简直不可以常理度之,好好过日子就那么难?

当即便对王德说道:“速速去将那两个混账带进宫来,搞清楚事情的起因。”

而后对众臣道:“诸位爱卿便自行处理公务吧,若是有商榷之处,明日朕再过问。”

而后,怒气冲冲的直返後宮,将一群大臣晾在原地……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微臣需要鼓励

“还友邦惊诧?还国将不国?你个混账当街斩马、血溅长街,怎地就不怕友邦惊诧,不怕国将不国?”

神龙殿内,充斥着李二陛下震耳欲聋的咆哮。

李二陛下差点气疯了!

堂堂的皇族驸马,一个是两州都督,一个兵部侍郎,皆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员,结果却在大街之上大打出手,甚至横刀战马血溅五步,使得皇族的颜面简直丢尽!

更有甚者,这个房俊居然胡说八道什么友邦惊诧……你特娘咧不怕朕打你板子,居然害怕友邦惊诧?

简直岂有此理!

看着站在面前横眉立目怒气冲天的霸王龙,房俊抹了一把被喷得一脸的口水,赔笑道:“陛下息怒,只是一时促狭,说着玩儿而已。”

李二陛下当然知道房俊只是说着玩儿!

这小子是什么性子,他又岂会不知?看似经济至上、睦邻友好,实则却从来不将异族当人,只当做是可供盘剥利用的工具,看看那些被俘、内附的突厥人不是在各地矿山采煤挖矿便是修筑城墙水利,便可知房俊对待“友邦”的态度。

用房俊自己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个“纯粹的大汉民族主义者”……

这样的一个人,岂会管他什么“友邦惊诧”?

恨不得惊死你才好!

李二陛下之所以愤怒,是因为失望!

他对房俊抱以极高的期待,而且随着昆明池畔临时市场的兴建、军队在国家的指挥调度之下参与救援获得了万众欢呼全民支持,这股期待愈发高涨起来!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大抵如是。

他深信以房俊所展示出来的才华学识,必然是宰辅之才。

可是谁特么见过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的宰辅?

今日之事的经过他已然知悉,事情是周道务不对,房俊舍身救人更是令他称赞,可是你特么既然已经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为什么就不能大义凛然的怒斥周道务,反而要拔刀斩马、闹得满城恐慌?

李二陛下越想越怒,陡然抬起脚来,狠狠踹在房俊腿上!

房俊猝不及防,没料到面前这位陛下陡然出脚,当下冷不丁被踹了个腚墩儿……

踹就踹吧,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当下房俊便翻个身爬起,道:“陛下息怒,微臣知罪,往后定然痛改前非,必不至让陛下失望。”

认错态度良好,对于“甘愿受罚”等话语却是半字不提,而且跪在地上不起来,即是诚恳又是低姿态。这年头儿不时兴臣子跪君王,但女婿跪跪老丈人,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李二陛下一肚子火气,硬是撒不出来。

还能怎么样呢?现在这棒槌不仅是部堂级别的高官,更已经身为人父,总不能还如同以往那般动辄打一顿板子抽一顿鞭子,以前体罚一顿,外人只当瞧个热闹,长辈教训小辈并无不妥。但是现在却不能那样了,总归要顾忌房俊的颜面。

况且李二陛下迫于压力不得不撤了房俊的京兆尹之职,令其贬谪一般担任了兵部侍郎,说到底是亏欠了房俊诸多,难免使得李二陛下心生歉然,更不好意思却打板子……

于是,李二陛下将目光转向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周道务。

相比起对于房俊的种种亏欠,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对于周道务则是太过于优渥了……

周家世代显宦、将门世家。

周道务的父亲周绍范,乃是南梁车骑大将军周灵起之曾孙,南陈征西大将军周炅之孙,前隋武卫大将军周法尚之子。隋末天下板荡,周绍范早早便投靠李二陛下,及至大唐立国,周绍范为秦王府库旦车骑,被李二陛下倚为心腹。

玄武门之战,周绍范率禁卫军与太子卫军交战,奋勇争先身先士卒,力助李二陛下逆尔篡位、建不世之功业!李二陛下到底如何信任周绍范呢?武德九年,就在李二陛下历经“玄武门之变”之后不久,突厥可汗颉利率领突厥狼骑狂飙突进,趁着关中空虚之际长驱直入,一路打到泾阳,兵锋之地渭水南岸的长安!

当时李二陛下率领六骑临近渭水,与颉利可汗隔水相会,定下“渭水之盟”,搬空了长安府库,突厥这才退兵。而当时跟随在李二陛下身边的六骑,其中有时任侍中的高士廉、中书令房玄龄,还有周绍范!

周道务起初因为是功臣之子而被养于宫中,贞观七年周绍范死后,周道务遂出宫还家守孝。至其成人后,被李二陛下招为驸马,以临川公主嫁之。

可以说,李二陛下对其非常看重,悉心培养。

然而周道务却似乎越长越废,越大越没出息,倒不是说他有多么无能,只是距离李二陛下的期望相去甚远,自然难免失望。

比如这一次王家、韦家联合诸多门阀私下里倒卖各地义仓的粮食,便是经由幽州袁氏之手,从幽州、营州的地界偷偷运往高句丽,周道务难辞其咎!

而李二陛下更甚至周道务在接到圣旨将幽州袁氏三族夷灭之后为何匆忙进京,便是唯恐被皇帝怀疑这一次倒卖粮食的事件之中有他周道务参与,毕竟他的妻子临川公主李孟姜的生母乃是韦贵妃,韦氏一族乃是他的妻族……

李二陛下对其固然失望,却从未怀疑过周道务对自己的忠诚。

周家固然世代显宦、将门世家,但是随着周绍范的故去,却早已门庭凋零,不复往昔之显耀,若是没有皇帝的支持,怕是那些真正的世家门阀连笼络利用都懒得去做。

李二陛下看着脸上蹭破了一大块皮尚在不停渗出血丝的周道务,暗暗叹了口气。

此子与房俊不同,房俊那厮脸皮贼厚,自己可以随意呵斥打骂,不虞那小子记在心中生成芥蒂。而周道务面皮薄、城府浅,若是如同房俊那般只要犯了错便严加惩处肆意申饬,保不齐就能因此心生隔阂……

都特么不省心啊……

李二陛下揉了揉眉心,缓了缓心中戾气,柔声对周道务说道:“尔现在已然是朝廷大员、封疆大吏,放在以往那便是一方诸侯,岂能依旧这般毛躁?纵马入京、闹市疾驰,若是那些御史言官借此生事,你让朕如何维护于你?你之担心朕自然明了,毋须多疑,朕若是当真对你有看法,又岂会命你监斩袁氏一族?待会儿去贵妃处稍作,贵妃近些日子可是没少念叨你们夫妻,而后便速速回营州去,要勇于任事,要赏罚分明,给朕好生打理幽营二州,将来东征之际,那里可是禁军高句丽的第一阵!”

教训之中饱含期许,领周道务感动莫名热泪盈眶,伏地拜道:“陛下隆恩,微臣粉身碎骨难报之万一,唯有尽忠王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二陛下温言道:“行啦,速速去後拜会贵妃,而后便即刻启程返回北疆吧,否则若是耽搁下来,等那些御史言官的奏疏呈上来,想走一时半会儿的也走不掉。”

“喏!”

周道务乖巧的应了,起身退了两步,这才转身走出大殿。

看得一旁的房俊一阵眼热……

同样都是女婿,这待遇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呢?

对待周道务那叫一个和风细雨无微不至,对待自己则是疾言厉色雷霆风暴……

不公平啊!

李二陛下打发走了周道务,有些口干舌燥,回到椅子上坐好,拿过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喉咙,一抬头便见到房俊那棒槌正用着一副哀怨凄苦的眼神望着自己……

“噗!”

李二陛下一口茶水喷出来,差点呛到,顿时怒道:“休要作怪!用那等小儿女之眼神望着朕,便以为朕会宽宥你?”

“陛下不公!”房俊忿忿然道。

“何处不公?”李二陛下不以为然。

房俊梗着脖子道:“今日之事微臣固然有错,但是明显周道务之错在先、而且更为严重吧?可陛下您对周道务却满是和蔼,对微臣却吹毛求疵疾言厉色,微臣很失落。”

李二陛下冷笑两声,道:“这就不公平了?那你待如何?”

房俊道:“微臣不仅是陛下之臣子,亦是陛下之晚辈,晚辈犯错,长辈岂能一味的施以惩罚?正确的方式应当刚柔并济、奖惩齐施才是,所以微臣需要鼓励。”

殿中的内侍宫女们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需要鼓励?

这简直就跟孩童犯了错被家长揍了一顿之后哭着耍无赖一样无耻……

呵呵,房二郎您这么不要脸,为何不干脆要糖果、求安慰呢?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蒋王李恽

李二陛下看着这厮眼巴巴瞅着自己“求安慰”的神情,不禁脸颊一抽,一阵恶寒!

他自然知道这厮不过实在装傻卖萌试图逃避惩罚,但是堂堂一位部堂级别的官员能够连矜持体面都不要了只为卖乖讨巧,论起脸皮之厚,放眼朝野,怕是无出其右……

李二陛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脸嫌弃道:“行啦行啦,这等厚颜无耻,若是传将出去还不丢尽了脸面?蒋王母女早几日便想要宴请你,朕已然替你答应了,正好今日你进宫来,这就让内侍带你过去,朕稍后便至。”

果然脸皮厚吃个够啊……房俊心中暗暗窃喜,不过仔细一想,难不成是这位陛下唯恐自己追着周道务出了宫再去寻他的麻烦?

因为自己跟蒋王李恽可没什么交情,平素见面亦是点头即止,至于他那位母亲王夫人……更是连见都未曾见过。

“陛下,不知蒋王殿下为何宴请微臣?”

“朕哪里知道?不管是什么事,朕既然替你答应了,那就速速前去,恁多废话?”

“……”

房俊无语,瞧瞧您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可是您凭什么就替我答应了?

不过此刻尚有把柄在李二陛下手中,房俊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

蒋王李恽乃李二陛下第七子,其父王夫人,在李二陛下芸芸後之中几乎不闻其名,存在感极低。

房俊被内侍带到神龙殿不远处的一间殿宇,蒋王李恽早已等候在此。

“小王之前便向父皇提及想要宴请房侍郎,只是房侍郎贵人事忙,一直未有机会。今日回宫探看母妃,恰巧房侍郎入宫,母妃便叮嘱小王定然款待房侍郎。”

蒋王李恽今年十五岁,很是清清秀秀的一个少年郎,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看似有些内向羞涩。

实际上这人也很胆小,而且很不受历史上那位高宗皇帝的待见……

房俊与李恽并不熟悉,不过印象尚算不错,清秀而羞涩的少年,总是会让人不自禁的亲近一些。

“殿下何必见外?都是一家人,若是有事要微臣去办,只需言语一声即可,实在是用不着这般大张旗鼓,让微臣受宠若惊啊。”

房俊笑着说道。

蒋王李恽既然要宴请他,而且地点设在宫内,搞不好一会儿还得有其母王夫人作陪,必然是有事相求。

能够被人重视并且设计心机相求,这是他能力与地位的体现,房俊略微有些得意,只是李恽的小心思让他有些不以为然。只看李恽想要宴请他是通过李二陛下传达,又要有王夫人作陪,就难免有以势压人的嫌疑……

李恽见房俊如此上道儿,心中甚为欣喜,年青人城府差了一些,便难免有诸内而形于外,喜形于色,亲热的拉着房俊的手进了殿内,分别落座,笑道:“母妃正在内宅,稍后便出来相陪,你我先好生聊一聊,亲近亲近。”

房俊无可无不可,微笑相对。

“东西两市的规划,小王在父皇那边有幸见过,房侍郎的构想堪称举世无双,小王惊为天人!便是昆明池那边先盖起房舍充当临时市场,而后用作讲武堂校舍的想法亦是巧夺天工,小王深深敬佩,”

李恽亲手为房俊斟茶,笑容满面的说道。

房俊眼睛眯了眯,双手接过茶杯,道:“多谢殿下……说起昆明池,微臣前几日倒是听闻一桩传说,据说昆明池中有灵沼,名为神池,尧帝治水时曾于此停泊船只。还有人说昆明池与白鹿原相通,白鹿原有人钓鱼,鱼拉断钓线连钩一同带着逃走了……”

“竟有此事?小王亦曾听闻当年汉武帝夜里梦见有条鱼求他把钩摘下去,第二天在池上游玩时看见一条大鱼嘴上挂着钩连着线,就摘去钩和线,把大鱼放走了。过了三天,汉武帝又在池上游玩,在池边上得到了一对明珠,汉武帝说这是那条鱼报恩来了……呵呵,若汉武当真有如此天授之德,大汉又岂能国祚断续,终至覆灭?想来必是无稽之谈。”

李恽口舌便利,先前展露出来的羞涩大抵是因为熟稔之后放松了下来,亦或许只是做出来的样子,总之侃侃而谈,言语诙谐有趣。房俊自然不会总想着抬杠,适当的面子还是会给的,谁叫人家是李二陛下的儿子呢?

只要他不会招惹房俊,房俊自然不会想要将李二陛下的儿子们挨个捶一遍……

反正就是耍花枪东拉西扯呗,一时间倒也言谈甚欢。

李恽却有些暗暗焦急……

到底是少年心性,与房俊这种两世为人混迹官场的“老油条”比起来便显得稚嫩得多,沉不住气,见到房俊屡次将自己提及正事的话头扯远,按耐不住,寻个空子便说道:“素闻房侍郎构想之中的东西两市要耗费千万贯金钱、几十万人力,如此规模堪称旷古烁今了。小王不才,愿意为这一段佳话出人出力,若是能参与其中,亦能为自己在史书之上留一笔……父皇时常教导小王,既然身为大唐皇子,亦当为了大唐的繁荣昌盛鞠躬尽瘁、迎难而上,便是母妃亦曾对小王说,享受着皇子之荣耀,亦要承担皇子之责任……只是小王力弱,即便是想要承担东西两市的工程,为大唐的假设出一份力,却也着实拿不出垫付的资本……着实好生苦恼。”

说罢,蒋王李恽目光灼灼充满期待的看着房俊……

房俊微微一愣,这是跟咱讨要工程?

按说他自始至终亦未曾排斥皇族参与东西两市的建设,钱让谁赚不是赚?反正都是自行垫付,等到工程完结之后再一次结清,更无所谓参与其中的都有谁。

可眼前这位蒋王不提昆明池,只提及东西两市,明显是看不上昆明池那边的薄利,对于房俊那一手以昆明池畔临时工地之建设成为东西两市招募之资格的做法不以为然,想要直接甩开昆明池的临时市场,拿到东西两市的建设资格。

非但如此,居然还想不出钱空手套白狼……

房俊心中甚为不爽。

没想到这个李恽不仅贪财,而且心高气傲,直接拿李二陛下与其母王夫人来压制他……

规矩之所以称为规矩,便是以条条框框约束各方在一个大家认可的范围之内谋求利益。

而既然世间有规矩,那就必然有凌驾于规矩之上的存在……

否则还要规矩有什么用?

房俊不是不能认可有人凌驾于他设立的规矩之上,他只是认为蒋王李恽没有这个资格。

房俊便不搭这个茬儿,顾左右而言他:“听闻殿下成亲未久,亦是刚刚出阁开府?”

“小王比九第早成亲两个月,开府几乎是同一时间。”

蒋王李恽闻言,神情有些恹恹,甚为失落,望向房俊的眼神则满是幽怨。

房俊疑惑不解。

你失落我可以理解,可是这幽怨的眼神又是为了啥……

李恽见到房俊不解,便叹口气说道:“小王之王妃,乃是元氏嫡女……”

同是父皇的儿子,只因有嫡庶之别,九弟稚奴的婚事天下知晓,娶的王妃更乃太原王氏的嫡女,真正的名门闺秀,而自己的王妃呢?原本也并不差,元氏虽然比不得太原王氏根深蒂固传承久远,却也是关陇集团的核心“六镇鲜卑”之一。

然而房俊因为元氏殉葬女一事,鼓动长安百姓居然活生生将一个诺大的元氏门阀给彻底捣毁,即便是外地的旁支此后亦受到李二陛下的打压,更被同时关陇集团的盟友趁机分割吞噬,一代门阀烟消云散……

本是得力的臂助,却被房俊无意之间彻底废掉,李恽如何能不幽怨?

房俊:“……”

何止是幽怨?

就算人家李恽视自己为仇敌都说得过去……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你得跟你父皇学呀!

房俊只得将话题再次扯开,打个哈哈笑道:“开府好啊,生活自由、无拘无束,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不过呢也别玩儿过了头,有些事情你年纪小,不要太过掺和,身为皇子就应当有皇子的觉悟,履行皇子的最大的职责方是头等要事!”

李恽奇道:“皇子的头等要事?那是何事?”

他以为房俊有要跟那些弘文馆的老师一般一通说教,什么忠君爱国啊,什么勤于王事啊,什么洁身自好啊……

然而却听房俊一脸正气的说道:“自然是繁衍子嗣、开枝散叶啊!李氏皇族何以一统山河,千秋万载?出了要君明臣贤之外,自然是要大大繁衍皇族子嗣!”

李恽哭笑不得。

不过虽然这话听上去不太着调儿,但是古人将子嗣视之为头等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有些极端的年代和地方,一个人若是无子嗣传承,死了都进不了祖坟……

李恽只得说道:“小王并不好渔色,这一点怕是无能为力。”

难道要符合房俊的说辞?

那岂不成了一味生儿子的荒唐王爷了……

谁料房俊挤眉弄眼道:“大错特错!不是微臣贬低王爷,在这一方面,您得好生跟您的父皇学学。瞧瞧陛下生了多少儿子?可是一把年纪了,依旧为了皇族子嗣的壮大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後宮里佳丽三千粉黛无数,却依旧未敢停歇繁衍子嗣的脚步,这不前不久还宠幸了一个湖州长城县的女子,纳入後宮敕封为才人,听说才十四,比您还小一岁呢,啧啧……所以说作为陛下的儿子,这一点您得学呀!”

蒋王李恽一脸懵逼……

娘咧!

你一个当臣子的,这么说父皇真的好么?

“房俊!”

只听一声霹雳雷鸣一般的暴喝在殿中响起,李二陛下大步流星走进殿来,显然将房俊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上前去不由分说冲着房俊就是狠狠一脚。

房俊大惊失色,就势跪倒,忙道:“陛下息怒,微臣……”

“滚!”

“……诶?”房俊诧异,不打算狠狠揍自己一顿么?居然让自己滚?

还有这等好事?

“怎么,以为朕不敢背负一个杀害大臣的骂名,就在这殿内将你一剑刺死?!”

李二陛下怒目圆瞪,怒不可遏。

“不是不是……微臣这就滚蛋……”

房俊哪里敢犟嘴?

背后说皇帝的坏话被皇帝抓包,让你滚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好吧……

“混账东西,气煞朕也!”

李二陛下余怒未消,重重的坐到椅子上,恨恨的骂了一句。

李恽忙道:“父皇息怒,房侍郎亦是无心……”

“放屁!无心?只有你才信他是无心,那棒槌定然发现了朕走到门口,故而才那般说话,就是想要让朕听到!”

李二陛下忿忿然道。

李恽:“……”

他叉手立在原地,一脸懵懂,理解不能。

故意讽刺皇帝娶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回来,还故意让皇帝听到?

难不成这房俊不知死字怎么写?!

李二陛下看着李恽一脸懵逼,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你呀你呀,不要成天将心思都放在钱财上边……堂堂亲王,总是贪爱那些财货干什么?难不成还能短缺了你的吃穿用度不成?那房俊明显就是不想让你继续提及东西两市的事情,不愿意让你掺和其中……”

说到此处,他脑中有一丝灵光闪现,愣了一愣,旋即大叫一声:“不好,上了这棒槌的当了!”

他恼火的一拍大腿,悔之莫及。

若是单单想要终至李恽参与东西两市的话题,用得着以这般激怒自己的方式来达到目的么?他李二陛下是皇帝,被一个臣子、女婿用那般嘲讽的口吻讥讽他老牛吃嫩草,就不怕被打死?

还是说……房俊此举其实是在赌博,赌一赌他李二陛下会不会因此狠狠的责罚与他。

若是当真打一顿板子,房俊也就认了,反正也不会当真将他打死。

若是他李二陛下不想责罚于他……

那么他定然趁机出宫!

那么问题来了,冒着这么一个大险亦要赶紧出宫,所为何事?

联系一下前因,答案只有一个——这棒槌要去找周道务的麻烦!

李二陛下大呼失策,居然上了那小的恶当!

而且那小子与其说是在赌,其实必然已经算准了自己念在他刚刚解救了泾阳水患的险情、将数万百姓解于倒悬的功劳,从而网开一面……

娘咧!

居然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当即将候在殿外的王德叫进来,命其即刻带领禁卫前去阻止房俊。

王德匆忙领命。

李恽呆愣愣的看着房俊连滚带爬消失在大殿门口的背影,心里的钦慕之情好似高山仰止,又似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这家伙,胆儿真肥呀!

李二陛下坐了片刻,愈发觉得烦闷气躁恼火不已,起身匆匆离开大殿。

他前脚刚走,王夫人后脚进来,一个身姿窈窕粉面桃腮的妇人,看上去很是秀美温柔,见到李二陛下脚步匆匆出了大殿,奇道:“陛下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朝中有大事发生?”

李恽叹了口气,道:“母妃,找房俊承揽东西两市工程的事情……就算了吧。”

王夫人吃了一惊:“这是为何?你不是一直念叨这那是一大块肥肉么?枉费母妃为了这件事求了陛下好几回,陛下这才答应让房俊留在宫中用膳,怎地忽然要放弃了?”

李恽挠了挠头,无奈道:“也不是要放弃,只是儿臣觉得,还是按照规矩去办更好一些……”

他原本打着用李二陛下和王夫人的名头压制房俊的念头,可是现在看看房俊居然敢当父皇的面用那般恶毒的话语嘲讽父皇,他哪里还敢相信仅仅依靠名头就能压服房俊?

那家伙,果然是个棒槌呀……

******

房俊脚步飞快出了承天门,便见到卫鹰为首的部曲家将都在。

“那厮现在何处?”房俊在部曲的簇拥下跃上战马,没头没脑的问道。

“离开皇宫便去了城外的驿站,咱们的人一直跟着呢。”

跟随房俊已久,卫鹰等人如何不了解房俊的性格?刚才在长街之上见到周道务纵马疾驰差一点踩死人却毫无内就会改之色,他们便已经感觉到房俊压抑的愤怒。

这位小郎君是那种有仇不隔夜的主儿,既然看周道务不爽,那自然是出出气爽了才行。

房俊策马前行,道:“随某速速前去!”

当先而行。

卫鹰等人急忙纵马在后跟随……

其实房俊之所以非得找周道务的麻烦,不仅仅是看不惯周道务那股子视人命如草芥的德性,更多的则是因为刚刚在皇宫之内李二陛下若有若无表现出来的偏袒……

咱给大唐立下多少功勋?

咱给你李二陛下捞取了多少钱财好处?

结果呢,却连一个周道务都比不上……凭什么?!

就凭他周道务有一个好爹?

咱爹也不差好吧!

当然这也只是其一,心里固然因为李二陛下的偏袒有些不舒服,但他不是三岁孩子,不至于因为心里不舒坦就去找一个封疆大吏的麻烦,这一点城府他还是有的。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义仓粮食被倒卖至高句丽!

事情是王家与韦家联合做下的,房俊也相信周道务并未参与其中,但若是说周道务完全不知情,打死房俊也不信!

周道务在幽营二州的任务是什么?

是替陛下打理好征伐高句丽的前站!

若是不能将幽营二州的风吹草动尽皆掌握,他凭什么在东征开始之后保证大军顺利进入高句丽地界?怕是前脚李二陛下御驾行至营州,后脚高句丽的刺客便从平地里冒起……

而周道务若是知情,为何却要放任不管,待到李二陛下的圣旨下达,方才以雷霆万钧之势屠杀袁氏一族?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不打你一顿,我心中不爽!

答案只有一个,周道务受到了长孙无忌的暗示。

他投靠了晋王李治一派……

若是单单站队选边,房俊自然不至于便心怀愤怒。

可是你为了站队却给高句丽输送了几十万石的粮食,这就绝对不能忍!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粮食可以给高句丽提升多少战力,会导致多少大唐健儿因为这些粮食而丧命辽东?

他们知道!

但是他们不在乎!

他们只在乎他们的政治述求,却从来没有将一腔血勇的大唐健儿之死活放在心上!

他们的眼里唯有政治利益,却从来没有大唐!

所以房俊怒火中烧,长孙无忌整日里躲在府邸之中他遇不到,就算遇到了亦是在朝堂之上,他还不敢胡来。

但是既然周道务送上门儿来了,他岂能错过一抒胸中激愤的良机?

*****

此时街上行人见多,房俊不敢提升马速,便策骑缓行,带着部曲家将直奔通化门,周道务便驻留在龙首渠畔的驿站。

一路缓行,房俊想得最多的反而是蒋王李恽……

这位殿下看似清秀羞涩,实则极为贪财,这从希翼于跳过昆明池畔临时市场的工程进而直接承揽东西两市的建设,甚至于破坏房俊所创立的“垫付”方式便可见一斑。

一旦他蒋王开了这个头,房俊还如何要求别人先行垫付、工程完结之后结款?

比他蒋王面子大、资历高的人有的是……

若是垫付的方式被破坏,中枢根本不可能拿得出那么多钱来营建昆明市与东西两市的工程,可以说蒋王只顾着自己的私利,却是想都未想过帝国利益如何保障。

贪财至此,令人厌恶。

现在仔细想想历史上这位蒋王殿下最终之下场,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历史上,李二陛下驾崩之后,李治登基称帝,按照惯例给兄弟姐妹们赏赐,该加官的加官,该晋爵的晋爵,唯独不给李恽赏赐。不赏赐也就算了,甚至还对李恽说:“蒋兄自能经纪,无需赏赐,特此麻两车耳”。

为啥要赐“麻”两车呢?

盖因古代的时候,用制钱交易,一千钱为一缗。缗就是串钱的麻绳,李治给哥哥李恽赐两车麻,让李恽用做麻绳串钱,这是讽刺哥哥蒋王李恽贪财,让他收敛一点……

蒋王李恽接到李治赐麻的诏书之后,又被李治下令离开封地安州,前往梁州就封,李恽没有办法,只得战战兢兢上任去了。

这位“好聚敛,尤造器物服玩”,迁任之时,装车四百辆,沿途护送,州县不堪其劳。

可见劳民伤财,贪婪不禁。

然而他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李恽离开梁州之后,调任到刺史。箕州录事参军张君彻揣度上意,他以为李治要收拾王兄李恽,就上表诬告李恽谋反。李治看到地方官告李恽谋反,马上派人调查此事。

李恽听说弟弟派人来调查他,居然“惶惧自杀”了……

李治听说李恽自杀了,只好把责任推给了张君彻。李治对外高调宣布:“经过调查,发现皇兄李恽是被冤枉了。张君彻诬告亲王,斩首示众。”

事情至此,就这么以一个录事参军的斩首而告终……

当然,这是史书上的说法,房俊才不会天真的以为真想便是如此。

在他看来,张君彻知道李治想打击藩王,想通过诬告李恽捞资本。李恽知道李治想收拾自己,自知肯定难逃一死,只能自我了断。李治达到了目的之后,又不想担杀兄之罪,只好借张君彻人头来平息舆论……

这绝对不是说房俊是个阴谋论患者,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历史人物,而是诸多的事情印证这个猜测。

魏王李泰,高宗即位后,优惠有加,永徽三年死于郧乡

吴王李恪,高宗即位后,李恪被长孙无忌以谋反的罪名陷害至死。

蜀王李愔,因吴王李恪同母弟之故而被连坐,废为庶人,流放巴州;不久之后又被改封涪陵王。乾封二年,死于流放地。

……

除去早?的太子李承乾之外,高宗李治其余的嫡亲兄弟、年长而在朝中有一定影响力、亦或者妻族势力强大的兄弟,尽皆在他登基之后的几年间先后死去,活下来的唯有年纪尚幼的越王李贞,出继给隐太子李建成的赵王李福,以及生母为原巢刺王妃、并且后来过继给巢刺王为子的曹王李明……

所有能够对李治的皇位构成威胁的兄弟数年间尽皆去世,难道这当真只是巧合?

就算史书为李治掩饰得极为完美,洗地洗得甚是干净,却无法遮掩李治因为兄弟们的死去成为最大得利者的事实。

所以房俊一直对李治深有戒备,他不喜欢李治的腹黑阴险,虽然从李治的角度看去,或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之前固然对李治戒备疏远,但正如房俊相信环境造就人的性格一样,武媚娘既然能够沉下心来甘为贤妻良母,李治又为何不能将他那腼腆清爽的性子一直保持下去呢?

然而现在房俊却不敢如此笃定了。

谁知道这一些的背后是长孙无忌自作主张,还是李治顺水推舟将长孙无忌推出来背锅,便如同他在历史上任由长孙无忌等人将李恪构陷至死那般?

稚奴可不是个只会啃萝卜的小白兔……

*****

一行人出了通化门,便见到一众三十余人的部曲家将早已骑马等候在此,显然在房俊入宫的这段时间,卫鹰不仅打探了周道务的行踪落脚之处,更通知农庄里的部曲赶来聚集。

“做得好!”

房俊夸赞了一声,继而一勒马缰,大呼道:“随某去教训教训那个乱臣贼子,律法能容得他,某却容不得!”

“驾!”

“驾!”

一队四十人左右的部曲家将策骑跟随在房俊身后,铁蹄扬起路上的尘土,啼声铮铮,向着东北方向的龙首渠狂奔而去,惹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赶紧避往路旁好奇的观望,不知这是谁家的纨绔郎君领着刁奴出城狩猎……

而房家的家将们骑在马上跃马扬鞭,各个激情澎拜,多久没跟着二郎肆无忌惮的欺负人了?

好怀念啊……

一路风驰电掣,赶至龙首渠畔的驿站。

驿站门前种着一排大槐树,亭亭如盖遮挡住阳光,洒下一片阴凉,将驿站的正门笼罩其中,看上去甚为闲适静谧。

蹄声轰鸣,待到房俊令人直杀到驿站门前,早有驿卒好奇的从里边迎出来。一看来人这架势吓了一跳,这是要拆了咱这驿站不成?

连忙上前,胆战心惊的问道:“诸位……是办事还是寻人?”

不用房俊开口,身边的狗腿子卫鹰已然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喝问道:“周道务何在?”

驿卒才不管这些人是来干嘛的,就算是找周道务报杀父之仇,与他又有何关系?

此时唯恐惹祸上身,当即一指左侧的一个跨院:“周都督刚刚入城返回,正在院内歇息……”

房俊顺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见驿站正门两侧各有一个跨院,显然是为那些入京或者离京的高级官员准备的,跨院门前槐树下的拴马桩拴着几匹马,拴马桩一长溜儿足有三五十个,但马匹仅仅不足十匹,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打着响鼻啃着地上的青草……

房俊当即大喝一声:“给老子冲进去!”

一夹马腹,策骑一马当先便冲了过去,带了跨院门前手上用力一扯缰绳,胯下战马一声长嘶人力而起,两只碗大的前蹄猛地踹在院门上。

轰然作响声中,那两扇院门被马蹄子踹得倒飞出去落在院内,溅起一片烟尘。

院内正有十数个兵卒解去盔甲在廊前歇憩,或坐或卧,此刻皆被大动静吓了一跳,扭头诧异的看过来,见到房俊骑在马上威风懔懔,那张黑脸上分明写着“老子就是来找麻烦”的,顿时齐齐惊呼一声,连滚带爬的站起。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房俊之愤怒

房俊策马踹飞了院门,纵马进入院中,身后的家将部曲早已齐齐策动战马随着他身后杀了进去,见到廊前歇憩的兵卒,纷纷两眼冒光,挥舞着马鞭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

虽然跟随房俊历经多次以弱胜强、以寡击众的大胜,可是能够以众凌寡、以多欺少,谁特么不兴奋?

房俊也兴奋莫名,再是稳重的男人在面对这等情形的时候亦会豪兴大发,更何况是从来不怕事儿大的房俊?

当即大叫一声:“不要伤了性命,给老子狠狠的打!”

这些来自辽东的兵卒固然勇猛善战,可是事起突然猝不及防,加之正在院内歇憩手无寸铁,又是以寡敌众劣势太过明显,如何能是如狼似虎的房家部曲之对手?

仅仅一个照面,辽东兵卒就被打趴下一片……

然后内堂门口便传来周道务又惊又怒的呼喝。

“什么人?胆敢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哎呀!”

却是刚一冒头便被房俊猛力掷过去的马鞭打在脸上,前不久才被天街的青石街面摩擦得伤痕累累的面部再遭重创,顿时惨叫一声,没等看清楚院内的情形,便疼得捂住了脸。

继而耳中脚步杂乱,一群人大呼小叫的就冲着自己冲了过来,然后便是一顿雨点一边的拳打脚踢……

*****

神龙殿里,李二陛下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房俊,以及鼻青脸肿满脸血渍斑斑的周道务,气得鼻孔粗大,一股邪火憋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这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怎地就将人打成这样?

他瞪着房俊,结果这厮低眉垂眼一脸乖巧,气得李二陛下鼻子冒烟儿……

谁特么再被你这副卖拐讨好的神情欺骗,谁特么是孙子!

周道务也不擦脸上的血渍,跪在李二陛下面前,哭丧着脸道:“陛下,给微臣做主……微臣眼见房侍郎心怀怨愤,不欲与他争执,故而躲到城外的驿站,却不料这厮居然追上门来,将微臣以及麾下兵卒一顿好打……朗朗乾坤,国法何在?请陛下治房俊之罪!”

他是当真委屈得要死!

火急火燎的自北疆返回长安,好死不死的就碰上房俊,当着满城百姓的面前将脸皮丢个干净,结果自己避往城外驿站还得被这个棒槌追上门来……

他就纳了闷儿了,自己与房俊其实并无太多交集,难道就当年打架之事便记恨至今?

话说就算是那次太极宫里打架,吃亏的也是自己,就算要记恨也是自己记恨房俊才对呀……

这特么还有天理么?!

李二陛下比他更怒!

狠狠的瞪着房俊,心说你特么是属疯狗的么,逮着人咬上去就不松口,非得把人要死了才罢休?前几日他驳斥了韦贵妃为韦义方求情,虽然因为种种顾虑没有处置韦义方,心中却着实对韦贵妃以及韦家极其不待见,一想到待会儿韦贵妃哭哭啼啼跑到自己寝宫对自己哭诉,李二陛下就一阵阵脑仁儿疼,肝火越发旺盛!

怒从心头起,就待命禁卫将房俊退出去重重的打上个三五十板子,不打得这棒槌鬼哭狼嚎破开肉绽,如何消得了他心头之恨?

然而眼尾扫见房俊略显平静的神情,李二陛下顿觉诧异……

难不成其中还有隐情?

这么一想,愈发觉得必然是有其他缘故,否则房俊就算再是棒槌,仅仅是因为觉得自己偏袒便要报复周道务,更没道理非得要撵着周道务直至城外的驿站,亦要大打出手将其狠揍一顿……

心中疑惑顿生,瞅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周道务,略一沉吟,对他说道:“此事朕自有主张,尔身负边关稳定重任,不可疏于职守,此次擅自回京,因为事出有因,朕不做追究,速速返回北疆去吧,定要严格操练兵卒、注意高句丽动向,若干轻忽慢待,朕绝不轻饶!”

周道务心说您这偏心也偏得没边儿了吧?

都是您的女婿,我被打成这样儿了都,结果您一句“自有主张”就把我给大发了?

可是他对李二陛下敬畏甚深,哪怕心中有所不满,亦不敢表露半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微臣遵旨,这就起身返回北疆。”

走出大殿,周道务满心颓丧。

这一身的伤,却是连在京中疗养几日都不行,还得风尘仆仆千山万水的赶回边疆……

自己特么找谁惹谁了?!

……

李二陛下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一番做法惹得两个女婿尽皆不满,皆认为他在偏袒另外一个,从而心生不满……

……

****

待到周道务走出大殿,李二陛下方才面色阴沉,冷声道:“说说吧,这般胡闹行事,到底所谓何来?”

他相信房俊有不得不狠揍周道务的理由。

房俊抿了抿嘴,道:“微臣看他不爽!”

李二陛下差点气笑了!

看他不爽就揍他?

这特么什么理由?!

“混账!看周道务不爽就要追着揍人家?你看赵国公不爽,是不是要杀上赵国公府也去揍他一顿?”

“这个……实不相瞒,微臣倒也想过,只是赵国公府戒备森严,赵国公等闲又不露面,是以一直未有下手的机会……”

“放屁!”

李二陛下怒极,这棒槌还真打算堵着长孙无忌揍一顿?

简直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

虽然狠揍那个“阴人”一顿的确令人喜闻乐见……可朝廷脸面还要不要?若是哪个大臣看别人不顺眼,就能追着人家狠揍,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程咬金、尉迟恭那帮能动手就不吵吵的夯货岂不是乐疯了?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戟指骂道:“好歹也是一部主官,怎地宛如市井地痞一般无赖?”

房俊没有被李二陛下的怒火吓住,一脸正色的反问道:“陛下以为微臣实在胡说八道?”

“难道不是?”

“还真不是,实话跟您说,若是现在大街上让微臣逮着赵国公,不将他打得满脸桃花开,微臣跟他姓!”

房俊一本正经说道。

“呃……”

李二陛下愣住了。

他以为房俊在只是习惯性的顺嘴胡说,可是瞧瞧这小子脸上愤愤然怒气隐隐的神情,眼睛里那闪烁的光亮,这是当真动怒了啊……

可这是为什么呢?

貌似最近这小子跟长孙无忌没有什么纠葛啊……

李二陛下满心疑惑,问道:“你这混账又发得哪门子疯?”

房俊依旧跪在李二陛下面前,女婿跪岳父,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正色答道:“微臣没有发疯,是赵国公与周道务那些人在发疯!大唐之所以纵横八荒横扫六合,固然是因为陛下英明神武,固然是文臣运筹帷幄、武将决胜千里,可是那些横尸沙场埋骨异乡的兵卒难道就不重要么?若是没有那些看似蚂蚁一般的兵卒冲锋陷阵悍不畏死,陛下跟谁去英明神武?文臣拿什么去运筹帷幄?武将难道单枪匹马去决胜千里?说到底,那些卑微却剽悍的兵卒,才是支撑起这个帝国的根基所在!”

说到此处,房俊一脸激愤,清朗的声音响彻整座大殿!

“可是那些人都在干什么?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用一些见不得人的隐私龌蹉之手段,去资助敌国!他们难道就未曾想过,等到异日陛下御驾亲征之时,将会有多少大唐兵卒将会因为那些粮食冤屈的血染疆场,将会有多少汉家儿郎因为那些粮食悲惨的埋骨辽东?!他们个顶个都是人精,朝堂之上的手段神出鬼没,所以他们不是看不见,而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不在乎这个帝国是否会千秋万载,他们不在乎大唐是否会四海披靡、万邦来朝,他们不在乎那些蝼蚁一般的兵卒之死活,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家族是否会传承百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是否能得到保障,只在乎自己的对手是否会被打倒!”

李二陛下瞠目结舌,看着彻底爆发出来的房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你不管,我管

李二陛下瞠目结舌,这是那个以往肆意妄为的棒槌?

然而房俊还没完……

这厮梗着脖子,瞪着面前的李二陛下,丝毫不在乎君臣之别,大声质问道:“陛下洞烛万里,圣明千古,可是陛下明知那些人所作所为,却又做了些什么呢?您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看着他们为所欲为,看着他们将大唐二郎推入高句丽的深渊!陛下或许权衡诸多,有不得已为之的苦衷,可微臣不!凭什么他们就能为所欲为?陛下不惩罚他们,国法不惩罚他们,那么微臣就用自己的方式来惩罚他们!所以,微臣看他们不爽,就要揍他们!不仅是周道务,哪怕是赵国公微臣也照揍不误!还有韦义方、王敬直、王敬齐……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只要被微臣逮着机会,微臣就狠狠的往死里揍!微臣还就不信了,陛下能够容忍他们这等通敌叛国的行径,就容不得微臣骂骂人打打架?!”

房俊双目圆瞪,气势磅礴!

洪亮的声音在大殿里激昂回荡,振聋发聩!

大殿上所有的内侍宫女一个个面如瘫痪、呆若木鸡……

这棒槌……真敢说啊!

而且说得真特么过瘾!

最关键是有好戏看了,房俊这等于在皇帝陛下面前向着那些参与了义仓粮食倒卖的世家子弟们下了战书——别让我逮到,逮着一次打一次!

毋须疑问,半个时辰之后房俊的这番话就会传遍整个长安城,真想看看那些自命清高却胡作非为的世家子弟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会是一副何等见了鬼的神情……

怕是最近两年,长安的世家子弟们要集体要求外放为官,甚至是集体组团出游了吧?

……

李二陛下被房俊这一通义正辞严的话语说得有些懵……

他意识到自己隐忍不发的做法是否在姑息养奸?

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好似被所谓的“千古一帝”的名号给弄的魔怔了,心心念念都是征伐高句丽,将那一块自古以来从未被中原民族征服的土地纳入大唐之版图,使得自己能够超越一统天下的秦始皇,被后人们尊为真正的“千古一帝”……

然而为了这个目标,自己舍弃了多少欢乐,吞下了多少委屈?

他李二刚烈自负,难道就不想霸道绝伦,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不是不想将那些资敌的混账斩尽杀绝,不是不想将所有自私自利的世家门阀彻底铲除,可是只要一想到这样做定然会阻碍自己的东征大计,他便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屠刀,采取隐忍怀柔的政策。

这几乎是等同于他堂堂皇帝之尊对那些世家门阀卑躬屈膝……

然而凡事皆有利弊,权衡取舍之间,尤其是那般轻而易举?

李二陛下忽然觉得有些羡慕房俊,这小子固然是个棒槌,可率性而活恣意而为,貌似比他这个皇帝自在爽快得多……

……

房俊说得爽了,胸中块垒倾吐而尽,仿佛任督二脉彻底贯通一般甭提多舒畅了!

此事在他心头盘桓许久,搞得他都有些压抑了……

非是房俊有多么高尚,而是作为一个穿越者来说,天然便站在一个俯视众生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凡夫俗子孜孜不倦以追求的功名利禄,在他眼里当真犹如过眼云烟。

穿越大唐许久,房俊的精神境界已然得到升华,从以往小富即安、悠闲度日,渐渐转变为想要在历史之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套用一句烂大街的话语,那就是:我来,我见,我征服……

不一定要君临天下才叫征服,能够扭转大唐固有的轨迹,使得这个在汉家儿郎心目里充满骄傲自豪的王朝拐上一条历史的岔道,爆发出历史之上前所未有的活力,并且一直将其延续下去,这亦是一种征服。

征服历史!

封侯拜将荣华富贵,比之让大唐更加繁华锦绣独尊天下,弱了岂止一个层次?

房俊觉得自己现在的思想境界实在是太超然了……

当然,嘴巴爽利之后,就要考虑由身体来承担后果。

“微臣之言发自肺腑,未有半句妄言,陛下若是认为微臣胡说八道,自可惩罚微臣,微臣绝无怨言,甘愿领罚。”

谁又会心甘情愿的认罚呢?

哪怕自己明明做错了,也没人愿意领罚,没有人是天生贱种……

更何况房俊才不认为自己做得不对,所以言语之中还夹带了一个小陷阱,若是李二陛下重罚他,便是承认他房俊说得不对,就等于跟那些倒卖粮食给敌国的世家门阀站在一条线上……

一旁的王德并一干内侍宫女齐齐吸了一口凉气,这位驸马爷是真牛啊,居然敢挤兑皇帝陛下,真当陛下是个好脾气的?以陛下的性格来说,你若是乖乖的认错,他许是能网开一面不跟你一般见识;反之,你越是硬气,他就越是想要将你捋顺了治服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李二陛下似乎对房俊言语中的小陷阱充耳不闻,颇有些神游天外,发了一会儿愣,这才语气低沉道:“行啦,该干嘛干嘛去吧,休要在朕面前给朕添堵。”

房俊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下意识问道:“陛下……不罚微臣啦?”

李二陛下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若是皮子紧,朕倒是不介意派人给你松一松。”

傻子才嫌自己皮子紧……

房俊赶紧道:“衙门里尚有诸多事务,亟待微臣回去处理……那啥,微臣谢主隆恩!”

言罢,起身倒退两步,转身走向殿门口。

李二陛下却是被房俊搞得哭笑不得:“谢主隆恩?这特么都是什么词儿……”

殿内的内侍宫女们眼见房俊缓步走到殿门之后,便猛然一窜,窜出了大殿,撒丫子就开跑,不由得纷纷露出鄙视之色。

“谢主隆恩?呸!真真是厚颜无耻,这等谄媚之词也就唯有这位驸马爷能想得出来更能说得出口,果然是个佞臣的胚子呀……”

*****

兵部衙门。

兵部官员们见到房俊一摇三晃的进了衙门,赶紧三三两两的上前打招呼问安。

就算是之前看房俊不顺眼的,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在英国公李绩不在的时候,房俊就是兵部一把手的事实……

且不提这一次前往泾阳救灾所立下的功劳人人有份,单单是刚刚传回衙门的房俊先是将临川公主驸马周道务的战马当街斩腿,而后又追到城外驿站将其重殴致伤的传闻,便不得不钦佩这厮当真是长安城内独一无二的棒槌。

长安城内没有什么秘密,房俊前脚进了太极宫,后脚消息就传回了兵部衙门……

这等人就算你不打算与他交好,可也万万不能得罪,谁知道这厮什么时候发了疯,逮着你就是一顿狠揍?

皮肉之疼倒也罢了,关键是丢不起那人!

那位临川公主驸马现在想必已经无颜逗留长安,灰溜溜的返回北疆了吧?非但如此,怕是最近几年,那位都不会再在长安露面了……

柳奭还是有些矜持的,毕竟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幼培养出来的优越性让他无法做到如同别人那边溜须拍马,尽管他的所作所为比之简单的几句谄媚之辞更加毫无节操……

看着争先恐后跑到房俊眼前献媚的同僚,柳奭满心纠结。

想要上前去赔笑几声,心里的矜持让他迈不开腿、张不开嘴;可现在自己已经被孤立了,若是继续这般游离在房俊的班底之外,谁知道还能在兵部衙门里头混几天?

现在晋王殿下已经被陛下圈禁,王家更是噤若寒蝉,这个节骨眼儿若是丢了兵部的职司,怕是没人愿意为他出面去走动运作别的衙门……

前途堪忧啊!

柳奭愁的不行,心里正纠结着如何是好,便见到房俊已经排开众人,笑吟吟的向自己走来。

懵然之中,赫然发现房俊居然伸手揽住了自己的肩膀……

柳奭脑中一片空白,心说咱俩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

耳边只听房俊笑着说道:“柳郎中为何为本官这般疏远?来来来,随本官进值房,本官有一个极好的差事交给你去做。”

柳奭浑浑噩噩的被房俊拽着去了值房,可是当他看见房俊那张黑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顿时觉得心中一寒!

事有反常必有妖!

以自己和房俊的关系,这厮不排挤自己就不错了,居然还有“极好”的差事交给自己?

貌似有点不妙呀……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威逼

这就明显是在拍马屁了,就算房俊弄出来十个铸造局,兵部第一人的位置也照样还是英国公李绩的。

那位尚书大人固然是个不怎么管事儿的,但是房俊深知其胸中自有沟壑,谁若是被李绩表面看似云淡风轻随遇而安的表象所迷惑,那就只能自食恶果……

论起阴险,李绩或许不及长孙无忌;论起才能,亦或许不如房玄龄;但若是论起对于时局的掌控朝政的把握,无人能出其右!

或许李绩的弱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生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孙子……

见到房俊面无表情,柳奭心中暗骂真特么难侍候,嘴上继续说道:“卑职只是有一事不解,房侍郎要如何让军器监同意分出兵械甲胄的制造之权力?”

房俊微微颔首。

的确不愧是世家子弟、以后能够当得了中书令的人物,看待问题能够一针见血,直抵要害。

军器监承揽大唐所有军队的兵械甲胄制造,权势赫赫,整个大唐的军队都得对其客客气气溜须拍马。不然?那等你到了军械更换之时,就得往后排排了,说不得就得给你排到猴年马月……

这样的权力,谁会舍得放手?

不过房俊自然早有定计,微笑说道:“谁说咱们要跟军器监去抢夺兵械制造之权了?”

柳奭有些懵:“没有制造权,如何制造兵械甲胄?若是私下制造,那可是死罪!”

历朝历代对于兵械甲胄之管辖都极其严格,就算是军中淘汰的兵械亦要如数封存入库,检点无误之后方可损毁。无论个人还是衙门,谁若是敢私下制造军械,罪名仅仅只是比造反谋逆轻了那么一点点……

柳奭现在心肝儿都在颤,整张脸已然惨白无人色,心说房俊你这个王八蛋该不会是想要让我领衔这个“铸造局”,然后私底下偷偷的铸造兵械吧?

娘咧!

这不仅仅是让我掉脑袋,而是想要让我河东柳氏跟着满门遭殃啊!

怪不得要将这份差事按在咱身上,明显就没安好心……

房俊似乎没见到柳奭忧愤的神色,好整以暇道:“谁给你说一定要有制造权才能制造兵械甲胄了?”

军器监依靠兵械甲胄制造掐着各部军队的脖子,向来地位优容趾高气扬,就算是程咬金尉迟恭这等悍将在军器监那边也得老老实实低声下气,不然惹恼了人家,麾下部队的兵械更换就成了头等难事……

军器监又岂会同意有人将手里的大权分润出去?

柳奭还是不懂,却听到房俊慢条斯理道:“兵械甲胄的制造权还是军器监的,本官自有妙计可以瞒天过海,只要军器监不要在政事堂那边抵触咱们这份改组铸造局的章程就行了……”

柳奭恍然大悟。

你小子原来憋着这么一个坏呢!

前不久朝廷调整了多处中枢直属官署之主官职位,其中便有军器监,而现任军器监监正贺若明,却是与柳奭多有渊源。

柳奭的母亲乃是前隋灵州大都督贺若祥之长女,而贺若祥的父亲乃是前隋海陵公贺若谊。贺若谊此人没什么建树,名讳不为世人所知,但是他的兄长贺若敦却生了个牛得不行的儿子,前隋敕封宋国公、右武侯大将军、上柱国,贺若弼!

只可惜贺若弼为隋炀帝所杀,两个儿子亦先后离世,那一支便算是绝了嗣……

贺若明便是贺若祥之嫡孙,柳奭的表弟。

而柳奭的长姊嫁于太原王氏,长姊之女嫁于晋王李治,便是晋王妃王氏。

世家门阀之间往往这般数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令人眼花缭乱……

果然,便见到房俊似笑非笑的道:“据说新任军器监监正乃是柳郎中的表弟,呵呵,都是一家人,还是应当相互亲近亲近的……本官并无过分要求,正如刚刚所言,只要军器监不要强烈反对咱们兵部改组设立铸造局,那就算你大功一件,日后这个铸造局便由你担任监正。若是柳郎中不能说服军器监那边……那本官还真就不知柳郎中在兵部这个衙门里有何存在的必要。”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柳奭恨得咬牙,你个棒槌是想让我明火执仗去跟表弟争夺兵械制造之权,闹得亲戚反目家族隔阂,还是低声下气去跟表弟苦苦哀求施舍一点制造兵械的权力,否则自己就得在兵部里头穿小鞋儿,甚至被扫地出门?

简直欺人太甚!

柳奭鼻子都快冒烟儿了,怎地有人无耻至此?

又是利诱,又是威逼,欺负人呢?!

将手里的《章程》放在房俊案头,柳奭挺胸抬头,语气铿锵:“房侍郎之言差矣!柳某身为兵部官员,自当以兵部之利益为重,私情固然重要,但柳某定然为了兵部之长久发展而大公无私,必然不负房侍郎之托付,使得军器监不在铸造局之改组建立的过程中强硬反对、横加阻挠!”

房俊:“……”

用得着这么慷慨激昂义正辞严么?

*****

临川公主驸马、幽营二州都督周道务于天街之上被房俊当街斩马,而后又追至龙首渠驿站将之一顿痛殴,没到半天的功夫便传遍整个长安城。

尤其是房俊在李二陛下面前那一番“陛下您不管,国法亦不管,那么微臣就揍他”的言论,简直有如长了翅膀一般传到每一个人耳中,然后又流传于市井之间,居然风靡一时!

朝廷官员们尽皆摇头叹息,这房俊老实正经了没几天,便又故态重萌了……

本来自从房俊担任京兆尹以来,以往说打就拽的暴戾脾性已然收敛许多,期间固然亦有不少出格之行为,但总体来说已然规矩许多。

官员们为何对房俊头疼?

不是畏惧于房俊的强悍背景,亦不是敬服于他的政治才华,而是无奈于房俊的不守规矩……

这棒槌恼火起来便不管不顾,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国法家规完全视若无睹,你敢惹他,他便敢揍你,才不管是不是皇室亲王是不是朝廷重臣!

这种人是最讨厌的,行事受到情绪支配,根本无视后果,让所有官场之上的手段面对他的时候尽皆投鼠忌器……

而相对于官员们的头痛,长安城内的纨绔子弟世家公子则是一片哀嚎!

固然义仓粮食倒卖一事是由王韦两家牵头,可是暗中参与此事的世家子弟大有人在,听到房俊扬言“皇帝不管他就挨个儿揍”的嚣张表态,各个胆战心惊!

房二你小子就好好当你的官儿就得了,都特么部堂级别的高官了,外放地方都够格当一任下州刺史了,还这般嚣张跋扈你觉得好么?

最令一众公子哥儿们感到绝望的是,房俊狠揍了周道务一顿,事后居然什么惩罚都没有,别说什么降职降爵了,鞭子板子统统没有,就连一句申饬的话语都没从皇帝陛下嘴里说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帝对于周道务极其不满,固然因为种种顾虑对于周道务听之任之,可心里是极其恼火的,房俊出手打了周道务,某种意义上来说等用于替陛下出气……

这就了不得了!

陛下因何不满周道务?还不就是因为其在倒卖义仓粮食的过程中采取了沉默的态度,不支持、不反对、置身事外、置若罔闻。

仅仅是置身事外就已经惹恼了陛下,任由房俊将其重殴而不闻不问,那么他们这些直接参与其中的人呢?

怕是房二将他们宰了,皇帝陛下都能赞一句:干得漂亮……

一时间,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弟们惶惶不可终日。

*****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房二的威慑力

“有职司在身的,请求外放的较之往年在人数上翻了七倍,且以往多位曾拒绝吏部调令的世家子弟,这一回是主动请求外放,不限官职之高低、不限上任之地域,只求尽快调任。”

醉仙楼的雅室里,于吏部渊源颇深可以接收到最新最准确消息的高履行苦笑摇首,手里拈着酒杯,看着面前一个个面色难看的玩伴,继续说道:“而那些没有职司在身的就方便多了,几架马车若干仆从,轻车简从的出城避暑者不计其数。避暑也就罢了,可是所有人的目的地都远离长安方圆百里……呵呵,房二一句话撂出来,整个关中的世家子弟简直视若猛虎出柙、饿狼临渊,纷纷避之唯恐不及,何曾有一人站出来捋其锋芒?都特么是怂货,简直就是世家门阀的悲哀!”

在座四五位世家子弟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倒是很想说两句硬气话儿提升一下士气,可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面前此刻美酒佳人相伴的好友,会不会一转头就跑去房俊那边告密?

若是被房俊知道了……

那棒槌打上家门,自家可就丢了大脸了。

高士廉瞅着几位好友难堪的脸色,心中愤恨嫉妒之心愈发炽烈,闷不吭声的抬手将杯中酒灌下,孰料酒水太烈,呛得他猛地一阵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咽喉食管犹如被烈火焚烧一般难受……

不闻房俊之声、不见房俊之人,然则除却自己之外却无一人敢撂上一句狠话,房俊之威慑可见一斑。

身边面容娇俏身段儿窈窕的歌姬急忙伸出纤手,轻轻拍打几下高履行的后背,为其顺气。

几位好友尽皆尴尬不已,一人说道:“高兄何必如此?说起来令尊被迫致仕,难免没有晋王那边的手笔……如今看起来,倒是房俊那厮替高兄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这是个知情的,晓得高士廉之所以要求致仕其实是被晋王以及长孙无忌在背后给阴了一把,不但于丘行恭反目成仇,甚至自觉没脸在朝中继续待下去……

高履行酒色上脸,一把推开身边歌姬的纤手,怒道:“某用的着他房俊帮某出气?他算个什么东西!某进入户部任职之时,他房俊还在演武场舞刀弄棒的棒槌呢!”

那人撇撇嘴,没言语。

话是不假,高履行几乎是二代之中最先显示出才华并且被陛下看重的子弟,当初于长孙冲齐名,被视为二代之中最可期望的存在。

然而高履行在户部厮混十数年,到了现在也不过是区区一个郎中,人家房俊呢?不说之前的京兆尹,就算现在被降了职,也依然是兵部一人之下的左侍郎!

当然这话不能当面说,说了就是打高履行的脸,哪怕道理谁都懂……

高履行拍了拍身边一直未曾发生的少年肩头,感慨道:“还是窦兄弟硬气!即便以往于那房俊素有恩怨,此刻也未曾出言挑战房俊,但能够无视房俊之淫威依旧站在长安城内,便足以令愚兄敬佩。”

这少年正是曾被房俊撞翻座船差一点淹死在渭水之中的窦德藏……

此刻听了高履行的话,窦德藏尴尬得要死,迟疑半天,才嗫嚅着说道:“这个……那个……其实,今日邀请诸位好友小聚,乃是与各位道别……”

满座愕然。

高履行更是好似嘴里被塞了个鸭蛋,娘咧,老子夸赞早了……这小子也要跑啊!

窦德藏无奈道:“实不相瞒,家中已经决定为小弟谋求蕲州司马的空缺,只是尚未前往吏部疏通,故而兄长尚未得知……”

因为有先前高履行的话语,故而窦德藏臊得满脸通红,因为他也成了高履行口中的“怂货”之一……

可是他也无奈啊,谁特么愿意当怂货?

倒卖粮食这件事情他也有份参与,加上之前跟房俊的仇隙,说不得房俊第一个就要找他的晦气!固然曾有陛下从中转圜,但现在的情形是,陛下还会管他么?

没有了陛下的庇护,窦德藏觉得自己的下场几乎注定,说不得就跟兄长窦德威一般下场……

“呵呵……”高履行冷笑两声,道:“窦兄弟自奔前程,可喜可贺。只是某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言罢,推开想要拦阻他的两位友人,在一众歌姬惊讶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气氛自此全无,余下几人亦是无心饮酒欢乐,纷纷起身讪讪离席。

倒是醉仙楼的这些新近招募的歌姬尽皆眸光闪闪,对于那位在醉仙楼的老资格姐妹嘴里充满了传说的房二郎愈发好奇敬仰。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只凭借一句话,便使得全长安的世家公子纨绔子弟避之唯恐不及?

当然,敬仰之余,亦难免颇多埋怨。

理由无他,那些世家公子纨绔子弟尽皆纷纷出逃,这长安城内的青楼楚馆生意顿时下降一大截儿,姐儿们的收入可是大受影响……

*****

傍晚时分,位于城南道德坊的贺若家府邸,迎来一位访客。

家主贺若明亲至前门迎接,把臂同回正堂……

二人分宾主落座,待侍女奉上香茗,贺若明笑道:“听闻表兄前一段时间身染病疾困于府中养病,小弟本欲前去探视,只是刚刚调任至军器监,各种事务缠头缠脑,居然未得脱身之空闲,难免焦急。现在见到表兄眉目清郎容姿焕发,心中欣慰矣。”

贺若明三十许岁的年纪,剑眉星目猿臂蜂腰,不仅相貌堂堂更兼且文武双修,虽然身为文官,却全无半丝文弱之气。

事实上,关陇集团以军功发迹,各家子弟尽皆文武双修,历来皆是“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

两人年岁差得不少,贺若明年青了五六岁,但感情向来不错,两家走动亦是频繁。

贺若家入唐以来一蹶不振,只能勉力支撑家业,直到贺若明继承家业方才有所好转,加之柳奭因攀附太原王氏而崛起,对其帮衬甚多,这才渐渐扭转颓势,及至贺若明调任军器监监正,才算是重新焕发关陇集团老一代中坚之风采。

贺若家虽然不是“八柱国”之一,但是当年贺若弼在军中影响力甚大,诸多关陇集团子弟尽皆受过他的恩惠,根基深厚。

柳奭摇头叹气,说道:“你从哪里看出为兄容姿焕发?分明是乌云盖顶、霉运当头好吧!”

贺若明愕然,失笑道:“表兄此言何意?莫不是嫂子又与你拌嘴?小弟不得不劝你两句,兄长毕竟是办大事的,何故与一闺中妇人争短论长?她若是爱说,自由得她,兄长不予反驳便好,长此以往,总是无人回应,想必她自己也无意与你争吵。”

朝中皆知柳奭“惧内”,夫妻之间常常拌嘴,只是柳奭固然才学甚佳,却在吵架之上半点天赋也无,只要那位王氏出身的夫人祭出那一句“你有能耐,何必要我娘家帮衬”之语,柳奭便彻底败退,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只因妇人所言固然难听,却亦是不可争辩之事实……

是以贺若明此刻说出这话,令柳奭老脸一红,羞恼道:“用你多嘴?看顾好自家那个掌上明珠吧,别被哪家的小子叼走了吃干抹净才好!”

贺若明无奈摊手,道:“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哪里有拿小辈当筏子的道理。”

柳奭亦觉理亏,讪讪道:“不与你多说废话,今日愚兄前来,却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贺若明请茶,不以为意道:“表兄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不分彼此,无论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某贺若明办得到的,自然无有不允。”

他越是坦荡,柳奭越是别扭,干脆开门见山:“兵部打算将原本维修兵械的一个官署改组重建,设立一个铸造局,明日便会向政事堂提请批准。愚兄是想请求贤弟在政事堂征询意见之时,勿要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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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房二的威慑力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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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他都承认自己不行了!【求票】

贺若明楞了一下,问道:“兵部还有这么一个官署?”

他刚刚上任军器监监正未久,自己衙门里头刚刚捋清门道,却是不知兵部还有这样一个官署,居然是首次щЩш..1a

柳奭道:“休说是你,便是为兄都忘记了兵部有这么一个官署……”

贺若明板起脸,盯着柳奭道:“按说兄长有言,小弟自然无有不从。只是这件事……请恕小弟难以从命。兵械制造乃是军器监专属之权责,更是军器监立身之根本,若是兵部将这个权力分润出去,军器监何以存活?况且小弟刚刚上任未久,衙门里的人情世故尚未摆平,威望未曾树立,兄长这个要求却是想要置小弟于何地?不厚道了!”

神情极为不满。

自己身为军器监的监正,难道要出卖军器监的利益?

那让他如何在军器监立足!

柳奭心里也有气,无奈道:“你当愚兄愿意?全都是房俊那个棒槌逼得!那棒槌居然说若是愚兄不能让你在此事上不反对,便将愚兄扫地出门……愚兄亦是无奈啊!你想想愚兄现在的处境,若是那房俊当真要拿我开刀,我哪里有反抗之余地?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况且这件事也无非是让先帝不反对而已,这个铸造局本身并不需要制造兵械甲胄的权力,只是维护保养……”

贺若明沉默下来。

他自然知道柳奭的难处,背后的大树太原王氏和晋王李治最近正处于难关,自顾不暇,哪里会去管他柳奭一个外戚?可是这么多年来自家承蒙柳家诸多照顾,这份恩情却是不能或忘。

“只是一个维修甲胄兵械的官署,不要制造兵械的权力?”

贺若明问道,若是当真如此,那倒也不妨卖给柳奭一个人情,否则他在兵部怕是举步维艰。

那房二郎的行事作风,贺若明亦是素有耳闻,端的不是个好相与的,表兄在房二手底下做事,想必为难得很……

柳奭忙道:“愚兄对天立誓,就只是维修兵械,绝对不参与制造!”

贺若明沉吟良久,终究叹了口气,苦笑道:“那房二郎还真是知人善任、人尽其用啊,这件事也就是表兄你来说,若是换了旁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罢了,谁叫小弟受兄长的恩惠太多,无以为报呢?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只要兵部不参与兵械制造,他爱弄什么铸造局就自去弄,小弟不反对便是。”

这件事他的确为难。

兵械制造乃是军器监立身之根本,亦是利益之所在,岂容他人染指?若是默许别家分润兵械制造之权力,那他与“叛徒”无异,这个监正在军器监里也待不下去了……

按理说只要是与兵械有关,军器监的态度就必然要反对,而只要军器监强烈反对,想必政事堂那边是不会准允兵部改组设立“铸造局”之项目通过的。

可谁叫前来充当说客的是柳奭呢?

只要自己点头,柳奭在兵部之内的情形必然好转许多,那房俊固然恣意妄为,但听说对于手下人一贯厚待,当然,只限于房俊自己认定的“手下人”,不是一条路的人自然不算在内……

柳奭感激不已,慨然道:“贤弟厚义,愚兄没齿难忘!”

此事之难办,不下于虎口夺食,否则房俊也不可能自讨他自己搞不定而将这个人物交给柳奭。而贺若明能够挡着军器监的非议责难答应下来,其中之深情厚谊不容柳奭不感恩铭记。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此刻的柳奭背后靠山倾颓,正是举步维艰之时,贺若明在这个时候拉他一把,实属难得。

*****

三日之后,李二陛下于两仪殿会见臣属,商议国事。

已然多日未曾上朝的赵国公长孙无忌亦终于露面,待到房俊衣冠楚楚的进到两仪殿寻了个角落处坐了,众臣看着这两位互不理睬,心中自是难免踹度。

前两日房俊才刚说出那番“就算是赵国公站在我面前,我也照揍不误”的嚣张言辞,今日长孙无忌便一反常态走出府邸,难道是想要挑衅一下房俊的话语——某就站在你面前,看看你敢不敢动手?

不过这也自是恶意揣测罢了,房俊固然风头正劲,可长孙无忌毕竟是当朝元老,无论身份地位官职,又岂是房俊这等小辈可堪比拟?更何况长孙无忌一贯的行事风格都是哪怕你当面乾他老娘,他也脸上笑嘻嘻,只会在背后狠狠的插你一刀……

长孙无忌能够出现在两仪殿,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啊。

果不其然,待到议事开始,第一件事便是吏部尚书的归属……

虽然不知高士廉与丘行恭反目成仇的深层原因,亦不知长孙无忌在背后充当了何等角色,但是高士廉连续几封奏疏恳请致仕,李二陛下数次挽留未果不得不允许其致仕告老,却是不争之事实。

随着高士廉的致仕,吏部尚书的归属便成为眼下朝中一等一的大事。

名义之上“礼部”乃是六部之首,然而这只是“政治正确”的前提下必须给予的地位,实则素有“天下第一部”之称的吏部掌握天下官员之升迁佐进,才是六部之首。

吏部尚书更是被称作“天官”……

李二陛下环视众臣,缓缓开口问道:“申国公请求致仕,朕数次挽留未果,念在申国公年事渐高精力难免不济,亦当准许其致仕颐养天年安享天伦之乐。那么……吏部尚书的人选,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众臣缄默,实则各有心思。

吏部尚书这样一个权柄赫赫的职位谁都想干,但是谁又都很清楚,绝非谁都干得了的。

长孙无忌低眉垂眼,早有殿中监、右卫大将军宇文士及道:“微臣以为,可由吏部侍郎高季辅继任。一则高侍郎在吏部磨砺多年,深知吏部运作,不虞有外人调任水土不服之后果。再则,高侍郎乃是申国公族弟,由他继任,可以使得吏部迅速完成更新换代,尽快将吏部归于正途,尽可能的减少混乱无序之状态。”

按理来说,宇文士及的建议是不错,理由亦很充分。

然而自古以来,官员的任免却从来都不是按照合不合理、合不合适来作为主要原因……

高士廉请求致仕,自然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作为吏部侍郎的高季辅代表吏部与会,此刻听闻宇文士及之言,连忙诚惶诚恐道:“下官年轻识浅,才干有限,焉能担此大任?郢国公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

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儿,心里却紧张得不行。

自己背叛族兄高士廉转投长孙无忌之阵营,为的不就是这个吏部尚书的位置?现在几经运作,关陇集团鼎力支持他接任吏部尚书之职,长孙无忌又亲自出来站台,这个位置几乎可以确定板上钉钉。

因为没人比他更合适,也没人比他更强势!

吏部尚书已然是囊中之物,这等情形下自然要低调谦逊,否则若是被皇帝陛下反感,那可就不妙了……

长孙无忌见到众人尽皆沉默,心感大局已定,这才开口说道:“老臣亦认为高季辅可堪此任。高季辅固然资历浅薄一些,但也正因如此才不必受到诸多人情困扰,可以做到奖惩分明、升降有度,确保吏部在官员升迁任免上的公平公正。”

他一开口,房俊便见到岑文本,马周等人尽皆坐直腰杆,待要发言。

尤其是一直瞥着李二陛下的目光发现这位陛下眉峰微微一蹙……

房俊当即慢条斯理道:“赵国公是不是已经老眼昏花、双耳失聪了?刚刚高侍郎已然承认他自己年轻识浅、才干有限,不能担当重任,赵国公为何还要一力举荐?”

嘶……

殿上一片倒吸凉气之声音,这棒槌果然凶猛,居然敢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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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说实话,你到底行不行【求票】

诸臣尽皆震惊,房俊这是当真要跟长孙无忌大打出手?当面骂长孙无忌老眼昏花、双耳失聪,这跟打脸可没什么分别!想想以长孙无忌之身份资历,居然在朝堂之上被人如此侮辱……

啧啧,这房俊还真就不是吹牛,就凭这份胆量,若是走在大街上与长孙无忌走个碰面,说不得还真就敢冲上去拳打脚踢一番。

那画面只要想想……就特么让人兴奋啊!

任凭长孙无忌城府深沉,此刻也面色血红两眼圆瞪,被房俊气得半死。

宇文士及皱眉,不悦道:“房侍郎还请自重,刚刚高侍郎不过自谦之言而已,你这么揪着有什么意思?”

房俊故作恍然:“哎呀呀,下官就是个棒槌,这脑子转的慢,居然没有领会高侍郎居然是自谦之语……不过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所谓人心隔肚皮,您老大抵也只是猜想如此吧?”

众臣窃笑,这房俊真损呐,瞧瞧这话说的,高季辅不过是一句谦虚之语,却被房俊说得好似搞什么阴谋诡计一样……

宇文士及无语,这还用猜想?

你小子分明就是找事儿好吧!

他与房俊关系素来不错,虽然年岁差得多,但宇文士及爱玩爱闹,最是喜欢跟年青人亲近,房俊又是个会玩儿的,品味也高,两人颇有一些忘年交的架势。

只是现在事关家族利益,关陇集团同气连枝,他自然不给房俊好脸色。

公是公私是私,世家门阀的子弟最是清楚其中的分别,平素玩玩闹闹一个姐儿一张榻,到了正经时候便在背后插你一刀……

房俊见宇文士及无语,便径自转头看向高季辅,一脸好奇问道:“高侍郎请恕在下愚钝,未能领会您刚刚言语之中的深意……话说,刚刚那番话当真是您自谦之语?”

“……”高季辅憋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就想破口大骂!

娘咧!

哪里有这么问的?

让我怎么回答?

承认自己是在自谦?那岂不是等于跟皇帝跟大臣们说“哎呀我只是谦虚两句你们还当真?区区一个吏部尚书而已,非我莫属”!

就算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可话能那么说么?

给自己招黑啊简直……

那么,不承认自己是在谦虚?

那就是说“我不是谦虚,自己几斤几两自己知道,吏部尚书那么高端的职务,我实在是干不来”……

这更不行!

按理说自己不说话即可,谁能不知道他只是在谦虚?而且就算是换了在座的任何一位,除非脑子坏掉了会大咧咧的说“让我干,别人都不行”这样的浑话吧?

可现在高季辅心里没底,他是得到了关陇集团的鼎力支持,可谁知道陛下心意如何?他害怕万一自己当真再说一遍“我年轻识浅能力不足”的话语,御座之上的那位皇帝陛下若是看不上自己,难免会就坡下驴……

到时候一句“高季辅品德高尚,有自知之明,吏部尚书应另择人选”,那他岂不是得哭死?

前思后想,左右为难,高季辅面红耳赤,讷讷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士及在一旁微微叹了口气,心中鄙视。

这高季辅出卖一手提拔襄助自己的族兄只是倒是干脆利落,此刻却在房俊胡搅蛮缠之下乱了方寸,难堪大用啊……

高季辅看着长孙无忌、宇文士及两位大佬不悦的神色,心中愈发焦急,汗都下来了,吃吃说道:“这个……公道自在人心,全凭陛下定夺。”

他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有推搪过去……

可房俊哪里会放过他?

没见到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都忍笑忍得嘴角直抽抽么?

显然自己的胡搅蛮缠使得龙颜大悦呀,自然要趁胜追击才行!

房俊干脆问道:“身为朝廷重臣,尔这般吱吱唔唔的干啥呢?这是朝堂之上,多少军国大事等着处置,岂容你这般犹犹豫豫耽搁时间?高侍郎你就给大伙一句痛快话儿,你到底行不行?”

高季辅显然又气又急,恨不得一口咬死房俊!

可自己怎么回答?

还是那个道理,行或者不行都不完美啊……

可若是不说话显然就是被房俊给怼住了,那样更不利于长孙无忌宇文士及等人推他上位,慌不择言道:“那房侍郎认为某行不行?”

他本意是将问题踢回给房俊,无论说他行或者不行都无关紧要,只要这个问题不是自己来回答就好。

可是他哪里知道房俊这个棒槌打定主意搞破坏?

只见房俊一脸为难,吃吃说道:“这个……高侍郎到底行或者不行,某实在是无从知晓,毕竟某从未跟您府上的侍妾们就这个您行与不行的问题进行过深入而且坦诚的交流……”

高季辅一脸懵逼:“诶?”

这说的什么话?

“某当这个吏部尚书行与不行,与我府上的侍妾有何关系?”

大殿之上陡然一静,片刻之后……

“哦哈哈……”

“呵呵!”

“咳咳!”

一阵哄堂大笑,不少年迈的老臣甚至笑得弯腰不停的咳嗽……

就连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都没忍住笑,顾不得有失君王之仪,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岑文本等人苦笑摇头,心说这房俊当真是个棒槌,朝堂之上岂能说出这般轻薄下流的话语?

真真是胡闹……

而长孙无忌与宇文士及尽皆脸色黑如锅底,差点就想捂住脸。

高季辅这时候已然反应过来,顿时面如滴血、血灌瞳仁,霍然起身,恶狠狠的瞪着房俊恨不得扑过去将这厮一口咬死,戟指大骂道:“房俊小儿,安敢辱我至此?”

房俊两手一摊,一脸无辜:“房侍郎这说得哪里话?分明是你问某你行不行,可是某哪里知道你行不行?说起你行不行,也自然只有贵府的侍妾才知道你到底行不行……话说,高士廉你真的行不行?”

“哇呀呀,房俊小儿,欺人太甚,某今日不与你善罢甘休!”

高季辅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血气上头撸起袖子就待冲上去找房俊算账,幸而被左右官员死死拉住,一时挣脱不开,兀自破口大骂。

房俊安然稳坐,冷笑道:“虽然话头是你引起的,错也在,但好歹亦是某说话有些歧义,故而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若是再敢辱骂于我,信不信出了这太极宫,老子就打折你的腿?”

高季辅张了张嘴,骂声戛然而止。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高季辅只当是威胁,全然不放在心上,好歹他也是堂堂吏部侍郎,谁敢大街打折他的腿?

笑话!

可这话现在是房俊说出来,高季辅只觉得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气,居然再也不敢骂出口……

“砰!”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勃然大怒,狠狠将镇纸一摔,怒道:“此地乃是两仪殿,尔等以为是西市么?再敢叫嚣胡闹,便统统拉出去重责五十大板!”

众臣吓得一哆嗦,当即噤声。

只是心里难免吐槽——房俊用言语去诓高季辅进坑的时候,您怎么不说这话?现在高季辅骂了两句您就站出来要打板子,实在是偏心得没边儿……

可就算是陛下偏心,谁又能说什么呢?

且不说房俊乃是陛下的女婿,单单人家房俊立下的诸般功勋,又岂是窝在吏部毫无存在感的高季辅可以望其项背的?

见到群臣肃静下来,李二陛下这才看着长孙无忌,问道:“辅机还有何话要说?”

长孙无忌:“……”

我特么还能说什么?

高季辅这个蠢货居然被房俊小儿这般捉弄,进退失据颜面尽失,现在估计除去关陇集团出身的官员,再不会有一人支持高季辅就任吏部尚书了吧?

关陇集团可否在朝堂之上做到一手遮天?

显然不能……

长孙无忌只得无奈道:“老臣无话可说,尚请陛下定夺。”

李二陛下满意的点点头,环视众臣,问道:“谁还有人选推荐?不妨说来听听,集思广益嘛,行或者不行都拿出来说说……”

这话说完,李二陛下忽然发现堂上大臣尽皆面色古怪,心下生疑,略略一想,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怎地又提起“行或者不行”这个话题?

苦苦忍着笑,狠狠瞪了始作俑者房俊一眼,混账东西居然将朕都给带偏了……

房俊一脸无辜……

一直缄默不言的马周此刻说道:“微臣举荐杨师道。”

众臣们心中一凛,这才是陛下属意之人选啊……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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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前方有坑

房俊丝毫没有被贺若明怼了一句而感到恼火,反而笑眯眯道:“……贺若监正毋须着急,且听本官说完……军器监既要负责制造兵械甲胄用以军队的换装,亦要承担损毁兵械的维修,以保证军队的战力,若是放在平时自然无妨,无非是多耗费一些时间而已,军队换装不急于一两天,军械维修更是可以从容安排……但是一旦东征开始,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给军器监从容调度、适当拖延?军器监的能力,本官一清二楚,可以肯定的说一句贺若监正不爱听的话,军器监根本不可能保障东征的顺利进行!”

贺若明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

他这才想起,人家房俊之前可是在军器监任过少监之职的,虽然时日短暂,却不妨其对于军器监的了解。

直至现在,军器监的生铁购买,尚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房家的铁厂……

现在反驳房俊,便等同于胡搅蛮缠。

贺若明是个君子,既不会睁眼说瞎话,更不屑于争执那些无谓之事。而且自己若是一口咬定军器监全无压力毋须别的衙门分担,万一房俊一口咬住逼得自己立下军令状……

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故此,贺若明只是略作沉吟,便道:“军器监的确有压力,但军器监上下一心,必然全力以赴。”

说了一句活络话儿,反正我们肯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努力之后会不会得到理想的成果……这谁知道?

永远不能把话说满,乃是官场之上首要的生存之道。

贺若明道:“正如房侍郎所言,军器监任务繁重、琐事缠身,所以您还是别绕圈子了,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若是通晓情理,本官亦无不可。但是有一点还请房侍郎谨记,军器监的制造之权,绝对不容染指!”

言辞甚是坚决。

房俊眼睛眯了眯,面上毫无愠色,轻笑道:“贺若监正怕是与本官相处时间不长,未知本官之性情。外界固然对本官颇多非议,但是有一条却无人可以诽谤,那就是本官说一是一,说了不要制造之权,那就肯定不要!”

贺若明不以为然,道:“那你们这个铸造局是干什么的?”

房俊仔细说道:“众所周知,甲胄之造价极为高昂,而且因为平素操练以及临阵使用,极其磨损毁坏,但因为其超强的防护能力,却又不能舍弃,故而每一支军队之中重装步兵以及重装骑兵皆是主力中的主力,却往往数量极为有限。军中有破损亦或毁坏的甲胄,必须如数将其解回兵部,登记造册之后,谴派专人送往军器监修补。自然,能够修补的要修补,不能修补的则丢弃一旁……从甲胄由军中解回兵部,再由兵部送往军器监,等到修补之后再由军器监发回兵部,最后再从兵部派送至各支军队……期间不仅数目需要严格审核,往来手续更是繁琐之极点,而且所有清点数目的工作皆是由官吏来操作,难免有所疏漏,其中又平添了许多扯皮之处……”

这一次贺若明没有在说呛人的话语,而是缓缓点头,深以为然。

他虽然继任军器监监正时间不长,但是正好赶上现在天下各支军队都在整顿、调遣,兵械甲胄的制造维修数量较之平素成倍增加。工作量激增,令军器监官员工匠苦不堪言。

然而只要是人干的工作,自然难免疏漏之处,整日里成千上万的兵械甲胄出库入库发派兵部以及地方,数目出错自然不可避免。若是寻常兵械倒还罢了,甲胄因其高昂的造价以及超强的防护力,一直被视为重中之重,只要出了差错,必然要究其原因。

可是哪里又能说得清楚?

贪墨者有之,出错者有之,甚至故意而为者亦有之……

于是,军器监与各支部队之间时常因为甲胄数目出错而相互指责,谁都不肯承认错误是自己的,彼此扯皮,互不相让,令贺若明烦不胜烦……

房俊的话说到了贺若明心坎儿里,顿时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便是昨日,一批新近打造的山文甲送至右骁卫,结果已然入库,却又发现数目差了一些,长孙顺德大将军说什么也不承认是他们负责武库的参军出了错,坚决认为是军器监这边故意少送了几套……这不开玩笑么?分明已然入了右骁卫的武库,再发现数目不对那与我军器监还有何关系?结果那位长孙大将军死不认账,简直不可理喻……”

房俊一拍大腿,道:“那帮兵痞最是胡搅蛮缠,都入了武库,又与军器监有何关系?可贺若监正你还那他没法儿,都是些冲锋陷阵的悍将,讲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岂会跟你讲理?”

贺若明深以为然。

……

刚刚还针锋相对的贺若明,这会儿已经跟房俊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意思。

气氛之转变,令堂上众官员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岑文本端坐主位,安然闲适,只是嘴角的一抹笑容却显得意味深长……

他不知道房俊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房俊是那种受了别人的脸色还会笑脸相迎的人么?

显然不是!

若是放在以往,贺若明刚刚冷言冷语的怼上来,房俊不当场拳头还回去都算是好事,还能如现在这般言谈甚欢、相见恨晚?

怎么可能……

所以,岑文本就算不知房俊的主意,但是从房俊反常的表现来看,显然是另有谋算,这个铸造局或许对于旁人来说无所谓,但是对于军器监来说,说不准就是一个大坑……

那边两人相谈融洽,贺若明问道:“房侍郎这个铸造局不制造兵械,那到底意欲何为?”

房俊道:“维修甲胄。”

贺若明皱眉:“仅止如此?”

“自然,绝无妄言,若是日后贺若监正发现本官违诺,可去本官家门口骂我。”

“……”贺若明无语。

我是痴了还是傻了,去你家门口骂你?

你老爹派人把我腿打折了,我还得爬着上门请罪……

不过既然事先已经应允柳奭,现在又见房俊却是无意于制造兵械,便向岑文本点头道:“既然如此,吾军器监并无意见,一切还请岑相定夺。”

岑文本觉得贺若明极大可能是掉进坑里了,不过自然不会揭破,何况他也摸不准房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道:“即是如此,本官便代表政事堂准允兵部设立铸造局,待到伏请陛下圣裁之后,再行颁发公文。”

即便是对于权力并不甚热衷的岑文本,亦对目前“一手遮天”的状态感觉有些飘飘然……

诸般原因之下,导致了政事堂目前离奇的一幕,数位宰辅卧病的卧病、请辞的请辞、甩手的甩手,结果唯有岑文本这么一位宰辅当政,无论任何政务,皆由他一言而决。

因为已经没人反对了……

不过岑文本心中暗暗警惕,权力便是世间最美好的毒药,令人上瘾,为之着迷,却也转瞬便能将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目前的政事堂固然仅存他一个宰辅,这等“手执日月乾坤,一言可决天下事”的快感固然令他心舒神畅,但若是不能把持本心贪恋这等权力带来的美妙滋味儿,说不得那几位就会在背后狠狠的捅自己几刀……

心中警惕,自然处处小心在意,唯恐一着不慎得意忘形,便留下致命的把柄。

而房俊那边则脚步轻快的出了政事堂,承天门外见到自己的部曲家将已然牵过骏马,当即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意气风发的大手一挥:“回兵部!”

策骑横过天街,直奔皇城之内的兵部衙门。

只要铸造局能够成立,他便有信心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兵部”,再不复那等文官系统指挥军队作战的落后方式……

军政分离,才是大势所趋!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 军政

军政分离乃是大势所趋,所有的先进制度,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条道路上来。

然而在历史上“军与政”的关系一直混淆不辨、夹杂不清,几千年来从未间断过调整探索。

在秦代以前,实现分封制,这亦是“封建”之本义,诸侯独掌一国军政,“王”作为共主反而没有多少实权,导致诸侯越来越强盛,“王”却越来越孱弱,干弱枝强,最终诺大帝国分崩离析……

为何称秦始皇为“千古一帝”?

正是因为他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华夏大地,开创了前所未有的“中央集权”!

秦代为了加强地方统治,实行郡县制,改地方的军政合一为郡守掌行政、郡尉掌军事、郡监御史掌监察。并有相应的细节作为这一制度的补充,极大地增强了中央政府的权威。但是,这一制度矫枉过正,削弱了地方的统治基础。

实则以现代眼光看秦代制度,其实并不落后,但受当时的经济、通讯、交通等等条件制约,中央对地方的管理无法做到如臂使指,自然统治体系运转不灵,整个国家看似统一,其实中枢对于地方的控制并不强。

所以到了汉代,又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分封制,只是诸侯王的权力受到制约。

魏晋则以宗王为都督,往往军政合一。

隋唐则以州县管民事和军垦,兵府诸卫管军事,但是实际上军政之间往往纠缠不清,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宰相们吹嘘的所谓的“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使得军政合一之理念深入人心,导致地方势力急剧膨胀。及至安史之乱爆发,为了平叛给地方放权扩军,使得地方藩镇彻底军政统揽,尾大不掉,此正是是亡国之根源。

曾经兴盛至极、繁花锦绣之煌煌大唐,终至崩塌倾颓、烟消云散,令多少汉家儿郎扼腕长叹,痛心疾首……

到了宋代,赵匡胤吸取前代教训,重用文官,以文治武,兵权分立。此举虽然彻底消除了地方拥兵自立的危险,但以不懂兵事之文官领导军队,却大大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

元代的特点是实行行省制,行省实际上起到了中央派出机构的作用,行省管理地方,地方军政分离,中央选派地方官。

明朝设置三司分管行政、军事、监察职权,设督抚以加强统治。

其实在房俊看来,明朝才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实现了“军政分离”,内阁制度的完善,皇权的制约,兵部权力前所未有的增强,所有的一切都构筑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帝国构架。

然而天不从人愿,小冰河时期极端恶劣的天气条件,使得长久以来都被农耕思想束缚的明朝社会未能及时完成从农业向工业、商业的转变,国力虚耗政局动荡,又恰逢东北满州崛起,武力强盛不可一世,终于神州陆沉国祚断绝,巍巍大明终成烟云尘土。

若说大明亡于满州,却不如说是亡于天时……

*****

兵部诸官员并不知这个所谓的“铸造局”是个什么玩意儿,若是能够得到制造兵械之权那自然是最好,可是既然没有制造兵械的权力,维修甲胄军械又有什么意思?

我们愿意去创造,修修补补的活计,我们不愿意干……

这就是兵部官员的心思。

可现在房俊在兵部说是一手遮天亦毫不为过,尽管心中不以为然,却没有人敢当面质疑,房俊有什么交待,自然老老实实的去完成。

“首先,将昆明池畔枪炮实验场附近的地皮统统圈起来,不怕地方大,就怕地方不够,因为这里以后将成为大唐军事最最最核心的所在,其机密程度,堪称陛下的寝宫!”

兵部官员济济一堂被房俊招来开会,头一句话,就让所有官员瞠目结舌……

机密程度比拟陛下的寝宫?

娘咧,这个房二棒槌还真敢说话……

看着一众部署一脸懵逼的表情,房俊嘴角一挑,语气铿锵道:“这里以后将作为兵部直属最大的部门——铸造局之所在,它将是兵部崛起之希望,亦将是帝国强盛之根基!不仅仅是枪炮试验场将会并入铸造局,而且本官会将房家铁厂独步天下之最高端冶铁技术捐赠出来!”

部属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最核心,最机密,最高端,希望,根基,独步天下……这个什么铸造局,难道是能够让人羽化飞升的衙门?

房俊傲然而坐,环视众人,面对一干稀里糊涂的官员,心中并无多少讥诮之意,毕竟千年时光将他与面前诸人之间构筑了一条无法逾越的“代沟”,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衙门的设立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们眼下或许不懂,这没关系,但是你们要记住了,今天是大唐兵部崛起之时,亦是大唐军事奠基之日!”

房俊扭头看向一侧负责记录会议概要的书吏,沉声道:“将今日与会之全体官员名字尽皆记录在案,因为哪怕在千年之后,今日兵部建立铸造局之会议,亦会是后人眼中一次划时代的会议!”

书吏愣了愣,忙道:“喏!”

然后便开始一笔一划的记录在场官员的名字……

房俊对柳奭道:“铸造局之架构效仿军器监、将作监等官署即可,本官将会亲自担任铸造局之监正,柳郎中即为铸造局首任少监,本官只掌管技艺,所有一些行政事务,尽皆由柳郎中负责。”

柳奭心里一跳,压制住激动咽了口口水。

从房俊对于这个铸造局的重视来看,必然会全力以赴的扶持,只要房俊在兵部一天,这个铸造局都会是兵部最重要的部门。而现在房俊名言只掌管技艺方面,而所有行政尽皆交给自己……

那可是真真的大权在握!

虽然一些事务最终的决定权皆在房俊之手,但是房俊既然如此表态,那便证明他不会太过干预行政方面的事务……

柳奭有些呼吸急促,固然出身名门又曾有太原王氏的鼎力扶持,他却从未在任何一个衙门里头品尝到“一把手”的滋味儿!

在场官员看着柳奭陡然间涨红的面庞,一各个难免羡慕嫉妒……

虽然大家到现在为止也没弄明白这个铸造局到底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只从房俊这般重视,便可知柳奭这个少监的地位非同小可。

都是当官儿的,谁不喜欢权力?

坐在房俊下手的郭福善脸上勉强挂着笑意,心里却又是尴尬又是郁闷!

他一直认为自己乃是兵部之中最得房俊之信任的一个,从房俊“空降”兵部开始,自己非但不争权不夺利,反而处处帮助房俊维护房俊,其中固然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是如此之示好的举动,自应当是房俊在兵部最牢固之盟友才对。

结果呢?

有了好事,这棒槌头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柳奭这个对头……

咦?!

想到此处,郭福善心中一动。

按照他对房俊的了解,这厮固然并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可也绝非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之君子,以德报怨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房俊这厮能干得出来的。

果不其然,就在柳奭正陷于狂喜、堂上官员尽皆羡慕嫉妒之时,只听房俊续道:“本官对柳郎中你没有别的要求,唯有一点必须做到,那就是挖人!”

“挖……挖人?”

不仅柳奭不明所以,所有官员都是一头雾水。

“没错,挖人!冶金之术,将会成为军国重器,冶金技术之高低,将会决定帝国未来的成就!而这等重要之技术,只要能够牢牢的掌握在兵部手中,自然可以使得兵部逐渐成为天下有数的权重之衙门!故此,我们要将天下所有精擅于冶金之术的人才统统掌握在手里,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培养自己的冶金人才,选取一些聪明伶俐的天赋学徒,师徒相承、代代相传,并且不断的投入巨额钱财对冶金技术研发改进,使之永远保持领先天下诸国之境界!”

房俊看着柳奭,沉声道:“所以,军器监、将作监、少府监,无论哪一个衙门,只要是冶金方面的人才,统统给本官挖来!告诉他们,到了铸造局,不仅立即恢复他们的平民身份,而且可以当官,可以晋升,子孙可以参加科举,可以按劳索酬,甚至若做出了突出贡献,本官可以为他们在陛下那里申请爵位!”

此言一出,堂上先是一片寂然,紧接着哗然四起!

这棒槌,是要翻天么?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你就坑死我得了

柳奭脸都白了!

他才不管什么匠人可以当官、匠人可以封爵的浑话,他现在脑袋里乱糟糟只有那么一句话翻来覆去的响起——军器监、将作监、少府监,无论哪一个衙门,只要是冶金方面的人才,统统给本官挖来……

娘咧!

怪不得铸造局少监这个一个大权在握的职位能够吊到自己脑袋上,柳奭起初还以为房俊这是在酬功,奖励他从贺若明那边讨来一个“不反对”的许诺,使得兵部能够顺利成立铸造局。

却不曾想房俊这棒槌是想要将他榨干了哇,卖了老脸求了贺若明,还得再去跟那些衙门抢人……

诚然,唐朝的匠人地位极其低下,虽然比之明朝那等“终生不得脱籍”的匠户制度要强上一些,却也是社会最底层的那一群人。

在唐代的所有典籍之中,官府所属之工匠皆是以“丁奴”、“官奴”、“户奴”这样的称谓出现,由此可见,官府工匠较之平民以及私工匠更为低下。

隋文帝之时便有“工商不得入仕”之规定,唐承隋制,这一点亦被继承下来,唐朝律法之中“匠人不得别入诸色”便是指此。

李二陛下更曾说过:“工商杂色之流,假令术逾侪类,止可厚给财物,必不可超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终唐一朝,这句话皆被奉为限制工商入仕的金科玉律,虽然中唐之后社会风气有所开放,却依旧不允工商参加科举。惊才绝艳的李白便是因为商贾之身份,终生无法参加科举……

而且唐朝工匠的户籍管理亦是极其严格,“凡工匠以州县为团,五人为火,五火置长一人”,所有的工匠“皆物勒其名”,“军器则勒岁月与工姓名”,用以追查产品之品质,做得好了是应该的,一旦做得不好被追查,则往往会被施以最严厉的惩罚。

工匠皆是在各个衙门落籍,然后以“力役”的形式在官府的衙门从事生产,工匠从十六岁开始服役,服役期是每年两个月至五个月,几乎比一般的平民服役期多一倍不止。

“百工困穷,无时休息”,“将作役功,因加程课,丁匠苦之”,可见工匠生存条件之艰苦……

可这只是工匠的社会地位,却绝对不代表工匠的社会价值!

要诸如军器监、将作监、少府监这些衙门,正是以监督匠人之生产而存在,评判官员之优劣,正是依据政绩而言,若是放任工匠外流,本署衙门的生产任务如何完成?

房俊让柳奭去各个工署挖人,简直与那些工署之官员抢饭吃无异……

这是要让他成为大唐所有工署之仇敌!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拒绝?

怕是房俊当场便能翻脸,他先前因为劝解贺若明而得到的功绩竹篮打水不说,反而可能被房俊一脚踢开……

柳奭满腹憋屈,却又无可奈何,见到房俊探寻的目光望过来,只好闷声说道:“下官……遵命。”

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这头低着低着,就连脊梁都弯了……

柳奭也只能在心中呐喊:

房二啊房二,你就坑死我得了……

*****

“你小子是想翻天么?”

李二陛下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一脚将面前的房俊踹翻在地。

这个棒槌!

一天不给自己惹点事儿就难受,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厮,这辈子追着自己还债……

房俊连忙借着起身的机会,不着混迹的稍稍后退一步,奇道:“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李二陛下将房俊刚刚呈给他的一份扩充铸造局的章程丢在他面前,骂道:“你个混账到底搞什么鬼?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铸造局尚未开门儿呢,就开始想着扩充了?居然还要给匠人当官晋爵的机会……你是不是嫌老子这皇帝坐得太稳当,想要搞得天下大乱才甘心?”

房俊尚未说话,便听得旁边一人慢条斯理道:“工匠皆是贱户,假令术逾侪类,不事耕种、贪图安逸,逃避风吹日晒而安居于室内,畏惧黄土地垄而寄身于棚户,只是卖弄技巧便取得农人数倍之利,岂可授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此处乃是神龙殿,房俊刚刚自兵部来到皇宫,向李二陛下报告铸造局之事务,请求将其规模再一次扩充。

却不料非但李二陛下对于提升工匠之地位不满,更有人言之凿凿毫不遮掩对于工匠之鄙视……

房俊斜眼看去,便见到说话之人正负手站在李二陛下御案之侧,身材短小,“耸膊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狝猴”……没错,正是那位骄傲的说出“我很丑,但是我很聪明”,并且因为长得丑而害得许敬宗在长孙皇后的丧礼之上大声嘲笑被李二陛下贬官的欧阳询……

房俊曾与欧阳询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位大文豪的印象并不太美好,觉得这人非但数度“易主”之“四姓家奴”人品堪忧,而且嘴巴刁钻刻薄,不似君子。

此刻听了欧阳询一副鄙视之神情点评工匠,这令房俊极为不爽。

或许古代皆对工匠抱以鄙视,可生在新世纪、长在红旗下的房俊知道,工匠才是一个国家生产力的真正基石!

李二陛下藐视嘲笑工匠也就罢了,毕竟他是皇帝,他最大……

可是你欧阳询算什么东西?

就凭你字写得好?

呵呵,蔡京、董其昌之流,未必就比你差……

房俊冷笑,斜睨着欧阳询,道:“即使如此,那些朝秦暮楚、有奶就是娘的四姓家奴又有何资格窃居庙堂?那些只会舞文弄墨,既不谙政务又不事生产,游手好闲百无一用之米虫,又有何资格授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欧阳询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来,大怒道:“竖子!安敢如此辱我?”

他都快气疯了!

上一次见到房俊,便被他弄出一个“四姓家奴”的名头按到自己脑袋上,不知怎地这话就传出宫去,使得他被人好生嘲笑。

现在又来!

这混账怎地这般令人生厌?

完全不似他老子房玄龄那般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之气质风范啊!

房俊毫不相让:“来来来,欧阳先生倒是说一说,某哪一句辱了你?”

欧阳询气得面红耳赤,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倒也有一大半是因为不知说什么……

“四姓家奴”这个词汇令他恶心得要死,但若是仔细掰扯掰扯,却也不能说房俊胡诌乱扯,谁叫他欧阳询一生颠沛、遭遇坎坷呢?若非他性子软,随波逐流风吹两边倒,怕是老早就死了八百回,这会儿骨头渣子都烂了,哪里会在这里跟房俊斗气?

李二陛下是当真无奈了!

这个棒槌是以为气死人不用偿命还是怎地?

非得往人家的伤疤上使劲儿戳,戳完了不算,还得撒上一把盐……

过分了!

李二陛下瞪着房俊,喝叱道:“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速速给欧阳先生赔罪,否则朕要你好看!”

房俊倒是知道其实陛下并没有怎么生气,但是皇帝的面子必须给,只要假模假式的一抱拳,心不甘情不愿道:“给欧阳先生道歉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跟晚辈一般见识对吧?晚辈年幼,阅历短浅,即未见识过隋炀帝之倒行逆施,亦未目睹过宇文化及万夫不当之勇武,更未领略过窦建德纵横河北之豪雄……所以晚辈对您一生精彩之机遇,一直报以崇敬敬仰,您就是晚辈的榜样呀!”

欧阳询起初听着房俊道歉,心中还稍稍顺了顺气儿,正如房俊所言,不过是一个后生晚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再者说此子颇得陛下之信重,与太子之关系亦是极好,日后必然位居朝堂,甚至登阁拜相都有可能,与之结仇,实在是不妥。

可是听到后一半,却把欧阳询气得脑溢血几欲发作……

小子,难道你老爹没教过你打人不打脸吗?

第一千五百章 陛下,您看穿个屁呀!【求票】

隋炀帝大业元年,欧阳询任太常博士。

唐高祖武德二年,宇文化及于江都造反,自称天子,欧阳询作为朝臣亦被他掳持。

唐高祖武德三年,窦建德攻破聊城,欧阳询被夏国留用,授予太常卿一职。

唐高祖武德五年,秦王李世民大破窦建德于虎牢,平定河北,欧阳询又一次死里逃生,后来因为他在隋朝时与高祖李渊交情甚厚,所以被授予侍中一职。

欧阳询一生辅佐四主,亦正是房俊口中“四姓家奴”之由来,现在房俊说什么隋炀帝如何如何、宇文化及如何如何、窦建德又如何如何,岂不还是在拐着弯儿的嘲讽他立身不坚、对主不忠?

欧阳询气得发狂,就待不顾身份撕破脸皮亦要痛痛快快的大骂房俊一顿,却听得身旁的李二陛下怒叱道:“放肆!区区孺子,安敢如此欺辱前辈?朕当好生告诫玄龄,命其对你好生教导,不至于误入歧途!”

听了这话,欧阳询一腔怒火陡然不翼而飞……

陛下,何至于此!

这棒槌已然是兵部侍郎,李绩不在朝中之情形下独掌兵部,俨然一方大佬,你却说什么让房玄龄好好教导他不要学坏了……他不是十岁八岁的毛孩子了啊!

欧阳询心里哇凉,心说这位陛下哪里都好,就只是这护犊子的臭毛病实在是白玉微瑕……

这棒槌将我骂成这样,哪怕您就只是打他一顿板子给咱出出气也好哇!

却是连打一顿板子都舍不得……

欧阳询还能说什么呢?

再说就都是眼泪了……

“陛下,老臣偶感不适,今日便暂且告退。”

欧阳询一脸灰败,抱拳施礼。

他甚有自知之明,固然被誉为当世书法大家,亦受到陛下赞誉嘉奖,可是如何能够跟陛下倚之为心腹的房俊相比?

论亲疏自己不如房俊,论功勋自己更不如房俊,说到底,房俊乃是陛下之肱骨,而自己充其量只是一个会写字的玩物……而且人家房俊的字也不错……

欧阳询能够经历数位豪雄而左右逢源,自然不是蠢人。

看清了实质,若是继续纠缠,那才是傻子……

李二陛下亦知道欧阳询气得半死,可是难道为此便重重责罚于房俊?

当然不可能。

说到底,欧阳询不过是一个“娱臣”而已……

不过好脸色自然是没有的,甚至在欧阳询走出门之后,狠狠的踹了房俊一脚,这才反身回到书案之后坐了,瞪着呲牙咧嘴的房俊,骂道:“这一张尖牙利嘴也不知像谁,改日倒是要问一问玄龄,你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种,哪里有玄龄半点气范风度?”

房俊揉着腿,闻言笑道:“这个倒是毋须陛下去问,微臣晚上回府,便问一问母亲,就说陛下怀疑微臣不是咱父亲的种……”

李二陛下猝然变色,怒道:“你敢?!”

房俊顿时乐不可支,李二陛下这色厉内荏实在是太明显了……

李二陛下是真的吓了一跳!

万一这个棒槌当真回家去问了,他几乎可以猜到房夫人的反应……在家里怎么大发雷霆他管不着,可万一明日一早直接堵在皇宫门口大骂他这个皇帝编排臣子之是非……

只要想想被房夫人堵在皇宫门口破口大骂……李二陛下就连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绝对不是李二陛下杞人忧天,以他对那位醋坛子的了解,那是当真做得出来!

“咳咳,说说这个铸造局吧,有军器监负责制造兵械甲胄便已足够,你这般大肆铺张另立衙门,岂非是多此一举?”

李二陛下岔开话题。

房俊心中暗笑,赞了一句:老娘威武!

能够让性情刚烈的李二陛下都避之唯恐不及,可见当初那一坛子醋给这位皇帝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过强烈……

虽然心中暗爽,但当面嘲笑李二陛下的事情房俊可不敢干,便回话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天地万物皆有归属,朝廷设六部而统御天下,吏部掌管官员升迁考核奖惩,礼部执掌祭天告祖礼仪传承,户部掌管人口丁役钱粮度之,刑部掌管天下刑狱帝国法典,工部掌管屯田水利修葺营造……可是敢问陛下,兵部掌管何事?”

李二陛下随口道:“兵部自然是掌管天下兵事……”

说一出口,却猛地愣住。

顾名思义,兵部自然是掌管天下兵事之衙门,然而实际上,兵部却是连一兵一卒都不能调动。军队乃是帝国之根基,自古以来,军权必然被君王牢牢把持在手,若是君王未能只会军队,那么下场唯有国破家亡之一途,岂能假手于人?

然而实际上,大唐包括十六卫、各地边军在内浩浩荡荡数十万军队,真正能够绝对忠于皇帝的却是极少数……

房俊也没用李二陛下“赐座”,自顾自的寻了把椅子做到李二陛下书案对面,续道:“想必陛下也发现了,其余五部掌管各自所属之事务,唯有兵部却丝毫染指不得兵事……这是违反天道的,是不对的。现在大唐的军权归于何处?名义是陛下统御全军,实则却是尽在政事堂诸位宰辅手中!”

李二陛下闷不吭声。

这等情形他自然知道……可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呢?

他的天下是世家门阀帮着打回来的,即位之初自然要大酬功臣,若是甫一即位便急急忙忙的收揽兵权,吃相难看不说,谁说得准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武将会不会干脆再推举一个皇帝出来……

这亦是李二陛下执意打压削弱世家门阀之初衷,这帮家伙帮你的时候固然给力,可是一旦私欲作祟立场转变,带给李二陛下的便是灭顶之灾!

然而兵权乃是关陇集团立身之根本,皇帝怕他们手握兵权兴废立之事,他们又何尝不怕皇帝掌握兵权来一个“狡兔死,走狗烹”?兵权便是他们的命根子,绝不容任何人染指!

包括皇帝!

故此,李二陛下哪怕再是忌惮于关陇集团,亦不敢冒冒失失的收回兵权。

一旦操作不慎,引起的剧烈反弹极有可能将贞观以来十数年积累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李二陛下蹙眉不解:“但是兵权又与你这个铸造局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

房俊往前凑了凑,上身都快俯到书案之上,一字一句说道:“微臣这个铸造局,将会成为帝国兵械改革之源头,从冶金炼钢之新法,到兵械甲胄之改良,甚至全新兵种之开创……陛下,请相信微臣,新的时代即将到来,大唐将会领先天下诸国几百年,开拓万世不拔之宏图霸业!”

军政分离、军权归于中枢、火器改良、重视工商……再辅助以种植技术灌溉水利的全力投入,自然科学的逐渐发展,房俊相信,只要这一切的构架建设完成,大唐便将会跨越数百年的时光,一举奠定坚不可摧之基业!

繁华锦绣的大唐盛世将会提前到来,而且会长久的延续下去!

李二陛下盯着面前眼神晶亮的房俊,被他的话语蛊惑得心潮澎湃,一股热血几乎直冲脑际,不可遏止的自心底涌起冲天的豪情壮志!

然后……李二陛下拿起案头一本厚厚的书籍,重重的敲在房俊额头……

“砰!”

“嗷……陛下为何打我?”房俊一脸委屈不解。

李二陛下瞪目嗔怒:“滚你的蛋!这些鬼话拿去糊弄那些官员也就罢了,真以为朕看不出你的小伎俩?归根究底,不过是在为兵部揽权罢了!想要以铸造局制造火器来吸引各支军队竞相装备,令各支部队为了这等神兵利器趋之若鹜,不得不对兵部唯命是从,从此达到收拢军权之目的……哼哼,朕早已看穿你的一切!”

房俊捂着额头,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感情自己这丝毫不逊色于“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的宏伟蓝图,居然被李二陛下视为简单的揽权之术……

呵呵,你还看穿一切?

你看穿个屁啊!

鄙视你……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李二的气魄!

房俊对于李二陛下的“自以为是”有些失望,这等穿越时代之构想的确不是李二陛下能够理解并且洞悉的,这无关与李二陛下的智商和能力,纯粹是时间所构筑而成的代沟。

不过若是所有人都如李二陛下这般单纯的以为房俊是打算为兵部揽权,那房俊自然乐见其成,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这种事情,他最拿手……

李二陛下训斥了房俊一顿,又将案头房俊的奏疏拿了起来,翻开看了看,剑眉蹙起,神情之间有些担忧。

“火器之利,着实是有万夫不当之勇……你这般又是震天雷、又是火炮,还有这个火枪……若是大力发展下去,岂非手无缚鸡之力之妇人顽童,亦可以之杀人?现如今吾大唐之兵威横行天下,还有必要去发展这虽可伤人、却也可以伤己的火器么?”

听李二陛下如此问,房俊顿时心中一沉。

果然皇帝看待事物的角度皆是相同的,清朝那位“圣祖爷”在面对火器之威时,忌惮的亦是此点。结果因为对于威力巨大之火器的忌惮,也因为对于八旗铁骑之信心,不仅将最新式的火器束之高阁,甚至将明朝便已建立的火器研发生产体系彻底根除……

鼠目寸光,莫过于此!

房俊面色严肃,沉声道:“微臣只想请问陛下一句话——微臣能够研发出火器,那么别人能不能?吾大唐能制造火器,那么别国能不能?!”

李二陛下愕然,旋即猛然惊醒!

他只是忌惮于火器之威,觉得这等神兵利器实在不应是人世间应有之物,杀伤巨大,有伤天和!尤为重要的是,以火器之射程、威力,可以轻易对他这位人间帝王的安全构成极度之威胁!

甚至可以令他夜不安寝……

然而房俊的话,却令他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醒悟!

房俊的确在杂学一途上惊才绝艳,可世上能人无数,谁敢说就没人能在杂学上胜得过房俊?房俊能够造出火器,焉知别人便造不出?就算是眼下造不出,那么十年后呢?百年后呢?

终究还是会有人造的出来!

房俊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陛下圣明睿智,才是千古未有之明君,自然知道国势之道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先如今大唐蒸蒸日上繁荣昌盛,却不可骄傲自满故步自封!越是这等看似前途锦绣的时刻,便越是要励精图治锐意进取,让吾大唐威武强盛,雄霸四海!我们现在乃是当世第一个研发出火器之帝国,这便是上天赐予的良机,只要一直不断的在火器研发上给予资金和政策的支持,便能使得火器领先当世,在未来一直冠绝天下!可若是我们此刻放弃了火器的研发,甚至因为惧怕于强大的威力,反而将其束之高阁、全面禁止,那才是大错特错!万一明日突厥、倭国、大食、甚至高句丽研发出了火器,大唐铁骑要如何以血肉之躯去抵挡那毁天灭地之神兵?分明是我们先行研发出了火器,最后却因为我们的懦弱将之禁止,然后被敌人在火器上面迎面赶超……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可不是房俊危言耸听,这是历史上明明白白发生过的事情!

火药由汉人发明,却只是将之用于爆竹烟花,最后是西方人将之发扬光大,然后用火药武装起来坚船利炮敲开了国门,致使华夏儿女遭受了千载不遇之奇耻大辱……

那一段长达百年的黑暗岁月,给这个民族造成了多少难以弥补的创伤?

他绝对不能让这一切再一次发生!

李二陛下显然被房俊说动了,沉吟半晌,剑眉狠狠一扬,霸气凛然:“你说的不错,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上苍让火器诞生于大唐,便是对大唐最大的眷顾,朕岂能因为担心私人之安危,便将这等神兵利器弃之不用?朕宁愿当真死在火器之下尸骨无存,亦绝不愿以后被外族用火器叩开国门,肆虐大唐河山,残杀吾大唐子民!”

声音洪亮,在大殿之上嗡嗡回荡!

房俊瞪着眼看着面前一脸决绝的李二陛下,而后长长吸了口气,起身离座,倒退两步,一揖及地!

“陛下圣明!”

这一拜,房俊心甘情愿,只为李二陛下这满腔豪情!

他明明知道火器之存在可以使得刺杀之事愈发简单,却宁愿自己冒着极大的风险,亦不使火器之发展陷入停顿,不给外族任何有可能崛起之机会!

这才是天下帝王应有的心胸气魄!

与之相比,那位被无数寡廉鲜耻之辈吹嘘的“圣祖爷”,简直有如萤虫比之烈阳,燕雀比之雄鹰!

“陛下壮哉!大唐壮哉!微臣即便粉身碎骨,亦甘为驱策!”

房俊鼻头微酸,大声言道。

“呜哈哈……行啦行啦,此间唯有你我君臣二人,这般作态给谁看呢?”

李二陛下抚须大笑,龙颜大悦。

说心里话,他对于房俊最不爽的一点,就是觉得这厮实在是对他这位人间帝王缺乏敬畏之心!

李二陛下观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能看得出房俊那掩饰在骨子里的桀骜不驯,那是一种虽然不知因何而起,却始终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骄傲!

这小子睥睨众生,谁也不服!

包括他这位手执日月的天下至尊……

然而现在,李二陛下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房俊发自内心的尊崇和驯服,这是之前从未有之的,令他心舒神畅,能够使得一个如此桀骜之人驯服尊崇,这种成就感实在是太强烈!

房俊这才起身,却依旧正色道:“微臣非是谄媚之词,陛下胸怀天下、洞烛万里,实乃大唐之福!微臣未见过古之三皇五帝,却也知就算他们当真圣贤,亦不过如此而已。”

李二陛下眯着眼,捋着胡须,听着房俊“拍马屁”,心情爽得飞起……

幸亏此刻殿上无人,若是魏徵在此,怕不是要给这两人扣上一个“昏君佞臣”的大帽子,狠狠训斥之……

“行啦,还是说说你鼓捣的这个铸造局吧,朕总觉得其中必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你小子是不是藏了后手?”

不得不说,李二陛下对于房俊的了解颇深,才不信这厮只是甘愿维修一下兵械甲胄,替军器监打打下手而已。

“陛下明察秋毫……”

阿谀之词说多了,难免顺嘴……

“陛下可曾看到微臣的奏疏上,那一条将房家铁厂的新式炼铁之法献于兵部的条陈?”

“唔,自然是看到了,怎么,不是总说朕巧取豪夺,抢了你的玻璃作坊么?”

李二陛下一脸戏虐。

房俊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与新式炼铁之术相比,玻璃又算得了什么?”

李二陛下奇道:“那朕更不明白了,你小子视财如命,这等几乎可以保障房氏一族数百年吃穿不愁的炼铁之法,为何却要主动献出来?”

房俊全当没听见那句“视财如命”的话语,上前两步,腆着脸笑道:“陛下也认为新式炼铁之法可保障房氏一族数百年无忧?不得不说,陛下当真是英明神武、睿智无双……那啥,既然陛下认可这个炼铁之法的价值,那您看……是不是应当给微臣一些奖励作为补偿呢?”

“呵呵……”李二陛下冷笑道:“比如?”

房俊厚着脸皮,低声下气道:“比如,将微臣这爵位提上一提……您看啊,微臣这官职说高不高,但是说低也不低了,平素往来皆是王侯公卿,这爵位低了,难免就得点头哈腰,凭白矮了一截儿……再者说,您看微臣连着炼铁之术都献出来了,您总得表示表示对吧?否则若是被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了,说不得就得编排陛下您赏罚不分、奖惩不明,于您威武霸气之圣名有损不是……”

李二陛下气笑了,如此厚颜无耻要官讨爵之辈,生平仅见!

“这炼铁之法,当真如此重要?”

“这是当然!陛下深知火器之利,但微臣想要跟您说的是,现在火器的威力,与微臣心中之预想,尚有十万八千里之差距!而限制火器威力的窍要,便是钢铁的质量!微臣为了大唐之锦绣盛世,为了陛下之千秋万代,这才忍痛割爱……”

李二陛下相信房俊不会说谎,既然炼铁之术如此重要,更显得房俊将其献出之可贵,不过嘴上自然不会说好听的:“如此说来,若是朕不给你升个侯爵,你还要鼓动御史台那些言官弹劾朕了?”

“微臣不敢,可是公道自在人心,旁人说什么,却是微臣管不了的……”

李二陛下怒极,拂袖道:“你还要不要脸皮?房玄龄如玉君子,怎地生了你这么一个败类……咳咳,赶紧滚蛋吧,回家去等着敕书!”

“微臣遵命,谢主隆恩!”

房俊美滋滋作揖谢恩。

他心中在想,哥们儿将炼铁之术献于陛下,从此之后房家铁厂便等与朝廷同一阵营,却不知那以炼铁为家族主业的长孙无忌怎么想?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家族之羁绊

长孙无忌能怎么想?

这位素来以城府深沉著称的“阴人”彻底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当房俊与李二陛下的对话传到赵国公府的时候,长孙无忌一个人在书房里砸碎了邢窑花瓶,摔坏了一方上品歙砚……

书房里噼哩叭啦的声音吓得赵国公府上下噤若寒蝉,婢女家仆走路都贴着墙角儿……

一身白衣、丰神俊秀的长孙涣自后宅走出,抬脚来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书房里砸东西的声音才消停下来。

良久,响起长孙无忌低沉的声音:“何人?”

长孙涣在门外微微弯腰,恭谨道:“父亲,是孩儿。”

“唔,进来吧。”

长孙涣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光线有些昏暗,长孙涣稍稍眯了眯眼,方才适应过来。

一排书柜摆在墙边,上边琳琅满目的摆满了各种孤本珍本书籍,长孙无忌面色阴沉的坐在书案之后,光亮的地板上满是白瓷碎片儿,一方珍贵的歙砚一分两半残破不堪。

一片狼藉……

长孙涣嘴角瞅了瞅,老爹这得是发了多大的火儿……

他后退一步,到门口将两个缩着脖子躲在门边儿的婢女叫进来,低声吩咐道:“速速清理干净。”

“喏。”

两个小婢女头都不敢太,细声细气的应了一声,赶紧轻手轻脚的收拾地上的残破碎片,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都是府内的家生子,自小在府里长大,以往家主就算再是如何恼怒,也大多是阴着脸吩咐将人打杀,甚或是阖家赐死,一人裹一张草席便丢在乱葬岗,任凭蛇虫啃噬野兽撕咬……

似今日这般暴怒失态,简直就是前所未有之事。

两个小婢女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手底下却稳稳的不敢弄出声响,唯恐暴怒状态的家主直接将她俩打死,丢进外院的铁笼子里喂了狼狗……

待到婢女收拾干净,长孙涣亲自沏了一壶茶放在长孙无忌案头,而后回身关好房门,寻了一把椅子坐在长孙无忌对面,恭敬道:“父亲,喝杯茶顺顺气儿。”

他尚且不知长孙无忌发怒之原因,不过亦知道等闲之事不会令长孙无忌这般失态,当真发生大事,不会不让他知情。

果然,长孙无忌拈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长长吁出口气,神情缓缓舒展,不似刚刚之暴戾阴翳。

“房俊此子,可恶透顶!”

长孙无忌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令长孙涣大感惊奇。

“房俊做了何事,居然令父亲这般气恼?”

在他印象里,即便是长孙冲流亡天涯、长孙澹离奇身死,长孙无忌的愤怒亦能够堪堪压制,却不知房俊那厮到底做了何事,竟然使得长孙无忌数十年之养气功夫毁于一旦?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胸中气闷略略松快了一些,说道:“这棒槌居然将房家铁厂赖以生存之新式炼铁秘法献给朝廷,以此换得陛下恢复其华亭侯的爵位……吾长孙家一日不亡,那棒槌便一日不肯消停,何其歹毒也!”

长孙涣一头雾水……

“他自去将炼铁秘法献于朝廷,却是与我长孙家何干?再说房家铁厂没了那炼铁秘法之加持,成本必然上升、产量必然下降,岂不正是吾家铁厂迎头赶超,重新执大唐铁业之牛耳?”

“糊涂!”

长孙无忌叱了一声,略感失望的道:“哪里是这般容易?那厮固然将秘法献于朝廷,却并未声明房家铁厂往后不用此法炼铁,与我家铁厂之竞争非但未曾下降实力,反而凭空多出朝廷这么一个竞争者……”

长孙涣这才恍然,自己有些想当然了,若说之前大唐的铁业是长孙家和房家两虎相争,那么以后便是朝廷、长孙家、房家三分天下!现在长孙家已经被房家利用价格与质量逼得销量陡降、利润微薄,若是再加上一个同样拥有房家炼铁秘法的朝廷……长孙家哪里还有活路?

心里难免有些郁闷,怎地房俊这厮从一个木讷憨直的棒槌,忽然见便变得足智多谋机灵百怪,连父亲都数次在他手里吃瘪?

好似凭白换了个人一般,着实太过离奇……

然而长孙无忌尚未说完:“……最令人气愤之处,还不是凭白扶持出朝廷的铁厂来与吾家竞争,而是他这一手施展出来,陛下必然龙颜大悦。还不仅如此!以往吾两家铁厂相互竞争,陛下也就是看个热闹,谁强谁弱谁胜谁负,陛下并不放在心上,现在房俊将房家的炼铁秘法献上,使得朝廷加入其中,立即就变成了竞争的关系,可是陛下岂会同献上秘法的房家竞争?所以,以后便成了房家与朝廷互为一体,吾长孙家便成了陛下的对手……此子阴险恶毒,类比蛇蝎!”

长孙涣目瞪口呆……

居然还能这样?

他一向自负才思敏捷,除去在诗词歌赋方面自认不如房俊之外,一直不承认自己低了房俊一头。即便是房俊在陛下面前受宠,长孙涣亦只是认为那不过是凭借玻璃这等奇技淫巧之物博得了陛下的好感……

然而现在方才陡然发现,自己非但使不出房俊的手段,甚至连房俊将手段施展出来之后,自己居然都看不透……

这种打击对于心高气傲志存高远的长孙涣来说,着实太过巨大。

因此他瞠目结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长孙无忌看了看呆愣愣的儿子,摇摇头,叹口气,道:“房俊这一招,吾家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铁厂乃是长孙家之根基所在,哪怕跟陛下直面竞争成为对手,亦不可能后退一步,房俊那厮正是看准了这一点,确实是厉害!”

“父亲……”

长孙涣张了张嘴,却发现出了满嘴苦涩一腔嫉妒之外,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就权谋之术来说,自己差了房俊何止一个等级……

长孙无忌亦是无奈。

权谋之术,首要便是天赋,若是没有这等天赋,便是再聪明的人亦无法在此一途上有更高的成就。长孙涣固然聪明,优秀之处乃是自己诸子之中仅次于长孙冲的存在,但是比起房俊,却还是有所不如。

吸了口气,长孙无忌温言道:“攻略朝堂、决胜权谋,你较之房俊大大不如……”

见到儿子面上浮起不忿之色,他摆摆手,柔声道:“非是为父贬低你,不如就是不如,这没什么可丢人的,天下何其之大,能人异士无数,谁有敢说自己在某一领域内便是天下第一?不承认自己的不如别人,这比不如别人更可怕!不如别人没关系,重要的懂得借势,借那些比自己强的人之势!往后你不要参与府中事务,只是专心东大唐商号那边的事务即可,无论为父最终与房俊怎样,你只需置身事外,保持与房俊的良好关系……”

说到此处,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长孙涣,一字一句道:“若是无法觅得良机,那便将这种关系永远的保持下去,若是一旦遇到机会……那就不要犹豫,一击致命,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长孙涣满面震骇,讷讷不能言。

长孙无忌见状,厉声怒叱道:“你以为你与房俊那点交情,便能让他在吾长孙家生死存亡之时放过我们一马吗?为父告诉你,绝对不可能!为父与陛下自幼相识,结交与微末之时,奋战与血火之中,历经生死,几度磨难,终究开创这赫赫大唐!然而终究如何?还不是分道扬镳、渐行渐远,甚至终有一日互为寇仇、你死我亡!”

长孙无忌越说越是激动,平素阴沉平和之形象完全崩塌,红着眼胡子教训自己的儿子:“是为父不念少小交情、如山皇恩么?还是陛下不顾袍泽情谊、生死契阔?”

“不是!”

“统统不是!”

长孙无忌状若疯狂,将心底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家族利益至上

“在为父眼中,家族才是命根子,为了家族之繁衍昌盛、子孙安康,为父可以与天下为敌,哪怕是皇帝!而在陛下眼中,天下才是他的一生之寄托所在,为了大唐之千秋万载、国祚绵延,他照样可以与天下为敌,哪怕是昔日袍泽,哪怕是亲生骨肉!”

长孙无忌双目赤红,紧紧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所以,你给为父记住了,只要有机会能够踩死房俊使得长孙家传承百年屹立不倒,你就算是死,也必须去做!否则,老子就算是埋在土里,亦要诅咒你生生世世生不如死!”

长孙涣彻底吓懵了……

他一向自诩聪明才智乃是年青一辈当中的佼佼者,也自认对自己这位“阴险狡诈”的父亲了解甚深,却不想原来父亲对于家族的执念如此之深,原来自己以为父亲舍弃太子转而支持晋王是为了弄权……

大错特错!

长孙涣头脑之中遭受前所未有的震撼,今日眼前这几近歇斯底里的父亲,才让他意识到自己以往的自作聪明有多么幼稚。

家族利益面前,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那我们要如何做?”

长孙涣有些吓坏了,思维难免迟钝。

长孙无忌倒也没有再责怪他糊涂,顺了顺气儿,平复了一番激动的情绪,忽而哑然失笑……

我这是怎么了?

这么多年何等凶险之境况未曾遇到,哪一次不可是最终化险为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之地步?何以今日居然这般失态,搞得好似长孙家即将面临灭顶之灾,子嗣断绝传承终止一般……

压抑住心底的烦躁和那没来由的一丝恐慌,长孙无忌淡然道:“我们什么也不用做。”

长孙涣疑惑道:“可若是如此,岂非任由房俊狡诈伎俩离间父亲与陛下,使得吾长孙家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

长孙无忌摇摇头,自己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发现茶水已温,便放下茶杯,耐心说道:“难道为父现在就不与陛下对立了么?正如为父刚刚所言,当为父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陛下视皇族传承为头等大事,对立便已然存在,何须旁人离间?关陇集团唯有保持对皇权的限制和压迫,方能安然存在,而皇亦只有打压关陇集团,才能无倾覆之隐患,永远也无法取得一个平衡点……至于房俊的手段固然高明,却也毋须太多在意。他只是将炼铁之法献于兵部,由兵部新近设立的铸造局建立铁厂,朝廷固然是陛下的,但总归并非是陛下的私产,对立之势并不直接。长孙家背后乃是整个关陇集团,就算是陛下不满,那又如何?只要陛下心中尚存东征之执念,那就绝对不会对门阀世家猝下狠手。”

现在所有的世家门阀都知道李二陛下的宏愿乃是征服高句丽,将之纳入大唐版图,进而成就他千古一帝的美名。

有这个牵绊放在那里,谁都知道陛下投鼠忌器,就算再是想要巩固皇权消除门阀,亦不得不缓缓图之,不肯陡然间引起门阀逆反、天下动荡,这便给了大家缓解之机。

“可大唐眼下兵精将广、所向披靡,区区高句丽如何延缓陛下之步伐?一旦高句丽彻底臣服,陛下挟大胜之威,再辅以圣主之势,届时雷霆万钧一般对各家门阀下手……还是谁能阻挡赫赫天威?”

长孙涣面色忧虑。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这般安然稳坐,这与苟延残喘有何区别?

高句丽弹丸之地,一旦被大唐踏平,没了这个缓冲的环节,世家门阀不还是得面对皇帝冷酷无情的打击?

他可不信一向谋虑深远的父亲会坐等危机降临,而毫无防备……

“呵呵,高句丽只是区区之地?隋炀帝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抬眼望向窗外,院子里绿柳婆娑、红花锦绣,阳光明媚。

“吾儿放心,高句丽当年既然能够挡住隋炀帝的百万大军,今日亦会将陛下挡在平壤城之外……”

长孙涣看着父亲幽深的目光,心底陡然顿悟。

他自以为看透了父亲的布置,先前鼓动世家门阀倒卖粮食至高句丽,便是为其增添粮草以便能够权力抵御大唐的攻击。而若是高句丽依旧无法抵挡大唐之兵锋,那么世家门阀亦会有别的手段来削弱唐军,为高句丽制造胜机。

只要能够将大唐军队拖在辽东河流密布山岭纵横的土地上,哪怕最终获胜,贞观以来所积攒的国力势必消耗一空,届时,就算陛下再是如何英明神武、杀伐决断,又如何敢去动一动世家门阀?

不止不敢动,反而还要对世家门阀大加笼络,使之继续成为稳定天下的基石……

然而如此一来,几十万精锐军队以及必然不会少于军队两倍数量以上的民夫,则有大半势必会被折损在辽东那块土地上,尸体枕藉,魂魄游荡不得归于故乡……

长孙涣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这就是家族利益至上么?

为了家族利益,不惜将数十万人推向灭顶之深渊,致使大唐平添数十万孤儿寡母,贞观名臣十数年的呕心沥血毁于一旦?

若是那般,世家门阀岂非成为汉家儿郎眼中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寇仇?

长孙涣彻骨生寒……

*****

家族血脉,乃是这个年代人们心目中的头等大事,所以大多数人都会为了家族传承不折手段,甚至不惜背负千古骂名。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哪怕混账如武氏兄弟,在眼见着祖宅不保的情况下,亦难免心焦如焚,悔不当初……

武家正堂内,吴王李恪派来的书吏趾高气扬,连茶水都不肯喝一口,只是站在堂中说道:“吾家殿下命某前来告之二位,昆明池畔的工程坍塌大半,非但延误工期,更造成严重的舆论后果,已有多位御史言官在核查此事,相比不久之后便会在陛下面前弹劾吾家殿下,吾家殿下想压也压不住了……不过殿下念在房侍郎之情面,不忍公事公办,二位要么将那些房舍彻底推倒重新盖起,要么放弃资质由殿下另择他人前来接手,否则若是被御史们捅出去,二位的麻烦可就大了……还请速速决断,吾家殿下还等着回信儿呢。”

武家众人站在堂上,面如死灰。

武元庆硬着头皮道:“还请这位回去回复殿下,再给某一些时间……”

“呵呵……”那书吏一脸不屑的冷笑一声,眼皮子都快飞上房梁了,讥讽道:“素闻武家兄弟文不成武不就,除了败坏家业一无是处,还真是所言非虚呀……放出殿下念在房侍郎的情面,故而武娘子求上门的时候网开一面,给予你家参与昆明池畔临时市场建设之资质,结果你们还真是不争气……既然如此,那某这就回去,只是还请二位尽快决断,否则有什么后果,就非是吾家殿下可以担待了。”

言罢,这位书吏扬长而去,只留下武家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哀叹……

片刻之后,善氏声音尖厉,破口大骂道:“那老娼妇简直狼心狗肺,家中已然濒临绝境,她们却置身事外,跑出去享福享乐,家主当年何不休了她?最好是连带那几个赔钱货也一并赶出家门,买入妓馆让她们尝尝千人睡万人骑的滋味儿!”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不提武媚娘三姊妹,那杨氏好歹也是武士彟的续弦正妻,你说她千人睡万人骑,那你把武士彟当成什么?

武元庆、武元爽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坐到椅子上,即便心中不爽善氏之言辞,却也并未喝止。

实在是他俩心中也满腔愤怒!

杨氏与武绣娘母女两个说是去房家求武媚娘出手相助,结果居然来了个一去不返,被武媚娘留在房家府内吃香的喝辣的,不回来了……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大难临头

媚娘那个死丫头这是打算彻底撒手不管了吗?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出浓浓的担忧和绝望——这片家宅,怕是要保不住了呀……

善氏还在喋喋不休,两片薄嘴唇动的飞快,吐沫星子飞溅:“那一窝儿都是贱人,吃着武家的喝着武家的,最后看到武家有难了,就都跑去攀高枝儿了?呵呵,想得美!”

她一双眼睛瞪着武氏兄弟,叫嚣道:“你们两个还有没有点爷们儿的样子?你们是一家之主,就这么任凭她们母女见死不救?你两个怂货,不如干脆钻进娘儿们的裤裆里好了,那吴王殿下总归不会扒了你们老婆的裤子去把你们揪出来……”

这话太毒了!

武元爽差点气疯,要是能躲进去,你特么以为我不躲?若是吴王殿下真来了,老子还巴不得他去扒了我老婆的裤子……

武元庆大怒,刚欲教训这个刻薄狠毒的婆娘一番,便见到家仆小跑进来,神色慌张,疾声道:“大郎二郎,河间郡王府的管事来了……”

武元庆面色大变,站起身转了两圈儿,心里着实没了主意,不由得看向一向多智的武元爽,惶然道:“这个月的利钱尚未送去,那边定然是来催债的,这可如何是好?”

从河间郡王府借贷来的那些钱早就花光了,原本想着偷工减料的支撑到工程结束,大赚一笔之后偿还借贷,却不曾想到一场大雨将房舍尽数浇得墙倒屋塌,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不说,还得承担耽搁工期的责任……

武元爽亦是头疼欲裂,这会儿半点主意也无,无奈道:“赶紧请人家进来吧,若是好话说尽陪着笑脸,兴许还能宽容一些时日,容得我们另想办法,可若是惹恼了那位郡王爷……说不得将你我兄弟捆起来丢进黄河里去喂鱼……”

那位河间郡王爱财如命的德性,朝野上下素有传闻,就算是亲兄弟借了钱那也得分文不差的如数归还,否则说翻脸就翻脸……

武元庆听到“丢进黄河喂鱼”这句话,下意识激灵灵打个寒颤,连忙对家奴道:“速速开门迎接!”

家奴连忙去了。

武元爽瞪着一脸刻薄的善氏,警告道:“待会儿你消停点儿,最好是把嘴紧紧闭上,若是得罪了这位郡王府的管事,回去跟河间郡王诋毁一番,吾等走投无路矣!”

好在善氏尽管刻薄狠毒,却也不是傻子,且不说武氏兄弟是偷偷摸摸用家宅抵押,届时还不上钱人家会来收宅子她便无家可归,单单以武氏兄弟家主之身份,休说借钱,就算是杀人放火,她善氏也得跟着吃瓜落……

律法之上那一条一条“诛三族”、“夷九族”你以为是说着玩儿的?

一人犯法,全家牵连,这就是律法!

故而即便心中不忿,善氏也知道好歹,悻悻然哼了一声,嘟囔道:“凭什么你们兄弟作死,还要牵连老娘?”

终究是闭了嘴。

未几,一个青衫老者走入堂中,一把胡须洁白整齐,抱拳笑道:“小的见过武家大郎、二郎。”

武元爽连忙起身,上前扯住老者的衣袖,陪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见外?来来来,快请入座,来人,看茶!”

他倒是热情,可老者显然不吃这一套……

轻轻将武元爽的手抖开,老者依旧笑容可掬,客气道:“老朽不过是王府一介奴婢,何敢在虢国公府上座?今日前来乃是奉了吾家大郎之命,问问二位若是手头宽裕,还请将利钱偿还……当然,二位莫要误会,想来二位贵人事忙,所以忘记了时间,吾家大郎亦非追讨,只是命小老儿过来知会一声,提个醒儿。毕竟人无信不立,当初立下的字据犹在,咱们还是应当照此办事得好,否则若是引起什么误会,却是伤了两家的情分……”

善氏在一旁翻个白眼儿,这话说得客气,可说到底不还是上门讨债么?

武元庆一脸尴尬,忙道:“非是在下忘了时间,实在是近几日家中有些紧急情况,故而非曾及时将利钱送去,还请老丈回去替在下解释一二。”

老者满面含笑,释然点头道:“原来如此……还是吾家大郎心思灵透,早已猜到府上定然一时不趁手,倒是有些人在大郎耳边聒噪,说些什么武家兄弟一贯言而无信之类的话语……呵呵,大郎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还请二位包涵,吾家家规甚严,行事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即便理解贵府,可事情还是依照规矩来为好……”

武元爽眼皮跳了跳,这老狗句句客气笑容可掬,可话里话外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连拖延两天都不行……

可他固然不敢去赖河间郡王李孝恭的账,奈何家中确实没钱……

只得无奈说道:“还请老丈回复贵府大郎,且宽限两日,容我兄弟筹措一二……”

老者笑了笑,虽然神情未变依旧谦恭和煦,可武元爽分明从中看到无尽的讥诮……

不过老者随机点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还没有个钱财不凑手的时候?咱们郡王府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既然您开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也得给,那就两日之后,小老儿再来。”

言罢,客客气气的一拱手,转身离去。

留下一屋子武家人一脸颓丧,齐齐无语……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武元爽叹气道:“走吧,眼下也只有去求求咱们那位好妹妹了,这一次人家上门讨债带着笑脸,可若是下一回再来……谁知道会不会领着京兆府官差衙役封了咱们家?”

武元庆也叹了口气,若是以前但凡对那母女好一些,何至于此刻这般没脸没皮?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本以为媚娘自荐进宫能在宫里当个宫女,混几年混个女官当当就不错了,谁特么知道媚娘那死丫头居然能攀上房俊这么一个高枝儿?

非但攀上了,还让房俊那棒槌视若珍宝……

真特么见鬼!

善氏眼珠儿转转,起身道:“我也跟你们去,倒是要看看那一窝贱货的嘴脸,就不信咱武家的饭菜这些年都喂了白眼儿狼了?”

武元爽捂住脸,有气无力道:“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忘了你这些年是如何苛待杨氏也媚娘三姊妹的了?你若不去还好,你若是去了,保准儿啥事也办不成。”

善氏眼角一挑,尖声道:“呵呵,这会儿就把锅甩我身上来了?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坐得了家里的主?现在倒似模似样装起兄长来了,以往苛责打骂难道没你们的份儿?而且别忘了,先前要将绣娘卖了换嫁妆的事儿,那可都是你们两个生儿子没***儿的缺德玩意干出来的!”

武元爽差点气死,顿时恼羞成怒,戟指骂道:“正因有你这毒妇在,吾家方才走了背运,事事皆不顺心!你若是还不能给老子消停点儿,就等着郡王府来催债的时候,老子把你卖进青楼抵债!”

言罢,一甩袍袖,与兄长武元庆联袂而去。

只剩下善氏在堂中张嘴结舌,吓得脸青唇白……

她是个寡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其夫武怀亮早?,按理说她是应当回娘家再嫁的。可她娘家只是关中一个小商户,地位本就不高,再加上是个寡妇,就算是嫁了,又岂能找到一个好人家?

与其回去找一个鳏居的老汉生活,还不若死皮赖脸的赖在武家,好歹也曾经是国公府邸,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太快活……

这会儿听了武元爽的狠话,她如何不怕?

她可是深知武氏兄弟的凉薄无情,连自己的亲妹子都能换嫁妆,何况她这么一个寡嫂?

善氏吓坏了,只能求神拜服保佑武媚娘能够出手帮助武家渡过难关,否则她的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图穷匕见

房府花厅。

武媚娘一身锦绣长裙端坐在主位,乌鸦鸦的头发在头顶整齐的梳了一个发髻,满头珠翠,洁白细腻的脖颈犹如天鹅一般优雅修长,纤纤素手捧着茶盏,眉目如画,端庄明媚。

这会儿正轻描淡写的说着话儿……

“母亲昨日偶感不适,已然宴请了宫内的太医,太医叮嘱要静养,而后又开了几副汤药,刚刚喝过药已然睡下。绣娘入秋便要出阁,却连一身像样的嫁妆都没有,你们爷们儿心粗,可以视若无睹,可我这个做姐姐总不能看着妹妹就那么嫁出去吧?所以这几日给她扯了好多布料,请了宫里少府监的师傅,正给她缝制喜服呢。”

武氏兄弟坐在下首,尽皆颓丧着脸,相顾无言……

本是想要哀求杨氏一番,使其在媚娘面前说上几句好话的,可现在非但连人都见不着,还被武媚娘阴阳怪气的一顿挖苦。

武氏兄弟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弱女子有着一副冷硬的心肠,一旦狠下心来,那绝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可现在他们俩已经被逼到悬崖边,若是惹恼了河间郡王,他俩哪里还有活命在?

武元爽只得咬了咬牙,厚着脸皮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为兄哪里又不想好生照料母亲,为绣娘多多添置一些嫁妆,使其在夫家能够挺直腰杆,不要被人家小瞧了去?可是为兄也难啊!家里如今是何等境况,媚娘想必也略有了解,为兄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是为你们借贷了几十万贯,又疏通了吴王殿下的关系,争取到了工程么?”

武媚娘冷冷打断武元爽的话语,呷了口茶,将茶盏轻轻放到面前的桌案上,抬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好似完全不知武氏兄弟所盖房舍坍塌一事,淡然道:“那工程的利润,我也略有了解,五成利润大抵还是有的。不过你们放心,那些钱你们留着就好,绣娘的嫁妆用不着你们来出,这两年我也攒了一些私房,这回就全填补给绣娘,你们当兄长的做不到,我这个当姐姐的却不能看着。”

武氏兄弟被噎得面红耳赤……

他俩才不信武媚娘不知道工地那边的情形,无论吴王殿下亦或是河间郡王,无论追责还是讨债,事先必然要知会武媚娘一声,现在看武媚娘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情,明显是不想掺和……

可他俩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不求武媚娘,还能去求谁?

武元爽被怼了回来,只得频频给兄长使眼色,武元庆这才不情不愿道:“这个……那个……说起来,工地那边因为雨势太大,使得改好的房子塌了好几间,吴王殿下甚为恼怒,这回还得妹妹帮衬哥哥们一把,去跟吴王殿下求个情才是……”

“呵呵……”

武媚娘讥笑一声,红润从唇角微微挑起,一双凤眸满是戏虐之神采,螓首微颔,慢声细语道:“也罢……虽然我们非是一奶同胞,总归亦是血脉相连,这些年你们能够不念亲情苛待我们母女,可是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你们锒铛入狱、发配千里呢?行吧,回头我去求求二郎,哪怕拼着被他责骂一顿,也定然求他去跟吴王殿下讨个人情,你们不必纠结此事,安心就好。今日前来,便是为的此事吧?那行了,我昨夜审理账簿天亮才睡下,这会儿一点精神也没有,要去补个觉……二位兄长慢走。”

言罢,款款起身,就待离去。

武氏兄弟傻了眼……

这不行啊!

吴王殿下那边的问题固然解决了,可还有河间郡王呢?

然而刚刚武媚娘对于去找吴王求情一事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并且说得那般情真意切,换了旁人,谁还好意思再求她将河间郡王这边一并给决绝了?

即便以这二位脸皮之厚、心肠之黑,亦难免窘迫非常……

武氏兄弟吭哧半天,才陡然醒悟——先答允了一件事,令他们自觉再有所求已是过分,为难之下便张不开嘴吧?

这死丫头当真腹黑阴险,这是纯心让我们兄弟难堪啊!

可不管难堪不难堪,事到临头,出了武媚娘这里他们哪里还有别的法子?

就算是被武媚娘猫捉老鼠一般戏弄,也只能忍着……

武元爽腆着笑脸,哈腰鞠躬:“妹妹别急,愚兄这边还有一件小事要请妹妹帮忙……”

武媚娘收住脚步,盈盈而立,扭头盯着武元爽看了半晌,直到把武元爽看得心里打鼓面色讪讪,这才莞尔一笑,道:“兄长是不是觉得媚娘好说话儿,便左一桩右一桩的没完?还是说你们心都被狗吃了,浑然忘了以往是如何苛待我们母女,还以为咱们是胜似手足的兄妹?”

武元庆当即变了脸色,怒道:“你这是再跟兄长说话?”

武元爽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兄长的胳膊,心说你这是犯得什么傻?咱们现在是有求于人,只要能解决问题,休说这般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便是当真指着鼻子骂上几句又怎么了?

摁住脑子不灵光的武元庆,武元爽回头冲武媚娘陪笑道:“媚娘勿怪,近日家中诸事不顺,兄长难免火气大了一些……这一回哥哥们着实是走投无路,只望妹妹能念在骨肉血亲的份儿上,帮哥哥们最后一回,哥哥指天立誓,绝对是最后一回,以后再无颜前来相求妹妹。”

听了这话,武媚娘俏脸紧绷不置可否,却反身坐回椅子上,面无表情道:“说说看,又是什么事?”

武元爽赶紧道:“这不是工地那边出了状况嘛,工钱显然是没了,所以河间郡王府那边的利钱……一时半会儿怕是还不上。”

武媚娘俏目瞪大,看白痴一样看着武元爽……

好半晌,武媚娘才嗤笑一声,点点头:“很好,果然脸厚心黑……那么小妹想要请问二位兄长,打算让小妹如何帮你们?”

“这个……”

武元爽被噎住了。

他俩只是走投无路便想到来找武媚娘帮忙,可是现在武媚娘这般问话,他们这才发现并未事先想要解决之策。

细细一想,却又发现还真就不好解决……

让武媚娘却跟河间郡王求情,还钱之期多多宽限一些?且不说以河间郡王天下皆知视财如命的性子,基本不可能卖给武媚娘这个面子,就算是面子给了,他们兄弟俩又该何时还钱?

根本没来项啊……

让武媚娘拿钱出来帮他们把债还了?

那更扯蛋!

人家能够不计前嫌帮他们又是借贷又是疏通吴王的关系就算大度了,还让人家一个妾室拿夫家的钱去搭补娘家兄弟?

那可是几十万贯!

就算是以武氏兄弟之无赖面皮也张不开这个嘴,那不仅仅是他俩不要脸,人家武媚娘说不得能指使家奴将他们打出门去……

武媚娘看着武氏兄弟一脸懵然的神态,心底暗暗快意,面上却依旧冷若冰霜,淡淡问道:“倒是说呀?要小妹如何帮你们,画出个章程来。”

武氏兄弟相顾无言,不过到底是武元爽脑筋活络的多,眼珠儿一转,便腆着脸道:“愚兄实在是无计可施,要不……媚娘给出个主意?”

武媚娘冷笑一声,道:“那还不容易?家宅直接让河间郡王府收走,你们卷铺盖直接回并州老家呗。”

武氏兄弟脸都黑了……

回并州?

若是能回得去,你特么以为我们不愿意回去?老家那边的祖宅和田产,这些年老早就被他们两兄弟零零碎碎的卖给族人了……这会儿若是没了长安的家宅滚回并州,看那些族人会不会施舍半个馒头给他们吃!

武元爽苦笑道:“这个……怕是不行。”

武媚娘道:“那我没辙了,你们看着办吧。”

武元爽无比后悔让杨氏和绣娘到房家来劝说媚娘,若是此刻有杨氏和绣娘在武家,媚娘总不至于看着亲娘和妹子被赶到大街上吧?

武元爽只得说道:“还请妹子想个法子,愚兄实在是没辙。”

武媚娘淡淡一笑,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便随意说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二位兄长是否觉得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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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图穷匕见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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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入瓮

武氏兄弟精神一振,武元爽忙道:“还有什么妥不妥当?为兄如今山穷水尽,除了指望妹妹还能指望哪个呢?无论什么法子,只要为兄能够做到,绝不迟疑!”

他们是当真走投无路了,无论吴王殿下拿他俩追责,亦或是河间郡王拿他俩追债,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故此但凡有一个稻草,他俩也得拼命拽住,试图爬上岸来……

武媚娘坐姿端庄,双手放在腿上,淡然道:“办法只有一个,你们将房宅田产过户到母亲名下,你们净身出户。”

武元爽:“……”

武元庆:“……”

这特么就是你的法子?!

这跟家宅田产被河间郡王收回去有何区别?

武元庆怒道:“你这丫头当真歹毒,居然惦记着家宅田产,想要据为己有吗?告诉你,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

武媚娘眉梢轻轻一挑,也不动怒,只是微微颔首,道:“来人,送客!”

武元庆转身欲走,却被武元爽一把拽住……

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条路了,若是这般走掉,爽气倒是真的爽气了,可是事情怎么解决?以吴王和河间郡王的权势,就算他俩逃到天涯海角也得被找到,除非隐姓埋名遁入深山老林……可若是那样,家宅田产不照样落入别人手中?

他知道武媚娘是聪明人,就算想要谋夺武家的家宅田产,大抵也不会吃相这么难看,其中必有深意……

“妹妹勿恼,大兄便是这般脾气,你莫与他一般见识……只是为兄着实愚钝,不知妹妹此举背后之深意,可否略作解释?”

武元爽即便心里咬着牙恨不得一口咬死武媚娘,却也不得不将姿态放得很低。

武媚娘依旧俏脸绷着,冷声说道:“家宅田产在你俩名下,真当河间郡王不会派人去接收,而后将你们一家统统赶到大街上么?可若是将家宅田产过户在母亲名下,想来河间郡王怎么也得看在二郎面上,缓和一二。母亲到底还是你们的母亲,虽然并无血缘关系,可毕竟名分大义仍在,家宅田产即便落在她的名下,追根究底还是你们的,难不成我与姐姐妹妹还能回去跟你们争夺那点儿破烂儿?”

武氏兄弟老脸赤红。

自己着紧的家宅田产,居然没人家轻描淡写的说成破烂儿……

可是以房家之地位财富,还真就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而且武媚娘的话很有道理……

无论如何,杨氏都是武家的人,家宅田产除了他们这两个嫡子之外,还有谁能觊觎?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当中的办法了……

武元爽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且慢!”武媚娘抬起一只纤纤素手,冷笑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武元庆不满道:“你还待怎的?”

武媚娘哼了一声,一脸不屑道:“过户到母亲名下,不过是让二郎站出来博得河间郡王的面子而已,这法子只能缓解一时,却非是长久之策,总不能让二郎一直领着河间郡王的人情吧?”

武元爽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房俊看在杨氏这个丈母娘的面儿上能够跟河间郡王讨个人情,却怎会打理他们两个便宜舅哥?

想想房俊平素对待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人家根本连眼皮都懒得夹他们一下……

武元爽只好问道:“那妹妹说应当如何?”

武媚娘道:“很简单,赶紧赚钱,尽快将接待的钱财还清就行了。”

武元爽苦笑道:“我得好妹妹,你说得简单,可是我俩……这可是几十万贯,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去赚?放眼天下,也就只有一个点石成金的房二郎啊!”

他不是不想赚,可问题是让他们花钱可以,但说起赚钱,还真就没那个本事……

承接了昆明池的工程本来就是想大赚一笔的,结果呢?

赔了夫人又折兵,连家宅田产都折腾进去了……

武媚娘面容清冷:“你们当初不念亲情,苛待我们母女,如今我却不能与你们一般狼心狗肺……咱家在林邑设有货栈,低价收购林邑的稻米,而后用水师的战舰运回关中,牟利甚大……你们便去林邑吧,在那边好生看顾着家中生意,难不成二郎还会亏待你们?”

一听这话,武氏兄弟眼睛都红了!

早听说林邑那边的稻米一两文一石,比关中的麸子都便宜,回到关中那就是四五文钱卖出去,直接便是三四倍的利润,而且最耗费本钱的环节——运输,居然是用水师的战船……

谁不知道皇家水师那是房俊一手打造,整个水师从上到下全是房俊的人?别说房俊不用给钱,就算他真的给,哪个又敢要?

这等同于运费一文钱都不用花……

娘咧!

怪不得房二这小子富得流油,瞧瞧人家这买卖做得,简直就跟捡钱没区别啊!前阵子那些世家子弟们合起伙来倒卖义仓的粮食,一个两个就牛的不行,跟房二一比,特么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和尿泥……

“一年能给咱们多少?”武元庆动了心。

与其在关中走投无路,何妨出去闯一闯?听说房俊带着水师在林邑国那边打下来好几处港口码头,那可都是房俊的地盘!他们两个房俊的大舅哥到了那边,还不得跟个土皇帝一般?

想想就美滴很……

武媚娘淡淡道:“三年五载的,总归是可以让你们还清借贷,届时愿意留在那边,或者返回关中,自然都随的你们。”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武元爽一咬牙:“行!就按妹妹说的办!好男儿志在四方,吾兄弟也应当出去闯一闯,方才不负男儿身!”

既然关中待不下去,去林邑国亦算一个不错的选择。

听闻那边物价奇低,一件玻璃物件儿就能换一个黄花闺女……

“不后悔?”武媚娘目光清冷,望着他俩。

“有什么后悔的?咱们兄弟就出去闯个样儿给关中这些窝在家里的送货瞧瞧!”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吧,后面的是我来安排。”

武媚娘安排管事跟着两兄弟去了京兆府衙门,将武家的家宅田产尽皆过户到杨氏名下。

等着管事拿着文书回来,武媚娘看了一眼,随意放在桌上,清澈的凤眸之中寒光闪现……

*****

等到晚上房俊回府,天已擦黑,府中灯火辉煌,各处院落亮如白昼。

大唐虽然实行宵禁,净街鼓响起任何人等不得随意上街行走,可谁家能睡得那么早?尤其是钟鸣鼎食的豪富之家,夜色降临,各色娱乐活动才将将开始。

不让上街,那就自己在家里玩儿……

故而,就算是街上杳无人踪,但是各处里坊之内却依旧繁华热闹,往往呼朋引伴、彻夜笙歌。

洗了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房俊坐到偏厅里等着开饭。

房玄龄现在似乎愈发享受骊山农庄那等逍遥自在的生活,一个月倒是有大半时间呆在那边,组织人手编撰字典,闲来悠游山林游山玩水,连朝政都彻底放到一边,即便李二陛下屡次遣太医来给房玄龄“诊治”,病情却总是不见好转……

房玄龄待在农庄里,卢氏自然一起跟着过去,房遗直要么出去求学会友,要么窝在书房里习字读书,大嫂杜氏则性子恬淡,等闲不会再家里四处走动,这便使得诺大的房府之中,以房俊最大,自在得多。

武媚娘亦换了一身便装,布衣荆钗洗尽铅华,素手纤纤张罗着命侍女摆上饭菜。

房俊对于生活品质一向极高,这并不是指他奢靡无度,“在不浪费的基础上尽量享用最好的”,这一贯是房俊的宗旨。

桌上只有四菜一汤,其中红烧蟹粉狮子头的原料是用的江南河蟹,酿炙白鱼里的白鱼产自淮河,有三尺长……即便用料考究造价不菲,但是与一般门阀贵族们动辄几十道菜品相比,便显得寒酸得多。

房俊一般自己不喝酒,用白玉碗盛了一碗粒粒晶莹的米饭,胃口大开的吃着。

武媚娘坐在一旁给他布菜,慢声细语的将今日武氏兄弟的事情说了。

房俊只是吃着饭,仔细听着,并不插言。

待到吃完饭,侍女撤去饭桌,沏上一壶香茗,房俊慢慢呷了一口,这才看着武媚娘明艳的俏脸,浅笑道:“恐怕不止是让他们去林邑国吧?若是我没猜错,大抵半路上舟船倾覆车马坠崖那等意外之事是会发生几件的……”

武媚娘娇躯一颤,俏脸煞白。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人,必须保留底线

房俊手里拈着茶杯,后背向后靠在椅背上,惬意的呷了一口茶水,瞅着武媚娘惨白的小脸儿,温言道:“何至于此?”

武媚娘正襟危坐,背脊笔直,素手绞着一方丝帕,春葱一般的指节已然有些泛白,紧紧抿着嘴唇,心情忐忑不安……

她实在是没料到,自己这么一点儿小心思,居然完全瞒不过房俊。

她的确是打着将武氏兄弟逼离关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这一家恶毒刻薄的畜生消失在人间……

可她绝不愿房俊知道此事,不想自己在房俊心里的印象变成蛇蝎一般的毒妇……

此刻面对房俊的逼问,武媚娘惊慌失措,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死死抿着嘴唇,半晌才轻轻说道:“不能留他们在关中,否则以他们无耻的脾性,迟早给二郎招来祸事。若是现在惹祸倒也罢了,然而二郎是注定要登阁拜相的天之骄子,万一在紧要关头被他们拖累……妾身万死不足赎其罪!”

房俊默然无语。

他知道武媚娘说得绝对正确,以武氏兄弟以及那一家人的操行和智商,就算他们本身不惹祸,也必然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将之视为对付他房俊的武器。

偏偏有武媚娘这一层关系在,那就必然是他的舅哥,撇也撇不清……

原本的历史上,武媚娘便是如此杀伐决断,刚刚上位便亟不可待的将武氏兄弟弄死,幼年之时受到刻薄虐待心怀仇恨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原因则是及早消除这个隐患。

一模一样的手法,一个是赐官外放,而后不清不楚的死去,一个则是逼离关中,半途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不愧是那位君临天下的女皇陛下,一旦狠起心来,必是酷烈至极的手法,不留一丝半分的后患!

之前武媚娘打算收拾武氏兄弟,房俊并未想得太深,只是以为她要用家宅田产作为威胁那两兄弟的手段,这才求了河间郡王府联合起来做了一出戏,实则所有的钱都是武媚娘自己出的。

她算准了武氏兄弟无能贪婪,给他们谋求了工程就等于给他们挖了坑,必然会出现差错,而且就算他们没出差错,房俊也相信武媚娘有的是法子令他们深陷其中……届时那一笔几十万贯的借贷变成了勒住武氏兄弟脖子的绳索,由不得他们不离开关中。

到底是房俊的舅哥,若是在关中处置他们,难免会被外界讥讽房俊见死不救,这对于房俊的声望没有半点好处,若是令其离开关中,就算武氏兄弟葬身江河,又有谁去怪房俊?

房俊轻叹一声,为了收拾这两个蠢货,武媚娘也算是用了心思……

他放下茶杯,将武媚娘的纤手握在手心里,微凉的素手柔若无骨,却有些微微的颤抖,足见武媚娘此刻的紧张。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被自己的男人看作蛇蝎心肠的狠毒妇人……

感受着房俊大手的宽厚温暖,武媚娘心情平复了一些,抬起眼眸来,怯怯说道:“夫君,媚娘错了……”

“呵呵……”

难得见到武媚娘这般胆怯虚弱的模样,房俊展颜一笑,问道:“知道自己做错了?”

“是。”武媚娘低垂螓首,乖巧得不行……

房俊握着武媚娘的手,斟酌了一番言辞,柔声说道:“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的舍弃善良的本心。一旦你放弃了某种你原以为是根本的东西,你就会发现你还可以放弃其他东西,以后又有许多其他东西可以放弃。要守住底线,底线一旦被突破了一次,就很难再有底线了。”

这是金玉良言。

原本的武媚娘便是如此,她身在隐私龌蹉的皇宫,起先为了生存、而后为了权力,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的底线突破,鸩杀、人彘、灭门……等到将这些天底下最最狠毒的事情都做了一遍,最后就连杀掉自己的儿子都毫无知觉……

武媚娘还是那个武媚娘,但房俊不希望活在截然不同环境当中的武媚娘,依旧要去走上一世那一条不断突破底线的老路。

武媚娘抬起螓首,凤眸闪亮:“夫君认为妾身是个善良的人?”

她从小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在武氏兄弟的刻薄虐待当中生活,有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呢?就算是进了房家的门,因为手里掌管着庞大的产业,处处都需要她赏罚分明、杀伐决断,人们只是说武娘子手腕冷酷,却从未有人说她一句善良。

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跟善良沾上边儿……

房俊侧过身子,拉过武媚娘的另一只手,用自己两手紧紧包裹起来,感受着一双素手的纤细柔软,笑道:“怎么会不善良呢?忘记为夫的那一篇《三字经》了么?开篇第一句话,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生来邪恶,再狠毒的人亦是被生活所逼迫、所渲染,才迷失了本心。”

他与武媚娘的眸光对视,柔声道:“为夫知道你幼年的生活凄惨窘迫,但是为夫还是得劝你,不能一直生活在仇恨和阴暗之中。放下恨,不代表宽容、纵容、懦弱、宠坏他们,而是你放下那个恨,不是便宜了对方,是便宜了你自己,解脱的是自己,释放的是你自己,无关对方。永远都要记住,你这一生不是为了别人而活,而是为了你自己而活。”

武媚娘秀眸当中泪光莹莹,心如鹿撞,既是感动又是震撼。

就算是读了几本书,可是又何曾喝过这般灌溉心灵的鸡汤?

只觉得郎君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才子,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蕴含着人世间最极致的哲理,比之“老孟孔庄”亦不遑多让!

这种几乎无限的崇拜,使得武媚娘一瞬间就成了房俊的小迷妹……

*****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涌起了无尽的爱意和崇拜,那么她绝对愿意为这个男人去做任何事情。

所以当武媚娘咬着红唇将房俊拖进房里推倒榻上骑跨在他身上的时候,房俊只需惬意的躺着不动,便足以享受到最极致的服务……

精致妩媚的脸蛋儿红云密布,洁白腻滑的肌肤沾满晶亮的汗水,当红唇微微开阖之间娇啼婉转,一双清澈的秀眸中满意盈满波光流转,房俊方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讲究天赋的,“媚骨天生”这样的词汇是多么精辟……

云收雨散,极力要求采取上位的武媚娘早已是精疲力竭筋骨酸软,伏在房俊健硕宽阔的胸膛,脸蛋儿贴上去感受着爱郎汗湿的皮肤下强劲的心跳,一只手婆娑着爱郎已然冒出些许胡茬的下颌,闭着凤目感受着快乐的余韵,洁白的娇躯依旧无规律的抽搐着……

歇息了一阵,武媚娘才翻身下马,被房俊搂在怀里,惬意温存。

“漱儿怎地还未回来?不像话!”

房俊一手婆娑着武媚娘光洁的后背,随意说道。

今日长乐公主在城南终南山的道观里宴请一众公主,高阳公主受邀前去,却不知为何直到此刻亦为回府,现下早已宵禁,长安城四门紧闭,若是无紧要公务是不可能进城的。

也就是说,高阳公主今晚夜不归宿……

武媚娘轻笑一声,道:“她是公主,谁管得了她?不过长乐殿下邀请,她又不能不去,许是姐妹们许久未见一时玩得兴起忘了时辰。”

大唐风气开放,即便是大家闺秀亦很少有后来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情况,小姐妹出城踏青登山礼佛都是常事,更何况是素来“不知检点”的李唐皇室?

房俊哼了一声,佯怒道:“翻了天了?你等她回来,为夫家法伺候!”

“呵呵……”武媚娘娇笑一声,媚眼如丝,一手向下探去握住,轻轻捏了捏,咬着红唇道:“怕是公主殿下巴不得你动用家法呢,殿下月事刚去,已是好几日未曾尝到家法的滋味儿了……”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倭国使节

要害被捉,房俊吸了一口凉气,怒道:“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呢?”

武媚娘水蛇一般扭着腰肢缠上房俊的腰身,红唇凑在房俊耳旁,吐气如兰:“妾身怎敢呢?夫君施展家法之时威风懔懔杀气腾腾,妾身差一点快要死掉呢……哎呀,不行……唔唔唔……”

房俊被这妖精勾引得肝火旺盛,不顾反对,翻身再战。

待到侍女收拾好了床榻为两人净了身,这才相拥着躺在被窝里,好好说话……

“夫君认为,妾身那两个不是东西的哥哥应当如何处置?”

按着武媚娘的本意,将其逼离关中,半道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自然一了百了。

可是听闻刚刚房俊所言,心底渐生悔意,不是后悔想要杀掉武氏兄弟,而是后悔自己不该那般狠毒,不该突破杀人的底线。正如夫君所说,底线之所以称为底线,便是任何时候都需要谨守的原则。一旦这个原则被突破,那么以后便也再无原则……

谁会喜欢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女子的?

房俊有些困顿,这两日操心着铸造局的设立,选址、选人、将原先研制火炮火枪的人马合并进来,还要建设数座高炉用以炼钢、锻造,着实忙坏了,再加上刚刚这两番战,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

迷迷糊糊的,房俊便说道:“既然已经将他们逼离关中,那就将计就计,让他们去林邑国吧。家中在那边产业颇多,等他们过去之后帮他们介绍一些关系,本钱也多少给一点,之后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他们远在林邑,想来亦不会招惹出什么祸患来……”

武媚娘静静的听着,一双秀眸闪闪发亮的盯着爱郎的侧脸,心中爱意无限。

固然对武氏兄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武媚娘也知道,房俊这番周折非是不想沾染人命。夫君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么?呵呵,若是有谁这般说话,那么牛渚矶漫山遍野的山越人死尸和元家阖家老小必会找他谈谈……

而房俊愿意放过武氏兄弟,纯粹只是因为那两个畜生乃是她血脉相通的兄长,为了她不去背负残害兄弟的负担,房俊宁愿将这两个祸患留着……

一个女人这一生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宠着自己爱着自己的男人,尚有何求呢?

何况这个男人又是如此的健壮如牛……

武媚娘水蛇一般的腰肢扭了扭,在房俊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角度,嘴角衔着甜甜的笑容,闭上美眸,安然入睡。

*****

次日一早,房俊用过早膳换上官服,便前往兵部衙门处理公务。

孰料刚刚策马走出大门,便被迎面而来的一伙人给拦住了……

房俊端坐马上,蹙眉看着面前这一伙鸿胪寺的官员,奇道:“尔等可是寻本官有事?”

为首的鸿胪寺官员连忙施礼,道:“昨日有倭国使节前来长安觐见陛下,下官为他们定下了觐见的日期,结果今日那位使节想要求见房侍郎,吾等不敢任其在长安城内四处走动,故而陪同前来。”

说话间,自鸿胪寺官员身后走出一人,身材矮小蓄着一脸络腮胡子,远远的便对着房俊一揖及地,脑袋都快插进土里,大声道:“鄙人倭国使节吉士驹,见过房驸马!”

正是那位“身在曹营心在汉”,在倭国天皇身边的虾夷人卧底吉士驹……

房俊一瞅,熟人啊,便笑道:“怎么,阁下刚刚到长安?”

吉士驹直起身,仰着头看着马上的房俊,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情真意切的笑容:“昨日刚到,奉天皇之命觐见大唐皇帝陛下,只是皇帝陛下近日没空,鄙人便想着来见见故人,表达一番感激之情。”

这话说得隐晦,除去房俊以及吉士驹本人之外,旁人无法得知这“感激之情”的真正含义……

房俊哈哈一笑,吉士驹是他在倭国那边下的一招暗棋,或许并无大用,但总归能够牵制倭国。

“本官今日公务繁忙,阁下若是无事,不妨随本官前往衙门坐坐,午间本官款待阁下一番,如何?”

吉士驹大喜,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他可是深知眼前这位乃是大唐皇帝面前的红人,更何况还是暗中资助虾夷人的“恩人”,如何能不想跟房俊打好关系?

一旁的鸿胪寺官员却面有难色……

为首的官员施礼道:“房侍郎……这个……您怕是有所不知,这位固然是您的旧识,但是因为之前倭国使节闹出的那件血案,眼下长安百姓对于倭国使节可是极为敌视,下官出门之前,寺卿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使得倭国使节被百姓们所伤……”

之前倭国使节犬上日虐杀“六福楼”东主一家,虽然被那使节逃脱,陛下却也下旨申饬了倭国那位舒明天皇,只是因为倭国孤悬海外海路遥远,加之要全力筹备东征高句丽之事宜,所以李二陛下忍着气没有继续追究。

可长安城的百姓不管那个,你们倭国使节杀了人,难道就这么轻易的完了?他们可不管现在这个使节是不是之前那个,所在鸿胪寺也就罢了,若是在大街上碰见,一顿好打是少不了的。

至于倭国会不会因为使节得打损害两国邦交……大唐百姓不在乎,国大民骄,谁特么知道倭国是哪根葱?

房俊自然明白鸿胪寺的顾虑,毕竟是外邦使节,若是被长安百姓围殴,难免惹起外交争端。

可明白归明白,却不代表接受……

房俊骑在马上斜眼睨着这位鸿胪寺官员,没好气道:“他们自己有本事惹事,现在为何却要大唐的官员来保护?尔等食得是朝廷的禄米,拿的是陛下的钱俸,却反过来要维护那些作恶多端的倭人,是何道理?当初他们敢在吾大唐杀人,那么今日有胆子来,就得做好被打死的准备,否则就特么远远的滚开!正是有了你们这群没脊梁的窝囊废,那些倭人才敢肆无忌惮胡作非为,若是本官在你的职位上,倭人胆敢放个屁,老子先一刀宰了他!”

此刻街面上已然有行人往来走动,有人听闻了房俊这番言辞,顿时大声喝彩,旁边有未曾听清的便相互打探,等这人一一告知,整条大街上的行人纷纷大声叫好!

就连吉士驹都听得热血封腾,大叫道:“说得好!就该一刀宰了了事!”

鸿胪寺官员一个个都傻了,呆愣愣的看着鼓掌叫好兴奋莫名的吉士驹,心说你是渡海的时候不小心栽进海里脑子进了海水不成?

你才是那个应当被“一刀宰了”的倭国使节呀,怎地比老百姓们叫得还欢实……

鸿胪寺官员面红耳赤,对房俊施礼道:“房侍郎这话说得……职责在身,下官亦是身不由己啊。”

谁特么愿意当三孙子啊?

可鸿胪寺就是这么个地方,总归得讲究一些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做派吧?若是照着您这架势,那咱们大唐与那些茹毛饮血父子共|妻的蛮夷有何区别?

再者说,你以为谁都由你那么一个好爹啊……

房俊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恁地多话?这位使节跟着我,出了任何事由我负责,这总行了吧?”

那官员兀自有些不忿:“那是自然,您是兵部侍郎,是长官,您怎么说就怎么是。”

房俊皮笑肉不笑:“那还不赶紧滚,等着本官请你吃酒呢?”

那官员吓了一跳,知道惹恼了这位棒槌自己可没好下场,赶紧说了几句敞亮话,带着一干属下匆忙撤离……

“来人,给他牵匹马。”

“喏!”

有家将反身跳下马背,将缰绳递给吉士驹,后者虽然身材矮小,却异常敏捷,反身跳上马背,策马跟房俊并骑而行,稍稍落后一个马头,听着房俊问道:“你这次所谓何来?”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一身怨气的柳奭

吉士驹策马跟在房俊身旁,浏览着大唐帝都繁华鼎盛的街景,闻言笑道:“还不是犬上日那个蠢货?贵国皇帝一纸国书言辞激烈,将天皇陛下好生申饬一番,天皇陛下恼羞成怒,却又胆战心惊,虽然知道大唐现在全新攻略高句丽,可谁知高句丽平定之后,会不会顺势直取倭国本岛?故而派遣鄙人前来,送上女五十名。”

房俊奇道:“只有女五十名?没别的了?”

吉士驹笑道:“您还指望能有什么别的?倭国贫穷得很,不然也不会红着眼珠子去抢夺我们虾夷人的土地,那位天皇陛下看似威风八面,实则住的皇宫就是一栋木头房子,丝绸衣裳那得是奉天祭祖的时候才能穿的……倭国穷得就只有人了。”

房俊恍然,貌似倭国那地方在古代一直都不富裕,即便是后来的“明治维新”也是君臣一起勒紧了裤腰带,打下了国家的坚实基础,直至甲午一战赌“国运”赌赢了,我大清赔偿了两亿两白银,这才一下子抖了起来,并且在富国强军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房俊也知道倭国前来中原王朝“进贡”的贡品专挑美女,也是有渊源的。

《后汉书》中记载:“安帝永初元年,倭国王帅升等献生口百六十人,愿请见”,倭国穷到只有人了,只送了160个美女来,让皇帝哭笑不得。后来倭国在三国时期进贡的就更奇葩了,倭国当时处于军阀割据的局面,一个叫做卑弥呼的女王想找大汉帮忙,不过到了地头才发现汉朝已经一分为三,卑弥呼的使者就找上了魏国,给魏国进献了四男六女……

送女人也就算了,送男人是几个意思?

魏帝不好男风,不过鉴于卑弥呼的诚意,表扬了使者一番,还回赠了一大批东西。包括各类上等布匹共二百匹、黄金八两、铜镜、真珠等实用物件。

倭国使者快要乐疯了……

只是送了几个美女就换回了如此多的物品,那肯定是汉朝皇帝喜欢倭国美女啊!为了讨得中原皇帝开心,后来所有的倭国贡品也几乎都是美女,一成不变的贡品他们也乐此不疲,为的就是从中原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因为那时倭国还没有产生文字,加之后来军阀混战导致仅有的文献都损毁一空,现代几乎找不到这些事件了,所以就没有记录下来。可是在中的史书中却能查到一二,一些鬼子学者极力否认进贡美女的史实。

因为他们觉得进贡送美女,丢人都丢到家了……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吉士驹跟房俊说着倭国的局势,以及虾夷人在得到大唐秘密资助之后不断反抗倭人的种种战绩,便径直来到了兵部衙门。

身为倭国使节,出去鸿胪寺之外,似兵部这等中枢衙门寻常是不可能让他们进入的,哪怕在门口站站都不行。大唐的官员虽然有些天朝上国的傲慢和虚伪,绝的在蛮夷面前应当展示中原王朝礼仪之邦的优越感,却也绝不似“我大清”那种在“洋爷爷”面前的跪舔姿态,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故而吉士驹难掩兴奋与好奇,进了衙门便四处打量。

在他想来,吏户礼兵刑工乃是大唐帝国负责具体政务的衙门,几乎涵盖了所有的方面。吏部管官,户部管钱,刑部管刑名侦缉,工部管维修营造,那么兵部顾名思义,就应当是大唐兵事之中枢……

大唐的军事有多强?

当不可一世的突厥狼骑被那位大唐军神追亡逐北仓皇遁逃,就意味着这世间已无可以跟大唐正面抵抗的军事实力之存在,可以说,只要大唐皇帝想灭谁,那就能灭谁!

现在诸国对于大唐的看法,那就是当之无愧的超级强国,当大唐皇帝意欲东征,除去高句丽那些一根筋的棒子自以为可以如同当年将百万隋军拖入泥沼,全天下没人认为高句丽能够抵挡大唐之无敌兵锋。

毕竟当年的隋军固然气势汹汹,但彼时国内政局动荡,军中派系林立,虽有超强的实力却未能全力施展,落败亦在情理之中。然而眼下之大唐却非是昔日之大隋,李二陛下英明神武,虽然亦有门阀相互牵绊,但军中各路将军皆是追随李二陛下平定天下的猛将,对李二陛下言听计从,岂是区区高句丽一隅可以抵抗?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而已……

指挥上百万世间最强军队之中枢,那是何等机密之地?吉士驹一方面感激房俊未将他当做倭人,能将大唐最核心之机密展示给他,另一方面则瞪大眼珠子,希望能够借鉴一些,哪怕只是一丝半点的运作模式,都能给极度落后的虾夷人带来不可思议之进步……

可他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兵部只是徒有虚名而已,整日里所办理的无非是粮草运输、辎重补给、兵械调配……

*****

柳脚步匆匆来到兵部衙门,刚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呦,怎么了这是?”

郭福善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看着柳眼眶的淤青,好奇问道。

职方司郎中崔敦礼正捧着一个小茶壶从值房走出来,见状便笑道:“该不会是昨日去了平康坊喝花酒,回家嫂夫人大发雌威了吧?呵呵,都说河东柳氏的姑娘个个泼辣伶俐,却不想原来娶回去的老婆也是剽悍非常,哈哈。”

一众同僚便齐齐笑起来,满是揶揄之色……

柳面红耳赤,怒道:“哪里有的事?休说某这几日脚打后脑勺根本没工夫去平康坊,即便是去了,家中哪个敢聒噪?”

崔敦礼笑问道:“那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柳摸了摸依旧火辣辣的眼眶,郁闷至极,闷声闷气道:“与你何干?房侍郎可曾来了衙门?”

便有人说道:“来是来了,领着一个倭人在值房里呢。”

柳奇道:“怎地将倭人领来此处?”

“人家是左侍郎,尚书大人不在那就是一把手,谁还管得了他领什么人来?就算是将这衙门拆了,那也不管我们的事。”

柳瞅了一眼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没接话儿。

每一个衙门就是一个江湖,甭管衙门大小,总归是有人这山望着那山高,便如他柳当初那般心存不忿。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一般刚刚跳出来就被房俊迎头一棒,死死镇压,半点不敢动弹,并非是房俊针对他,而是相对于他来说,那些人根本不值当房俊去耗费心神针对而已。

也不知自己是应该庆幸能够被房俊看得起,还是应当悲哀为何房俊赏罚不分、一碗水不能端平,怎地当初对我那么凶,对这些人却视若无睹?

柳没理会牙酸的这位,对着郭福善和崔敦礼微微颔首,便径自前往房俊的值房而去。

值房里,房俊正处理公务,吉士驹坐在一旁喝茶,眼珠子叽里咕噜的四处打量……

待到听闻脚步声响,房俊从案牍中抬起头来,便见到乌眼青的柳。

“呦呵,怎么了这是,被嫂夫人给煮啦?”房俊揶揄道。

柳无语……

怎么又是这句?

娘咧,老子看上去难道就是个惧内的?

再者说,就算老子当真怕老婆,可是别人皆可以嘲笑讥讽咱,你房俊却哪里有那个资格?

论起“惧内”,你家老爹才是天下惧内之鼻祖吧……

柳脸色很是不好看,当然不敢当面怼房俊“你爹才怕老婆”这样的话,那不是找死么?

可终究心气儿难平,指着自己乌青的眼眶以及脸颊的一道儿划痕,闷声道:“您瞧见了吧?这儿,是贺若明那小子一拳头砸得,这儿,是宇文俭那小子挠的,若非下官躲得快,脸上就得全给花了……”

房俊奇道:“宇文俭是哪个?”

柳郁闷道:“还能是哪个?前隋吏部尚书宇文弼的儿子……前阵子陛下调整各个营造官署的官员,贺若明取代温书桐任职军器监监正,而现任少府监监正,便是宇文俭!!”

得咧,房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是军器监的监正,一个少府监的监正,这两人能对不顾身份的对柳饱以老拳,且前者还是柳至交好友,那么不会有别的原因,一定是柳挖人挖得没了节操,将这两人搞得怒火中烧了……

房俊尴尬的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事儿是他逼着柳去干的。

只是心虚也仅止一小会儿,良心这种东西其实房俊并不多,旋即便兴冲冲的追问道:“人才挖得如何?”

能将大唐两个制造业最高衙门的主官气得动手打人,必定是挖墙脚挖得两人受不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大炼钢铁

看着柳奭乌青的眼眶以及一脸的幽怨,房俊则是无比兴奋。

都给人打成这样了,肯定是挖人效果明显,使得那两位恼羞成怒不顾体面了……

“快说说,挖了多少人?”

“……”

柳奭看着房俊兴奋的双眼放光,差点爆了粗口……

娘咧!

你特么就好意思?

可是说到底心中对于房俊的畏惧远远大过愤怒,所以此刻即便心中问候着房家十八代祖宗,也只得老老实实说道:“效果尚算不错,军器监里挖来甲胄打制的老工匠二十几个,少府监少一些,各式手工匠人有十几个,不过这些人皆是两个衙门里的老人,这次贪图房侍郎您给开出的优渥条件,所以拖家带口的都来了,户籍已经转到了咱们兵部。”

历朝历代的工匠几乎都是社会的底层,户籍所在皆是各自的衙门,而且家里都是祖祖辈辈从事一个行业,世代不得脱籍。

当然,因为社会地位低,所以一般人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去成为工匠,这就使得这个阶层成为极少数,即便是王朝兴替朝代更迭,等闲亦不会对这些工匠造成什么困扰和伤害。

无非是换个主家。

谁都不重视他们,可谁都离不了他们……

“砰!”房俊兴奋的一拍桌子,赞道:“干得漂亮!”

重生之人,自然知道无论古往今来皆是人才最重要的道理,不管你想要干什么,想要干出成绩来,首要便是人才!

千万不能小看古代的工匠,虽然没有高深的理论知识,但是祖祖辈辈浸淫于一道,早已洞悉其中之原理,或许说不明白,但是技术绝对不差。很多时候即便是后世的“专家”们,亦往往要大呼不可思议,膛乎其后……

“没说的,本官记你一功!”房俊喜滋滋的站起身,走到柳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柳奭眨眨眼,心道你光靠嘴说有个屁用?

他眼珠子转转,说道:“下官亦是兵部之一员,能为兵部之发展壮大尽一份心力,那正是下官之义务……只是说起来,下官当真委屈,贺若明也就罢了,毕竟多年至交,打我两下我也认了,可宇文俭那个老匹夫凭啥?尤其是那老东西非但打了下官,还口口声声污蔑房侍郎……那话语简直难听得要死,下官都恨不得当场狠狠的教训他一番,太过分了!”

房俊看着柳奭一脸愤懑,笑呵呵道:“这又何必?毕竟是你不挖人不对在先,人家打你两下骂你两句,也可以理解嘛。本官素来讲究‘以德服人’,不过这事儿是你不对,所以咱们忍下这口气,他骂就由他骂,他打就由他打,反正咱们只要能挖来的人,那就继续挖!”

“……”

柳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怎么就是我的错了?挨打的是我,可这错分明就是你的啊!

我这相当于替你挨了打,结果你不去为我出口气狠狠痛殴那宇文俭一顿也就罢了,还“他骂就由他骂,他打就由他打,人还得继续挖”……

你特么良心呢?

被狗吃了都?!

最令柳奭郁闷的地方在于房俊所表现出来的冷静……特么不都说你是棒槌么?棒槌被人骂了,为什么不是嗷嗷叫着打回去?

当初咱可只是怼了你一句,就被你威胁要打死拉倒的啊……

房俊丝毫没有感受到柳奭内心的凄苦哀怨,兴奋的拉着柳奭的肩膀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道:“走走走,带你去看看咱们铸造局的大排场,某跟你说,只要看了那宏伟壮阔的场面,保准你士气大振,往后就算本官不让你去四处挖人,你都停不下来!只要想想往后几百年兵部的徒子徒孙们都会念着咱们这些先驱者为了壮大兵部所做出的努力而心生敬仰,你就会觉得现在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值得!”

值得个锤子啊!

柳奭被拉着,身不由己的往外走,心里满满的全是眼泪。

咱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派来这么一个棒槌折磨我……

走到门口,房俊才想起吉士驹,冲他招手道:“你也一起,待会儿本官给你接风洗尘。”

倭人皆通汉语,或许说起来有些滞涩,但是文字却一点障碍都没有。

盖因倭国只有倭语、并无文字,是以自汉字传入倭国之后,不仅成为公家用以记录史实,且为一般学者用以著作写书,而成为当时日本唯一的正式文字,只不过读起来却因为口音等等问题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吉士驹对于他俩刚刚说的什么完全一头雾水,他汉语水平还行,汉字书籍皆可看懂,但是对于专业性的谈话便一知半解了。不过这会儿这句“接风洗尘”算是听懂了,当即美滋滋的站起来,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上。

大唐繁华,那种骨子里头散发出来的优雅底蕴最是令倭人崇拜羡慕,他这个虾夷人当然亦不例外。事实上,无论任何事务只要是跟“大唐”两个沾边儿,都会在倭国受到无尽的欢迎和吹捧。

大唐的瓷器,大唐的茶叶,大唐的美酒,大唐的诗歌……甚至大唐的地席、刀剑、衣裳……在倭国,但凡是大唐的东西,已经不是钱财可以表达的阶段,而是代表着一种阶级。

唯有贵族才能享用来自大唐的所有事物,若你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人,哪怕你再有钱,也绝对不行……

*****

昆明池起初为西汉为了攻打南越国以及昆明国,操练水军所建。

由于秦岭与渭河的落差太大,每年雨季会有许多雨水从秦岭深处流出,但是距离渭河太近,落差太大,基本上都是白白流走,浪费掉了,在汉朝时就是利用这种天然的水优势就地开湖蓄水,形成昆明池。及至后来,昆明池还发挥了供给都城水源、给宫廷和市民提供水产、建筑园林殿宇、干旱时浇灌农田甚至还具有平稳关中漕运水系的功能。

在昆明池的北岸,有一条泄洪用的水渠,铸造局便选址在此处,借助充沛的水力驱动水车,给铸造局供给鼓风以及锻造所需的动力。

昆明池北岸乃是一道高高的土岗,一排简易的营房正在土岗下水渠边搭建,数百上千的农夫正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一处刚刚搭建好的营房门口,房俊见到了自家的奴仆柳天养……

作为房家顶级木匠柳老实的儿子,现在的柳天养可算是房家奴仆之中最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年近而立,已然退去青涩的柳天养自从开始组织人手在关中四处“盘炕”之时起,便走上了一条人生的快车道。手底下的“房家工程队”人手越来越多,“盘炕”这种低劣的活计早已舍弃,现在房家所有的铁厂皆是由柳天养带领着自家的工程队负责建设。

刚刚在牛渚矶南山矿场完成铁厂建设,就被房俊拎来负责铸造局的施工……

相比于隔着整个昆明池正在对岸建设临时市场的那些“草台班子”而言,“房家施工队”才是这个年代一等一的工程队,柳天养才是最牛的包工头!

盖房子算什么本事?

砌高炉才是技术活儿!

不过柳奭显然对此嗤之以鼻,他不介意用最狭隘的心思去踹度房俊的用意,根本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说什么铸造局的工程非是那些盖房子的能够承接的,说到底还不就是将这一块天大的利润揣进自己兜儿里……

然而等到跟着房俊进了那间宽大的营房,柳奭才算是真正傻了眼……

只见对着房门的墙壁上是一张巨大的施工图纸,图上清清楚楚的标示着沿着这个出水口方圆三里之内即将开始的无数建筑,那密密麻麻的名称标注简直让柳奭看花了眼!

这位河东柳氏的子弟咽了口唾沫,瞠目结舌道:“房侍郎……这是铸造局?这若是建成了,得花费多少钱,耗时多少年?”

单是看着这张图纸,感觉已然不小于半个长安城……

娘咧!

这房俊得从中捞多少钱?!

房俊正背负双手看着这幅代表了这个时代地球上最宏伟、最高科技的冶铁中心,一股自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一时并未理会柳奭。

束手立于一旁的柳天养看了柳奭一眼,又看了看吉士驹,淡然答道:“初步预算,需要花费铜钱四千万贯,耗时两年全部建成。”

柳奭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娘咧,房二挣钱的能耐就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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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大炼钢铁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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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卖关子

柳奭对房俊鄙视不已。

说什么为了壮大兵部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唐军事中枢,所有冠冕堂皇的说辞还不都是为了掩饰自己从中捞钱的事实?

否则为何巴巴的将自家的施工队自牛渚矶南山矿场拉回来……

他倒不是嫉妒房俊从兵部的工程当中赚钱,有道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又所谓“千里为官只为财”,既然能够执掌兵部,利用权力赚取一些灰色收入,本无可厚非。

他只是瞧不起房俊嘴上说的漂亮,实惠却一点不肯少拿而已……

柳天养却是在不理会柳奭,而是紧紧盯着吉士驹,稍作犹豫之后,凑近房俊小声问道:“二郎,何以让这个倭人在这里?此间皆是大唐最高之技术,万一被这倭人学了去……”

这种担忧很有必要,不过房俊不以为意。

轻声回道:“看看又能如何?一则,某是为了对其展示信任,这有利于日后与其展开长期的合作,再则,没有核心的炼钢技术,没有具体的高炉图纸,你认为这个野人只是看看,就能学了去?呵呵,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柳天养想了想,觉得房俊说得有道理,自己的确是高估了倭人。

这帮矮矬子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生搬硬套的将汉字拿去记录史实,又哪里能够懂得高炉的建造、熔铁炼钢?

不过沉吟片刻之后,柳天养还是奓着胆子提醒道:“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不小心就被这些倭人看懂了呢?二郎勿怪小的多嘴,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就算他们看不懂,也还是应当严加保密为好。”

房俊抬眼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柳天养,微微颌首,正色道:“你说的不错,以后任何不属于铸造局直属之官员,不许擅入铸造局,更不许观摩铸造局任何一项事务。这回事出有因,且是某的过错,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自己还是有点想当然了……

就算旁人看不懂高炉的构造和炼钢的技术,然而正如柳天养所言,万一呢?

这世间从来都不缺乏惊才绝艳之人物,万一就有这么一个人只是看看便领略了其中之原理,并且将这些超越时代的技术带去大唐的敌国,那得有多冤枉?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房俊觉得柳天养的警惕性很好,并且要从此给铸造局立下规矩。

柳天养激动得浑身发抖……

作为一个家奴,胆敢驳斥家主的言论就已经是大逆不道,就算因此而被打死都有可能,更别说房俊不但原谅了他的以下犯上,甚至深以为然的全盘接受……

二郎,不愧是有大心胸、大气魄的豪杰!

古时豫让为报答智伯瑶知遇之恩,伏桥如厕、吞炭漆身,多次行刺赵襄子,最后自刎而死,留下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千古绝唱。

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古人么?

柳天养心情激荡,单膝跪地,沉声道:“愿为二郎效死!”

他这举措反倒将房俊弄得一头雾水……

在他想来,只要是好的建议,那么毋须在意提建议的是个家奴亦或是街边的乞丐,都应当采纳。柳天养固然顶撞了自己,可是他的建议弥补了房俊一时大意所造成的疏漏,有功无过,何以居然引得柳天养这般反应?

其实他虽然穿越来了唐朝,但是对于古人的一些性格习惯以及价值观并未融汇贯通……

以豫让为例。

豫让曾说“吾所谓为此者,以明君臣之义“,他除了有“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这报答知遇之恩的情结外,还试图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人间道义、人的气节和忠义。

古代侠士,完全不像今人“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他们对人生价值的衡量完全以精神为标准,一生也甘为一些理念、原则而执著追求甚至献身牺牲。

他们讲究的是精神上要有横贯日月的浩然正气,人生价值则要有着高于物欲和世俗的升华和辉煌!

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然而人们所追求的真正意义,却在发生着质变……

柳奭与吉士驹则对柳天养的举止不以为然,身为家奴,难道不应当这般表达忠心么?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柳奭关注的还是这个铸造局:“房侍郎,刚刚说铸造局的投入大抵在四千万贯……下官斗胆请问,这些钱从何而来?”

其实他真实想问的是:难道您打算自己掏腰包?

如果真是那样,就等于房俊将自己左手里的钱转到右手里,折腾来折腾去,兵部将会欠下房俊一大笔外债,最后整个兵部都得是他房俊的!

柳奭心想以这位胆大包天的性格,该不会是真的打着这个主意吧……

房俊信心满满:“两年的时间分批投入,难度并不太大。本官计划这些钱由兵部自筹一半,由户部拨款一半。眼下大唐商业繁荣,户部总不至于一年一千万贯都拿不出来吧?”

华亭镇的设立,将原本由江南士族掌握的对外商贸进行规范,转由华亭镇掌控,并且因为华亭镇的獨立性,使得商贾流通商品货殖的时候,毋须在运输途中缴纳这种“厘金杂税”,因此使得商税增加了何止十倍?

现在整个中枢最肥的衙门,非户部莫属……

当初设立华亭镇,现在到了收割利息的时候了。

柳奭对房俊的想法并不看好:“且不说能不能从户部每年要出来一千万贯,那帮混球都是属貔貅的,光吃不吐……单单是咱们兵部的这一千万贯要从何而来?”

兵部是个穷衙门呀,不仅没权,更没钱……

房俊斜睨了柳奭一眼,笑道:“呵呵,山人自有妙计。”

柳奭:“……”

正欲再说,忽见有兵部的官员匆忙进屋,疾声道:“房侍郎,大事不妙!”

房俊蹙眉道:“何事这般慌张?”

那官员道:“那少府监监正宇文俭带了十几个手下围住了咱们衙门,在门口叫嚣着要讨个说法儿!”

柳奭顿时跳脚,骂道:“不就是挖了他几个人么,这个老匹夫,将本官脸面都给挠了,他还要怎地?”

兵部与少府监平日素无往来,双方业务更无交叉,如今少府监监正杀上门来,定然是为了柳奭在少府监挖人一事。

只是没料到这老家伙都把自己挠成这样儿了,居然还不依不饶……

房俊自然也知道少府监何故打上门来,便瞪了柳奭一眼,道:“瞧瞧你干的好事,净给本官惹麻烦!”

柳奭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儿,咽不下去吐不上来,差点气死。

我特么是为了谁?你个没良心的……

房俊回头对吉士驹道:“今日实在是对不住,事情一桩接这一桩,怕是不能给阁下接风洗尘了。稍后本官安排人先行送你回鸿胪寺,待明日闲暇,在请阁下饮酒。”

吉士驹忙道:“房驸马只管去忙,不必理会鄙人,反正鄙人尚要在长安呆上一些时日,总归是有机会聆听房驸马教诲的。”

一旁的柳奭心底奇怪,倭人固然忌惮大唐天威,可是凶蛮成性不服教化,怎地居然对房俊这般服帖?

这房俊好像越是草蛋的棒槌落到他手里就越发調教得风调雨顺,真是奇哉怪也……

房俊命人先行送吉士驹回了鸿胪寺的驿馆,自己则带了家将部曲同柳奭匆匆回到兵部衙门。

刚刚拐过街角儿,便听到前面一片叫嚣谩骂,等到了门口,便见到十数位少府监的官员簇拥着一个须发皆白却身板儿健壮的老者堵在兵部大门口……

有人眼尖,正好见到紧跟在房俊身后的柳奭,便悄声提醒了那老者。

老者猛然回头,浑然没有在意一身官袍的房俊,冲着柳奭便骂道:“你个兔崽子,老夫昨日让你速速将那些人送回少府监,你没听见是吧?”

柳奭被骂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正欲反击,却被房俊伸手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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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卖关子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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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上)

房俊笑眯眯的瞅着老者,道:“阁下站在兵部门口辱骂兵部官员,显然未将朝廷衙门放在眼中,该当何罪?”

那老者趾高气扬,指着房俊鼻子叫嚣道:“房俊是吧?即便是你老子站在这儿,也得跟老夫客客气气的说话,你算个屁呀!”

“呼啦!”

房俊身后的部曲家将尽皆愤怒,就待上前教训这个老匹夫。

主辱臣死,岂能让这个老匹夫恣意凌辱?

唯有跨过他们的尸体才行!

房俊举起手,制止住部曲家将上前,也不动怒,依旧满脸笑容:“论资历,您老人家自然是高高在上,可就算你的资历再高,亦不能藐视朝廷衙门、辱骂朝廷官员,你这般目无君上、无视律法,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老者怒极反笑,手指都快点到房俊的鼻子上,怒道:“吓唬我?老夫不是吓大的!旁人怕你房俊,老夫可不怕!老夫就是骂了这个河东柳氏的兔崽子,就是藐视你兵部衙门,你到底是如何个不讲情面,且让老夫看看?”

人老了就是有好处,可以凭资历倚老卖老,一般人还不得吃这一套,你若是反抗,那就是不尊老,在这个讲究孝道仁义的社会里,那是极其愚蠢的行径,会使得自己声誉受损。

不过老者显然选错了对象,房俊岂会理他这一套?

令狐德棻倚老卖老的本事比老者强多了,现在你让令狐德棻在房俊面前倚老卖老试试?

房俊盯着老者看了看,慢条斯理道:“冲击朝廷中枢、辱骂朝廷官员、蔑视朝廷法度,三罪并罚,视为谋逆!来人呐,将这群居心叵测意图颠覆大唐帝国之反贼给本官统统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嚯!

老者以及身后的少府监官员齐齐吓了一跳!

这特么就谋逆了?

你也太嚣张了吧,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也不能这样儿啊……

“喏!”

房俊身后的部曲家将可不管别的,二郎下令,就算是刀山火海也照闯不误,何况只是对付区区手无寸铁的官员?当然部曲家将们也不是傻子,明知房俊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所以也不会将“若有反抗格杀勿论”之语当真,如狼似虎的扑上去,遇到不老实的便是刀鞘马鞭一顿狠的,打得一众少府监官员哭爹喊娘叫苦不迭,却聪明的避开了须发戟张几欲发狂的老者……

此刻兵部衙门门口已然挤满了人,兵部的官员都跑出来,即便是附近衙门亦有跑过来看热闹的,见到这等场面尽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房俊,是真棒槌!

好歹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总得估计点体面吧?

这位倒好,两句话说不来,直接揍人……

“房俊,你放肆!你你你,实在是太放肆了!”

老者惊怒交加,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怒指房俊,却也不敢骂人。

房俊冷笑:“上一个这么指着本官鼻子的人,本官命人将他的手指剁下来喂了狗……宇文监正是想挑战一下本官的胆量么?”

“老夫……”

老者心里一惊,素闻这棒槌无法无天,今日算是见识了,二话不说先给自己这边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虽然纯粹扯淡,却也不能让人忌惮这厮恣意妄为的脾性。

若说敢不敢将自己的手指剁了喂狗……不管房俊敢不敢,老者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去试探。

可就这般被房俊吓住了,又觉得丢脸,老者怒气冲冲道:“你这小兔崽子当真混账,怎地不讲道理便打人?”

房俊依旧冷笑:“难道你个老王八蛋跟某讲道理了?”

老者差点气得撅过去,他骂房俊小兔崽子,房俊就骂他老王八蛋……

气煞我也!

怒道:“分明是你兵部肆无忌惮的挖人在先,还不准老夫找你们理论一番么?”

这话看着气势十足,实则已经服软……

房俊笑眯眯道:“那你是打算跟我讲道理了?”

老者气道:“本来就是你们不对!”

房俊呵呵一笑,制止了家将揍人,笑道:“你看看你,一把年纪了怎地这么不懂事儿呢?某这人就是个顺毛驴,你跟我讲理,那我就一定要跟你讲理,以德服人嘛!可你偏偏不肯跟我讲理,那我只能也不跟你讲理了,可我不讲理了,你却又要跟我讲理……你说说你这人,早跟我讲理岂不是不会使得手底下人白挨一顿揍?”

老者被房俊这一大圈儿的讲理不讲理绕的晕晕忽忽,不过终究还没糊涂,怒道:“休想蒙混过去,什么叫白挨一顿揍?打了人,就得承担后果!”

房俊一脸云淡风轻:“随你的便,找陛下告状,或者让御史弹劾,悉听尊便就是。不过……”

说到此处,房俊顿了一顿,面容严肃,瞪着老者说道:“警告你一次,只要是我兵部的人,就由不得你骂!你既然骂了,那就得承担后果!”

这正是老者的话语,房俊原样奉还。

不说兵部官员们暗暗钦佩房俊这种“护犊子”的作法,柳奭更是心里一热。

这棒槌虽然极力压榨自己,可到底在外人面前还是挺给力的……

就比如在家里你怎么作威作福说一不二都行,但是有外人在,你给我面子就会很高兴……

老者气得白胡子直颤,道:“好好好,那老夫今日便与你理论一番,你们兵部……”

房俊抱拳,满脸笑意,说道:“前辈且慢,此处非是谈话之地,何妨进去衙门详谈?”

老者道:“也行,只要你别将老夫打死在你们这兵部衙门就好,老夫几个儿子皆在外地为官,若是忽然死来,灵前一时恐无孝子。”

房俊道:“却是无妨,晚辈家中商队自南洋运回不少极品紫檀木料,用来制作寿材做好不过,不仅木质紧密厚重百年不烂,躺在里边冬暖夏凉,三两个月也不会腐烂,令郎只要尚在大唐国境之内,想来还是赶得及的。”

老者:“……”

娘咧!

兔崽子你是诚心要气死我?!

*****

宇文俭的面子房俊还是要顾及一些的,刚刚固然针锋相对下狠手毫不客气,那是因为宇文俭倚老卖老到兵部衙门来搞事情,自己将把柄送到了房俊手里,房俊岂能客气?

但若是一味的怼到底,又显然是极不明智的。

宇文俭区区少府监监正的官职自然毋须房俊忌惮,宇文阀的身份也犯不着诸多忌讳,但是其自幼跟随李渊一同玩耍,情同手足交情莫逆,其父宇文弼更是对李渊颇多照应,在与贺若弼、高颖等人一同被隋炀帝杀害之后,正是当时的唐国公李渊在隋炀帝面前保住了宇文俭的小命。

李二陛下可是以叔父之礼对待宇文俭的……

这份人脉却是房俊不能不有所顾忌。

若是宇文俭倚老卖老搞事情,房俊自然不必客气,可若是这一篇揭过了房俊依旧不依不饶,就得担心李二陛下派人将他逮回去抽鞭子了……

客客气气的将宇文俭让到兵部衙门的值房之内,命人奉上香茶,房俊与柳奭接待了宇文俭。

宇文俭却是碰都不碰茶杯,老脸阴沉,瞪着房俊道:“既然房侍郎要与老夫讲理,那咱们便来讲讲道理。你们兵部想要壮大,想要挖人,这本不算什么,都是朝廷的匠户,给谁干活不都一样?若是单单如此,老夫自然不与你们计较。可是你们这位柳郎中四处宣扬什么取消工役、按工计酬,那可就不行了!被你们这么一搞,我们剩下的那些工匠哪里还有心思干活儿?都巴不得望你们这儿跑呢,你们这是戳老夫的心窝子啊!”

柳奭冷笑道:“恐怕你们剩下的那些工匠不是因为什么取消工役、按工计酬才人心惶惶想着跑我们这边来的吧?军器监也好,少府监也罢,那些个拿不上台面的东西私下里搞搞就行了,真以为我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说到底,是那些工匠们被你们压榨得骨髓都熬干了,眼见出了一条活路,谁还甘心被你们压榨致死,怎能不铁了心的往我们这里跑?老人家年岁大了,听某一句劝,切莫缺德事做多了折损了阴德才好……”

宇文俭陡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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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上)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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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下)

在这个国度里,没有人不明白“潛規則”的含义。

每一个行业都有一些上不得台面却又约定俗成的规则,自古已然。

只要你身处这个行业,那么就只能默许接受,若是试图挑战这种大环境下存在的规则,必然遭受整个行业的反噬……

房俊现在就有点被整个管理工匠的团体联合抵制的意思。

今天来了一个宇文俭倚老卖老,明日或许就是别的什么人,若是处理不当,必然形成一股轩然大波,后果着实难料。

这是房俊所始料未及的……

他不是不知道军器监、少府监这等管理工匠的衙门暗地里做着怎样龌蹉的事情,但他并没有将自己定义为工匠的救世主,去将那些笼罩在工匠们头顶的乌云一层层的揭开。

他没那么高尚,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挖人而已。

但是既然无意之中碰触到了这一层见不得人的龌蹉,他倒也浑然不惧……

宇文俭听到柳奭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顿时面色阴沉,警告道:“娃娃,饭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说出口的话,那是要承担责任的!”

柳奭顿时一滞……

事实上谁不知道宇文俭这些人私底下干的什么勾当?

军器监、少府监这些管理工匠的衙门素来极力压榨工匠,将正常的工役提升一倍甚至两倍,为衙门免费干活做工,所创造出来的庞大利益自然被那些长官瓜分。

其结果便是导致大多数工匠因为常年服工役而无力照应家庭,工匠们穷困潦倒生活艰难,且因为长时间超负荷劳作伤了根本,身染恶疾痛苦死去……

而工匠们所创造出来的放大利润,却非是各衙门的长官便能独自吞得下的,一旦牵扯出来,波及甚广。

柳奭不怕军器监,也不怕少府监,可若是那些沾染了工匠利益的大佬一个个跳出来,他顶不住……

想到这里,柳奭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他豁然扭头看向房俊,一口牙差一点咬碎,恨恨瞪着房俊,极力压抑着想要破口大骂的慾望……

你这王八蛋,又坑老子!

自己怎地就那么傻?居然一时之间未曾领会挖人行动背后的种种牵扯,结果弄至现在作茧自缚的下场……

亏得自己刚刚还感激房俊维护自己,这根本就是个坑死人不偿命的王八蛋啊!

房俊神色淡然,看了柳奭一眼,奇道:“瞪着本官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我想咬死你行不行!

一旦那些站在军器监和少府监身后的大佬们齐齐跳出来找麻烦,不仅仅是区区一个柳奭,就算是河东柳氏都得受到牵连!

这次算是被房俊害苦了!

见到柳奭只是干瞪眼不说话,房俊也懒得理他,看着有所倚仗的宇文俭,问道:“请恕某不能理解,兵部乃是本官所管辖,本官在自己管辖的兵部想要施行何等决策,难道还得您老的同意?”

宇文俭脸色不好看,威胁道:“老夫虽然管不到你们兵部,可是房侍郎此举却是破坏了行业规则,你可知道如此一来,大唐所有的工匠都会向往兵部之待遇,导致人心惶惶效率低下,会惹来多少人的不满?”

房俊眼睛微微眯起,道:“你威胁我?”

宇文俭心中一凛,这才响起面前这人是个棒槌,不可以常理度之。

旁人或许会忌惮那些势力的怒火,但是这房俊……或许你不说还好,你说了,他偏偏就要挑战一下……

棒槌的世界,非常人可以理喻。

宇文俭觉得自己不是个棒槌,所以不敢去试探棒槌的行事风格,只得说道:“怎么能说是威胁呢?老夫与玄龄乃是至交好友,亦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这只是忠告啊,年青人有魄力是好事,但懂得进退更重要。”

柳奭胆战心惊的看着房俊,心说祖宗啊,你可不能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想要把这一摊子都给砸了,你死不死不重要,可千万别拖累我啊……

好在房俊并未翻脸,只是似笑非笑的瞥了宇文俭一眼,缓缓走到书案之后,一手拎着袖子,一手研墨,慢条斯理道:“也就是说,我们兵部想要如何管理工匠,得按照你们军器监和少府监的规矩办,否则……您身后的那些人就会找我的麻烦?”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宇文俭不敢直接承认……

“潛規則”之所以是“潛規則”,就说明它只能在见不得阳光的地方生存,上不得台面。一旦将这些话说在明处,也就不能称之为“潛規則”了。

几乎所有的领域都是有着两套规则的:明着,冠冕堂皇;暗里,另有名堂。明里,是给人家看的;暗里,是自己干的。明里,仁义道德,暗里,男盗女娼···

“潜规则”之所以不能拿到桌面,是因为那做的是坏事。

——既然做的都是坏事,那怎么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呢?

总归是要有一套冠冕堂皇的借口的……

宇文俭只能阴沉着脸,说道:“房侍郎,休要自误。”

房俊嗤笑一声,将墨块放在一旁,拿起一支毛笔饱蘸墨汁,在书案上一张白纸上写字,口中不屑道:“您这么大的岁数……都是活到狗身上了吗?做下那些个隐私龌蹉的勾当非但不知自省,反而因为没人扯破这层窗户纸便以为是理所当然了?本官见过无耻之人,但是如你这般无耻之尤,却是叹为观止,长见识了。”

他本想给宇文俭一个面子,将这件事揭过去。

可既然这老东西根本就是个不要脸的,那还搭理他干嘛?

柳奭哀嚎一声,果然……

这棒槌怎会是个被人威胁的性子呢?

宇文老贼也是糊涂,这棒槌连关陇集团都敢对着干,连江南士族都能收拾的服服帖帖,你那些所谓的站在背后的大人物……吓唬吓唬我还行,岂能吓唬得住房俊?

真是个老糊涂啊……

宇文俭气得面红耳赤,老家伙脾气挺暴,起身一脚将面前一个椅子踹翻,怒道:“小儿安敢辱我?”

甩袖就待离去。

房俊这是刚好落笔,将毛笔放在一边,说道:“来人,将这幅字裱好挂在兵部门口。”

“喏。”

便有书吏上前捧着这幅字往门外走。

宇文俭心生好奇,心道是一幅什么字呢?

他虽然醉心利益锱铢必较,但是生平最喜附庸风雅,古之书法大家的作品多有收集,时常品鉴之。房俊的名声虽然不太好,但却是士林公认的当世书法大家,其独创一派的成就较之欧阳率更(欧阳询)、褚河南(褚遂良)、虞文懿(虞世南)显然更胜一筹,“房体字”现在收到诸多士子吹捧效仿,宇文俭本人也甚为喜爱。

此刻虽然怒火滔天,却也见猎心起,故意补着痕迹的放慢脚步,偷偷斜眼去看向那位书吏手里捧着的字幅……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顿时浑身一震!

紧接着……

“房俊小儿,安敢如此辱我?哇呀呀,老夫要与你决一生死,不死不休!”

宇文俭须发戟张,双目赤红,鼻孔呼哧呼哧几乎要喷出火焰来!张牙舞爪的就冲着房俊奔去,想要挠得房俊一个满脸桃花开……

值房内的柳奭岂能让他如愿?

就算心里再是恼怒房俊一而再再而三的坑他,可是说到底,房俊才是自己人呐……

连忙上前将宇文俭死死拽住,好家伙,老头儿年纪不小,力气也不小,柳奭差点没拽住……

好家伙!

柳奭是见到宇文俭是在看了房俊写的那副字之后才暴怒的,可房俊这厮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宇文俭发了疯一般这般狂暴?

那捧着字幅的书吏被值房里的情况吓了一跳,正下意识的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观望,于是柳奭清清楚楚便看清了那副字。

顿时眼角一跳!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

……

这若是贴在兵部大门上,少府监以及宇文俭岂非要成为天下笑柄?

怕是五百年后都有人津津乐道于此……

宇文俭即将成为百年之后依旧被人嘲笑的对象!

这可比杀头都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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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下)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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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老无赖

太原王氏式微,晋王李治被圈禁,这使得柳奭以往的依仗几乎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再这么一个世家林立、门阀环伺的年代,若是没有强壮的根基,衰弱的河东柳氏不啻于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迟早被那些贪婪的门阀一口吞下。

所以这些时日以来,柳奭已然渐渐将房俊视为靠山,决定攀附上去。

柳奭是个聪明人,既然无法彻底击垮一个强大的敌人,那就只有与其达成共识,化解干戈恩怨,这才是上上之策。

简而言之,干不过他,就投靠他……

人与人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做法更不同。

无所谓对错,只是利益的取向不同而已。

房俊背后站着当朝宰辅之首的房玄龄,又是陛下的乘龙快婿,本身更年纪轻轻已经是部堂级别的高官,怎么看都是前程似锦未来光明,能够抱紧这么一条大腿,必然对自己、对家族皆是好处无穷。

然而他却着实没有想到,这房俊固然能力卓越,却是一个天坑……

现在若是将这一幅【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的大字挂在兵部门前,柳奭觉得宇文俭会被气死。

原本自己出面去挖军器监和少府监的工匠就已经被房俊坑了,势必会惹得背后那些沾染了工匠利益的门阀不满,现在若是再将宇文俭气出一个好歹来……柳奭觉得自己会立马成为那些门阀的眼中钉。

柳奭欲哭无泪,这个棒槌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一路将自己坑上绝路……

宇文俭气得险些脑溢血……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名词,但是症状还是清楚的,只觉得脑门儿一阵阵发紧,眼前一阵阵发花,似乎有无数的星辰从天而降眼花缭乱,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

费了好大劲儿抬起手,想要指着房俊却无论如何也举不起那么高,另一手捂着胸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骂道:“竖子!安敢如此欺辱于我,是要于我不死不休吗?”

房俊一脸冷笑:“您可省省吧,您都黄土埋到脖子了,还惦记着跟我不死不休?人老了,德行应当与日俱增才对,否则怎会有德高望重这个词汇么?对于晚辈好心存爱护,晚辈做得对的要不吝褒奖,做的错的要敦敦教诲,您这般心思恶毒,实在是有失风范。”

“……”宇文俭气的说不出话,他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口才居然不是房俊的对手,这混蛋的一张嘴简直气死人不陪命。

柳奭琢磨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房俊这一番话的奥义,其实就是在骂宇文俭缺德……

好吧,不愧是当世数得着的才子,就连骂人都没一个脏字儿。

宇文俭虽然气得要死,却并未丧失理智,明白过来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唯有自取其辱而已。身份资历压不住房俊,口才争辩又不是房俊的对手,拿着个棒槌完全没招儿……

冲着房俊恨声道:“好好好,房玄龄不愧养了个好儿子,老夫今日算是见识了……今日之辱,老夫必定十倍报之!”

言罢,挣开柳奭的拉拽,颤颤巍巍走向门口。

房俊想了想,倒是未曾阻拦,狠话他听得多了,自然不怕,可万一这老头儿当真气得在兵部衙门里头出个好歹,那倒是一件麻烦事……便跟着到了门口,对门口的家将使了个眼色,说道:“宇文监正年岁大了,腿脚不利索,还不速速搀扶他老人家赶紧出去跟少府监的同僚们汇合?”

房家忠心耿耿的家将部曲好几十人,而能够平素跟随在房俊身边的,哪一个不是聪明灵透的人物?

看了房俊的眼神,再一听这话……当即便明白过来,立即分出两人,快步走向宇文俭。

……

宇文俭心中气得发狂,老头这一声除去当年父亲被隋炀帝狠下毒手诛杀之外,何曾尝过这等憋屈?

反正一旦房俊这幅字张贴出去,他这张老脸就算是掉地上捡不起来,今日不妨耍一回无赖,给房俊找点麻烦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怎么出气呢?

当然是装作被气坏了的样子!

以自己跟皇帝的良好关系,只要自己在兵部衙门里头被气得跌倒,就算再是宠爱他这个女婿,也必然会给自己一个说法儿……再者自己好歹也一把年纪了,尊老爱幼乃是美德,一旦自己被气得晕倒的事情传扬出去,必然会引起同情,舆论上便占了先机。

想到这里,宇文俭脚步一虚,身子晃悠一下,便软软的摔倒……

只是老头也不傻,虽然打着气晕了的样子坑房俊一回,却也不愿当真摔坏了哪里,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万一当真摔坏了那可不得了,得不偿失啊!所以他算好步点,就在兵部衙门的大门口,眼睛一闭,左腿一矮,缓缓向左侧倒去,即将倒地的时候可以顺手扶一把门框,缓冲一下。

宇文俭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清晰的见到门口的两个兵卒诧异的看着自己缓缓摔倒,满脸的惊讶……宇文俭很得意。

房俊啊房俊,就算你再是棒槌,却也无法领略年纪资历带来的好处吧?

只要老夫这么一倒,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也必然要面对朝野之间的口诛笔伐!

然而下一刻,他却愣住了……

距离门框不过是一步之遥,自己缓缓倒下去的时间已然超过十息,却仍未着地……难道自己估算失误?

宇文俭茫然睁开眼睛,便看到两个精壮的汉子似笑非笑,一左一右轻轻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

柳奭在房俊出言叮嘱家将的时候还有些不解,心道你小子会有这么好心?

然后便骇然见到宇文俭的身形在门前缓缓倒下……那一刻,柳奭呼吸都吓得差点停顿!

不管这老家伙摔倒是真是假,外界必然对其抱以同情之心,毕竟年纪放在那里,这么一个老人被你们兵部气得晕过去,怎么说都是兵部不占理。而且宇文俭与皇帝的关系匪浅,那可是皇帝见了面都要执子侄之礼的!

宇文俭在兵部被气得晕倒,甭管原因为何,皇帝势必要做出一番态度,既是为了安抚宇文俭,更是为了安抚朝中为数不少的前隋老臣。

然而房俊不仅是房玄龄的儿子,更是皇帝的爱婿,兼且平素功劳甚大,皇帝定然不会狠下辣手惩罚房俊。

但是态度总要做出来的,不好惩罚房俊,那么自然……这个锅就是他柳奭来背!

只是一瞬间,柳奭的脑海里便推算出前因后果。

然后他便见到两个房家的家将快步上前,堪堪在宇文俭倒地之前将其扶住……

柳奭差点哭出来!

那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实在是……太刺激了!

娘咧,跟着房俊混,前程如何不知道,但是最起码这又惊又吓又怒的得少活好多年……

房俊也被宇文俭的举动吓了一跳!

当真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啊,这个宇文俭看着浓眉大眼儿的,谁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连连暗呼好险,幸亏自己藏了一个心眼儿,否则若是任由宇文俭这么晕倒,甭管是真是假,自己怕是躲不掉李二陛下的一顿鞭子……

这就是个老无赖啊!

宇文俭想摔倒却没成功,一脸懵然的看着身边两个汉子,左边那人笑得很难看,露出一口大牙:“宇文监正,您可得走稳了,您若是摔倒在这衙门里,咱们二郎可担待不起,所以……您若是想要摔倒,还是去大家上摔吧。”

言罢,对着同伴使个眼色,同时暗暗发力,四只大手牢牢将宇文俭架起来,便向大门外“搀扶”而去。

此刻宇文俭别说摔倒了,就连挣脱都挣脱不开,他年老力衰,如何能抵挡得住这些常年跟着房俊走南闯北军阵厮杀的壮汉?

就这么两脚堪堪贴着地皮,被硬生生的“搀扶”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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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老无赖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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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自取其辱

少府监的官员都等在门外呢,虽然兵部那个棒槌侍郎不许他们进去,可他们也不敢丢下宇文俭就这么走掉,万一那个棒槌发疯将宇文俭给揍一顿……少府监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焦急与担忧之中,便见到自家监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卫兵给架了出来……

这什么情况?

官员们有些懵。

宇文俭被一路架着出了兵部大门,心里之恼怒比之刚才见到那副字的时候更甚!这犹如撵狗一般急欲将之扫地出门的举措实在是太过羞辱,房俊可恶,不可饶恕!

等到他看见门口一众属下官员正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宇文俭愈发觉得老脸没地儿搁,在房俊面前丢人就够让他恼火了,现在又在自己属下面前丢人,以后还怎么抖威风耍官威?

威严没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宇文俭怒火中烧,奋力挣扎,怒喝道:“松开老夫!”

两个家将的任务便是将宇文俭“搀扶”出大门,只要出了大门,别说晕倒,就算是死了也跟兵部没了关系。此刻既然已经出了大门,宇文俭又是奋力挣扎,两人便同时松手,笑嘻嘻的说道:“您老慢走,以后别来。”

孰料宇文俭恼怒之下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两个家将铁钳一般的大手,手脚一起使劲儿,这会儿两人陡然一松手,宇文俭所有的力气全都使在了空出,正在捣腾的双腿冷不丁的落地,一下子平衡骤然丢失,大惊失色之下,下意识的便想要抓住两个家将,却不想这两人松开手后齐齐后退一步,快步走进大门,头都不回。

宇文俭双手捞了个空,脚步踉踉跄跄犹如醉酒之人,勉力向前踉跄了几步,终究没有掌握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少府监的官员们这才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争先恐后的抢过来七手八脚的想要将宇文俭扶起来。

可怜宇文俭出身名门,一生为官何曾遭遇这等羞囧之境地?

又惊又疼又怒,一时之间怒火攻心,不知如何面对这些属下,幸亏忽然之间福至心灵,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少府监的官员们如丧考妣,纷纷大声呼喊,这个掐人中,那个扇嘴巴,试图将宇文俭唤醒过来。

然而有一个道理这些人大抵是没有听过的——无论如何,你也唤不醒一个试图装晕的人……

上司晕倒,一众官员顿时炸了锅。

有人试图将这个锅甩在兵部身上,便义愤填膺的对着兵部大门叫嚣道:“岂有此理,堂堂少府监监正,居然被尔等兵痞这般无礼对待,还有没有点体面了?”

“就是,什么兵部,简直就是土匪窝!”

“挖我们的工匠便已经坏了规矩,现在又弄晕了我们的主官,你们兵部要不要这么无法无天?”

……

柳奭适时出现在门口,闻言大喝道:“放屁!宇文监正刚刚还在衙门里同房侍郎言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之意,何曾对他无礼?宇文监正乃是出了兵部大门之后见到了你们这帮窝囊废才晕倒,定是你们这帮人让他老人家不省心,现在居然血口喷人贼喊捉贼,你们还要不要脸?”

别的且不说,首要必须将宇文俭晕倒的责任摘干净了再说。

虽然柳奭觉得宇文俭这个老货多半是装的……

少府监的官员们不干了,和着你是打算把锅死死的按在我们脑袋上?

岂有此理!

当即便有性情暴躁的官员起身上前,指着柳奭喝叱道:“胡说八道,真以为你们兵部是朝廷中枢,就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了?你且让开,某进去与那房俊理论一番!”

柳奭冷笑:“抱歉,你不能进去。”

那官员怒道:“如何不能?某也是朝廷命官,为何进不得你这兵部衙门?难不成你这里是龙潭虎穴?”

柳奭哼了一声:“龙潭虎穴算不上,不过既然你是少府监的官员,那就不能进来咱们兵部大门。”

那官员愈发恼怒:“这是何道理?”

柳奭不跟他废话,摆了摆手,身后两个书吏上前,一人手里拎着一捅浆糊,用刷子蘸着浆糊在门旁的墙壁上刷了刷,另一人捧着房俊的那副字,仔仔细细的糊在墙上。

房俊的本意是想要裱起来挂在墙上的,说起来这也是一等趣事,谁知道这幅字会不会被人保存起来,连带着今日的事情传诸后世,成为一桩美谈?

不过旋即一想,这等羞辱人的言辞就算是挂出去,相比不到半天的功夫也必然被李二陛下勒令摘掉……影响太坏了。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裱起来那么费劲?干脆就让人拿着浆糊糊到墙上算了……

柳奭指着墙壁上的字幅,对那位官员冷笑道:“瞧见没有?这就是道理!”

他被房俊坑的不行,早已被房俊绑在战车上渐行渐远,已无回头之路,干脆就死心塌地的跟着房俊一条道儿跑到黑,甘为鹰犬走狗,起码房俊这厮除了坑人之外,也从来不吝于提携属下……

那官员一头雾水,定睛一看……

嘶!

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旋即勃然大怒!

屈辱!

史无前例的屈辱啊!

此刻身后那些围在宇文俭身边的官员们也都看了过来,然后一个个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目瞪口呆……然后就是暴怒!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

去你滴个娘咧!

要不要这么嚣张?!

这些官员们一个个气得鼻子冒烟儿,也不管宇文俭了,其中一个正抱着宇文俭头部的官员怒从心头起,一个箭步跳将起来便冲着兵部大门口,呜嗷吼叫,破口大骂。

可怜宇文俭的脑袋陡然失去支撑,脖颈之力不足以保持原状,狠狠的便跌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哎呀——”

骤然而来的疼痛使得宇文俭下意识的喊叫出生,却是忘了自己正在晕迷状态……

身边有上位走远的官员听到喊叫,赶紧跑回来,惊喜道:“嚯!这一下摔的好!若是早知摔一下脑袋就能让监正您醒过来,我们老早就狠狠的摔几下好了,何必这般费力……”

此刻早有附近衙门的官员书吏们围拢过来看热闹,听了这个官员的话语,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宇文俭气得差点当真晕过去……

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恶狠狠的瞪了这个属下一眼,老头儿叫道:“都给老子回来,回衙门去!还在这里吵闹,难道还嫌丢人丢得不够?”

他算是看明白了,房俊那厮果然是个棒槌,这等威胁恐吓之语根本就不被放在眼里,再纠缠下去,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少府监今日丢的人将会越传越远……

身旁的官员愣愣道:“难道就这样算了?”

宇文俭咬牙怒道:“算了?想得美!老子要去告御状!”

说着话从地上爬起来,却不妨刚刚脑袋这一下摔得不轻,陡然站起导致脑中一片眩晕,脚步踉跄下一点摔了个倒栽葱,得亏身边的官员眼疾手快猛地一把将他扶住……

少府监一众官员护着宇文俭狼狈离去,围观的各个衙门官员则笑嘻嘻的聚拢在兵部衙门门前,欣赏着房俊的这幅字。

“啧啧,房二郎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呀,瞧瞧这幅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通篇九个字,九乃数之极,上穷天道下究物理,端的是寓意深远气象万千,再瞧瞧这字意……嗯,字意……诸位,小弟所学尚浅,腹中未有恰当只言辞来形容这字意,不知可有人教我?”

这位摇头晃脑瞎扯淡,编不下去了,便笑嘻嘻的求教。

旁边一个礼部的官员便笑着接口道:“房二郎这幅字虽然字数略少,然则通篇结构严谨,平仄押韵,寥寥几字便予人恢弘磅礴之感,且言简意赅,读之朗朗上口,实乃惊世骇俗之佳作……呜哈哈!”

说到后来,他自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

旁边围观者亦是一起哄笑。

似军器监、少府监那等管理工匠的衙门,真正的清贵人家出身的官员没人瞧得起,甚至根本不讲那些衙门视作同僚,此刻见到房俊肆意侮辱少府监,尽皆鼓掌叫好,引为趣事,酒后又增一谈资。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这幅字随着在场各个衙门官员的口口相传,短短半天时间便传遍全城,朝堂市井一片哗然!甚至有好事者亲自到兵部衙门门前“拜偈”,一时间惊为天人!

这房二郎当真有才,这等气死人的话语是怎么想出来的?

人才啊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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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自取其辱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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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累觉不怒

李二陛下宛如一只庞大的蜘蛛坐镇太极宫,长安这座天下第一的雄城、帝国之都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难以瞒过李二陛下无处不在的敏锐感知,就在兵部衙门门口张贴出那一张【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的字幅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消息便经由“百骑司”呈递进了宫城之内,连带着先前房俊在铸造局的言行举止,一起放到李二陛下的案头。

李二陛下看过之后,瞪着这两封密折,面色极其古怪,似怒非怒,似笑非笑……

刚刚从城南终南山道观之中返回宫内的长乐公主正前来给父皇问安,被留下沏了一壶香茗,父女两个说着话儿。

见到李二陛下这等奇怪之神情,即便是素来对政事敬而远之的长乐公主也心中纳闷儿,忍不住问道:“父皇,发生何事?”

李二陛下摊手将密折推到长乐公主面前,叹了口气:“还不是房俊这个棒槌?又惹麻烦了。”

长乐公主愈发好奇,将密折挪至眼前,细细一看……

“噗!”

即便是端庄优雅如长乐公主,也忍不住笑出声儿,随即意识到有些不妥,赶紧抬起纤手,用华美锦绣的衣袖遮挡住樱桃一般的小嘴儿,却挡不住弯弯的眉眼流泻出的笑意……

这厮怎地这般粗鲁?

【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

亏得他想得出来……

李二陛下摇头叹气,无奈道:“你说这厮怎地就不能好生安稳几天?一天不折腾出来点事情就过不了日子似的,房玄龄怎地生出这么一个玩意儿?父皇当初也是瞎了眼,居然将高阳嫁给这么一个棒槌……唉!”

长乐公主眨眨眼,收敛笑容,奇道:“父皇好像……并不生气?”

“嗯……嗯?”

李二陛下自己亦是一愣,是啊,这般闹剧定然搅得长安沸沸扬扬且不说,那宇文俭乃是先帝生前好友,更是看着他李二陛下长大的长辈,被房俊这么一搞必然颜面大损,跑到自己面前来大哭大闹告上房俊一状几乎是必然的。

可是自己怎地居然并未觉得有多么生气?

若是放在平常,这等过分之闹剧早已使得他火冒三丈……

仔细想想,自己好像真的没有生气,倒是无可奈何更多一些。

真真是奇哉怪也!

难道说,自己对于房俊隔三差五搞事情的脾性已经觉得习以为常,甚至已经有些累了,觉得没什么好发怒的了?

李二陛下悚然而惊,这不行啊!

难不成自己被那个棒槌给折磨得服帖了,居然对其惹事闯祸视为平常、不以为意了?!

凝眉沉思,自己这不知不觉当中对房俊的纵容究竟起于何时?

不过他自然不能当着长乐公主的面承认自己已经习惯于房俊的恣意妄为,咳嗽一声,脸色阴沉:“怎么可能不生气?这小子隔三差五的搞事,父皇正在想一个什么样的法子能狠狠的将其教训一顿,才能让小子记着疼,以后有所忌惮,不敢胡来。”

长乐公主公主心里微微一紧……

自己父皇是何等脾性,自己怎会不知?

固然对于子女颇多溺爱,但是一生刚硬杀伐决断,一旦发起狠来那可是杀兄弑弟眼都不眨的狠人!

难免为房俊暗暗担心……

为了转移李二陛下的注意力,长乐公主便瞅着桌案上“百骑司”刚刚送来的两份密折的另一份,故作好奇问道:“那一本密折又是说的什么事?”

“那一本么……”

李二陛下这回脸色是当真阴沉下来,哼了一声,道:“那棒槌又开始胡吹大气,先是东西两市要投入几万万贯,现在又鼓捣出来一个什么铸造局,说得天花乱坠好似没有这个衙门大唐就得亡国一般,上午更是叫嚣要在这个铸造局投入四千万贯……这兔崽子有两个臭钱已经不将天下放在眼内了,动辄千万贯万万贯,好像朕这个皇帝也没他有钱!”

长乐公主眼皮子挑了挑,想要说些什么替房俊辩解两句,却发现实在无语。

这混蛋实在是太能搞事情,片刻都不肯清闲……

父女两个饮着茶水说着话儿,不到片刻,便有内侍前来禀告:少府监监正宇文俭请求觐见……

“果然……”李二陛下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长乐公主便轻敛裙裾,起身轻声道:“女儿且去后殿。”

一般来说,有外臣在场,公主是要回避的,更何况长乐公主对于朝中之事半分兴趣都没有,自然不愿留在这里。

李二陛下想了想,摆手阻止道:“无妨,宇文俭也非是外人,毋须避讳,就留在这里吧。”

宇文俭是先帝的至交好友,实际上宇文一脉都跟李家关系不差,李二陛下虽然有些厌烦宇文俭倚老卖老贪得无厌的性情,可毕竟老家伙辈分年纪摆在那里,情面总得顾及几分,若是一会儿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偏生自己又不可能按照他的想法去处置房俊,必然好生为难。

若是有长乐公主在场,宇文俭就算再是不要脸也不好意思又哭又闹,自己未必会太多难堪……

长乐公主只得嗯了一声,乖巧的坐在李二陛下的一侧。

未几,殿外脚步声响,人未至,一阵哭嚎之声便传来:“呜呜呜,陛下请替老臣做主,老臣不活啦,呜呜呜……嘎!”

哭嚎之声猛地戛然而止,却是宇文俭哭着走进大殿想要渲染一番气氛,不曾想殿内非是李二陛下一人,一个秀美端庄清理绝俗的女子正跪坐在李二陛下身侧,一双剪水也似的双瞳正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一脸的惊诧莫名……

居然是长乐公主。

宇文俭顿时老脸一红,哭不下去了,在李二陛下面前怎么都行,只要引起皇帝的同情心,就必然会狠狠教训那房俊一番。可是当着长乐公主的面,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如何好意思撒泼卖乖?

宇文俭虽然一贯觉得脸面不值钱,可到底还是有些羞耻心的……

李二陛下心道果然将长乐留下是正确的,不然单单是这一番苦恼,就必然搞得自己头痛欲裂……

虽然明知宇文俭为何而来,却还是柔声道:“老叔这是怎么了?来来来,快来坐,让你侄孙女为你斟一杯茶润润喉,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

长乐公主跪坐在原地,上身微微前倾,施礼道:“见过叔公。”

“唉唉,哪里敢让陛下与殿下这般称呼?老臣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说上说着客气话儿,实则一点都不客气,大大咧咧的便走过去坐到李二陛下对面,结果长乐公主斟满的茶水便一饮而尽。

话说折腾了一上午尚未回家,这会儿正是口干舌燥,一杯温热的茶水入喉,那叫一个清爽……

李二陛下和颜悦色:“老叔何以这般情绪激动?您年纪也不小了,更应当懂得养生之道理,年岁大的人最忌大悲大喜,您还是应当多多注意才好。”

若是换了旁人,李二陛下这话里话外的提点之意如何听不明白?

可宇文俭就是个厚脸皮的,就算是听明白了也装不懂……

下意识但就想哭嚎两声博取同情顺便利用自己的年岁辈分给皇帝施压,这是他一贯的伎俩,却忽然想到长乐公主就在面前,不欲在小辈面前太过跌份儿,只得忍住,做出一脸委屈的神情,道:“陛下您不知道,房俊那棒槌实在是太过分啊!他挖了少府监的工匠严重延误了少府监的工期且不说,老夫去跟他理论,他居然写了一副【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的字幅挂在兵部门口……陛下,老臣好歹亦是追随先帝的臣子,更是看着陛下您长大的,今日却被房俊那棒槌这般折辱,现在这件事已经哄传长安,老臣颜面扫地,痛不欲生啊……”

说到最后,已是七情上面悲愤欲绝,若非顾忌一旁的长乐公主笑话,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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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累觉不怒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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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平衡之道

李二陛下面容温和,侧耳聆听,神色之间却不见喜怒。

宇文俭兀自喋喋不休:“陛下,少府监与军器监负责帝国一切兵械甲具之制造维修,实乃国朝重中之重,说是关乎帝国存亡亦不为过。然则如今被房俊这么一闹,吾等麾下之工匠尽皆人心思动,本是服服帖帖任由管辖,每有军械任务亦能按时完成,可现在哪里还有人安安分分的待在少府监与军器监?怕是心里都长了翅膀,想要飞去兵部那边吃香的喝辣的……陛下,工匠乃是贱籍,虽然不比奴籍,可到底非是平明百姓,若是尽皆被房俊撩拨得人心浮动,这军械兵甲的任务以后要如何完成?”

乍听上去,这一番话似乎也有一些道理。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往工匠们个个都被压榨,大家一视同仁,即便是生活困苦举步维艰也只能默默忍受,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可现在陡然间蹦出来一个房俊,什么“能者多劳、按工计酬”这么一嚷嚷,差距立马出现了!

凭什么咱在你手底下干多干少累死累活一年干到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一样的工匠却能在人家兵部多劳多得?

搁谁谁都不干啊!

然而这里边却有一个悖论——凭什么你这边往死里压榨工匠贪图利益,别人就必须跟你一样?

李二陛下非但不是昏君,反而比古往今来大多数皇帝都精明得多,自然看得清楚其中之关窍。说心里话,李二陛下对于工匠亦是极其鄙视的,他也不是不知道军器监和少府监等等衙门对于工匠的压迫,只不过历来皆是如此,工匠面对压榨亦是安分守己自认命苦,他又何必多事?

但是现在不同了。

房俊既然跳出来将这层面纱揭破,那么身为皇帝,就必须在墨守成规和改弦更张之间做出选择,和稀泥的结果便是将现有的稳定局面毁于一旦,使得工匠群体沸沸扬扬人心浮动。

就算再是鄙视工匠,李二陛下亦知道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说,工匠群体绝对不能乱……

其实如何取舍非常简单,只需要看看一直按照房俊之“能者多劳、按工计酬”政策贯彻执行的房家铁厂和华亭镇就可以得出结论——房家铁厂短短几年时间便将原本大唐最大的长孙家铁厂死死压在身下不得翻身,成为大唐铁业的后起之秀,华亭镇更是凭借有数的人力在江南士族百般阻挠之下建成如今大唐最大的船坞、船厂、码头,甚至将港口修到了林邑国……

而军器监和少府监呢?

掌控着大唐八成以上的工匠,却效率越来越低,次品越来越多……

孰优孰劣,不言而喻。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缓缓问道:“那么敢问叔父,何以教我?”

宇文俭闻言大喜,正欲长谈阔论一番,却陡然间心里一跳,满脸震惊的望着剑眉扬起的李二陛下,不敢置信……

皇帝刚刚说啥?

何以教我……

放眼天下,谁能让天下至尊说出“何以教我”这句话?

就算是孙思邈、袁天罡等等在各自领域学究天人举世无双之辈,亦不敢当皇帝这么一句,更何况他一个区区管理工匠的少府监监正?!

怎么听也不是一句好话啊……

宇文俭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起身,一揖及地,惶然道:“陛下折煞老臣,老臣何德何能,敢教授陛下?”

李二陛下淡淡一笑,手里婆娑着茶杯,随意说道:“叔父说得哪里话?您是父皇之玩伴,朕的长辈,自幼看着朕长大,情分深厚。倒是房俊虽然是朕的女婿,身份却更应当是朝廷的官员……所以,只要叔父说得在理儿,朕自然无所不从。”

一旁安安静静斟茶倒水的长乐公主唇角微微一抿,差点笑出声来,父皇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有水平了!

宇文俭人老成精,更是在宦海沉浮一生,如何听不懂李二陛下的言外之意?

他只是个长辈,皇帝跟他论的是人情;而房俊却是大臣,论的是政务……这里头的意思,宇文俭怎能不懂?

一张老脸赤红,宇文俭知道陛下已经生气了,战战兢兢施礼道:“陛下,请宽恕老臣鲁莽……老臣身体有些不适,少府监公务繁忙,还请陛下恩准老臣告病,在府中调理。只是少府监担负诸多杂务,若是无掌总之人恐怕乱成一团,故而恳请陛下另择贤能统领少府监,老臣愿意退位让贤,致仕告老……”

他算是看明白了!

皇帝对房俊那个棒槌的喜爱无人可比,将少府监这等朝廷衙门与狗并列之恶劣事端亦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那么自己遭受的这份天大的羞辱哪里还有讲理的地方?

与其今后遭受百官嘲讽讥笑,不若趁早致仕告老,还能继续领受皇帝的香火情,使得子孙收益……

然而当他这番话刚一出口,便见到面前的皇帝陛下脸色陡然阴沉,虎目之中精芒闪烁,不怒自威,沉声道:“宇文监正,尔是何意?!这件事乃是房俊不对,不应当用那等鄙薄之字幅侮辱与你,朕已经问你打算如何处置,难道尔还不满意么?你却反而诸多理由要求致仕,难不成是对朕心怀怨愤,认为朕偏袒房俊,赏罚不公?”

宇文俭何曾见过陛下这等怒气?吓得浑身一颤,当即便“噗通”一生跪在李二陛下面前……

他年过花甲方才混了一个少府监监正这等不入流之官职,才疏德浅,根本就是个没骨气的,哪里敢跟李二陛下硬怼?

“老臣不敢……老臣对陛下之忠心可鉴日月,岂敢有一丝一毫不敬之心?陛下还请息怒,刚刚皆是老臣胡言乱语,您就当是老臣放了个屁,老臣自己收回来便是……”

宇文俭神色惊慌,伏地请罪。

李二陛下看似宽厚,但是其心之狠手之辣,这些历经过当年玄武门之变的老人们,哪一个不晓得?故而一旦李二陛下怒气发作,也就是马周房俊等一干年青臣子敢于犯颜直谏,老一辈当中除去一个“以生死邀名”的奇葩魏徵,谁敢去捋李二陛下之虎须?

李二陛下一怒,尽皆心惊胆颤!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神色淡然,缓缓说道:“字幅一事,朕会申饬房俊,名气将其取下,并处以适当之惩罚。但是有关工匠一事,还是各管好自己的一摊子吧,铸造局初立,投入巨大,房俊也甚有压力,不得不出相处挖人之下策。至于所谓的‘能者多劳、按工计酬’等等举措,尔等不认同,只管自行其事便是,何故却不准房俊施行?若是房俊的举措不合理,自然用不了几天便会舍弃不用,可若是举措得当,又有何理由将其驳斥?此事就此作罢,叔父若是身体不适还需回府好生静养,但致仕告老之语,以后切莫再提,您是父皇的好友,朕又怎能寡情至此?你且放心便是。”

尽管他心中偏向于房俊之举措,但他身为皇帝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政令是否合理,而是如何平衡稳定朝局。政令施行,首先得要天下通畅,否则再好的政令也不会收到意向之中的效果。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以稳定作为前提,而皇帝之最高成就,便是一如既往的在各方势力之间保持平衡。

隋炀帝惊才绝艳雄才大略,正是因为不懂得平衡之道,方才导致朝中各方势力分道扬镳,致使天下烽烟处处,断送了大隋江山……

平衡,才是王道!

宇文俭悄悄松了口气,虽然被陛下敲打一顿,却也得到了承诺,知道陛下不会针对他,哪里还敢再留在此地?

言多必失,万一那句话再惹得陛下发火……

宇文俭赶紧道:“老臣领会陛下心意,必然兢兢业业,勤于公务,不负陛下之信重。老臣告退……”

“嗯,回去好生调理身体,少府监的公务不必急于一时,身体更重要。”

李二陛下效用浮起,温言叮嘱。

“喏……”

宇文俭赶紧应了,后退两步,才转身走出大殿。

一路出了太极宫,宇文俭这才抹了一把额头,手上汗津津的,却是刚刚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会儿没了那份惊惶,心里的怒气又渐渐盈满,只要想想房俊挂在兵部门口的那副字,他就有一种呕出一口老血的冲动……

太气人了!

最可恶是陛下居然这般偏袒于那个棒槌!

宇文俭心底不忿,心说我不敢再去找房俊麻烦,难道还不能撺掇别人去?工匠这一块利益可不仅仅是他自己吞下去的,反而他作为少府监的监正也仅只是沾了一个小边儿,大头却是被那些世家门阀给拿走了……

若是任由房俊这么搞下去,军器监少府监这边即便是对工匠保持强硬,却也可以预料到工匠们必然消极怠工,总不能都打死吧?

工匠们怠工,他们这些人所得的利益就必然减少,他就不信那些世家门阀们还坐得住……

想到这里,宇文俭沉着脸上了侯在门口的马车,吩咐道:“去宋国公府!”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西津渡

扬州,西津渡。

月朗星稀,微风簇拥着江水轻刷着渡口码头的青石,汩汩有声,银白的月光倾洒在江水里,化作满江碎银。

一支庞大的船队在江心缓缓驶过,自其中一条战舰上放下几支舢板,而后毫不停留的经由西津渡北上邗沟,沿着淮水进入通济渠,直入关中。

几支舢板趁着月色缓缓抵达江边,没有选择靠近码头,而是在距离码头不远处的一处岩石嶙峋的靠岸,一口口小铁锚从舢板上丢进岸边的浅水里,而后一个个黑衣壮汉跳上岸边的岩石,足足二十余人稍稍停顿一下整理装备,而后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论的消失在渡口。

月华清辉,唯有江水汩汩、夜半的更鼓悠扬……

*****

西津渡自古以来便是长江上一处重要的渡口,东面有象山为屏障,挡住汹涌的海潮,北面与古邗沟相对应,临江断矶绝壁,是岸线稳定的天然港湾。

六朝时期,这里的渡江航线就已固定。

规模空前的“永嘉南渡“,北方流民有一半以上是从这里渡江登岸,东晋隆安五年,“五斗米道”教主孙恩率领“战士十万,楼船千艘“,由海入江,直抵镇江,控制西津渡口,切断南北联系,以围攻晋都建业,后被刘裕率领的北府兵击溃,此后进击临海郡未果,一代枭雄穷途末路,投海自尽,千秋霸业如梦破碎……

西津渡早已有一个渡口演变成小镇,青石板铺满路面,由码头延伸至镇中心,两侧是青砖砌成的民居与山墙。

夜漏更深,丘神绩无心睡眠。

起身只穿着一件中衣,推开房门,清冷的月华如银霜一般倾泻而入,心凉的江风徐徐吹拂,令他苦闷的心情稍稍缓解。

一侧耳房之中有响动传来,未几,一个兵卒睡眼惺忪推门出来,打着哈欠诧异道:“郎君何不安睡?明日渡过长江,便要进入江南地界,似这等船行江上的安稳那是别想了,江南水道密布,却尽是那等窄小的船只,摇摇晃晃令人难受。此地距离南海尚有万里之遥,吾等固然不敢为难郎君,可郎君还应多多保重才是。”

这兵卒乃是一路押解丘神绩前往南海发配的,因着丘和在军中的地位,谁敢给丘神绩罪受?固而虽然是充军发配,却是自打出了关中便一路上晓行夜宿,慢慢悠悠宛如游山玩水,沿途更是舟车齐备,安稳惬意。

按理说此去南海最佳之途径乃是沿着运河直入长江,而后顺江而下直抵华亭镇,再从华亭镇搭乘去往南洋亦或大食的海船,前往南海。

然而丘神绩说什么也不肯如此,非得自西津渡过江南下,横穿岭南前往南海!

兵卒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不是找罪受么……

然而丘神绩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他非是胆小鼠辈,但是更非无脑莽夫,在他想来,无论华亭镇亦或是海上的船队那都是房俊的人马,自己这个“觊觎”长乐公主、企图将长乐公主这个房俊之“禁脔”娶回家的“轻敌”,落到这些人的手里还能有命在?

大海茫茫,丢几个人下去喂鱼简直轻而易举,而海上航行凶险重重,不见了几个人更是司空见惯、顺理成章……

所以丘神绩宁愿千万山水的跋涉,亦不愿置身于房俊的地盘……

此刻听到兵卒的话语,丘神绩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埋怨?谁不想乘坐宽敞舒适的海船优哉游哉,反而要走一条艰难万倍的道路?

若是放在以往,有人这般态度,丘神绩老早便怒不可遏,可是眼下这些人乃是奉命押解他的官差,就算忌惮于他们丘家的权势未敢为难与他,可到底也是压制与他,只得笑道:“道路是难行了一些,不过尔等毋须担忧,家父早已行书各地驻军,每到一处皆会有人妥善安排,尔等只需将这一趟当做游玩即可,时间上或许耽搁了一些,但是只要到了地头,某自会有答谢奉上,必令尔等满意。”

那兵卒便讪讪道:“郎君说得哪里话?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郎君想要走这条路,吾等奉陪便是。”

刑部那帮官老爷都不管丘神绩走哪条路、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抵达南海,他们这些小卒子哪里管得了?

总归便是如丘神绩所言那般,且将这次任务当做游玩也就罢了,好生相待与丘神绩,谅他也不敢违抗皇命半路逃跑,反正到了地头还有一笔可观的钱财可以拿到手……

“既然如此,那小的先去睡,郎君您也早早安歇吧。”

兵卒说完,打着哈欠反身回屋,继续睡觉去了……

丘神绩敛取面上笑容,背着手站在门前。

此去南海万里迢迢,之所以一路磨磨蹭蹭,倒不是丘神绩害怕南海恶劣的环境以及发配之后的折磨挫败,而是寄希望于远在长安的父亲能够打动陛下收回成命。

他才二十几岁,胸中尚有远大的报复,却不曾想居然被那房俊坑害,落得一个发配南海的下场……

昨日受到的家信之中,父亲已经言及走通了荆王的门路,并且串联了几位军方大佬一起向陛下求情。依着陛下素来皆对军中猛将优容有加的作风,几乎肯定必然会赦免自己的罪过。

就算是削职为民,只要不是背负着犯罪之身,他就能从容再起!

京中的父亲已然开始运作,或许自己渡江之后尚未离开江南,陛下的赦令便会快马送来……

想到这里,丘神绩心绪略略宽敞一些,饶有兴致的仰头看了看门前那一幢矗立在街上的石塔。

这是一座很少见的过街石塔,塔的下半部用块石垒砌,成四根石柱,顶部铺满条石,筑成一个框架形的台座,下面可以通行人马。塔座用两个相同的须弥座迭成,须弥座上为覆莲圆座和扁鼓形塔身。再上有十三圈圈带形浮雕,象征十三层天,上置**和圆形仰莲小座,轮上刻有“八宝“,其上便是塔顶。

石塔台座的东西两面横额上有相同的刻字,它横卧在小街中间,月华如水倾泻其上,很是有几分古朴的雅趣……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阵疲倦袭来,丘神绩打了哈欠,反身回屋,关好房门,回到榻上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之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丘家以武起家,数代皆是战将,丘神绩更是耳聪目明身手矫健,即便是睡梦之中亦陡然惊醒,人还未清醒过来,右手便下意识的伸到褥子底下,握住了一柄匕首。

……

屋外,一个兵卒恰好起夜,睡得迷迷糊糊也懒得去茅厕,便在窗前暗影之处解开腰带,想要嘘嘘放水。

猛地觉得身后阴风阵阵,脖子上的汗毛“唰”的一下便竖起,兵卒心里一紧,愕然回头,便见到一群黑衣人自院墙上纷纷跳下,脚步轻盈犹如狸猫,脚步沙沙轻响,手里的横刀反射着莹白的月光,寒光四射!

这兵卒脑袋一懵,继而忽然大叫一声:“什么人……呃!”

一支弩箭携带着弓弦的崩响,猛地一下扎进他的咽喉,喊声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黑衣人显然并未发现躲在窗前暗影之中的兵卒,虽然一箭射杀,却依然打草惊蛇!

为首一人一撩横刀,闷声道:“杀!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便见到正门“砰”的一声被人从里边踹开,丘神绩宽阔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嘶声吼道:“来人!有刺客!”

此行前往南海,虽然是因罪被发配,可是丘家却派出了十余人家将组成的卫队,一路维护丘神绩安全。丘神绩此刻所想乃是唤醒家将,眼前这伙黑衣人亦不过是二十人上下,自己这边十余人的家将加上十余个兵卒,尤其是自己武力绝伦一个顶仨,就算伤势未曾痊愈,亦未必便没有能力一战!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他这一声喊,一侧房里的家将们尽皆被惊醒,纷纷呼喝着冲出来,而面前这群黑衣人的反应却大出预料!前排的黑衣人并未第一时间冲上来尽快将自己杀掉,而是……纷纷蹲下?

继而,丘神绩目眦欲裂,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前排黑衣人堪堪矮下身子,正好露出身后黑衣人手里擎着的一排已然上弦的劲弩……

“嘣!”

未及丘神绩脚步移动,一声闷响传来,十余支弩箭几乎同时离弦,一瞬间穿越过月冷清辉的夜空,“噗噗噗”不分先后的钉在丘神绩身上。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暗杀

月色下,那一支支弩箭拖着虚影穿越虚空,割裂空气发出短促的尖啸!

丘神绩吓得魂飞魄散!

居然是军中劲弩?!

然而未等他的大脑再做出何等反应,“噗噗噗”一阵闷响,十余支弩箭已然尽数钉入他的身体……

“啊——”

丘神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便如同刺猬一般仰天跌倒,当场毙命。

自两侧厢房奔出的兵卒以及丘家家将骇然欲绝!

看这群黑衣人整齐划一干净利落的行动,进退之间井然有序,气势萧杀夺人心魄,尤其那一支支劲弩……这是军队啊!

是什么人居然动用军队前来刺杀丘神绩?!

兵卒们与丘家家将面对黑衣人凌厉至极的袭杀,当即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兵卒们不过是奉命押送丘神绩发配南海,就算是丘神绩死了,大家亦不过是回去之后遭受惩罚,顶了天挨上一顿军棍,性命还是无碍的,可是此刻面对凶神恶煞一般的黑衣人,看看人家手里的劲弩,那不是送命么?

于是,不知是谁一声喊,兵卒们顿时一声不吭做鸟兽状四散奔逃……

他们可以逃,丘家家将却不能逃!

他们当然也可以一哄而散,可眼下丘神绩已被万箭穿心死得不能再死,就算是他们逃的活命,留在丘家的父母妻儿岂会有好下场?

按照丘行恭一贯的暴戾性情,家人绝无幸存之理,反倒是就算当场战死,家人反而能够得到优渥的对待。

丘家家将皆是出身于军伍的百战悍卒,自然看得出面前这群黑衣人战力凶横装备精良,可既然退无可退,那就要直面而上!

两军相逢,勇者胜!

为首的黑衣人见到丘家家将悍不畏死的冲锋,冷哼一声,一手抬起,断喝道:“预备——放!”

“嘣!”

又是一轮弩箭射出,再炽烈的勇气也抵不住精钢箭簇扎进身体撕扯血肉筋骨,丘家家将惨叫着倒地,余者血灌瞳仁,虽然胆气已泄,但是进也是死、退也是死,那又何不死在冲锋的路上?!

黑衣人面露敬佩,无论是否陷入绝境,能够直面生死的勇士都是要受到尊敬的。

劲弩杀伤力虽然巨大,但缺点便是上箭速度太慢,两轮攒射,再想上箭已是不及,黑衣人首领握紧横刀,自口中冷冷吐出一个字:“杀!”

“杀!”

身后的黑衣人闷喝一声,阵型严谨步履矫健,挥舞横刀迎了上去……

“嚓”的一声响,冲在最前的丘家家将用尽力气将手里的横刀劈向敌人,却目瞪口呆的发现敌人举起横刀一挡,自己手里的横刀便被削断两截,而后在他不可置信当中,敌人的横刀顺势隔断了自己的脖子。

这怎么可能?

老子手里的可是军中制式横刀啊……

这是最后的疑惑,因为他的头颅已经飞上天空。

丘家家将哇哇大叫着冲上来,黑衣人沉默迎战,短兵相接不过是数十息之间,双方一触即分,战斗结束。

黑衣人首领冷漠的看着遍地尸首,下令道:“收索一下看看是否由漏网之鱼,将尸体集中起来,处理现场,然后统统烧掉。”

“喏!”

十几个黑衣人收刀入鞘,几个人挨个屋子搜索,其余几人则奔出去先将尸体上的弩箭尽皆拔出,而后将尸体都拖到丘神绩的那间房间,有几人解下腰侧悬挂着的竹筒,将竹筒里黑糊糊略显黏稠的黑油倒在墙壁、家具、尸体之上,然后退出屋外,自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丢进屋内。

“蓬”!

一声轻响,大火瞬间点燃,几个呼吸之间便火势熊熊,浓烟滚滚。

熊熊大火在黑衣人首领的瞳孔上反映出绚烂的光彩,他一挥手,轻喝道:“撤!”

一队人来去如风,迅速消失在西津渡的夜色之中。

等到西津渡的驻守兵卒匆匆赶到现场,早已是人影皆无,徒留下熊熊大火滚滚浓烟,笼罩了大半个西津渡……

*****

长安。

七月流火,夏日炎炎。

却丝毫没有阻挡学子的热情……

因着科举考试逐渐受到世家门阀以及寒门学子的重视,将此视为一条除去“举荐”、“萌荫”之外的入仕之途,无数的寒门学子皆在春闱之前的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赶赴长安,一则是为了熟悉京中气候饮食,一则亦是担忧赶赴京师之路山高水远,万一途中发生一些意外耽搁了考试。

比不得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子弟,寒门学子远赴京师是要承担了极大的生活压力的,“长安居,大不易”,高昂的物价令大多数寒门学子勉强能够承担食宿费用之外,再也无余财去参加一些娱乐活动。

甚至有些学子还要一边寻找一份书吏账房之类的工作,才能维持在京中的生活……

人是群居动物,会在潜意识里向往同类交流,可是茶楼酒肆之类的聚会场所耗费不菲,如何花得起这个钱?这等情形之下,寒门学子之间便往往寻一处城外青山绿水之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论诗词歌赋经史典籍,交流心得解答疑惑。

然而最近几日,这些逗留京中的寒门学子却舍弃了城外绿树成荫小桥流水的野外消遣,而是成群结队的前往兵部衙门,欣赏那一副“惊世骇俗”的传奇字幅……

“啧啧,房二郎固然平素之所为令某不敢苟同,但是单单这书法一道之造诣,却令某甚为折服,堪称当世书法大家矣!”

“瞧瞧这个‘不’字,这一横本就长得出奇,超出常规,一般人绝不会这般写法,可是纵贯上下去看,却偏偏显得朴茂有力。”

“何止于此?你们看看,房二郎这副字当中每每写到撇、捺的时候,并不是向下拖带,而是极力向左右两边伸展。撇和捺的收笔处可以说是开张到了极点。这样写来,就给撇捺覆盖的笔画留出了大量的空间,让它们充分表现各自的态势,增强了纵逸的气势,显得潇洒大方。”

“当真是天纵之才呀!听说这位房二郎平素并不算太过刻苦,耍刀弄棒的时间倒是远远多过提笔写字,可偏偏便能另辟蹊径自成一家,此等天赋,你我除了感叹之外,尚有何言可说呢?”

二三十名学子围拢在兵部门口,仰望着挂在墙上那张字幅,摇首赞叹。

有人说道:“难道你们只是注意这幅字的字体如何出类拔萃么?呵呵,在某看来,这幅字的字迹固然端方秀丽,但是这幅字的含义,却更加足以传诸后世,引为佳话!”

他这么一说,别人方才醒悟。

“不错不错,【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哈哈,不愧是当世第一才子,通篇虽然只得一个‘狗’字,没有任何辱骂之言语,但是字里行间那种浓浓的鄙夷和唾弃却跃然纸上,这可比一百句污言秽语都更要给劲儿!”

众人纷纷赞同。

也怪不得那位少府监的监正在此颜面扫地之后,回家便一病不起,甚至听闻已经上书陛下请求告老致仕……

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哇!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表示惊叹之时,忽见一对骑兵远远疾驰而来,到得兵部门口纷纷勒住缰绳跳下马背,一个个体型彪壮的禁卫簇拥着一个宦官,快步走向门口。

门口围观的学子赶紧避往两旁,闪出一条道路。

那宦官倒也和蔼,白皙无须的脸上含着微笑,对着学子们频频颔首示意,等到了门口,抬眼瞅了一眼门旁墙壁上张贴的那副字,回头对身后的禁卫说道:“赶紧的,揭下来吧。”

“喏!”

禁卫应了一声,便走到墙下,伸手去揭那【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的字幅……

学子们一看,顿时一惊,有胆子大的便上前质问道:“敢问这位天使,因何揭去这字幅?”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学子要闹事!

那宦官倒也不恼,淡淡的看了这学子一眼,道:“这字幅辱骂少府监,有碍观瞻,故此要揭去。”

那学子显然胆子不小,闻言梗着脖子道:“天使之言差矣!房侍郎之所以写下这张字幅,乃是因为心中对于少府监之愤怒于谴责!正如房侍郎所言,那些工匠固然身份低贱,但既然皆是我大唐子民,何至于却受到那年复一年的盘剥苛待?少府监之行为,实在是令吾等读书人所不齿!房侍郎写下这张字幅警示世人,将少府监之行为昭示天下,亦是希望少府监知错能改,可是现在将其揭去,其不等于纵容少府监之行为?”

旁边当即便有人附和道:“不错,天使此举与纵容何异?”

“吾等身为读书人,深明孔孟大义,还请天使将这字幅留下,使得天下人尽皆识得少府监之丑恶嘴脸,以为警示!”

这些学子尚未见识到官场之上的龌蹉卑鄙,亦非那些世家子弟一般自幼将家族利益置于道德天良之上,故此由于坊市之间汹汹的舆论使得他们认识到了军器监、少府监这等衙门是如何压榨虐待那些工匠,自然纷纷扬起疾恶如仇之浩然正气,对于此等做法极力谴责、万般唾弃!

说他们浅薄可以,说他们单纯也可以,但却不能无视他们的满腔正气!

学子们义愤填膺言辞汹汹,顿时将宦官吓了一跳,连忙道:“诸位学子,非是咱家想要揭去这字幅,而是陛下御旨如此,尔等深明大义固然是好事,可是御旨岂能违抗?还请速速退开,莫要自误!”

学子们一听,顿时有些哑然。

居然是圣旨如此?

只得郁闷的退开,固然心头依旧有所不满,却也无人再多言。

李二陛下的天威,学子们是各个服气的,既然是陛下的圣旨,那自然是有诸多考量……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的皇位固然有些“来路不正”,但是自即位以来的种种举措以及平素勤于政务敢于纳谏,实在是使得他的名声在民间很好的洗了一波儿……

那宦官这才松了口气,摇摇头,进了兵部大门,心里却是在想:看着这些学子对于这字幅的反应,少府监和宇文俭的名声算是彻底臭大街了……

门口的学子并未散去,片刻之后便见到一身官袍英姿勃勃的房间跟着那宦官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顿时眼神复杂。

无论军器监、少府监那帮当官儿的如何丧尽天良、鱼肉工匠,可说到底也是朝廷衙门,代表着朝庭脸面,现在被房俊这么一副【少府监与狗不得入内】搞得声名狼藉,皇帝怎能饶他?

这番被皇帝叫去宫里,一顿责罚想必是跑不掉的……

可房俊做错了么?

凭什么只能任凭你们压榨凌虐那些工匠,房俊这边提升一下工匠的待遇却要成为整个官场的公敌?

乾坤朗朗,正义何在!

有学子心情激越,排众而出,慨然道:“房侍郎勿扰,纵然凶顽一时无法根除,恶疾无法一时剔去,然吾辈当心怀日月、胸抱正气,绝不同流合污,吾等为房侍郎鞠一躬!”

“不错!就算那些貪官污吏再是狡诈贪婪,吾辈亦不能自甘堕落,还请房侍郎为天下表率!”

“若有一日,愿天下各处之衙门能够尽皆张贴【貪官污吏与狗不得入内】之字幅!”

“壮哉!房二郎!”

……

一时间这些学子各个群情激昂,精神抖擞,纷纷给房俊打气!

房俊的心情也有些激荡!

一个国家的底蕴是什么?

不是有多少富可敌国的富商巨贾,不是有多少冲锋陷阵的无敌猛将,而是在于读书人的那一腔正气浑身热血!

历史早已证明,若是没了读书人的正气与热血去支撑起一个国家的脊梁,其国必亡!

房俊胸中豪气顿生,站定脚步,面向一众学子,甚有气势的一挥手,朗声道:“本官今日苦读《孟子》,其中有一句话,当与诸君共勉——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如果反躬自省,觉得正义不在我这一边,那么,即使对方是一个卑贱的人,我也不会去恐吓他。如果反躬自省,觉得正义的确在我这一边,那么,对方纵然有千军万马,我也会勇往直前!

勇气是什么?

不是好勇斗狠,而是无所畏惧。

勇气从哪里来?

不是“杀人练胆”,而是站在正义一边。

站在正义一边的人,是道义上的强者,所以——

虽千万人,吾往矣!

“轰!”在场学子一瞬间俨然被打了一波儿鸡血一般,这是孟圣的话啊,这位房侍郎果然与吾等乃是志同道合之辈,只要心中存了道义,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亦是义不容辞!

“诸位,陛下怕是已经被那些军器监、少府监的貪官污吏懵逼视听,此番将房侍郎叫进宫里,大抵是迫于压力要降罪于房侍郎,吾等虽无官身,然作为孔孟弟子,岂能坐视忠臣蒙冤、义士含恨?”

“没错!道义在身,吾等何惧奸佞?当与房侍郎同去,在陛下面前为房侍郎申辩!”

“同去!”

“同去!”

……

眼见着这些学子犹如炸了锅一般激动得满脸通红,吵吵着要同去承天门“叩阙”,不仅仅是宦官和禁卫吓得脸都绿了,就连房俊也傻了眼……

额滴个天爷,咱只是装一波儿刷刷声望,你们用得着这么大的反应?

还要去承天门叩阙?

若是真的去了,你们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一个“唆使学子闹事”的罪名就能宫里那位皇帝扒了我的皮……

真是凑热闹不怕事儿大!

那宦官更是两股战战,耳边充斥着“同去”、“同去”的喊叫之声,吓得他面无人色,一把拉住房俊,又惊又怒,埋怨道:“这这这……陛下命老奴传召房侍郎入宫,乃是另有要是询问,与这字幅之事何干?陛下的旨意也只是命老奴将这字幅揭去,可没说要处置房侍郎啊!房侍郎你这般撺掇学子闹事,可知后果如何?”

房俊见这太监都快吓死了,也是无奈,心说我也不想这样啊!

只是随便灌灌鸡汤打打鸡血,背了一段名言名句而已,谁知道这帮学子为何反应这么大?

我也很慌啊好不好……

可这股情绪的确是因他而起,若是不能好好解决,后果不堪设想。

乾坤朗朗贞观盛世,居然闹气学子赶往承天门叩阙这等事,你让最好面子的李二陛下怎么想?而且现在城内聚集了数千各地学子,这帮小子各个都是精力旺盛之辈,一旦热血上冲没头没脑的跟着凑热闹……

房俊激灵灵打个冷颤,脸都吓白了,急忙高高举起手,叫道:“诸位!诸位!听吾一言!”

此刻他的威望在这群学子如日中天,号召力极强,见到房俊说话,大家慢慢安静下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前排,这时候大声说道:“房侍郎不要怕!吾等虽然皆无官身,但是自有浩然正气,稍后当联络满城学子同去承天门外,为房侍郎申辩求情。在下鄭州娄师德,若是房侍郎受到陛下责罚,吾愿意一同领罚!”

房俊鼻子差点气歪了!

你小子还嫌事儿不够大是吧?还联络满城学子?快说是不是宇文俭那帮老阴货的卧底,嫌我死得不够快?

娄师德?!

行,你小子给我等着,我记住你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质问

房俊听闻这些学子要去承天门叩阙,差点吓死!

面上却还得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神情,朗声道:“本官理解诸位疾恶如仇之心情,更敬佩诸位一腔正气之胸怀!然则现今明君当朝,就算是有一些屑小之辈贪赃舞弊,又如何躲得过陛下洞烛万里之圣明?诸位稍安勿躁,只待本官进宫与陛下分说一二,陛下自有定夺。尔等皆是大唐之未来栋梁,现在的任务便是好生读书,似眼下这等与那些无耻官员之斗争,由本官上阵即可!记住了,帝国之未来,是你们的……”

这一番话,可把这些年青学子给感动坏了……

这才是忠臣!

这才是名仕呐!

为了吾等之前途,苦心孤诣全力维护,宁愿自己单枪匹马与邪恶势力作战,亦不愿将他们这些无根无基的学子牵连进去……古之忠臣名仕,也不过如此吧?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若是一意孤行前往承天门叩阙,势必要卷入这次【少府监与狗】的事件当中,那可就白瞎了人家房俊的一番好心好意!

那娄师德感动得眼眶泛红,青涩的脸庞满是崇拜和激动,板板整整的站好,一揖及地,恭恭敬敬的大声道:“房二郎壮哉!”

其余学子也尽皆感受到房俊“高尚的人格魅力”,只觉得这位虽然年纪不大,平素的名声也不咋地,但却当真是一位“光风霁月”之名仕,胸怀磊落、正气凛然!

“房二郎壮哉!”

“房二郎苦心孤诣,吾辈之楷模也!”

……

房俊连连点头,虎目含泪,上前拉住娄师德这小子的手,咬着牙道:“兄弟,客气客气!这是某应该做的!”

娘咧!

自己装的逼,含着泪也得装完啊……

*****

好不容易将这些学子劝得散开,房俊这才抹着额头的冷汗前往太极宫。

年青人热血激昂满腔正气,这是民族的基石一个国家的希望,但有时候这股热血一旦没有得到良好的引导和疏通,其所能产生的后果却也着实可怕……

房俊跟着宦官进了太极宫,一如既往的前往神龙殿。

宦官将房俊待到正殿不远处的一间偏殿,先是入内通禀,稍后回来躬身示意房俊入内……

这间偏殿貌似书房,房间的墙壁都排满了整齐高大的书柜,珍本股本经史子集满满登登的摆好,宽大的书案一旁燃了一炉檀香,此刻青烟袅袅,香气清幽,令人心神恬静。

李二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后,身上穿着一件绛红色的直缀,头戴紫金冠,方正的脸膛不见喜怒,却自由一股威仪之气……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房俊上前两步,施礼道:“微臣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看都未看他一眼,沉声问道:“丘神绩被刺杀于西津渡,可是你之所为?”

房俊眼睛微微一眯,面露惊诧,旋即道:“微臣不知此事。”

“不知道?呵呵……”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将书案之上的密折拿起来甩手丢在房俊脚前,厉声道:“那你就给朕解释解释,为何皇家水师运输林邑国稻米的船队刚刚途经扬州沿着邗沟北上,丘神绩就被刺杀在西津渡,连一具尸体都找不到?”

房俊弯腰将密折捡起,一目十行的看过,疑惑道:“请恕微臣愚钝,丘神绩之死与皇家水师有何关系?就算有关系,可是这又与微臣有何关系?微臣最近勤于政务,休说扬州,便是连长安城的城门都未曾踏出一步……”

“还敢狡辩?”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拍了拍桌案,道:“皇家水师上下皆是你的心腹亲信,又恰恰在丘神绩死的那晚途径西津渡,你以为你说没关系朕贵相信你?”

房俊眨眨眼,两手一摊道:“陛下之言差矣,皇家水师固然当初是由微臣创建,可它是您亲手敕封的一众官职,单单看着‘皇家水师’这个名头便知道乃是陛下您的鹰犬爪牙,所以若是说水师只是途经西津渡便能与丘神绩之死牵扯上关系,怕是陛下您的嫌疑比微臣大得多……”

“……!”

李二陛下眼珠子瞬间瞪得滚圆,差点气得撅过去!

娘咧,你这棒槌死不认罪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攀扯到朕的身上来?

“放屁!朕堂堂九五至尊、一国之君,岂能用这等隐私龌蹉之手段谋害臣子?尔再敢胡说,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

李二陛下气得半死,破口大骂!

这小王八蛋,这等话是能乱说的么?

房俊无奈道:“陛下您不能去杀掉丘神绩……那为何就认准了微臣能去干下这等蠢事?微臣固然与丘神绩有些冲突,但是自从丘神绩被陛下充军发配之时便恩怨已了仇恨已结,总不能谁跟微臣有过嫌隙便追着将人家杀了吧?”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眼神犀利如刀盯着房俊的脸,想要看出这小子是否在撒谎。

他自然只是猜测,刚刚收到扬州刺史的密折,第一反应就是房俊杀人泄愤……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诈一诈或许能有收获呢?可是现在看着房俊一脸淡定的神情,便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就算丘神绩当真是房俊所杀,恐怕自己也不可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这棒槌心性沉稳,完全不似弱冠少年,恐怕比之朝中那些城府阴险的老狐狸亦是不遑多让……

李二陛下有些郁闷。

丘神绩之死,将会对朝中局势带来莫测的变化。

高士廉因丘行恭之背叛,导致颜面尽丧不得不忍辱致仕,心中定然对丘行恭恨欲杀之;

长孙无忌一手离间之计害得丘行恭进退无门,最终使得丘神绩落下一个发配充军之下场;

房俊与丘神绩虽然并无旧怨,但是几次三番险些将丘神绩殴打致残,双方之仇怨几近不可化解……

杀之泄愤也好,栽赃嫁祸也罢,甚至是斩草除根,无论任何一方,皆有杀害丘神绩之动机。

这其中所牵扯到的各方连锁反应完全不可操控,尤其是各方势力背后错综复杂的联系和立场,只要想想都令李二陛下头痛欲裂。

相对来说,他倒是宁愿杀掉丘神绩的凶手是房俊,因为若是这样那就只是房俊的斩草除根行为,牵扯到的变化就少得多……

李二陛下揉了揉太阳穴,没有直接证据,房俊这棒槌是绝对不会认账的,这件事必然很快传遍长安,朝堂之上很快就会掀起一股风浪,这令李二陛下甚为烦躁。

他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东征高句丽成就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却不曾想正是在这关键时刻,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出现,阻挠自己的大计。

到底是好事多磨,还是天降警示、事不可为?

不过李二陛下到底是雄才大略的一代雄主,很快将负面情绪抛开,转而问道:“听说你在铸造局大放厥词,说什么要投入四千万贯?”

“……确有此事。”

房俊楞了一下,心道您这思维也太跳跃了,到底是怎么从丘神绩之死身上跳到铸造局上头去的?

微臣完全跟不上啊……

李二陛下蹙眉道:“还说什么两千万贯跟户部要,两千万贯你们兵部自行解决……有这回事没有?”

房俊老老实实道:“陛下烛照万里,明察秋毫。”

未去理会房俊的谄媚之辞,李二陛下好奇道:“朕就奇了怪了,户部的两千万贯倒也罢了,可你小子凭什么能让兵部也拿出两千万贯来?是兵部有私底下的金库,还是打算将换装的兵械甲胄拿出去倒卖了?”

身为皇帝,自然知道“军政分离”之重要性,而房俊的“大兵部构想”深得君心,李二陛下极为赞同。

军队就应当让军人来管,政事堂事儿事儿都插一脚,导致宰辅权力太大,这是李二陛下一直以来甚为避讳的。

而这个铸造局便是兵部提升地位的重中之重,李二陛下给予理解,更给予支持。就算户部拿不出两千万贯,李二陛下亦会从富得流油的内帑之中填补不足,但是兵部拿出两千万贯……真当他这个皇帝不知道兵部是个什么样的穷衙门?

他一脸狐疑的盯着房俊,总觉得既然兵部根本拿不出这笔钱,这小子已然还敢大言不惭,会不会是打着自己内帑的主意,到了最后让自己这个皇帝掏腰包?

娘咧!

咱这个皇帝穷了十几年,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完全以艰苦朴素以示天下,人家隋炀帝大龙舟造了几十艘没事儿就顺着运河去江都游玩,自己连一条小舢板都舍不得造……

结果这两年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家底儿,打算好生享受一番帝王的奢靡生活,还得要被你这个棒槌惦记上?

房俊抬头去看李二陛下,只见这位皇帝神色不善,眼中凶光毕露,就好似一个护崽子的老母鸡见到黄鼠狼围着鸡窝转悠想要对它的崽子下手之时所表现出来的狠厉——

你敢伸爪子,老子弄死你!

房俊眼角一抽,极度无语。

你是皇帝呀,不是整天说什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胡话么,怎地这会儿就把钱分成你的我的了?

陛下,您得有格调啊……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你要作死不成?

干咳一声,房俊说道:“陛下英明神武、虚怀若谷,实乃天下臣民之楷模,微臣衷心叹服,敬佩不已!放眼历朝历代,有哪一位帝王能够审视自身之不足,对于臣子的谏言勇于采纳?所以还请陛下保持初心,时常反省自身,绝不可耽于安乐不思进取……那啥,所谓人一有钱就学坏,陛下内帑之中货殖亿万,极易消磨陛下之斗志,使得陛下时常因为这些货殖的诱惑而安于享乐……不若将这些货殖资助微臣壮大铸造局,为大唐打下坚不可摧之根基,使得大唐能够千秋万代,一统天下……”

起初的时候,李二陛下还捋须微笑,微微眯着眼,对房俊的阿谀之词极为受用。

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而且房俊这个“佞臣”总是能够挠到李二陛下的痒处,说出来的阿谀之词时常令李二陛下爽的浑身毛孔都大开,心舒神畅!

勇于纳谏、胸怀广阔,李二陛下最喜欢听到这样的评语!

然而听着听着,就感觉有点不对味儿了……

娘咧!

这小子还是惦记朕的内帑啊?!

顿时勃然大怒,喝道:“王八蛋,还敢说不是惦记朕的钱?老子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朕辛辛苦苦攒点钱容易吗?你知不知道先前朕将自己的内帑拨给户部多少?现在看到朕的内帑富裕了,就来打主意?想都别想!”

娘咧!

朕这个皇帝当得容易吗?

“隋末天下混战民不聊生,生产几乎全部瘫痪,百废待兴,即位之后又被颉利那个老流氓趁火打劫一番几乎搬空了关中府库……你知道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李二陛下越说越来气,最终怒不可遏,从书案之后霍然起身走到房俊面前,戟指骂道:“朕每餐从不超过四个菜,宫中一应用度尽皆照比先帝之时削减一半,内侍宫女遣散了两百人,文德皇后的衣裙甚至连脚面都盖不住……朕是皇帝!咱不比掘山为陵军队殉葬的秦始皇,亦不比龙舟数十奴役天下的隋炀帝,难道仅仅是维持一个皇帝的体面你也看着不满意?若是魏徵那老货前来跟朕如此说也就罢了,可你特娘咧不仅是朕的臣子,更是朕的晚辈,简直不当人子的东西!”

这回李二陛下是真的火大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吐沫星子喷了房俊一脸……

房俊吓坏了!

他连脸都不敢擦,只能把头使劲儿低下去,躲避飞溅的吐沫星子,心底后悔不迭……

我特么是不是贱?

没事儿撩拨这头霸王龙干啥……

对于铸造局所需的资金,其实他早有腹案,根本用不着去讨要李二陛下的内帑。可刚刚看着李二陛下洋洋自得的神情有些不爽,不知怎么着就脑子犯了抽,神经病一样说出这么一番撩拨的话语来……

其实他本意也就是开个玩笑,平素在李二陛下面前也诸多不正形之处,也没见这位因为这个发这么大的火儿,李二陛下还是很没规矩的……可是现在听了李二陛下的怒骂,房俊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捅到了李二陛下的痛处。

身为帝王却过着清贫的日子,每一个铜板都得仔细思量花在何处,史书上读来或许觉得这是一个优秀的品质,但是对于皇帝本身来讲,可绝非什么光彩之事。

尤其是李二陛下提起了文德皇后……

这二位伉俪之间的感情自然毋庸赘述,而身为皇帝却让自己的妻子衣裙不能遮挡脚面……这是何等内疚自责?

怪不得李二陛下大光其火了!

房俊想打自己一个嘴巴,这嘴欠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固然说到了你的痛处,可哪一句话不是忠直之言呢?是个读过书的都知道身为皇帝除了勤政爱民之外,更应当低调朴素一些将钱都用在该用的地方,你这般骂我,难不成是相当昏君?

等到李二陛下骂累了,气喘吁吁的瞪着眼,房俊连忙点头哈腰连连鞠躬,赔罪道:“陛下勿恼,是微臣出言无状,胡说八道……”

李二陛下呼哧呼哧喘气,狠狠瞪了房俊一会儿,才一脚踹在房俊腿上,骂道:“你这混账是打算气死朕?赶紧滚蛋,看见你就火大!”

“是是是……微臣有错,微臣这就滚蛋……”

房俊一叠声的赔礼道歉,走到门口,听到外边有脚步响动,环佩叮当,隐隐有说话声音传来,忽然站住脚步,回头说道:“微臣的确错了,陛下文成武德、一统天下,即便是秦皇汉武隋炀帝之流,亦难以望陛下之项背。开山为陵算什么?龙舟数十下江都又算什么?陛下内帑丰足,自应将整座九嵕山掘开以为皇陵,岂不比秦始皇的陵寝宏大十倍?然后将大运河统统堵死,修一条自长安直抵扬州的驰道,逢山开山遇水搭桥,车马而驰下扬州,那可比座船快多了……”

李二陛下都听愣了……

娘咧!

既然敢说出这番调侃之语,这个棒槌在找死么?

继而勃然大怒,双目圆瞪,戟指喝道:“给老子站住!”

房俊哪里会站住?

“陛下不是让微臣滚蛋吗?微臣这就滚……”

话一说完,转身就跑。

李二陛下肺子都快气炸了,跑?

跑了和尚你还能跑得了庙?

大吼道:“来人,将房俊这厮给朕……”

话音未落,一个娇俏苗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清秀明丽的小脸儿满是疑惑,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瞅着什么,走到李二陛下面前,奇道:“姐夫怎地慌慌张张的跑了?跟他说话都不理人!真是奇怪……咦?父皇你脸色好难看,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惹父皇生气?”

被晋阳公主打断,李二陛下也忘了让禁卫追上房俊将其拿下这码事儿,闻言怒道;“还能有谁?还不是房俊这个不当人子的东西!”

晋阳公主吓了一跳,父皇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很少见的,赶紧上前搀扶着李二陛下的胳膊,柔声道:“父皇快坐,兕子给您斟杯茶消消气……话说,姐夫又闯了什么祸,惹得父皇这般气恼?”

坐在椅子上,伸手接过晋阳公主斟的茶,李二陛下虽然怒气冲冲,却绝不舍得在晋阳公主面前发火,忍着气喝了口茶,余怒未消的将房俊的混账话说了,然后气冲冲道:“你说说,这混账是不是想将朕气死?居然将朕当做那等穷奢极欲的昏君吗?简直不当人子!”

晋阳公主愣了愣,秀眸一转,继而抬起衣袖,掩唇咯咯娇笑。

姐夫真是奸诈呀,定然是见到我过来,知道我能劝阻父皇不去责罚他,所以才胆大包天的说那些话故意气父皇的,否则他哪里敢呢?

李二陛下面色一沉,神色不豫的看着这个最钟爱的小女儿,不悦道:“笑什么笑?难不成你也如那混账一般,认为朕是个昏君不成?”

晋阳公主莞尔一笑,脚步轻盈的转到李二陛下身后,一双雪白的柔夷按在李二陛下宽阔的肩头轻轻揉捏,柔声道:“父皇难道看不出姐夫是在故意气父皇吗?”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胆大包天,朕是天子,难道真以为朕不能砍了他的脑袋?”

晋阳公主露齿一笑,秀眸眨了眨,说道:“其实父皇应当理解姐夫的良苦用心才是。”

“啥?”李二陛下怒极而笑:“为父还要理解他?听听那棒槌说得都是什么话,是在讽刺为父!”

晋阳公主轻轻揉捏着李二陛下的肩膀,秀眸中清亮闪闪,轻笑道:“那么父皇听了姐夫的话,是否还有那些奢靡享受的心思呢?”

李二陛下微微一顿……

嗯?

难道这是房俊的另类进谏之法?

不过旋即见到小女儿目光灼灼略带紧张的盯着自己……顿时苦笑不已。

真真是女生外向啊……

晋阳公主一直盯着父皇的神色呢,见到父皇笑了起来,心中陡然一松,有一种完成任务的小得意……

既然姐夫相信她能够劝阻父皇不去责罚他,那她自然不能让姐夫失望才是呀……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谁是凶手

“砰!”

细腻的白瓷茶杯掉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顿时四分五裂摔得粉碎,碎片儿溅出去老远。

丘行恭一脸呆滞,似乎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眼睛直勾勾的瞅着面前的部下,不可思议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人咽了咽口水,一脸悲戚道:“大帅,末将刚刚在刑部听到消息,说是少郎君在扬州西津渡被人刺杀身亡……”

丘家子嗣兴旺,但是能够被称作“少郎君”的,唯独只有丘神绩一人。

丘行恭呆愣愣半晌,这才发出一声有若虎啸狼嚎一般的嘶吼……

“啊——”

“是谁?”

“究竟是谁敢谋害吾孩儿?”

矫健的身躯自椅子上猛地跃起,一个箭步见窜到这个部下的面前,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双眼赤红、目眦欲裂:“到底是谁?!”

“咳咳咳……”

那人被丘行恭死死薅住衣领,已经透不过气来,脸孔憋得通红,却又不敢挣扎,只得勉强说道:“末将……末将不知……”

“啊!”

丘行恭大吼一声,一脚叫这个部下踹得倒飞出去,状若疯狂,涕泪横流!

他子嗣众多,但唯独丘神绩自幼便受他宠爱,更是将家族延绵之希望寄托于丘神绩一身,希望他可以重振先祖之家业,使得丘家能够成为一等一的门阀。

却不料居然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下场……

一腔悲愤倾泻而出,丘行恭整个人宛如失了魂魄一般,踉跄着倒退两步,跌坐回椅子上,神情悲戚,老泪纵横。

纵然他丘行恭一生暴戾残酷,手底下暴虐而死的任命不下数十条,向来以剽悍残暴视人命如草芥而自傲,但是现在轮到他自己的儿子死去,方才品尝到那种痛不欲生之绝望……

丧子之痛,锥心刺骨!

丘行恭闹出的响动惊动了府里上下,家人纷纷惊异,前来正堂查看情形,方才知道原来是丘神绩发配途中遭遇刺杀……

一时之间,阖府上下尽皆震动!

丘行恭呆呆的坐了半晌,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强抑着心底的悲怆,抬眼扫了扫堂中肃立的子侄家眷,微微闭了一会儿眼睛,方才盯着报信的那个部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喏!”

那部下赶紧将自己所知详细道来。

却是丘家派去保护丘神绩的家将无一生还,因而丘家并未得到丘神绩的死讯,而是西津渡的驻军将案情上报扬州刺史,再由扬州刺史报于刑部,刑部一面禀告皇帝,一面派出竟敢官吏南下扬州调查案情缉捕凶手。

这个部下以往在丘行恭麾下任职,后来调转刑部,因此便被刑部尚书刘德威差遣,前来丘府通报……

丘行恭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难听:“吾儿尸身何处?可曾运回长安?”

那部下神情微微一凝,道:“这个……扬州刺史的奏报上说,少郎君尸身已然失踪,现在并未找到。”

丘行恭楞了一下,继而大怒道:“未见尸身,何以敢断定吾儿已然惨遭毒手?扬州府衙都是吃干饭的么!”

那部下虽然早已调转兵部,但是丘行恭的余威犹在,此刻吓得战战兢兢,忙道:“虽然大帅安排的家将尽数身亡,但当时仍有不少负责押解的兵卒逃得活命,据这些人的供词,杀手足有二十多人,手持军中制式强弩,一轮攒射足足二十几支弩箭尽数射在少郎君的身上……断无幸存之理。”

丘行恭眼珠子都红了,没想到儿子居然死的这么惨!

他便是行伍军将,如何不知军中强弩之威力?一箭便可穿透筋骨,二十几箭……那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

可是既然死得不能再死,却又为何要将尸身掳走,连个下葬祖茔的机会都不给?

“兄长!”

丘行恭的幼弟丘行掩上前两步,双眼含泪,一脸悲痛,嘶声道:“必是那房俊意欲斩草除根唯恐神绩异日报复于他,故而才狠下杀手,兄长!神绩乃是吾丘家之千里驹,焉能死的这般冤屈?此事定然是房俊之手笔无疑,兄长当奏明陛下,让房俊血债血偿,为神绩讨个公道!”

有人附和道:“没错,必然是房俊所为!那恶贼先是陷害神绩,使得神绩一身功名尽皆被黜,一定害怕异日神绩找他报复,这才暗杀神绩以绝后患!”

这么一说,的确是房俊的动机最大。

丘行恭此刻悲愤欲决、气血攻心,神智早已不复平素之冷静,不过还是觉得此事未必那么简单,只是一时之间也捋不清楚脉络,只得说道:“向陛下奏明有个屁用?且不说陛下对房俊极其偏袒宠爱,未必就信了吾等,只说吾等无凭无据,岂能奈何得了一个侯爵?”

丘行掩悲痛道:“难道神绩就枉死了不成?若是国法不能治其死罪……”

他环视周遭,见到并无外人,继而咬牙低声道:“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神绩怎么死的,咱们就怎么对付房俊!”

那位调转刑部的部下闻言吓了一跳,连忙道:“万万不可!你当那房俊是谁?房玄龄的儿子、陛下的女婿,还是堂堂侯爵、正四品的兵部侍郎,你若是对他下死手,可知会有何等后果?”

丘行掩怒道:“放屁!大兄一向对你恩重如山,怎地现在调转了刑部,就改换门庭不认得这个大帅了?吾丘家有仇必报,那房俊害了神绩,就得血债血偿!”

“你这哪里是报仇?分明是想坑害大帅!那房俊若是死于大帅之手,你以为皇帝与房玄龄会善罢甘休么?”

……

“闭嘴!”

丘行恭怒喝一声,一掌将身侧的案几拍得散架,骂道:“都给老子闭嘴!”

两人顿时讷讷不敢言。

丘行恭吸了口气,瞪着丘行掩道:“少给老子出馊主意!那房俊也不是傻子,全长安都知道他与神绩之间的恩怨,现在神绩一死,是个人都会第一个想到是他下的手,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借此栽赃嫁祸?”

丘行掩兀自不服:“您也说了房俊不傻,或许房俊正是猜到我们会这么想,所以才反其道而行之呢?”

丘行恭怒道:“那也得等事情查明了再说!若神绩当真是他所害,别说他区区房俊,就算是一个国公,老子也得让他偿命!”

丘行掩再不敢多言,眼中却难掩失望之色……

丘行恭不再理他,到底是纵横沙场的盖世猛将,死死压制住丧子之痛,冷静的处理眼下情况,一方面派人即刻前往西津渡查明真相,一方面派人暗中侦查房俊之行踪。

等到夜幕降临,丘行恭将所有将人都赶走,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正堂之中,也不点蜡烛,任凭黑暗将自己吞噬,品尝着锥心刺骨的痛楚……

若是杀害丘神绩之凶手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他定然以利刃将其胸腹剖开,食其血肉,取其心肝啖之!

然而他现在却是一头雾水……

是房俊么?

房俊的确有动机,但正是因为他的动机太明显,丘行恭反而不认为是房俊下的手。丘神绩发配南海,此去万里迢迢历经穷山恶水,若房俊当真想要下手,岭南烟瘴之地荒无人烟,何处不可下手,非得要选择长江之上的西津渡口?

除去房俊,高士廉也有嫌疑……

在世人眼中,高士廉乃是年高德劭的忠厚长者,深受陛下之尊敬崇慕,然而追随高士廉数十年的丘行恭却是比谁都清楚,这位祥和仁慈的长者一旦狠下心来,是何等六亲不认的冷酷!

亦或者说,这些世家门阀的掌舵者,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阴险决绝之辈?

自己背叛高士廉使得他颜面无存不得不请求致仕,看似云淡风轻洒脱利落,实则心底必然恨不得弄死自己!

暗杀自己的儿子来泄愤,这种事情高士廉绝对做得出来!

还有长孙无忌这个阴人……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改邪归正

令狐德棻府上,气氛并不融洽……

宇文俭满以为以令狐德棻与房俊之间的恩怨,这一次必然会振臂一呼冲锋陷阵,却不料令狐德棻居然一脸冷漠,放佛以往的仇恨尽皆如云烟飘散,根本无动于衷。

“令狐兄,房俊那厮恣意妄为,这简直就是在断了咱们大家的财路!若是吾等不做出什么来震慑一下房俊,用不了几天,小弟手底下的那些个工匠可就得造反了!”

宇文俭大急,陈说利害,希望能够打动令狐德棻。

然而令狐德棻却是稳坐如山,手里拈着茶杯,一脸云淡风轻:“贤弟尝尝这今年的春茶……话说这明前龙井好喝是好喝,就是太贵!春日里愚兄在周家茶庄忍痛购得二斤,平素便放在冰窖里保鲜,现已所余不多,以后贤弟登门,愚兄怕是也拿不出什么好茶来招待你了。”

宇文俭嘴皮子都说破了,却不料令狐德棻非但全然无动于衷,反而让他喝茶……这龙井可是房俊那厮一桩极大的财源,明前的极品更是贵比黄金,你这一买就是二斤……这特么不是资敌么?

“兄长难道是怕了那房俊不成?想想您往昔与那房俊之间的恩怨,甚至被房俊的小妾挠得一脸血……您就都咽回肚子里了?现在丘神绩之死与房俊攀扯上了关系,只要您站出来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大家一起弹劾房俊,最起码也能迫得陛下将其停职吧?千载难逢之良机,万万不可错过啊!”

“呵呵……”

令狐德棻耷拉着眼皮,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放在口里缓缓品尝,而后慢慢咽下,深深回味。

宇文俭:“……”

这老货以往最是睚眦必报,与房俊之间的仇怨倾尽黄河之水怕是亦未能够洗清,怎地这会儿却好似浑然不在意当起了王八?

还有丘行恭,爱子惨死,房俊乃是最大的嫌疑人,却硬是一动不动……

娘咧!

那房俊的凶名居然如此之盛,连这两人都忌惮到不得不忍下血海深仇,亦不敢对其当面锣对面鼓的斗上一斗?

不能够啊……

令狐德棻品着茶水,看着宇文俭抓耳挠腮焦躁不堪的模样,终于微微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温言道:“你我几十年的交情,自然毋须避讳什么,愚兄痴长你几岁,便送你一个忠告吧。”

宇文俭忙道:“兄长请说。”

令狐德棻眼睑低垂,看着面前书案上的一本厚厚的书稿,伸手轻轻拂拭,道:“你可知愚兄这一段时日以来深居简出闭门拒客,所谓何来?”

宇文俭一头雾水:“小弟不知。”

难道不是被房俊以及其小妾武娘子弄得声名狼藉颜面尽损,所以没脸见人么?

“呵呵,贤弟定然以为愚兄是无颜出去见人吧?”令狐德棻笑呵呵的将宇文俭的心里话给揭破了。

宇文俭略显尴尬,忙道:“兄长说得哪里话?您德高望重,乃是士林当中之名仕,更是史学界的泰山北斗,谁又敢笑话您呢?”

令狐德棻笑着摇摇头,道:“愚兄又非是眼瞎耳聋,焉能不知外界贬斥之言论?不过某之所以闭门不出,非是怕了那房俊……好吧,某的确是忌惮他棒槌恣意妄为的脾性……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这本书。”

见到宇文俭一脸懵然,令狐德棻语气感慨,道:“某正在修订书稿,成书之后,将会命名为《晋书》。”

宇文俭愕然:“兄长在修史?”

令狐德棻道:“立功,立言,立德,此乃读书人之三不朽!某虽然遭逢乱世,然有家族庇佑,不曾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却是未曾为大唐立下尺寸之功。眼下某声名狼藉,已然传为天下笑柄,立德之说更是此生休提。人活一世,总归要留下一点什么吧?无能立功,无品立德,那也就只能凭借毕生所学,著书立说了。否则这一生犹如雁过无声,岂非虚度?”

令狐德棻为何性格如此暴躁、人品如此浅薄,依旧能够在士林当中享受如此之高的声誉,使得李二陛下即便满心不愿却依旧授予其礼部尚书之职位?

绝非其背后门阀之故。

武德初年,令狐德棻担任秘书丞。职责是掌管经籍图书之事。当时经隋末大乱,经籍图书大量散失,德棻向高祖建议,以朝廷之力广泛收求天下书,对献书者“重加钱帛“,予以奖励,对所收之书,“增置楷书,令缮写“。这个计划顺利执行,“数年间,群书略备“。

至武德九年李二陛下即位,已经“于宏文殿聚四部群书二十余万卷“。这其中除了武德初得隋旧书八万余卷外,另十二万余卷则是购求而来,并且已分类别,足见成绩之大。这项工作随后也坚持了下去,贞观年间,魏徵、虞世南、颜师古相继为秘书监,继续购求遗书,选书手、雠校百余人,缮写群书,藏于内库,由宫人掌管。

古代科技落后,文化传承极其艰难,稍有天灾人祸,便极易导致珍贵的书籍的散佚损毁,故而令狐德棻的这个建议一举使得天下大多数珍本孤本得以保全,颇受天下学士之赞誉。

然而仅此一项,并不能说明令狐德棻在士林当中的地位。

古代学士最高的成就是什么?

著书立说。

而著说立说之中最顶级的成就,便是修史!

令狐德棻对高祖李渊说:“窃见近代已来,多无正史,梁、陈及齐,犹有文籍,至周、隋遭大业离乱,多有遗阙。当今耳目犹接,尚有可凭,如更十数年后,恐事迹湮没。陛上既受禅于隋,复承周氏历数,国家二祖功业,并在周时。如文史不存,何以贻鉴今古?”

何谓“国家二祖功业,并在周时”?

隋代北周,唐代隋,一脉相承,而且恰好这三代帝王祖籍同出关中武川,并且李渊的祖父李虎是北周政权的核心“八柱国“之一,死后追封为唐公,李渊的父亲李昺也在北周袭封唐公,为柱国大将军。所以德棻指出“国家二祖功业,并在周时“。

如果能通过修前代史而向世人强调北周、隋、唐一脉相承的正统观念,进而宣传李唐祖先功业,那么对于巩固刚刚建立的李唐政权,是再好不过的明智之举了。

李渊如何能够拒绝?当即照准,于武德五年正式下诏修前代魏、周、隋、梁、齐、陈六史。

所以,大唐史学“创修撰之源,自德棻始也“。

这才是令狐德棻在士林当中底气之所在!

历经与房俊的数次争斗,令狐德棻终于算是看明白了——我跟那个棒槌斗个什么劲儿啊?输了颜面扫地声誉受损,就算赢了又能得到什么?说到底,不过意气之争罢了。

与其有那精力与房俊争来斗去,何不老老实实的编撰史书,将自己的名字传诸后世?

所以,令狐德棻悟了。

他看着一脸失望的宇文俭,意味深长道:“财帛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多了那些好处,吾等还是一日三餐、夜宿一榻,少了那些好处,难不成还能三餐不继、无家可归?贤弟亦是心思灵透之人,勿要被身外之物所累,不如沉下心来,与愚兄一起修史,这部《晋书》,愚兄为你留一个署名的位置,如何?”

宇文俭心里腻歪得不行……

我是找你来对付房俊的啊,结果你却劝我放弃大把的利益,跟着你钻进故纸堆里修史?

修史倒是一件好事,可问题是我那点才学跟你提鞋都不配,我不行啊……

宇文俭郁闷至极,实在是想不到一向脾气暴躁心胸狭隘的令狐德棻,现在居然修心养性返璞归真,将所有功名利禄尽皆抛开,一心一意去编撰史书传诸后世……

这个老东西都“改邪归正”了,难道自己当真就拿房俊那个棒槌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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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改邪归正

令狐德棻府上,气氛并不融洽……

宇文俭满以为以令狐德棻与房俊之间的恩怨,这一次必然会振臂一呼冲锋陷阵,却不料令狐德棻居然一脸冷漠,放佛以往的仇恨尽皆如云烟飘散,根本无动于衷。

“令狐兄,房俊那厮恣意妄为,这简直就是在断了咱们大家的财路!若是吾等不做出什么来震慑一下房俊,用不了几天,小弟手底下的那些个工匠可就得造反了!”

宇文俭大急,陈说利害,希望能够打动令狐德棻。

然而令狐德棻却是稳坐如山,手里拈着茶杯,一脸云淡风轻:“贤弟尝尝这今年的春茶……话说这明前龙井好喝是好喝,就是太贵!春日里愚兄在周家茶庄忍痛购得二斤,平素便放在冰窖里保鲜,现已所余不多,以后贤弟登门,愚兄怕是也拿不出什么好茶来招待你了。”

宇文俭嘴皮子都说破了,却不料令狐德棻非但全然无动于衷,反而让他喝茶……这龙井可是房俊那厮一桩极大的财源,明前的极品更是贵比黄金,你这一买就是二斤……这特么不是资敌么?

“兄长难道是怕了那房俊不成?想想您往昔与那房俊之间的恩怨,甚至被房俊的小妾挠得一脸血……您就都咽回肚子里了?现在丘神绩之死与房俊攀扯上了关系,只要您站出来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大家一起弹劾房俊,最起码也能迫得陛下将其停职吧?千载难逢之良机,万万不可错过啊!”

“呵呵……”

令狐德棻耷拉着眼皮,轻轻呷了一口茶水,放在口里缓缓品尝,而后慢慢咽下,深深回味。

宇文俭:“……”

这老货以往最是睚眦必报,与房俊之间的仇怨倾尽黄河之水怕是亦未能够洗清,怎地这会儿却好似浑然不在意当起了王八?

还有丘行恭,爱子惨死,房俊乃是最大的嫌疑人,却硬是一动不动……

娘咧!

那房俊的凶名居然如此之盛,连这两人都忌惮到不得不忍下血海深仇,亦不敢对其当面锣对面鼓的斗上一斗?

不能够啊……

令狐德棻品着茶水,看着宇文俭抓耳挠腮焦躁不堪的模样,终于微微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温言道:“你我几十年的交情,自然毋须避讳什么,愚兄痴长你几岁,便送你一个忠告吧。”

宇文俭忙道:“兄长请说。”

令狐德棻眼睑低垂,看着面前书案上的一本厚厚的书稿,伸手轻轻拂拭,道:“你可知愚兄这一段时日以来深居简出闭门拒客,所谓何来?”

宇文俭一头雾水:“小弟不知。”

难道不是被房俊以及其小妾武娘子弄得声名狼藉颜面尽损,所以没脸见人么?

“呵呵,贤弟定然以为愚兄是无颜出去见人吧?”令狐德棻笑呵呵的将宇文俭的心里话给揭破了。

宇文俭略显尴尬,忙道:“兄长说得哪里话?您德高望重,乃是士林当中之名仕,更是史学界的泰山北斗,谁又敢笑话您呢?”

令狐德棻笑着摇摇头,道:“愚兄又非是眼瞎耳聋,焉能不知外界贬斥之言论?不过某之所以闭门不出,非是怕了那房俊……好吧,某的确是忌惮他棒槌恣意妄为的脾性……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这本书。”

见到宇文俭一脸懵然,令狐德棻语气感慨,道:“某正在修订书稿,成书之后,将会命名为《晋书》。”

宇文俭愕然:“兄长在修史?”

令狐德棻道:“立功,立言,立德,此乃读书人之三不朽!某虽然遭逢乱世,然有家族庇佑,不曾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却是未曾为大唐立下尺寸之功。眼下某声名狼藉,已然传为天下笑柄,立德之说更是此生休提。人活一世,总归要留下一点什么吧?无能立功,无品立德,那也就只能凭借毕生所学,著书立说了。否则这一生犹如雁过无声,岂非虚度?”

令狐德棻为何性格如此暴躁、人品如此浅薄,依旧能够在士林当中享受如此之高的声誉,使得李二陛下即便满心不愿却依旧授予其礼部尚书之职位?

绝非其背后门阀之故。

武德初年,令狐德棻担任秘书丞。职责是掌管经籍图书之事。当时经隋末大乱,经籍图书大量散失,德棻向高祖建议,以朝廷之力广泛收求天下书,对献书者“重加钱帛“,予以奖励,对所收之书,“增置楷书,令缮写“。这个计划顺利执行,“数年间,群书略备“。

至武德九年李二陛下即位,已经“于宏文殿聚四部群书二十余万卷“。这其中除了武德初得隋旧书八万余卷外,另十二万余卷则是购求而来,并且已分类别,足见成绩之大。这项工作随后也坚持了下去,贞观年间,魏徵、虞世南、颜师古相继为秘书监,继续购求遗书,选书手、雠校百余人,缮写群书,藏于内库,由宫人掌管。

古代科技落后,文化传承极其艰难,稍有天灾人祸,便极易导致珍贵的书籍的散佚损毁,故而令狐德棻的这个建议一举使得天下大多数珍本孤本得以保全,颇受天下学士之赞誉。

然而仅此一项,并不能说明令狐德棻在士林当中的地位。

古代学士最高的成就是什么?

著书立说。

而著说立说之中最顶级的成就,便是修史!

令狐德棻对高祖李渊说:“窃见近代已来,多无正史,梁、陈及齐,犹有文籍,至周、隋遭大业离乱,多有遗阙。当今耳目犹接,尚有可凭,如更十数年后,恐事迹湮没。陛上既受禅于隋,复承周氏历数,国家二祖功业,并在周时。如文史不存,何以贻鉴今古?”

何谓“国家二祖功业,并在周时”?

隋代北周,唐代隋,一脉相承,而且恰好这三代帝王祖籍同出关中武川,并且李渊的祖父李虎是北周政权的核心“八柱国“之一,死后追封为唐公,李渊的父亲李昺也在北周袭封唐公,为柱国大将军。所以德棻指出“国家二祖功业,并在周时“。

如果能通过修前代史而向世人强调北周、隋、唐一脉相承的正统观念,进而宣传李唐祖先功业,那么对于巩固刚刚建立的李唐政权,是再好不过的明智之举了。

李渊如何能够拒绝?当即照准,于武德五年正式下诏修前代魏、周、隋、梁、齐、陈六史。

所以,大唐史学“创修撰之源,自德棻始也“。

这才是令狐德棻在士林当中底气之所在!

历经与房俊的数次争斗,令狐德棻终于算是看明白了——我跟那个棒槌斗个什么劲儿啊?输了颜面扫地声誉受损,就算赢了又能得到什么?说到底,不过意气之争罢了。

与其有那精力与房俊争来斗去,何不老老实实的编撰史书,将自己的名字传诸后世?

所以,令狐德棻悟了。

他看着一脸失望的宇文俭,意味深长道:“财帛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多了那些好处,吾等还是一日三餐、夜宿一榻,少了那些好处,难不成还能三餐不继、无家可归?贤弟亦是心思灵透之人,勿要被身外之物所累,不如沉下心来,与愚兄一起修史,这部《晋书》,愚兄为你留一个署名的位置,如何?”

宇文俭心里腻歪得不行……

我是找你来对付房俊的啊,结果你却劝我放弃大把的利益,跟着你钻进故纸堆里修史?

修史倒是一件好事,可问题是我那点才学跟你提鞋都不配,我不行啊……

宇文俭郁闷至极,实在是想不到一向脾气暴躁心胸狭隘的令狐德棻,现在居然修心养性返璞归真,将所有功名利禄尽皆抛开,一心一意去编撰史书传诸后世……

这个老东西都“改邪归正”了,难道自己当真就拿房俊那个棒槌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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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改邪归正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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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南海形势

兵部衙门。

值房之中,房俊与苏定方席地而坐,面前矮几上茶香袅袅,摆着几样寻常的糕点。

房俊伸手给苏定方斟了半杯茶水,笑问道:“一路行来,可曾顺利?”

苏定方坐在地席之上,微微躬身致谢,道:“二郎放心,这一次末将之所以亲自押运稻米前来长安,便是担忧其他人出了纰漏,给二郎带来后患……”

说到此处,他抬起眼眸,与房俊对视,轻声说了一句:“幸不辱命。”

房俊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抬起手,笑道:“此事无需再提,定方兄办事,某哪里还有半点担心?来来来,尝尝这茶水,这可是今年的明前茶,除去供应宫里的用度以及人情往来,某这边也只是剩下十几斤,平素都不舍得喝,都是放在冰窖里头藏着的。”

新鲜的茶叶要用冰窖镇着保鲜,这已经是大唐贵族们熟知的常识。

苏定方微微一愣,奇道:“不会吧?龙泓泉那边现在遍植茶树,就算是明前茶也不会产量这么少吧?守约好茶,前不久还高价购买了几斤藏起来谁也不给喝,江南湿热,特地准备了大批硝石用来制冰存茶……”

守约,是裴行俭的字。

与苏定方、薛仁贵这些粗人相比,出身河东裴氏的裴行俭那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平素饮食住行极尽奢华,讲究得不行……正如苏定方所言,江南湿热,新鲜的茶叶很难保存,冬季也不结冰,无法挖窖存冰,只能用硝石来制冰存茶,一个夏天的时间,制冰的费用甚至比买茶叶的钱要多出数倍……

房俊闻言哈哈大笑:“定方兄有所不知,市面上所谓的明前茶,不过是上品的雨前茶而已,虽然是上品,但是品质上来说,区别还是不小。只是正常的商业手段,针对的便是那些有钱没地儿花还要处处讲究排场的俗人。”

苏定方哭笑不得:“和着守约视若珍宝的明前茶,只不过是雨前茶?亏得他每一次招待我还珍而重之每一个芽叶都舍不得多放,若是被他知道了,岂不是要气死?”

房俊笑道:“裴守约附庸风雅,怨的谁来?”

苏定方莞尔,心想等回到华亭镇就将这事儿跟裴行俭说了,不知那平素一副世家子弟派头儿的小子会是何等难堪之神情?

两人饮着茶水,轻声谈笑,苏定方汇报着水师的一些情况。

“江南船厂现在有高级工匠三十几人,皆是天下各处船厂的造船行家,不仅造船速度大大提升,质量亦是上升不少。二郎吩咐吾等每一次出海皆要记录战船的各项数据,吾等不敢怠慢,每一次都将这些数据记录下来,而后交给那些船匠,现在新近下水的战船有多出地方皆有改良,战船出海遭遇风浪之时愈发稳定,速度也更快。”

房俊满意点头。

他毕竟不是造船专家,凭借前世记忆画出来的海船图纸难免有不妥之处,这个没办法,只能造出船后通过航行与海战去发现其中不合理的地方,逐步完善。

想到这里,他将一个亲信家将喊进来,吩咐其赶回房府,将他书房抽屉里的一份图纸以及一部书拿过来。

那家将领命而去,房俊问道:“林邑国那边形势如何?”

苏定方道:“大体上还算平稳,但是范梵志、范镇龙父子对于日益增多的汉人商贾,已然多有怨言……”

当初真腊国兵临城下,范镇龙迫不得已与房俊签署“城下之盟”,将岘港卖给大唐,成为大唐的永久领土,驻扎水师军队。

当初范氏父子也曾想反悔,毕竟任由大唐的无敌军队驻扎在国都僧伽补罗城之侧,迟早是个心腹大患!可是房俊当时态度极其强硬,大有一言不合立即开战的意思,范氏父子迫于大唐之兵威,只得答应下来。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在范氏父子看来,就算大唐在岘港驻军,可只要林邑国老老实实的将大唐奉为天朝上国,逢年过节贡品不断,那大唐也没理由对林邑国下狠手。

毕竟大唐在乎的是林邑国的稻米,而对于林邑国辽阔的领土就算有兴趣,占下来也守不住,何必多此一举呢?只要林邑国源源不断的供应大唐上等的稻米,两国的关系便能长久的维系下去,更何况林邑国也需要大唐的帮助来震慑周围的真腊等国。

然而没过几天,范氏父子就坐不住了……

他们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汉人建设如此之快、人口居然如此之多!

岘港的建设令所有的林邑人瞠目结舌,原本荒凉凋敝的一处海港,在肉眼可见的情形下日新月异的发生着变化,汉人将海港附近所有出产黏土的地方都建上砖窑烧制青砖,然后用战船运来一船一船的一种掺和沙子之后便能迅速凝固坚若磐石的东西,以之将青砖死死的浇铸在海边,短短半年时间,一座庞大的海港便基本成型。

再然后,便是无数的商船在水师的引导下蜂拥而至!

僧伽补罗城附近乃是林邑国最富裕、最繁华、人口最集中的区域,商业发达。当地的商人很多皆是汉人的后裔,与汉人之间血脉相连,故而当大唐的商贾一船一船的运来丝绸、玻璃等等商品,迅速的便与当地的商人达成合作。

汉人商贾运来玻璃、瓷器、丝绸等等商品,在林邑国卖出一个天价,然后一船一船的拉走林邑国出产的稻米、珍贵木料、以及……铜和黄金!

范氏王族如坐针毡!

以这等速度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林邑国所有的财富将会全部集中在汉人手上,本地的土著将会沦为最低贱的劳工,到了那个时候,何须大唐的军队来占领土地?

林邑国早已成为汉人的天下!

然而最令范氏王族忌惮者,却是那个看似并无大碍的“治外法权”!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治外法权”,大唐商贾在林邑国的地界可以说是横着走。而能够不远万里来到林邑国搏富贵的人,又有哪个是谦谦君子?说白了,不过是一群拿命搏富贵的亡命之徒而已!

这些人大多数目无法纪,作奸犯科乃是寻常之事,所到之处肆无忌惮横行无忌,林邑国的律法却无可奈何,唐人就算是杀了人,也只能由唐人自己制裁,林邑国无权过问,顶多将犯罪之人抓起来交给唐军。

然而大唐水师驻守岘港的最高军官刘仁轨,却对这等作奸犯科之徒颇多纵容,若是汉人之间相互争斗,这位水师军官惩罚极严,稍微严重便砍了脑袋,以儆效尤,但是对于唐人欺负林邑国民……那就全当不存在,理都懒得理。

如此,愈发造成唐人商贾恣意妄为、横行无忌!

范氏父子气得每天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所有的唐人统统杀掉方能泄愤!

然而岘港驻扎的数十艘大唐战舰以及数千虎贲,却让范氏父子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唐军手里那种冒着黑烟投入敌阵便会引发天雷降世的铁疙瘩,更是令范氏父子不敢越雷池一步……

房俊听着苏定方的述说,略一沉吟,沉声道:“给刘仁轨去信,让他对汉人商贾的行为多多限制一些,若是太过肆无忌惮,极易引起民族对立,这对于我们的大事有太多阻碍……算了,想必跟他说了他也听不明白,等到水师学堂成立,所有水师将领都回来好生深造一番,学学如何海外殖民……另外,告诉刘仁轨,要当心范氏父子狗急跳墙,必要的时候可以先下手为强,务必不能使得在林邑国的汉人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苏定方心中一凛,忙道:“喏!”

正在这时,刚刚回府取书的那个家将返回,将一摞厚厚的图纸以及一部书籍放在房俊面前,而后躬身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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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南海形势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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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殖民政策

房俊并未第一时间将图纸与书籍拿给苏定方看,而是沉吟着说道:“范氏父子早便对大唐在岘港驻军有所不满,只是当时真腊大军长驱直入直抵僧伽补罗城下,林邑国精锐军队大多被歼灭,故而不得不被捏着鼻子吃了一个大亏。但是这对父子君非等闲之辈,尤其是范镇龙,野心勃勃心有大志,焉能甘心给吾大唐渐渐蚕食而无动于衷?所以一定要对其严加防范,防止其煽动林邑土著发动暴亂残害吾大唐商贾,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便当机立断,毋须在乎什么天朝礼仪,即刻铲除这对父子!”

这种事情房俊实在是太熟悉了,历史上汉人在南洋诸国生根发芽,凭借智慧与勤劳占据了大多数的社会财富,使得当地政权极为忌惮,继而便会煽动蛊惑土著烧杀抢掠,将汉人数代积累之财富悉数抢夺一空。

这种“剪羊毛”的做法不仅能够快速抢夺大量财富,更能将汉人的人口短期内大大削减,周而复始,惨剧始终伴随着那些漂洋过海凭借勤劳去创造财富的汉人……

苏定方蹙眉道:“若是单单除掉范氏王族,当不费吹灰之力,反掌之间尔。可林邑国固然不如大唐幅员辽阔疆域万里,到底亦是南洋有数的大国,想要将其占领,难度太大,光是各地忠于林邑王室的势力,便足矣让我们泥足深陷,顾此失彼进退失据。”

莫说区区林邑国,就算是整个南洋诸国联合起来,又如何抵挡汉人之兵锋?

此前历朝历代,汉人的军队每每将那些土著猴子虐得慾仙慾死,荡平诸国轻而易举。然而灭国容易,守土太难,林邑国远离中土,交通不畅,即便是现今有雄霸四海的水师舰队,亦不可能既是的补充军队占据林邑全境。

一旦林邑国内各地的地方势力蜂拥而起,则汉军必将顾此失彼疲于应对,除非派遣数十万大军分据各处……然而怎么可能将数十万大军派去林邑?

若是这么多的军队派去,国内估计就乱了套……

结果便是汉人大军一到,土著望风而逃,等到汉人攻占城池,土著又骚扰缠斗,充分发挥另类的游击战精髓……

故而,即便是中原王朝最鼎盛之时,亦不过是将周边诸国列为藩属,名义上分属君臣,实则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房俊哼了一声,指了指苏定方,敦敦教诲道:“脑子要灵活一些,咱们全占了林邑国有何益处?不过是蛮夷之地,大多数的地方太过荒凉未经开发,就算是白送给我们也不要。范氏王族不可能只有范镇龙父子两个人吧?杀了他们,挑一个拥有王室血统的人继承王位,然后选择一个地方势力扶持他,大臣也好土匪也罢,要钱给钱要装备给装备,让他们自家人打自己人,哪一个若是敢不服我们的命令,就干掉他再换一个,总之,必须保持一个原则,那就是林邑国国境之内烽烟不止、战争不止,让他们都必须紧紧的团结在大唐周围,否则就会被另一方干掉,你看他会不会乖乖的听话?”

“嘶……”

苏定方到此一口凉气,死死盯着面前云淡风轻的房俊,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太特么缺德了……

如此一来,林邑国百姓当苦不堪言,其国永无宁日矣!

房俊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只要如此施行,林邑国怕是干戈不止战火不绝,用不了十年八年,当地的土著便死得差不多了,到了那个时候整个林邑国都是汉人的天下,哪里还用派兵去各地驻守?”

之所以语气唏嘘,盖因这种方式正是民国之初欧美列强对付中國的法子,各地军阀相互攻歼,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不得不将利益上赶着送给那些支持他们的列强,争前恐后的卖国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苏定方是战将,战场之上两军争雄运筹帷幄,这是他的强项,但是涉及到一国之内政,他完全不懂。

现在房俊的这个扶持傀儡的法子令他大开眼界,心生寒意的同时跃跃欲试,点头道:“好,只要范氏父子心生异志,末将便即刻按照侯爷的计策行事,无论如何,林邑国亦会掌控在大唐手中。”

房俊满意的点点头。

既然是军人,那就应当心中只有胜负,绝无慈悲。面对异族维护自家的利益,妇人之仁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见到苏定方眼睛一直未曾离开自己手底下的图纸和书籍,房俊笑了笑,将其在桌案上轻轻一推,推到苏定方面前,指着那本书,说道:“这是某闲暇之时所著的一本书,名字叫做《海权论》,刚刚成书,眼下尚且在校订阶段,你先拿回去好生阅读,若是不明之处,亦或是有不同见解,可来信与某仔细讨论。”

苏定方看着这本厚厚的书籍,一时无语……

这个念头,著书立说乃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多少闻名于世的大儒终其一生方才能够将自己的见解和成就编撰成书,立即成为天下敬仰的人物,结果自己面前这位纨绔侯爷却说“闲暇之时”便著了一本书……

苏定方是个武夫,字倒是识得不少,书也读过不少,但生平最是羡慕那些学富五车的大儒,此刻诚惶诚恐道:“侯爷折煞末将……末将何德何能,敢对侯爷所著之书指手划脚?定当竭力拜读,若有不懂之处,还望侯爷不吝赐教。”

房俊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这番话并非谦虚,《海权论》这本书他前世曾拜读过,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何况就算是读过,也不过是兴趣所致走马观花,大致记得住书中的观点和思想,但是哪里可能记得太过详细?

更何况《海权论》成书的时间在十九世纪末,那时候西方国家工业革命早已完成,与眼下之大唐截然不同,其中诸多地方需要更改删除,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不过苏定方之反应他也不出意外,这个念头著书立说的光环实在太过耀眼……

“这本书校订之后,将会成为水师学堂的教材,届时所有水师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官,都要分批前往水师学堂学习,不仅要学习海战之战术、经验,更要学习海战对于国家的战略意义。”

其实不仅是水师,就算是骑兵、步兵也一样,光有打仗的技巧可不行,更要教会那些军官战争的意义。

知道怎么打仗,更要知道为什么打仗,那才是真正意义的现代军队!

苏定方深以为然:“侯爷顾虑甚是。”

不说别的,只说现在水师之中装备越来越多的火炮,其中实心弹、开花弹、燃烧弹、葡萄弹……越来越多的新式装备,便意味着越来越多的新式战法,墨守成规的沿袭以往的海战经验,早已无法发挥水师的战力。

房俊又将那一摞厚厚的图纸推到苏定方面前,道:“这是某设计的一款战舰,你将这图纸拿回去华亭镇,与江南船厂的船匠们仔细商讨,无论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打造一艘出来。”

苏定方赶紧应是,事实上现在水师所沿用的“剪式”战船,便是出自于房俊之手,放眼大唐论起战船的设计,无人能出房俊之右,现在房俊这般珍而重之的设计出一种新式战船,谁敢轻视?

苏定方一面回答,一面随手翻了翻图纸,然后就被扉页之后第二张上标记的战船数据给惊得目瞪口呆……

全长76米,水线长46米,龙骨长39米,船宽14.7米,吃水6.3米,排水量1600吨,100门火炮,船员780人……

苏定方自然知道江南船厂有别于大唐各处的计量单位,对于“米”和“顿”这样的单位自然毫不陌生。

他看着这一组数据,差点给吓死,抬头看着房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吃吃道:“这个……侯爷,您确定没记错?这样大的战船且不说能不能造的出来,就算是造出来了,怕是下了水就得……那个啥吧?”

“沉船”“翻船”这样的词汇在出海为生的群体当中是极其犯忌讳的,无论渔民、海商、亦或是水师都一样,在神威莫测的大海上,稍稍有一点风起浪涌都是九死一生之结局,任何忌讳的话语都唯恐被“海神”听见,哪怕是到了科技昌明的后世,靠海为生的人们依旧保持着这个传统。

所以苏定方及时咬住舌头,没有将不好听的词说出来。

但意思却非常明显了……

侯爷,你别闹了行不行?

这哪里是船?

分明就是一个水上炮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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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殖民政策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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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东征是有可能失败的

前世今生,房俊都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而通常情况下精力充沛的人都兴趣多多爱好广泛,上辈子房俊便是个bb党,同时也是多炮塔神教的信奉者,在一些军事论坛当中小有名气。

何谓“bb党”呢?

就是巨舰大炮的追随者。

在“bb党”的群体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二十五子的“真言更大的舰体,更厚的装甲,更强的主炮,更多的副炮,更高的航速!

曾有人说,“bb党”都是强迫症,对于身边的生活有着的苛求,比如晾衣服习惯于将各色内衣串成一串,利用静滑轮缓缓拉出窗外,有时最后还敬礼;比如鄙视一切比自己小的汽车,对三十吨集装箱车鞠躬致意,会车的时候以最高速度冲对面的汽车投掷石块并试图形成跨射,甚至做梦都想在自己的汽车前面安冲角……

所以,作为一个巨舰大炮的爱好者,如何能不清楚世界上最早的风帆战列舰“海上主权号”?

那么,如何分辨自己是不是一个“bb党”呢?

曾有人开过玩笑,说是从观看《泰坦尼克号》的反应中便能清晰分辨出你是哪一种战舰的拥趸:

bb党:装甲不坚固,沉了应该。

cv党:没有整体舰队,出事傻了吧。

ss党:有阴谋!一定是被潜艇伏击了!

dd党:船小好调头……

现在房俊将“海上主权号”的各项数据克隆下来,打算提起一千年将这样一艘无敌于海上的风帆战列舰复制出来。尽管这艘船下水半个世纪也没打几仗,最后还毁于一个厨师的错误操作,导致全船焚毁……

虽然“海上主权号”诞生于十七世纪中叶的欧洲,但是当时的欧洲尚未进行工业革命,“海上主权号”庞大的船体全是木质,按照目前大唐的造船水平来说苦难肯定很多,但完全有可能造的出来。

只要畅想一下十几艘风帆战列舰一字排开炮声隆隆硝烟弥漫,身为一个“bb党”的房俊就有些热血沸腾……

然而在苏定方看来,如此巨大的战舰且不说能不能造得出来,就算是造出来了,那得悬挂多少风帆才能驱动他航行在海面?而且如此巨大的船体使得受风面积大大增加,怕是一阵大风就玩完儿……

看到苏定方一脸便秘也似的表情,房俊笑道:“怎么,你觉得这图纸纯粹是某闲来无事瞎扯淡?”

苏定方不吭声,等于默认。

房俊无奈,这艘船的确有些太过于超越时代,在这个二三十米的战舰就已经算的上“庞然大物”的年代,实在是碾压了人们的认知。

若是自己告诉苏定方以后咱们还会造铁甲舰……不知道会不会被苏定方当成疯子?

铁疙瘩还想浮在水面上?

呵呵……

房俊只得说道:“你又不是船匠,你没资格说行不行,将图纸带回去,让郑坤常他们父子带领船匠好生琢磨,一定可行。”

苏定方只得说道:“末将遵命。”

合上手里的图纸之时,眼角瞥见后面一页上写着几个字,“皇家公主号”……苏定方眼皮一抽,觉得洞悉了房俊如此执着如建造这么一艘完全不靠谱的超级战舰的动机,这是要想皇帝展示夫妻恩爱博取皇帝的好感么?

不得不说,的确是个好手段。

作为一个父亲,见到女婿如此疼爱自己的闺女,甚至建造出一艘天下无双的超级战舰来讨好……这小子看似棒槌,实则心机深不可测啊!

……

水师的事情告一段落,两人闲聊起来。

“江南兵马调动情况如何?”

房俊示意苏定方饮茶,问道。

苏定方拈着茶杯,道:“目前兵马调动并不太频繁,毕竟东征的主力乃是十六卫大军,陛下定然是要御驾亲征的,陆路才是东征的主力,想必今后大军必将云集于幽营二州。水路乃是辅助,一方面运输粮草辎重从海上绕过登州对主力大军进行补给,一方面主要是袭扰击溃高句丽的水军。这两个任务以目前咱们水师的战斗力来说,轻而易举,所以江南兵马现在的调动主要是负责运输各种辎重抵达各处港口,以便战争发起之后能够及时运输出海。”

房俊点点头。

这就是中原王朝千余年来的战争方式,攻城略地,寸土必争,哪怕若是以水路为主可以直抵高句丽的王都平壤城,以雷霆万钧之势覆灭高句丽王室,也不可能会被采用,这是战争认知上的“代沟”。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东征高句丽必然马到功成,试问这般天大的功勋只要稍稍分润一些,便足矣使得子孙后代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那些跟随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的骄兵悍将又怎么可能将这份天大的功劳让水师轻松捞走?

所以就算皇家水师的实力再强十倍,东征高句丽的主力也必然是由陆路发起,水师只能跟着打酱油……

房俊叹了口气,无奈道:“当初却是未曾想到将你们召到水师,居然害得你们无法跃马扬刀攻城拔寨,眼瞅着天大的功劳却只能飘在海面上运输辎重……”

如此盛大之战事,代表着无上的功勋,谁会甘心打酱油?

苏定方略一沉吟,抬眼问道:“似乎侯爷也觉得……高句丽不堪一击?”

“嗯?”

房俊微微一愣,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历史上李二陛下东征高句丽的确是失败了,然而现在的大唐,却绝非对不同于历史上的那个大唐!

无数的林邑国稻米漂洋过海运到大唐,供应军队绰绰有余,装备的兵械甲胄更加充足也更加精良,还有震天雷、火炮这等攻城神器,怎么可能还会重演历史上铩羽而归的一幕?

苏定方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请恕末将鲁莽……在末将看来,高句丽恐怕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弱,否则隋炀帝三次东征,岂能每一次都大败而回,生生耗空了帝国根基?诚然,高句丽与大唐相比就像是个身虚力短的侏儒,却绝非没有一战之力。若是大军能够长驱直入还好,可一旦被阻于某一地,则极易放生变故……”

说到此处,苏定方目光灼灼,一字字道:“骄兵必败!”

房俊愣住。

骄兵必败?!

仔细想想,苏定方之言还真的有道理……

历史上李二陛下东征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实力强弱的缘故吗?

绝对不是。

相比于偏居于东北一隅的高句丽,大唐历经贞观时期的休养生息励精图治,李二陛下从登基即位的那天起便将目光盯着高句丽,运筹帷幄十数年,调集数十万横扫西域的精锐军队,舟楫如云辎重如山,却硬是被高句丽狠狠挫败,不得不狼狈至极的班师还朝,一生梦想之宏图霸业尽付东流……

这样的结果,绝非是实力上造成的结果。

唯有军心士气可以解释……

大唐上下都信心十足的将高句丽视为囊中之物,大唐兵锋所指必将所向披靡,将高句丽这块上古以来从未征服的土地纳入大唐之版图指日可待,更是将这等千古功勋视为利益,群起而争之。

然而正如苏定方的这一句“骄兵必败”,上至李二陛下,下至军中将领,从来没有人想过若是失败会怎么办,所以当大军踌躇满志的一路攻城拔寨,却在安市城下遭遇狙击之时,立即士气涣散军心不稳,兼之路途遥远辎重运输不便等等不利因素,终于导致一场打败。

所以,就算这一世的大唐较之历史上更加强大,却也不是没有失败的可能……

房俊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说道:“这么说,我们水师完全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苏定方一脸肃穆,沉声道:“依末将之见,的确有可能,但末将宁愿不要这等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功勋。”

因为一旦东征要依靠水师长驱直入歼灭平壤城来决定胜局,就表示着陆路大军已然溃不成军再无寸进,也就意味着必然遭受连场败仗,不知有多少汉家儿郎埋骨辽东、魂魄不得归乡……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征倭布局

“放肆!”

李二陛下面色不善,狠狠将手里的国书投掷于地,若非顾忌身份,恨不得上去踩上几脚……

他起身怒目圆瞪,盯着面前的吉士驹,怒道:“蕞尔小国,不过窃据四岛之地,亦敢自称什么东天皇,与雄踞中原富有四海的朕平起平坐?简直狂妄无知!莫非以为吾大唐之水师不能横渡重洋,兵临倭国?”

真是岂有此理!

区区倭国,居然在国书之中使用“东天皇”这般自称,这在志向远大极度自恋的李二陛下看来,简直能忍受!

尤其是倭国的国书之中对于上一次的遣唐使犬上日等人在长安犯下的血案轻描淡写般予以否认,甚至替那几个犯下死罪的倭人使节措辞狡辩,完全就是一副无赖的嘴脸,根本未将大唐放在眼中,缺乏最起码的尊重!

如何不怒?

吉士驹被李二陛下盛怒之下的天威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讷讷不敢言,唯恐大唐怒极,将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一边则偷偷瞥着一侧肃立的房俊,心中自然难免埋怨……你教我把国书给改了,不会害了我的性命吧?

不过害怕归害怕,但却在腹诽:您身为大唐皇帝,吓唬我干什么呀?您若是真有能耐发兵倭国制裁天皇,咱不仅热烈欢迎唐军横扫倭国,甚至可以给大唐虎贲带路……

不过吉士驹心中的民族观念甚为严重,即便吓得要死,却还是咬牙指出了李二陛下言语之中的疏漏之处:“启禀大唐皇帝陛下,倭国四岛,仅仅只是无耻的自称而已,实际上在最北边的虾夷岛,却依旧还是虾夷人世代生活的地方……”

李二陛下刚要发怒,小小倭国使节亦敢在朕面前顶嘴?

没见识过点天灯是吧?

不过随即恍然,面前这个倭国使节实则是个虾夷人的卧底呀……

怒气稍敛,愤愤然坐下,问道:“眼下你们虾夷人局势如何?”

吉士驹连头上的汗都不敢擦,冒死为了所谓的民族自尊顶了句嘴,正吓得不行,闻言忙道:“托皇帝陛下的洪福,我们虾夷人在获得了精良的兵械资助之后,悍不畏死的与倭人作战,现在虾夷岛上烽烟处处,但凡是入寇的倭人,时刻都笼罩在虾夷勇士的刀锋之下……”

一侧的房俊撇撇嘴,说得这么漂亮,但实际上不还是拿在你们地盘上烧杀劫掠的倭人毫无办法?

不过也没对虾夷人报以太多的希望,本来人数就处于绝对的劣势,没比野人强多少,能够牵制倭人的兵力、吸引倭人的注意力就算是不错了。

李二陛下自然也明白吉士驹话中之意,蹙了蹙眉头,淡淡道:“行啦,你且先行退下,随后朕会有给倭国之主的国书颁下,你且带回去便是。”

“喏!”

吉士驹连忙应了,起身的时候悄悄瞄了房俊一眼,对了一下眼色,赶紧躬身退走。

身为倭国的使节,在大唐皇帝面前却是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

待到吉士驹退走,李二陛下皱着眉毛看着房俊,不悦道:“你跟那倭人眉来眼去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糊弄朕?”

房俊无语,您用个什么词不行,非得用一个眉来眼去……

“陛下,刚刚那个是虾夷人,不是倭人……”

李二陛下瞪眼:“朕管他什么倭人还是虾夷人?都是你这小子没事找事,倭国孤悬海外地少民寡,非得弄什么虾夷人去跟倭人作对,就算整个倭国皆被虾夷人占了,于我大唐何益?”

极度自恋的李二陛下对于倭国那几个海岛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因此虽然之前同意了房俊资助虾夷人对抗倭人的计划,却着实并不上心。

语气甚是不耐烦。

房俊却不以为然:“地之贫富,岂在多寡?若是西域漫漫黄沙之戈壁,纵然括地万里,亦是无用,可若是矿产丰富水草丰盈的膏腴之地,区区百里便以令人垂涎三尺。倭国看似地处海岛山岭纵横又多发地震海啸飓风,却实实在在是不可多得之宝地。微臣已经通过倭国的海上探明其国有多处金银铜矿,一旦将之纳入大唐之手,足以令陛下龙颜大悦、国库丰盈。”

他可是清清楚楚,那岛国固然天灾不断,但是金银储量却着实不少,即便是对矿产并不熟悉的房俊,亦知道倭国好几处在后世曾闻名于世的金银矿场……

一听到金银矿,李二陛下不说话了,虽然现在国库丰厚内帑充盈,可谁会嫌弃自己钱更多呢?

房俊这小子固然是个棒槌,但是办事却让李二陛下极为放心,他既然如此说,自然是有把握的。倭国存亡兴灭李二陛下不在乎,甚至倭人是不是亡族绝种都懒得去看一眼,对于那几个岛屿更是丝毫没有兴趣,只需要等着开采矿藏就行了……

李二陛下不再理会这茬儿,而是对依旧躺在地上的倭国国书怒气未消:“倭人当真过分,真以为吾大唐雄狮不能远渡重洋予以制裁么?若是有机会,当替朕狠狠的教训那些自大狂妄的倭人,随意你怎么去干,只要消了朕心头这口恶气即可!”

反正由着房俊去折腾吧,倭国天高地远的朝中那些御史言官也看不见,就算房俊再是过分也没人会就倭国之事在他面前弹劾聒噪……

房俊便有些尴尬,略带拘谨的说道:“这个……其实这封国书乃是假的,是微臣让那吉士驹将原本倭国天皇的国书毁掉……”

“娘咧!”

李二陛下顿时暴怒,喝叱道:“你个棒槌!平素惹朕生气还不够,居然伪造倭国国书来恶心朕?来人,将这混账给朕拖出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房俊满头大汗,心说您是皇帝呀,不是应当城府深沉天威难测么,怎地这般霹雳火爆的性子,说打就拽?

“陛下且听微臣辩解……微臣之所以让那吉士驹偷偷伪造倭国国书,实乃以备不时之需。”

“呵呵,以那等狂妄之言辞激怒于朕,居然还能说成以备不时之需?房俊,你脸皮还能再厚一点么?区区倭国,凭什么让吾赫赫大唐去防备?”

李二陛下冷笑睨着房俊。

房俊道:“陛下之言,请恕微臣不敢苟同,倭国虽然蕞尔小国不足为虑,然若是其在吾大唐东征之时扮作海盗自水路骚扰粮道,皇家水师固然可以将其剿灭,岂不麻烦?更何况吾大唐赫赫天威,岂容倭国挑衅?但倭人也不傻,必然不会留下任何罪证让大唐去指责降罪,所以现在这封国书便有了用途……”

李二陛下想了想,问道:“反正吉士驹本就是倭国的使节,就算他所上之国书乃是伪造,但无论真假皆与大唐无关?”

房俊道:“陛下英明神武,烛照万里……”

李二陛下叱道:“好好说话!”

“……”

房俊一滞,心道自己怎地好似当真有佞臣潜质,现在阿谀之词那是张嘴便来,都习惯了已经……

“喏!两国对阵讲究的便是一个名正言顺,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只要这封国书在,无论何事征伐倭国都是名正言顺,更可借由那犬上日在大唐犯下血案,勒令倭国天皇将其交出由大唐制裁,无论交与不交,倭国皆处在被动,大唐军将同仇敌忾,倭国士气大跌,必然一鼓而胜之,届时固然难以占据倭国之领土,但若是只索取一两处矿藏……倭人怎敢不允?”

李二陛下惊奇道:“嚯!当真是阴线呐,单单这个计策,较之辅机亦是不遑多让了,阴险!”

未等房俊黑着脸表示对“阴险”这个评语表示反对,李二陛下又沉着脸说道:“别的都好说,倭国不过弹丸之地,随你折腾便是,只要当心不要被朝中那些被礼义廉耻烧坏了脑子的御史言官逮到把柄……但‘天皇’这个称呼,朕听着很是不爽,区区海外野岛化外蛮夷,也配道一声‘天皇’与朕分庭抗礼?简直荒谬!”

房俊还能说什么呢?

只得说道:“微臣遵旨,以后但凡倭国之主敢自称一声‘天皇’,微臣便令水师对其大加攻伐,严厉申饬……”

这位陛下自恋的毛病又犯了,绝不允许倭国与大唐平起平坐,更不接受一个鸟毛一般的蛮夷首领自称天皇……

不过虽然自恋了一点,房俊倒是喜闻乐见。

身为大唐皇帝,自然要有这等霸气!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李绩的忠告

烈日当空,黄沙万里。

炽热的风在滚烫的砂砾表面掠过,带起一股股热浪,在刺眼的阳光下于地表形成上升的气流,远远望去,仿佛空间已被撕裂扭曲……

起伏的黄沙丘陵漫漫无际,一处绿洲掩映在丘陵之间的峡谷之中。

上百匹战马甩着尾巴不时低头将嘴巴伸进绿洲之中的一处水泽,纵然水泽太浅水温已被太阳晒得温热,战马却依旧喝得畅快,时而抬起头警惕的看看四周,打个响鼻。

数十名士兵在上游光着膀子“扑腾扑腾”的跃入水中,丘陵的顶处自有哨兵警戒望。

水泽不远处是一座刚刚搭建的营帐,卫兵匆忙搭起锅灶,引燃篝火,食物的香气在营地里弥漫。

营帐之中。

李绩顶盔掼甲正襟危坐,清癯的容颜古井不波,手里捧着一份军报细细阅读,时而拿起身旁放在桌案上的水杯喝一口水,神情天然。

浑身上下半点汗渍也无,浑不似横扫西域狂飙突进的戎马倥偬。

而他面前的魏王李泰却是汗流浃背,扯开衣领,“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大罐子清水,长长喘了一口粗气……

“娘咧!进了**月份,西域这鬼地方真的是不能待啊,白天这日头跟下火似的,半夜的时候又冷得要命,真是怀念长安啊!”

跟随大军出征,马不解鞍转战千里,刀火战阵肆意冲杀,即便是一贯文绉绉以文采著称的魏王李泰,现如今亦是言语无忌放浪形骸,体型虽然一如既往的肥硕,但是晒黑的皮肤却显得敦实强壮许多,很是有了几分军伍之中的粗犷之气。

浑不似以往白惨惨一身肥肉走上几步都气喘吁吁的模样……

李绩呵呵一笑:“行军固然苦累,然而殿下这一路坚持下来,倒是让末将刮目相看。只是就算殿下留恋西域大漠的异域风光,怕是也待不了几天了,届时长安的美人佳酿曲水流觞,还不是任由殿下享受?”

李泰微微一愣,神色有些尴尬,吱唔半晌,道:“这个……哈哈,说起来,倒真是有些想家了,父皇多日未见,不知龙体是否依旧康健,兕子的病情每到仲夏便会加重,不知是否被病痛折磨得难过,长乐现在孑然一身,坊间流言蜚语定然难捱,还有高阳……那丫头虽然母亲早逝,但聪明活泼,自小在宫里便被父皇以及兄弟姊妹们宠着,现在嫁为人妇,怕是依旧难改刁蛮习性,房玄龄固然谦谦君子,可那位卢夫人却是个剽悍的,再加上房俊这个棒槌,也不知会不会让她受气,可就算是受气了,怕是也没人给他出头,太子软弱,稚奴尚幼,老三跟房俊沆瀣一气,李佑那小子见了房俊腿都打颤怕得要死……”

说着说着,却是一脸唏嘘。

又何止是高阳公主?

他魏王李泰自幼便让李二陛下百般宠爱,平素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喝叱,几时离家万里随着大军转战西域?

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想家亦是必然的……

李绩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少顷,他意味深长的看着魏王李泰泛黑的面容,慢条斯理的说道:“京中风起云涌,殿下怕是现在如坐针毡,恨不得肋生双翅,一夜之间便飞回长安参与其中吧?”

李泰脸色一变,张口欲言,却被李绩挥手打断。

将手里的水杯放在桌案上,李绩淡然道:“殿下何必辩解?这些时日以来,你我虽然说不上出生入死,却也算得上是同甘共苦,袍泽一场,所以末将此刻有一句话想要送给殿下,若是有狂悖之处,还望殿下莫怪。”

李泰忙道:“英国公何必这般?您是本王的长辈,更是父皇的肱骨之臣,若是能够有幸得到您的提点,实乃本王的荣幸,不过有什么话,还请英国公直言无妨,本王定然铭记。”

“呵呵,殿下言重了,末将只是随口言之,殿下自然姑妄听之……”

李绩眉毛挑了挑,轻声道:“身为皇子,心有争储之意,这本是寻常事,谁人能没有私心呢?然而末将想要说的是,无论任何时候,做任何事,都要严守底线,就算是天大的利益放下眼前,若是需要突破底线才能去获得,还应仔细权衡才是……”

他盯着李泰的眼睛,缓缓说道:“这世上有些事情可以做,甚至可以做错,大不了从头再来。然而有些事情,一旦一只脚他出去,便犹如坠身悬崖,却是再无后退之路……千万不要轻视陛下的决心。”

李泰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李绩。

一直以来李绩对于储位的态度都是保持中立的,从来都不曾在任何场合跟任何人表达过任何倾向,即便是太子当面,亦是不冷不淡、不远不近。

这会儿居然对自己说出这等话语,是当真在劝诫自己,亦或是别有用意?

李泰想不明白。

即便李绩在朝中素来低调,但是能够在将星云集的大唐军中成为李靖之后的军方第一人,权谋机变绝对是最顶级的那一种。这样的人,一言一行岂能没有用意,又岂能如此浅显?

李泰惊疑不定,李绩却已经不再多言此事,而是起身走到撑开的窗子边上,大量着外头近处的绿洲水泽以及远处隆起的沙丘炽烈的阳光,感慨说道:“吾等脚下之地,便是精绝国的王城精绝城,《汉书》曾记载此地距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胜兵五百人……然而现在你看,泽地热湿,难以履涉,芦草荒茂,无复途径,唯一条几乎被黄沙掩埋的古道仅得通行,除去往来商旅将此地作为中转歇息之地,哪里还有一户住民?百年时光,曾经兴盛富庶的古国已然随着黄沙的肆虐飘散淹没,更何况是人间那虚无的功名利禄?百年之后,一如眼前之漫漫黄沙。”

李泰头痛欲裂。

他一向对自己的心智谋略颇为自负,然而现在方才知道与李绩这等真正的人精相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小。

人家就站在他面前,说的话清清楚楚一字不差的传进耳朵里,可若是没有最后这一句,任凭他李泰想破头,也听不出其中之含义。

特么的,有话你就不能明说,非得这么云山雾罩?

然而李绩已经抬腿走向门口,到了门口处停步,回头对李泰说道:“半月之后抵达且末城,若是殿下有心返回长安,可自行北上鄯善进入玉门关回转关中。”

然后大步离去。

李泰呆坐帐中,纠结不定……

*****

房府。

夜漏三更,府中下人多已安睡,后宅之内依旧烛光明亮。

一身常服的房俊坐在卧房靠窗的书案旁,聚精会神的看着苏定方带回来的关于华亭镇的奏报。

华亭镇不仅代表着大唐税制改革的成败,更是房俊构想之中的大唐商业雏形,甚至还有水师驻扎、船厂设立,是以即便房俊身在长安,对于华亭镇的关注却一刻都未曾放松。

某种意义上来说,华亭镇便是他的梦想之根基所在……

身后传来脚步轻响,房俊并未第一时间回头,直到一股淡雅清幽如兰似麝的香气钻入鼻中,房俊才将目光从桌上的奏报当中收回,回头望去。

高阳公主盈盈俏立,正挥手命侍女退出,随便吹熄了几盏蜡烛,只留下一盏灯烛,放下门口的轻纱。

然后便唇角含笑,眼波流转,一瞬不瞬的盯着房俊。

露出细直的雪颈,颈背黏着几绺湿濡发丝,似是刚刚沐浴完毕,随意披了件薄纱大袖,腰间松松地系了根带子,轻薄的衣衫几乎被晕黄的灯焰映透,浮露出两条细腿剪影,敢情底下无有襦裙,仅上半身穿着一件水蓝色滚乌边的缎面肚兜……

房俊狠狠咽了口唾沫,吃吃道:“你你你……你要干嘛?”

高阳公主眼眸一转,咬着红唇红着脸儿,道:“要。”

房俊一愣,问道:“要什么?”

随即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人的一贯套路么?今日被高阳公主来了一个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己居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房俊蹙眉,有些不悦:“这几日在终南山的道观,跟房陵公主走得很近吧?”

那位房陵公主不是个正经人,对于高阳公主与长乐都跟房陵公主亲近,房俊很是有些不满。

不过长乐公主自然是轮不到他来不满的……

高阳公主轻轻解开腰间的带子,上前一步,仰首望着房俊的眼睛,声音魅惑:“相公怎么知道?本宫还跟房陵姑姑学了几招伺候男人的手段呢,只是不知郎君想不想试试……”

房俊再次咽了口唾沫。

这不废话么?

心里固然鄙视房陵公主不守妇道,可现在高阳公主居然学了什么手段,不用在自己身上试试难道还去找别的男人?

房俊兽血沸腾,猛地抄手将高阳公主打横抱起,在高阳公主惊叫声中,将其丢在床榻之上,狞笑道:“那就让本郎君见识见识,殿下到底学会了何等绝学!”

一时间烛影摇红,娇喘细细,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房俊的点金之术

房家湾码头。

一船船来自林邑国的稻米被吊杆自船上卸下,而后装载在码头的平板大车上,这种大车有八个轮子,寻常几千斤货物轻易便能装载,八个轮子皆在地上铺设的轨道上行驶,由四匹健壮的黄牛拉车,将稻米运至不远处的仓库暂时存放,稍后会运往关中各处常平仓以及粮库。

岸上的百姓、民夫对此喜闻乐见,这么多的稻米运抵关中,便意味着无论今年的年景如何,最起码粮价不会上涨,不会挨饿。

然而关中的一众粮商眼中,却无异于断了他们的财路……

粮商因何盈利?

寻常时日贩卖粮食,本大利薄,其实并无多少利润可图。粮商们最喜欢的便是囤货居奇,平素随意经营,一旦有些水涝虫害亦或战争动荡影响粮食收成,便立马大肆收购粮食使得粮价骤然高涨,而后将收购的粮食囤积起来,待到市面上没有什么粮食出售了,饿得两眼发花嗷嗷直叫的百姓还不是任由他们将粮价拼了命的往上翻?

朝廷纵然有常平仓、义仓等机构调节粮价,但自古以来官官相护蝇营狗苟,那些有影响力的粮商,哪一个家里不是簪缨门阀、高官显贵?

所以粮食该缺的时候还是缺,该涨的时候还是涨……

然而现在却不同,每年两季林邑国的稻米进入关中,导致官府的粮库里稻米堆积如山,加上自从义仓粮食倒卖的案件之后,御史言官们成天没事儿干就盯着这些稻米打转转,希翼于逮住一个害群之马予以严惩,以此提升自家在民间的影响力,还有谁敢以身犯险?

至于囤货居奇就更别想了,囤货居奇的另一个解释便是物以稀为贵,现在市面上有着无穷无尽的粮食,就算想囤,谁又能囤得起呢?

故此,率领水师远渡重洋在林邑国建立海港,并且将林邑国稻米运输回国的房俊,在民间的声望一时无两!

*****

一身便服的房俊与太子在码头上闲逛,齐王李佑罕见的陪着,负着手挎着膀子,一双贼眼东张西望,浑然没有半分王孙公子的气派,倒是更像市井之间的纨绔地痞……

身周十数名精锐禁卫亦是身着便服护卫安全,远处更有数十名东宫禁卫混杂在码头的民夫、商贾之中,严密注意着附近情形。

听着周遭百姓民夫时不时冒出来的对于的感恩之语,李承乾羡慕佩服的同时,也有些微微吃味:“二郎这名声,啧啧,当真是官场之上臭不可闻,民间却万家生佛啊!”

太子殿下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房俊呵呵一笑,低声道:“微臣倒是无意为之,只是坚持一贯的态度而已,面对朝堂诸公之时,谁惹了我就揍谁,面对天下百姓之时,则是尽到一个官员的职责,仅此而已。”

李承乾失笑,眼睛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周,摇头道:“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不仅仅是谁惹了我就揍谁这句话不容易做到,便是尽到一个官员的职责也很难,天下官员无数,若是有一半人做得到对得起自己的职责,何愁大唐不兴,何愁百姓无衣无食?”

天下事便是如此,往往越是简单的事情做好了效果越好,然而越是简单的事,却越是很难做到……

人心私欲,古今如是。

房俊赞道:“殿下虽然长于皇宫之内,但是对于世情疾苦却有着充分的认知,的确有明君之潜质。”

李承乾失笑道:“你居然当真本太子的面点评本太子的能力?若是换了隋炀帝那暴君,说不得便是因为这一句话就记恨在心,等着异日登基,就跟你算算旧账。”

房俊也笑道:“呵呵,按照殿下您这个意思……那么您现在身为储君就想着登基之后如何如何,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

李承乾吓得脸色一白,先是环视一眼左右,继而瞪着房俊惊怒道:“要死啊你?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语怎能乱说?你死不死不要紧,莫非还想将孤牵连在内?”

说着,眼神瞟着齐王李佑。

李佑起先并未注意两人说什么,精神都被码头往来穿梭的商贾和堆积如山的货值所吸引,心里琢磨着这般诺大的码头如此兴旺,房俊这棒槌一天得赚多少钱?

继而才发现身边的谈话诡异的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两人,正巧跟太子心虚的眼神对碰,奇道:“太子哥哥你瞅着我做什么?”

李承乾干咳一声,柔声道:“这个……老五啊,刚刚为兄只是一时失言,你呢,别放在心上,行不?”

一众兄弟当中,他与李佑的关系并不亲近。

即非一母同胞,亦看不上李佑粗鄙浪荡的做派,今日同行也是正巧去房府的时候碰上李佑也在。

现在他这个储君的位置虽然暂时稳固,可饱受折磨的李承乾精神早就绷得紧紧的,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吓得不行,随时可能被父皇废掉。李佑虽然绝无成为储君之资格,可若是存心使坏,将刚刚这句话传到父皇耳内……

虽是无心之言,可谁知道父皇会怎么想?

李承乾心里叫苦不迭。

李佑眨了眨眼,一头雾水:“你们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啊,要不太子哥哥再说一次?我这刚才都在大量这些商贾呢。”

李承乾也摸不准李佑到底听没听见,不过怎么可能重复一遍?他又不想死……

当即转移话题,随着李佑的口风说道:“这码头当真繁华,瞧瞧这汇聚天下的商贾,不仅有西域的胡人,还有突厥人,甚至还有昆仑奴……孤现在都忍不住想化作一个商贾,在这些胡商商谈生意、互通有无,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当真是一件快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历史上这位太子殿下最出名的两件事,一件是将一个叫做称心的**养在宫内宠幸恩爱,一件便是在宫内安排了一些胡商弄出一条“商业街”,他自己则化身平民,自由买卖……

房俊差点没吓死,万一李承乾当真起了那份心思,以后在宫里将这条“商业街”鼓捣出来,李二陛下震怒之下派百骑司仔细一查,原来根源便是今日陪同他房俊在码头上的时候心生此念……

李二陛下剁了他房俊都是轻的。

房俊连忙说道:“殿下说笑了,您乃是国之储君,岂能亲自去做这等商贾之事?微臣这码头看似热闹,其实也赚不多少钱,殿下您还是别惦记了。”

好好的当你的太子就好了,美人如云佳丽三千,何苦贪恋一个**?

在东宫里弄“商业街”这种游戏就更别玩了……

三人随意行走,饶有兴致的看着码头的繁华忙碌。

李承乾兴致满满:“放眼大唐,论起货殖之道、生财之术,你房俊若自认第二,谁敢称第一?谦虚了。孤虽然不能投身商贾,但是对于商贾之道却甚有兴趣,二郎你不妨说说,若是孤当真做买卖,做哪一个行业赚钱比较快?”

一侧的李佑看似东张西望,实则耳朵已经悄悄竖起来。

房俊负手走在李承乾一侧,稍稍落后一个身位,闻言随口说道:“做生意这种事情,一则所谓做熟不做生,再则,便是迎合潮流、创新立异。”

他随手指着道路两侧货栈里堆积的药材、绸缎等物,道:“药铺、绸缎铺。亦或是酒楼饭庄这等营生自古皆有,虽然大多都是赚钱的,但是做的人多,很难脱颖而出,利润自然有限。”

他又指着河道上如云舟楫:“这些货船来自天下各处,幽州、山东、江南,甚至岭南……若是让这些货船将天下各地的特产运输至关中,集中一处展示发卖,统一定价保证时鲜,买者可随意挑选,定然购者云集、日进斗金。”

说得挺复杂,其实就是一个超市的概念。

照搬后世的超市肯定是不行的,这年头就算水路畅通,交通依旧落后,很难保证各地货物抵达关中之后的保鲜程度。但仅仅是利用超市那种形式吸引目光,将一些不易变质的各地特产货物统一销售,令百姓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应该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起码在一个阶段之内大火特火是肯定的。

李承乾点头称赞:“天下货殖汇于一处,单单是这其中的意义,也足以使得商客甘愿光临了,二郎不愧为‘财神’之称,随意道出的一个买卖,便足以聚敛万贯财富。”

房俊谦虚的回应两句。

一旁默不作声的齐王李佑却听得双眼发亮,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做买卖,不是那么容易的

正如刚刚太子之言,放眼大唐,谁人敢在货殖之道跟房俊一较短长?

齐州房氏本是山东一个莫等士族,即便是在当地都算不得出类拔萃,更遑论与那些动辄传承百年的关陇世家相比。房玄龄固然功勋卓著以至于被陛下擢升为天下首辅,但是对于经济之道,房玄龄的确并不擅长,远远不语长孙无忌、高士廉等人。

然而房俊横空出世,短短几年间便赚取了那些世家门阀累积百年的财富,谁人能不惊叹?

尤为重要的是,无论玻璃的烧制、房家湾码头的建立、将曲江池畔的山林皇帝经营成长安“最宜居”的里坊天价出售,华亭镇市舶司的垄断利益,亦或是江南盐场那天文数字也似的财富,每一桩每一件,所走的道路都截然不同,即便是旁人想要效仿,都无处下手……

所以,房俊看好的买卖,那怎么可能不赚钱?

不但要赚钱,肯定还得是大赚特赚的那一种……

李承乾细细琢磨一番,抚掌赞叹道:“二郎对于经济之道的造诣,说一句旷古烁今亦不为过,大抵也唯有古之管仲、陶朱可堪比拟,放眼当世,无出其右。可叹孤身为储君,断然不可沾手商贾之事,否则定要与二郎合作一回,过一过这日进斗金的瘾头。”

齐王李佑在一旁闷不吭声,若有所思。

少顷,李佑忽然一捂肚子,叫道:“哎呦,不好,大抵是早晨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这么疼呢……”

李承乾忙道:“可有大碍?”

李佑道:“不妨事,不过确实疼的厉害,太子哥哥你且跟二郎慢慢逛,兄弟先回府让郎中诊治一番。”

李承乾道:“回什么府,赶紧去宫里让御医瞧瞧,千万莫耽搁了才好。眼下关中数地都传来疟疾爆发的奏报,不可大意。”

这年头医疗水平极其低下,对于疟疾这等恶疾并无太好的医治之法,即便是宫中的御医也只是能够稍稍缓解,一旦病情严重也是束手无策。尤其是这种病传染性极强,若是无法迅速根除,很快便在一地肆虐开来,无可遏制。

这些时日关中数地屡屡有疟疾的奏报传来,朝堂之上已经很是紧张。

李佑貌似吓了一跳,连忙道:“多谢太子哥哥,某这就去宫里让御医诊治。”

言罢,转身带着几个齐王府的禁卫匆匆离去。

李承乾一脸担忧,埋怨道:“这老五当真是不省心,如此大事怎地这般轻忽视之?万一染上了疟疾,那可如何是好!”

房俊倒是瞅着李佑不像染病的模样,那家伙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必然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殿下勿忧,齐王又非是孩童,焉能不知轻重?”

李承乾想想也是,虽然关中数地发现疟疾病患,但都是在边缘山区地带,否则长安早就戒严了,岂容商贾平民随意进出?

他很少出来散散心,加之腿脚不便,逛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

房俊便在一旁摇摇头,劝谏道:“殿下乃国之储君,自应注重身体,不仅要调理饮食,更要加强锻炼才是。”

李承乾不以为意,没接这个茬儿,而是看着河道上往来穿梭的货船,兴致盎然道:“有时候真挺羡慕这些商贾,可以走南闯北见识大唐的锦绣河山,领略各处的风土人情,悠游天下,何其快哉?”

房俊失笑道:“殿下莫非只看到他们自由自在,却未曾看到他们每到一处皆被税吏盘剥、豪强欺榨?”

李承乾也笑:“二郎以为孤是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不知人间疾苦?不过是一时感悟而已,难不成你让孤拿这个太子的身份去跟这些商贾互换?呵呵,再者说,就算是互换过来,有二郎你这个汇聚天下特产的法子,也定然可以赚取万贯家财吃喝享乐,不也挺好?”

“哪里那么容易?”

房俊摇摇头,指着身侧一处货栈,道:“微臣的这个经营模式,可以叫做‘超级市场’,核心的理念便是新颖便捷、。然而即便是长安百姓、京师之民见多识广,可是对于天下各地的特产,又能了解多少?比如这间货栈之中的茧蛹……”

说着,领着李承乾走进货栈敞开的门脸,见到里边用木箱装盛的东西,货栈的管事自然识得自家老板,连忙推开面前的账簿上前赔笑道:“二郎今日怎地有闲来码头转转?”

房俊微笑着颔首示意一下,并未多言,扭头对李承乾问道:“殿下可识得此物?”

那管事还在点头哈腰一脸赔笑,此刻听闻房俊对这位衣饰华贵的青年称呼“殿下”,再见到这青年跛着脚上前探看装在木箱里的茧蛹,顿时吓了一跳,嫩不成这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连忙束手立于一侧,不敢插言。

自家二郎在外面凶名赫赫,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平易近人,就算是码头一个苦力民夫,也可以拦住他随意的聊上几句,若是家中有甚过不去的坎儿,只消得在房俊面前央求几句,房俊往往便会派人查实,如果确有其事,绝对不吝伸出援手。

所以房俊的名声在码头民夫中间好到爆炸,大家也不怕他,只是尊敬他。

可谁知道太子殿下的性格如何?万一自己说错话害得二郎被太子迁怒,那自己可就万死不足赎其罪!

谁不知道房二郎以后便是太子殿下的肱骨之臣、左膀右臂呢,万万不可给二郎招黑……

李承乾哪有心思理会一个小人物的心思?

他上前探着头,便见到木箱子里密密麻麻的茧蛹,让人看着心里发毛,顿时吓了一跳,惊问道:“此乃何物?孤前所未见。”

房俊呵呵一笑,倒是并未嘲讽太子殿下孤陋寡闻没见识,说道:“其实此物很是常见,江南亦或蜀中多得是,蚕吐丝上簇结茧之后便会变成此物,唤作茧蛹。殿下请细看,这茧蛹体色淡黄,茧体柔软……”

说着,他伸手捅了一下,那茧蛹便蠕动几下,“这是新鲜的茧蛹,再过十天左右,它就会变成蛾,会飞……”

李承乾瞪着蠕动的茧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爬来爬去,难受得不行,点头道:“孤倒是听闻过这东西,先是蚕,后是蛹,然后化蛾,很神奇……不过这里存放这么多的茧蛹作甚。是药材店收购来的?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啊!”

这玩意他没见过,却听过,毕竟天底下养蚕的不在少数,茧蛹也没什么稀奇。而且这玩意可以入药,生津止渴、消食理气,还能治疗小儿疳积,可即使入药也不过一个方子里放上那么一两半两,眼下这货栈里头得有多少茧蛹?

上千斤肯定是有的!

这是要都做成药,让全长安城的人都吃上一口?

结果他的念头刚起,房俊便已经说道:“入药用不了这么多,这是用来的。”

李承乾眼珠子都瞪圆了:“吃?!”

然后再回头看看那蠕动的茧蛹,想想一下将这虫子吃进肚子里的感觉……瞬间就觉得自己肚子里好似也有东西在一阵阵的蠕动,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房俊看着李承乾惨白的脸,笑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事实上,这茧蛹不仅可以入药,还可以吃,味道极其美味,在江南和蜀中的一些地方,很早便有人食用此物,只是鲜为人知而已,大多数人看着恶心,谣传此物有毒,都是在吐丝之后便丢掉了,着实浪费……殿下试想,天底下似茧蛹这等美味之物,关中人见所未见,您将它搬进超级市场,谁敢买?可若是不卖它,如它这般关中人未曾见过的各地特产数不胜数,难道您都不卖?如此一来,您的这个超级市场,又跟寻常的杂货铺子有何区别?坊市之间杂货铺子不计其数,百姓何必来您的超级市场买东西呢?”

李承乾细细一想,还真是……

他对货殖之道略有见解,知道想要吸引百姓就要扩大规模、增多商品种类的道理,而且通过扩大经营规模可以有效的减低成本,成本下来,价钱自然就低,更加可以吸引百姓前来购买,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然而若是将天下各处的诸如茧蛹这等特产都拿来……谁敢买?

别说吃了,就是这茧蛹,看着都恶心啊……

谁知房俊还没说完:“殿下以为只有这么一个困哪吗?事实上,还有更麻烦的事情,解决不了,这种超级市场就得把东家赔死,即便您是一国之储君,照样能赔的您破产……”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齐王要抢食儿

齐王李佑没有听到房俊跟李承乾解说“超级市场”的几个难点,他只是听了个开头,便亟不可待的离去。

李二陛下诸子之中,李佑最爱钱。

这倒也无可厚非,他本身才华就比不得诸位兄长,储君之位更是轮上两个来回也轮不到他,偏偏还有着一个天潢贵胄的身份,除了贪图享乐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可贪图享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只要是玩儿,那就得需要钱……

自从被李二陛下在齐州召回京师之后,那边皆有“东大唐商号”向高句丽贩卖玻璃制品的路子也彻底断绝,李佑又向来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光凭着亲王的那么点禄米俸禄怎么能够花?

这日子便一天一天的难挨下去……

此刻陡然听到房俊“超级市场”的主意,顿时就动了心。

有心想要照作,又怕太子和房俊不满,合作的话他又不愿,岂不等于将自己的钱分给别人?

火烧火燎的回到府中,苦苦思索要如何才能将这个“超级市场”开起来,还不至于让太子和房俊翻脸。

至于肚子疼,自然纯粹是借口……

正巧他的舅舅阴弘智登门拜访,李佑便将此事说了,让阴弘智为其出谋划策。

阴弘智乃是前隋骠骑将军阴世师的幼子,与齐王李佑的生母阴妃是亲兄妹。其父阴世师曾派捕吏劫杀李渊第五子楚王李智云及捣毁李渊父祖的公墓、家庙,遂使得李渊对其恨之入骨,因此当李渊攻下西京大兴城后,就把守将阴世师、阴骨仪兄弟连其三族诛杀殆尽,唯独放过阴世师幼子阴弘智与幼**月娥二人。

李渊称帝后,把阴月娥赐给征战有功的次子秦王李世民,成为他的妾室。

隔年,生下齐王李佑。

玄武门之变前夕,身任秦王洗马的阴弘智揭发太子李建成“昆明池之变”阴谋有功,为此在李世民称帝后,升迁至吏部侍郎、御史中丞等高官显职,其外甥齐王李佑册藩就国后,兼任齐王府长史,其姊阴月娥也受宠于李二陛下,遂升级至一品夫人。

阴弘智一向谋略深远智计出众,朝中不少勋贵皇族尽皆与其交好,声势很盛。

李佑将舅舅让到座位,命婢女奉上香茗,将自己的苦恼说了。

静静听了李佑的言语,阴弘智顿时显得有些激动:“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也!”

一直以来,他都对家族的血海深仇耿耿于怀,无时无刻不在思量着报仇大业。不过他是聪明人,知道眼下大唐根基已固,若是想要推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所以将心思放在李佑身上,竭尽心力的想要帮助李佑成为储君,登基大宝,便已算是间接报了大仇。

而想要助李佑逆袭上位,无论是拉拢群臣该立储君,亦或是效仿陛下实行兵谏,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一个字钱!

而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

“那房俊素有‘财神’之称号,点石成金的本事天下无双,他既然能够向太子谏言这个生财之道,那就必然会大赚特赚,毋庸置疑!”

阴弘智两眼放光。

事实上,房俊的生财之道早已成为天下的传奇,即便是他的敌人对头也不得不对这一点敬佩不已,使得所有人都对房俊产生一个近乎于盲目的信任只要是房俊的买卖,赚钱是必然的,想赔都不可能!

李佑苦笑道:“本王也知道,所以才急着回来好生琢磨琢磨……”

阴弘智断然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先下手为强!”

李佑吓了一跳,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失声道:“舅舅你疯啦?就算你总想让我成为太子,可也没必要刺杀太子哥哥吧?”

阴弘智气得脸都白了,戟指喝道:“放屁!我何时让你刺杀太子了?”

李佑道:“那你还说什么先下手为强……”

阴弘智无语,半晌后才叹息说道:“你想什么呢?我说的先下手为强,自然是指抢在太子和房俊的前头将这个什么超级市场开起来,既然是房俊琢磨出来的买卖,赚钱是必然的,一刻也不能等!”

“呵呵,原来舅舅指的是这个……”

李佑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笑了一下,这才重新坐好,又皱眉道:“这个怕是不行吧?太子哥哥倒还好说,他本身也不会去经营商贾之事,就算是当真有心,若是见到我先开起来了,也必然不会与我相争。可那房俊……谁敢抢了他的买卖?”

不得不说的是,即便现在与房俊的关系修复得很好,但是当初房俊给李佑留下的阴影实在太过强烈,直到现在李佑也不敢在房俊面前犯浑,更何况是抢房俊的买卖?

那不是找死么……

阴弘智也有些踌躇,毕竟房俊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尤其是对皇子全无惧怕,更有李二陛下护着,硬着来恐怕还真就没有好下场。

就算是这个超级市场由李佑开起来了,到时候房俊大肆打砸一番,你奈他何?是让皇帝去申饬责罚,还是让京兆尹马周去支持“抄袭创意”的齐王而与房俊为敌?

可是若凭白放弃这千载难逢之机遇,又着实舍不得……

阴弘智思讨良久,忽而一拍桌案,兴奋道:“有了!”

李佑忙问道:“计将安出?”

*****

“你说什么?超级市场?”

李二陛下蹙着眉毛,狐疑的看着面前的五子李佑,觉得今日的李佑满嘴胡话自己一句都听不懂……

李佑赶紧将房俊的那一套说辞照搬出来,说得倒也头头是道。

听着听着,李二陛下的眉毛却是越蹙越紧,待到李佑说得口干舌燥,这才问道:“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他虽对商贾之事虽然了解不深,更说不上精通,但作为一国之君,眼界眼力自然非同小可,一眼便看出其中的核心,若是操作得当,的确是一门挣大钱的买卖。

难道以往忽视了这个从小胡作非为的儿子,居然是个商业奇才?

李佑便有些尴尬,吱吱唔唔半天,直到李二陛下已然渐渐不耐烦,这才迫不得已说道:“倒也不是儿臣自己想的,是房俊……”

李二陛下恍然,这才对嘛!

论起商贾货殖之道,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房俊更厉害?

李二陛下自己就因为房俊的赚钱本事而受用不尽,点头道:“房俊赚钱之能力,的确无人能及,他说能赚钱,那必然就是能赚钱的。可是你对我说这些,却是有何用意?”

“这个……那个……父皇,您看儿子我也没什么大能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也就所幸是父皇您的儿子,故而邀天之幸一生无忧……”

李佑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父皇的神色,见到自己的“自污”之语并未引起父皇不悦,心里郁闷父皇不拿正眼看自己的同时,也偷偷庆幸,续道:“可儿臣现在已经开衙建府,里里外外一大帮人要养着,儿臣又素来是个大手大脚的,府里早已没有余钱……那啥,反正太子哥哥也看不起商贾之事,要不父皇您跟房俊说说,干脆将这个机会让给儿臣得了呗?”

说完,便忐忑不安的瞄着李二陛下,等候裁定……

这是阴弘智给他出的主意,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房俊之强势世人皆知,抢了他的生意,如何肯善罢甘休?所以若李佑想要这个超级市场的生意,就只能找李二陛下当靠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李二陛下去压制房俊,这才断了房俊发飙的隐患。

李二陛下当即便是一愣,气道:“你小子还真是浑得可以,你爹我堂堂大唐皇帝,你让我去帮你抢臣子的生意?”

李佑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会呢?儿臣再是不肖,亦不敢做出这等事啊!但是放在别人身上固然不成,可房俊不仅仅是臣子,更是父皇您的女婿,儿臣的妹夫……咱这完全就是家事啊!”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天上掉馅儿饼

李二陛下想想,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皇室抢夺大臣的买卖,那必然是昏君无疑,是要留下千秋骂名的;但若是让女婿将一个赚钱的生意交给儿子,这就跟昏不昏君的没什么关系了吧?更何况这个女婿还是那种富可敌国点石成金的……

房俊完全不缺这个买卖,更不差这点钱,若是能够让给李佑让后者以后消停一些,倒也不错,大不了给房俊一点补偿便是了,以房俊的心胸气度,想来并不会因此心存芥蒂。

最重要的是李佑乃是他众多子嗣当中最不成器、而且最不安分的一个,若是能够给他谋得这样一个营生以后可以安安分分的,实在是去了他一个心头隐忧。

“你能保证好好干,往后不胡乱惹事?”

李二陛下问道。

“父皇,儿臣保证!只要这个买卖让儿臣来做,儿臣就乖乖的赚钱,肯定老老实实听您的话!”

李佑欣喜若狂,赶紧下保证。

“那行吧,你自去张罗便是,随后为父将房俊找来好生谈谈,大不了从别处补偿一些便是……”

“多谢父皇!那儿臣告退,这就回去全力筹备,比不让父皇失望!”

“行了行了,记住,千万莫给老子惹事,否则打断你的腿!”

李二陛下警告一声,虽然也知道对这个孽子来说并不多大的作用,却也是一个父亲下意识的行为,谁不是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诫自己的孩子呢?

李佑千恩万谢,打了一大摞的包票,这才欢天喜地的躬身退走,只是刚刚走出大殿,便撒腿跑的没了影儿……

这等沉不住气的行径令李二陛下好生失望,气恼的骂了两句,无奈的将王德唤道身前,吩咐道:“去将房俊给朕找来,朕有话跟他说。”

“喏。”

王德领命,躬身退出,带着几个禁卫出了皇宫,将刚刚返回房府的房俊叫到了皇宫。

*****

“齐王殿下想要超级市场的买卖?”

神龙殿内,房俊刚刚进来见礼,便被李二陛下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弄得有点懵……

感情李佑那小子说什么弟子疼完全就是装病,而是先行一步跑来皇帝面前讨好卖乖来了,想要经营超级市场?

超市本来就是个麻烦的行业,以大唐现在的运输条件运作起来难度太大,况且尚有诸多难题,他才懒得去做。

想了想,房俊提醒道:“非是微臣不愿将这个买卖让给齐王,而是超级市场的规划虽然看似不错,但其中运作之时难度重重,若是一时不慎便极易赔钱……”

他说的是实话,毕竟李佑这小子虽然干得不地道,他却不好让李佑凭白掉进这个坑里,毕竟现在是李二陛下出面为齐王说情,若是李佑当真赔了钱,谁知道李二陛下会不会认为是房俊从中作梗?

可这话听在李二陛下耳中却完全变了味儿……

皇帝陛下剑眉挑起,方正的脸庞怒气隐现,冷哼一声,道:“行了行了,不就是一桩买卖么,又非是玻璃那等暴利行当,区区一个超级市场,有它何益,无它何妨?”

房俊这个郁闷,我这好心好意的提醒,结果反倒是我小肚鸡肠?

正欲开口,又被李二陛下不耐烦打断:“你这厮怎地斤斤计较起来?左右不过一个买卖而已,用得着这般算计?行啦,朕也不亏待你,你身上不是还有一个十六卫将军的职衔呢,身为兵部左侍郎,十六卫将军的职衔也的确是小了点,虢国公年迈,昔年随朕冲锋陷阵所受之伤患日益难熬,已然屡次请辞,朕准备答允与他,让他可以解甲卸任颐养天年,你便担任了右屯卫大将军的职务吧。”

房俊有些懵,咱只是想要提醒你一下超市经营是很困难的,可是怎地就凭白一个十六位大将军的头衔掉下来?

大馅儿饼啊!

大唐军事力量的构成便是拱卫中枢的十六卫以及遍布天下的折冲府,而能够担任十六卫大将军的人无一不是功勋卓著、帝王肱骨的人物!

瞧瞧曾经或者现任的十六卫大将军吧,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段志玄、程咬金、秦琼、柴超、侯君集、张士贵、丘行恭……

群贤毕集,将星璀璨!

现在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混入其中?

房俊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里的兴奋和狂喜。

右屯卫大将军这个名头,可不是某某侯爵可以相提并论的,这代表着从今以后便会有一卫军队归于麾下任凭驱策,一跃而成为帝国军方的强势人物之一!

固然右屯卫在十六卫当中居于末席,比不得程咬金的左武卫,却也有超过两万名精锐兵卒!

不过还好,房俊并未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明白这个大馅儿饼并不仅仅是因为超市的补偿,极有对自己以往功绩的奖赏,更多的亦是李二陛下对父亲房玄龄的一种褒奖,让房家在以后的岁月里依旧有着强盛的实力,而非是徒有虚名的爵位。

这便从侧面透露出,老爹的致仕已经被李二陛下搬上了日程……

一念及此,狂喜自然大大减弱。

房玄龄的时代,终将落幕了……

房俊一揖及地,鞠躬致谢:“微臣谢陛下隆恩,房氏一族,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皇恩!”

李二陛下兴致也落寞起来,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行了,速速离去吧,朕有些困顿,要歇息了。”

他从一个皇子逆尔篡位御极天下,身边忠心耿耿的谋臣武将不计其数,然则遍数这些大臣,却未有房玄龄一直兢兢业业无怨无悔,除去对自己、对大唐的赤胆忠诚之外,对于财富、权势,无有一丝一毫的苛求。

这是个志诚君子,却也难耐时光的流失,终于老去……

回首往昔血火纷飞的峥嵘岁月,李二陛下虎目微微泛泪,一时感慨无限。

房俊退出神龙殿,反身在内侍的带领下走向宫门,走出几步,忽而想起自己还未对李二陛下道出提示之言。不过转瞬又想到刚刚自己想要提醒却被误认为是讨要补偿,那此刻又何必妄作恶人呢?

不是我不说,而是你不听,若是到时候赔了钱,那可不怪我……

这么想着,房俊又心安理得起来,想着刚刚到手的十六卫大将军职务,嘴角得意的翘着,颇有些趾高气昂……

*****

翌日,太子李承乾得知李佑不要脸的将“超级市场”占为己有之后,大为光火,将李佑叫去东宫狠狠训斥了一顿。

李佑一贯是个死皮赖脸的,好处已经得到了,被骂几句又掉不了几斤肉,嬉皮笑脸插诨打科,弄得李承乾也很无奈。考虑到父皇到底给了房俊一个十六卫大将军的职衔不算亏待,也只是寻了几句了事。

李佑对这个“超级市场”极其上心,毕竟这可是“财神爷”房俊想出来的点子,怎么可能不赚钱?

故而热情极高,将自己的亲朋好友尽数发动起来,全力运作。

不过他也只是在听房俊大体描绘了一番超级市场的运作之法,至于其中具体如何操作却未曾来得及细听,所以如今具体操作起来,着实令他伤透脑筋。

选址、进货、定价、销售……完全一抹黑。

阴弘智让李佑去找房俊请教一番,可李佑原本就对房俊惧意甚深,现在又“抢了”人家的买卖,不过是因为父皇出面干预这才不动声色,若是自己送上门去,谁知道会不会被房俊认为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上门挑衅嘲讽?

那棒槌发起疯来,可不会管他李佑是不是龙子龙孙天潢贵胄,照揍不误……

见到李佑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阴弘智也无奈,只得发挥自己的人脉,将所有事物尽数揽过来,为外甥保驾护航鼎力支持。

阴弘智到底是个有能力的,固然对这个超级市场完全没概念,但是仅凭着李佑描述房俊的话语,倒也从中听取了一个大概,领会到了一些核心理念,一时间筹备得有声有色。

与此同时,房俊也履任自己的右屯卫大将军职责,来到驻扎在玄武门之外的右屯营……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下马威?

历史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通过诸多形式存在并且流传后世,或许是正史,或许是演义,亦或许只是流传于民间的传说……

在诸如《隋唐演义》、《薛仁贵征东》、《薛刚反唐》之类曾经流传甚广使得听众们听得如痴如醉的评书里,唐朝开国后最牛的一员将领是薛仁贵,他的儿子薛丁山和孙子薛刚后来继承他的事业,薛家也成了唐朝的柱石功臣。

在薛仁贵刚出道时备受打压,只是个小小的火头军。因为他的上司叫张士贵,此人嫉贤妒能,心如蛇蝎,处处压制和陷害薛仁贵。薛仁贵穿一件白袍,张士贵便让女婿何宗宪也穿一件白袍,薛仁贵立的种种功劳都被何宗宪冒领。后来发现事情败露,就想除掉薛仁贵。未果之后便谋反作乱,最终兵败被诛。

因此张士贵也成了民间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甚至与秦桧、赵高、严嵩并列为四大奸臣……

房俊当然知道真正的历史并不是那么回事儿,杨家将系列把北宋开国名将潘美黑成卖国求荣、迫害忠良的大汉奸卖国贼。说唐系列也把唐初名将张士贵、苏烈黑成整天搞阴谋诡计的的无耻小人。包公故事里把一代名臣庞籍黑成把持朝政、徇私枉法的大奸臣……都是演义而已。

然而正是这些演义因为传播久远故而深入人心,却使得一些不熟知历史的人先入为主,不得不说对这些人来说的确有些冤枉。

然而历史是比糊涂账,谁黑谁白谁灰,又哪里能轻易分得清楚?

*****

张士贵今年已逾花甲,按理说这等年岁的人在民间古人算得上是长寿长者,但是对于养尊处优的高官显贵来说并不算老。张士贵看上去亦是壮硕魁梧,但比之两年前房俊与他初见之时,花白的须发却将其衰老之态尽显。

玄武门外右屯卫军营大门口,前来赴任的房俊见到张士贵骑着一匹骏马在几名部曲的陪同下早已在此等候,赶紧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抱拳道:“虢国公何故在此?”

张士贵在马背上笑道:“你这棒槌前来右屯营赴任,老夫若是不到场弹压这帮骄兵悍将,岂不要被你都给拆了这座军营?”

房俊就有些尴尬,苦笑道:“虢国公何必这般嘲笑在下?不过是性格冲动了一些,让您见笑了。”

“冲动?呵呵……”

张士贵哈哈一笑,自马背上跃下,他身后的部曲亦相继下马。

“外人皆说房二郎是个棒槌,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试问世间有哪个棒槌在能够聚敛天下财富搏得一个财神爷之名头的同时,尚能提笔定国、上马安邦?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那一套趁早给老夫都收敛起来,莫要在老夫面前装疯卖傻。”

张士贵嘴里说着,走上前,面带微笑的锤了房俊肩膀一下,点头赞道:“好一副健壮的身板儿,哪里有半点文臣之家的文弱之气?好好干,千万别枉费老夫向陛下举荐你接任的一番苦心。这右屯营的数万二郎,老夫可就交到你的手里了,莫让他们在十六卫的同僚面前抬不起头!”

房俊愕然。

感情自己这个右屯卫大将军的职务居然是张士贵主动向李二陛下举荐的?亏得自己还以为这个头衔乃是李二陛下为了补偿从自己这里给他儿子“抢走”了超市,从而做出的决定。

娘咧,李二陛下太奸诈了……

跟着张士贵走进军营,房俊还在心中腹诽,经此一事,李二陛下那高大完美的形象在房俊心目之中悄然崩塌……身为皇帝还要这般演戏,要不要脸?!

张士贵一身便服,负手走在前头,房俊稍稍落后一个身为,以示尊敬。

张士贵一面打量着四周的营帐房舍,以及不远处巍峨的玄武门城楼和高耸的宫墙,眼目之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舍,一面语气唏嘘的说道:“武德九年,老夫便是于此地出发,陪同陛下经由玄武门入朝,历经了那一场厮杀……之后陛下改元贞观,老夫便被委以玄武门长上,把守玄武门宿卫宫禁,更将右屯营交托于老夫之手,可谓是信重备至、荣宠无双。曾几何时,老夫亦想就这么一直为陛下守卫玄武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惜呀,当年战阵厮杀使得身上伤患处处,今年更是旧时箭疮发作,差一点老命都丢了。老夫倒非是贪婪性命,只是这般身子骨儿哪里还担当得了宿卫宫禁之重任?万一疏于职守,那可就万死莫赎了……”

熟知唐朝历史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玄武门的重要性。

而张士贵能够力压程咬金、尉迟恭等等一干名将得到镇守玄武门之重任,等同于李二陛下将身家性命尽皆交付于张士贵之手,这等荣宠信任,满朝上下,无人可比。

当然,宿卫玄武门的部队不止右屯营这一支,尚有驻扎在不远处的另一支部队左屯营,而统领左屯营的,则是左屯卫大将军、谯国公柴哲威……

大校场之上,右屯营的军卒已然列队肃立。

早前几日便已经接到右屯卫大将军换任的圣旨,只是对于房俊这个名字全军上下固然并不陌生,但真正与房俊相识的却没几个。左右屯营不同于其余十四卫,兵卒大多都是招募而来,功勋世家子弟几乎没有几个,是以似房俊这等在长安名震东西的人物,却是显得很是神秘……

此刻兵卒们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个跟随在张士贵身边的健壮身影,大部分暗暗点头,看上去英姿勃发的样子,倒不是个只知道遛狗逗鸡的纨绔子弟,再辅以听闻的种种,有些放心。

当然,不服者必不可少……

张士贵带着房俊走上点将台,眺望着眼前整齐的队列、熟悉的面容,压抑不住的心潮起伏,低声道:“这些儿郎以后就交给二郎了,老夫今后便全力宿卫宫禁拱卫皇宫,二郎切莫让某失望。”

他右屯卫大将军的职务虽然交由房俊,但玄武门长上的职务仍在,今后便放弃了带军,专心致志的担任李二陛下的“禁卫司令”……

房俊则信心满满,又不是第一次带兵,半点困难都没有好吧?

“虢国公但请放心便是,朝中皆知虢国公宽厚仁慈、爱兵如子,却不知某房俊亦不遑多让!无论当初的神机营,亦或是之后的皇家水师,哪一个兵卒不是到了现在依然念着咱的好处?论起带兵打仗,某自然比不得虢国公您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但是说起后勤辎重伙食待遇,谁人能比得了某房俊的部队?一句话,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兵械有兵械,用不了两年,右屯营必然会成为十六卫当中首屈一指的强军!”

张士贵看着意气风发的房俊,颔首微笑,对他这番看似牛得不行的话语予以肯定。

正如房俊所言,无论是神机营还是皇家水师,再是刺头的兵痞亦心服口服!

试问,整个大唐的军队,有哪一支能够在战后由军中将领将阵亡士卒的骨灰一个一个的送到父母亲人手中,使得魂归故土埋骨桑梓?有哪一支部队能对军中伤残的士卒超额发放抚恤,并且开辟农庄予以妥善安置?

唯有房俊!

张士贵微笑鼓励,继而转身面对兵卒,眼神环视一周,大声道:“本帅今日将卸任右屯卫大将军之职务,陛下钦点,由兵部左侍郎房俊继任!至今而后,尔等毋须严守军令、绝对服从,一如本帅在此之时!谁若胆敢阳奉阴违,定然军法从事,决不容情!”

这番话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一般来说,官员也好武将也罢,既然卸任了那就安安静静的走开,给继任者让路。若是继任者与自己有着利益牵扯或是纯粹的想要扶上马送一程,那就会如同张士贵这般,给继任者撑一撑腰,以自己的威望为继任者铺平上任的道路。

房俊很是满意张士贵的帮扶提携,正欲在一众兵将面前给一个保证,便见到阵列前排一个顶盔掼甲的将军上前一步排众而出,大声道:“大帅,非是吾等违抗皇命,只是将这般一个黄口孺子派来欺压吾等,吾等心中不服!”

“不服!”

“不服!”

其余兵卒见到有人跳出来搞事,顿时鼓噪起来,一时间,“不服”之声响彻校场,连远处玄武门城楼上宿卫的禁军都好奇的望过来。

房俊并未发言,只是沉着冷静的看着面前鼓动的军队,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轻声用着只有张士贵能够听到的音量,无奈叹息道:“怎么,虢国公这是想要给咱一个下马威,试验一下自己的成色?”

以张士贵的威望,他才不信若无张士贵的首肯与默认,有人敢在这等时候跳出来对自己发起挑衅!

只不过既然自己这个大将军的职务乃是张士贵的举荐,因何这个时候又指使人跳出来挑衅自己?

自相矛盾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还有谁!

听了房俊的诘问,张士贵面容不变,淡淡道:“屁的下马威,你小子别不识好人心,老子这是给你树立威望的机会,你小子不仅不感激,反而冤枉人?喊话之人乃是军中悍将,亦是老夫的女婿何宗宪,有勇冠三军之能力,若是能够将之降服,定然使得这些唯强者为尊的兵卒们折服。”

房俊稍稍一愣,何宗宪?

这不是演义当中那位学着薛仁贵穿一件白袍,薛仁贵立的种种功劳都被他冒领,后来事情败露想除掉薛仁贵不成,之后便谋反作乱,最终兵败被诛的那个?

当然,演义中的事情纯粹胡说八道,实际上何宗宪是绝对没有干过这些事情的。

不过张士贵此举之用意的确能够快速提升房俊的威望,军中崇拜强者,不仅仅是折服这么简单,因为强者便意味着战争的时候多了一份胜算,多了一份活下去的机会。

当兵吃粮,有几个人会高尚到为了大唐甘愿牺牲自我?

果然,点将台下的何宗宪大声喊道:“素闻房二郎弓马娴熟刀棒无双,末将仰慕已久,不知能否有幸讨教一二?”

台下的兵卒顿时兴奋起来,颇有些沸反盈天的架势。

军中最讲规矩,上下之间等级森严,似何宗宪这等在新任主帅履任的第一天就公然挑战之举,绝不常见,此乃军中大忌!就算何宗宪乃张士贵的女婿,焉能无视军中规矩?

房俊目光闪烁,盯着台下被兵卒们簇拥着的何宗宪,喟然一叹,扭头对张士贵说道:“虢国公情深义重,却教在下何以为报?”

张士贵呵呵一笑,欣然道:“房二郎不愧是曾被陛下赞誉有‘宰辅之才’的俊彦,一眼便看出老夫的用意。”

何宗宪当众挑战房俊,无论胜败,都难以继续在右屯营待下去,规矩之所以成为规矩,便是因为大家都回去默默的遵守,一旦有谁坏了规矩,那就必然要承受其后果与代价。

张士贵用断绝何宗宪在右屯营前程的方式来力捧房俊给他撑腰,这份情谊不可谓不厚重。

“老夫固然功勋无数,现在却已日薄西山,未来的大唐,乃是二郎你这一辈的大唐。老夫也无过多奢求,只愿二郎能念着今日这番人情,在吾张家子孙有难之时,能够帮扶一把。当然,老夫非是糊涂之人,这等帮扶是在不作奸犯科的情况下,若是老夫之子孙为非作歹,那么就算身首异处,亦不需二郎为难出手,如何?”

房俊苦笑,这世间人情债最大,今日受了张士贵的好处,日后又怎能不竭力相报?

“虢国公言重了,若是在下这时候拒绝,您是不是要安排您那女婿趁机将咱给干掉?”

张士贵哈哈大笑:“就算是你答应了挑战,说不好也会被何宗宪给干掉,老夫这个女婿若说勇冠三军那夸张了点儿,可两膀子神力却是罕遇敌手,二郎当真要下场较量一番?”

房俊笑道:“世人皆唤在下棒槌,虢国公可知其意?”

张士贵奇道:“那不是骂你性格暴躁直来直去,是个傻乎乎的棒槌么?”

房俊傲然一笑:“棒槌可不止是傻乎乎那么一个意思,既是说在下又长又硬可令少女贵妇趋之若鹜,亦是说在下砸起来人可是很疼的!”

当即将命身后的部曲将身上的甲胄除去,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大步走下点将台。

张士贵摇头失笑,原来“棒槌”这个绰号还有这等用意在里头?

既傲气冲天,又能设下身段自黑,的确是个人物啊……

校场上的兵卒在何宗宪出言挑战的时候便群情振奋,此刻见到房俊居然脱去甲胄大步走下点将台,明显是答应了何宗宪的挑战,更是激动得振臂高呼。

反正瞧热闹不怕事儿大,谁怕谁呢?

每一个群体都天然有一种排外的情绪,对于忽如起来加入其中的个体,总会表现出排斥的态度。

右屯营固然在十六卫当中算不得一等一的精锐,但是由于张士贵深得陛下信任,整支部队更驻守玄武门外宿卫宫城,所以右屯营中哪怕一个伙头兵都深感自豪,自觉比旁的部队高了一头。

现在张士贵离任,皇帝却弄了房俊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来担任大帅,这让一帮子眼高于顶的骄兵悍将如何能服?就算房俊的传奇色彩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就算房俊在西域以及南海的战绩并不比那些成名已久的名将逊色多少,但毕竟年纪以及一个纨绔的名声放在这里,是很难服众的。

在军中,若是主帅不能使得兵卒们心服口服,是很难待得长久的,哪怕你的背景再是硬扎……

不过房俊此刻毫不犹豫答允何宗宪挑战的做派,倒是令大部分人觉得这个纨绔起码还算是条好汉,输赢很重要,但是敢不敢直面挑战,显然更重要!

房俊大步流星来到何宗宪面前,一拱手,道:“放眼长安,已经很久没人敢在某面前这般嚣张了,不论胜负如何,某佩服你的勇气,放马过来吧,让某见识见识右屯营中的好汉到底是一条只会胡吹大气的蝲蛄,亦或是货真价实的猛虎!”

此言一出,引起叫声一片!

“嚯!真是嚣张啊,不愧是长安第一大棒槌!”

“岂有此理,右屯营几万勇士在他眼中就是蝲蛄一般的存在吗?”

“何校尉,放倒他!”

“对,将这厮干趴下,看他还敢不敢在右屯营这般嚣张!”

“房二郎,还是乖乖的去平康坊找家青楼喝酒听曲儿吧,右屯营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

乱糟糟一片,房俊也不以为杵,军中的汉子你就别指望他们嘴里干净,休说这等侮辱的言辞,没张嘴骂娘都算是给他面子了……

嘴炮再响也没用,说到底,只有将他们彻彻底底的打服了,那才会闭嘴!

何宗宪怒气而笑,点点头亮开架势,道:“嘴硬是没用的,待会儿趴在地上的时候,别哭鼻子就好!”

他是应了岳父的要求,这才有当众挑战的举动,帮助房俊快速建立威望,代价便是以后何宗宪无法在右屯营立足,将会跟随岳父张士贵担任玄武门的禁卫。

说实话,何宗宪不愿意!

任何一个男儿既然立身军伍,都有开疆拓土封妻荫子的梦想,更何况是何宗宪这等勇武之辈?然而岳父的命令,他不能违抗,虽然岳父所谋取的来自于房俊的人情大抵可保张氏子孙几十年的平安……

但是,不违抗,不代表没情绪!

何宗宪决定给房俊来一个下马威,让这个平素恣意妄为的纨绔见识见识自己真正的本事,大不了最后时刻输给他便是……

两人相对而立,各自摆好架势,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兵卒们则围成一圈儿,纷纷给何宗宪大气助威,他们才不管房俊是不是即将成为他们统帅的人物,若是真有本事,以后整治大家也心服口服,若是没那个本事,就不信他房俊有脸算今天的帐!

张士贵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场中形势,微微蹙眉,不过旋即便舒展眉毛,微微含笑。

固然女婿所表现出来的举措显然是对自己的命令有抵触,但张士贵觉得也算不得什么,都是血气方刚心高气傲的年青俊彦,谁又甘心为了衬托别人而贬低自己呢?

场中,何宗宪在周围兵卒鼓噪助威声中,左脚狠狠在地上一顿,一个箭步标前,右手紧握成拳,狠狠一拳照着房俊的面门就砸了过去!

房俊紧盯着何宗宪的脚步,待到何宗宪的铁拳距离自己的面门只有几寸距离,这才猛地扭头侧身跨步,避开这一拳的同时,脚下箭步突前,身体微微侧过,欺入何宗宪空门大开的中路,肩胯同时发力,狠狠的装在何宗宪的胸前。

“砰”的一声闷响,何宗宪只来得及闷哼一声,身体便仿佛被一头全力奔跑的野牛撞上来一般,一股无可抵御的大力涌来,身体腾云驾雾一般倒飞出去六七尺,重重跌落在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

房俊一个照面将何宗宪撞飞,环视周遭兵卒,大声道:“还有谁?!”

兵卒们一个个目定口呆……

要不要这么夸张?

这可是军中勇力剽悍的何宗宪啊,居然只是一个照面连拳头都没碰到人就给放倒了?

话说,你俩人不是在这演戏呢吧……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还有谁!(续)

“蓬!”

甫一照面,何宗宪便被房俊撞得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溅起一蓬烟尘,哼哼唧唧扭了几下,半天没爬起来。

大校场上一片寂静,兵卒们瞪大了眼眸,不可思议的看着地上虽然爬不起来却又羞又怒脸孔涨红的何宗宪。

怎么可能?!

何宗宪的身手在右屯营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而且天生有两膀子力气,等闲三四个壮汉也休想近身,结果现在发生了什么?不仅仅被房俊给近身了,而且一个照面就给撞得倒飞出去。

单单刚才狠撞的那一下,离得近的都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打过架的都知道那意味着这一下撞得有多疼,若是换了个身子骨差劲儿的,说不得一下子就给撞得胸骨都碎了……

看来这个长安城里的顶级纨绔不仅仅赚钱惹事是把好手,打起架来也是个高手啊!

点将台上的张士贵也呆了一呆,看看卓然而立的房俊,再看看躺在地上起不来的自家女婿,心头掠过一阵狐疑:何宗宪着小子演得也太像了吧?

他是知道房俊神力惊人的,前些年这小子痴迷武事打熬筋骨,身手较之军中的高手也不遑多让,却着实不敢相信当真便能够一个照面放倒何宗宪,自己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何宗宪这时候只觉得羞愤欲绝,刚刚他只是眼前一花的功夫,便被房俊欺入身前用肩膀和侧身狠狠的撞上,五脏六腑都被撞的移了位,这一口气到现在才算是缓了上来,浑身骨头散了架一般爬都爬不起来。

当然,就算能爬起来,何宗宪大抵也没脸起来……

太丢人了!

想想自己嚣张得不行的挑战,甚至打着主意教训房俊一番最后时刻再放水,结果连一个回合都没挨过去就被放翻在地……

何宗宪老脸赤红,及时憋气憋得,更是羞愧无地自容。

小瞧了天下英雄啊……

房俊用了一招类似于“贴山靠”的招式将何宗宪撞翻,倒是没有多少趾高气扬的气势,而是上前两步,低头俯视地上的何宗宪,问道:“还好吧?”

他这一招相当于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身体最坚固的肩膀和胯部,他这副继承与房遗爱的身板儿又是天生神力,一般人只是这一下估计就得伤筋动骨,每个十天半月缓不过来。

何宗宪羞愧无地,闷闷的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

房俊伸出手去。

何宗宪迟疑一下,握住房俊伸来的手,借势站了起来,长长吁了口气,面色有些羞赧,抱拳道:“是末将骄纵自大,小觑了大将军,既然违反了军中律令,末将甘愿受罚。”

军中规矩森严,可不是不服长官就可以肆意挑战的,何况就算房俊此刻不惩罚他,他也在右屯营待不下去。

不过张士贵本来就没想让他在房俊麾下效力,倒也无妨了。

房俊却呵呵一笑,黑脸上满是阳光般的笑容,环视身边围拢的兵卒,大声道:“说起来,某与尔等届时年岁相仿,胸中自有热血尚未冷却,平素打个架闹个事儿,算个屁呀!说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更说不上什么军中律令,某想来讲究以德服人,就如同何校尉这般,你不服我,那咱们就打过再说!尔等亦是如此,现在某把话撂在这里,今日没有大将军,没有小卒子,说若是不服某房俊,那就站出来比划比划,打赢了某,某回头就像陛下请罪,甘愿辞去右屯卫大将军的职务,可若是打不过某,那往后就给某老老实实的听令操练,是龙你给老子盘着,是虎也得给老子卧着!”

周围兵卒一片哗然。

娘咧!

要不要这么嚣张?

这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右屯营?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更何况是向来以勇武血性著称的关中男儿?!

当即便有一个身材粗壮异常魁梧的大汉站出来,粗着嗓子问道:“房二郎此言当真?若是将你放倒,当真不会怪罪吾等?”

房俊嗤之以鼻:“你特娘咧是第一天听说老子的名头?老子想来说一是一,从来没有不算数的时候!”

那汉子便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右屯营校尉长孙虎,斗胆请房二郎赐教!”

周围人都兴奋的嘶喊起来:“三虎子,给他点厉害瞧瞧!”

何宗宪默默的走向一旁,将中间的场地空出来。

房俊满不在意的笑笑:“那么文绉绉的作甚?放马过来吧!”

长孙虎性子倒也沉稳,摇摇头道:“您是长官,您先请。”说着,摆开架势,专注防守。

房俊冷笑一声:“怎地,当老子说话是放屁么?老子说了今日无大小,你还口口声声长官,是在提示老子不要以势压人么?很好,那就如你所愿!”

说着,也不客气,一个箭步加速冲到长孙虎近前,狠狠的一拳照着长孙虎的门面就擂了过去!

长孙虎吃了一惊,刚刚何宗宪被房俊的近身打法一招放倒,所以他以为房俊是那种招数细腻以巧取胜的打法,但是这一拳直来直去隐隐携带着破空之声,分明是以力取胜啊!

判断失误,房俊的箭步又很快,几乎是一眨眼拳头就到了面前,长孙虎来不及做出闪躲,只能微微一歪头,双手架在身前护住面门,同时左脚后退小半步不丁不八,为了挡住房俊这一拳之后反击做出准备。

他是军中并不逊色与何宗宪的勇士,尤其是招数应变上更胜何宗宪一筹,心里算计着房俊的距离和后续的动作,暗讨只要自己封住房俊这一拳,那么房俊必然空门大开,届时自己有无数种反击的方式可以将击败。

然而,他想多了……

长孙虎的所有谋算都是在能够封架住房俊这势若奔雷的一拳之基础上,然而当房俊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竖起封挡住面门的手臂上,长孙虎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房俊的力量太大了……

周遭围观的兵卒只见到房俊狠狠一拳擂在长孙虎封挡的手臂上,毫无花哨怦然作响,然后长孙虎的手臂就被那势若奔雷的拳头击打得向后歪曲,结结实实的打在长孙虎的脸上。

虽然中间隔了手臂,但那一支醋钵大小的拳头挟带着无可抵御的力量,透过手臂传递到长孙虎的脸上,长孙虎的脸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发生变形,坍塌,然后鼻血飞溅!

“唔……”

长孙虎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后向后仰“噔噔噔”连退数步,最后控制不住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甚至恍惚,脑子里犹如同时敲墙了无数大钟轰鸣作响,鼻子里嘴巴里的鲜血喷泉一般涌出来。

额滴个娘咧!

不会吧?!

右屯营最剽悍的两员悍将,连一个照面都挨不过去便被接连放翻在地?

房俊打的兴起,不理会晕头转向的长孙虎,干脆将身上的中衣一把扯下来丢在地上,光着膀子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犹如猛虎下山一般环视周遭兵卒,大吼一声:“还有谁?”

气势摄人,霸气四射!

这一声喊,顿时将震惊之中的右屯营兵卒给喊醒了,一个个都红了眼!

知道你能打,知道你厉害,可是这般叫嚣挑衅,真以为右屯营都死绝了么?

堂堂关中男儿,哪怕血流干,亦无法忍受这等蔑视!

“我来领教!”

一个精壮的汉子排众而出,亦不多言,喊了一声便直直的冲了上去,只可惜他的拳头尚未接触到房俊的身体,便被房俊一个侧头避过,矮身前冲一步,一只手吊住精壮汉子的手腕,一只手薅住他的裤腰带,“嘿”的一下吐气发力,居然将这个身材高大的精壮汉子举了起来,接着狠狠往地上一掼!

“砰!”

“嗷……”

精壮汉子惨嚎一声,那猛烈的身体与地面的撞击使得周围的兵卒都感受到明显的震动,顿时齐齐眼角一抽,倒吸一口凉气!

房俊一身腱子肉在太阳下一阵跳跃悸动,虎目环视左右,又是一声大吼:“还有谁?!”

气贯长虹,虎视鹰扬!

……

校场之上一片鸦雀无声,右屯营的兵卒们尽皆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房俊就在他们的地头儿耀武扬威,却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

太强了!

就连点讲台上的张士贵都被震住了,下意识的爆出一句:

“娘咧!要不要这么猛?!”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太子的担忧

这一场较量,算是彻彻底底将右屯营上下被打服了。

单挑军中好手不说,而且是一个挨着一个全都揍趴下,试问大唐所有军队之中,几时出现过这等异类?不是说便没有这等武力冠绝全军的长官,而是谁会这般棒槌的跟麾下兵卒较量?

赢了固然威望大盛,可若是输了,那可就把面皮掉地上任人踩踏了……

聪明人绝不会干这等蠢事,偏偏房俊就这么干了,等到右屯营这场较量迅速传遍长安,顿时一片哗然。

佩服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不屑一顾者亦有之……

但无论对于房俊这等行为采取任何褒贬之立场,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货的的确确是个棒槌!

导致的后果便是各家门阀的纨绔子弟们从此深居简出,诸多未曾在当初房俊放出豪言“陛下不管我来管”之时出京避祸的纨绔们噤若寒蝉,都知道房俊武力了得,可谁知道居然这般了得?

居然能够将一军之悍卒统统折服!

若是他们这些骄生惯养的世家子弟被房俊逮住了,那几拳几脚下来,还不得给打死了?

当然,打死倒不至于,房俊固然是个棒槌,却不是傻子,出了人命就算陛下再是护着他也讨不了好去,可若只是如窦家那个倒霉鬼那般腿断胳膊折的,丢人丢脸又遭罪,上哪说理去?

一时间,本就对房俊避之唯恐不及的纨绔子弟们纷纷蛰伏,生怕走在大街上与这个棒槌撞上。

纨绔子弟们对房俊是又敬又畏,不少人曾憋屈的感叹:既生某,何生房俊?

*****

东宫。

太子殿下设宴,招待吴王李恪与房俊。

外界固然时有流传吴王“贤王”之名,先前亦有李二陛下“英果类己”的赞誉,但是说到底,吴王李恪其实是并不存在争储资格的,加之李恪自己深明形势,早早便放出话去绝不参与储君之争夺,是故与太子之间并不存在竞争。

没有了直接的厉害冲突,两人又是年岁相近志趣相投,在一众兄弟当中越发亲近,时不时的小聚一下,感情日益深厚。

而房俊虽未曾公开表态支持太子,但是其一贯之行为却早被朝臣们判定为“太子党”之一,并且是其中的扛鼎人物,深受太子信赖器重,乃是异日太子登基之后的肱骨之臣左膀右臂……

崇文殿一侧的花园里,有一株不知何时移栽至此的桂树,高大的树冠亭亭如盖,粗壮的树身满是褶皱的老皮,时进八月,桂花尚未盛开,但满树的花苞却密密麻麻粒粒饱满,可以遥想当桂花盛开之时,将会是何等繁花灿烂满庭芬芳。

树下有一张汉白玉的石桌,便放置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此刻左右皆铺着地席,三人围桌而坐,精致的汉白玉石桌上有一个燃着炉火的红泥小炉,一个雕花的铜壶放置其上,火苗轻柔的舔舐着壶底,壶里的花雕酒正微微散发着热气。

温醇的酒香四溢。

关中人好酒,且酒量都很不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乃是关中人的习惯,尽显豪放本性。但是近年来,这等产于江南的黄酒却悄然在王孙贵族之间流行起来,与新丰的美酒相得益彰,成为闲暇聚饮之时不可替代的酒品。

待到酒温适宜,李恪拦住想要伸手去拿酒壶的房俊,亲自提起铜酒壶给太子、房俊、自己分别斟了一碗。白玉酒碗,金黄的酒水,香醇的酒气,再配上绿树茵茵凉风习习,惬意非常。

待到房俊谢过,李恪便举起酒杯,冲着太子笑道:“咱们兄弟应当敬二郎一杯。”

太子也笑道:“的确,”转向房俊,笑道:“未知房二郎居然是个勇冠三军的猛士,一己之力单挑一军之精锐而无一合之将,放眼天下,谁能为之?以往孤有眼不识泰山,难免有唐突得罪之处,还望二郎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则个。”

房俊楞了一下,哭笑不得道:“别闹!”

好歹你也是个太子啊,这般没正行,就不怕那些御史言官逮着你卯着劲儿的弹劾?

李恪抚掌大笑:“来来来,本王也敬勇冠三军的房二郎一杯。”

房俊无奈,不理会两个帝王贵胄的调侃揶揄,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温滑的酒水穿喉入腹,口齿生香,甘冽香醇。

一碗酒水饮尽,李恪又执壶斟满。

太子李承乾用手拈了一块糕点放在口中咀嚼几下咽下,瞅着房俊说道:“二郎这次鲁莽了一些,单挑一众军中高手并且将之一一击败,看上去固然威风八面亦能快速将威望提升至顶点,但是对于你掌控右屯营全军,却实在不利。”

李恪微微一哂:“太子何必这般忧虑?这货就是个棒槌,棒槌讲究的便是直来直去,自己打爽了就好,哪里想得到别个?”

李承乾摇头失笑,却也不再多说。

房俊自然明白李承乾的意思。

军中敬畏强者,但是如房俊这般固然使得自己的威望提升,却使得何宗宪等人的威望骤降,就算何宗宪心服口服,但是长孙虎等人呢?

只消听到这个姓氏,也知道其必然与长孙家有关系,事实上长孙虎正是长孙家的旁支。现在长孙家虽然是关陇集团的中坚核心,但是其家族在军中的实力却早已不复其祖先时之强盛,似长孙虎这等已经算是后代之中的佼佼者,却被房俊轻易的击败,长孙家颜面何存?

长孙虎如此,那么另一个被房俊一招击败却仍不知名讳的悍将呢?

门阀政治,不是说说而已的。但凡军政两界稍有影响力的人物,背后莫不是站着一个门阀士族,“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早已杜绝了平民入仕的九成可能。

似马周那等寒门士子登上高位的例子绝无仅有,不仅仅需要高人一等的才学,亦需要玄幻一般的机会,更需要李二陛下压制门阀抬高寒门这等政治背景,但凡缺了哪一样,马周亦不会得到今时今日之成就……

世家门阀即家族绵延官职传承,又盘根错节利益交换。

房俊击败诸多军中悍将,固然在兵卒之中提升了自己的威望,但是与此同时,又被多少人嫉恨在心?

在李承乾看来,得不偿失了……

房俊微微一笑,端着白玉酒碗呷了一口温热的黄酒,淡然道:“微臣只要兵卒们的崇敬就行了,至于那些武将以及他们身后家族的看法,又有什么大不了?想都懒得去想。”

李承乾无奈道:“你呀你呀,不要总是这么霸道行不行?固然父皇极力打压门阀,可毕竟门阀势力根深蒂固,你总这样将门阀往脚底下踩,终究会吃亏的。单说着右屯营,兵卒的崇敬难道比得上武将们的支持?你没有了武将的支持,说到底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连一个人都指使不动,这大将军亦不过是个好听的头衔而已。”

无论军中还是衙门,最基本的力量从来都不是来自于最底层,而是那些中层官员和武将。

想要越过武将去指使兵卒?

难如登天……

毕竟对于那些兵卒来说,大将军只是高高在上的一个象征,那些身边的长官们,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前程。

见到房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李承乾固然怒其不争,李恪却若有所思,试探着问道:“莫非二郎另有打算?”

房俊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头顶冠盖如云的巨大树冠,道:“树高千尺,落叶归根。那些门阀士族出身的武将们,纵然心中对微臣之敬仰有若高山仰止,可是一旦涉及家族利益,便会立即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毕竟一个长官如何跟家族相比?所以,就算微臣取得了右屯营一众武将的支持,但是到了关键时刻,那些人背叛起微臣的时候,照样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李承乾眨眨眼,心里陡然一惊,急忙问道:“二郎该不是想要将那些人统统剔除出右屯营吧?”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寒门军队

房俊呵呵一笑,端起酒碗向李承乾致敬:“殿下英明!”

李承乾无语,只得端碗一饮而尽。

娘咧!

这棒槌是真的胆大包天啊……

右屯营那是什么地方?

论起战力,固然在十六卫当中连前十都算不上,但是因为有张士贵的存在,右屯营的职责便是镇守玄武门,宿卫宫禁,拱卫皇权!

诚然,因为“百骑司”的不断扩张,左右屯营的职责已然无形之中被削弱不少,但是能够镇守玄武门这等重地,则代表着李二陛下之信任未曾动摇半分。

以前是张士贵,现在是房俊,再加上左屯营大将军谯国公柴哲威,皆是李二陛下最信赖的臣子!

李二陛下不需要左右屯营拥有超越整体十六卫的战斗力,他所需要的,仅仅只是忠诚和稳定!

李恪剑眉微蹙,担忧道:“眼下父皇之威望如日方中,对于镇守玄武门的左右屯营,并没有对于战力上的太多要求,所要的只是稳定而已。只要左右屯营稳定,谁敢对皇权生出觊觎之心?可若是你对右屯营进行大刀阔斧的人事变动,势必会影响到右屯营的稳定,人心惶惶之下……且不说这个,右屯营当中的武将哪一个身后不是杵着一个世家门阀?若是你想将其调离,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但凡涉及到人员调动,其背后必然牵扯到无数的交换和妥协,房俊想要打压这些人容易,但是想要将其调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呵呵……”

房俊闻言,只是轻笑一声,道:“殿下似乎忘了一件事,微臣身为右屯营大将军的同时,亦是兵部左侍郎……但凡涉及到军中武将的任免左迁,微臣说一,谁敢说二?就算有人敢说,那也跟放屁没什么两样!”

“……”

李恪这才想起来,房俊虽然担任了右屯营大将军,但是本职的兵部左侍郎却并未卸任。

兵部看似无兵无权,但是有一样,无论是哪一个门阀世家背景的武将,只要涉及到升迁任免,不管中间历经了多少交换妥协暗地里的运作,到了终究,还是得以兵部的文牒为准……

换句话说,只要房俊一口咬死了,就算是尉迟恭、程咬金这等军中大佬,也完全那他没辙!

当然,兵部拥有升迁任免的权利,却不等于就可以随意的对军队武官进行处置。跟随着李二陛下打天下的那一帮子军中大佬,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他提请一个武官的升迁,兵部若是不同意,他亦可以私底下完成事实上的提拔;同理,若是兵部下发了一个武官的调令,军中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拒不放人……

这便是兵部名义上统领全军,实则却是六部之中权力最小之一部的原因。

然而在右屯营,上述所有之李佑完全不成立!

因为房俊兵部左侍郎的官职在名分上占据了大义,而右屯营大将军的职位又在实际上掌控了右屯营这支军队,他想让谁升想让谁降想让谁调离,完全可以一手操作。

占据了名分大义以及事实权力的情况下,谁若是拒不执行,那简直与谋逆无异……

也就是说,房俊虽然初来乍到,但是在右屯营,完全可以做到一手遮天!

李承乾显得即使兴奋,当即问道:“二郎打算如何整顿右屯营?”

不容得他不兴奋。

“太子党”的成员固然不少,亦不缺乏领军的将领,但是房俊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全然不同,这是可以让他完全信赖的班底。若是房俊手里头掌握着一支如臂使指令出如山的军队,那么他这个储君的位置愈发苦若金汤!

而父皇能够将右屯营这般职务敏感的军队交到房俊手里,亦未尝没有给他吃一颗定心丸的意思……

房俊随意道:“很简单,右屯营原先的中层以上武官,全部调离!”

李恪问道:“新的武官从何而来?”

房俊眨眨眼,笑道:“那更简单了,皇家水师呗!”

皇家水师乃是房俊一手缔造,其中之将领皆是房俊之心腹,绝对不存在忠诚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其中多有寒门出身之猛将,支撑起兵员并不算多的右屯营,完全没问题。

其实房俊的话语尚未说尽,非但是军中武官绝大多数将会调任,就连右屯营的兵源结构,他亦打算进行改革,取消府兵轮番上值的制度,跟水师一样全部采取募兵的方式……

对于房俊打算全部调离右屯营武官的做法,李承乾与李恪均表示支持,正如房俊所言,一支完全由寒门武官担当骨干的军队,不仅平素的幺蛾子少了许多,关键时刻的掌控度更是天壤之别。

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却不是谁都能做到,就算能做到,除去对功名权力并不上心的房俊之外,也没有人会去做……

酒仍旧温着,三人低声交谈着,头顶冠盖的树荫遮挡住炽烈的阳光,斑驳的阴影之中凉风习习酒香阵阵,甚是惬意舒适。

聊了一阵,李承乾又提到齐王李佑。

“二郎勿要怪罪五弟,五弟固然平素行事跋扈了一些,但本质不坏。这一次虽然做法低劣,却也情有可原,毕竟他的背景与孤和三弟不同,对于钱财的贪念执着了一些……前日五弟前来东宫赔罪,言道虽然心知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却是不敢去跟二郎你道歉,那小子怕你揍他……无论如何,看在孤的面子上,二郎就莫要跟他计较了吧。”

在房俊面前,李承乾从来未曾将自己当做太子,一直都是将房俊视作良师益友,平等视之,然而近日却不得不为了李佑说情,有些以势压人的嫌疑,故而神情有些尴尬。

他本就是个性格偏软的厚道人……

李恪亦在一旁敲边鼓:“五弟这事儿的确做得不地道,论起赚钱之道,大唐上下谁不对二郎惊为天人?区区一个赚钱的法子,若是他直言想要自己去做,二郎又岂会不答应?五弟性子顽劣,平素耽于享乐花费颇巨,见到赚钱的法子自然见猎心喜,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徒惹人耻笑罢了,二郎休要与他一般见识。”

话说到这里,房俊如何还不明白?

“和着今日这顿酒,居然鸿门宴来着?”

“这说的哪里话?孤虽然亦对五弟的做法恼火,可毕竟是手足兄弟,眼泪汪汪的求到孤面前,孤总不能不管吧?二郎大人大量,好歹那也是你的小舅子不是……”

李承乾有些尴尬,不得己只好将先前李佑为他准备的说辞说了出来……

房俊淡然道:“你哥儿俩这是串通一气吧?行咧,既然太子与吴王殿下一起为李佑那小子说情,微臣若是仍旧不依不饶,岂不是不知抬举?”

李恪连忙摆手:“这叫什么话?说到底,都是自家兄弟,不过是五弟年幼疏于管教,吾等让着他一些罢了。”

房俊瞅瞅李承乾,又瞅瞅李恪,忽而似笑非笑说道:“可问题是……谁告诉你们微臣那个超级市场的法子就一定会赚钱了?”

李承乾与李恪尽皆一愣,李恪奇道:“这法子本王也稍有耳闻,即胜在形式新颖又可以广揽天下各地特产,赚多赚少不一定,但赚钱想来没什么问题吧?”

房俊呵呵一笑:“这世上又哪里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呢?”

很显然,当日李佑迫不及待的跑回家去李二陛下面前讨好卖乖,没有听到他后续对于超级市场隐患的说辞,而李承乾显然是因为出于对房俊赚钱之道的信任而忽略了。

那行吧,李佑你这小子不是想要耍无赖将哥们儿的“创意”据为己有么?

那就给你这两位哥哥的面子,随便你吧。

只是希望到了陪得裤子都穿不起的时候,不要哭鼻子才好……

*****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理想很丰满

长孙府。

花厅里,圆脸微胖的长孙无忌随意的坐在椅子上喝茶,长孙虎略显拘谨的坐在对面,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

阖族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小辈敢在长孙无忌面前放肆,即便这位家主平素总是带着温煦的笑容,可谁都知道那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狠冷酷,一旦家族需要奉献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甚至是他自己……

“这么多人都不是房俊的对手?呵呵,论起勇武,这个棒槌还真是厉害啊。”

长孙无忌感叹一声,却难以揣测喜怒。

长孙虎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对坐良久,长孙无忌才放下茶杯缓缓说道:“过几日去左骁卫吧,在叔父帐下效力,亦好多一些照应。”

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乃是长孙无忌之族叔,亦是长孙家在军中硕果仅存的高级将领。

长孙虎愣了愣,忙道:“何必如此?那房俊固然嚣张了一些,可侄儿好歹亦是朝廷敕命的校尉,他总不至于处处为难侄儿吧?”

调去左骁卫?

那可不行!

难道要被人说自己这个长孙家的子弟在房俊手底下混不下去,不得不投靠长孙顺德这个叔公,庇佑于长孙顺德的羽翼之下?

他丢不起这个人!

长孙无忌有些失望,却没有发火,只是淡然道:“听从吩咐吧,毋须多言。”

还何至于此?

还真的就至于!

你以为那房俊是个心慈面软的?既然敢当众对其发起挑战,那就等同于质疑房俊的威严。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还会忌惮长孙虎身后的长孙家,捏着鼻子认下了,可房俊是谁?

长孙无忌几乎可以肯定,当时敢于对房俊发出挑战的人,事后必然会被逐一踢出右屯营。

房俊现在不仅是右屯营大将军,更是兵部左侍郎,天下武官之遴选迁任尽皆在其掌握之中,与其等到时候被房俊堪发的兵部一纸调令远远的打发到边疆塞外,还不若现在主动提出调任,起码占据了一个主动,况且房俊那厮就算再是棒槌也不会视长孙顺德为无物,公然驳斥长孙顺德的武官调动请求。

可惜呀,长孙虎固然不是长孙家的嫡支血脉,可说到底亦是长孙家后辈之中在军中稍有的年青俊彦,却连最起码的形势都看不清。

长孙家,当真是人才凋零了……

*****

就在房俊窝在兵部衙门勘发了调令命苏定方带去江南,将薛仁贵、席君买等将领调回搭建其“新右屯营”的骨架之时,齐王李佑在舅舅阴弘智、心腹亲信燕弘亮等人的协助之下,紧锣密鼓的筹备“超级市场”,希望能够尽快开张营业。

倒不是李佑身边的亲信太少,起码他的王妃乃是韦挺之女,京兆韦氏便是他的岳家,这样的家族岂能没有长于筹备运作之人?然而当韦氏族人得知李佑的“超级市场”法子乃是“剽窃”于房俊,顿时纷纷打了退堂鼓,丝毫不管李佑这个亲王姑爷……

当日房俊那一句“陛下不管我来管”音犹在耳,作为在倒卖义仓粮食一案中最直接的参与者,韦氏子弟整日里战战兢兢唯恐被房俊逮住小辫子往死里整,多都躲不开呢,哪里还敢往前凑?

故此,齐王李佑失去了最大的助力,只能依靠身边几个亲信和幕僚筹备此事,忙得昏头涨脑。

不过好在当日他对房俊言及的细节留了心,这时候完全照葫芦画瓢,倒也顺手,再加上阴弘智的确是个才与实务的人才,一番筹备运作之下,短短半月时间,大致上已然准备妥当,就等着择日开业。

齐王府内,李佑听闻燕弘亮大张旗鼓搞一次“开业典礼”的主意,差点没气死,没好气道:“你是想害死本王么?”

燕弘亮一头雾水:“殿下这话从何说起?说到底您也是陛下的皇子,大唐有数的几个亲王之一,您这买卖开业,长安城里达官显贵王孙贵戚,哪一个不得来捧场?这些人可不是空着手来,总得准备贺仪吧?少了也拿不出手啊,如此一来殿下岂不是未等开业便先赚了一笔?”

按理说,这个主意的确不错。

身为天潢贵胄,他的买卖开业,朝中上下哪一个不得来恭贺一番,奉上不菲的贺仪?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放屁!”

李佑跳着脚大骂:“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牛粪么?本王抢了房俊的买卖,固然因为父皇出面这才让他偃旗息鼓不得不忍气吞声,可你难道真以为那厮就随着本王捏扁了搓圆了?本王若是大张旗鼓的开业,那就等于狠狠的扇房俊的嘴巴,那厮棒槌一旦发作,能带着家将部曲砸了本王的超市你信不信?到了那个时候,你让本王脸往哪儿搁?”

不得不说的是,房俊在李佑心目中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过震撼,就算因为钱财之物奓着胆子“剽窃”的房俊的买卖,可是让他这时候去挑战房俊的耐性,借一个胆子他也不敢!

齐王殿下就算在长安城里横着走,遇到房俊,那也得臊眉耷眼夹起尾巴……

燕弘亮无语。

您至于么?

当初挨打的时候,咱挨得可是比您重得多啊,咱都没怕他房俊,您好歹也是国之亲王、天潢贵胄,居然怕成这样?

话又说回来,您若是真的怕,那就别去剽窃人家的买卖啊!

又贪图人家的买卖能赚钱,又怕人家怕得要死,当真是要钱不要命的典范……

可即便心里腹诽,却也不敢忤逆李佑的意思,只得领命应是。

一旁的阴弘智说道:“殿下顾忌的有道理,房俊这厮着实是个棒槌,现在心里头必然一股邪火儿压着呢,没必要去撩拨他的忍耐力,正如殿下所言,那厮发起疯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不过就算不宜大张旗鼓,可也不能背着人吧?咱们这个超级市场的核心便是物美价廉,若是悄无声息的开业,谁都不知道,那可不成。”

李佑想了想,道:“那就放出话去,本王这家超级市场开业的时候不收贺仪,也算是给房俊一个面子。但是与此同时,要在长安城里大肆宣扬,既要宣扬本王这个超级市场即将开张,亦要宣扬这家超级市场的优点,一个字,那就是——贱!”

超市凭什么取胜?

自然就是物美价廉。

可是李佑这个“贱”字说出来,却令阴弘智、燕弘亮面面相觑……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半晌,阴弘智才咳嗽一声,提醒道:“别一个字了,两个字吧,便宜。”

李佑也回过味儿来,自然并无异议。

于是,声势浩大的宣传攻势在长安城内展开,每日里都有齐王府的帮闲站在长安城的各条街道里坊宣扬超市即将开张的消息,甚至各个酒肆茶楼之中的酒保茶倌都对顾客勤加宣传。

一时间,齐王殿下的超级市场闹得满城皆知,轰轰烈烈……

李佑每日里都关注着房俊的动向,起初的确是有些提心吊胆,虽然父皇已经跟房俊谈过,房俊也表示略过此事,可是房俊的脾性李佑还是有些了解的,万一见到现如今超级进展得轰轰烈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来找自己的麻烦怎么办?

不过经过几日的忐忑之后,发现房俊那边只是窝在兵部衙门鼓捣什么右屯营的改编计划,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李佑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又有些后悔。

早知道房俊当真对这个超级全不在意,自己就因该大肆铺张的搞一次开业典礼呀,现在不收贺仪的话老早就放出去了,出尔反尔岂不是笑掉人的大牙?

得咧,一笔横财不翼而飞,让齐王殿下肉痛了半天……

开业这一日,李佑换上了一身便服,带了几个身手高强的禁卫悄悄出了齐王府,赶到超级附近第一时间关注买卖如何。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现实很骨感

李佑这人贪财得有些过分,也有些浑,但是论起货殖之道,其实也有几分本事。

超市的核心便是面对大多数的长安居民,走的是低端销售,以薄利多销而取胜。当然,这个所谓的“低端”,所谓的“薄利多销”,是相对于那些世家门阀来说的,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其实还算是中高档,有些奢侈,却又不至于消费不起,但最终会被方便快捷所吸引……

这正是精华所在。

所以,李佑对于超市的选址很上心,综合考虑之后,将超市开在了西市的门口,不是正对着京兆府衙门的那个门口,而是西市东门紧邻光德坊的那个门口。

光德坊不仅有数处佛寺,更有两处波斯胡寺,平素乃是胡汉混杂之处,居住大多数是来自天下各处的汉胡商贾,这些人的购买力较之寻常百姓自然强上不止一筹,而且由于客居长安,对于一些生活必需品的需求量显然更大。

不得不说,齐王殿下的选址还是很久研究的,起码解决了超市的客源问题,为生意兴隆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

一大早,齐王李佑便带着阴弘智来到光德坊,包下了超市对面一座茶楼的二楼,近距离观察超市的经营情况。

相比于坐在超市里看各种账目,李佑觉得还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更能够发现问题,当然,也可以说只有从超市对面的茶楼上去看待会儿超市门口人山人摩肩擦踵的盛况,才能最大程度的得到满足感和成就感,虽然这个超市的买卖是他从别处“剽窃”而来……

到了辰时三刻,街道上里坊之间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

站在茶楼的窗前,李佑探头看着街上渐渐增加的人流,颇为满意的说道:“看来宣传的效果还不错,房二的货殖之道是真的高啊,仅仅这一个大肆宣传的策略,便几乎适用于所有的买卖,可以然买卖甫一开张便受到最大程度的关注,已然成功了一半。”

嫉妒归嫉妒,但是李佑对于房俊是当真又敬又怕又崇拜,绝不会“剽窃”了房俊的买卖还要反过来鄙视一番抬高自己。

阴弘智到没有李佑这么兴奋,这几日连轴转已然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灌了一口浓茶提提神,闻言赞同道:“酒香亦怕巷子深,超市再好,亦要吸引人的关注才行,吾等连续多日大肆宣传,整个长安都知道超市开张的消息,就算是不想来超市买东西的百姓商贾,也想要来凑一凑热闹,而只要来了,就会成为潜在的顾客。”

虽然筹备的时间尚短,各地的特产并未购买太多,但即便如此,超市内也已经拥有超过百种商品,这个数量比起西市之内最大的商铺亦足足多出两倍有余,超市之后由民房改造的仓库内放置着冰块,早已被琳琅满目的货品堆满。

李佑心情大爽,回身坐到桌前“咕嘟咕嘟”灌了半壶凉茶,又让禁卫在屋内的冰盆里填上冰,丝丝凉气萦绕着屋子,凉爽宜人,与外头毒辣辣的日头隔开。

午时一到,超市开门迎客!

一溜儿大门被从内推开,门前街上早就等候多时的百姓蜂拥而入,都想要见识见识这一家“汇聚天下奇珍”的超级市场……

李佑趴在窗户上看得眉花眼笑,他可是记得房俊那句话——客流量与销售额成正比,顾客越多,卖得货就越多,赚的钱就越多!

瞧瞧这蜂拥而至的人群,怕不是半个长安城的人都来了吧?

就算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在超市里消费,那也是个天文数字啊!

李佑笑得合不拢嘴,已经在畅想着等到宵禁之前一个时辰超市打烊的时候统计今日的收入数字了,日进斗金绝对不是梦想啊!

看着李佑兴高采烈的模样,阴弘智亦是很欣慰。他一直对李佑抱以极大的期望,希望他能够奋起成材,与太子、魏王、吴王、晋王等等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夺得储君之位,异日登基大宝!

阴氏一族之血海深仇已然不可能血债血偿,阴弘智希望以辅佐李佑登基的方式,来报复李唐!

你们杀了无阴氏一族满门又能如何?

你李唐开疆拓土的赫赫帝国,最后还不是有着我阴氏一族之骨血的后代登基称帝?

这可比将李唐皇室斩杀屠尽更加解恨……

阴弘智很是欣慰,觉得李佑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通过货殖之道证明他不比那几位名声甚好的皇子差,虽然货殖之道上不得台面,可总算看到希望了不是么?

此刻便看着李佑温言说道:“微臣已然派人前去通知了长安的达官显贵、世家门阀,言及殿下今日开张营业,虽然不收贺仪,却可以邀请各家前来超市购物捧场,黄昏之时,殿下将会在平康坊宴请前来捧场之贵客,微臣已经订了醉仙楼的雅阁。”

其实,这也算是变相的收受贺仪了……

试想,李佑的买卖开张,又不受贺仪,可总得表示表示吧?那么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大笔购买超市的货物,无论用不用得到,只要钱花到位,齐王殿下自然记得你,领你的情。

若说收受贺仪怕引起房俊的不满,人家自愿前来购物,你房俊总该不至于不爽吧?

至于如何确认谁来买了东西谁又没来,那更简单,因为超市附赠了一个达到购买金额便送货上门的服务,只需留下买家的名字地址,到时候一查帐,谁来谁没来自是一目了然……

李佑大喜:“这个发子好,舅舅足智多谋,实乃吾之子房也!”

他正心疼无法收受贺仪呢,那可是一笔巨款啊,结果阴弘智这边就用另一种方式弥补上了,如何不喜?

阴弘智眼皮一跳:“……”

娘咧!

老子的确希望你成为储君,将来登上帝位,可是你现在这般口无遮拦是要作死么?

只要想想现在还在幽禁之中的晋王殿下,阴弘智脑门儿便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急忙道:“殿下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李佑眨了眨眼,方才醒悟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语,顿时吓了一跳,神情慌张左顾右盼,见到屋内只有两个心腹禁卫,这才松了口气……

阴弘智起身道:“殿下万事还要当心才行,祸从口出的道理还需要微臣叮嘱您么?殿下好好反省一番……”

正说到此处,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李佑离着窗户近,扭头将窗子推开,探头往去,正好见到超市门口熙熙攘攘聚了一大群人,正有几个负责维护治安的齐王府侍卫穿着便装,将四五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推搡出大门,就在大街上当着围观百姓的面一阵拳打脚踢,惹得一片哗然。

李佑当即大怒:“这帮混账想干嘛?那可都是顾客啊,就算穷了一点低贱了一点,总归要做做样子吧?就算要教训一顿,也得找个没人的巷子下黑手啊,这般当着百姓的面打人,真特么当京兆尹和御史台都是死人?”

阴弘智忙道:“殿下勿恼,微臣去看看。”

急忙起身下楼,前去查看情况。

齐王府的侍卫平素跟着李佑嚣张跋扈惯了,可是开业第一天就殴打百姓,这是要让全城百姓都对超市惹起反感,那买卖还开不开了?

李佑气呼呼的灌了两口茶水,骂了几句,未几,阴弘智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李佑便问道:“这帮混账为何打人?”

阴弘智脸色极其难看,无奈道:“却也怨不得那些侍卫,因为那几个挨打的百姓偷了超市里的东西……”

“什么?!”

李佑一蹦三尺高,瞪圆了眼睛怒道:“这些王八蛋想死是不是?本王的东西也敢偷?速速送去京兆尹,让马周严惩不贷!”

话音未落,窗外又是一阵喧哗,李佑再探头去看,居然又是侍卫们押着几个百姓出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李佑愕然:“怎么回事,今儿全长安的偷儿都来照顾本王了?”

阴弘智擦了擦汗,苦笑道:“回殿下的话,这已经是三波了,是当场抓获的第三波,另外尚有得手之后逃走的,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微臣已经命人点验了货物,损失惨重啊……”

李佑愣了半晌,愤然叫道:“娘咧!难不成老子做点买卖,还得被这帮偷儿给偷光了?”

阴弘智一脸尴尬:“殿下,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李佑:“……”

娘咧!

还有比这个更糟的?!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还有完没完?

千算万算,开张第一天就引得整个长安城的偷儿们集中光顾,这是李佑无论如何也算不到的……

自己好歹也是个亲王啊,虽然在陛下一众儿子当中并不算受宠,可你们这些偷儿这般肆无忌惮,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不拿亲王当根葱啊……

李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当即命人将这些偷儿统统捆了,送去京兆尹衙门让马周按律严惩。马周那厮最是冷血公正,就算是世家门阀的子弟犯了错都毫无顾忌的狠狠惩罚,何况是一群蓄意偷盗亲王资产的偷儿?

不出意外的话,等待他们的最低也是牢狱之灾,严重点儿充军发配都有可能。

然而,更糟心的还不止于此……

命人将偷儿送去京兆府衙门,李佑身位亲王自然毋须跟着去,更何况以马周公正无私的人品亦不需监督,李佑便继续留在茶楼里,等着傍晚打烊的时候查看今日经营的账目。

就算有不少偷儿光顾,可瞅瞅这人流量,怎么也得是大赚特赚吧?

一想到黄澄澄的铜钱哗啦啦的流到库房里,因为偷儿们带来的郁闷稍稍缓解,齐王殿下心情又美滋滋起来。

不愧是“财神爷”琢磨出来的生财之道哇!

这个超级市场筹备的时候,但凡听到其核心经营理念之人,谁不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声奇思妙想?皆言这个买卖必然是赚钱的,若非他齐王殿下拔了头筹,不知所少人都想学上一把。

而李佑最得意的也莫过于将房俊刚刚想出来的赚钱之法给抢了过来,且搬来父皇将房俊死死压住,令那厮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赚钱却一点发子都没有……

其实说起来,李佑与房俊并无矛盾,反倒是因为在齐州之时的合作使得关系走得很近,当初被房俊狠揍的仇怨早已随着李佑往高句丽倾销玻璃制品而获得的巨大利润而烟消云散。

可李佑这人对于权势名誉皆如浮云,唯独对钱财种了心魔,迈步过去这个坎儿……

只要看到钱,就想要往自己口袋里哗啦,在钱财面前,什么太子什么房俊统统不好使,谁也挡不住他赚钱的慾望。

然而到了傍晚,夕阳的绚烂透过窗子将屋内渲染成一片鲜亮的金黄,阴弘智拿着刚刚整理出来的今日之流水账簿递到李佑面前,李佑就像一个见到了鬼一般的表情,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这个……舅舅没搞错?”

李佑看一眼账簿,再抬头看一眼阴弘智,再看账簿,再看阴弘智……

这是见鬼了么?

阴弘智面皮抽了一抽,神情诡异:“微臣已然验查过三遍,确保无误。”

怎么可能有错呢?

一整天的销售额只有一万八千多文钱,合起来不到二十贯,就算是从学堂里拽来一个刚学过算数的孩童估计也不会算错,何况是超市里头从齐王府遍及天下各地的店铺里抽调入京的十几名经验丰富的账房管事?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残酷、这么不可置信。

声势浩浩荡荡投资无比巨大的超级市场,开张第一天的销售额只有不到二十贯……

至于利润?

呵呵,销售额连二十贯都不到,还有计算利润的必要么……

李佑瞪大眼珠子盯着手里的账簿,似乎想要给盯出一朵花儿来,可是左看右看,依旧是那刺眼的数字。

“这不可能啊!”

狠狠的挠头,李佑一脸迷惑:“本王就在这看着呢,那么多人进了超市,怎么可能只是卖出去这么点东西?大家看着那天南海北琳琅满目的奇珍异货,怎么就没有购买的冲动?再说咱们这定价也不贵啊!”

何止不贵?

为了吸引长安百姓前来购买,李佑甚至给所有的货物只是在成本之上加了一成,这已经完完全全是良心价了好不好?

放眼大唐,哪里还有他这么良心的商人?

可咱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了,咋滴还每人掏钱呢……

李佑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因为那些偷儿影响了百姓们的购买慾望?”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李佑只得把锅甩在那些该死的偷儿身上。顾客们多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遇到了那么多的偷儿,想来是心里有所顾忌,害怕偷儿们偷了超市的货物同时也投了他们的钱?

阴弘智也想不明白,看似红红火火的买卖,怎么会不赚钱呢?

不止不赚钱,扣除人吃马嚼的各种开销,按照这个销售额计算的话,会把齐王殿下赔破产的啊……

他也觉得是偷儿光顾影响了生意,便连连点头,道:“想来大抵是如此了,简直可恶!明儿一早,微臣便亲自去京兆府,敦促京兆尹对那些该死的偷儿严加惩罚,以儆效尤!否则若是整个长安城的偷儿都来光顾超市,那还得了?”

还能怎么办呢?

李佑颓然点头,开张第一天的喜悦就被这些该死的偷儿给搅合了,齐王殿下愤怒憋屈的同时,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明天,希望将今日抓获的偷儿们严惩之后,能够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吧……

*****

李佑一宿没怎么睡觉。

说起来,以往齐王殿下虽然爱财,可性子跳脱受不得累也没耐性,什么买卖都是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而这一次的超市他实在是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从筹备到开张,付出了极大的心力。

因为他深信自己“冒死”从房俊手里剽窃来的这个买卖是能够赚大钱的,而且这是一个可以长长久久的买卖,只要经营得当,完全可以当做齐王府的支柱产业。

否则他又怎么肯去得罪房俊呢?

然而正所谓期望与大希望就越大,第一天的营业额实在是给充满奋斗精神的李佑当头一棒,敲得他有点懵……

到了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瞪瞪的睡着,结果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窗户格子,灿烂的阳光照得人眼晕。

李佑揉了揉眼皮,猛地想起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大叫道:“什么时辰了现在?”

“回殿下的话,辰时三刻了。”

两个漂漂亮亮的小侍女急忙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轻声回道。

“辰时三刻?娘咧!”

李佑自床榻上一跃而起,一个飞脚将说话的小侍女踹飞出去,大骂道:“都特么废物!为何这个时辰才唤醒本王?耽搁了本王的大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什么怜香惜玉的,这一刻全都不存在,超市那边的情况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脑子。

小侍女娇娇弱弱的身子被李佑这一脚踹得倒飞出去老远,疼得直吸凉气,却也不敢喊疼,害得忍着疼痛乖乖的上前侍候李佑洗漱更衣,准备早膳……

李佑穿好衣服胡乱的吃了两口饭食,便心急火燎的喊了几个禁卫,出门骑马径直来到光德坊。

将将到了超市门前,便见到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将大门堵的水泄不通。

生意居然这么好?

李佑心中一喜,喝止了要上前驱赶百姓的禁卫,跳下马背在禁卫的簇拥下溜着墙根想要进入超市。

开玩笑,现在这些百姓可都是本王的衣食父母啊,怎么能如同以往那般粗暴对待呢?

要温柔才行……

然而没等他走出去几步,便见到超市内一阵喧哗,紧接着几个在超市充当“保安”的齐王府禁卫将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推推搡搡的推出来,到了街面上,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这一幕……似曾相识呀?

娘咧!

昨天就是这个样子,今天又来?

长安城里何时出来这么多的偷儿了?!

齐王殿下血灌瞳仁,差点气疯了!老子赚点钱容易吗?嗯?就问你们容易吗?结果你们成群结队的来给本王捣乱,本王赚钱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佑怒从心头起,一把将面前挡着的看热闹的百姓扒拉开,几个箭步便冲了过去,手里的马鞭高高扬起,怒喝道:“王八蛋!都跟老子过不去是吧?老子抽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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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还有完没完?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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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不偷你偷谁

李佑是真的气坏了!

自己好不容易从房俊那边剽窃来了一个赚钱的法子,你们可知道冒了多大的风险?结果呢?你们就这样来给本王捣乱,昨天就算了,今天又来?这是打算跟本王卯上了还是怎地?

盛怒之下不顾禁卫的劝阻,生生又马鞭将几个偷儿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若非阴弘智上前死死拦阻,怕是要活活将这几人抽死……

“殿下勿恼,殿下勿恼,出了人命可了不得……”

阴弘智劝阻。

李佑怒道:“出了人命又能如何?本王乃是堂堂亲王,这等无耻偷儿打死也就打死了,算是为民除害!”

阴弘智满头大汗,一边死死抱着李佑的胳膊,一边低声劝阻道:“殿下疯了不成?这等话语私底下说说就好,如何能放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猖狂的说出口?”

有些事情不在于你做没做,而在于是怎么做的。

大唐等级严明,就算李佑私底下当真将这几个偷儿给打死了,大不了就是赔钱赎罪,谁能奈他何?

然而现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活活将人打死,那可就牵扯到一个道德的问题了。

试问堂堂亲王这般残忍暴戾,谁使得百信们对皇室抱以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可李佑驴脾气犯了劲儿,谁也拉不住,依旧叫嚣道:“本王今日就将这几个泼皮抽死,看看谁敢聒噪?本王告诉你,就算是御史台的人在这儿,本王也非得出了这口气不可!”

百姓们见到李佑这般猖獗,吓得纷纷后退,唯恐殃及池鱼。

可是怕归怕,却也难平众怒……

说到底,偷个东西而已,犯得着就打死么?

“某倒是要看看,齐王殿下是如何残酷暴虐、草菅人命的!”

一声大喝,一群长衫纶斤书生打扮的年青人排开围观的群众,大步走了进来,当先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学子剑眉横对,大声呵斥。

李佑楞了一下,继而大怒:“手无缚鸡之力之书生,亦敢管本王之事,你活得嫌命长了吗?”

少年学子毫无惧色,下颌微抬,傲然道:“学生固然力弱,胸中却有正气浩然,群邪辟易,涤荡乾坤!齐王殿下残虐霸道,那就来试试用手中马鞭抽死在下,皱皱眉头,不算好汉!”

李佑怒极,猛地一挣,就待要将手里的马鞭抽到这个混蛋小子脑袋上!

阴弘智急忙忙死死拽住……

小声劝阻道:“殿下疯了不成?区区几个偷儿,何时不能致其于死地,非得要众目睽睽之下下死手?打死这些人事小,可若是一旦传到陛下耳中……怕是殿下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佑愣住……

好险啊,差点因为一时之气愤坏了大事!

身为皇族打死两个偷儿固然连个屁事儿都算不上,顶了天也就是罚金赎罪,可这种事情传到一向爱惜羽毛注重名声的父皇耳朵里,那又岂是罚金就行了的?

搞不好父皇盛怒之下,扒了他的皮都有可能!

想想父皇最是宠爱现如今却幽禁起来的稚奴……

李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恢复理智之后,李佑悻悻然放下手臂,阴弘智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被一群书生这般当中诘难,李佑面子上过不去,阴着脸问道:“尔是何人?有胆子报上名来。”

少年书生明显是这一群尽皆比他年龄大得多的学子的领袖,闻言傲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鄭州娄师德,若是齐王殿下有何指教,在下随时奉陪!”

李佑肺子都快气炸了,现在的学子都这么嚣张么?

拿手指点了点娄师德,狠狠道:“行咧,小子,本王记得你了,走着瞧!”

然后不等娄师德回话,回首冲着齐王府的禁卫喝道:“都特么愣着干什么?速速将这帮混账给本王绑了,本王亲自送去京兆府,倒是要问一问那马周,缘何昨日的偷儿未曾处理,今日便又来一群,京兆府在他治下,都成了鸡鸣狗盗之辈的贼窝不成?”

“喏!”

禁卫们急忙将被他抽得半死的偷儿们捆了,押解着前往京兆府。

李佑当先而行,阴着脸径直走到娄师德面前,狠狠的盯了半晌,这才微微颌首,咬着牙道:“你给本王等着!”

然后未等娄师德说话,便伸手狠狠的将娄师德扒拉在一旁,带着属下的禁卫趾高气昂的扬长而去。

*****

京兆府大堂。

“你说什么?!没有偷儿,都是百姓?马周,你该不会收了谁家的钱,糊弄本王呢吧?”

李佑瞪圆了眼珠子,瞪着面前的马周。

马周又清减了几分,相貌愈发清癯,只是一双眸子却依旧锐利明亮,面对齐王李佑的质问,亦不惶恐,淡然说道:“下官行事素来公允,岂会收受钱财指鹿为马?殿下多虑了。昨日殿下遣人送来的罪犯,本官已然连夜突审,业已查明的确不是惯犯,皆是外地流落至此的难民,要么身有残疾,要么身染重病,实在是无法自食其力,这才打上了殿下那个超市的主意。”

李佑不解:“按说本王还是相信马府尹之人品的……可本王有一事不解,这超市紧邻西市,西市之内百业兴旺,随便偷点什么东西不行,为何偏要来偷本王的超市?”

人流熙攘的西市没听说有那么多人偷东西,难不成都来欺负我这个亲王?

真真是岂有此理啊!

马周命人给李佑上了香茶,道:“殿下不明白?”

李佑奇道:“本王明白什么?”

马周点点头:“殿下不是说为什么这些人活不下去不去西市偷盗,偏偏要去殿下的超市偷盗?那下官就照实说吧,其实很简单,在西市之内偷盗,一旦被捉住了,那是要被打死的,如果偷盗的证据确凿,即人证物证俱全的话,便是打死了,也是白死。这些人虽然活不下去,可说到底也不是马上就得死,谁有胆子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去西市偷东西?”

李佑越说越糊涂了,怒道:“西市那班商贾可以将偷盗之人打死,难道本王就不能?大不了赔点钱了事,本王没钱么?”

哦,怕被西市那些商贾打死,就来偷本王的东西?

这什么道理?

以为本王是吃素的啊?

欺人太甚么这不是!

马周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而后看着李佑,意味深长的道:“殿下难道还真敢将这些人打死?”

李佑恼道:“偷本王的东西,如何不能打死?”

马周摇了摇头,心说这位这脑子……还真是不好使。

只得点明了说道:“若是寻常的惯偷,打死了自然无碍,莫说殿下不饶他,难道下官就能坐视不理?然而这些人说到底并非是偷儿,只是活不下去的难民灾民,殿下想想,若是殿下将其打死,而后爆出这些人的身份,坊市之间皆说殿下将活不下去不得不去您的店铺偷点东西裹腹的灾民活活打死……世人会怎么看您?”

李佑张了张嘴,心里猛地一跳!

怕是一个残暴不仁、毫无人性是跑不掉的。

世人怎么看?

他才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他在乎的是父皇怎么看!

若是父皇知道有这么一个毫无怜悯之心、嫉妒残酷暴虐的儿子,搞不好就一起幽禁了去给稚奴作伴……

一阵后怕涌起,李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怪不得舅舅那般死命的拽着他……

然而这件事情是想通了,这些人绝对不能打死了事,可自己的买卖被他们搅合的都快歇业了,还打不得骂不得,自己又特么上哪儿说理去?

万般无奈,李佑只得耍赖:“本王不管,反正本王的买卖在你马周的治下,你给本王想办法,让那些人别来闹事,不然本王跟你没完。”

马周眨眨眼,并未第一时间回答李佑的话,而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内堂值房。

娘咧!

这小子果然脑子好使,还真就让齐王心甘情愿的入毂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都是算计

马周坐正身姿,面对齐王李佑的无赖言论,恰到好处的苦笑道:“这跟下官有何关系?现在年景还算好的了,除去这些身有残疾亦或是身染重病之人无法生存之外,大多数人都能自食其力。若是放在前些年,一旦关中附近有个天灾人祸什么的,几万十几万人一起涌来长安,谁看管得过来?”

顿了一顿,无奈道:“既然殿下开口,下官就给殿下出个法子吧,不妨在超市门口设一个粥棚,向那些残疾和重病之灾民难民施粥,人心都是肉长的,吃着殿下的粥,谁还好意思去偷殿下的东西?再则,亦能给殿下赢得一个好名声,陛下相比也是高兴的。”

李佑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权衡得失。

他算是看出来了,马周这老小子不愿意严惩那些偷儿……虽然在马周口里那些只是活不下去的灾民难民,可只要是偷东西的,那不就是偷儿吗?

然而对于马周的秉性,李佑是深有了解的。

这家伙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铁面无私不通人情,将律法视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只要是马周认准的理儿,别说是他齐王李佑亦或是那些世家门阀想要压制,就算是父皇与太子来了,照样不给面子……

偏偏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却能得到父皇最大程度的信任,真是岂有此理啊。

既然以势压人这一招在马周面前行不通,那么想要解决层出不穷的偷儿光顾超市这个问题,或许也只能按照马周的这个方案施行了。

只是这帮偷儿搅合了自己的买卖,自己非但不能打死两个出气,还得花钱买米给他们设棚施粥……

真的好气!

然而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正如马周所言,若是自己当真打死两个偷儿……怕是明日一早御史台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御史言官们便会集体上书弹劾自己了,这帮家伙才不管自己什么齐王不齐王的,没见到就连走路的学子都敢对自己吼两句么?

堂堂亲王殿下还不如市井之间的小地主小商贩活得自在,这是什么世道啊……

*****

李佑怒气冲冲的走了。

马周端坐未动,只是冲着值房内道:“这回又承了二郎的人情,帮为兄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先行谢过了。”

房俊的身影自值房内走出,大咧咧做到马周对面,闻言一哂,不以为然道:“你可拉倒吧,承情?这种话往后还是少说为好,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马府尹承我的情多了,每回都是光说不练,世人皆说某房二脸皮厚,但是比起马府尹来,某也只能甘拜下风。”

马周有些不悦,可是想要反驳却又发现房俊说得没错,不说别的,光是房俊离任之前给京兆府“讹诈”而来的那一笔巨款,就让甫一上任的马周获益匪浅,这反驳的话语如论如何说不出口。

若是能说得出来,那还真就应了房俊“脸皮厚”的评价。

最关键的是那笔巨款可是还有着大额的尾款未曾收上来,这会儿得罪了房俊,万一这棒槌恼怒之下甩袖不管了,马周去哪儿哭去?

马周不认为房俊的能力比他强多少,但是论起追债的能耐,马周绝对甘拜下风,自认就算两个自己绑一块儿,也不是房俊的对手……

行吧,为了钱,咱忍!

果断转移话题,马周道:“齐王殿下也是晦气,超市刚刚开张,便被那些没有营生的灾民难民给盯上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灾民难民也是聪明,算准了不管齐王殿下如何恼火,也必然有所顾忌不敢将他们怎么样……”

说到这里,马周脑中灵光一闪,瞪着房俊问道:“该不会是你在背后撺掇这些灾民难民这么干的吧?”

灾民难民能有那般见识,看准了齐王李佑必然害怕陛下的恼怒从而不敢当真几个?

怎么看都像是有幕后黑手啊……

房俊回瞪:“笑话,某像是那种人么?”

马周一本正经,颔首道:“像!”

“……”房俊大怒:“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熟归熟,你这般污人清白,当心某告你诽谤!”

马周撇撇嘴,不置可否,就算这事儿当真是房俊干得,这厮也不会承认。再说这个超市本就是李佑耍手段从房俊手里抢走的,若是房俊出个缺德主意使使坏,给齐王殿下填填堵,倒也说得过去。

便继续说道:“不过二郎你这个法子虽然帮愚兄解决了京兆府赈济难民粮食不足的难题,却也帮齐王殿下解了偷儿肆虐的难题,齐王殿下生意兴隆,倒是应当感谢你一番。”

房俊冷笑道:“生意兴隆?呵呵,莫要太过乐观,过了这个坎儿,还有更多的困难等着齐王殿下呢。吾房二的想法,岂是那般容易便能抄袭抢夺过去的?等着瞧吧,齐王殿下哭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想抄袭我的主意?

哼哼,想得美咧……

马周愕然道:“二郎居然还留了后手?休怪愚兄直言,你这也……太阴险了吧。”

亏得齐王以为得到了至宝,却原来人家早有预案,估计就是防着这一招呢。说起阴险和厚脸皮,那位齐王殿下果然还是差得远啊!这会儿齐王大抵心中对于抢了房俊的发财妙计心存歉疚,却不知已然一脚踩进了房俊的大坑里……

可怜的娃。

马周不得不为齐王殿下心疼了三秒钟……

*****

李佑平素很是看不惯马周,但是对于马周的能力是很佩服的。

此刻得了马周的妙计,自然是赶紧施行,若是任由偷儿再这么闹下去,超市非得关门大吉不可……

回到光德坊,李佑当即将马周的计策跟阴弘智说了。

阴弘智琢磨一番,道:“法子的确不错,既能够解决了偷儿的问题,又顺带着给殿下刷一刷的爱民如子心怀宽仁的好名声,只是对马周的感激之情,以微臣之见,大可不必。”

李佑奇道:“这是为何?”

阴弘智道:“明摆着的,现在长安附近灾民难民汇聚,而且越聚越多,京兆府早就一个头两个大,现在殿下设棚施粥,可谓是帮了京兆府的大忙,自然不必感激马周,他可不是为了殿下才想出的这个计策。”

“……”

李佑有些无语,这帮家伙都是妖怪吗?

为何自己以为看透了所有的谋算,却还是乐颠颠的中了人家的计?

最打击人的是你明知中计,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朝堂之上果然不是自己能待的地方,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买卖赚钱吧,那帮妖怪越远越好,免得将来被谁给买了,自己还傻乎乎乐颠颠的替人家数钱……

“那行吧,你看着办就好,本王去喝喝茶水,解解暑气。”

感觉智商上受到打击,李佑有些没精打采,将一干事物交由阴弘智去张罗,自己则蔫头耷脑的走进茶楼,命人沏了壶好茶,屋子里放满了冰块,安静的抚慰受创的心灵……

阴弘智指挥齐王府的禁卫和奴仆在超市门口搭起了粥棚,规模很大,差一点将光德坊的坊门都给堵住了。此事聚拢在光德坊的百姓本就众多,一听到齐王殿下打算设棚施粥,顿时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半个时辰,闻讯而来的灾民难民甚至是长安百姓,拖家带口将光德坊堵的水泄不通。

百姓们一边感恩戴德的喊着“齐王殿下仁慈”、“殿下子孙万代”这样的话语,一边拿着盆钵陶碗等物,排队等候放粥,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给轰动了。

李佑坐在一墙之隔的茶楼里,品着香茗,周遭凉气沁人,听着歌功颂德的赞语,心情稍稍没好起来。

谁还没点虚荣心呢?即便是十恶不赦之千古奸佞,也在乎百姓们的观感,希望得到百姓的赞美,个何况是脑子有些单纯的李佑?

然而等到将近黄昏之时阴弘智送来今日的账簿,齐王殿下心头那一丝丝美好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差点蹦起来骂人!

今日超市的销售额较之昨日略有长进,嗯,如果从不足二十贯到二十贯有余这个幅度算是长进的话……赔钱是肯定的了,最重要的是在销售将将二十贯多一点的同时,还支出了将近二十贯的米钱。

齐王殿下一张脸黑成了锅底,难看的要死。

本来就赔本经营了,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如果这般发展下去,这可是要破产的节奏啊……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齐王妃献策

一转眼,五六天的时间过去了。

光德坊的粥棚成为长安城最热闹的所在,每日里前来取粥的灾民难民甚至是占小便宜的长安百姓不计其数,每天都将光德坊围的水泄不通,齐王殿下的名声也迅速黑转粉,如此义举为李佑平添了无数拥趸……

然而与此同时,超市的亏本依旧持续。

这几天下来,李佑与阴弘智头发都快要愁的揪光了,甚至连降价这样万不得已不能出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却依旧不能提升超市的盈利。

看着即便是放在冰窖里也难免腐烂的时鲜货物不得不一车一车的拉出城去扔掉引起灾民难民的哄抢,齐王殿下无语望苍天,惟有泪千行……

到底是什么情况?

怎么就没人来超市花钱购物呢?

李佑想不通。

堪称时下汇聚天下多处特产的数百种货物品种最全的超市,却连西市里头一家贩卖塞外羊皮的胡商都比不上,这怎么可能呢?

最气人的是那些超市开张之前便打过招呼的皇族勋贵世家门阀,当初答应的好好的要来捧场,结果却连屁都没看着……耍本王玩儿呢?

无精打采的回到王府,将前来侍候他沐浴更衣的侍女们统统赶走,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静静发呆。

门口环佩叮当,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李佑只是耷拉着眼皮,连头都不抬。

齐王妃韦氏穿着一件锦绣宫装,乌压压的发髻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莲步轻移之间头顶的金凤钗轻轻摇曳,衬托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又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温婉娴静。

将一盏白玉茶杯轻轻放到李佑面前的案几上,齐王妃轻声道:“王爷,臣妾亲手给你沏的茶水,喝几口解解渴,晚膳稍后便至。”

李佑眼皮微抬,哼了一声,却是动也不动。

齐王妃神色微微一黯,咬了咬嘴唇,轻叹道:“王爷心里不爽快,臣妾自然知道,可古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臣妾虽然贵为王妃,可一旦牵扯到家族利益,家里又岂能全无顾忌的支持咱们,将危险置于不顾?”

李佑文言,顿时睁开眼睛,怒道:“放屁!某乃堂堂亲王,怎地跟某站在一起就成了危险?况且某又非是夺嫡,不过是区区一个超市让你们韦家帮衬一把,何至于就危险了?”

那些答允前来帮衬超市的世家门阀皇族勋戚们最终一个都没来,这让李佑嫉妒恼火。最最恼火的自然是因为韦家,别家不来也就罢了,某李佑可是你韦家的女婿,还有没有一点亲疏远近了?

打着本王的旗号在朝中攫取利益的时候,你们可是对我这个女婿极尽逢迎啊!

齐王妃娇躯轻轻一颤,秀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扇了几下,止住了升腾的水汽,轻声道:“韦家亦有难处的……下午的时候,臣妾回去见了爹爹和族中几个长辈,言及了王爷如今的艰难,希望家中可以多多帮衬才好。可是爹爹说……因为前次倒卖粮食那件事,房俊对韦家甚为恼火,平素都远远的躲着房俊,唯恐他恼火起来不管不顾……韦家不是不想帮王爷,只是王爷这个超市的法子乃是从房俊那边抢过来的,若是公然帮衬王爷,万一激怒了房俊可怎生是好?”

夫妻一体,她又怎会看着李佑限于困境而无动于衷?

然而身为妇人,除了求求娘家伸出援手亦无他法,可惜韦家怕房俊怕的要死,别说族中不敢多言,便是宫里的韦贵妃,不是也不敢出面申饬房俊半句?

李佑一股邪火儿憋在胸膛,郁闷得差点吐血!

这房俊难道是三头六臂的魔神不成,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仔细想想,还真是……

起码他现在是连房俊的面都不敢见,每回见到房俊,都远远的绕道。

然而现在自己陷入困境,却要如何解脱?

任由超市赔下去,就算自己有座金山,一年半载的也给赔光了;转手卖出去,却又哪里有傻子愿意接这个烂摊子?关门歇业那更不行,他李佑堂堂齐王殿下,开一个买卖最后赔得不关门大吉?

丢不起那个脸啊……

齐王妃见到李佑并未发火,心神稍定,柔声道:“要不……王爷去跟房俊求求情,请他给想个法子?素闻房俊乃是有名的财神爷,对于货殖之道无比精通,这个超市的法子又本来就是他想出来的,或许还真有法子,而且,之前王爷与房俊的关系不是挺好么?这番虽然王爷有错,可您到底也是亲王,料想房俊总不会一点都不顾及您的颜面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以房俊惊为天人的商贾之术,或许还真有扭转乾坤的妙策。

不得不说,齐王妃的策略还是很有见地的。

不过李佑却面色难看……

去求房俊?

呵呵,那跟找挨揍有何区别?

自己抢了房俊的买卖,又撺掇父皇对其压制,此刻房俊固然一言未发,可是心里之恼火可想而知,那棒槌尤其是没有火气的?只不过是碍于父皇颜面,不敢太过分了罢了。

若是自己找上门去求助,说不得房俊还会认为自己是占了便宜还卖乖,不狠狠的揍自己一顿才见鬼了!

那与送羊入虎口何异?

可若是不去求房俊,如何解得开眼下这等困局?

李佑左思右想,纠结不断……

齐王妃轻敛裙裾,坐到李佑身边的座位,纤手轻搭在李佑手背上,秀眸微微眨了眨,献策道:“王爷既然不愿去求房俊……何不另辟蹊径呢?”

李佑一愣:“王妃此言何意?”

齐王妃轻轻一笑,温婉秀美,道:“王爷不愿自己去,可以找别人去跟房俊求情啊。再怎么说,他也是王爷的妹夫,就算不卖王爷的面子,难道连其余皇子公主的面子都不卖?”

李佑大喜,有道理啊!

可是转瞬之间,他又陷入纠结……

“这个人选不好找啊……房俊谈及这个超市构想之时,便是对太子说的,现在本王将这个买卖抢了过来,太子虽然未曾说过什么,但向来心中亦是不满,必然不肯为我说项。三哥与房俊交好,但三哥太过正直,此事是本王理亏在先,又怎会替我去求房俊呢?魏王不在关中,晋王尚在幽禁……姊妹之中,本王原本与高阳关系很好,可现在高阳已成为房俊的妻子,不跟着房俊一起骂本王就算顾及兄妹之情来了,焉能帮我?”

数来数去,李佑悲哀的发现,自己混得人缘这么差了?兄弟姊妹之间居然没人能替他去跟房俊说情……

齐王妃娇媚的瞪了李佑一眼,浅嗔道:“你呀你呀,真是糊涂,就算太子跟吴王愿意去说,以房俊那棒槌脾气,臣妾估计成算也不大,那厮发气倔病来,可是谁都不认!但有一个人若是肯为王爷说话,房俊必然乖乖的听话。”

李佑奇道:“本王怎地不知还有这么一个人?你不会是说兕子吧?不行不行,那小丫头跟房俊最亲,平素姐夫长姐夫短的,父皇女婿一大堆,你看她管那个叫的这么亲热过?女生外向,说不得那丫头正恼火我抢了房俊的买卖呢,定然不肯为我说话。”

“王爷真是糊涂,臣妾不是说晋阳公主,而是长乐公主。”

“长乐?”

李佑一愣,继而大喜,拍案而起道:“王妃真乃本王之子房也……咳咳,当真是妙策,本王这就入宫,请长乐去找房俊给本王求一个扭亏为盈的法子!哈哈!”

自己怎地就没想到呢?

虽然长乐与房俊之间并非是外间传言那般龌蹉,但以李佑看来,这两人之间相互仰慕之情怕是必然有之。房俊就算能推脱得了太子与吴王,又岂能拒绝一个红颜知己?

至于长乐会不会出这个头,那更是不必担心。

一众兄弟姊妹之中,以长乐最是爱护看顾亲情,只要自己声泪俱下可怜兮兮,长乐必然不忍……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求援

金乌西坠,天色尚未黑下来,远方天边的云彩被余晖渲染得放佛镀了一层金边儿。喧嚣了一整日的长安城渐渐安静下来,东西两市皆以闭市,各处城门只出不进,百姓亦各自归家,等待净街鼓响起,将会关闭坊门。

齐王李佑顾不得即将宵禁,换了一套衣衫带了两个侍卫便策马直奔太极宫。到了宫门前,下马上前跟守门的内侍和禁卫通报求见长乐公主,内侍便带着李佑入宫,径直向长乐公主居住的淑景殿而去。

淑景殿内,长乐公主将将沐浴完毕,一头青丝尚带着水汽,用一根碧玉簪子绾住,露出洁白细腻的脖颈,一袭青布道袍将玲珑窈窕的身段儿遮挡,弱质纤纤,清丽脱俗,颇有几分恍然出尘之仙韵风姿……

见到李佑前来,长乐公主忙令侍女奉上香茗,继而奇道:“时辰不早,五哥匆忙入宫,不知所为何来?”

二人同年,不过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差了大半年,故而李佑为兄,长乐为妹。

李佑一脸苦色:“非是为兄想要叨扰妹妹,实在是走投无路矣……”

继而,便将自己目前的困境仔细说了,末了,瞅着长乐公主可怜兮兮道:“现如今唯有房俊能救为兄,否则为兄只能将多年积蓄赔个干净,实在是丢进皇家之脸面……还请妹妹念及兄妹之情,帮为兄去求求房俊,请他仗义出手,给为兄指一条扭亏为盈的明路。”

长乐公主俏脸一沉,不悦道:“五哥怕太子哥哥与三哥驳了你的面子,却反倒来纠缠于我,难道不知我一个妇道人家若是出面,必然惹来闲言闲语,坏了名节么?”

“怎么会?”李佑忙道:“又非是让你光天化日之下去找房俊,大可以寻一处幽静之所在,邀房俊前来,谁又能知道呢?只消得你一张口,那房俊纵然再是棒槌,也必然会答应下来。”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还怕什么闲言闲语?关于你与房俊之间的“绯闻”老早便沸沸扬扬,朝堂上下谁人不知?现在大家连传都懒得传了,若说你跟房俊清清白白,谁信呐……

当然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否则长乐公主面嫩,还不得将他给轰出去?

即便如此,长乐公主也羞恼得不行,秀眸圆瞪嗔道:“五哥莫要胡说,还寻一处幽静的所在……五哥将妹妹当成什么人了?”

李佑都快急哭了,不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么,连父皇都睁一眼闭一眼了,这么矜持干啥?!

只得哀求道:“是是是,是为兄口不择言……可是为兄急啊,眼瞅着每天往里搭钱不见回头,这就是一条不归路啊!为兄有多少家产能抗住这般折腾?太子哥哥与三哥必然是不会出面的,现在为兄也就能指望妹妹你了,平素妹妹最是在乎兄弟姊妹之间的手足情谊,这会儿该不会见死不救吧?算为兄求求你了,帮为兄一把……”

长乐公主以手抚额,一脸为难。

她倒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是李佑有错在先不肯帮他,更清楚只要自己开口,大概房俊也不会有任何推脱,只是如此一来,自己与房俊之间岂不是越发纠缠不断、暧|昧不清?

若是自己去找太子哥哥亦或三哥出面呢?

那两位大抵是不会拒绝自己的,可自己分明可以直接去找房俊,却偏偏要绕个弯子让他们俩个出面,岂不是愈发说明自己与房俊之间不清不楚?

头痛……

抬眼看着李佑紧张兮兮的哀求神色,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超市的近况她在宫内亦有耳闻,长此以往,还真有可能将李佑赔得破产……

万般无奈,长乐公主只得勉为其难,叹息道:“行吧,妹妹去求求房俊,不过成与不成,妹妹可不敢打包票。”

李佑大喜:“怎么会不成呢?房俊那厮虽然是个棒槌,不过一向重情重义,算是条汉子,当初为了搭救妹妹出魔掌,单枪匹马闯上终南山,置生死于不顾,可见其心中对妹妹必然是一往情深,生死不渝。区区一个超市,与妹妹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妹妹开口,那房俊在美人面前表现还来不及呢,有怎会拒绝……”

越说越不着调儿,长乐公主羞怒交加,大发娇嗔道:“五哥住口!再胡说八道,你就自己去找房俊吧!”

李佑吓了一跳,连忙道:“好好好,五哥闭嘴。”

长乐公主洁白的脸蛋儿早已染满红晕,又羞又气,道:“马上就宵禁了,五哥还是赶紧回府吧,出阁建府的皇子夜宿后宫,成何体统?”

现在长乐公主就是李佑眼里的女王,放个屁都是香的,那敢不听?

赶紧起身,道:“为兄这就走,只是这事情,妹妹害得抓紧,为兄撑不住几天啊……”

长乐公主岂能不知这话纯粹是危言耸听?那超市赔钱固然不假,可是李佑也算家大业大,里破产还早着呢。

哼了一声,道:“总得找个机会吧?你放心,十天半月的,碍不了事。”

李佑一听,脸都白了:“妹妹不可!十天半月,你这是要五哥的命啊!明天,就明天,你就去找房俊好不好?算哥哥求你了……”

每一天都是钱呐!

现在超市不仅天天赔钱,还得买米施粥,又是一份花销,虽然一天几十贯对于李佑的身价来说无异于九牛一毛,可谁叫他是个守财奴呢?钱财只能进不能出,这一天一天的往无底洞里头扔,还不得心疼死他……

长乐公主自然知道这位哥哥爱财如命的秉性,十天半月的话小小的报复一下他刚刚的话,没好气道:“知道啦,妹妹明天就去,五哥赶紧走吧!”

“嘿嘿,妹妹出马,必然马到功成!为兄先行谢过,待到事情办妥,为兄还有大礼奉上……”

李佑一脸谄媚之色,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在长乐公主连番催促之下出了淑景殿,返回齐王府。

待到李佑走后,长乐公主幽幽一叹,伸出两根葱管一般的纤纤玉指抵住两侧太阳穴轻轻揉了揉,一脸为难。

她冰雪聪明,焉能不知房俊对自己实是有几分觊觎之心?

只是她并不反感罢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实乃人之常性,除去骊山农庄温泉池子里那次意外……哦,还有终南山被落叶覆盖的山沟里……不过这两次都是特殊环境下的意外情况,房俊平素还算规矩,并无突破倫理之过分举措。

然而若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门去,会不会给房俊一种“送上门”的误会?

可李佑的请求她又不能置之不管……

真是烦恼啊……

*****

房俊下值回到府中,便被家仆告知老爹房玄龄从农庄回来了,另外神医孙思邈正在府里做客,现正在书房与房玄龄聊天。

房俊回到后宅简单的洗漱一番,便来到前院书房,敲门而入。

房玄龄与孙思邈正对坐饮茶,不过气氛却略显沉重。

先跟孙思邈见礼,又跟房玄龄见礼,而后房俊径自做到一侧的椅子上,待到侍女奉上茶水,房俊这才问道:“二位在谈论何事,为何一脸沉重的样子?”

房玄龄摇摇头,呷了一口茶水,并未开口。

孙思邈叹息一声,道:“老道前些时日回乡,发现有乡民染了疟疾,虽然极力救治,却依旧不得其法,四人之中之救回一人。然而没过几天,前来家中求诊之病患数量上升了一倍,皆是来自于左右乡镇,老道一面救治,一面前来长安,希望朝廷能够重视起来,毕竟关中之地若是任由疟疾肆虐,说严重点,或可动摇国本!”

房俊顿时吃了一惊。

这年头医疗卫生水平极其低下,疟疾这种病的危害几乎与瘟疫画上等号,不仅仅在于无法医治,最可怕之处还在于这种病恐怖的传染速度。所以某些地域一旦爆发疟疾,往往是十室九空,成为一片鬼蜮……

不过……疟疾?

咱知道有一种药是治疗疟疾的神器啊,而且研制起来好像也并不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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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求援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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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青蒿素

书房里的气氛很是沉重。

疟疾、天花、鼠疫……这是人类的天敌,每当大规模的爆发,便会伴随着成千上万的人被夺去生命,而人们除去将感染疫病的区域彻底封锁任由病患自生自灭之外,束手无策。

哪怕是到了房俊穿越之前,人类也只是将天花彻底的消灭,其余疫病只能预防和治疗,无力根除。

在这个时代,只要沾染了这些疫病,便等同于死神降临……

即便是中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孙思邈,亦是有心无力,扼腕长叹。

房玄龄揉了揉鼻梁,无奈的叹息一声,道:“某明日便进谏陛下,对关中一带疑似罹患疟疾的病人进行筛查,一旦发现病患,便立即隔离,若是有地方集体发病……唉。”

一声叹息,便代表着或许有某一个地区将被重度隔离,所有人都被封锁在那个区域之中,自生自灭。

这年代人们以宗族为先,最是注重血脉亲情,很多地方有人沾染了疟疾等疫病,为了不被官府抓走隔离,往往将病患私自放在一个与人隔绝的地方,任其慢慢死去。

然而人皆有情,何况骨肉至亲?这些病人虽然被私下隔离,但是其亲人又怎么忍心任其在孤独哀嚎之中死去?前往探视几乎是必然的。如此一来,疫病的传染源便恢扩散,导致整个宗族都有被感染的可能。

故此,一旦某一个地方发生大面积的疫病,必然是传染源扩散,那么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有被感染的可能,为了安全起见,官府只能对该地区进行封锁……

无疑,这是最残忍、也是最无奈的方式。

宅心仁厚、君子如玉的房玄龄,如何能够忍心坐视那些百姓在疫病之中被舍弃,在病痛之中慢慢致死?

然而现实便是如此残酷,若不想疫病快速传染,只能用这等惨无人道的方式进行隔离……

孙思邈微微摇头,神情苦涩。

他一生游历天下,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为己任,不知多少身染绝症之人在他手下妙手回春,亦不知有多少人在他面前病痛而死。见惯生死,却并非人人皆能对生死等闲视之,修道修得慈悲心肠,却是越发的悲天悯人……

身为医者,却不能妙手回春拔除病痛,难免有自责之意。

房俊斟酌一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无奈说道:“晚辈在江南牛渚矶被山越暴民围困之时,曾经听得一个来自洞庭一带的兵卒说起过,言及青蒿氽烫,可治疗疟疾,效果奇佳……”

他其实真的不愿说起这个。

身为穿越者,自然有着属于穿越者的秘密,这等泄露“天机”的事情做得越多,被戳穿的风险就越大。可不能小瞧这个风险,在这个科学技术极其低下的年代,一切无法解释的事情都会被划入“鬼怪”、“妖孽”等等范畴,简而言之,就是反社会、反人类。

对于这等情形,人们处置的方法只有一个——抓起来,烧死……

并不仅仅似西方才有用火将“异端”烧死的习惯,东方也有。不过东方的文化底蕴代表了博大宽阔,人们从来不会认为世界观、价值观的分歧从而将某些标新立异之人划入“异端”,更不会因为学术不同将对手打入万丈深渊。

然而若是与妖魔鬼怪画上等号,那么全社会都会振臂高呼将你绑起来烧死,因为你太可怕了……

可是即便如此,就能坐视那些百姓明明有救,却不得不在病痛之中惨死?

房俊做不到。

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伟大,但是他有自己的人格与底线。

为了挽救成千上万的人于疟疾之中,他愿意冒一冒险,况且面前一个是自己的老爹,一个是品德高尚的“神医”孙思邈,就算查觉自己所言有些不可思议,想必亦不会将自己归于“神鬼”之列吧?

孙思邈听闻青蒿氽水可以治疗疟疾,先是豁然动容,继而白眉微蹙,疑惑道:“老道游历天下数十载,江南也好洞庭也罢,都是去过的,尤其是八百里洞庭,更曾驻留过两年之久,却为何未曾听闻这等民间偏方?”

身为医者,自然对各地的秘方、偏房尤为关注,孙思邈每到一地,皆会收罗当地的偏方加以甄别,这些偏方之中自然大多数是子虚乌有以讹传讹,对于病情非但无用甚至会贻误病情乃至于令病患病情加重,然而其中自然也有一些偏方对于治疗一些疾病有奇效。

“偏方治病”,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况且又有多少名满天下的方子便是由民间流传的偏方演化而来?

可是孙思邈在洞庭湖逗留许久,却未曾听闻青蒿氽水治疗疟疾这等传言,这就不能不令他奇怪了……

房俊早已料到孙思邈有此一问,也不做解释,事实上也没法解释,干脆两手一摊,耍赖道:“我哪儿知道?反正我也是听说,至于行与不行,试试不就知效果?反正有一个法子总比束手无策好吧?”

这事儿当真解释不了,青蒿氽水大概是解放前后南方民间流传的法子,唐朝自然是没有的……

孙思邈倒也未曾多想,世间偏方何止万千?自己没听过实在也算不上奇怪,正如房俊所言,试一试又不麻烦,反正自己不也是束手无策么?若是无用,顶多废了一番力气,可若是有用……那可是解救万民与水火之无上功德!

当即便问道:“只是不知,是哪一种青蒿?”

房俊照旧两手一摊:“我那儿知道?”

孙思邈又问:“那是否还有别的药材添加其中?”

房俊脑袋都大了一圈儿,我也只是听那个屠大妈做青蒿素的报告之时隐约记得,你问我还有没有别的药材添加其中,可我有去问谁?

还是两手一摊:“我那儿知道……哎呦!”

却是房玄龄见他一推二五六神情轻佻,气得将一起后面放的鸡毛掸子抓起来丢在房俊脑袋上……

“孽障!你可知孙道长心心念念为百姓接触疟疾之厄,愁白了多少头发,耗费了多少心血?这等高风亮节之长辈,当怀着无比崇敬之心,岂能如此轻佻推搪?不当人子的东西!”

房玄龄气呼呼的怒骂。

房俊这个委屈啊……心说我这就算是有良心了吧?冒着“身份”被揭破的危险说出青蒿而非是金鸡纳霜,简直就是品行高洁的代表了好不好?若是跟你说了后者,怕是你们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是啥玩意,除非咱的船队能够横渡太平洋达到南美,给你们弄两颗金鸡纳树回来……

一旁的孙思邈连忙劝阻:“房相息怒……二郎非是医者,能够记得当初一个小卒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已然实属难得,岂能要求更多呢?既然确定了是青蒿氽水,大不了就是老道费点心神多多试验几遭,又有何妨?只要这青蒿当真能够救得百姓之姓名,二郎便是天大的功德!”

这话当真没错。

疟疾同天花一样,非但是不治之症,还因为强烈的传染性令人谈之色变,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百姓因其丧命。

若是能够有一个方法救治,简直就是天赐鸿福!

房玄龄哼了一声,瞥了一脸委屈的房俊一眼,道:“这小子现在尾巴翘翘,一点点的功勋便整日里得意忘形,若是不敲打敲打,迟早要吃大亏!”

房俊无语。

得咧,这哪儿是因为自己对孙思邈不尊敬才挨打?

分明就是老爹看自己最近的行事不爽,借着机会敲打呢……

孙思邈却是不以为然:“房相何必过于苛责?二郎之才学品性,年青一辈当中实属翘楚。少有人能出其右。假以时日,定然是大唐之栋梁、百姓之福音,房相当以此子为荣!”

房玄龄捋着胡子,故作淡然道:“道长谬赞了……这小子性情粗鄙暴戾难当,不敲打敲打,就得上房揭瓦!”

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得意的不行。

孙思邈之身份地位,早已超然,即便是当着他房玄龄之面,亦无须讨好恭维,所以夸奖房俊的这番话,想必是出于真心。儿能够得到孙思邈这等人物的夸赞,身为父亲的房玄龄怎能不得意?

只是一瞥眼瞧见房俊面有得色,顿时脸色一沉,叱道:“混账东西!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既然那青蒿氽水的主意是你出的,自当筹备人手帮着孙道长多多试验,早日拿出稳妥之策,解救万民于水火!”

房俊无语,瞧瞧外边天色,小心翼翼道:“这个……好教父亲得知,今日天色已晚,不久既要宵禁,要不……咱等明天行不行?您放心,这法子是儿子想出来的,定然帮助孙道长将其稳妥的弄出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绝无二话!”

房玄龄面色稍霁,点头道:“这才像话。”

孙思邈捋须微笑,将父子两人的心思尽数看透,却并无反感。

功名利禄,世人尽皆趋之若鹜,房家父子又何能例外呢?

相比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房家父子哪怕追逐名利亦是光明正大有所付出,皆可称君子矣……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长乐发火

房俊自然愿意出钱出人出力帮助孙思邈将青蒿治疗疟疾的药方弄出来,提纯青蒿素有难度,但是青蒿氽水可是清清楚楚记载着的,绝对可行。一旦这个方子被摸索出来,当可活人无数,且不说这是怎样巨大的功勋,但以一个大唐子民来说,又是何等的功德?

翌日清晨,房俊到了兵部衙门,先签发了调令交给苏定方,命其即刻启程返回华亭镇,令薛仁贵、席君买等一干寒门将领立即赶赴长安,协助整编右屯营。

然后浏览了江南、山东等地的军粮调拨奏报,这是为东征高句丽预先准备,绝对不可疏忽大意。

等到正事处理完毕,让柳奭在铸造局附近寻一处幽静所在搭建几间房子作为青蒿药剂的试验场所,而后以兵部名义行文各地折冲府,尤其是江南一带,命其收集当地的青蒿快速送往长安。

毕竟他只知道青蒿氽水,却根本不知是哪一种青蒿,只能用这等笨方法一一试验,好在有孙思邈这尊大神在,他只需备好房舍材料,试验药剂这等事自有孙思邈出手。

搭建几间简易的房舍是很快的,铸造局的工地现在人手充足材料完备,几天时间便能搭建好。关中地区也是有青蒿的,派人即刻采取,当可在房舍搭建完成之后马上试验,与此同时,天下各地的不同种类之青蒿亦会陆续抵达长安,一点都不耽误事儿。

忙活一通,将将喘口气喝了口茶,便有书吏来报,晋阳公主召见……

房俊赶紧整理一下衣冠,从值房内走出。

一个面生的内侍已经侯在正堂门口,见到房俊出来,连忙上前。

房俊问道:“新近调去晋阳殿下寝宫的?以前没见过你。”

那内侍并不多话,只是说道:“房侍郎请跟咱家来。”

言罢,便牵头带路。

出了兵部衙门,已有兵卒前来骏马,那内侍亦是骑马而来,两人翻身上马,便出了皇城……

骑在马上,房俊蹙眉问道:“晋阳殿下不在宫内么?”

兵部衙门以及其余五部的衙门,甚至朝廷绝大多数的中枢官署尽在皇城之内,与太极宫仅仅隔了一道天街,太极宫的门户承天门便矗立在皇城以北。可是内侍却带着房俊由难免的朱雀门出了皇城,一路向南……

那内侍在马背上恭敬道:“回房侍郎话儿,殿下在芙蓉园相候。”

芙蓉园?

那不是魏王李泰的私人园林么?

魏王李泰跟随英国公李绩在西域平叛,前两日兵部受到英国公的奏报,言及李泰已然返回长安,只是西域距离长安山高路远,沿途又多是戈壁沙漠天险关隘,许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晋阳公主跑芙蓉园去干什么?

心里疑惑,再问,那内侍却像锯了嘴儿的葫芦一般,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房俊皱眉,不过看看身后跟着的几个部曲家将,也就不以为意。只要没出长安城,就算是有人想要假传晋阳公主的话儿意图对他不利,他也全然不惧。

总不会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棒槌敢调动军队来收拾他吧?

街上行人渐渐熙攘,闷热的天气并未将讨生活的百姓关在家中,不少装饰华丽的马车也三三两两的由各处里坊驶出,向着城南的明德门而去,大抵是官宦显贵人家的内眷出城避暑。

一行人到了芙蓉园,绿树成荫景致优雅,闷热的风从碧波荡漾的曲江池上吹过,暑气被池水过滤消失一空,吹在人身上清凉适宜、心舒神畅。

内侍带着房俊行至一幢被高大槐树掩映的精致小楼前,翻身下马,躬身道:“殿下正在楼内相候,房侍郎还请入内。”

房俊亦翻身下马,瞅了瞅这个古怪的内侍,没有言语,将马缰交给跟随在身后的卫鹰,略微整理一下衣冠,迈步走进小楼。

小楼只有两层,底层一间大堂并无多少装饰,四面开窗,因为周围皆被高大的槐树掩映,一片荫凉,时不时有携带着草木气息的微风从堂中掠过,分外清凉。

堂中放置了一张矮几,周围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铺着地席,此刻正有一位身着道袍的女子端庄的跪坐矮几之前,一双纤白如玉的素手将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铜壶提起,带着水汽的热水注入矮几上一盏白玉茶壶之内。

须臾,一股清淡隽永的茶香四溢。

另有两名鹅黄纱裙的宫女跪坐左右,螓首低垂。

房俊愣了一下神,便在门口脱去鞋子,上前两步,躬身施礼道:“微臣见过长乐公主殿下。”

他却是没想到,居然是长乐公主打着晋阳公主的旗号,将自己约来此处。

心底难免狐疑,这长乐公主搞什么鬼?约我前来却又打着晋阳公主的旗号,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遮遮掩掩见不得人。

难道这位公主殿下是对自己情根深种不可自拔,相思蚀骨度日如年,故而偷偷摸摸想跟自己发生点什么?

长乐公主抬起螓首,清丽绝伦的俏脸浮起矜持端庄的笑容,柔声道:“房侍郎毋须多礼,快快请坐。”

房俊心里转着各种念头,“哦”了一声,也不客气,便在长乐公主对面跪坐下去。

长乐公主正襟危坐,面容清淡,背脊挺得笔直,素手提起茶壶,在一只白玉茶杯中斟了半杯茶水,轻轻推到房俊面前,清声道:“这是父皇赏赐给本宫的新茶,本宫借花献佛,房侍郎请。”

房俊一头雾水,拈起茶杯呷了一口,瞅了瞅长乐公主一本正经满是矜持的俏脸,仪态风姿无懈可击,举手投足言谈神情之间尽显皇家高贵完美的礼仪……

这娘们儿想必是有事相求,可这般姿态,装给谁看呢?

你脱了衣服的样子咱也不是没见过,谁不知道谁呀……

即便穿越大唐已久,但是跪坐这等姿势对于房俊来说依旧算是煎熬,干脆大咧咧的席地而坐,眼睛瞅着长乐公主无暇的俏脸,直言道:“殿下偷偷摸摸的将微臣叫来,想必是有事吧?有事儿您就直说,只要您发话,刀山火海某房二绝不皱一皱眉头,咱就别这么一本正经了好不好?瞅着都累啊!”

房俊几乎清晰的见到长乐公主道袍下的娇躯瞬间一僵,白玉也似的俏脸更是眨眼间浮上两朵红云,秀眸瞪着房俊嗔怒道:“什么叫偷偷摸摸?狗嘴吐不出象牙!”

话一出口,长乐公主便见到房俊得意的挑挑眉,心中顿时暗暗懊悔。

这棒槌分明就是故意逗自己,而自己的语气语气说是恼火,却更像是打情骂俏……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贯的矜持怎地在这人面前却连片刻都维持不住……

深吸口气,长乐公主垂下眼帘,温言道:“本宫确实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房侍郎能够答允。”

房俊呵呵一笑,大手一挥,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殿下这话可就见外了,微臣刚不是说了么,只要殿下您开口,风里风里去,火里火里闯,绝没二话!再者说了,咱俩什么关系?那可是同生共死心有灵犀……”

“闭嘴!”

长乐公主一张俏脸仿佛染了一层胭脂一般,清丽无匹之中平添几分娇艳,秀眸瞪着房俊气呼呼的咬着细密的白牙,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在这张贼兮兮的黑脸上挠上几下!

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虽然说是曾同生共死也勉强可以,但是心有灵犀就纯粹是胡说八道。

唯恐房俊继续说出什么暧|昧不清的话语引起误会,长乐公主又气又羞,冲着两个将下颌差一点埋进胸膛里生怕得知了“秘辛”会被灭口的两个小宫女,故作清冷道:“你俩先出去。”

“喏!”

两个小宫女如蒙大赦,赶紧起身,也不见脚步的幅度有多大,却“蹭蹭蹭”几下便窜到门口,一溜烟儿的没了影儿……

房俊笑道:“殿下胆子不小,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您是不怕微臣做点什么呢,还是期待着微臣做点什么?”

长乐公主俏脸嫣红,她一贯矜持端庄,何曾听过这般轻佻之言辞?

气得素手一拍桌子,叱道:“闭嘴!”

话一出口,自己都楞了一下。

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发过脾气了?人前端庄贤惠的长乐公主,谁能想到居然如同市井泼妇一般摆桌子瞪眼睛?

可是……

这般肆无忌惮的发发脾气,好像心情也蛮不错……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調戲贵女

每个人都有脾气。

只不过有的人掩饰的好,有的人克制不住,也有的人肆无忌惮。

将自己的脾气掩饰得再好的人,也会随着内心挤压的情感达到临界点之后疯狂的发泄出来。

每个人都需要发泄,生活的辛酸苦辣憋在心里太久,若是一朝宣泄,会对阴郁的心情有一个放松的效果,若是始终憋着,那样会让人疯掉……

平素一贯以端庄娴雅示于人前的长乐公主,内心之苦闷又有谁知?

不知为何,这位性情娴静的公主殿下,每每在面对房俊之时都会打破自己的清冷形象,变得愈发贴近市井之间那些浅嗔薄怒的女子……

可知是她自己想不通?

便是房俊也因为拍桌子这个极不淑女的动作惊得张大嘴巴,愣愣的看着面前又羞又恼的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拍完桌子,自己已经羞得连耳尖都红透,目光游离不敢与房俊对视,强撑着道:“好好说话,不然就……就……出去!”

总算悬崖勒马,话到嘴边将那个“滚”字给吞了回去,不然还不知面前的房俊是怎样一副嘲笑的脸孔。

说脏话?

哪怕是死,长乐公主也不能接受这个……

房俊咽了口口水,不敢太过造次,否则谁知道恼羞成怒的长乐公主会否做出将茶杯摔在他脑袋上的惊人之举?

略微正经一些,房俊问道:“不知殿下召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长乐公主也收敛心神,深吸口气,清声说道:“乃是为齐王殿下求情……超市那件事情,的确是齐王不对,只求利益罔顾情份,实是大大的不该,还希望房侍郎气度宽宏,不与计较。”

不知为何,房俊看着长乐公主一副端庄贤惠的样儿就心里痒痒,急欲有一种将这份矜持肆意打破,欣赏刚刚那羞恼交加的动人样儿的慾望,因此便故意蹙眉说道:“素闻殿下兰心蕙质、温柔婉约,今日一见,方知见面不如闻名。殿下既然知道齐王不对在先,因何不劝他到微臣面前负荆请罪,反而要微臣宽宏大量原谅于他?可见殿下心中其实并无公平可言,一切不过是凭借远近亲疏来说话,实在是令人遗憾。”

长乐公主秀眉微蹙,心中隐隐有怒意升腾。

这是谁远谁近的问题么?现在齐王陷入困境想要求你,那么你自然是站在上风之位掌握主动,我希望强者表现风度去宽宥弱者是正常的逻辑吧?难不成还得弱者前来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这分明就是刁难人嘛!

花容隐隐有些暴躁,不过却极力压制着,只是眼皮跳了跳,秀眸盯着房俊,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般不依不饶,岂不是有失大丈夫风度?”

房俊故作愕然:“殿下是这么认为的?”

长乐公主点点头:“大丈夫胸怀四海,岂能因区区恩怨睚眦必报?房侍郎乃是大英雄、真豪杰,自当襟怀广阔气吞山河,异日成就不世之功勋,出将入相,流芳百世。”

这话还真就不是恭维,为了取悦房俊不计较李佑而说出来。

在长乐公主心里,曾经舍生忘死单枪匹马挽救她于绝境之中的房俊,的确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加之房俊平素的一桩桩功勋,长乐公主对他即为崇敬,甚至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这世间,便无能够难得住他的事情。

当然,若非有求于房俊,以长乐公主清冷恬淡的性子,这等近似于肉麻的话语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房俊顿时一副喜不自禁的神色,下巴抬起,傲然道:“殿下有眼力!既然微臣在殿下心目中这般高大伟岸,微臣又岂能令殿下失望呢?没说的,您说原谅齐王,那微臣便原谅了!”

长乐公主气得差点骂出声……还能不能有一点矜持了?

好歹你也是个当朝大员,难道不应当谦让一番说上几句谦逊的话语么?

这般一脸“非我莫属”之神情,让她怎么继续接话?

一肚子的说辞,都被房俊这厚脸皮给打败了……

气得瞪了房俊一眼,长乐公主索性直言,否则被房俊这般乱打岔,今日怕是什么事情也说不成,便道:“既然房侍郎已经原谅了齐王,那齐王现如今陷入困境,房侍郎可否伸出援手?”

这话说出口,长乐公主心里对李佑满是怨念,为了这位不争气的哥哥,她今日算是在房俊面前丢尽了颜面……

房俊却丝毫没有对长乐公主忍着羞恼开口求情抱以任何同情,反而理直气壮道:“殿下此言差矣!微臣固然原谅了齐王殿下,可是也没说一定要帮他呀?不过话又说回来,微臣固然与齐王没有多少交情,但是与殿下却是同生共死、心有灵犀……”

“闭嘴!”

长乐公主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羞恼,愤然喝叱道:“到底帮还是不帮,一句话!”

房俊悠然道:“帮还不帮,这就要看殿下的意思咯,到底是微臣看在齐王的面子上帮他,还是殿下求微臣帮他?”

这一刻,看着房俊贼兮兮的嘴脸,长乐公主真想拂袖而去,免得再受他言语之上的調戏。

这个混蛋,把本宫当成烟花柳巷那些毫无尊严的歌姬么?

可是一想到房俊的棒槌脾气,却又不得不忍下来。

这人脾气最是执拗,若是铁了心的想要坑齐王,恐怕齐王最终要么破产,要么将超市关闭丢尽颜面……

一贯云淡风轻恬淡娴雅的长乐公主此刻压抑着心底的恼火,秀眸瞪着房俊,两排细密的白牙紧紧咬着,一字字道:“是本宫求你!”

看着长乐公主羞恼交加的模样,房俊心中大爽,乐不可支道:“哎呦,殿下此言差矣,咱们可是同生共死、心有灵犀……”在长乐公主几欲喷火的眼神注视下,房俊赶紧收住话头,续道:“咱俩谁跟谁?如何用的上求不求的,您说话,我办事,绝不含糊!”

长乐公主终于明白,这个混蛋明摆着就是故意調戲自己,自己越是羞恼不堪,他就越是高兴!

真想挠死他啊……

苦苦忍着心中暴虐情绪,长乐公主吸了口气,道:“那超市现在境况不佳,不知房侍郎可有妙策,能够扭亏为盈?”

心中一阵气苦,被房俊胡搅蛮缠惹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才算是说到重点,这个混蛋……

房俊优哉游哉的将桌上的茶水饮尽,抬眼大量着长乐公主莹白如玉的脸颊染上红晕之后的娇艳无匹,不觉心神皆醉,随口道:“那殿下说是,微臣是有呢,还是没有呢?”

长乐公主被房俊亮晶晶的目光盯得一阵心慌,娇叱道:“问你呢,你有没有,本宫如何知道?”

房俊嘴角一挑,发现这女人逗弄起来还真是有意思,这副羞恼不已的模样儿比之平素不近烟火的清冷好看得多,继续不着调的问道:“有还是没有,那就要看殿下是否打算付出点什么……”

长乐公主秀眸倏然转冷,面罩寒霜,纤手一指门口:“出去!”

就算是調戲之言,也得有个限度。

因为房俊曾舍生忘死搭救于她,亦因为曾先后两次有过肌肤之亲,在长乐公主心里,其实并未将房俊与其他男人画上等号,未必有那等不倫之情,却实是觉得亲近得多。

否则房俊这一番胡言乱语若是换个人当着面儿的说,长乐公主老早赶人,甚至打板子伺候了!

但是房俊这最后一句,却是触及了长乐公主的底线。

给你积分颜色,就当本宫是那等人尽可夫的贱妇了么?

简直得寸进尺!

房俊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有些过分了,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辩解道:“殿下误会了,微臣非是指……那啥……不是那等事,所谓的付出,只是说会不会付钱……也不是……嗯,殿下应该明白微臣的意思?”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解决之道

每个人都有脾气。

只不过有的人掩饰的好,有的人克制不住,也有的人肆无忌惮。

将自己的脾气掩饰得再好的人,也会随着内心挤压的情感达到临界点之后疯狂的发泄出来。

每个人都需要发泄,生活的辛酸苦辣憋在心里太久,若是一朝宣泄,会对阴郁的心情有一个放松的效果,若是始终憋着,那样会让人疯掉……

平素一贯以端庄娴雅示于人前的长乐公主,内心之苦闷又有谁知?

不知为何,这位性情娴静的公主殿下,每每在面对房俊之时都会打破自己的清冷形象,变得愈发贴近市井之间那些浅嗔薄怒的女子……

可知是她自己想不通?

便是房俊也因为拍桌子这个极不淑女的动作惊得张大嘴巴,愣愣的看着面前又羞又恼的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拍完桌子,自己已经羞得连耳尖都红透,目光游离不敢与房俊对视,强撑着道:“好好说话,不然就……就……出去!”

总算悬崖勒马,话到嘴边将那个“滚”字给吞了回去,不然还不知面前的房俊是怎样一副嘲笑的脸孔。

说脏话?

哪怕是死,长乐公主也不能接受这个……

房俊咽了口口水,不敢太过造次,否则谁知道恼羞成怒的长乐公主会否做出将茶杯摔在他脑袋上的惊人之举?

略微正经一些,房俊问道:“不知殿下召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长乐公主也收敛心神,深吸口气,清声说道:“乃是为齐王殿下求情……超市那件事情,的确是齐王不对,只求利益罔顾情份,实是大大的不该,还希望房侍郎气度宽宏,不与计较。”

不知为何,房俊看着长乐公主一副端庄贤惠的样儿就心里痒痒,急欲有一种将这份矜持肆意打破,欣赏刚刚那羞恼交加的动人样儿的慾望,因此便故意蹙眉说道:“素闻殿下兰心蕙质、温柔婉约,今日一见,方知见面不如闻名。殿下既然知道齐王不对在先,因何不劝他到微臣面前负荆请罪,反而要微臣宽宏大量原谅于他?可见殿下心中其实并无公平可言,一切不过是凭借远近亲疏来说话,实在是令人遗憾。”

长乐公主秀眉微蹙,心中隐隐有怒意升腾。

这是谁远谁近的问题么?现在齐王陷入困境想要求你,那么你自然是站在上风之位掌握主动,我希望强者表现风度去宽宥弱者是正常的逻辑吧?难不成还得弱者前来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这分明就是刁难人嘛!

花容隐隐有些暴躁,不过却极力压制着,只是眼皮跳了跳,秀眸盯着房俊,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般不依不饶,岂不是有失大丈夫风度?”

房俊故作愕然:“殿下是这么认为的?”

长乐公主点点头:“大丈夫胸怀四海,岂能因区区恩怨睚眦必报?房侍郎乃是大英雄、真豪杰,自当襟怀广阔气吞山河,异日成就不世之功勋,出将入相,流芳百世。”

这话还真就不是恭维,为了取悦房俊不计较李佑而说出来。

在长乐公主心里,曾经舍生忘死单枪匹马挽救她于绝境之中的房俊,的确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加之房俊平素的一桩桩功勋,长乐公主对他即为崇敬,甚至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这世间,便无能够难得住他的事情。

当然,若非有求于房俊,以长乐公主清冷恬淡的性子,这等近似于肉麻的话语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房俊顿时一副喜不自禁的神色,下巴抬起,傲然道:“殿下有眼力!既然微臣在殿下心目中这般高大伟岸,微臣又岂能令殿下失望呢?没说的,您说原谅齐王,那微臣便原谅了!”

长乐公主气得差点骂出声……还能不能有一点矜持了?

好歹你也是个当朝大员,难道不应当谦让一番说上几句谦逊的话语么?

这般一脸“非我莫属”之神情,让她怎么继续接话?

一肚子的说辞,都被房俊这厚脸皮给打败了……

气得瞪了房俊一眼,长乐公主索性直言,否则被房俊这般乱打岔,今日怕是什么事情也说不成,便道:“既然房侍郎已经原谅了齐王,那齐王现如今陷入困境,房侍郎可否伸出援手?”

这话说出口,长乐公主心里对李佑满是怨念,为了这位不争气的哥哥,她今日算是在房俊面前丢尽了颜面……

房俊却丝毫没有对长乐公主忍着羞恼开口求情抱以任何同情,反而理直气壮道:“殿下此言差矣!微臣固然原谅了齐王殿下,可是也没说一定要帮他呀?不过话又说回来,微臣固然与齐王没有多少交情,但是与殿下却是同生共死、心有灵犀……”

“闭嘴!”

长乐公主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羞恼,愤然喝叱道:“到底帮还是不帮,一句话!”

房俊悠然道:“帮还不帮,这就要看殿下的意思咯,到底是微臣看在齐王的面子上帮他,还是殿下求微臣帮他?”

这一刻,看着房俊贼兮兮的嘴脸,长乐公主真想拂袖而去,免得再受他言语之上的調戏。

这个混蛋,把本宫当成烟花柳巷那些毫无尊严的歌姬么?

可是一想到房俊的棒槌脾气,却又不得不忍下来。

这人脾气最是执拗,若是铁了心的想要坑齐王,恐怕齐王最终要么破产,要么将超市关闭丢尽颜面……

一贯云淡风轻恬淡娴雅的长乐公主此刻压抑着心底的恼火,秀眸瞪着房俊,两排细密的白牙紧紧咬着,一字字道:“是本宫求你!”

看着长乐公主羞恼交加的模样,房俊心中大爽,乐不可支道:“哎呦,殿下此言差矣,咱们可是同生共死、心有灵犀……”在长乐公主几欲喷火的眼神注视下,房俊赶紧收住话头,续道:“咱俩谁跟谁?如何用的上求不求的,您说话,我办事,绝不含糊!”

长乐公主终于明白,这个混蛋明摆着就是故意調戲自己,自己越是羞恼不堪,他就越是高兴!

真想挠死他啊……

苦苦忍着心中暴虐情绪,长乐公主吸了口气,道:“那超市现在境况不佳,不知房侍郎可有妙策,能够扭亏为盈?”

心中一阵气苦,被房俊胡搅蛮缠惹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才算是说到重点,这个混蛋……

房俊优哉游哉的将桌上的茶水饮尽,抬眼大量着长乐公主莹白如玉的脸颊染上红晕之后的娇艳无匹,不觉心神皆醉,随口道:“那殿下说是,微臣是有呢,还是没有呢?”

长乐公主被房俊亮晶晶的目光盯得一阵心慌,娇叱道:“问你呢,你有没有,本宫如何知道?”

房俊嘴角一挑,发现这女人逗弄起来还真是有意思,这副羞恼不已的模样儿比之平素不近烟火的清冷好看得多,继续不着调的问道:“有还是没有,那就要看殿下是否打算付出点什么……”

长乐公主秀眸倏然转冷,面罩寒霜,纤手一指门口:“出去!”

就算是調戲之言,也得有个限度。

因为房俊曾舍生忘死搭救于她,亦因为曾先后两次有过肌肤之亲,在长乐公主心里,其实并未将房俊与其他男人画上等号,未必有那等不倫之情,却实是觉得亲近得多。

否则房俊这一番胡言乱语若是换个人当着面儿的说,长乐公主老早赶人,甚至打板子伺候了!

但是房俊这最后一句,却是触及了长乐公主的底线。

给你积分颜色,就当本宫是那等人尽可夫的贱妇了么?

简直得寸进尺!

房俊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有些过分了,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辩解道:“殿下误会了,微臣非是指……那啥……不是那等事,所谓的付出,只是说会不会付钱……也不是……嗯,殿下应该明白微臣的意思?”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拉人入伙

李佑不想将超市转手,哪怕按照他的成本给予补偿也不行。

说到底,他对房俊的生财之道是有着无比崇高之信任的,无论是玻璃、房家湾码头、还是天价出售的曲池坊、江南盐场,每一桩都堪称旷古烁今的经典案例,足以成为商界永恒之传说!

更何况他在齐州之时更亲身体会到在房俊照拂之下那等海量财富滚滚而来之震撼……

所以这个出自于房俊构思的超市,李佑对其抱有极大的期盼——这必然就是下一个曲池坊、下一个盐场!

现在只是自己经营不善导致一时陷入困局,只要房俊加以点拨指教,李佑完全有理由相信,日进斗金不是梦!

他又怎会愿意将之转手,任凭海量的财富付之东流,甘为别人做嫁衣呢?

故此,李佑嗫嚅了几声,道:“这个……二郎有何妙策,何妨说来听听,一起斟酌斟酌?”

房俊便笑而不语,瞅着长乐公主。

都这时候了还跟我玩心眼儿呢,公主殿下您也好意思给这等“铁公鸡”说情?

长乐公主也没想到李佑居然耍小聪明,先是回瞪了房俊一眼,继而道:“房侍郎胸襟广阔,五哥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无论房侍郎有何办法,五哥且听他的便是。”

她对李佑的性情也有些腻歪,怎么就这么爱钱呢?还小气。

李佑瞅瞅长乐公主明显不悦的神色,又看看房俊一脸得意,心说我这哪里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俩这眉来眼去的,该不是想要把我这点产业给一口吞了吧……

然而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呢?

咽了口唾沫,无奈道:“既然妹妹如此说……那就一切听从二郎,不知二郎到底有何妙策可以使得超市起死回生、扭亏为盈?”

房俊倒也痛快,直言道:“很简单,股份拆分,拉人入伙。”

李佑当时脸就绿了……

娘咧!

说来说去,还是打着超市的主意?

我是叫你想办法的,若是将股份拆分转让出去,我还舍皮舍脸的求这个求那个干啥?

李佑当即便叫道:“端午可能!这超市乃是本王一手操持,从无到有,凝聚着本王无数心血,宛如十月怀胎分娩的婴孩,你这是要挖本王的心头肉……”

长乐公主羞得俏脸通红,大发娇嗔道:“五哥啊!”

什么十月怀胎,什么分娩的,当着女人说这个合适么?

李佑讪讪道:“五哥的话粗俗了一些,可就是这个理儿!谁若是想要打超市的主意,门儿都没有!”

长乐公主只得又看向房俊,无奈道:“非得如此么?房侍郎家财万贯,何必在意区区一个超市……”

她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不容易。

向来不在乎钱财这等身外之物的长乐公主,要面对一个男人说出这等近乎于祈求一般的话语,等同于将薄薄的面皮剥下一层。

也就是当着房俊,若是换了一个人,打死长乐公主也说不出这等话语……

房俊叹息一声,与长乐公主对视,看着对方那一双剪水也似的双瞳:“殿下不懂货殖之道,可道理应当明白,就算微臣被谬赞为‘财神’,可这天下三百六十行,也绝非每一行都是微臣能够做得起来的,何况是齐王殿下?超市面临最大的一项问题,便是那些灾民难民,这些人算准了齐王不敢对其过于苛待,而京兆府马周又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不忍对灾民难民按律严惩,所以灾民难民在超市里偷盗肆无忌惮,对超市的经营产生莫大的阻力,使得百姓心有惊惧,不敢放心购物……”

这是个明摆着的问题。

可李佑不明白:“可是这跟股份有何关系?”

房俊一副瞅着智障的神情:“殿下是不是傻?”

李佑怒道:“本王哪里傻了?”

房俊道:“殿下不敢对那些灾民难民下狠手,京兆府亦心有不忍,可终究会有人没有顾忌吧?将股份拿出来分给这样的人,殿下只需在幕后稳坐钓鱼台,痛痛快快的等着分钱,岂不是妙哉?”

“呃……”

李佑愣住。

对啊?

自己不敢对那些贱民下狠手,唯恐损了皇家颜面被父皇责罚,可终究有人敢啊!

毕竟那些灾民难民确确实实偷盗,并且严重影响了超市的经营,对其严惩,谁也说不出什么!

自己怎地就没想到?

李佑想了想,觉得分润出去股份也不是不可接受,便问道:“可二郎你身为驸马,又是房相的儿子,对那些贱民下狠手也不好吧?”

房俊翻个白眼,不以为然道:“我?我可看不上这个超市,劳心劳力一年下来能赚几个铜板?还不够买人参熬汤补身子的……”

李佑黑着脸,鼻孔粗大,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气得!

知道你有钱,可是这么藐视人真的好么?

而且这超市可是当初你想出来的买卖啊,现在却告诉我你特么看不上?

看不上你特么不早说!

早知道你看不上,老子又岂会巴巴的抢过来,又陷入如此困境?

坑人么这不是……

长乐公主看着气得不轻的李佑,心里替他默默难过几分,却也不再搭话,既然房俊有主意,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若是说得多了,说不得房俊这厮就得疯言疯语让自己受不了……

便正襟危坐,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一声不吭。

李佑生了一会儿闷气,拿房俊没法,只得问道:“那二郎以为谁能担当这个角色?”

房俊悠然道:“河间郡王家的三公子,李崇真。”

“李崇真?”

李佑愕然道:“那小子整日里躲在百骑司的兵营,能有这个能力?”

都是叔伯兄弟,李佑自认识得李崇真。

房俊叹息道:“你还真是傻……”

李佑顿时炸毛,怒道:“本王怎地又傻了?”

简直欺人太甚!

左一句傻右一句傻,有这么打脸的么?

房俊摇摇头,道:“看在长乐殿下的面儿上,微臣就给王爷您解释解释……第一,李崇真本身乃是百骑司的长史,百骑是何等存在?在百姓眼里,那就是皇家的精英、陛下的鹰犬,但凡涉及到百骑的,都是重无可重的大事件,只要李崇真拉出去几个百骑往超市门口一站,那些灾民难民那个还敢肆无忌惮的偷盗?估计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跑路……第二,李崇真背后站着的可是河间郡王,论起在皇室之中、以及朝堂之上的影响力,五个齐王殿下您也比不过一个河间郡王,超市有他的份子,哪个敢不捧场?”

精辟!

妙哉!

李佑豁然开朗,从房俊这番话里他也明白一个道理——钱不是一个人赚的,若是能够绑上一个有能力的合伙人,完全可以将利益最大化,看似分润出去一部分股份,实则获得的利润大大增加!

“果然是妙策!”

李佑完全接受,又问道:“只是不知二郎认为给李崇真那小子多少股份合适?”

房俊想了想,道:“三七吧,若是殿下同意,微臣可以代为去找河间郡王说项。”

李佑自然知道房俊跟河间郡王关系莫逆,只是他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问道:“谁三,谁七?”

房俊道:“自然是李崇真七,你三。”

李佑脸都白了,怒道:“放屁!这超市乃是本王一手操持,从无到有,凝聚着本王无数心血,宛如十月怀胎分娩的婴孩,他七我三?你这是要挖本王的心头肉……”

房俊无语,你这话是从哪儿学来的?还没完了……

“殿下若是舍不得,四六的话,估计也没问题。”

李佑赶紧又问:“谁四,谁六?”

房俊道:“当然是李崇真六,你四,人家既要拉出来百骑司吓唬人,又要绑着河间郡王,你好意思比人家多占份子?”

道理李佑懂,与李崇真拥有的资源相比,他出的那点本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一个齐王的名头,说不定人家完全可以自己开一家超市,将李佑给挤兑黄了……

可是涉及到股份,这可都是钱呐!

刚刚心里的那一点明悟,在钱财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李佑斩钉截铁道:“决计不行!”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长乐出糗

房俊服了,你这超市都快要关门大吉了,还死死捂着股份不肯不给,贪财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只得说道:“最低也得是五五,估计看在你这个齐王爵位的份儿上,河间郡王那边大抵会给个面子。”

五五么?

看上去的确不能再少了,否则人家堂堂河间郡王府,何必躺着淌浑水?须知道那位河间郡王,贪财这一个爱好上可是完全不下于他李佑的存在……

可是,是否还能再争取一点呢?

河间郡王与房俊合作着江南船厂,关系非比寻常,若是房俊肯居中说项,想来让河间郡王少要一点股份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李佑便看向一侧不言语的长乐公主,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希望长乐公主帮他说话。

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是这个妹妹开口,房俊几乎都不会拒绝……

长乐公主正优哉游哉的喝茶呢,被李佑的眼神搞得莫名其妙,刚刚的对话她又不感兴趣,都没怎么听,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股份的分配,一会儿三七一会儿四六的,好像李佑还纠结到底谁三谁七、谁六谁四,便下意识的跟着李佑先前的节奏随口问道:“谁五?”

房俊:“……”

李佑:“……”

长乐公主抿着茶水,陡然发现周遭一阵诡异的寂静,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便迎上两道不可思议的目光。

谁五……

下一刻,“噗”!

长乐公主一口茶水喷出来,秀丽无匹的俏脸腾起两朵娇艳的红云,迅速渲染了整张白玉也似的脸颊,连耳尖都红透了,羞愧无地站起身,眼波恍惚,掩面而走。

居然问出这等愚蠢至极的话语,出大糗了……

这还怎么有脸见人?

见到长乐公主脚步慌乱的进入后堂,前堂的两人面面相觑。

房俊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瞅着那么钟灵毓秀的一个人儿,居然问得出如此愚蠢之问题。

李佑想:平素父皇总是骂我笨,原来一众兄弟姊妹之中,自己还不是最笨的那一个呀……

心情莫名愉悦,对房俊挑了挑眉,说道:“要不二郎多在此地坐一会儿,本王先走了?”

房俊道:“微臣也告退,稍后先去河间郡王府上与郡王谈一谈,想来君王不会拒绝。”

李佑忙道:“别别别,你还是多坐一会儿的好,说实话,长乐这几年一直心情郁结烦闷,性子越发冰冷淡漠,本王也父皇都害怕她当真就遁入空门,一辈子青灯古佛斩断红尘……难得她能够对你另眼相待,你就好好陪陪她。只要你能将家中安抚住,本王就支持你!什么清誉贞洁,什么皇室威仪,又怎比得上妹妹一生快乐?往后谁敢再拿你跟长乐之事说话,不用你动手,本王就让他好看!”

这位将胸脯拍得山响,一脸严肃,居然很有几分爱护妹妹的好哥哥形象。

然而……

房俊一头大汗:“殿下误会了,微臣与长乐殿下……”

“停停停!”李佑喝止了房俊,挤眉弄眼儿道:“男人嘛,懂得!人不風流枉少年,这本是男人之本色,更何况是长乐这般钟灵毓秀的天之骄女?本王又非是不近人情之人,只要你能哄得长乐高高兴兴就行!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你敢惹得长乐生气伤心,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行了行了,莫要再说,本王先走一步,你们两个有什么悄悄话慢慢说……”

言罢,也不理会房俊,回头瞅了一眼后堂,见到长乐公主并无出来相送的意思,不以为意,一摇三晃的走了。

只剩下房俊一个人坐在堂中一脸懵然。

这位齐王殿下,还真是……开放啊!

本来逗逗长乐公主还是挺有意思的,可是被李佑这么一说,怎地就忽然觉得尴尬了呢?

看来自己虽然常常胡思乱想,但本质上依旧是一个正经人啊……

对,一定是这样。

吸了口气,房俊冲后堂大声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您不是答应微臣要管一顿酒宴的么?”

后堂里,长乐公主娇嫩的面颊然如升腾起两朵火烧云,刚刚因为“谁五”这个愚蠢至极的问题带来的羞囧尴尬仍未褪去,听到房俊的话语,咬了咬细密的白牙,羞恼道:“又没说一定是今天,房侍郎先回吧,改日再说。”

房俊咧嘴笑起来,满是恶作剧的神情:“改日了?”

长乐公主道:“嗯,改日吧。”

这位殿下明显不知道来自后世的邪恶段子,房俊哈哈大笑:“嗯嗯,改日好,改日好,哈哈!”

后堂里没脸见人的长乐公主莫名其妙,都改日了,你又有什么可笑的?

房俊占足了口舌便宜,见到长乐公主定是羞囧不堪不会出来了,略有些失望,便起身道:“微臣先行告退,那咱们改日?”

长乐公主心说这人怎地这般磨叽?都说了改日了,还一再的重复,而且这语气听上去莫名有些怪怪的……

“今日多谢房侍郎仗义援手,本宫感激不尽,改日定然请房侍郎一顿酒宴,感谢今日之事。”

房俊道:“改日,甚好,微臣告退。”

乐不可支的走出小楼。

心里却想着若是日后长乐公主知道了“改日”这个梗,会不会恼羞成怒想要掐死自己?

自己真是学坏了,邪恶啊……

*****

河间郡王府。

房俊素来说话算话,答应别人的事情必然要办妥,更何况是面对长乐公主?

是故从芙蓉园刚一出来,便直接策马来到河间郡王府。

花厅里,河间郡王李孝恭居首,房俊与刚刚下值回府便被拎过来的李崇真一左一右相陪。

房俊固然是贵客,但因为与李孝恭的生意往来,二人之间的交情堪称莫逆,平素甚为亲近,郡王府从不将房俊当外人看待,礼数上便没了那么多的讲究,贵在自然……

听了房俊道明来意,李孝恭尚在斟酌,李崇真便已然皱眉道:“某乃是‘百骑司’之长史,若是贸然参与齐王的买卖,陛下岂非要生出忌惮之心?须知某平素跟任何一位皇子都不敢走得太近,此乃大忌……”

话未说完,已经被李孝恭打断。

“吾儿此言差矣,陛下何等心胸、何等气魄,岂会因为你与齐王做买卖便忌惮于你?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此事尔毋须多言,就按照二郎的意思去办。”

李孝恭一锤定音,李崇真张了张嘴,无奈叹气,却是不敢再辩驳。

只得闷声道:“既然父亲如此说,孩儿唯有遵命便是……只是孩儿实在不懂,您二位买卖已经做得天下最大,那江南船厂据说每日里造船所得绝不下于百金,何以依旧这般热衷于敛财呢?”

在他看来,做买卖没什么问题,可是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够用就好了,而像面前这两位本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却依旧不肯放弃哪怕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这就令人费解了……

难不成赚钱这种事会上瘾,让人欲罢不能?

房俊瞅了李孝恭一眼,微笑着对李崇真道:“人生在世,总要又有些追求的东西……贩夫走卒尚且如此,何况吾等王侯贵戚?然而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度的,不可能想要的东西都去追求,像某和郡王这般热衷于钱财,必然会舍弃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天底下的钱是赚不完的,可是别的一些东西却是有数的……一般来说,喜欢钱的人,对别的事情难免不够上心。”

话也只能说到这里,能够领悟多少,那全看李崇真的悟性——身为陛下之鹰犬,“百骑司”的长史,若是对名誉近前完全淡漠,难道真的就是好事?

李孝恭堂堂郡王之尊,盯着“宗室第一郡王”的名头,为何嗜财如命?难道他就不知道爱惜羽毛,好好经营自己的名声?

聪明人,才能看透其中的关窍……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抓一儆百

待到一脸迷糊的李崇真走出花厅,李孝恭才喟然一叹,神情诚挚道:“这一次与齐王合作之事,多谢二郎,老夫欠你一个人情。”

房俊呵呵一笑:“咱俩谁跟谁,用得着这般客气?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或许并没什么用处,你家三郎搞不好还会误会于我……”

“他敢!”

李孝恭瞪圆眼睛:“若非是吾俩这等交情,谁会干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老夫也是有些懈怠了,自以为自污名声便已足够,却不曾想儿子们却个个热衷于权势……说心里话,本王现在倒是希望陛下能够对三郎参与齐王的买卖有所不满,进而将之清退出‘百骑司’,否则,说不定有遭一日吾家便要卷入滔天的波浪之中,破家遭祸……”

任何年代,“功高震主”都是一个无比严重的祸患。

“宗室第一郡王”这个称谓听上去很威风、很霸气,然而实质上非但没有半点用处,反而极易引起帝王的猜忌之心。

别说什么李二陛下胸襟广阔这等话,胸襟是留给那些犯了错但是并不会动摇帝王根基的臣子们的,“杀兄弑弟”“逼父退位”的李二陛下在陇西李氏这个大门阀里明里暗里有着数不尽的敌人,谁知道今日的“第一郡王”明日会不会被敌人拉拢过去,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

帝王基业,容不得一丝半点的冒险,所有的危险都必须在尚未彰显行迹之时便予以灭绝,否则,便是万劫不复之境地……

开国之时运筹帷幄勇猛善战的李孝恭,待到拥护李二陛下登基之后便迅速远离权势中心,醉心于聚敛钱财奢靡享受,不得不说是聪明之举。

而李二陛下之所以将李孝恭的三子李崇真召入“百骑司”,焉能没有牵制提防之用意?

偏偏李崇真热衷权势一心报效李二陛下,却浑然不明白他老爹的良苦用心,只要李孝恭不死,李二陛下又岂能对他的儿子彻底放心?

李孝恭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便是“吾家既然已经稳坐宗室之首的地位,早已不必再去孜孜不倦的捞取权势,钱再多也没问题,但是权力太大,却是灭亡之道”……

聪明人毋须多言,李孝恭领了房俊的人情,房俊则一边帮了李佑一边帮了李孝恭,也算没有白忙活一场。

*****

翌日,光德坊。

一大清早,超市便开门营业,早已在城门开启之时便进入城内的一大群灾民难民混杂在购物的百姓中间涌入超市大门。这些人虽然衣衫破旧了一些,但仅仅从外貌上却是看不出乃是灾民难民,只要不开口说话暴露各地的方言,无从甄别。

超市总不能先行验看一番顾客的身份吧?

就算被看出来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赶走呗,若是能够成功混进去偷盗一点吃食货物,城外嗷嗷待哺的一大家子就能吃上一顿饱饭,被打上一顿狠的也无所谓。

而且这些灾民难民很明白现在的状况,身为皇子的齐王殿下绝对不会会他们这些小偷小摸的灾民难民下狠手,就算齐王殿下气得不行,他身边的人也会劝阻于他,因为这样会坏了皇家的名声,惹得“天可汗”陛下不高兴。

与此同时,京兆府马周是个清官,对这些灾民难民们抱以同情,偷盗这等罪行算不上严重,绝对不会轻易的重罚。

所以这些灾民难民有恃无恐……

当然,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他们大多病痛在身或者身有残疾,实在无法凭借自己的努力却让家人吃上饱饭,行此偷盗之事,亦是无奈之举。

然而今天,他们的麻烦来了……

超市里头的顾客不少,超市里头又足够大,各种货殖琳琅满目的摆放在木头架子上一排一排的排列,吃食、杂货等等分门别类各有区域,灾民难民混杂其中,是很容易得手的。

因为他们不仅偷吃的,甚至就连一些小件儿的杂货也偷,这些东西虽然不能吃,但是偷出去照样可以换钱……

还是与以往一样,有人得手,有人失手。

得手的偷偷摸摸混在顾客当中离去,失手的被当场捉住,却也没有太多惶恐。

齐王殿下的名头很吓人,但是也正因为乃是陛下的皇子,所以反倒让偷东西的灾民难民有恃无恐……

顶了天就是打一顿,还不敢打得太狠,有什么好怕呢?

人穷志短,志气短了,脸皮就厚了,反正我都快要吃不起饭饿死了,打一顿就打一顿吧,只是沮丧于被记住了长相,以后就不能再来偷东西了,算是断了最好的一个营生……

三个“偷儿”被当场捉住,也没怎么反抗,反正结局基本已经注定,超市里的“保安”会打他们一顿,然后送去京兆府,京兆尹大人心存恻隐,会网开一面,将他们放掉。

三个“偷儿”垂头丧气的被扭打着推出超市大门,预想之中的殴打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面前站了几个黑衣快靴面色阴冷的彪形大汉。

为首一个黑衣大汉声音浑厚,穿透力很强:“某乃是‘百骑司’校尉韩刚,尔等三人形迹可疑、来路不明,某怀疑是敌国派遣至长安之细作,现在跟某返回‘百骑司’录取口供,若敢违抗,格杀勿论!”

原本一大群百姓等着看热闹故而搞得沸腾热闹的光德坊,瞬间安静下来,说是“落针可闻”亦不过为。

“百骑司”?

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过这个衙门,谁都知道这就是陛下身边的鹰犬!

但凡牵涉到“百骑司”的官司,莫不是跟陛下的安危、大唐的稳定有着极大的关联!

这几个人居然是敌国的细作?!

围观的百姓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道这些细作还真是厉害,居然能够扮作偷东西的灾民难民混入长安,这若是被他们的阴谋得逞,岂不是要出大事情?

三个“偷儿”彻底傻了,吓傻的……

不过就是偷东西而已,怎地还跟“百骑司”扯上了?

这可是要了老命了!

“噗通”“噗通”“噗通”

刚刚还面无惧色一脸无所谓的三个“偷儿”瞬间跪了……

“额滴个天爷!冤枉啊!小老儿不过是偷了点东西,怎地就成了敌国细作?”

“各位官爷,抓错人了,抓错认了!小的只是陇右受灾的灾民,在原籍无以为生,这才到长安来讨个活命的机会,什么敌国细作,肯定不是啊!”

“小的城外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两个月的婴孩,就等着小的弄点东西回去裹腹,不然就要饿死了啊!官爷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

……

三个“偷儿”听到自己跟细作牵扯上,顿时吓得崩溃,一把鼻涕一把泪,跑着几个百骑的大腿不撒手,苦苦求饶,凄惨无比。

然而并没有换取多少同情……

“呸!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正经人会以偷东西为生,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就是,人家齐王殿下这不是设了粥棚么,谁来都能领一碗粥,又怎么可能饿死?”

“这些人就是破罐子破摔,仗着自己是灾民难民朝廷拿他们没法子,所以才敢偷齐王殿下的东西。”

“太贪婪了!不事生产也就罢了,免费的粥不领,却偏要偷超市里的东西出去还钱,简直该杀!”

……

舆论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丝丝的引导,就会完全偏向另外一个方向,本来对这些灾民难民抱以同情,甚至有时候会给打个掩护的长安百姓,此刻纷纷同仇敌忾,加以指责。

领头的百骑挺着胸膛,大声道:“‘百骑司’得到密报,说是最近有敌国的细作扮作灾民难民混入长安城,意图对大唐发动不轨之行动。‘百骑司’毕竟人手有限,还望诸位百姓大力襄助,若是发现有行为不轨之人,还请即刻奏报,若是信息有用,可领奖赏。”

言罢,命人将三个“偷儿”的嘴巴堵住,当众押走了。

围观的百姓齐齐拍手叫好,毕竟“百骑司”的名头虽然吓人,但作为李二陛下身边的爪牙鹰犬,平素绝不出来祸害百姓,在百姓心目中除去神秘之外,并无半分恶感,反而因为人的好奇心故而有着几分崇敬之意。

其余未被发现的“偷儿”早就吓破了胆,趁着人群乱糟糟的当口,赶紧悄悄的溜掉……

万一被“百骑司”当做细作抓起来,不仅难以活命,更会背负一个“叛国”之名声,那可是万死莫赎之大罪,谁特么受得了?

一时间,不仅是超市之内没有半个灾民难民的身影,就连长安城内都为之一空,除去老老实实进城来领粥的,没一个zaim灾民难民敢在这座当世最繁华的都市之内东游西逛。

就连原本城内的游侠儿、混混儿都吓得噤若寒蝉,齐齐窝在家中不敢上街,唯恐惹是生非之后被“百骑司”给盯上,使得治安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令京兆府与长安、万年两县的衙役都大为惊奇,不知发生了何事……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困局未解

还是超市对面的那间茶楼,齐王李佑、河间郡王李孝恭、房俊,三人围坐饮茶,气氛融洽。

超市股份说是给了李崇真,但李崇真身为“百骑司”的长史,自然不好明睁眼露的参与商贾之事,他只需将这个名分挂在身上,时不时的派出几个百骑震慑一下灾民难民就行了,出面的自然还得是李孝恭。

就算李佑心里对于分润出去股份仍旧有些耿耿于怀,但是在李孝恭面前却一丝半点都不敢表露出来。开玩笑,这位当年跟着他父皇鞍前马后南征北讨的宗室第一统帅,就算是当着父皇的面狠揍他一顿也没问题,甚至李孝恭打完了,父皇还能接着打一波儿……

这就是地位,凭借着当年“宗室第一”的功绩奠定的地位。

……

窗外发生的事情清晰的传到茶楼里,使得气氛甚是融洽。

李佑陪着笑,困扰多日的偷盗问题一朝解决,自是心中欢喜,亲自给李孝恭斟茶,道:“王叔请喝茶……昨日二郎言及想要请王叔入伙,小侄那是欣喜莫名,激动得半宿没睡着觉,哈哈!果然还得是王叔出马,这些偷儿令小侄多日以来一筹莫展,王叔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解决,厉害,厉害!”

他是当真半宿没睡着觉,不过欣喜虽然有一些,但更多的却是心如刀割……

若是自己能够想得出这个策略震慑那些“偷儿”,出面去找李君羡也好李崇真也好,难道他们会不给这个面子?本可反掌之间便轻易解决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生生剜下去一块肉,只要想想分出去的五成份子,就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

人家李孝恭是借由贪财之举行自污之实,而他李佑是真真正正嗜财如命,半个铜子儿都不想往外掏……

李孝恭眯着眼睛,微笑道:“齐王此语,老臣如何担当得起?以往咱爷俩有些生分,往后当好好亲近亲近才是,您是亲王之尊,此等商贾之事还是要少沾惹为好,以免被人诟病,老臣则是虱子多了不愁,往后您就在府里等着分钱,这超市里的事情,还是由老臣为殿下多多分忧才是。”

李佑愣了愣,继而勃然大怒,差点就掀了桌子!

娘咧!

这难道就叫引狼入室?

自己辛辛苦苦筹办起来的产业,尚未见到红利呢,就被人惦记上,而且一上来就想要将自己一脚踢开?

也得亏说着话的人是李孝恭,若是换了一个旁的,说不得此刻李佑就要发作,欺负人呢这不是?

然而面对李孝恭,他不敢……

一旦跟李孝恭起了冲突,无论谁对谁错,父皇的板子一定会打在他李佑的身上。

李佑憋着气,涨红着脸,瞪着眼睛道:“不劳王叔费心,本王照比王叔年轻得多,此等琐碎之事自应多多担当,王叔跟随父皇多年征战,劳苦功高,还是多多颐养天年为好,若是连累王叔操劳,本王如何忍心?这等话语传扬出去,本王无颜见人矣。”

他是真的动怒了,连“小侄”的自称都改成了“本王”……

非但如此,最后一句甚至警告了李孝恭,您吃相这么难看,就不怕惹起嘲笑?

李孝恭呵呵一笑,给李佑怼了两句,也不动气,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房俊,点头笑道:“殿下既然如此想法,那老臣自然乐不得轻松自在。只是老臣说一句狂妄之言,殿下固然天资俊秀,但说起商贾之事,您不但比不得房二郎,便是老臣您也比不得。商贾之事,看似容易,实则蕴含其中的学问太多,您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李佑气得眼皮直跳,这不是倚老卖老么?

下意识的想要怼回去,不过想想这“偷儿”的难题可是人家刚刚解决的,现在说什么都是有些心虚,只得咬牙说道:“论起商贾之事,本王的确不如二位,可眼下超市已入正轨,本王自信可以应付得来,多谢王叔好意了。”

经营权绝对不能丢!

股份已经分出去一半了,若是连经营权都保不住,还能指望日后金山银山的分红?

别被李孝恭这个老狐狸一口吞干净就算是好的了……

李孝恭似笑非笑,颔首道:“如此就好,那老臣可就轻省了,呵呵。”

李佑信心十足:“绝对不让王叔失望。”

李孝恭不置可否。

须臾,阴弘智满头大汗从楼梯走上来。

见到李孝恭和房俊的目光都望向他,阴弘智略作踌躇,瞅了李佑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将超市的经营状况禀告出来……

李佑看出阴弘智的忧郁,微微蹙眉,难道经营状况依旧未能改善?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偷儿”的问题解决了,他有自信可以处理一切难题!

“有什么话,舅舅但说无妨。”

“这个……”

阴弘智犹豫一下,不过想到现在李孝恭亦是超市的东家之一,想要隐瞒也瞒不过去,便道:“整整一个上午,超市里的营业额……只有七贯钱。”

李佑:“……”

怎么可能?

往常因为有“偷儿”的存在,大大影响了百姓的购物热情,现在“偷儿”已经解决了,百姓也看到超市强大的后台,再加上他一如既往的设棚施粥换取了百姓大量的好感,营业额怎么可能依旧如何低迷?

呃,已经不是低迷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惹人耻笑的数字……

阴弘智心机智谋皆是上乘,可是读惯了书又在官场之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如何能够对于商贾之事得心应手?本以为解决了“偷儿”的事情便算是披荆斩棘前途一片光明,可谁知局面却依旧如此消沉?

眼下超市之困局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道无解之难题,眼前一片混沌,不知从何下手。

心中甚至升起一股怨气,咱学得乃是屠龙之术,却不得不屈身于商贾之事,所学非所用啊……

“殿下,长此以往,便是一座金山也得亏光了,还是得拿得出响应的对策才是。”

阴弘智说道。

他这么说,其实是想要刺激一下李孝恭,瞧瞧这超市都什么样儿了,您还好意思跑过来一刀子割走一半?

想拿一半也行,不能仅仅解决了“偷儿”的问题吧?您若想要心安理得,那就连眼下的经营困局也一并解决了吧……

按理说,他这想法不错,可他哪里知道李佑刚刚却是在李孝恭面前夸下海口,不用李孝恭“操心”半分?

李孝恭瞅了暗藏机锋的阴弘智一眼,也不动怒,这等层次的人物距离能够让他动怒还差得远,不过反击是必然的,不然真当咱这个郡王是个摆设?

他不搭理阴弘智,只是笑着问李佑:“商贾之事,总是这般面临着忽如起来的各种困难,赚钱不易啊。不过幸好,有殿下挡在前面遮风挡雨,老臣只要跟在后面享福就行了。”

言罢,又加了一句:“殿下不必忧心,就算是当真赔钱,老臣也定然陪着殿下一起赔,绝无怨言。”

李佑气得差点骂娘!

你倒是不怕赔钱,你家里金山银山库房都快堆满了,可是本王哪里有那么多钱赔?

然而这会儿让他拿出个办法,却是束手无策。

心里难免懊恼,刚刚的话不说得那么满就好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来?

万般无奈,只得向房俊求助。

“那个……二郎可有何妙策?”

向李孝恭低头他不干,无关颜面,他怕被李孝恭给吃干抹净了一脚踢开!可是房俊不同,虽然房俊在这件事情前后皆有参与,却没有股份,与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房俊不以为然耸耸肩:“这又关微臣何事?你们二位的买卖,自然是你们二位商量着解决。哎呀,时辰不早,微臣衙门里还有事,先行一步,告辞告辞……”

言罢,起身欲走。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全部免费,敞开了吃!

李佑哪里能让他走掉?

急忙探过身子一把拽住房俊的衣袍,苦着脸道:“二郎必然有回天之妙策,还望看在咱们往昔的情份上……啊,不对,是看在长乐妹妹的情份上,帮我一帮……”

李孝恭眼珠子一瞪,这什么情况?

看在长乐的……情分上?

额滴个娘!

房二郎你个小子到底跟长乐公主怎么回事?

房俊见到李孝恭瞪圆了眼珠子看过来的神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咬牙气道:“殿下慎言!微臣与长乐殿下清清白白,你这般说话,微臣倒是无妨,却让长乐殿下如何自处?”

这人没脑子的么?

别说咱跟长乐清清白白,便是当真不清不楚,你也不能到处乱说呀!

谁料李佑根本不管这些,拽着房俊的衣角不撒手,梗着脖子道:“说说又怎么了?此间除去王叔,便是本王的舅舅,哪里有外人?反正你今天给本王想个法子,不然本王就到处宣扬,这件事情是长乐找你,你才插手的,说你俩清清白白,谁信呐?”

“卧槽……”

房俊下意识的就将前世的粗口爆了出来,他都快要气晕了!

谁他么说我房二是棒槌?

眼前这位齐王殿下才是货真价实的棒槌啊!

我这边好心好意的帮你,还得被你反咬一口?

不过看着李佑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也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这货都是不会听的,只得咬着牙道:“算某怕了你……不过既然殿下要微臣想办法,是不是微臣的办法你都会听?”

“那是当然!”

李佑飞快点头:“只要你说,本王就照做,绝无半丝迟疑!”

对于房俊的敛财之术,李佑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就算房俊告诉他现在挖地三尺能挖出金子,李佑亦会毫不迟疑的拎着镢头刨地,直到刨出水来为止……

“财神爷”指点的法子,那还能有错?

房俊道:“那行,既然如此,殿下将超市里的各地特产食品腾出一个区域,让进入超市的顾客随便吃。”

李佑一懵:“随……随便吃?”

房俊冷笑:“怎地,不舍得?”

李孝恭在一旁插话道:“二郎可是认为,顾客不去购买各地的特产食品,乃是因为以往前所未见,所以不知那些东西是否好吃,口味如何,所以心有顾忌所以不敢买?”

房俊点头道:“正是如此,比如茧蛹,没有吃过的人光是看着就恶心了,哪里敢吃?更别提让他们花大价钱买回去了。不仅仅是食物,还有那些各地的特产货物,让人在超市里公开展示使用之法,让顾客更直观的见到这些东西如何使用,优点在哪里,如此一来,自然有人愿意买。”

不止是这个时代人们见识有限,对于一些陌生的食物接受能力不够,即便是放在后世信息暴炸的年代,人们对于未知事物的接受也要有一个过程,超市里头总是会有试吃、试用这样的活动。

李佑觉得有些道理,咬咬牙,一狠心,道:“行!不就是放开了吃么?舅舅,你马上吩咐下去,让人在城内宣传,超市的所有食品免费吃!娘咧,那些东西虽然看上去很吓人,但是真的很美味,就不信吃过之后还没人买!”

不就是狠狠的赔上一笔么?

只要能让长安的百姓接受那些来自于各地从未见过的特产,赔点钱也值!

大不了回头等到大家都认可了这些东西,就坐地涨价,将现在亏的这些捞回来……

李孝恭则看着房俊问道:“这个……想必也不用放开了吃吧?无非是希望长安百姓能够接受这些东西而已,限量完全可以吧?谁都能吃,但是不能吃得太多,而且这种试吃之法,想必也不用长久的搞下去吧?五天大概就差不多了吧?”

敞开了吃肯定是不行的,长安多少人?谁都来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别说一个齐王一个河间郡王,就算是把国库放在这里,用不了多久也给你吃光了……

现在超市可是有着他的份子,赚钱了他要分红,可若是继续赔钱,他也得往里头搭钱。

堂堂河间郡王,这辈子还从未做过赔钱买卖……

李佑尚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刚刚只是觉得大不了就是先赔点钱,等着以后再赚回来,此刻听了李孝恭的话语,顿时也反应过来,脸都白了,急忙道:“五天不行,三天,最多三天!”

这房二太坏了,给自己出得主意倒是不错,却偏偏还得挖个坑,若非是有李孝恭在,自己非得掉进去不可!

只要想想自己的家产被长安城的百姓“咔咔咔”的啃光了,李佑就一阵毛骨悚然……

房俊耸耸肩:“办法已经想了,具体怎么做,您二位随意,在下衙门里还有事,先行一步。”

言罢,也不理会二人的挽留,径自下楼走了。

茶楼里,李佑唉声叹息:“这人还真是棒槌呀,这就生气了?不至于吧!”

李孝恭则两眼放光,往李佑跟前凑了凑,笑眯眯问道:“那个……殿下刚刚提及长乐公主,却是不知长乐公主与房二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佑这人是个大嘴巴,自认为知道了房俊与长乐公主之间的私情,若是别人他或许还能矜持一番,但是面对李孝恭,一则心中对其甚为忌惮,压力甚大,若是有什么小秘密分享一下,可以缓和气氛,再则李孝恭到底亦是皇族中人,即便是说了也没什么打紧。

便挑了挑眉毛,一副“我知道的秘密你却不知道”的得意模样,挤眉弄眼道:“还能是怎么回事?男男女女,还不就是那点事儿……哈哈,您知道啦,就是那样……”

男人们凑在一起谈论起女人,无形之中便会让彼此的距离拉近,因为“猥琐”这个词汇可没有什么高低之分。

李孝恭一脸不可思议,赞叹道:“嘿,这小子能耐啊!长乐那丫头老臣也算是亲眼瞅着长大的,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就不说了,那心气儿可是高的很,居然被房二这个棒槌……那啥了?哎呀呀,可惜呀,可惜!”

也不知他是说可惜了长乐公主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还是说一个高贵典雅的贵女这般沦陷了,着实可惜……

不过想到长乐公主可是他的族侄女,只得及时收住话头,一脸意犹未尽之色。

叔侄两人猥琐的谈笑一番,李佑问道:“这试吃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李孝恭道:“管用肯定是管用的,房二这小子臭毛病一箩筐,但是对于货殖之道,普天之下莫出其右。只是必须要限时限量,否则若是依着房二说的敞开了吃,咱们爷儿俩这点家当,怕是坚持不了几天。”

李佑依旧心里没底:“限时限量是一定要的,但是如此一来,效果会否打了折扣?”

吝啬之人,总是希翼于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就,简而言之,就是还想马儿跑,还想马儿少吃草,最好不吃草……

李孝恭亦是性情粗犷之人,并不因李佑既是他的族侄又是皇子而有所忌惮,大咧咧的翻个白眼道:“殿下是不是糊涂了?房二明显就是报复你用长乐要挟于他,这才故意说什么敞开了吃!试吃的目的是让百姓都品尝到各地特产的美味,又不是让百姓都吃饱,限不限时限量有什么关系?”

被教训了一通,李佑倒也不恼,笑道:“幸亏有王叔在此坐镇,否则小侄还不得被房二给坑死?”

李孝恭呵呵一笑,尚未说话,便听到窗外楼下一阵喧哗。

两人探头去看,却见到几辆大车行至超市门前停下,车辕上蹦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冲着超市门口的管事道:“在下乃是汉阳郡王府的家臣,奉吾家郡王之命,前来超市购物,往后府中一应用度,其中大部分皆会在贵超市采买。”

汉阳郡王李瑰,乃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幼弟……

等到这位汉阳郡王府的家臣进了超市,又有一队马车前来,报上名号,却是郇国公府的家臣。

郇国公李孝协,其父长平王李树良,乃是高祖李渊之叔伯兄弟。

然后,络绎不绝的各家宗室车马辚辚,将超市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李佑看着眼前着一幕,兴奋道:“还是王叔有威望啊!小侄开业之时也曾前去邀请诸家宗室叔伯,答应得倒是爽快,却从未见人。现在王叔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果然非是小侄可比啊!”

他心里倒是没有多少嫉妒恼怒的情绪,只是庆幸听了房俊的主意将李孝恭拉入伙,有了李孝恭,等同于大半个李唐皇室都将关顾这家超市,赚钱还来不及呢,哪里有功夫去怨天尤人?

李孝恭矜持的笑笑,以他的影响力,宗室之内哪一家敢不给几分面子?

“殿下若是被这么一点成就搞得志得意满,却是要令老臣失望了。有朝一日,殿下可去江南船厂看看,那等舟楫连云之壮观,又岂是长安一隅可以见到?跟着老臣和房二,殿下赚钱的日子还多着呢。”

李孝恭极力蛊惑李佑站在他跟房俊的同一阵线,毕竟有些时候一个皇子出面,其实比他方便得太多。

大家齐心协力赚钱,不去管那些朝堂之上的波诡云翳,岂不快哉?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长安纷乱

齐王殿下那家超市里的食物……可以随便吃?!

随着这个消息被证实,整个长安都沸腾了!

百姓们一边纷纷疑惑着齐王殿下这是被“善良之神”附体,还是被“败家之神”夺舍,一边兴奋难耐的涌入光德坊。

白吃啊!

在这个食物为天的年代,其诱惑力比之后世何止强上百倍?

于是乎,长安百姓全体出动,男女老少拖家带口携儿带女,齐齐涌入光德坊,在“试吃”的消息传出去半个时辰之后,便致使半个长安城陷入瘫痪,不仅仅是京兆尹马周头痛万分命令巡捕衙役严阵以待,便是太极宫内的李二陛下都给惊动了……

*****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长安!天子脚下、京畿重地,阖城百姓如此疯狂走动,万一发生什么祸患,那可如何是好!”

李二陛下急忙将李君羡唤来,疾言厉色的喝问。

不能怪李二陛下胆小,身为皇帝,面对京师之内如此大规模的百姓异动,换了谁都得两股战战,唯恐有人趁机作乱威胁到皇位……

李君羡也无奈,回禀道:“陛下恕罪……只是齐王殿下这个消息发布得着实太过突然,而城内百姓闻讯之后的行动又实在太快,末将只来得及将所有百骑尽皆派出去严防治安,彻查此事之起因并且守卫皇宫,尚未来得及向陛下禀告。”

谁特么知道那位齐王殿下发的什么疯?

好端端的居然放出去一个“随便吃”的消息,你有钱自然可以任性,不怕被长安百姓吃光了吃穷了那是你的事,可是这般忽如起来的搞事情,您就不能提咱们做臣子的想想?

李君羡心中怨念满满,虽然他并不认为齐王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动机和能力。

然而但凡发生一点意外,咱可就是死罪啊……

李二陛下隐现怒容,叱道:“齐王?这逆子是想造反不成?!”

李君羡忙道:“陛下息怒,齐王殿下绝无险恶之意图,不过是因为超市自开业以来的经营状况极其恶劣,是以不得不另辟蹊径。今日齐王先是与河间郡王合伙,继而便发布了一个‘试吃’的消息,所以才会导致城内百姓纷纷踊跃前往超市,还请陛下放心。”

听闻是这个原因,李二陛下稍稍放心,却依旧怒气为止:“这个逆子!以往都是房俊那个棒槌三天两头的不消停,现在房俊总算是沉下心在兵部做事情了,却又轮到他搞事情了?简直岂有此理!”

“呃……”

李君羡不敢隐瞒,道:“陛下明鉴。齐王这个‘试吃’的主意,就是房俊给想出来的。”

李二陛下:“……”

先是一愣,继而暴怒!

自己还以为跟那厮没关系呢,结果处处都有那厮的身影,这是想要打朕的脸么?

“简直是混账!那棒槌一天不打就得上房揭瓦么?速速去将齐王与房俊给朕召来,朕倒是要看看这两个混账是不是不将长安搅合得乌七八糟就不舒服?”

“喏!”

李君羡领命,退走。

虽然说这事儿房俊有些冤,但正如陛下所言,长安乃是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焉能行此儿戏之做法?

万一有那居心叵测之人借机行事,大家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

城南,房家湾码头。

码头上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来自各地的商船沿着水路汇聚如此,带来琳琅满目的货物,然后以此地为中心,再将货物运输至咸阳、泾阳等地,辐射整个关中,甚至会有一部分丝绸、瓷器、玻璃等等高档货物会下船装车,行销西域诸国,乃至更遥远的大食等国。

河道一侧,刚刚完成运输林邑国稻米的皇家水师船队奉命集结,等候开拔,返回江南。

苏定方坐在旗舰之内,将房俊交给他的《海权论》与超级战舰图纸珍而重之的放入舵楼的夹层之内,吩咐手下的校尉严查各艘船只。

半晌,一个校尉登船,禀告道:“启禀大都督,船队各艘船只皆以检查完毕,可以立即启航。”

“哦,”苏定方应了一声,并未第一时间吩咐开拔,而是问道:“那东西可曾安置好了?”

校尉忙低声回道:“已经安置好了,跟一批从檀香岛砍伐的檀木放置在一起,檀木贵重,不会有人轻易妄动,若非事先知道内情,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苏定方点点头。

此次之所以由他亲自押运这批稻米进京,便是因为房俊秘密致函给他安排的这个任务……现在那东西已经运抵京师,并且隐藏起来万无一失,自然完成任务。

“行了,擂鼓三通,打出旗号,舰队启航!”

苏定方沉声吩咐道。

“喏!”

校尉应了一声,连忙下了舵楼来到甲板上,正欲命水手擂鼓升旗,忽然见到码头上一阵喧哗,一大队兵卒全部武装策马而来。

这队兵卒足有数百人,各个胯下战马,来势汹汹,兵卒们手里挥舞着马鞭在前开路,见人就抽见人就打,甚至有来不及躲闪的商贾民夫被战马踩踏,码头之上顿时一片哀嚎乱作一团。

这队兵卒却趁势长驱直入,直抵停靠岸边的水师船队……

校尉反身想要入舵楼通禀,一回头,却见到苏定方已然见到异状,顶盔掼甲的下了甲板,面色凝重的望着来势汹汹的这一队兵卒。

来者不善呐……

须臾之间,那一队兵卒风驰电掣一般来到岸边,为首一人跨坐马背之上,望着船队厉声喝道:“苏定方何在?!”

此人中气十足,这一声喊仿若金铁交鸣,声动整个码头。

苏定方来到船舷之处,眺目望向岸边,见到喊话之人身躯雄伟,虽然坐在马上,却依然有一种渊渟岳峙一般的气魄,便抬起手抱拳施礼,朗声道:“末将苏定方,见过丘大将军……请恕末将甲胄在身,未能全礼,却不知大将军寻找末将,有何贵干?”

身为李靖的左膀右臂,苏定方自然识得右武侯大将军丘行恭。

却不知丘行恭这般气势汹汹的前来寻自己,所为何故……

两人一个船上一个船下,一个在码头上一个在河道上,丘行恭端坐马上,戟指喝道:“还敢跟老夫装糊涂?苏定方,速速让老夫的人马登船,搜查一番!”

苏定方也未动怒,丘行恭无论官职、资历、年纪等等都远超于他,军中等级森严,就算是丘行恭指着他鼻子骂娘,他也不能回嘴。

可这会儿一脑袋雾水,您骂我不是不行,可是这登船搜查却是所谓何来?

抱拳道:“还请丘大将军宽恕则个,水师自有规矩,末将身为水师统帅,却是不能任由大将军登船。”

丘行恭须发戟张,勃然大怒:“放屁!苏定方,是不是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心狠手辣的坏事,是不是以为老子不敢一刀砍死你?尔若是速速让老夫搜船,无论结果如何,老夫自去陛下面前陈情,请陛下定夺,可你若是不让老夫登船,老夫便让你这些兵卒身首异处,为吾儿陪葬!”

苏定方浓眉紧蹙,暗暗感觉不妙。

这丘行恭虽然素来行事乖张,性情暴虐,但皇家水师可不是寻常的部队,这是名义上的皇帝陛下直属的私人军队!编制虽然在兵部,人事亦有兵部管辖,但军费军饷皆是出自皇帝内帑,谁敢这般无理取闹?

但丘行恭最后那句“为吾儿陪葬”,却让苏定方心里一跳……

身边的校尉此刻道:“丘大将军最是嚣张跋扈,反正咱们船上已经没有什么秘密的东西,大都督何妨让他上船搜一搜?否则若是闹大了,搞不好咱们刚刚卸下船藏好的东西,就有暴露的危险……”

苏定方断然喝道:“闭嘴!岂是如此容易?这丘行恭气势汹汹而来,完全不顾及调兵堵截水师战船会否受到责罚,可见必然内情重大,而且有着十足把握,不然如何面对事后陛下的责问,房侍郎的报复?事有蹊跷,立即命令下去,各船即刻起锚升帆,咱们走!”

听到那一句“为吾儿陪葬”就让苏定方觉得不妙,这等时候,为何要提起已死的丘神绩?

所以丘行恭想搜查,

绝对不行!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尸体!

“呜呜”

停靠在码头旁的水师船队响起一片号角声,继而便是沉闷的鼓声响彻两岸,鼓声中,一块块风帆自桅杆上缓缓升起。

丘行恭睚眦欲裂!

娘咧!

居然敢无视某的要求,想要开船离开?

暴怒之下,丘行恭大手一挥,厉声喝道:“下马,给老子游过去,不许放走一条船!”

言罢,双手狠狠一勒马缰,胯下战马一声长嘶,四蹄发力,朝着苏定方的座船便奔了过去。

苏定方的旗舰一直停靠在码头边,这会儿起锚升帆,船舷刚刚离开码头一尺有余,却见丘行恭胯下的战马异常神骏,奔至码头边一跃而起,四蹄腾空,下一刻便跃至苏定方面前的甲板上,差一点就将苏定方撞倒在地。

战马巨大的重量加上飞越而来的前冲之力,若是撞上了,骨断筋折都是轻的,搞不好就是一团肉酱……

苏定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指着丘行恭厉喝道:“丘大将军疯了不成?某乃是皇家水师都督,奉命前来长安运送稻米,尔这般猖獗狂妄,难道就不怕军法不容么?”

“去你滴娘!”

丘行恭怒骂一声,反身下马,一反手便将腰间的横刀抽了出来,雪亮的刀刃下一刻便搁在苏定方脖子上,面目狰狞,双目喷火,咬牙道:“休要拿狗屁军法吓唬老子!怎地,是不是苏大都督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唯恐被老夫查出来证据,所以才急着开船逃离?”

利刃加身,苏定方却全无惧色,怒目瞪着丘行恭,厉声道:“大将军休要自误!若是此刻下船,念在您以往之功绩,某不与你计较,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丘行恭怒瞪双眼,眼眸之中流露出森寒的杀意,大手微微用力,锋锐的刀刃已然割破苏定方脖子上的肌肤,一丝鲜血涌出,顺着雪亮的刀身缓缓流淌。

“再敢聒噪,老夫舍了这一身官袍头上爵位,亦要一刀宰了你!”

苏定方深吸口气,闭上嘴。

他不怕死,有着军人无畏的作风,而且就算丘行恭此刻将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以他的身手,照样可以反戈一击将丘行恭击倒,然而这么做却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他看得出眼前的丘行恭已然处于狂暴丧失理智的边缘,现在用自己的刚强去挑战对方的底线,殊为不智。

万一被丘行恭舍命一击丢了性命,那得有多冤?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苏定方被丘行恭钢刀加颈,一众水师校尉兵卒投鼠忌器,纷纷刀出鞘箭上弦,站在苏定方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丘行恭,只要对方稍稍露出一丝一毫的懈怠疏忽,便会立即扑上去将其乱刀分尸万箭穿心!

别提什么大将军,丘行恭此刻的行为依然是挑衅整个水师,苏定方乃是水师统帅,按军令,所有水师兵卒此刻尽可以将其击杀,非但不用受到半点责罚,反而是大功一件!

旗舰陷入沉默,其余水师兵船一时间群龙无首,丘行恭带来的兵卒一个个红着眼珠子游水上船,强横的予以缴械,继而搜船!

若是水师主力作战兵卒,岂会惧怕于区区数百步卒?但是此行只是运输稻米以及一件秘密任务,是以苏定方并未带上纵横七海的水师悍卒,仅仅是召集了一些辅兵,驾船运输。被凶悍的右武侯卫兵卒一个照面就给干趴下一半,余者噤若寒蝉,加之迟迟不见主帅旗语号令,一时间只能避让其锋,任由船上船下的搜查……

旗舰上,苏定方盯着丘行恭,缓缓说道:“末将素来尊敬大将军之军功,可大将军今日之行为,着实令末将不解,不知大将军可给末将一个解释?”

丘行恭恨声道:“解释?你特么是谁?不过是李靖身后的一个狗腿子,也配跟某要解释?”

苏定方浓眉紧蹙,闭嘴不语。

对方的行为实在是太过突兀,这般胁迫一个水师都督,而后又控制了水师战船,事后要如何跟陛下交待?

就算是丘行恭身为十六卫大将军,可是军法面前,岂能容情?

这人到底是发了什么疯……

时间仿佛凝固一般,旗舰上对峙双方陷入沉默。

岸上也早已乱作一团。

少顷,一艘水师战船脱离船队,逆流而上缓缓行驶到旗舰之侧,船上的右武侯卫兵卒站在船首,冲着丘行恭悲声呼道:“大帅!找到了!公子的尸身找到了!”

苏定方陡然色变,惊愕的看着丘行恭:“不对……”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下已经被丘行恭飞起一脚踹在小腹,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倒飞出去,“蓬”的一声跌落在甲板上,整个人胃部痉挛,缩成一团。

身边的部下一见苏定方脱离丘行恭的掌控,当即刀箭挥舞,就待将冲上去将丘行恭拿下。

“住手!”

苏定方忍着剧痛大喝一声,制止了部下的行为,疼得额头冷汗直冒。

若是他刚才没听错,那兵卒说是在船上发现了什么公子的尸首?

难不成是丘神绩的尸首?

这怎么可能!

忍着剧痛,苏定方爬起身,便见到丘行恭已经踩着船舷,身形大鸟一般腾空而起,跃上一侧的战船。

苏定方命兵卒搭好跳板,自己紧随其后,也上了那艘船。

一个浑身赤裸的尸体被右武侯卫的兵卒自舱底抱了出来,轻轻放在甲板上,丘行恭发出一声悲怮的嚎叫,一个箭步扑上前,跪在尸体身侧,搂着已然僵硬的尸体,放声大哭。

右武侯卫的兵卒亦是各个带泪,神情悲愤。

一时间,一股悲伤的氛围弥漫了整个河道……

苏定方心底并未有多少悲伤,顶多算是有些同情,丘行恭一向性情暴虐,虐俘、杀人、挖心、食肝这等残虐之事不知做了多少,天道有轮回,往昔施加于弱者之身的暴虐,今朝还施于其子之身,正所谓循环报应不爽。

他上前一步,不理会右武侯卫兵卒的怒目而视,细细打量一番那尸体,的确是丘神绩无疑……

可是丘神绩死于扬州西津渡,却怎地尸体出现在水师的船上?

而且……

苏定方双目一凝,厉声喝道:“船上的兵卒呢?”

每艘战船皆有十几名至二十几名不等的兵卒守卫,然而现在甲板上除去跟随自己上船的亲信护卫,便是右武侯卫的兵卒,这艘船的兵卒哪去了?

难不成……是被发现丘神绩尸体之后愤怒的右武侯卫兵卒给杀了?

一个右武侯卫的校尉怒声道:“这些兵卒见杀害公子的事情败露,尽皆自尽而亡!哼哼,难道以为一死就算完了?公子之仇,血债血偿!”

其余右武侯卫的兵卒亦是群情激愤,大呼道:“公子之仇,血债血偿!”

苏定方面色大变,急忙进入舱中一看,横七竖八倒在舱中,上前俯身验查,发现皆是中毒身亡,面容青黑可怖,且尸体柔软尚带着温热的气息,显然刚刚死去不久。

听着舱外丘行恭的悲号,右武侯卫兵卒的怒喝,苏定方身上一片冰凉……

丘神绩到底是何人所杀?

为何要将尸体放在水师的船上,嫁祸给水师?

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

更加重要的是,丘行恭如何知道丘神绩的尸体藏在水师的船上?

是谁给他通风报信?

这些死去的水师兵卒显然是跟整件事情脱离不了干系的,不可能有人背着这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丘神绩的尸体弄上船,然而这些兵卒到底是被人投毒灭口,还是集体服毒自尽?

若是被灭口还好,可若是集体服毒自尽……那就是死士啊!

二十几个为了嫁祸于人可以轻易牺牲掉的死士……这是何等人才能拥有的实力?

反过来说,为了嫁祸于人可以轻易牺牲掉二十几个死士……这样的主子有拥有着何等恐怖的实力?

苏定方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不仅仅是他自己,恐怕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却是这支水师的实际掌控者——房俊……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御前

丘行恭宛如一头愤怒的雄狮,嚎哭了一阵,放下儿子的尸体,站起身,充血的眼眸恶狠狠的盯着苏定方,似乎下一刻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苏定方的脖子咬断,饮尽鲜血!

苏定方怡然不惧,平静的和丘行恭对视。

两人身后的兵卒则剑拔弩张怒目相视,只待自家大帅一声令下,便将手里的横刀弩箭插进对方的身体!

丘行恭怒发戟张,瞪着苏定方,一字字道:“刚刚不是跟老夫要解释么?现在,给老夫一个解释!”

苏定方稍稍松了口气……

看得出来,丘行恭尚未完全失去理智,或许他认为杀人凶手不是自己,亦或许他的真正目标不是自己……无论如何,现在不用火并,就是最好的形势,否则一旦右武侯卫和水师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那样的后果实在是太过严重。

吸了口气,苏定方缓缓道:“此事,某毫不知情,令郎非我所杀,其尸体更非某掩藏。某会通知刑部与大理寺,彻查此事,还望大将军能够保持冷静,勿要被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并且借刀杀人。”

他相信一个能够在生死之间冲杀出来并且身居高位的人,就算平素再是如何暴虐,智商也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丘神绩的尸体在水师的船上发现,水师看上去无可推卸,实则却是漏洞重重。

最起码,谁杀了人后会将尸体放在眼皮子底下?

丘行恭一双眼珠子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咬着牙道:“别跟老夫来这一套,今日老夫不取你之狗命,是因为老夫知道你不是主谋,顶了天只是一个刽子手,所以,洗干净你的脖子,等着老夫宰了主谋之后,再来取你狗命!”

苏定方紧蹙眉头,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没必要跟丘行恭去做口舌之争,说什么他也不会信。苏定方目光移动,看着甲板之上的丘神绩尸体,赤|裸的尸体上布满箭疮刀痕,伤口翻卷着,因为鲜血早已流尽并且明显经过河水的浸泡,皮肉翻卷极其可怖。

现在可是仲夏时节,一般来说尸体两三天就开始腐烂溃败,然而丘神绩的尸体保存得却无比完好,明显经过了防腐的药物处理,就等着将其完整的展示在丘行恭面前……

到底是谁干的?

*****

李二陛下在太极宫尚未等到齐王与房俊前来,却等到了丘神绩之尸体发现在水师船上的消息……

听闻丘行恭率领右武侯卫的兵卒与水师正在城南码头上对峙,双方大有一眼不可即刻开战之趋势,李二陛下顿时暴怒如狂!

京畿之地,居然发生军队对峙这种事,是当他这个皇帝透明的么?

当即下旨右武侯卫全部回归军营,无故不得擅自出营,命丘行恭、苏定方即刻进宫,同时命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各自派出侍郎级别以上的主官彻查丘神绩被杀一案,三司会审!

端坐在两仪殿内的李二陛下,面色铁青隐有雷霆乍现!

须臾,齐王李佑与房俊一先一后进入大殿,一脸莫名其妙,两人先是被宫里的内侍宣旨之后引往神龙殿,半路却被告知陛下正在两仪殿……房俊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李佑却吓得腿软!

一般来说,李二陛下在神龙殿召集大臣,商谈的皆是一般小事,就算对臣子施以惩罚,亦是以“家长”的身份,并不会有多么严重。可两仪殿却截然不同,此处乃是除去太极殿外唯二的商议朝政之处,放在这里谈问题,一旦被惩罚,面对的就是国法……

李佑最是惧怕李二陛下,此刻吓得两股战战,刚刚进了大殿,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都在打颤:“儿臣叩见父皇,儿臣知错,还请父皇宽宥……”

房俊则冷静得多,只是一揖及地,施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一般情形下,皇帝这个时候会说一句“平身”,可是现在李二陛下坐在御座之上面容阴沉,眼眸之中厉芒乍现,却是一声不吭。

皇帝不说“平身”,臣子如何敢起身?

李佑还好,只是吓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房俊却是弯腰施礼,只是一会儿便腰脊酸软仿佛刚刚历经了“三百回合”的大战一般,整个人都快要断成两截儿……

饶是如此,房俊也没敢起身。

他最是了解李二陛下的性情,平素这位心情好的时候,顶撞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每当他心情糟糕的时候,谁若是自持功绩不尊礼法,必然彻底惹恼这位皇帝,那可有的苦头吃!

只是苦苦忍耐之余,心里琢磨李二陛下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

自己最近棒槌脾气没发作,没干什么犯抽的错事啊……

两仪殿里呈现一种诡异的寂静。

李二陛下高高在上端然稳坐,面容阴沉一言不发,实则心里怒火升腾杀意纵横,究竟是谁杀掉丘神绩,搅得朝中风雨如晦人心浮动?他不认为凶手是苏定方甚至是房俊,但是现在丘神绩的尸体被发现于水师的战船之上,无论是苏定方亦或是房俊都难逃干系,这令他愈发恼火,恨不得将真正之凶手挖出来凌迟处死!

李佑吓得伏在冰凉的地板上,额头汗出如浆,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他最怕自己这位父亲,自然也最是了解父亲的性情,一般来说若是上来便破口大骂一顿,反倒没什么事儿,顶了天打几板子了事,可是眼下这般阴沉着脸,便证明是真正的怒气勃发,看来今日难以善了。

房俊没李佑那么害怕,但是他真的坚持不住了,这等弯腰的鞠躬的姿势比跑上一万米还让人难熬,甚至有一种下一刻腰就要折了的错觉……

心里难免腹诽:话说,咱好歹也是您女婿,咱这腰坏了,最后吃亏受苦的不还是您闺女么?

但是转念一想,好像即便是自己腰折了,高阳那个丫头也不会寂寞受苦,家里没吃的了,可以出去打野食儿啊,那丫头可是有前科的……

这么一想,心里越发郁闷了。

今天这位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殿内的内侍禁卫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彷如泥胎陶塑。

到了最后,不仅李佑吓得大汗漓淋,房俊也冒汗了,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奓着胆子直起腰,哪怕拼着被责罚一顿也要挽救自己的老腰之时,忽闻殿外脚步声响,继而内侍奸细的嗓音响起:“右武侯大将军丘行恭,皇家水师都督苏定方觐见——”

御座上的李二陛下终于开口:“宣!”

声音低沉,语气冷冽,大殿之上仿佛刮起了一阵阴风……

须臾,脚步声在大殿门口响起。

继而——

“陛下!呜呜呜,请给老臣做主!”

丘行恭墩厚壮实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口中放声哭嚎,几个箭步便窜到御座之前,不顾左近厉声喝叱的内侍禁卫,一把扯住李二陛下的衣袍,哭得惊天动地涕泗横流……

苏定方紧随其后步入大殿,神情凝重的与正保持弯腰施礼姿势扭着脖子望过来的房俊视线交汇,微微摇头,示意房俊不要多说话,这才站到房俊身边,躬身施礼,恭声道:“末将苏定方,觐见陛下。”

李二陛下没有因为丘行恭扯住自己的衣袍嚎哭而有丝毫不耐,反而轻轻拍了拍丘行恭的肩膀,温言道:“人死不能复生,行恭勿要悲怮,朕答应你,必将凶手找出来,令其血债血偿!”

固然他对丘行恭平素行事多有不满,但是说到底,这毕竟是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忠心部下,现在落得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如何能不同情?

丘行恭老泪成行,涕泗横流,嚎哭道:“老臣一生征战,去不想落得个老年丧子之结局,心中之痛苦,不足道也!望陛下念在老臣多年鞍马功劳的份儿上,准许老臣能够手刃凶手,报此血仇!”

李二陛下眉头微微一蹙,国有国法,岂能容你手刃凶手?

不过此刻丘行恭心情悲怮,他也没去过多计较,轻轻挥手将左近唯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举的内侍禁卫斥退,这才抬头看着殿中三人,冷声道:“平身吧!”

“谢陛下!”

李佑从地上爬起,苏定方直起身,房俊……却保持原状,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李二陛下双目一凝,道:“房俊,你可有话说?”

房俊道:“微臣无话。”

李二陛下怒气隐现:“既然无话,为何不平身?”

房俊快要哭了:“陛下,微臣腰大概断了,直不起身……”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女婿?不,亲儿子!

李二陛下差点气笑了!

腰断了,直不起身?

“那你就不必……”

“哎呦,好了好了,可以起身了……”

趁着李二陛下话说半截儿,房俊赶紧咬着牙直起身。要不因为长时间弯曲致使筋骨有些疲劳,陡然直起身会加剧劳损,可若是此刻不咬牙直起来,等到李二陛下这句“那你就不必平身”说出来,自己岂不是得哭死?

虽然平素可以在李二陛下面前刷刷无赖,但是此刻殿上人数不少,公然藐视皇帝的金口玉言,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李二陛下不搭理房俊,先是挥手斥退齐王李佑:“此事与你无关,先行回府,不过近日的错误并未揭过,改日再找你算账。”

李佑战战兢兢,在地上俯首施礼,然而起身退后几步,一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李二陛下嘴角瞅了瞅,望着李佑的背影微微摇首叹息,然后拍了拍丘行恭的肩膀,温言道:“爱卿且先坐坐,稍后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皆有官员前来,朕准许令郎被害一案经由三司会审,定会还给爱卿一个公道!”

这句话,说得语气铿锵斩钉截铁!

现在看着丘行恭苍老悲怆的面容,李二陛下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当年跟随他李二打天下的老臣子,只要不是犯了谋逆之大罪,他曾经皆许下过“共富贵”之诺言。

结果麾下的猛将居然遭遇这样的厄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那是人世间最悲惨的痛苦!

更别说丘神绩之死背后那迷雾一般的真相,更是令李二陛下愤怒欲狂!

不将凶手揪出来碎尸万段,如何消得李二陛下心头之恨?!

“多谢陛下……”

丘行恭老泪纵横,颤巍巍的起身,扭头跪坐到一侧的地席上。

昔日纵横沙场杀人无算暴虐之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一代猛将,此刻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身胆气皆在见到儿子凄惨尸首之时尽泄……

房俊冷眼旁观,心中却无多少同情可怜之意。

丘行恭本身暴虐残忍,食人心肝之举措可谓空前绝后,丘神绩更是一代酷吏之典范,其冷酷歹毒之处,丝毫不逊于其父,后人但凡提起“酷吏”儿子,所想起的莫不是丘神绩、周兴之流……

这等祸害早死早好,否则任由其在朝堂之上风生水起,不知尚有多少忠肝义胆的正直之臣受其迫害!

只不过死便死了,却为何被人藏在水师战船之上?

被栽赃嫁祸的滋味儿,房俊不是第一次品尝,那种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的愤怒,令他绝不想再尝第二次……

揉了揉腰身,房俊也跪坐在地席之上,与丘行恭相对,苏定方略一沉吟,亦跪坐着在房俊身侧。

丘行恭面容悲戚,但是一双充血的眼眸却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房俊,仿佛一头穷凶极恶的猛兽,随时都能一跃而起,将面前的猎物咬断喉管,血肉尽皆吞噬!

房俊却理都不理他,微微闭上双目,轻声问身旁的苏定方:“到底什么情况?”

他只是知道丘神绩的尸体被藏在水师船上,但是事情经过到底如何,却依旧一头雾水。稍后三法司的人将会悉数到场,自己固然清楚丘神绩非是苏定方所杀,更与自己无关,但若是对细节懵然无知,万一那一句话说错了,被认为自己与此事有关,岂不冤死?

苏定方正欲回话,猛然听得丘行恭厉声道:“你二人嘀嘀咕咕,是想要当着陛下的面串供么?”

房俊毫不客气的反驳道:“丘大将军慎言!别说令郎的尸体是在船上被发现,就算是在某的被窝里,你就敢肯定人是某杀的?活了一把年纪,凡事都要动动脑子,不要稀里糊涂的被真正的凶手牵着鼻子走,儿子被人杀了,还得像傻狍子一般被人遛着玩儿!”

“放屁!”

丘行恭怒火狂燃,戟指大骂道:“狂妄小儿,焉敢跟老夫这般说话?就算是你爹在这里,亦不敢如此信口狂吠,你算老几?”

房俊也怒了,本来见你丧子之痛不欲跟你计较,你还嚣张起来了?

怒视丘行恭,道:“放你娘的屁!怎么,儿子死了你就了不得了?再敢辱及吾父,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死你,让你跟你那死鬼二字黄泉路上相伴,继续欺负那些孤魂野鬼?!”

苏定方满头大汗,祖宗诶,这里是两仪殿啊,陛下当面,您这样肆无忌惮的爆粗口真的好么?

不过……真特娘的解气啊!

虽然是个正人君子,但刚刚被丘行恭用钢刀架着脖子,此等羞辱令苏定方愤怒不已,这事儿可不算完。

丘行恭差点气疯了!

就算是程咬金、尉迟恭这等位高爵显的武夫,几时有人敢这般与他说话?更何况是房俊这么一个后生晚辈!

当即大吼一声,站起身形就向房俊扑去,充血的眼珠瞪得溜圆,狂吼道:“竖子,老夫掐死你!”

然而身形刚刚扑出去,便被觉得身体被一股大力拽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回头一看,却是殿内的禁卫有两人在他刚欲起身之时便冲了上来,此时一左一右拽住他的肩膀。

丘行恭怒气冲天,两膀一较劲,没挣动……

他固然臂力惊人,可是能够在皇帝身边担任护驾职责的禁卫,尤其是易于之辈?

这一挣非但没能挣脱两个禁卫,反而被两人趁势一压,将他的身体死死压在地上,半点动弹不得。

丘行恭发了疯般奋力挣扎,嘶声吼道:“放开老夫,老夫要掐死这个混账……”

“闭嘴!”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怒气勃发,瞪着丘行恭喝叱道:“这里是两仪殿,你还将不将朕放在眼里?”

丘行恭浑身一震,悲呼道:“陛下,老臣……”

李二陛下语气冷冽:“稍安勿躁!君无戏言,朕答应了给你公道,那就肯定不会偏袒任何人。就算凶手当真是房俊,哪怕他是朕的女婿,朕亦会让他血债血偿,亲手斩下他的首级,给你一个公道!”

丘行恭兀自大呼:“可是这混账言语恶毒,老臣……”

李二陛下也怒了:“朕念你丧子之痛,对你一再容忍,可是你首先出口辱及人父,房俊身为人子,焉能不对你反击?”

他是真的对丘行恭腻歪得不行!

刚刚心里的同情怜悯,在丘行恭胡搅蛮缠之下,已是消散大半……

朕的言语已然如此明了,你到底是听不懂,还是仗着儿子惨死就装疯卖傻肆无忌惮?

你儿子死得惨,这不假,可是你也得讲理吧?

尤其是在朕的面前!

丘行恭呼哧呼哧喘气,依旧死死的瞪着房俊,却不敢再说什么狠话。

只是那仿佛猛兽一般欲择人而噬的眼神,却令人心中发寒……

房俊虽然不怕,却难免不舒服,哼了一声,道:“听见没?此案自有三法司审理,凶手是谁要讲究真凭实据,可不是你说是谁就是谁……”

“放肆!”

李二陛下陡然大喝一声,指着房俊怒叱道:“你个混账给朕闭嘴!丘爱卿丧子之痛,就算言语之间有何过分之处,你就不能多加忍让,予以同情?似你这般睚眦必报,朕过后倒是要问一问房爱卿,到底是怎么教的儿子!他若是不会教,那朕来替他教!”

房俊赶紧低头俯首,神态谦卑:“微臣知错……”

苏定方看看身旁俯首认错的房俊,再看看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心说这是女婿么?

这特么是亲儿子啊!

这话看似责骂房俊刻薄,不同情丘行恭,实则话里话外全是维护,摆明了不信杀害丘神绩的凶手是房俊,无论你丘行恭怎么说,无论是不是在由房俊一手掌握的水师战船上发现的丘神绩的尸体!

这是何等的信任?

再联想到之前自己一直跟随的大佬卫公李靖……天差地别的待遇啊!

一时间,苏定方心里既有跟随了得到皇帝宠信的房俊之庆幸,亦有惋惜卫公被陛下猜忌之酸楚无奈……

禁卫松开手,丘行恭缓缓坐起,不再怒声嘶吼,但是眼眸之中却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充斥着深深的愤怒和不满,以及疑惑。

陛下是从何时开始,对自己充满了猜忌呢?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三司会审

丘行恭心中既是愤怒,又是悲凉。

他明白李二陛下如此对待房俊的缘故,并不是因为在皇帝心里偏袒房俊疏远他丘行恭,而是因为皇帝坚信房俊绝不是杀害丘神绩的真凶……

怎么就如此相信一个平素像个棒槌一般的后生?

只是因为这人是他的女婿?

难道就因为主观的信任,就忽略了房俊乃是真凶的可能,完全不去想自己的儿子有可能蒙冤而死?

丘行恭缓缓跪坐于地,面容悲戚,沉默不语,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稍倾,殿外在此响起脚步声。

内侍轻手轻脚的走进大殿,特有的尖锐嗓子故意压低,轻声道:“启禀陛下,大理寺卿孙伏伽、御史中丞刘洎、刑部尚书刘德威,奉陛下召见,正等在殿下求见。”

李二陛下冷言道:“宣!”

“喏!”

内侍应了一声,微微弯腰后退三步,而后才转身走到大殿门口,尖细着嗓子道:“宣大理寺卿孙伏伽、御史中丞刘洎、刑部尚书刘德威,觐见——”

“窸窸窣窣”

孙伏伽、刘洎、刘德威三人俱是身着官袍,快步入殿,躬身施礼,道:“臣等觐见陛下。”

虽然皇帝传达下去的旨意乃是命“三司各由侍郎级别以上的官员主审”,可是当三个衙门尽皆受到水师战船上发现丘神绩之尸体,并且差一点引起右武侯卫与水师的大规模火并之后,谁敢轻忽视之?

故而,三个衙门不约而同的由各自主官出面……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沉声道:“各位爱卿,案由为何,可都知晓了?”

三人齐声道:“虽然略知大概,但是其中细节如何,尚不得而知。”

李二陛下道:“此案性质恶劣、影响极坏,便由尔等三法司会审,七日之内,给朕一个结果。”

没有迟疑,没有商量,语气甚为坚决。

不坚决不行,且不说真凶残忍的将丘神绩杀死之后又将其尸体藏于水师战船上,已然严重挑衅了朝廷法度、帝王威严,单说因主帅爱子惨死而产生报复情绪的右武侯卫兵卒随时都会与水师兵卒发生械斗火并,就绝对不可长时间的拖延下去。

右武侯卫宿卫京畿,水师又是嫌疑人,两者均不可擅离长安,一旦发生大规模的冲突,不仅扰乱军心,更会埋下严重的隐患……

三位大唐最高级别的司法主官互视一眼,不敢推脱,齐声道:“臣等领命。”

答应得痛快,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七日破案?

开什么玩笑!

虽然现在具体的案情尚未了解,可是当初丘神绩在西津渡被杀之时,刑部已然派出最精锐的官员前往案发地勘察审理,然而直至现在,却是连一丝一毫有用的线索都未曾发现。

当时所有的幸存者都第一时间逃离的案发现场,故而对于丘神绩的遭遇一概不知,对凶手的描述亦是极少,当时留在现场的所有人皆以丧命,死无对证,这案子不是没法查,而是查起来太过费力,而且若是杀害丘神绩之凶手有着什么背景,还会在查案之时受到这样那样的阻力……

七日破案,怎么可能?

然而当官当的久了,都掌握了官场的一项法则——上官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要狡辩,更不要推卸责任,那样不但是无用功,反而会将自己牵连进去。暂且答允下来,或许等回头上官自己反应过来事情的难度,还会对大家予以理解……

李二陛下望向丘行恭,没有了刚刚的严厉,柔声安慰道:“爱卿可先行回府,准备令郎的丧事,至于真凶,朕必然会给爱卿一个交代。”

丘行恭摇摇头,面容枯槁,双眸却放射着仇恨的光芒,盯着苏定方与房俊,恨声道:“老臣可以等,但还请陛下公平对待,房俊与苏定方二人皆有重大嫌疑,应当押入刑部大牢,以防其畏罪潜逃!”

李二陛下面容微冷,却未发作,正欲说话,便见到孙伏伽上前一步,恭声道:“丘大将军之意,恕在下不敢苟同。在下可以理解丘大将军心中之悲痛,但人情归人情,律法归律法,令郎之尸身固然是在水师兵船上发现,但并未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与苏都督有关,收押如监,从何谈起?当然,苏都督的嫌疑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按照律法,命其滞留长安随时听候传唤即可,至于房侍郎,此事与他全无干系。”

孙伏伽是个正直的人,虽然难免有一些官场上趋利避害的陋习,但是面对原则,却能够坚守。

一般来说,丘行恭遭逢惨祸爱子惨死,谁都会予以同情,对其略显过分的要求亦会睁一眼闭一眼。但孙伏伽不会在这一点上妥协,律法之所以存在,便是代表着最大的公平,若是谁都能因为遭逢惨祸而提出违背律法之要求,那还要律法何用?

说白了,他身在官场,却是个法家的忠实拥趸……

丘行恭愤怒的瞪着孙伏伽,恨声道:“刚刚孙寺卿不还说不了解此案之详情?这会儿怎地就知道吾儿之尸体乃是发现在水师的战船上,还能判断房俊与此案无关了?”

孙伏伽也不动气,淡然道:“现在长安内外早已将令郎尸体发现在水师战船上之事传播得沸沸扬扬,本官又是聋子瞎子,又怎会没有听说呢?至于房侍郎的确与此事无关,若是大将军能提供房俊涉案之证据,那本官即刻将其打入大狱,若是大将军只因心中怀疑便恶意中伤……还是就此作罢吧。”

他是个厚道人,虽然不屑于丘行恭嚣张跋扈的态度,但到底同情他的丧子之痛,所以只是委婉的提示,你可别胡搅蛮缠太过分,咱只是依律办事而已……

丘行恭心中恨意大增,他早就听闻孙伏伽与房俊关系不错,此刻更是认为此人便是利用职务之便公然袒护房俊,如何不怒?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可是他也清楚,若是当真纠缠下去,孙伏伽能够轻松的背诵出一条条的律例来,死死的压着自己……

深深吸了口气,丘行恭压制住心底的悲伤和暴怒,点点头,声音嘶哑道:“即是如此,那老夫就在府中恭候孙寺卿的佳音,只是若因为你的疏忽而导致凶手逍遥法外,别怪老夫届时找你算账!”

而后,不理会面色难看的孙伏伽,回头冲皇帝说道:“陛下,犬子固然死去,然老臣身为人父,亦要好好的送他一程……老臣先行告退。”

李二陛下喟然一叹,心情着实复杂。

一方面对丘行恭的为人甚为厌恶,但是另一方面,这到底是跟随自己鞍前马后冲杀争锋的老臣,对于其遭遇亦是极为同情……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朕这就下旨,敕封丘神绩右武侯将军之官职,以飨其忠。”

丘行恭胡子颤了颤,流着泪下拜道:“老臣,多谢陛下……”

人死如灯灭,便是升了再大的官儿,又有何用处?

然而古人事死如事生,死后的哀荣,比之生前的荣耀丝毫不逊色。提升丘神绩的官职可以使其葬礼规模、墓葬规制都能得到大幅度的升高。别小看这个,葬礼规模、墓葬规制在古代是不可逾越的界限,官职多高、爵位多高,就代表着对应程度的权力,绝对不可逾矩!

等到丘行恭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李二陛下才开口道:“房俊、苏定方二人,近日不可擅离长安,三法司会审,要随叫随到,另外城南码头的水师兵卒皆要接受调查问询,朕会命‘百骑司’派人看管,若是有人胆敢擅离一步,格杀勿论!”

“喏!”

殿中诸人齐齐应诺。

李二陛下又瞪了房俊一眼,道:“朕不管丘神绩之死与你有没有关系,但是朕警告你,查案期间万万不可与丘行恭起了冲突,否则朕不问缘由,必然严惩于你!”

房俊忙应下。

他知道李二陛下的本意,现在的丘行恭明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加之本就是个暴虐的性子,一旦被房俊刺激得发疯,天晓得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事情来……

第一千五百六十二章 形势

夕阳西坠,最后的一抹光彩在天边消散,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丘府被林立的白幡彻底覆盖,无数和尚道士从终南山被请入丘府,一场接着一场的法事徐徐展开,一阵阵鼓磬之乐哀婉悠扬,在黄昏的长安城内远远的传开……

整个长安城尽皆笼罩着一股严峻的气息!

不仅仅是此刻城南房家湾码头右武侯卫与皇家水师的对峙随时都会发生火并冲突甚至席卷整个京师,更是因为丘神绩的死,对那些世家子弟们带来的震撼……

长安城权贵无数,王侯公卿功勋贵戚比比皆是,老一辈之间固然有些矛盾、龌蹉,但或是碍于颜面或是碍于陛下,所以就算彼此看不顺眼,大多亦能够保持井水不犯河水,保持克制。

但是对于各家子弟们来说,顾忌就小得多……

是以,因为昔日的仇隙结下的怨恨,便会因为无意之间的一次打斗、一次利益的争夺、甚至是走在街上不经意间的一个注视……都会引发出严重的后果。

这几乎已经成为长安城内的常态。

不过大家到底还是有所忌讳的,哪怕相看两相厌,恨不得一刀捅死对方,却也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有矛盾没问题,有争执也可以,但若是谁家突破了“人命”这个底线,就得做好被李二陛下雷霆怒火倾泻到头顶的准备……

故此,长安城里纨绔子弟们斗得再烈、打得再狠,却极少出现要人命的情况出现。

直至房俊这个棒槌横空出世……

先有莫名其妙死掉的长孙澹,现在又有丘神绩惨死扬州西津渡尸体却出现在长安,再加上生死不知的长孙冲,以及若干断手断脚之辈……房俊之赫赫凶名,从未有现在这般震慑人心!

尤其是那一句“陛下您不管,我来管”音犹在耳……

本就“出逃”大半的长安城内之世家子弟,此刻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有人都被恐惧笼罩,唯恐在此招惹到房俊这个凶神,然后自己就莫名其妙的死掉。

虽然长孙澹、丘神绩的死因并未证实乃是房俊所为……可万一是呢?

没人敢去冒这个险,所以房俊的名讳几乎成为世家子弟的禁忌,谈之而色变。

因为丘神绩的死,整座长安城都陷入一种恐慌……

*****

苏定方拒绝了房俊去房府暂住的提议,而是选择前往大理寺。孙伏伽固然公事公办,认为苏定方虽然有嫌疑却尚达不到收监入狱之程度,却也乐得苏定方在视线之内,故而安排官吏收拾了大理寺的一间书斋,权当临时的客房,安置苏定方居住。

房俊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中,径直去了房玄龄的书房。

房玄龄正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水,捧着一卷书册颇有滋味儿的读着,对于迈步走进的房俊视而不见……

房俊一阵无语,心说我到底是不是您的亲儿子?

这都快要弄成幕后真凶了,您却没心没肺的一点着急上火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咳咳,父亲看得什么书?”

坐到房玄龄的对面竹椅上,自顾自的拿起茶盘里的茶杯斟了一杯茶,“咕嘟咕嘟”一口饮尽,房俊好奇问道。

“《山海经》。”房玄龄眼皮都未抬,随口说道,眼神依旧注视着泛黄的书册。

房俊愈发好奇了:“父亲也会喜欢看这等山野趣怪的杂书?”

“无知!”房玄龄终于放下书册,教训道:“只要是书,记载的便是知识,知识之积累便是通过书籍代代相传,文明才能昌盛,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何来正书、杂书之谈?”

“父亲高见,吾不如也。”

房俊肃然起敬。

在这个为了知识流派往往争斗得头破血流,法家、儒家等等百家虽然趁机却依旧蠢蠢欲动的年代,能够说得出这等毫无芥蒂的话语,方才是真正的学者。

房玄龄又道:“再者说,《山海经》又怎么会是什么山野趣怪的杂书?固然书中记录之珍禽异兽吾辈并未所见,却也不能代表其便是虚构之物,天下何其之大,大地何其之广?山外有山,海外有海,吾等未见过,便不承认其存在,与‘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何异?何其蠢也!”

房俊愣了半晌,心道难不成咱这老爹也是穿越者?

古往今来,《山海经》皆被认为是一部荒诞不经的奇书,直至后世,大多数人仍将其视为上古神话传说。其中记载的众多异兽的形象经常会用来作为影视剧的创作题材,这就更会让人相信那些奇异的动物仅仅是古人的脑洞大开……

然而在房俊那个年代,渐渐有不少学着开始尝试着去解读这部千古奇书,用更科学的方法去证实书中所描绘之世界的存在,并未子虚乌有的神话传说。

难道房玄龄的见识也穿越时代的局限了么?

好可怕……

瞥了一眼呆愣愣的儿子,房玄龄将书册放下,倒了杯茶,随意道:“说说吧,那个丘神绩的尸体,到底怎么回事儿?”

房俊收敛心神,将情况一一道出,不敢有丝毫隐瞒。

房玄龄沉吟半晌,抬起眼皮,问道:“不是不干的?”

房俊摇头:“真不是,若是孩儿干得,那得是多傻才会把尸体藏在船上,然而等着人家去发现?”

“呵呵,”房玄龄不置可否:“这世上最多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杀害丘神绩的真凶一日没有着落,丘行恭便一日不会放弃,这桩公案亦不会结案,谁知道你是不是逆向而为,偏偏要做出此等蠢事来掩人耳目?”

房俊大汗:“孩儿再蠢,也不至于蠢成这样吧?只需将丘神绩的尸体丢入山林,两天就被豺狼虎豹给啃噬干净了,再不济绑上石头沉入江底,谁能发现?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是丘行恭心有怀疑,他又敢将孩儿如何?国法律令,也不是摆设!”

房玄龄哼了一声:“可是现在,丘行恭定然将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

房俊:“……”

无言以对。

别说什么蠢不蠢的,现在的事实就是丘行恭认准了丘神绩就是房俊指使苏定方干掉的,房俊既有杀人的动机,尸体又在水师的船上,丘行恭就认准了这个理儿,你能如何?

沉默片刻,房俊无奈道:“儿子现在怎么办?”

被一个蠢货给盯上了,的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偏偏这个蠢货手底下悍卒无数,为人又暴躁残虐,万一丘行恭不管不顾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想想都头痛。

房玄龄也没辙,蹙眉道:“只希望丘行恭能够心有顾忌,不敢玉石俱焚吧……这段时日尽量晚出早归,甚至减少出门的必要,就算是出门,亦要多带些人,以防不测。”

至于真凶被查出来进而消弭丘行恭对房俊的仇恨?

房玄龄没那么天真,只看杀掉丘神绩的干脆利落以及其后栽赃陷害的一些列手法,便知道真凶必然筹备周密行事谨慎,想要抓到马脚,何其难也。说不得,房俊这口黑锅还得继续顶下去……

房俊郁闷得不行,恨声道:“千万别被我抓住这个混蛋,否则就算丘行恭肯饶了他,我也得将其抽筋扒皮,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谁平白无故的背上这么一口大黑锅也得气得半死,何况是房俊的暴脾气?

“保持冷静,千万别做错事。就算丘行恭依依不饶,你也不能跟他明火执仗的有冲突,让一让也就是了,否则说不得就掉进陷阱里……正好这段时间你也把心沉下来,将右屯营好生操练一番,手中有兵才是硬道理,若是水师今日有数千纵横南洋之悍卒,他丘行恭敢带人撒野,第一时间就将他给拿下了,而后在处理船上的尸体,何至于后来的这般被动?”

房玄龄教训儿子一番,又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皇家水师乃是你一手创建,从上到下都是你的人,不出意外,只要东征开始,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位置还是你的,张亮不行,顶了天就是个副手。现在右屯营又交付你手,可见陛下对你的期待,若是为父所料不差,异日东征,陛下是想要将整个水路都交付于你,这可不是一般的信任,而是等同于将江山托付!不为为父赘言,你自己亦知东征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如何。说句实话,为父不需要你在东征之中大杀四方功勋无数,为父给你留下的余荫已然足够,只要你稳扎稳打不犯错误,东征之后,一个国公的爵位跑不了。届时,你大兄继承为父之爵位,咱们房家一门两国公,那是何等之荣耀?所以你给为父记住了,切切不可麻痹大意,若是导致东征出了闪失,为父也护不住你!”

说到后来,房玄龄少见的疾言厉色,语气沉重。

房俊非是轻浮之人,此刻闻听房玄龄痛陈厉害,当即道:“父亲放心,儿子定然好生操练右屯营、用心经略水师,只要陛下举旗东征,儿子就再给您挣一个国公回来!”

他本人其实并不热衷于权势,房玄龄亦是个清心寡欲之人,然而“一门两国公”的荣耀,却足以让任何人都能够奋力拼搏,只求一个流芳百世……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李泰回京

城西驿站。

一大队人呼啸而来,车马辚辚,规模不小。

为首一个身形肥硕的青年跨坐在一匹神骏异常的汗血宝马背上,到了驿站门前并未下车,而是直起腰身眺望着远方金光门城楼下影影绰绰的兵卒,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是粗略一看,也能看出那边起码聚集了数百兵卒。

肥硕青年一张圆脸好似经过长时间的日光暴晒有些黝黑,不少地方还有蜕皮的痕迹,此刻蹙起两条眉毛,问道:“城内发生何事?”

前来迎接的驿卒忙道:“回魏王殿下的话儿,右武侯大将军的儿子前些时日被害,今日晌午的时候发现尸体在皇家水师的船上,右武侯卫差点与水师打起来,这不整个长安都戒严了。”

马上青年正是魏王李泰。

自西域一路风尘仆仆的返回长安,路途遥远不说,沿途更多是沙漠戈壁,不能乘车,只能骑马。所幸跟随李绩西域平叛这一路置身军伍,虽然苦头少吃把个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魏王殿下折磨得秃噜一层皮,倒也令他减去了二三十斤肥肉,身子骨健壮不少。

否则一路行来,说不得就趴在半路上……

此刻闻听驿卒之言,李泰奇道:“丘神绩的尸体怎会在水师船上?”

他第一反应就是栽赃嫁祸,否则谁会愚蠢到杀了人之后还将尸体放在自己船上拉着到处走,就等着泄露风声被苦主追杀上门?

不过水师虽然挂着“皇家”的名头,真正的负责人却是一手缔造了这支无敌之师的房俊,这笔账要算也得是算在房俊头上,起码他脱不了干系,对于这一点,李泰表示喜闻乐见。

房俊那个棒槌,最特么讨厌了……

抬头望望天色,见到时间尚早,进城不必急于一时,不如就在驿站里修整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城。不过这两天在咸阳的驿站也歇的差不多,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睡不着觉,不如到处逛逛。

离开长安时日不短,心里颇有些想念关中的风土人情。

“走,随本王去城南逛逛。”

李泰打马前行,城内前来迎接的禁卫亲信以及随性的兵卒急忙策马跟随,都知道了城南正有两只军队差一点火并,形势必然紧张,没人敢大意。

一行二三十骑,自金光门一路向南,过延平门,绕过半个长安城,直抵城南的房家湾码头。

尚未到码头,远远的便见到前方路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到了近处一看,却原来是两支军队对峙,一方大抵是赶来封锁河道不让水师逃遁的右武侯卫,另一方则是堵着路不让过的右屯营。

明显是房俊帮着水师对抗右武侯卫……

两方虽然对峙,到底还是非常克制,一方想前往码头,一方堵着路不让去,就这么僵在这里。

不过商旅过客却是自由通行……

李泰带着麾下禁卫兵卒从两支军队中间穿过,也没人询问身份什么的,两伙人就瞪着斗鸡眼,也不吭声。

顺着河道一路前行,不久,前方便是人声鼎沸舟楫如云的码头……

码头是没有宵禁的,故而虽然已是黄昏,却依旧热闹。

李泰纵马穿行在码头上,看着一杆杆吊臂叫船上的货物吊上码头,然后被硕大的沿着铺设的轨道的运行的大板车运走,再卸入一个个仓库,来自天南海北的货殖即将由此地转运至关中各座城池,成为关中商业的集散地。

每一艘货船,每一杆吊臂,每一辆板车,每一座库房,都代表着源源不断的金钱……

李泰非是爱财之人,但是看着如此兴旺的码头,也不禁有些眼热。

论起做生意,果然谁也比不过房俊!

全天下的商贾都在低买高卖以赚取中间的差价,房俊却另辟蹊径,自己投资弄出一个码头来,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卖,但所有做买卖的人都得乖乖的给他送钱……

陶朱事业,端木生涯,亦不过如此吧。

经过一处吊臂之时,那吊臂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引起了李泰的注意。

粗达一尺的吊臂在几个民夫的操纵下,利用一组轮轴将停靠在码头旁货船上的货物吊起。货船吃水很深,甲板上是堆放在一起的一个个方块儿状的正方体,外面用油布包裹,有用细草绳捆住,显然很重。

引起李泰注意的是围拢在那吊臂附近的足足三四十人的商贾……

“喂喂喂,慢点儿慢点儿!”

“你特娘咧就是个夯货,这是纸,江南最新的竹纸,你当是什么东西,经得住你这般糟蹋?”

“唉唉,这位老哥,甭运回库房了,你这船上一共多少刀,兄弟包圆儿了,你点个数儿,兄弟这就付钱!”

“滚蛋!孙老二你要不要脸?这么多的竹纸你自己一口吃完了,还让不让哥儿几个活了?”

“嘿!这话说的,咱孙老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坑谁没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放屁!总共就这么多竹纸,你个老小子都吃掉了,我们回去卖什么?”

“就是就是!孙老二你可别仗着财大气粗,就挤兑咱们这些小商小贩,你想将这些竹纸一口气儿吃完了,回去随意涨价想咋卖就咋卖?你想得美!信不信老子这就去武娘子面前告你一状?”

“谁特么想咋卖就咋卖了?咱一分一毫也不涨价!再说了,这位老哥有竹纸,我有钱,凭啥还不让我买了?”

码头上吵吵闹闹,乱成一团。

李泰稍稍往前凑了凑,心里疑惑,竹纸?

身为皇子,对于竹纸自然不陌生。这种纸产自江南一带,以嫩竹作为原料,纸张光滑美观,但是质地轻脆,而且写字的时候容易洇纸,只有那些没钱的人家才会买回去,可是连好纸都买不起的人家,又能有几个读书人呢?

所以这种纸的销量很是不好。

可这些人怎地还抢了起来?

“诸位诸位,窃听老朽一言!”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老者站在吊杆旁,拱手对着一众商贾说道:“老朽乃是房家的管事,这些纸便是产自咱们房家跟江南几大家族合伙开起来的造纸厂。之前因为正在试验配方,所以产量一直底下,现在配方已然完善,从今而后,咱们在長城縣的数家造纸厂,每月可以生产上等竹纸十几万刀,不仅仅关中货源充足,还将覆盖整个山东、江南、蜀中各地,诸位不用抢……”

说着,老者一指河道上一长溜吃水甚深的货船,得意道:“瞧见没有,这些船上全都是纸,全都是上等的竹纸!”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乖乖!每月十几万刀?”

“额滴个天爷,房二郎就是厉害,这一年得赚多少钱?”

老者呵呵一笑:“各位以为咱们家二郎差这点钱?实话跟你们说吧,这造纸厂啊,二郎根本就一文钱都没打算赚!”

说着,老者从身边仆役手里拿过一柄小弯刀,将已经吊上码头的一刀纸拆开,草绳油布用锋锐的刀子划开,里边洁白细腻的纸张顿时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嘿!这纸……比以前的还要白……”孙老二上前摸了摸,扯住上面的一张使劲儿扯了扯,惊叹道:“不仅更白,而且更柔软,更坚韧!”

老者嘿了一声,道:“瞧见没有?这等纸,一刀一百文!”

周围陡然一静,继而“轰”的炸开!

“多少钱?”

“一刀纸一百文?”

“这等竹纸比之宣纸也不差多少了吧?才一百文?”

“赶紧抢购吧,回去一刀纸卖上一贯钱妥妥的!”

“我要一百刀……”

“我要一千刀……”

老者被吵得耳鸣,赶紧举起手:“停停停!”

待到周围声音小了一些,老者才道:“是不是以为很便宜?没错!这种纸的成本就要达到每刀八十文,再从江南运到关中,售价一百文根本就在赔钱!”

不仅是周围的商贾有些懵,就连李泰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房二那个棒槌,居然会做赔钱的买卖?

不能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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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李泰回京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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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我们要成为文化的先驱

这等光洁莹白且柔韧无比的上乘纸张,固然比不得猷州出产的上等纸张,但相差亦是不多。

然而仅仅售卖一刀一百文?

“一刀”这个量词其次并没有太准确的定义,纸张造好都是大张,最初的时候是将其一张张铺设整齐,未曾经过剪裁,未染些许墨汁,手起刀落,厚实的一摞站坯子旋即被劈开,毛边都不飞,斩断之后方便包装。而这一刀能够斩断多少纸张,就被称为“一刀纸”。

但是后来就只是将五十张、七十五张、亦或是一百张纸称为“一刀”。

李泰瞅着眼前的纸张莹白如玉、纤薄如蝉翼,很明显一刀纸便是一百张,售价一百文,便是一文钱一张,简直便宜到了极点!这些商贾将这种竹纸买回去,轻轻松松卖个一张十文八文,简直就是暴利!

房二是傻了么?

自己不赚钱,却将利润让给卖纸的商贾,这可不是那棒槌的作风……

果不其然,未等商贾们欢天喜地多久,便听那老者又道:“诸位虽然是商贾,但平素多与读书人打交道,甚至家中子侄便在刻苦读书,以期将来能够科举高中,光耀门楣。”

商贾们齐齐点头。

这年头商贾纸地位极其低下,虽然因为朝廷历经税法的改进,使得商贾的地位稍有提升,但是相比那些读书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官本位的社会里,有多少钱都是白扯,只有当官才是硬道理!

一介商贾勤勤苦苦累积数代,方才可能积累下一些家产,然而若是一旦惹上官司,顷刻之间便会一贫如洗,甚至破家灭门亦不是不可能,钱再多有什么用?

多少钱也不如一个读书人!

老者又道:“那大家更应当知道,寒门子弟想要读书进学,是何等困难之事,不仅仅良师难觅,更重要的便是读书的消耗实在太大……一个稚龄幼子从小读书直到科举高中,不说别的,单说着消耗掉的纸张得有多少?现在市面上最次的纸亦要五六文钱一张,价值相当于一斗米,寒门子弟如何读得起书?”

码头上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先是被这边热闹的情形吸引过来看热闹,来了之后,却被老者的话语吸引。

但凡能够在码头上讨生活的,又有几个是世家门阀出身?

谁都知道读书好,读书不仅可以明理,更可以当官……然而,书,不是谁都能读得起的。

现在市面上渐渐有价格极低的书籍售卖,往往一上市便被抢购一空,只可惜数量还是太少,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纸张的价格居高不下,导致印书的成本将不下来。

若是房二郎的纸厂当真能够将纸张的价格压制得如此便宜,那么印书的成本必然大大降低,到时候书价降低,岂不是人人都读得起书?

纵然是商贾之家不得科举,可谁会嫌弃书读的少?

最起码若是自家子弟能够读书进学,能写会算,当一个账房也绰绰有余吧……

人群越聚越多,各个神情振奋。

那几个纸商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那老者又说道:“吾家二郎深受陛下器重信赖,忠君报国,自然不在话下。故此,二郎打算成立一个‘大唐文化振兴会’,凡入会者,必须保证每一刀竹纸的价格保持在一百文,不得哄抬价格,不得售往域外,才有销售这等竹纸之资格,并且可以销售之后不久由皇家印刷厂印制的书籍典册……”

商贾们一片哗然。

这开什么玩笑?

一百文进来,一百文卖掉,不仅一文钱赚不到,还得搭进去人手店面,玩呢?

有人好奇的问:“皇家印刷厂……是个什么?没听过啊!”

旁边有人附和,印刷厂,是印书的作坊么?

那老者嘿嘿一笑,脸上的褶子都在放光,下巴抬得高高的,道:“这是采用了吾家二郎发明的新式印刷术印制书籍的工厂,全称叫做‘大唐皇家印刷局’,很久之前就已经成立了,只不过因为尚有一些工艺上的问题需要改良,所以并未对外公布。印刷局是附属在大唐文化振兴会之下的,所印刷的书籍包括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而且所有的书籍都会以成本价出售,绝不从中赚取一分一毫!”

商贾们一阵无语。

房二郎钱多的花不完,开始败着玩儿了?

造纸也不赚钱,印书也不赚钱,多大的家业也得迟早败光了!

再者说了,你钱多的花不完,不赚钱只想讨个好名声,这没问题,可我们都得养家糊口,谁有那心思跟你胡闹?

孙老二便摊摊手,无奈道:“吾等皆佩服二郎之品性能力,可是这纸张不让吾等赚一文钱,想必那书籍印出来亦是要原价售卖吧?吾等很为难啊,说到底咱也就是个不入流的商贾,不赚钱的生意一天两天还成,若是长久干下去,吾等岂不都得饿死?”

旁边的人也一阵附和。

这是实话,大家都知道纸张低价是好事,书籍低价更是好事,可是追根究底,大家得先活着不是?

没好处的事情,谁都不会干……

老者斜眼睨着孙老二,冷笑道:“鼠目寸光之辈……诸位想想,吾家二郎可有让尔等吃亏的时候?”

“这……”孙老二有些不满,但是细细一想,却又反驳不得。

纵然坊市之间对于房俊的褒贬不一,甚至更多是骂这个棒槌,但是对于大唐的商贾来说,房俊简直就是活佛降世一般的人物!

老者续道:“二郎此举,乃是为了振兴吾大唐之文化,而且诸位可知道‘大唐文化振兴会’的会长是谁么?”

一直在后面默默听着不曾插话的李泰心中一跳,该不会……

场中亦有心思敏捷之人,当即便颤声道:“这个……该不会是……陛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震惊的看着老者。

如果这个什么会长是陛下,那别说纸张书籍不赚钱了,就是赔钱也得干啊!大家伙不过是一介低贱的商贾而已,如果有一天能够成为皇帝直接领导下的马仔……

嘶!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啊!

这是何等之荣耀?!

“呵呵,你想多了……”老者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实不相瞒,大唐文化振兴会的首任会长,乃是魏王殿下!”

“原来是魏王殿下啊……”

“虽然不是陛下亲自领导,不过魏王也不差了。”

“嗯嗯,陛下诸子之中,也就魏王文采不凡,更有主持编撰《括地志》这等功绩,算得上是天下文人的领袖。”

起先听闻不是陛下领导,还有一些失望,但是听到这个会长乃是魏王李泰,众人倒也认为理所应当。

站在人群后面的李泰有些懵……

什么劳什子的会长,是怎么回事?

还有,本王咋什么都不知道?

心里疑惑,面色渐渐阴沉下来,心想该不会房俊那厮拿自己的名字做筏子吧?

若是当真如此,绝对不与他善罢甘休……

老者没见到李泰,就算见到了估计以他的地位也不认识,就算以前认识,现在见到晒得爆皮瘦了一大圈儿的李泰估计也认不出……

“吾家二郎岂会亏待伙伴呢?只要加入这个大唐文化振兴会,那就是房家的合作伙伴,虽然纸张书籍大家赚不到钱,但会得到房家与皇室的补贴,不仅会在税款上给予优惠,这码头上所有的货物,大家的进价都会低于别家一成,以作补偿……”

“嚯!果然是房二郎,仗义!”

“娘咧!所有东西都低一成?”

“管事的,我孙老二现在就加入这个什么振兴会……”

老者这句话说出来,就像是一滴水珠抵近开了的油锅里,顿时就炸了!

所有货殖的价格低两成!

这是什么概念?

若是进了价值一万贯的货殖,不论以往的利润是多少,最低也能在这个基础上多赚一成,也就是一千贯!

这是要发家致富的节奏啊!

至于纸张书籍什么的,不赚钱又有什么关系?

当做给房二郎代卖就好了啊!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还是能把脑袋砸出个包的那种……

老者抬起手,现场的喧嚣低了一些,这才说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想要获得这等优惠的资格,也是有条件的。第一,纸张书籍只能够按照定价来卖,谁若是敢私自加价,二郎是不管的,自有‘百骑司’请你谈话,到时候是枭首示众还是阖家灭门,听天由命;第二,所有低价购得的货殖,不得私自转让牟利,若有违反,参照第一条……”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亲情

条件听起来有些吓人……

“百骑司”那是何等存在?陛下的耳目、爪牙!被“百骑司”盯上抓回去处置,那就等同于入了陛下之法眼,寻常的商贾只要想想就要心胆俱颤,快吓死了!

然而商贾的本性又是逐利的,面对利润,他们向来都是甘冒奇险……再者说,只要乖乖的经营纸张书籍,不私下涨价,想必皇帝陛下只有嘉奖,又怎么会无故惩罚呢?

当下,被“百骑司”名头吓得一愣一愣的商贾们,迅速做好了决定……

“吾等皆是大唐之子民,振兴大唐文化,乃吾辈之职责,义不容辞!”

“陛下英明神武,能在魏王领导之下为大唐尽一份力气,实乃吾辈之荣耀!”

“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

利益当前,任何危险都能够被忽视掉。

老者甚为满意,颔首道:“即使如此,后天就请诸位前来码头,签订加入大唐文化振兴会之契约。今日时辰不早,大家伙就都散了吧,老朽还得将这些纸张卸船入库,就不叨扰诸位了。”

“好说好说。”

“吾等届时定然前来。”

“现行告辞。”

一众商贾纷纷告辞散去,兴致勃勃的返回住处,斟酌着签订契约之后要购买哪一些低价的货殖,运回去之后又能够产生多大的利润……

李泰面色阴沉,见到众人缓缓散去,也率着禁卫离开。

继续逛下去已经没什么心情了,莫名其妙的就出来一个劳什子的“会长”头衔,让他心里有点乱……

回到驿站,洗漱之后简单的用了晚膳,便合衣躺下,却又全无睡意,眼珠子瞪着房梁,心中念头百转。

传道解惑,教化天下,这是每一个读书人心中最神圣的向往,即便这个向往很多时候都会被功名利禄所玷污、掩藏,却从来都不会消失。

李泰也是个读书人。

或许诗词歌赋比不过房俊,但四书五经儒家教化,李泰自信自己非但比房俊强,即便是诸多当世儒者,亦要甘拜下风。

武将马上打天下,终究还是要文官马下治天下,虽然大唐尚武之风浓郁,但是归根究底,这个天下还是文官在治理。若是能够成为这个什么“大唐文化振兴会”的会长,就等同于身负教化天下之重任,天然的站在天下文士的制高点,领袖群伦,名声、实权,揽于一身。

听那老者的话语,这件事不似吹嘘妄言,然而这等重要之位置,父皇怎会同意让自己来担任?

身为天下文士之领袖,就对朝中有了影响力,难道是父皇又对太子有所不满,想要培养自己取而代之么……

一时间,李泰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又是疑惑,瞅着房梁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顶着一对儿黑眼圈儿的李泰哈欠连天,草草拾掇一番用过早膳,便进城向李二陛下复命。

*****

城门出的兵卒依旧在戒严,到没有严禁出入城,知识盘缠相比平时严苛了数倍,但凡是兵卒们看着有危险、不顺眼的,一律禁止进出,惹得城门内外一片怨声载道……

李泰率领一众禁卫策马来至城门前,命禁卫首领递上文牒印信,守城兵卒见了,赶紧让开一条道路,而后单膝跪地,齐呼道:“拜见魏王殿下……”

李泰微微颔首,策马入城。

昔日嚣张跋扈之魏王殿下,经由西域战火风霜之磨砺,亦多了几分难得的稳重……

太极宫门口,早有接到魏王回京消息的内侍守在那里,远远见到魏王策骑而来,赶紧上前躬身施礼。

只是到得近前,却又纷纷愣住……

这还是昔日那个白嫩肥硕、腰腹肥阔的魏王殿下?

以往白嫩的脸上染满了风霜,皮肤黑了不少,肥硕的身躯瘦了一圈儿,端坐马上,没有了那份桀骜张扬,却多了一份沉稳厚重,顾盼之间,眼神锐利逼人……

内侍们纷纷惊愕,西域那边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呦,居然将白白胖胖的魏王殿下折腾成这个样子。

这下想要再白回来、再胖回来,那可得下几分力气了……

李泰身形矫健的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身边的禁卫,便昂首阔步走入承天门。

红墙黛瓦,金碧辉煌,一股浓烈厚重的帝王之气扑面而来!

李泰微微感慨,阔别多日,竟如梦幻一场,再次回到这巍峨的太极宫,既然恍如隔世……

前面有内侍引路,径直来到淑景殿。

李泰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刚刚途经太极殿时看着那雄阔的殿宇屋脊,居然有一些感觉到压抑……

难道是在西域纵马驰骋日久,已然受不得这般宛如圈禁也似的生活了么?

想到这里,便想起已经被父皇圈禁起来的稚奴,心底微微一叹……

淑景殿内,门窗洞开,李泰甫一踏足其内,便嗅到一股清香隽永的茶香,目光顺着敞开的窗子,可以见到殿后烟波荡漾的湖水,以及湖面上的绿荷白鸟。

殿内,光可鉴人的地板中间铺着一方波斯地毯,一张矮几上放置着一套茶具,几样精致的点心。

李二陛下坐在矮几之后,一对虎目望着远征归来的儿子,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意。

一身绛紫色宫装的长乐公主盈盈下拜,语气轻柔:“妹妹恭迎哥哥凯旋而归!”

李泰抖了一下衣袖,笑呵呵的还礼:“多谢妹妹…许久未见,妹妹却是愈发钟灵毓秀了,为兄甚是欣慰。”

长乐公主抿唇一笑,眼波温柔:“四哥在取笑妹妹么?”

李泰笑道:“肺腑之言,绝无虚假。”

与长乐公主说笑两句,这才面向李二陛下,伏地叩首,朗声道:“儿臣奉皇命征讨西域叛贼,幸不辱命,今日返京,觐见父皇。”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伸手,将李泰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面前,仔细查看几眼,点头道:“黑了,也瘦了,不过精气神看起来更饱满,玉不琢不成器,此番西域之行,刀枪血火万里征伐,看来对吾儿之裨益甚大,很好,很好!”

李泰笑道:“父皇谬赞了,万里征伐倒是不假,可哪里有刀枪血火?英国公整日里将儿臣像是婴孩一般绑在身边,别说冲锋陷阵了,就算是远远的看一眼战场都不行。儿臣这又黑又瘦的却是跟打仗毫无关系,却是因为每日里纵马疾驰害得。西域辽阔,草场遍地戈壁处处,每当纵马疾驰,就觉得天高地阔心舒神畅……对了,儿臣知道父皇爱马,所以搜罗了一批大宛良驹,各个神骏异常,回头送去御马监,父皇看看是否满意。”

说着,回头冲长乐公主道:“为兄还给妹妹找到了一匹枣红色的汗血马,价值连城,妹妹无事之时骑着去城外溜溜,可别整日里待在皇宫,还是应当出去多透透气,有益身心。”

长乐公主颇感兴趣,问道:“可是纯种的?”

汗血马难得,纯种的汗血马更是难得,价比黄金,即便是身为帝王的李二陛下,马厩之内也无一匹纯种的汗血马,大宛良驹倒是不少。

李泰傲然道:“这说得什么话?送给自己妹妹的东西,为兄几时敷衍过?要么不送,要送就是最好的!这匹马可是被乌孙国王当做宝贝一般,恨不得睡觉都露着,为兄当着他的面儿将这匹马牵走的时候,那老货差点哭出来!”

长乐公主从小就跟着父皇给他那几匹爱马喂料刷毛,所以也甚是爱马,此刻笑逐颜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四哥怎能这般?回头妹妹就去瞧瞧,还没见过纯种的汗血马呢……”

李二陛下笑呵呵的看着,心中甚是欣慰。

若是自己的儿女都能够放下心中执念,如同眼下这般和谐友爱兄友弟恭,他李二夫复何求?

然而现实总是不遂人愿……

长乐公主笑吟吟的给李泰斟茶,李泰谢过,轻轻呷了一口,吁了口气,这才正襟危坐,看向李二陛下。

“父皇,那个什么‘大唐文化振兴会’……是怎么回事?”

李二陛下面色一凝,手里的茶杯轻轻捏了捏。

儿子刚刚为了帝国远征西域,征尘未洗,自己这边却已经在打着劝其安心当一个富贵闲王的主意,愧疚之余,李二陛下也着实无奈。

这件事情刚刚提上日程,却不想刚刚回京的李泰便知道了,李二陛下斟酌着要怎么说出来,才会打消这个儿子心中的怨气……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大唐文化振兴会

李二陛下心里轻叹,面上却是带着笑意,示意李泰吃几块糕点,这才缓缓说道:“扶持寒门学子,这是为父一贯以来的执政方针。而这个振兴会,更是一些列‘大文化’计划的一部分,尤为重要。”

“‘大文化’计划?”李泰一脸好奇。

父亲扶持寒门学子打压世家门阀的政策从未变过,这个李泰自然知道,只是这个“大文化”计划又是个什么东西?闻所未闻啊。

一旁的长乐公主素手给二人斟满茶水,然后悄然退走。

李二陛下看了一眼女儿纤细窈窕的背影,说道:“这其实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并不是一个完整的计划,旨在以儒学为核心的基础上扶持诸子百家,使得吾大唐之文化百家争鸣,繁花似锦。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振兴会’的职责将会是对抗世家门阀的急先锋,全力扶持寒门学子去打破世家门阀对于官场的垄断。”

世家门阀的存在,对于皇权的制约实在太过巨大,甚至对于皇权的安危都产生了极大的威胁!

前隋如何一统天下,又如何分崩离析,大唐如何乱世之中崛起,而李二陛下又是如何逆尔夺取,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是世家门阀幕后操纵的身影。

借助关陇集团而上位的李二陛下,自然知道世家门阀的庞大力量,所以自登基以来,便潜移默化的开始对世家门阀的打压和制约。

然而这注定是一个长期而缓慢的过程,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自食恶果……

李泰知道,这是房俊说服了父皇在城外建立学院的初衷,他不是单纯的读书人,更是皇家子弟,比任何人都明白“平衡”的重要性。

世家门阀通过盘根错节的联姻等等关系互通利益,把持官员的选举提拔,打破了平衡,所以父皇要制约世家,扶持寒门;天下学子皆为儒门子弟,百家萎靡,这也是打破了平衡,所以父皇照旧要扶持诸子百家,限制儒学……

只是这两者无一不是艰难险阻重重的事业,不仅困难,而且危险。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心甘情愿的放手已然到手的既得利益,哪怕是皇帝也不行,所以可以预见,随着皇帝的打压限制,必然会引起反击。

李泰忽然明白了父皇为何神情之中带着淡淡的愧疚和无奈……

一张原本已经被晒黑的脸变得煞白,李泰嘴唇颤抖了几下,颤声问道:“父皇的意思是……要儿臣担负起打压门阀、限制儒学之重任?”

李二陛下默然无语,良久,才缓缓颔首。

李泰似乎听到了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碎裂的声音,那碎片甚至扎入心脏,痛彻心脾……

“父皇,儿臣……儿臣……”

说了两句,李泰语气更因,却是难以为继。

打压门阀、限制儒学,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艰难和危险,要随时随地面对门阀和儒门的抵抗与反扑,一旦让那些人意识到了不可逆转的危险,铤而走险实在是在正常不过。

然而更深层次的意义,则是意味着父皇亦将他从储君的继任者当中剔除掉,他被放弃了……

打压门阀、限制儒学的目的是平衡朝局,然而这一切都不能让皇帝亲手去做,否则就等于消弭掉了皇权与门阀、儒门之间的最后一道缓冲屏障,万一失败,将会造成皇权与门阀、儒门直接面对的局面,这是任何一位有理智的皇帝都不可能去做的。

现在的李二陛下,手里的刀是房俊;等到未来太子登基,那柄刀就变成了他魏王李泰……

这就等于间接的断绝李泰成为储君的可能。

一向心心念念对储君之位抱以极大可能的李泰,乍闻李二陛下做出这等决定,如何能不心碎神伤?

李二陛下亦是心中恻隐,不是滋味儿。

李泰曾是他诸多儿子当中最得到他看重的一个,亦曾不止一次的升起立其为储君的心思,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

现在太子表现越来越好,身为父亲,又怎能废一个立一个,在儿子们中间培植隔阂与仇恨?

稚奴已经被他忍痛圈禁,他不想有朝一日再将李泰流放琼州……

长痛不如短痛。

*****

李泰浑浑噩噩的走出太极宫,抬了抬头,只觉得阳光耀目生花,晃得人一阵阵眼晕。

心底满是悲怆绝望……

满怀期待的从西域返回,去不曾想第一时间便得到志向破碎、理想湮灭的消息,这种打击太过突如其来,让他连一丁点儿的准备都没有,着实难以接受。

悲伤之余,一股怒气不可遏止的升腾起来。

房俊!

必然是这个棒槌一心护着太子,所以才在父皇面前进了谗言,使得父皇不得不忍痛做出如此决定!

简直可恶至极点!

本王必与你誓不罢休!

禁卫见到李泰神情灰败的出来,未敢多问,只是上前道:“殿下,这就返回王府么?”

李泰咬了咬牙:“不急,先去兵部衙门!”

不一刀宰了那个混账,如何能消得他心头之恨!

“喏!”

禁卫应了一声,牵过战马,李泰翻身上马,手里拎着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臀上,战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转眼驰过宽阔的天街,一众禁卫在身后紧紧相随,一时间铁蹄踏着路面的青石板,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声响,居然颇有一种千军万马临阵冲锋之时才有的气势!

须臾之间到得兵部衙门,李泰勒马站定,厉声问道:“房俊何在?”

兵部衙门的门子吓得一个哆嗦,待见到是魏王李泰,连忙单膝跪地,施礼道:“见过魏王殿下……房侍郎早晨前来当值,刚刚下值,听闻好似去了晋王府……”

李泰也不说话,调转马头便欲直奔晋王府。

那门子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殿下出征归来,难道不应先行交纳堪合印信,让兵部报备么?”

武将出征之前、出征之后,必须要到兵部报备,或者得到兵部的堪合文书,否则便被视为擅自出征,或者逾期不归,才是大罪。轻则降职申饬,重责丢官罢职,若是期间闯出大祸,抄家灭门亦不是不可能。

只为限制武将的行动……

李泰心里正窝着一股邪气儿呢,闻言,顿时勃然大怒,在马上挥舞着马鞭,劈头盖脸就将这门子一顿狠抽,大骂道:“娘咧!老子交不交堪合印信,也用不着你来管?你们兵部一个两个都是管闲事上瘾是吧?老子今日抽死你个爱管闲事的王八蛋……”

可怜那门子还不知自己犯了何错,便被狠狠的抽了一顿,偏偏面对的乃是魏王殿下,连躲都不敢躲,直被抽得一脸血,连连哀声告饶。

衙门里的兵卒官吏闻听动静,齐齐跑了出来,可见到行凶的乃是魏王,却不敢上前拦阻,只得苦苦劝谏。

面对丘神绩、宇文俭之流,有房俊主持大局的情况下打了也就打了,可眼前这位可是魏王殿下,谁敢造次?

好在李泰今日的执念乃是房俊,抽了一阵解了气,便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没眼色的狗东西”,便带着一众禁卫风驰电掣一般远去,只留下闷雷一般的啼声……

待到李泰走远,兵卒们纷纷上前,将那门子拉起来,检查一下,虽然皮开肉绽头破血流,不过并无大碍,便纷纷埋怨道:“你疯啦?那可是魏王,没事儿你招惹他干嘛呀!”

那门子差点哭出来,捂着一脸血,道:“我又不是咱们那位房侍郎,吃了豹子胆敢招惹魏王?你这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抽,我也很迷茫呀……”

官吏便纷纷到此一口凉气,这位难不成是来寻房侍郎的晦气,结果这个门子倒了血霉当了出气包?

兵部右侍郎郭福善奇道:“魏王殿下可是发得哪门子疯,甫一回京,便怒气冲冲的寻房侍郎晦气?”

员外郎刘显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呢?不过话说回来,魏王殿下平素嚣张跋扈,可是在房侍郎面前,可是从来都没捞着一个好儿。”

众人点头,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在长安城里平趟,谁都不敢惹的魏王殿下,却是在房俊面前屡次吃瘪。

职方郎中崔敦礼道:“赶紧来人,速速前去晋王府通知房侍郎,让他小心戒备魏王。”

柳奭站在后头,幽幽道:“瞧着魏王这速度,怕是来不及呦……”

他现在心情挺复杂,虽然很是乐意在房俊手底下掌管铸造局,也对房俊甚是佩服,但是想想以前房俊是如何坑自己的,心中自是难免郁闷。

若是魏王殿下怒气冲冲的去狠抽房俊一顿,他倒也是乐见其成……

只要不抽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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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大唐文化振兴会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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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李泰发飙

晋王府。

李二陛下虽然将晋王李治圈禁起来,不过更多是名义上的形式,除去不准晋王出府之外,若是有人至亲前来探望,并不禁止。

当然,长孙无忌这样的外戚是绝对禁止见面的……

晋王府的花厅内,四周布满绿植,门窗敞开,清凉的微风自厅中悠悠吹过,带着花草树木的芬芳,凉爽宜人。

太子、晋王、房俊正围坐一处,桌上摆置着几样精致的小菜,一旁的木桶里盛满冰块,镇着一坛产自西域的葡萄酿。

三人推杯换盏,气氛融洽。

房俊饮了一杯酒,甘甜清冽的葡萄酿经过冰块这么一镇,清凉沁脾,又夹了一块芙蓉糕放在嘴里咀嚼几下,问道:“听闻晋王妃已有身孕?”

李治点点头,一脸青涩秀气,却已然将要为人父。

房俊嗯了一声,随口道:“等到孩子诞生,微臣备一份厚礼。”

李治精神一震:“有多厚?”

房俊道:“那得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啊,礼物肯定不一样。至于价值……说一句无价之宝,想来不会让殿下认为是夸张。”

“那我可记住了,到时候若是姐夫你食言,我必不与你干休!”

“这话说的,姐夫我是差钱的人?最近南洋那边很是得了几件宝贝,回头我去挑一挑,肯定不让你失望就是……诶?不对啊,我这是送给侄子侄女的礼物,你满不满意有个毛的关系?”

李治翻了翻白眼:“小孩子刚生下来懂个甚?我这当爹的自然要给他们把把关,免得被你这个棒槌给糊弄过去。”

房俊不爽道:“我是那样的人?”

李治哼了一声:“是。”

房俊指指他,无语。

不知为何,原本两人的关系并不算是十分亲密,当初李治与晋阳成天呆在一起,但是比起房俊与晋阳的关系,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到了李治被圈禁之后,房俊偶尔过府来探望,送点礼物,坐下来随意聊一聊,彼此之间反倒愈发投契。

而李治经过了圈禁之处的惊恐彷徨,也慢慢平复下来。

事已至此,除了修心养性,喋喋不休满腹怨气又有何用?

只恨自己未能识破长孙无忌的阴谋,被当了一回靶子……

太子不满道:“二郎何必厚此薄彼?上月孤的闺女出生,你也不过是送了一些南洋的龙涎香,远远谈不上价值连城吧?”

房俊翻个白眼,道:“您也好意思?您是大舅哥啊,大舅哥就应当时不时的给妹夫好处,怎么能好意思跟妹夫要礼物呢?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您不嫌丢人?稚奴不同,他是小舅子啊,就算我不给,小舅子看上姐夫家里的东西,那还不是想拿就拿?”

太子气得不轻,却又不得不承认房俊的话有道理。

李治眼睛眯了眯,瞅了一眼房俊,心想你就吹吧,小舅子看上姐夫家里的东西想拿就拿?呵呵,我倒是看上了你家那武娘子,别说自己去拿,我要是敢开口给你要,你还不得把我腿打折了……

这么一想,武娘子的千娇百媚如花玉容又浮现眼前,可叹佳人已做人妇,却是有缘相识无缘连理,不由幽幽一叹……

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前厅忽然一阵喧哗,一个王府内侍小跑进来,急声道:“殿下,大事不好,魏王殿下闯进来了!”

李治顿时一喜:“青雀哥哥回京了?”

继而反应过来,自己这王府,魏王自然是想来就来,为何用了一个“闯”字?

当即便怒叱道:“混账!魏王乃是本王胞兄,前来府中何须通禀?尔等居然敢拦着魏王,想死了不成?”

那内侍吓得跪在地上,告饶道:“殿下息怒,非是吾等胆敢阻拦魏王,实在是魏王到了府门,一言不发,怒气冲冲的就进来了,吾等实在是来不及禀告……”

房俊在一旁插话道:“稚奴你何时得罪了魏王?”

李治一头雾水:“我这被圈禁一段时日了,连府门都不能出,青雀哥哥又远在西域,哪里会得罪他?”

正说着,便见到门口处闯进来一群人,为首一人正是虽然瘦了一圈儿却依旧“体魄肥硕”的魏王李泰……

晋王府的禁卫拦在身前,脸孔涨得通红,高声道:“殿下想要见吾家王爷,自请入内便是,何故带着亲卫硬闯?”

虽然魏王乃是晋王兄长,可他身为晋王府的禁卫,职责便是护佑晋王之安危,被魏王这般硬闯,便是严重的失职。

李泰飞起一脚便将这名禁卫踢个跟头,骂道:“尔不过一介家奴,亦敢阻拦本王?”

那禁卫不敢还手,羞愤欲死。

李治连忙起身,高声道:“都速速退下!”

然后冲李泰施礼道:“青雀哥哥几时返回长安的?小弟被父皇圈禁府中,未能出城相迎,还望哥哥见谅!”

谁知李泰却是瞅都不瞅他他,就连太子都视如不见,两眼怒视房俊,大叫一声:“房俊,老子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言罢,气势汹汹的便冲向房俊。

身躯虽然肥硕,却异常矫健。

房俊莫名其妙,看着李泰冲过来,心里琢磨着是躲开还是干脆将这货放倒,却不曾想李泰到了距离几步的时候,猛地反手从伸手抽出一根马鞭,劈头盖脸便朝房俊脸上抽过去。

房俊没料到这厮这般阴险,猝不及防,鞭子便携带着风声落了下来,赶紧一抬手,“啪”的一声,狠狠抽在胳膊上。

夏日里衣衫单薄,这一鞭子抽得结结实实,房俊顿感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怒气“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

大怒道:“你疯了不成?”

就待上前好生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太子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挡在李泰身前,一面挡住房俊的拳脚,一面推开李泰:“青雀你这是为何?快快退开!”

李治都快吓死了,魏王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敢拿鞭子抽房俊,以他的战斗力,三个捆一起也不是房俊的对手啊!

眼见房俊红着眼睛往上冲,要找李泰算账,李治只好拽住房俊的胳膊,叫道:“姐夫息怒……”

可他身小力弱,被房俊猛力一带,脚下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浑然不顾身上的疼痛,往前爬了两步猛地保住房俊一条大腿,大叫道:“别打啦,别打啦……”

房俊怒气冲冲想要揍李泰一顿,却被太子挡在身前施展不开手脚,想要绕过太子,却发现一条腿被李治死死的抱住,怎么挣脱也不撒手,低头一看,这位晋王殿下趴在地上任由自己拖着向前,嘴里还大叫着“别打啦”!

房俊无语,这可是历史上的高宗皇帝呀,瞧瞧这姿势……

总不能将这小子一下子甩飞出去吧?

无奈,只得作罢。

李泰那边被太子拦着,也不敢使劲儿将其推开,只能跳着脚破口大骂:“房二你个王八蛋,老子几时招惹了你,居然干出这等阴险之事?今日非得抽死你不可!”

房俊怒气未消,想打却又打不着,只得指着李泰的鼻子,咬牙瞪眼道:“行,你有种!今日这一鞭子,你给我记住了,往后没事儿最好躲在你那王府里,若是想要上街逛逛,当心祸从天降……”

李泰被房俊恶狠狠的目光和言辞吓得心中一颤,却兀自不肯罢休,叫嚣道:“你个棒槌有能耐就弄死本王,看你给不给本王陪葬!”

房俊冷笑:“您还这么天真呐?想想那丘神绩吧,被人射得像个刺猬一般,却连凶手一根毛都找不到,还陪葬?呵呵……”

此言一出,太子、晋王尽皆吓了一跳,太子连忙道:“二郎你疯了不成?不至于,不至于!”

现在房俊可是杀害丘神绩的嫌疑人之一,只要想想丘神绩的惨状……这两位就激灵灵打个寒颤。

房俊这棒槌若是当真逼急了,谁特么知道能不能干出那等疯狂之事?

太子见到李泰依旧喋喋不休,顿时急了,怒斥道:“青雀你到底发什么疯?”

他本意是想维护李泰,可李泰温言,反而怒目相对,大声吼道:“就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太子之位是你的,不许我抢,这我能理解,可为何非要将我逼死才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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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李泰发飙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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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八章 左右兄弟,右手皇权

李泰是彻彻底底的怒了!

他本就不是一个城府深沉的人,西域这一趟万里赴戎机,算是让他这朵长在长安城里养在皇帝身边的花朵经受了一番风霜战火的洗礼,褪去了少许青涩轻浮,却依旧算不得神经坚韧。

当甫一回到长安便听到李二陛下口中将自己排除出储君之可能,心心念念的理想、踌躇满志的奢望彻底崩碎,顿时便不管不顾的爆发出来……

李承乾愣住,看着暴怒崩溃的李泰,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是个厚道人,没什么惊才绝艳的才华,却无比在乎兄弟情分手足情谊,此刻被李泰当面斥责,第一反应并不是反驳回去喝叱李泰目无兄长不知尊卑心存觊觎之心,而是感到有些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将这个太子的位置让出来算了,谁爱当谁当,整天面对阴谋诡计还要防备兄弟反目手足睨墙,青雀卯着劲儿想要争夺储君之位,稚奴暗地里亦是心存奢望,就连李恪也未必甘心……他有些受够了,有什么稀罕的?

可是一想到自己让出太子之位,无论哪一个弟弟上位之后所引发的连锁反应,他又不得不默然无语……

天下至高的权力,从来都代表着血性和残酷。

他是父皇的长子,天经地义的接班人,由他来担任太子异日继承皇位,才能够最大程度的保持稳定。若是任意一个弟弟来接位,性质未必就比父皇当年的“逆尔夺取”强上多少,所有父皇的嫡子都将拥有对皇位的威胁,想要安安稳稳的座上那个宝座,就不得不对手足兄弟展开残忍的杀伐。

这不是谁善良谁狠毒的问题,而是权力所代表的属性所决定的,就算你不想那么决绝,权力也会逼着你一步一步的走到那个地步……

青雀也好,稚奴也罢,就算是李恪亦是如此,谁也不能例外。

随着李泰这一声愤怒心碎的咆哮,花厅里陷入一片沉寂。

房俊深深吸了口气,挥挥手将厅内的禁卫尽数斥退,然后盯着李泰,淡然道:“今日某理解你的心情,所以不跟你一般见识。”

言罢,反身回到桌旁,倒了一杯葡萄酿,自斟自饮起来。

李治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俊脸微红,刚才的姿势实在是有失亲王之身份……

李泰怒哼一声,恶狠狠瞪着房俊道:“本王就算永无争储之可能,照样还是父皇的儿子、大唐的亲王!尔不过一个驸马,小小的侍郎,就算有一个侯爵的爵位,又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表现出一幅怜悯的姿态?本王不需要的你的同情!”

“呵!往西域走了一遭,许是见了鲜血杀戮,胆子这么肥了?”

房俊嗤之以鼻。

李泰暴怒:“放屁!来来来,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本王的拳头,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本王誓不罢休!”

“青雀哥哥,息怒,息怒!”

李治满头大汗,赶紧上前抱住暴跳如雷的李泰,劝阻道:“您刚刚从西域返回,弟弟这就命人备好酒宴,给您接风洗尘……”

他是真怕李泰再这么闹下去,当真给房俊惹毛了怎么办?这棒槌可不管什么亲王不亲王的,真打起来,李泰完全不是对手啊……

李泰依旧不依不饶,李承乾叹了口气,拍拍李泰的肩膀,道:“去东宫坐坐吧,咱们兄弟好好聊聊。”

李泰瞅着李承乾的眼睛,神情变幻,终于一甩衣袖,道:“何必去东宫?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大步走到房俊对面坐下,瞅了瞅桌面,怒声道:“狗奴才都死了?”

守在门口噤若寒蝉的内侍宫女急忙给李泰奉上碗筷酒杯,然后蹑手蹑脚退往一边,唯恐惹火烧身……

李泰自顾自的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李承乾点点头:“也好,就在这里讲话说明白。”

坐到桌旁。

李治赶紧将内侍宫女统统赶走,坐到李泰身边,亲自给他斟酒布菜。

李泰面色阴沉,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一言不发。

房俊也不搭理他,慢慢的饮着酒。

李承乾盯着李泰,问道:“孤知道你一心想要争夺储位,也一直认为孤不如你。说心里话,就连孤自己也觉得许多地方都比不得你,将来做了皇帝,你也一定比孤强。”

亲王之间谈论这等话语,简直就等于大逆不道,皇帝老子还健在呢,岂能就这般毫无遮掩的说起以后当皇帝的事情?

显然李承乾觉得今日若是不将话说开,日后的麻烦无数,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李泰冷哼一声,依旧不说话,脸色难堪得好像谁欠他一贯钱似的……

当然,事关储君之位,多少钱也无法衡量。

李承乾续道:“有些时候,孤真心想要将这个储君的位置让给你好了,孤就安安心心的当一个富贵闲王,钟鸣鼎食悠游山林,岂不快哉?”

“呵呵……”李泰冷笑道:“那你倒是让啊?”

虚伪至极!

现在太子的位置坐稳了,就来说这等便宜话儿?

李承乾也不生气,神情平静的反问了一句:“孤若是让了,你能保证让孤安心的当一个富贵闲王?你能保证让孤钟鸣鼎食,悠游山林,而不是圈禁至死,甚至是三尺白绫,鸩酒一杯?”

李泰捏着酒杯的手在嘴边停住。

未等他说话,李承乾已然叹息摇头道:“你保证不了,谁也保证不了……到那个时候,非但是孤将要一死了之,就算是稚奴也会因为父皇嫡子的身份,被逼上绝路。老三虽然不是嫡子,却是英明果敢,身负前朝血统朝中拥趸无数,他的下场也是一样的……”

权力是一柄双刃剑,它能让皇帝掌握天下亿万臣民之生死,亦能将皇帝推至灭情绝性之深渊。

这就是权力的天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为帝王,亦是身不由己……

李治微微一愣,陷入沉思。

李泰咬了咬牙,道:“若是我身为帝王,手执乾坤君临天下,还有何事不能左右?自然能够保证兄弟们富贵长久!”

“嗤……”

房俊一声嗤笑。

李泰怒目而视:“你笑个甚?本王说到做到!就是你这个奸佞,蛊惑太子,蛊惑父皇,生生弄出一个什么振兴会,想要一举断绝本王的争储之路,离间我们的父子之情、手足之情,简直该杀!”

其实,他不是同不懂太子的话,论起政治天赋,他比太子强得多。

正是因为听懂了,一边是帝王之位,一边是手足之情,让他陷入纠结,无法取舍。

然而他能够将“争储”光明正大的说出口,其实就已经在心里认同了李承乾的话,只不过不愿意承认自己终于无望储君之位而已……

但是对于房俊,他是真的恼火!

若非这厮从中作梗,先是全力扶保太子,之后又蛊惑父皇,自己何至于就被父皇亲口断绝了储君之路?

李泰恨不得将房俊抽筋剥皮,下油锅炸个酥脆,好一口一口的嚼着吃了!

房俊对李泰的愤怒不屑一顾:“殿下口口声声保证兄弟能够富贵长久,其实你自己心里明白,你根本就做不到!只要你登上皇位,第一件事情就是铲除太子这个最大的隐患,然后消灭晋王这个潜在的威胁,甚至是吴王、蜀王、齐王、越王……别发火儿,也别不承认,因为你这皇位不是奉天承运,不是君权天授,而是你争来的!既然你能够争来皇位,你自然害怕别人也会将皇位从你手里争去,不将所有有资格争夺皇位的人统统铲除,你又如何能睡得安稳?所以说,你就是天底下最最虚伪的人,什么父子亲情,什么手足情谊,在你眼里全都抵不过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一个如此无情无义虚伪做作之人,你还有脸在某面前叫唤什么?”

李泰气得面色煞白,捏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房俊一席话,等同于将他血淋淋的撕开,将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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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九章 唯一的前途

李泰沉默不语,脸上神情变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未曾插言的李治此刻瞅了瞅太子,又瞅了瞅李泰,犹豫了一下,给李泰斟满酒杯,轻声道:“四哥……其实不必自责,小弟当初不也是起了贪念,对储位生出觊觎之心?被父皇圈禁,小弟也曾万念俱灰,可是这段时日以来,却渐渐想明白了,皇位只有一个,若不能有太子哥哥来坐,那么无论是谁坐上去,结局都只能有一个……”

兄弟睨墙,手足相残。

李治没说出口,可在座之人哪个看不透?

所以,李治幽幽叹了口气,道:“若是结局那般残忍,你让父皇如何自处?与其那样,小弟宁愿永远坐不上那个位置,就让太子哥哥好生当个皇帝,吾等兄弟还是如以前那边互敬互爱的好。如果四哥放不下执念,就算你能争得来这个储君之位,最后闹得众叛亲离……又何必呢?”

不得不说,这一席话不仅令李承乾与李泰两人默然不语,就连房俊也大为诧异。

这小子觉悟这么高?

这可不像是历史上那位将武媚娘当刀子使,所有想干的事儿都干绝了最后一股脑儿推在武媚娘身上的高宗皇帝……

不过事易时移,现在的李二陛下已然铁了心巩固李承乾的太子之位,魏王李泰没了李二陛下的支持基本不会有任何可能,李治这小子自然更无“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思想有所转变也不是不可能。

李泰沉默良久,才终于将手里的酒杯放倒唇边,一饮而尽。

重重放下酒杯,吐出一口浊气,李泰瞪着房俊道:“都是你这个棒槌惹事!都知道你能赚钱,更能败家,可就算是你想要败家,又为何偏偏要搞出这个一个劳什子的振兴会?本王就想不明白了,到底与你何愁何怨,宁愿每年扔进去无数的钱财来补贴那些卖纸卖书的商贾,亦要蛊惑父皇断绝本王的储君之路?”

他是真的憋气!

有钱不好吗?就算你房俊想要祸害钱,有的是法子去花,为何偏偏要弄这个振兴会来跟自己作对?

自己哪里比太子差,为何就铁了心的站在太子那一边?

太子和稚奴顾全兄弟之情,这可以理解,李泰也很是欣慰,可是这一切跟你房俊有个毛的关系?

你不过就是个驸马而已!

有你的官职有你的爵位就行了呗,非得要恶心我是为啥!

难道咱俩就是传说中前生的孽缘,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那种?

简直不可理喻……

这回面对李泰的叱责,房俊却并未动怒,只是摇头轻叹:“殿下只是看到主持‘大唐文化振兴会’多带来的弊端,的确,与门阀儒家作对,等同于断绝储君之路,可殿下却从未看到若是你运作得当,你之名字将会永载史册名标后世,会被世人标榜为复兴诸子百家兴盛华夏文化之功勋,这样的伟绩,比之一个皇帝的名号难道就差了?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泰怒极而笑:“合着本王还得感激你不成?”

他不知吕洞宾是谁,但前头有个“狗”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本就恼怒,偏偏这棒槌还口口声声为了他好似的,叫他如何不怒?

世间厚颜无耻之辈,莫过于此!

房俊煞有介事的点头:“殿下的确应该感谢某,若非是某之建议,殿下如何能这般文运昌隆,有这等万世流芳之机会?”

李泰差点气死,老子要的是储君之位!

狗屁的文运昌隆,狗屁的万世流芳!

点着头,讥讽道:“好好好,以往本王看不上你,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论起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你房二的确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出其右。”

房俊呵呵一笑,可不跟他斗嘴。

都将人的储君之路给掘断了,还不许人家发发牢骚?只要是不骂娘,那就由着他去吧。

咱是个厚道人……

李治眼珠儿转转,小心翼翼的瞅一眼李泰,然后对房俊道:“那个啥……姐夫,既然四哥不愿意当这个什么会长……那你看我行不行?你放心,别的心思绝对一丝一毫都没有,断的干干净净了已经!只是四个为难,小弟服其劳,自然责无旁贷……”

“小孩子家家,乱掺和什么?!”

未等房俊开口,李泰厉声叱责。

李治委屈道:“你都不愿意干,那小弟干干有何不可?四哥你看,小弟整天与高墙为伴,连大门都不能出,多可怜啊……若是能干上这个会长,不仅有机会在青史之上留下名号,最重要还能让父皇收回这圈禁之令……您就可怜可怜我呗?”

一双大眼睛萌萌的看着李泰,一脸谄媚,就差摇尾乞怜了。

说起来李治也是真的惨,虽然李二陛下并不禁止亲属前来晋王府探望,却严令他不准出府半步。对于李治这样一个生性跳脱的少年人来说,如何受得了一辈子就这么圈禁在高墙王府之内?

李泰无语,瞅着李治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叱责的话语不忍说出口,便叹气道:“你真当这个棒槌安得什么好心?与门阀作对,与儒家作对,那可都是冒着极大风险的!若是毫无进展一事无成也就罢了,可一旦当真对他们的根基构成危害,你当这些人不敢杀人么?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最核心的利益哪怕丢了性命也得去死死的守着,无论是谁挡了他们的路,都会毫不犹豫的铲除掉,哪怕是……皇帝!”

李承乾在一旁默然不语。

他能怎么说?是让李泰当这个先锋,还是让李治上?

作为最大利益的既得者,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李治小脸儿一白,变色道:“这个……不至于吧?”便看向房俊。

房俊点点头:“魏王殿下英明睿智,所言不差,很至于。”

李泰冷笑:“不过,你这厮也别高兴太早,丘神绩不论是不是你杀的,丘行恭必然是将这笔账算在了你头上。那老货心狠手辣暴虐成性,食人心肝的事情都做得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三法司不能将罪名定在你的身上,而且未能追查出真凶,你就等着丘行恭疯狂的报复吧……提醒你一句,丘行恭混迹军伍几十载,尸山血海不知爬过来多少遭,身边死士不计其数,你就算出门去趟茅房都得多做提防,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砍了脑袋……”

这话,还真就不是恶心房俊,给房俊添堵。

丘行恭那等暴虐之人一旦疯狂起来,当真是毫无顾忌,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房俊却是毫无惧色,淡然道:“殿下还是顾好您自己吧,若是在这个会长的位置上毫无建树,不仅陛下会彻底对你失望,你也断绝了最后一个名传后世被诸子百家奉为先贤的机会,从此以后,也只能待在府里混吃等死……可若是做出了成绩,那就势必要挑动门阀和儒家的底线,那些人疯狂起来,绝对不会比丘行恭差多少。”

不好好干,你也就是一条咸鱼,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儿了。

干得好,那就得面对门阀与儒家的明刀暗箭,咱哥俩五十步笑百步,谁也没比谁强……

李泰怒视房俊。

这特么还不都是你害的?

房俊面无表情的回瞪。

有能耐你不干啊?

火药味渐渐浓郁……

李承乾扶额长叹,这两人有完没完?赶紧岔开话题道:“听闻二郎要整编右屯营,完全摒弃府兵政策,全部兵将尽皆招募而来?”

房俊点点头。

虽然整编之法尚未公开,但是早已呈送至李二陛下案头,李承乾身为太子,早一步知晓自然是情理之中。

李泰冷笑道:“当真是无知至极!当年神机营人不过千余,水师更是体系不同,你搞那些招募之法无可厚非,可是右屯营多少人马?且不说招募而来的兵将战力如何,单单需要耗费的军饷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时日一长,何以为继?简直是异想天开!”

房俊翻个白眼,两手一摊,一副气死人不赔命的神情:“多谢殿下担心,可是……微臣有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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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七十章 太子溅血,事儿大了

耗费军饷?

没关系,我有钱……

所以我任性!

看着一脸嘚瑟的房俊,李泰差点给气疯了!

他今天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去描绘,失落、绝望、憋闷、愤怒……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这短短的半天纷至沓来,令他恨不得手持一根长戟将天捅个窟窿,又或者嚎啕大哭一番……

李泰从不觉得自己轻浮易碎,可是今天,却觉得自己似乎每时每刻都濒临崩溃!

尤其是面对房俊的时候……

这棒槌总能肆无忌惮的直接挑开他的伤口,然后血淋淋的撕开!

娘咧!

老子抱你儿子下井了还是怎地?

暴怒的李泰抓起桌上的酒杯就朝房俊到底投掷过去,旁边的李治急忙站起阻拦,伸手拽住李泰的胳膊,叫道:“四哥,不要!”

却不料使得李泰手臂一歪,那酒杯便斜斜的飞出去,正巧飞上旁边正欲说话的李承乾额头。

啪!

酒杯崩碎,洁白细腻的碎片儿散落一地。

殷红的鲜血从李承乾额头涌出,顺着眼角脸颊滑下……

厅中一片沉寂。

房俊嘴角一抽,看着血流如注的李承乾,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运气,咋这么背呢?

李治已然大叫一声,扑上去捂住李承乾的额头,吼道:“来人,叫御医,叫御医!”

李承乾面色如常,推了推李治,没推动,顺手摸了一把脸,手上尽是温热的鲜血,柔声道:“何必如此惊慌?小伤口而已,莫要惊动太多人,不碍事,不碍事。”

李泰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上前看看,见到伤口并不深,只是碰巧额头的皮肤太薄,被酒杯割破了一点,看上去挺吓人。

心里松了口气,却仍忍不住瞅着李泰揶揄道:“魏王殿下不必害怕,不太子之伤不碍事的,暂无性命之忧……”

李泰眼角跳了跳,想要骂人……

不碍事?

事儿大了!

李承乾可不仅仅是他的兄长,更是国之储君!

储君亦是君,万金之体,岂可轻易受伤?更遑论乃是被人用酒杯掷伤……这若是一个内侍或者宫女所为,处罚之法很简单,打死没商量。

最可恶的是房俊最后那句“暂无性命之忧”……

那就是有可能危及性命咯!

弄伤了是一回事,毕竟李泰是亲王,是太子的兄弟,一时失手,有情可原;可危及性命了,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甚是被御史言官们知道了,极有可能给李泰扣上一个“以图谋害储君”的罪名……

那可真是要命了!

李泰两眼喷火,他现在就想一口将房俊给咬死,这厮怎地这么缺德呢?

李承乾自己自然知道受伤一事事关重大,极有可能引起某些心怀鬼胎之人推波助澜横生是非,便瞪了房俊一眼,无奈道:“二郎休要故意气青雀,不过是一时失手,碰破了一点皮肉而已,万万不可胡言乱语,横生是非。”

李治也劝道:“是啊,姐夫莫要胡说,万一被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知道,会出大事的!”

房俊见到李承乾的伤口无碍,便好整以暇的坐着,斜眼睨着李泰,道:“哎呀,微臣这人嘴巴不严,一生气就爱乱说话,谁知道哪天生气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说出去了呢?”

李泰怒视房俊,脸都白了……

看着房俊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恨得咬牙,却不敢造次。他倒是光棍的说一声“你爱咋咋地”,可房俊这个棒槌万一任性起来,当真见人便说而且添油加醋,事情就麻烦了!

他李泰可不是孑然一身,有王妃,有侧妃,有儿子……一旦自己被朝中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给盯上,搞不好下场将会机器凄惨……

这会儿可不是置气的时候。

可然他去哀求房俊别到处乱说,又做不到,心里正气着呢,只好起身冲着李承乾一揖及地,满是歉然道:“臣弟鲁莽,还得太子受伤,万死莫赎其罪矣……”

这倒也不是演戏,人家太子从一开始便温言宽慰,又一直给拉着房俊,结果自己发脾气却把太子给弄伤了,怎能不心存歉意?

李承乾连忙伸手将其拽起,宽慰道:“你这又是何必?不过一点小伤而已,不当如此。话说当年孤这脚被健马踩断,又何曾埋怨过长孙冲?你且安心,二郎亦不过是故意气你罢了,断然不会出去乱说的。”

李泰心中一暖,若是太子想要收拾自己,只需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便没自己好果子吃。

若是说起才华文采,自己或许胜过太子一筹,可若是论起宽厚仁爱,自己照比太子,却是拍马难及……

晋王府的御医急匆匆赶来,见到太子头上血流如注,差点吓死!

娘咧!

这是要刺杀储君么?

心里犹如揣着一只兔子似的忐忑不安,一句话都不敢问,唯恐问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回头就给抄家灭门,死死的闭着嘴上前查看李承乾额头的伤势,认真清洗之后发现并无大碍,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殿下不必担忧,不过是破了一些皮肉而已,毋须包扎,只需涂抹一些外伤药膏即可,不日可愈。”

在场之人都吁了口气。

若李承乾伤势严重,事情就麻烦了……

李治待御医将李承乾的伤口处置之后都赶走,并且严厉叮嘱不可多嘴,太子受伤一事绝对不可外传,等那两个御医吓得战战兢兢的走掉,这才招呼几人重新坐下。

气氛也稍稍缓和下来。

等宫女过来将残局收拾一番,酒自然是喝不成了,李治便命人沏上香茶,几人也挪步到一侧靠窗的地方。

李治亲自给几位兄长沏茶,一边幽怨的看着房俊,说道:“小弟幽居府中,闲来无事,整日里便是品茶读书,春天时候姐夫送来的好茶都喝光了,现在这茶还是从兕子那边讨来的,小弟品了几次,发现这茶跟姐夫送给我的完全不一样……姐夫,您也太偏心了吧?”

李承乾奇道:“还有这事儿?不至于吧。”

瞅了房俊一眼,拿起面前的茶杯呷了一口,仔细品味半晌,却是摇头一叹,默不作声。

李泰则是久未喝到好茶了,他前往西域之时倒是带了一些,可是李绩亦是个喜欢喝茶的,那么点分量怎能够两个人喝?没几天就喝光了,其余的时日只能以寻常的茶叶将就着。

喝了一口,品味一番,赞道:“好茶!”

然后瞅着房俊,道:“二郎不地道,都是兄弟,何以厚此薄彼呢?”

送给太子和晋王的是一种茶,送给兕子的却是另外一种,区别对待的意图太过明显,难免让人不爽。

房俊咳了一声,理所当然道:“兕子有气疾之症,孙道长特意叮嘱要多喝水,且最好是清淡的茶水,能够强心解痉、助力消化,于病情有好处。而且小女孩儿嘛,嘴刁一些,寻常的茶水难以入喉,自然要喝最好的……”

李治咧咧嘴,郁闷道:“偏心!”

的确,自从第一次见到房俊开始,这位姐夫似乎就对自己很有成见,始终保持距离,并不过于亲近。反而对兕子却是爱护有加,宠溺得过分,只要是兕子提出来的要求,房俊几乎每一次都是竭尽全力的完成。

就连现在,皇宫里头常年不断的从东海运来的海鲜,也令李治眼馋不已……

偏心的过分了。

李治很纳闷,他自觉自己还是很讨人喜欢的,长得好看,头脑聪明,又有年纪优势,皇宫里上上下下都对自己甚是宠爱,为何偏偏房俊却总似看不上自己?

搞不懂啊……

房俊好笑道:“喂喂喂,晋王殿下,您这将要成为人父了,堂堂男儿汉,说出‘偏心’这等小儿女之言辞,不觉得丢脸么?”

李治脖颈一挺,道:“丢什么脸?到了什么时候,哥哥依旧是哥哥,姐夫依旧是姐夫,在你们面前,又有什么丢脸不丢脸?”

李承乾摇头失笑,道:“歪理邪说,人,总是要长大的。”

李泰神情一黯。

是呀,人总要长大,也终究会慢慢长大,每当长大,便会利益纠缠,恩怨纠葛,再不复幼时之单纯情谊……

第一千五百七十一章 夫妻

房俊离开晋王府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渲染得一片瑰丽绚烂。

李承乾李泰兄弟紧随着出来,李承乾道:“要不要派禁卫送你一程?”

丘神绩之死,丘行恭是要算在房俊头上的,就算真凶不是房俊,起因亦是房俊。若非被房俊弄得充军岭南,又为何会在西津渡惨遭毒手?

丘行恭这人性情暴虐,发作起来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

房俊拒绝了李承乾的好意,指了指候在晋王府门外的家将部曲,笑道:“有弟兄们护着呢,万无一失,多谢殿下好意。”

李承乾不再多言,回头与李泰告别,上了马车,一众禁卫前呼后拥,返回东宫。

李泰瞅了房俊一眼,冷哼一声,在禁卫服侍下飞身上马,身形很是矫健……

看着李泰远去的身影,房俊叹了一口气:“军队当真是锻炼人的地方啊,肥的像头猪的魏王殿下,骑上马居然也能有模有样。”

身边的家将部曲各个面色古怪。

形容魏王殿下……肥的像头猪?

呵呵,放眼大唐,估计也只有咱家二郎这么一位。

“走吧,回府!”

房俊翻身上马,望了一眼天色,策骑而行。

今日本是前来探望晋王李治,却不曾想先后碰上李承乾与李泰,虽然过程不甚愉快,但是很显然三兄弟之间有了一定的默契。

作为皇位的争夺者,这三位李二陛下的嫡子有着超然的地位,一般来说,不可能再有别人能在皇位的争夺上胜过这三人,哪怕是素有“贤王”之称的吴王李恪。

无论李泰还是李治夺得皇位,都势必要依仗世家门阀的力量,必然造成世家门阀趁势坐大的不利局面。本来世家门阀在大唐的政治体系当中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若是再拥有一次彷如“玄武门事变”那样的从龙之功,则必将鼎盛至极点,无人可制。

历史上李治便是依靠关陇集团击败了太子和魏王,最终君临天下,虽然后来借由武媚娘之手对关陇集团极力打压,却也不过是扶持一家打击一家,世家门阀的根基并未削弱,甚至更胜以往!

只有历经唐末的割据之战,才将世家门阀打落尘埃,从历史的帷幕当中彻底消除。

然而那等代价太过巨大……

唯有李承乾顺利登机,将目前稳定的政治结构保持下去,再对世家门阀缓缓图之,方能提升寒门来与之对抗,达到朝局的平衡目的。

任重而道远啊……

*****

府里很安静。

老爹房玄龄也老娘又去了骊山农庄,这让房俊很是失落。

都不知道你们的儿子被丘行恭当做杀子仇人给盯上了,时时刻刻面对万劫不复之危险么?

作为父母你们还这样没心没肺的搞什么骊山几日游、温泉旅行,真的好么?

就连武媚娘都不在……

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爽衣服的房俊觉得有些心浮气躁,这才想起最近忙的连轴转,已经好多天没有做哪些爱做的运动了,武媚娘这娘们儿对于事业的痴迷显然更重于床第之间的事儿,这让他很苦恼。

不过幸好还有高阳公主,以及好几个侍妾……

坐在书房里翻阅了水师那边送来的文书信函,又对右屯营的整编计划稍作修改,高阳公主便踩着莲步端着一盏香茶走了进来。

窗外的夕阳已然坠落,天边残余着一丝火红,从窗户斜斜的照进来,将书房里染成了几分橘红的色泽。

房俊抬头,便见到那橘红的光线映照在高阳公主的侧脸上,光线的明暗对立构筑出一张难以言喻的绝美容颜。

肌肤细腻洁白,显出羊脂白玉一般的剔透晶莹,一侧是橘红色的光泽、一侧是浅淡的幽影,在她五官分明的俏脸上营造出一份神秘之美,找不出一丝微瑕,犹如握在手里细抚多年、莹润细腻的象牙雕塑。

长长的睫毛卷曲上翘,映衬着一双明媚光彩流转,绝美的面容里蕴藏着三分稚气、三分温婉,三分妩媚,初为人母的女子尚未褪去的青涩之中,多了几丝明艳。

“咕咚”

书房里响起了房俊吞咽口水的声音。

此情此景,眼前这张端雅娴丽的脸庞,让人有一种见到口吐仙纶、不染人间烟火气的仙女一般的错觉。

高阳公主将茶盏轻轻放置在书案上,闻听到奇怪的声音,疑惑的抬头,双眸满是迷惑:“什么声音?”

房俊有些尴尬:“哦,大概是老鼠的声音。”

高阳公主秀眉微蹙,奇道:“老鼠?书房里怎会有老鼠?”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书房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地方,这里有许多价比黄金的藏书,若是有了老鼠,那可是遭了大灾,比之粮仓进了老鼠更加产生巨大的损失。

房俊却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美人儿,错不开眼珠儿,眼神已然顺着优美精致的碎骨一路向下,停留在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那一抹素面绫锦的抹胸上头……

不知为何,本是一件平平常常的黑滑缎底的雅致鸦青色衣裙,一衬上她白哲细腻的乳色象牙肌,忽然就变得无比诱人;房俊的脑子里就开始想像着那一抹亵衣中裹着她高耸弹手的双峰,就恨不得扑上去撕得条条碎碎,一把攫住那对蹦跳弹出的坚挺……

等不及了!

房俊豁然站起,拉住高阳公主欺霜赛雪的皓腕,便拖进了一旁的卧房,推倒在铺了凉席的炕上。

“哎呀!你这人,疯了不成?”

高阳公主猝不及防,衣襟已经被一双大手拽开,粉脸顿时涨得通红,娇嗔道:“秀儿她们看着呢,哎呦……你快住手,天还没黑……唔唔……”

房俊堵住了公主殿下的小嘴儿,吵吵闹闹的烦不烦人?

这种时候,这张小嘴儿应该少说话,多做些别的事情才对……

门口的两个侍女羞红了脸,一个站在门口望风,以免被愣头愣脑的家仆闯进来,一个则脚步匆匆的去打水,等着一会儿收拾战场。大家族的侍女,总是经验丰富,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应当干啥……

卧房里的公主殿下已经被剥成了一只小白羊,咿咿呀呀的叫唤着。

初时还有些战斗力,咬着嘴唇勉力抵抗,娇躯酥软秀眸如水,只是在被房俊随意翻转过来之后,便迅速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只有喘息之力,毫无招架之功……

等到侍女红着脸儿收拾了残局,房俊想要去看看儿子们,却被高阳公主拦住。小孩子觉多,傍晚吃过奶便睡下了,醒来估计得是半夜,若是这个时候被吵醒,就会乱了作息习惯,哭哭闹闹烦人的很。

房俊一想也是,干脆今晚就住在书房里。

窗外的月亮渐渐升起,银白的月光青霜一般覆盖了屋里的一切。

“媚娘怎么还不回府?”

房俊问了一句。

武媚娘是个事业型的女人,比之黏人的高阳公主,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类型。以往也时常会因为处置码头那边的事务导致留在城外过夜,房俊并不奇怪,只是因为有丘神绩这码子事,让他有些担心。

丘行恭那个疯子万一铤而走险对武媚娘下手,房俊哭都来不及……

“不是郎君你让兵部运送兵器甲具前往码头,要出海运往那个什么虾夷岛么?媚娘知道这件事情重要,见你这两天忙得不见人影,便亲自去盯着,怕出了什么疏漏。”

依偎在郎君身旁,一头秀发散开来随意的堆散在郎君宽阔强壮的胸口,高阳公主一边用纤细的手指沿着郎君小腹明显的人鱼线一圈儿一圈儿的画着,一边语气慵懒的随意说道。

房俊这才放心。

因是运送兵械,必然有兵部的官员和“百骑司”在一侧监督,就算丘行恭想要行险,也完全不必担忧武媚娘的安危。

况且就算丘行恭敢下手,也不可能大规模的调动右武侯卫的兵卒来一场火并,码头那边尽是房家的家仆下人,就连民夫商贾也都心向着武媚娘,丘行恭定然不敢胡来。

房俊“嗯”了一声,拥着妻子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再无说话。

反倒是高阳公主翻个身,手肘杵在凉席上,手掌支撑着尖俏的下巴,任由美好的上身展示在郎君眼前,略带担忧的问道:“今日是去稚奴府上了吧?听下人说,太子哥哥和青雀哥哥前后脚的都去了,你没跟青雀哥哥打起来吧?”

“嗯?消息传得这么快?”房俊略感意外。

高阳公主秀眉微蹙,提醒道:“下午的时候我去了皇宫见长乐姐姐,听长乐姐姐说有人密报了你们一起在晋王府密谋……”

房俊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提高声量:“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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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七十二章 激将

丘府。

林立的白幡随着清晨的微风缓缓招展,府内磬乐声声,香烛缭绕,时不时闻听到一阵阵悲泣。

荆王李元景在前,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在后,前来丘府吊唁。

平素锦衣华服的李元景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文士绸衫,与前来迎客的丘行恭相互见礼,而后一脸悲戚的执着丘行恭的手,温言道:“人有生死,丘兄节哀。”

丘行恭脸上皱纹横生,喟然一叹,默不作声。

薛万彻则瞪着牛眼,大声道:“王爷此言差矣!吾等身为武将,讲究的便是马革裹尸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难不成儿子死了还得当个缩头乌龟?不管杀害神绩贤侄的凶手是谁,只要你丘兄喊一声,某薛万彻拎着刀跟着你,必要为你讨这一个公道!”

“万彻,慎言!”

李元景急忙一把拉住薛万彻,恐他继续大放厥词,埋怨道:“此间人多眼杂,岂能乱说?万一那房俊等人出了任何闪失,岂不都要被怀疑到丘将军身上?”

言下之意,已然认定了丘神绩便是房俊所杀一般……

丘行恭面色阴郁,默然不语,只是稍稍欠身,请李元景等人前往灵堂吊唁。

灵堂内香烛缭绕,阴气逼人。

李元景忍着心中腻歪,上了一炷香,便推出门外。

丘行恭身为主家,自然不能让李元景上完香就走,请到一侧的偏厅,命人奉上茶水,招待一番。

李元景呷了一口茶水,抬眼瞅瞅丘行恭,问道:“丘将军有何打算?”

丘行恭木然道:“陛下已然下旨,由三法司审理此案,想必不日便能找出真凶,为吾儿雪此深仇。”

李元景心里哂笑。

这话……骗鬼呢。

凶手能够在西津渡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丘神绩,若是能查出,当初案发之后刑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之时便查出了。当时没查出来真凶的身份,现在事过境迁,又如何去查?

若真凶是房俊,将丘神绩的尸体藏在船上的唯一解释便是企图扰乱视线浑水摸鱼,今儿给人一种“我杀了人为何还要放在自己船上”的疑惑,一次来洗白自己。

若真凶不是房俊,能在杀掉丘神绩之后更将尸体藏在水师船上……这样的人简直就拥有通天彻地之能,怎么去查?

其实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三法司查来查去查到最后,能查出来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房俊洗脱嫌疑……

薛万彻瞅瞅左近无人,便向前凑了凑,凑到丘行恭身边,神情狰狞道:“丘兄难道还看不清楚?那房俊背后的靠山通了天,若无真凭实据,谁敢定其之罪?那兔崽子看似棒槌一个,实则狡猾奸诈至极,怎么可能给自己做的事留下把柄?所以三法司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若是丘兄想报仇,也只能暗中调集人手……”

说到此处,左手狠狠切下,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其实他这话倒也不假,无论是房玄龄的影响力,亦或是皇帝对于房俊的宠信,甚至包括房俊自身所掌控的力量,最终也只能是这个结局……

李元景叹了口气,一脸为难的样子,纠结一番,道:“本王与丘将军虽然交情尚浅,却一贯仰慕将军正直悍勇之作风,是以引为知己。若是丘将军当真意欲为神绩贤侄报仇雪恨……本王舍了这爵位,亦会联络皇族中正义之辈,为将军讨得陛下之原谅!天日昭昭,若是任由凶手逍遥法外,朝中道德倾颓,吾等心存正气之人,岂能安寝?铲除此等邪恶之徒,吾等才能俯仰无愧!”

薛万彻狠狠点头:“正是此理!”

两人一唱一和,丘行恭却始终耷拉着眉毛,无动于衷。

李元景见到丘行恭不说话,亦不多说,拍拍丘行恭的肩膀,温言道:“本王非是贪图什么,只是不忍见到丘将军老来丧子悲拒绝,真凶却依旧逍遥法外无法无天……总之,无论丘将军怎么做,本王都会站在你的身后,全力支持。”

面上浮起一抹悲痛,看似情真意切。

薛万彻狠狠一拍茶几,怒视丘行恭,道:“丘兄昔年纵兵杀戮食人心肝,亦不曾皱过半分眉头,怎地老了老了,却是连当年的一腔血勇都萎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连这个你都能忍?”

丘行恭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阵蠕动,却依旧安坐如山,不说话。

李元景瞅了丘行恭一眼,对薛万彻狠狠训斥道:“万彻,住嘴!丘将军尸山血海趟过多少遭,其实你说的那般猥琐懦弱之辈?这等浑话再也休提,速速给丘将军道歉!”

薛万彻哼了一声,闭口不言,神情轻蔑。

李元景有些尴尬,道:“这人从来都是这么一个棒槌脾气,得罪之处,本王待其道歉,丘将军勿怪……”

见到丘行恭依旧不言不动,只得起身道:“那本王就先行告辞,异日有暇,在与丘将军畅谈。”

丘行恭亦起身施礼道:“家有重孝,恕老臣不能远送。”

“无妨,无妨,留步,留步。”

待到将两人送走,丘行恭转了一圈,又回到偏厅内静坐,细细思量李元景的话语。

他又不傻,岂能看不出李元景的怂恿激将之策?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他想的是若自己当真悍然杀掉房俊,李元景是否能够如同现在说的这般,联合皇族中人站出来给他撑腰……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

丘行恭起身,推开偏厅一侧的一道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夹间,面积不大,按照方向来看,就在灵堂之后,一墙之隔。

夹间里没有窗户,光线昏暗,靠着墙角的地方燃了一盏烛火,一个人被捆成粽子一般丢在地上,两个黑衣壮汉一左一右的守着。

见到丘行恭进来,两个黑衣壮汉单膝跪地,道:“见过大帅!”

丘行恭“嗯”了一声,背着手上前两步,接着烛火的光亮俯身打量着地上的“粽子”……

“呜呜呜”

“粽子”非但手足被捆得紧紧的,连嘴里都塞进去一块破布,看清楚丘行恭的样貌,连忙扭动喊叫,拼命挣扎,却只能像蛆一样蠕动,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丘行恭挥挥手,过来一个黑衣壮汉拿掉“粽子”嘴上的破布。

“伯父饶了我……啊!”

嘴里刚刚松快,“粽子”便发生求饶,却被丘行恭飞起一脚踹在嘴巴上,顿时闷哼一声,所有的话语都吞回喉咙里,然后张嘴“噗”的吐出一口血水,连带着一嘴牙……

“再敢大声嚷嚷,信不信老子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丘行恭阴仄仄的说了一句。

“我我我……不敢了……”

“粽子”呻吟一声,吓得蜷缩起身子,不停的向后蠕动,似乎想要距离丘行恭远一些,眼前这个魔王可是吃过人的心肝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丘行恭目光盯着“粽子”,缓缓道:“周兴,你与神绩情同手足,神绩一向待你不薄,现在他蒙冤惨死,你难道就不想为何报仇雪恨?”

“我……我愿意……”

周兴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嘴巴里的牙齿都掉光了,目光涣散瑟瑟发抖,断断续续道:“神绩对我好,我有岂是无情无义之人?若是能够替神绩报仇,就算是要我搭上命,我也绝不迟疑!”

甭管心里怎么想丘家趁早一家死绝,嘴上还是要说些好听的,否则眼前这个魔王一怒之下,是真的能将他扒皮抽筋,然后零零碎碎的都喂了狗……

丘行恭缓缓点头,问道:“我也不用你去给神绩报仇,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神绩的尸体在水师的船上?”

周兴连忙道:“晚辈已经说了啊,是有人趁夜往晚辈家中投掷书信,言及神绩的尸体在水师船上,那书信晚辈也给了伯父,此言绝无虚假,呜呜,伯父,念在晚辈跟神绩一场交情的份上,您就饶了我吧……”

他现在场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这里头水这么深,远远躲开就好了,何必为了讨丘行恭的欢心图几个赏钱,就把自己给搭进来?

第一千五百七十三章 周兴

丘行恭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周兴,缓缓点头,道:“不说实话是吧?可以,这可是你自找的。”

冲着一侧的黑衣壮汉努努嘴。

黑衣壮汉会意,从身后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来到周兴身前。

周兴亡魂大冒,惊叫道:“伯父饶我……唔!”

却是被那黑衣壮汉一手捏在下巴,稍稍一用力,“咔哒”,将下巴给卸了下来。

周兴喊不出声音,只能“啊啊啊”的叫唤,黑衣壮汉将他翻了个身,脸朝下摁在地上,单膝跪在周兴后腰将他死死压住,匕首插入周兴无名指与小指之间,刀刃一横,便将一根小指齐跟削了下来。

一股鲜血喷溅而出,与此同时一股尿骚味儿在狭小的夹间里弥漫开来。

周兴被吓尿了……

丘行恭厌恶的皱皱眉。

黑衣壮汉这时将周兴翻转过来,恶狠狠道:“大帅问你话,别鬼吼鬼叫的,否则将你舌头割下来!”

周兴疼得脸都白了,连连点头。

黑衣壮汉将周兴下巴接上,这回周兴连叫疼都不敢,额头冷汗涔涔,挣扎着跪在地上,哀求道:“伯父饶了我吧……我确实绝无半句妄言,在您面前,晚辈岂敢耍弄心机?”

丘行恭不置可否,又问道:“再问你一次,消息从何而来?”

周兴快要崩溃了……

娘咧!

你特么能不能别总问这一句?

“伯父,晚辈当真说的真话,您就算将我十根手指头都削断了,我也不敢编出来瞎话骗您呐……呜呜,神绩虽然年纪大我许多,却一直对我甚为亲热,被发配之前还曾说起要给晚辈谋个官身,他不仅仅是晚辈的好大哥,更是晚辈的恩主啊!伯父您想想,晚辈再是愚蠢,又岂会对恩主不利?”

周兴哭得涕泗横流,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丘行恭沉吟不语。

看周兴的模样,似乎说的是真话……

可若是如此,给他通风报信的又是何人,怀着怎样的目的?

儿子到底是房俊所杀,还是这个报信的人栽赃陷害?

当然,无论丘神绩是否房俊所杀,这个仇丘行恭都会将房俊算在内,若是没有房俊的奸诈陷害,自家儿子好好的又岂会被发配岭南,从而半路遭人截杀?

房俊必须死!

否则,自己半年之后,下到黄泉路上如何还有颜面再见儿子?

可是眼下,丘行恭不敢轻举妄动。

房俊的身世背景,注定了一旦出现意外,牵扯甚广。首当其冲便是陛下的发难,别说还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丘神绩乃是房俊所杀,就算能够证实,也必然有王法惩戒,是杀是剐,他丘行恭岂能任用私刑?

皇帝的怒火,丘行恭承受不来。

倒是房玄龄虽然身居高位,功勋赫赫,但是因为手中无兵,丘行恭并不担忧。

丘行恭发现转来转去,还是回到刚刚的那个原点——自己若是悍然对房俊下手,事后李元景、薛万彻之流,会否当真给自己当靠山?

至于李元景的用意,丘行恭却是再明白不过。

房俊乃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除去房俊,太子就等同于断去一臂,本已稳固的储君之位,必然再生变动。

可他同时也没搞明白,李元景到底是支持哪一个皇子呢?

周兴压抑的哭声打断了丘行恭的沉思,看着这厮凄惨的模样,心中喟然一叹,到底是儿子生前好友,既然儿子的死与他无关,自然不应再去苛责于他,留个善缘也好。

“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先回家好好养伤,将来老夫为你保举一个前程,亦算是完成神绩之遗愿,全了你们这份交情。”

“呜呜呜,多谢伯父,晚辈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周兴心里一松,顿时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娘咧,啥前程咱是不敢想,好歹在这个老魔王手里活了一条命……

黑衣壮汉上前给他松了绑,周兴第一时间就捂着断指之处的伤口,血已经流了很多,他现在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两腿发软,可是断指之处何等重创?却是捂都捂不住,血一直流。

丘行恭道:“给他去包扎一下,然后取十贯钱予他,任他离去。”

“喏!”

黑衣壮汉带着千恩万谢的周姓离开。

唯有丘行恭依旧站在夹间里,微微仰着头看着房梁,一双眼眸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光芒闪烁,明灭不定……

*****

李元景和薛万彻回到荆王府,侍女奉上香茗,李元景便将屋子里的仆人侍女统统赶走。

薛万彻气呼呼道:“这个丘行恭当真窝囊废,以前食人心肝那等暴虐之气哪儿去了?现在儿子被人射成了刺猬,死的那般凄惨,却连报仇都不敢,实在是枉为人父!”

他心里着实纳闷,丘行恭那是什么脾气?蘸火就着啊!

最是暴躁草包的一个人,现在却这般谨慎,实在是让人恼火,亏得自己说了半天,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见了鬼了……

李元景却是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水,放下茶盏缓缓说道:“稍安勿躁,咱们此行非是要挑唆丘行恭铤而走险,他若当真立马对房俊下手,反倒坏了事。别看他此时很冷静,以他的性子,越是冷静就越是憋屈,越是憋屈就越是愤怒,等到这股子愤怒压抑不住的时候,呵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做出何等疯狂的报复!”

薛万彻若有所悟:“王爷是说……先让丘行恭压抑着,等到那个时候……在发动?”

李元景颔首道:“正是如此,等到丘行恭心里压抑得久了,只需要一点点引导,就必然能够爆发出来,而到了那个时候,到底干不干,甚至是怎么干,还能轮得到他做主?”

薛万彻恍然大悟:“王爷高明!”

“呵呵……”

李元景略带得色,道:“到了那一天,便是吾等肃平长安、逆尔夺取之时!”

“末将誓死追随王爷,成就大业!”

薛万彻一脸郑重。

当年他被隐太子李建成倚为心腹,宠信有加,最后却坐视李建成于玄武门被李二陛下袭杀,未能与之战死一处,已然是薛万彻平生之辱,而后更未能荡平秦王府给李建成复仇,令薛万彻始终耿耿于怀。

若是有机会将李二陛下从皇位上拉下来,他绝对义不容辞全力以赴,才不管最后是谁当皇帝、坐天下……

*****

长安城东南角永阳坊。

这里属于长安城的贫民区,坊市内房屋低矮街道杂乱。

一辆雕漆描金的奢华马车自坊门驶入,来到一座破败的院落门前停下,车帘掀开,一个身形佝偻的少年自车上跳下,却不料脚下一软,变作滚地葫芦。

车夫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将车辕上放置的一个褡裢拿起,信手丢在那少年面前,继而便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少年趴在地上缓了半天,这才勉力爬起,想要将将褡裢拎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提不动……

喘息几下,这才张口叫道:“娘子!娘子!”

身后的破败院门打开,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闻声走了出来,见到少年一身狼狈血迹斑斑,顿时大声惊呼,叫道:“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这女子身形窈窕,相貌也颇为标致,声音娇滴滴的甚是好听,这一声喊,顿时将左右邻居引来。

“哎呦,周家小子这是咋啦?”

“娘咧,这一身的血,莫不是杀人了吧?”

“屁咧,就这兔崽子那点胆子,敢杀人?许是得罪了贵人,被打咧。”

“呸!活该!年纪轻轻的不知找份工安稳的过日子,白瞎了这俏灵灵的小娘子。”

“唉!谁说不是呢?当年周家也算是家产殷丰,虽然如今家道中落,可听说这小子也是读过书的,还学过律法,却落得现在这番偷鸡摸狗的地步,他那爹娘若是泉下有知,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儿!”

邻居们围拢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没什么好话。

第一千五百七十四章 明月

邻居们围拢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没什么好话。

那女子这才小跑着上前,将郎君扶起来往家走,那少年回手指着地上的褡裢:“拿着,里头有钱……”

女子赶紧又将褡裢捡起来,掂了掂,入手甚为沉重,顿时哭道:“郎君为了钱,难道连命都不要了吗?那些贵人都不将我们当人的,若是将他们惹恼了,随随便便就把你杀了,没了你,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活?”

邻居们一听,果然是得罪了贵人!

少年抬起脸,瞅着媳妇儿俊俏的脸颊,咧嘴一笑,不是周兴还能是谁?

只是这一咧嘴,没了牙的牙床腮帮子一阵剧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瞅了瞅四周的邻居,道:“咱们回屋说话,这帮子嚼舌根的夯货甚是讨厌,咱夫妻的亲密话儿,切莫让他们听了去。”

“呿!取了个媳妇儿了不得了?”

“这个王八犊子,这张嘴可真损!”

周兴得意洋洋的抬起头,哪怕脸上都变形了,却依旧满是桀骜:“咋,羡慕?咱周兴就是没能耐,偏偏还就能讨个仙女儿一样的婆娘,你们眼馋呐?嘿嘿,眼馋也捞不着!”

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算是把邻居们气坏了!

可任凭各家的婆娘讥讽嘲笑反唇相讥,自家的汉子却都偷偷拿眼去瞧周兴家的娘子……

小娘子二八年岁,水灵灵像一朵花儿也似,长得俊俏且不说,脸儿还白,鼓胀胀的小胸脯,柳条儿一样的腰肢晃一晃就让人眼晕,若是能在炕上搂一宿,啧啧啧。

再看看自家五大三粗的婆娘……

心里像是揣了兔子一样之蹦跶。

娘子脸儿红红的,被一群糙汉子盯得不自在,好似下一刻就能扑上来将她扒光了,狠狠的折腾一个来回……

赶紧搀扶着周兴往回走,嘴里说道:“郎君有伤,快快回家歇着,待我却寻了郎中来给你医治。”

说着,小两口便搀扶着进了家门。

围在门口的街坊邻居又站了一会儿,婆娘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数落着:“这周家小子当真是个棒槌,花钱从窑子里赎出来的粉头,也值当宝贝一样的供着?”

“就是,那等地方出来的女人,侍候男人是把好手,可下地干活会么?”

“哼哼,等着吧,这个家呀,迟早得让这两个败家玩意给败了。”

“哪里用得着去败?从周家老两口过世,这个家早就败了……”

汉子们则聚在门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周家小娘子那摇曳的腰肢挺翘的小臀,一个个流着口水,心尖儿像是被猫儿挠了一样痒痒……

回到屋内,周兴实在是坚持不住,“砰”的一声倒在炕上,浑身上下的伤处齐齐受到震动,疼得他呲牙咧嘴,好半天才缓过来。

小娘子站在炕前,一双美眸淡淡的看着炕上哼哼唧唧的周兴。

周兴全然未觉,嘴里絮絮叨叨的说道:“当初为了给娘子赎身,郎君我将家中钱财尽数拿出,咱家的日子实在是无以为继,呵呵……不过郎君我不后悔,醉仙楼的歌姬那可是长安城里王孙贵戚都抢着弄家里头当侍妾的,我周兴身无长物,却能得到娘子青睐,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咳咳……娘子不仅相貌柔美,更是蕙质兰心,居然能猜得到那房俊必然将丘神绩那个死鬼的尸体藏在船上……咳咳,这可真是上天赐予的富贵呀!这十贯钱不多,往后丘行恭一定还会赏赐给我更多的钱,而且他还答允给我谋个前程……娘子,以后郎君为可就是官身了,你也能得个官夫人的身份……你那些姐妹固然有的进入王公显贵的府邸,有的成为富商巨贾的妾侍,可是说到底,谁也比不得你这个堂堂正正的官夫人……”

周兴心底兴奋,今日虽然鬼门关头走了一遭,挨了一顿打断了一根手指,却得了丘行恭的青睐,想必念着往昔自己跟丘神绩的交情,往后定然会对自己多多照顾。

以丘行恭的官职资历,自己还不马上就得飞黄腾达?

周兴越看自家的娘子就越是喜欢,不仅人长得好看,脑子还聪明,居然能够想得到房俊那厮会玩儿一个故布疑阵的把戏,呵呵,这一招儿倒是的确不错,谁能想得到房俊会杀人之后再将被杀者的尸体故意放在跟自己关系匪浅的水师战船上?

正常思维来说,谁也不会相信人是房俊杀的。

可房俊的嫌疑是最大的,除了他,还有谁有充足的理由杀掉丘神绩呢?

所以,自家娘子便猜测房俊会不会玩儿把戏,丘神绩死在西津渡,当时水师的船队距离不远,房俊会不会干脆就将丘神绩的尸体藏在船上……

自己当时也认为很有可能,反正不过就是向丘行恭提醒一下,就算是错了也没有关系。

可万一猜准了,那可就是一场大富贵!

结果自然是被自家娘子猜对了,富贵也指日可待,只是没料到丘行恭这个老狗居然怀疑自己……

然而自己怎么能说出是自家娘子猜出来的呢?

死也不能说啊!

还好挺过来了……

周兴心里洋洋得意,充满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歌姬又怎么了?如此貌美如花又兰心蕙质的娘子,就算是多少大家闺秀豪门贵女也比不上,咱这是天大的福份!

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周兴愕然抬头,娘子怎地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瞅着自己,清亮的眸子里也没有了往昔的柔情蜜意,却充满了……冷若冰霜?

正欲开口,眼尾一扫,蓦然发现两个身影端端正正的坐在娘子身后靠墙的椅子上……

“娘咧!”

周兴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一声,猛地向炕里窜出老远,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人影。

此时天色已暗,屋内并未掌灯,光线很是昏暗。

左边坐着的是个深色衣裙的女子,虽然只是静静的坐着,刀削一般的香肩雪白的脖颈,以及那虽然看不真切却隐隐可见如花颜色的玉容,都显露着此女的绝代风华。

右边则是一个男子,一身灰色的葛麻衣袍遮掩住宽大的骨架,即便是在屋子里依旧在头上戴了一个斗笠,遮住了一大半的面容,余下部分也隐藏在斗笠的阴影里……

周兴魂儿都吓飞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俩是人是鬼?”

这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自己家,又是这么突兀的被发现,简直吓死个人……

没人回答他。

左侧的美女微微侧身,向身边的斗笠男人询问道:“这个人……没什么用处了吧?”

斗笠男人没开口,却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在周兴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一直静静站立的小娘子宛如一头雌豹一般矫健的跃上炕沿,一只纤细素白的小手儿捂住周兴欲张口呼救的嘴巴,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俊俏的脸上浑然不见往昔的温柔笑意,取而代之的则是慢慢的厌恶和狠厉。

刃光一闪,匕首从周兴的咽喉直直的刺了进去。

一滴鲜血都未涌出……

小娘子任由匕首留在周兴的咽喉,轻盈的身姿跃下炕沿,束手立在美丽女子一侧,安静乖巧。

美丽女子声音娇柔,轻声道:“这回,丘行恭必然将房俊恨之入骨,以他的暴虐脾性,迟早会将房俊碎尸万段!”

语气固然轻柔,却难掩其中凌冽的杀气和滔天的恨意!

斗笠男人轻声一叹,柔声道:“明月,这又是何必?私人恩怨,又怎能及得上家国血仇?房俊现在不能死,丘行恭固然暴虐,却不是傻子,这时候杀了房俊,他就不怕皇帝抄了他的家灭了他的门?只要他认准了凶手是房俊,这股子仇恨堆积隐忍起来,将来待到咱们发动之时,只需稍许引导,能够爆发出更大的破坏力!”

美丽女子并未再说话,只是微微抿起轻薄的红唇。

眼前又浮现起那个伟岸的男子被一群铁面铁甲的具装铁骑撕成碎片的心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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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七十五章 灭口

天色渐渐黑下去,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光线越来越暗,渐渐放佛被一股迷雾笼罩,坠入黑暗。

明月轻柔如水的嗓音响起:“这人如何处置?”

指的自然是已然死去的周兴。

斗笠男人淡淡道:“吾已早有准备,明朝将尸体运出城,吾等亦要出城避避风头,说不得丘行恭那个老狗会派人盯着这个周兴,露了行踪总归不妙。”

小娘子将周兴的尸体丢在墙角,打来清水仔仔细细的将炕上擦拭干净,又拿出一床干净的被子铺在炕上,让明月躺着睡一会儿,她自己便歪在一侧打盹儿。

斗笠男人则始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宛如石雕,

直至东方破晓……

天刚蒙蒙亮,坊门将将开启,一辆装饰简陋的马车便悄悄驶进坊内,径自来到周家门前。

小娘子出门看看左右无人,便回身打个手势,斗笠男人手里拎着周兴的尸体轻若无物,登上马车,明月紧随其后也上了车。

小娘子整理一下衣衫,敲响了邻居的房门。

出来的是邻居家的男人,见到小娘子因为缺觉而导致的布满血丝的眼眸,只觉得心里一颤,就想将这个邻家的小娘子揽入怀中轻怜蜜爱一番,真真是太让人怜惜了……

不过幸好理智尚存,只能咽着口水,盯着小娘子鼓胀胀的胸脯,道:“小娘子有何事需要帮忙?”

小娘子泫然欲泣,微微躬身万福,道:“吾家郎君招惹了贵人,被打得浑身是伤,却也不知那贵人是否肯罢休,万一不依不饶,岂不是要了命去?所以,吾夫妻打算去城外乡下躲避一段时日,还请大哥帮忙照料一下家中,免被蟊贼偷盗。”

走了也得留个后手,否则若是平白消失了,万一惹得丘行恭再生疑心,难免节外生枝。

邻家男人胸膛拍得山响:“小娘子且宽心便是,只要某尚有一口气在,必然顾全你家,待你夫妻回来之时,砖头都不会少一块!”

小娘子露出一个凄婉纤弱的笑容,引得男人心中一跳:“那就多谢大哥了,待吾夫妻躲过这一阵,小妹下厨给大哥做菜,让吾家郎君陪大哥好生喝上几杯。”

男人傻呵呵的笑着:“客气了,客气了,邻里相助,应当的……”

“那就拜托大哥了。”

小娘子敛裾施礼,步履轻盈的登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出坊门。

身后传来邻家男人的惨叫:“唉唉唉,耳朵,耳朵掉了,你个婆娘要谋杀亲夫怎地?”

“掉了就掉了,老娘还想将你这一对儿眼球球挖出来的,免得整日里对着狐狸精就失了心,瞧瞧你那流着哈喇子的德行,老娘跟你没完!”

“唉,说的啥话?东西院住着,人家有难了,总该帮一把吧?也不过就是给看看家,又累不着,有啥咧!”

“哼哼,你当老娘不知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这来来往往的走顺了腿儿,说不得以后人家回来了,你也得成天往那屋里钻!”

“你这婆娘说话难听,咱是那种人么?”

“别说你是不是,全天地下的男人都一个鸟样,闻到骚味儿就兴奋得打摆子,寻个洞就想往里钻……”

……

一大清早,整个里坊都被婆娘的嗓门惊醒。

然后各家的婆娘就都开始明里暗里警告自家男人,最好离周家那小娘子远一点,本就是一个青楼歌姬,有什么好稀罕的?

自家男人便嘻嘻哈哈,一脸的不以为然。

青楼歌姬咋了?业务熟练,容易上手,比那些大家闺秀可爱得多了。

婆娘自是气得要死,将锅碗瓢盆摔得叮当乱响,骂骂咧咧不绝于耳,一大早的就让人心里发堵,果然狐狸精什么的,最讨厌了……

*****

朝中对于丘神绩之死自然万分重视。

自大唐立国以来,尚未有这等勋贵子弟死于非命之前例,更重要是丘神绩之尸体出现在水师战船之上,不仅仅牵扯到皇家水师,更将一手缔造这支水师的房俊也给牵连在内……

别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鬼话,这是封建王朝,天然的尊卑有别,作为统治阶级的勋贵后代,一下子将两个牵扯在内,怎能不引起朝堂震荡,百官侧目?

“三司会审”的主审地点依旧放在刑部。

大理寺卿孙伏伽、刑部尚书刘德威、御史中丞刘洎,三位三法司的主官汇聚一堂,一字排开占据正堂,作为“地主”的刘德威居中,孙伏伽、刘洎分列左右。

房俊来到堂上之时,见到丘行恭一身白麻孝服,正阴沉着脸端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房俊蹙了蹙眉。

按理说,“三法司”正堂乃审案之地,且需要“三法司”联合上阵,必然案情重大影响深远,绝对不允许有人旁听,哪怕是与此案被害人有着父子关系的丘行恭。

刘德威见到房俊神情不善,便出言解释道:“此次庭审乃是奉皇命调查丘神绩被害一案,丘将军身为被害者之生父,想要当堂聆听,吾等感念其悲怮之情,故而允许……”

“且慢!”

房俊皱眉将刘德威的话语打断,反问道:“丘将军舔犊之情,某能够理解,可三法司乃是朝廷法度之执行者,焉能将感情凌驾于律法之上?若是人人皆可以通融,那还要律法何用?试问,若是某今日确有不得脱身之要事,是以未能前来庭审,那么诸位是否可以宽容一二,改日再审?”

娘咧!

你个老东西嗜好虐杀毫无人性,现在受了报应儿子被人弄死了,反而是非不分将老子给恨上了!

若是换了旁人,房俊兴许不会较真儿,他本来就没干的事情,还怕谁在旁边旁听么?

可既然是丘行恭,那就不行!

凭什么脏水都往老子身上泼?!

刘德威被怼得脸红,心里有气,却又反驳不得。

他可以卖人情给丘行恭,却绝对不能公然承认私情大于律法,否则身边这个一开始就不同意让丘行恭旁听的刘洎,就能一本一本的奏疏弹劾得他慾仙慾死……

若是别人跟他这番顶撞,他大可一番恐吓喝叱,可房俊是什么人,会吃这一套?

一时疏忽,忘了房俊可是个棒槌……

刘德威为难了。

瞄了一眼面色铁青的丘行恭,心中委实骑虎难下,怎么就贪图这厮那幅顾恺之《荡舟图》的摹本,答应让他旁听了呢……

坚持己见肯定是不行的,身边这两位看似云淡风轻不闻不问,实则心里估计都已经打好弹劾奏疏的底稿了,若是固执下去,摆不平房俊不说,还有可能被这两位告个黑状……

以往这等案件,被害人的家属当堂旁听亦不算过分,怎地到了房俊这里就开始纠结是否合乎律法了?

没辙,刘德威只好起身,冲丘行恭微微施礼,面有愧色,道:“是本官唐突,无意间忽略了律法之规,还望丘将军海涵,多多理解,稍后本官会亲赴府上,负荆请罪。”

虽然是驱逐之意,话语倒也亮堂,将过错揽于己身,给自己、也给丘行恭一个台阶下。

丘行恭知道若是房俊咬着不松口,他今日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下的,尽管心中憋闷,也只得作罢,拂袖而去。

心中将刘德威骂得狗血淋头自是难免,娘咧收礼的时候那么痛快,自己有多大的肚子能吃多少饭你自己一点数儿都没有?

刘德威面色阴沉的坐下,心中自是愤懑难平。

跟我较真儿?

那行,咱就走着瞧!

“啪!”

一拍惊堂木,刘德威瞪眼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按说,验明正身乃是审案之基本流程,一般审案之前都要有此一问,这是程序。

然而现在刘德威明摆着就是要给房俊一个下马威,你不是跟我较真儿么?那好,咱就较劲吧,你要一切按律施行,那咱就从善如流,将所有的程序走上一遍。

你不给我面子,我也没理由顾及你的面子……

孰料房俊看着刘德威,一脸正色道:“刘尚书,您晃一下脑袋。”

堂上诸人尽皆一愣,齐齐看上刘德威。

刘德威自己也莫名其妙,难不成头上有东西?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杀人是不可能杀人的

刘德威一脸疑惑,下意识的晃了晃脑袋,问道:“本官头上有东西?”

孙伏伽和刘洎面面相觑,齐声道:“什么也没有。”

刘德威扶正官帽,皱眉看着房俊:“为何要本官晃脑袋?”

房俊呵呵一笑,道:“刘尚书难道没有听见水声?”

“……水声?”

刘德威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案头的茶碗,心说我晃脑袋难道会带动桌案上的茶碗?

完全不明所以,想要追问,但是看着房俊脸上那促狭的笑容,就知道这句话里头暗藏玄机,而且绝非好言好语,若是弄个明白,说不得就给自己找个难堪……

刘德威果断放过这个茬口,干咳一声,打着官腔道:“房俊,本官现在代表三法司问询于你,一言一词,皆要遵从本心,不得有一丝一毫之虚言妄语,否则……”

“停停停!”房俊连喊几声,将刘德威打断。

刘德威心中不满愈甚,耐着脾气,道:“房俊,此乃刑部大堂,国法煌煌,皇威赫赫,就算你身为侯爵又是驸马,亦不得扰乱审案之程序,不然休怪本官不讲情面,秉公执法!”

你这厮刚刚不是口口声声跟咱讲究什么国法严明么?

那行,你若是敢在此胡闹,那也就别怪咱不给面子了……

孙伏伽与刘洎也一起看向房俊,不知这厮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房俊哪里会害怕刘德威的威吓?自己本就是一身清白,走遍天下都不怕,前所未有的底气十足,才不会傻乎乎的弄出额外状况,让别人误认为自己是心虚……

“敢问刘尚书,本官所犯何罪?”

刘德威一愣,道:“没人说你犯罪,只不过是奉皇命对房侍郎展开问询,了解丘神绩之死一案的情况。房侍郎为何有此一问?难不成你认为本官对你有误导之嫌,亦或是堂上诸位官员心有成见,唯恐对你不利?”

当官的当得时间长了,不仅说话格外小心,唯恐哪一句不经意的话被人揪住犯了错误,就连自己说话,亦是下意识的便带着陷阱,能坑一个是一个,坑不着也无所谓……

房俊心说您还真当我是个棒槌呐?

根本不进刘德威的坑,而是反问道:“既然刘尚书乃是向本官问询,那么按照惯例,为何不给本官设置座位,反而要让本官如同罪犯一般站在诸位面前?您可别说您忘了,刚刚丘行恭走的时候,你们刑部的官吏可是把那张椅子撤走了的,连看没看本官一眼,如果这不是出自于您的授意,本官实在是对贵衙门之中官吏的素质感到堪忧,连最起码的业务水平都不具备,还得连累自家长官背上一个‘治下不严’之评价,可惜,可惜。”

孙伏伽与刘洎不约而同的仰首望天,似乎生怕一时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刘德威啊刘德威,你想要卖丘行恭一个面子无可厚非,可是有什么必要去针对房俊呢?

这厮粗暴起来的时候是个棒槌,可若是细腻起来,也可以变成绣花针,逮着你的错处就狠狠的扎……

刘德威鼻子都快气歪了!

自己只记得这厮是个棒槌,却为何忘了这厮嘴皮子功夫亦是一等一,放眼朝堂可堪匹敌者寥寥无几?

当初可是就凭一张嘴,就断送了高季辅的吏部尚书之路……

刘德威知道,这棒槌今日是跟自己杠上了。

他本意是给房俊一个下马威,等到他要椅子,自己再顺势拿捏几句,然后给他。

却不曾想居然给自己弄出来这么一番长篇大论,直接将自己的想法戳开,显得自己毫无气量如同小人……就算自己是个小人,可这般被人直截了当的说出来,那也不爱听啊!

见识到了房俊嘴皮子的厉害,刘德威暗暗后悔,自己审案子就完了,何必掺和进房俊与丘行恭之间的恩怨?没见到身边这两位至始至终都是一副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一言不发?

“咳咳……是本官疏忽了,来人,给房侍郎看座。”

刘德威能屈能伸,果断服软。

他是真正意义上李二陛下的人,时刻抱紧皇帝的大腿,又怎会当真坑害房俊?

他也不敢,回头皇帝能敲死他……

椅子送上来,房俊也就作罢,只要别让人当软柿子捏就好了,又不是当真要给谁死磕。

看着房俊坐下,刘德威清了清嗓,道:“房俊,本官问询开始?”

房俊道:“请。”

“那好,本官按例问询,每一句话,一旁的书吏皆会记录下来,以供查阅,所以你要仔细斟酌好了再回答,明白么?”

房俊点头道:“明白,所以刘尚书快一些好么?咱们早问完早拉倒,吾家娘子炖了上品的燕窝等着本官回去呢。”

刘德威:“……”

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心底的暴躁,刘德威道:“甚好,若是你敢咆哮公堂,那就休怪本官将你打入大牢!而后禀明陛下,治你一个抗拒审案、心怀叵测之罪!”

房俊一番白眼,道:“磨磨唧唧,有完没完?时间等于生命,刘尚书这般磨磨唧唧没完没了,迟迟不入正题,本官是否可以怀疑刘尚书意欲将本官的生命靠尽,以此手段达到谋杀本官之目的?”

“噗!”

正老神在在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的孙伏伽,闻言顿时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刘德威差点气疯掉,一张脸气得比房俊还黑!

把你的生命靠尽,用这种方法杀死你?

这等混账话简直闻所未闻,亏你说得出口!

且不说这种方式能否达到目的,就算能,可是我特么年长你几十岁,最后你没事,还不得把我自己靠死了?

刘德威再次吸了口气,不理房俊的胡言乱语,语气严厉道:“接下来开始问询……房俊,你是否曾于扬州西津渡杀害丘神绩,并且藏尸于水师战船之上?”

大堂上瞬间一静。

虽然都知道房俊不会承认……就算人是他杀的也不会承认,可还是想要听听房俊如何说,毕竟这件事情差一点引起朝廷两支军队火并,使得朝堂之上波诡云翳,吸引了整个帝国的目光。

房俊坐在椅子上,面对三位三法司的主官,姿态放松神情悠闲,闻言略作思索,继而说道:“杀人是不可能杀人的,这辈子都不能再杀人的,侯爵的爵位也不低了,年纪大了见了血还晕,就是领着一群家将耀武扬威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个样子,你也别吓唬我下大狱,本官进了监牢就跟回家一样,里边的游侠儿蟊贼本官几乎都认识,这些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本官超喜欢里边的!”

刘德威:“……”

孙伏伽:“……”

刘洎:“……”

一旁负责记录的书吏:“……”

嚣张!

前所未见的嚣张!

尤其这番话里头那种奇特的言语搭配方式所透露出来的浓郁的调侃味道,让人直接感受到那股子直冲云霄横霸四海的嚣张!

还特么年纪大了见了血就晕?

还特么就是领着一群家将耀武扬威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个样子?

还特么大狱里个个都是人才,个个说话都好听?

还特么超喜欢里边?

三位“三法司”的主官瞠目结舌,他们这辈子审案无数,见到过各式各样的人,却从未见过房俊这等轻描淡写之中就充满了浓浓嚣张气息的家伙!

一旁的书吏“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傻愣愣的问刘德威:“尚书,这句话……要不要记录?”

一般来说,无论是询问还是审讯,负责记录的书吏都会将言辞精简之后记入供词,否则若是按照原话记载不仅长篇累牍工作量骤增,以后查阅之时亦会因为通篇白话而显得有碍观瞻。

可是房俊这一番话,那书吏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要如何才能不损伤本意的情形下达到精简美化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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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七十七章 提防

这段话要不要记录?

刘德威尚在沉吟,房俊已经说道:“当然要记录,凭什么不记录?”

肯定要记录啊,说不定这种“切格瓦拉体”就因为自己而在大唐红起来呢?算起来,也算是自己为了大唐的文化产业做贡献。

咱不是文坛巨人,咱只是文化的搬运工……

刘德威无奈,摆摆手道:“一字不差的记下来,勿要含糊。”

谁特么知道房俊这个棒槌事后会不会来个回马枪,追着要今日的堂审记录?万一记录的与房俊说的有出入,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先是看到房俊就脑仁儿疼,惹不起……

然后询问继续。

“发现丘神绩尸体的那艘战船,所有兵卒尽皆身亡,对此,你有何解释?”

房俊稍作沉吟。

这件事当时苏定方便做了调查,船上兵卒的死因乃是中毒,凶手将剧毒放入船上的水缸,导致满船人无一幸免,当然,这并不能排除凶手便是船上兵卒其中之一,甚至杀害丘神绩的凶手便是这艘船上的兵卒,一切皆有可能。

“并没有什么解释,唯一想要点明的一点,便是这艘船上的兵卒皆是以往长江水师的老兵,或者顺着他们的身份去抽丝剥茧的详细严查,可以有意外的发现也说不定。”

这件事情他被牵扯其中,本来就是真凶的推手,这个时候他可不敢乱说话,以免被人捉住把柄,所有的话都是模棱两可,随时有反口的余地。

刘德威与孙伏伽、刘洎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的无奈。

这房俊是个心思深沉的,出去刚才那一番胡说八道之外,谈及正事之时,每一字每一句都经过斟酌推敲,说得全都是三法司现在已经掌握的情况,未知的情况一个字都不说。

看起来,果然要成为一桩悬案啊……

接下来又是一番问询,不外乎就是一些寻常的问题,比如是否有仇家陷害之可能等等,基本无用,不过是例行程序而已。

谁都知道,就算房俊当真是凶手,若无确凿之证据,谁也不能奈他如何……

询问结束,房俊走出刑部大堂的时候,在门口正好碰上苏定方。

大唐的律法还是很人性化的,虽然丘神绩的尸体在水师的兵船上被发现,身为主官的苏定方也仅只是被当做嫌疑人,非但没有限制人身自由,就连他跟房俊之间有可能的“串供”都不加以防范。

两人走个碰头,目光交汇,房俊缓缓点头,轻声道:“镇定一些,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苏定方默默点头,心头涌起一片暖意。

他很早之前就跟随李靖南征北战,功勋立下无数,却因为李靖的缘故总是遭到打压,应当得到的赏赐没得到不说,还要时不时的背个黑锅,看着自己的功勋被那是世家子弟抢走。

官场之上历来便是如此,官官相护,明争暗斗。

这件事虽然大概是因为房俊而起,真凶的目标是栽赃嫁祸房俊,但若是房俊一推二五六撇开干系,他苏定方必然要被卷入其中,说不得就会成为牺牲品。

丢车保帅,这是官场上最常见的现象。

然而房俊非但全无脱身之意图,更从未说过半句埋怨的话语,直挺挺毫无畏惧的挡在他的身前,将责任揽于一身。

苏定方是个武将,他不在乎生死,但是当自己在前方冲锋陷阵之时,身后有一堵可以完全信任的靠山,而且这堵靠山有极其坚固,那当真是一件非常惬意之事……

*****

出了刑部大堂,房俊也不骑马,径自步行至不远处的兵部衙门。

短短几步距离,亦有二十几名家将部曲形影不离,时刻保卫房俊之安全。非是如同房俊刚刚在刑部大堂里说的什么“领着一群家将耀武扬威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个样子”,而是他真的害怕丘行恭铤而走险,悍然在皇城之内对他下死手。

某种程度上来说,杀子之仇比之杀父之仇更加可以令人理智尽失。

对于很多然来说,“杀父之仇”更多的是颜面尽失,此仇不报无颜见人,但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保留一些理智,仇肯定是要报的,然而若事不可为,那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杀子之仇”则更加痛彻心脾,会令人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异地处之,房俊自认为自己是肯定冷静不下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鬼话统统抛去脑后,“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去狠狠将仇人的咽喉咬碎,抽筋扒皮血债血偿……

哪怕是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人性如此,自古皆然。

孩子还小,路还很长,父母却已老去,活一天少一天,然而我们天天陪在孩子左右却连周末都没时间回家看看老人,面对老人,我们大多只是做到自己应该做的,可是面对孩子,我们却掏心掏肺宁愿将自己的骨头都搓碎了,亦要将最好的给他们。

“百善孝为先”,可我们的心都是向下长的……

房俊不敢疏忽大意,一个因为丧子之痛而完全疯狂起来的丘行恭,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出来的。

自己本就没杀丘神绩,若是被这等低劣的栽赃嫁祸最后死在丘行恭手里,那才是冤哉枉也……

回到兵部衙门,与众位官员点头致意,便坐进职房内处置公务。

柳奭敲门进来,禀告道:“铸造局的工程进展顺利,入冬之前大概能够完成房舍的框架建设,这样即便是冬天亦可以进行室内的修建,待到明年开春,大致可以完成全部工程。”

铸造局与学堂不一样,这只是一个大工厂,简陋一些没什么,一些细节的地方完全可以等到铸造局开工之后再慢慢进行,首要的任务便是尽快开始生产。

房家铁厂的新式炼钢法所生产出来的精钢,将会铸造更多的横刀甲胄,作为铸造局重中之重的“枪炮所”更是被房俊视为大唐长治久安的核心所在,一切都要尽快搬上日程,他可不想李二陛下轰轰烈烈的东征最后如同历史上一样沉沙折戟,将无数大唐虎贲断送在辽东那块冰冷的土地上。

“另外,孙道长命下官启动兵部位于天下各地的驿站,将各地的青蒿快速送抵京师……话说这个老神仙一头扎在咱们铸造局那边就不走了,将长安城里的郎中叫来还几十个,甚至还有几名御医,整日里拿着青蒿煮汤,那味道……这位到底是在干什么?”

不仅是柳奭一头雾水,但凡知道此事的人,哪一个不是莫名其妙?

都知道青蒿是药材,更知道孙思邈是神医,可所有添加青蒿的药方里最多也不过是二三两,这几斤几斤的丢进大锅里煮汤喝却是闻所未闻,到底是搞什么名堂?

房俊道:“起草文书,命天下各处驿站全力配合,稍后拿来本官加盖兵部大印,行发天下。”

青蒿素是大事情,说严重点关系到整个民族的未来,再是如何重视亦不为过。

想了想,觉得最近柳奭很是卖力,功劳不小,应当予以奖励,便道:“多多支持孙道长,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多往他跟前儿凑一凑,等到新药研制出来之后,你的名字也能被史官记上一笔,这可比当这个官儿在史书上留下这么一鳞半爪的强多了,说不得就是流芳百世,整个河东柳氏子子孙孙都以你为荣。”

柳奭精神一振,新药?!

孙思邈那可是天下有数的神医,他这般大张旗鼓研制的新药那必然是极其重要,难不成吃了之后能够固本培元、甚至羽化升仙?

这可是好东西啊!

不过旋即又皱起眉毛,叹气道:“不过有一事好叫房侍郎您知道,铸造局那边进度太快,工期成倍缩短,所以现在衙门里没钱了。”

房俊一愣,脑袋里有一道亮光闪过……

问道:“你刚刚说,天下各地的驿站,都归咱兵部管?”

第一千五百七十八章 你们捧着金饭碗要饭

大秦王朝仅仅存在了十五年,却创造了无数辉煌的成就,一举奠定其几乎无可逾越的历史地位。

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成就,便是以惊人的努力完成了全国范围的交通和通信网络……

“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这便是大秦王朝遍及天下的“驰道”!“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锥,树以青松“,这是何等宏伟的壮举、何等瑰丽的风景?

即便是放在后世,亦是一向举世瞩目的成绩!

严格说起来,这样纵横交错遍布全国的大道,起修建以及维护的难度并不比长城低多少……

而大秦统一的“邮驿制度”,便是建立在这等宏伟的道路交通网络之上。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对邮驿通信的称呼都不一样,“遽“、“驲“、“置“等等皆不相同,秦朝将这些不同名目一概统一了称呼,开创了遍及全国的邮驿制度,即便帝国恍然之间便崩塌,邮驿制度亦一直延用后世。

隋唐以降,全国驿站的数量骤增,将南北朝时的驿传合一的制度延续并且发展,“驿“代替了以往所有的“邮“、“亭“、“传“。

唐朝时期的驿站,其本职任务包罗万象,既负责国家公文书信的传递,又传达紧急军事情报,还兼管接送官员、怀柔少数民族、平息内乱、追捕罪犯、灾区慰抚和押送犯人等各种事务,有时还管理贡品运输和其他小件物品的运输……

*****

柳奭一脸愕然:“是呀,天下驿站尽皆归于兵部管辖,不然房侍郎以为归谁管?”

房俊哪里知道归谁管?

古代的官衙本就是职权不清,而且管理天下的驿站没有一个专门的机构也就罢了,居然连一个专门的主官的都没有……

“很好!”

房俊非常兴奋,当真没想到兵部原来也不是个穷衙门啊,虽然摊子烂了一些,但是底子好啊!

“很好?”

柳奭莫名其妙,道:“哪里好咧,您大概不知道吧?全国有水驿两百六十个,陆驿一千三百个,专门从事驿务的员工共有两万多人,虽然这些驿卒大多数都是服劳役,毋须承担饷钱,然而光是每天的伙食耗费,就快要把咱兵部给吃穷了!这帮泥腿子实在是太能吃……不过英国公担任兵部尚书伊始,便开始逐步削减驿站的供给,这才使得兵部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得益于府兵制度,驿卒亦是由当地的壮丁轮番服役。

与动辄参加战争的军队相比,驿卒无论是安全性和自由度这两方面,都要优越太多,看似是个好地方。

实则不然。

此时的邮驿制度非常严格,唐朝律法之中把邮递过程中的种种失误的处罚,都规定得很是细致,稍有差错,便要受到严厉的处置。

比如,驿长应负有若干责任,首先必须每年呈报驿马死损肥瘠,呈报经费支出情况。若有驿马死损,驿长负责赔偿;若私自减去驿站人员和马匹,则“杖一百“……这是什么样的重罚?基本就没命了。

对待驿长尚且如此,对驿丁的处罚更严。

驿丁抵驿必须换马更行,若不换马则杖八十;凡在驿途中耽误行期,应遣而不遣者,杖一百;文书晚到一天杖八十,两天加倍……以此类推,最重的处徒罪二年。

假如耽误的是紧急军事文书,则罪加三等。

因书信延误而遭致战事失败则判处绞刑……

因为全国空前的大统一,隋唐两朝从中央发至各地和由各地送达中央的官方文书特别多,仅各州送到中央的统计材料,每年即达五十余万张。《新唐书》之中有记载,中唐著名诗人元结在道州任上做刺史才不足五十天,收到的各地文书就有俩百函之多……

极端严苛的生存环境,还要面对上级主管单位的压榨,可见此时的邮驿系统是如何的现状严峻。

而乡里但凡有一些门路的壮丁都去军中服役,虽然危险一点,却至少吃得饱穿得暖,若是运气来了还能捞一笔军功,惠及家室,荫萌后代,最起码家中赋税全面,谁愿意去苦哈哈的驿站当一个驿卒?

房俊闻言大惊:“削减供给?万万不可!”

娘咧!

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若是没有记错,历史上第一次驿卒爆发的暴亂,就是发生在唐朝吧?

普通的一次暴亂也就罢了,顶了天便是身为主官要负起主要责任,降职削爵在所难免,可万一那些暴亂的驿卒当中出现一两个大能呢?

房俊可是清楚的记得,驿卒里头是很容易出好汉的,尤其是陕西这个地方……

柳奭不明白房俊为何有这等反应,疑惑道:“可若是不削减供给,这么庞大的驿卒队伍实在是靡费太甚,最重要的是,咱们衙门现在已经没钱了,若是房侍郎再不弄点钱回来,下个月开始不仅仅铸造局的工地必须停工,驿站的供给只能在削减之后的基础上再减一半……”

兵部本来就是个穷衙门,再经由房俊这么一通折腾,库房里都快跑老鼠了……

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现状。

房俊捧着茶碗翘着二郎腿,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死脑筋,成天只是想着节流,节来节去的,能节下来几个钱?想过好日子,那就得开源!开源动不动?钱是赚来的,不是省下来的!”

柳奭讷讷道:“这个……吾等也是没辙,守着兵部这么一个不受待见的衙门,怎么赚钱?过手的油水都没有多少,若是在雁过拔毛……那些御史言官可不是吃素的,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谁也顶不住。”

说着,他又挑了挑眉,盯着房俊问道:“房侍郎可是有何来钱的法子?不管是陛下的内帑,亦或是户部的钱库,你若是再不下手,咱们衙门里可就当真揭不开锅了!”

当初房俊夸下海口,要投入重金建设铸造局,现在时间也不短了,兵部仅有的那么点儿钱都快花没了,您也是时候去弄钱了吧?

虽然兵部现在有些山穷水尽的架势,但柳奭还真就没怎么担心。

眼前这位是谁?

这可是大唐被称为“财神爷”的男人!皇帝的内帑、户部的钱库因为玻璃、盐场等等大笔进项而富得流油,前所未有的充盈,而这一切的源头,不都是因为房俊么?

只要他愿意,弄点钱来支撑起兵部这一摊子,完全不是难事……

房俊怒其不争道:“就这么点出息?遇到事儿了就想着求人,为何从来不求自己?”

柳奭苦笑道:“非是吾等喜欢求人,咱们兵部有多不招人待见您也不是不知道,没有权力,又哪里会有钱呢?”

古往今来,每一个衙门都是如此,想要办事就得先收拢人心,想要收拢人心就得给大家伙好的待遇,没有充足的保障,谁会跟你风里火里冲锋陷阵?

从本质上来说,衙门与企业是一样的,都得先创收,然后才能有业绩……

房俊叹了口气,道:“你们呐……当真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活该挨饿!”

柳奭奇道:“房侍郎此言何意?”

房俊道:“不说别的,就说这邮传天下的驿站,你们只是年复一年的往里搭钱,用自己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公帑去给朝廷填补这个窟窿,却为何从不去在驿站上头想想法子?”

柳奭愣了一愣,继而恍然大悟状:“房侍郎是想要将天下驿站尽数裁撤,从而将每年大量补贴的钱财节省下来?”

房俊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合着小爷说了这么半天,你就想出来一个裁撤的主意?

且不说此举等于杀鸡取卵,难道就不怕李二陛下将你脑袋砍了?

驿站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负责传递官府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存在,你将驿站的裁撤了,是想让这个大唐都陷入瘫痪?

若是真的敢这么跟李二陛下说,看脑袋绝对轻了,灭九族都有可能……

第一千五百七十九章 异常

房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晃晃脑袋。”

柳奭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依言摇了摇脑袋,疑惑道:“为何让下官晃脑袋?”

房俊问道:“有没有听到水声?”

柳奭想了想,又摇了摇脑袋,不确定道:“好像……没有?”

房俊道:“没有就对了,正常人晃晃脑袋都会听到脑浆子晃荡的声音,你没有,那就说明你这脑子里已经被大粪堆满了,智商低下,不懂变通,无药可救。”

“正常人都能听到晃荡脑浆子的声音么?”

柳奭一脸懵然,奇葩的没有去纠结自己脑子里到底是不是堆满了粪……

房俊道:“且先容我好好斟酌一番,待到下午与关中商贾商讨竹纸与书籍的买卖之后,再来考虑到底要如何利用咱们遍及天下的驿站来赚钱。”

遍及天下的水陆驿站数千,这是何等庞大的财富?

随便弄出来一个点子都会赚取大量的钱财,亏得之前兵部这帮大老爷居然穷得叮当响,当真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活该挨饿受穷……

“静听房侍郎吩咐便是。”

柳奭应了一声,见到房俊开始思考事情,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刚一走出职房,迎面便见到崔敦礼走过来,忙上前拉住,道:“催郎中,你遥遥脑袋。”

崔敦礼一脸迷茫,下意识的遥遥脑袋,奇道:“为何?”

柳奭问道:“有没有听到脑浆子晃荡的声音?”

崔敦礼道:“开什么玩笑?听得到脑浆子晃荡,那人还能活么?”

柳奭反问道:“你自己听不到,难道就肯定别人也听不到么?”

崔敦礼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

柳奭当然知道房俊说他脑子里都是大粪是在骂他蠢,可是别人当真与自己不同,能够听到脑子晃荡的声音?

他没学过统计学,但是也知道一个两个可以成为个例,不具备代表性。

于是乎,这位见人就让人晃荡脑袋,晃得兵部衙门里各个晕头转向……

*****

城南码头。

房俊坐在空荡荡的办事大堂内,不停冷笑。

旁边正襟危坐的武媚娘也绷着一张小脸儿面罩寒霜,亮晶晶的秀眸盈满杀气!

本来约好商谈加入“大唐文化振兴会”的关中各地书商,居然一个都没来……

集体放鸽子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是发生在房俊身上,就令人惊奇了。

房家湾码头如今早已成为关中商品货殖的集散地,大宗商品的汇聚,可以为关中商贾节省至少两成成本,而关中本地的商品运出关中,亦可以大幅度提升价格。

得罪了房俊,就代表着这些利益有可能吃不到……

卫鹰大步走进来,鞠躬施礼,之后说道:“那些书商都被背后的世家门阀警告,严令其不许加入咱们的‘振兴会’。”

房俊冷笑:“果然如此!”

“大唐文化振兴会”的最基本职责便是扶持寒门士子,让更多的寒门学子有书可读,这与世家门阀通过“垄断教育”进而达到垄断政治资源的目的是完全相悖的。

而当今天下商贾地位低下,绝大多数的商贾背后都有世家门阀支持的身影,与世家门阀毫无瓜葛的商贾不能说没有,但是绝对无法做大。

世家门阀通过其对于商贾的掌控来抵制房俊,有些出人意料,毕竟房家湾码头在关中商业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得罪房俊的后果有些严重,不过想想世家门阀为了维护自身的特权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却也算是情理之中……

武媚娘语气森冷,清声道:“既然这些书商都要跟郎君作对,那咱们码头自然不必再给他们面子……卫鹰,即刻带人前往码头上所有书商租赁的库房,将库房里的东西统统都扔进河里,一片纸也不留!”

卫鹰吓了一跳,忙道:“这个……若是那些书商闹起来报官,还是要赔偿的。”

“吾房家赔不起么?”

武媚娘凤目含煞,纤秀白皙的小手儿狠狠一拍桌子,咬着银牙道:“他们若是有能耐,尽管报官便是,该赔偿多少,咱们房家一个铜板都不少他们,只不过这赔偿的钱几时能能够拿得到,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损失了多少,房家照赔不误,一文钱都不会少给。

只不过既然是打官司,那么必要的程序就必须走一遍,首先便是要核对数目,估价赔偿。纸张、书籍这些东西一旦浸泡河水,再想统计数目几乎不可能,总不能你们自己说多少就是多少吧?

数目的统计,就是一个麻烦事儿。

再加上京兆府必然要展开调查取证,这一通折腾下来,没个一年半载的根本不可能结案……

在武媚娘看来,这就不是多少钱的问题,而是关乎于郎君的信任,自己掌控着码头,等同于间接与关中的商贾打交道,结果这些书商居然如此让自家郎君难堪,不展示一下强硬,万一被郎君误认为她无能导致自己在郎君心目中的地位下降,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卫鹰会意,心里赞了一声武娘子果然睚眦必报,瞅了房俊一眼,见到这位正走神儿,并未出言阻止,便应了一声,反身走出去,召集了一群家将部曲,呼喝着直奔码头上的库房区域。

武媚娘起身坐到房俊身边,伸出纤手温柔的握住房俊的一只手掌,柔声道:“郎君可是气着了?”

房俊回过神,反手捂住武媚娘的柔夷,笑道:“哪儿那么容易生气?再者说,就算是当真气着了,你这不也是为我出气了么?很是期望那帮书商见到纸张书籍被丢下河里之时的苦相,呵呵……”

见到房俊并未因此生气,武媚娘悄悄松了口气,展颜笑道:“郎君果然胸襟广阔,非是一般男儿能够相比……不过你刚刚出神,在想些什么?”

房俊道:“先前是我有些异想天开了,以为凭借让步一些利润,就能让这些书商心甘情愿的加入到‘振兴会’当中来,却忽略了世家门阀对于寒门学子的敏感,亦或者说天然的对于政治垄断的敏感,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绝对不容碰触。”

武媚娘有些狐疑:“不仅如此吧?”

所谓夫妻同心,对于房俊的行事风格性情内在,冰雪聪明的武媚娘自然不可能不了解,若仅仅是因为书商联合抵制,岂会面现凝重之色?

房俊哑然失笑,紧了紧手,感受着手心里温软滑腻的柔夷,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媚娘也!”

即便是性情刚烈如武媚娘,亦在这等情话儿面前娇羞不已,心里更是喜翻了心儿,抿嘴一笑,千娇百媚的横了一眼,娇嗔道:“郎君以为媚娘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儿,两句好话便哄得找不着北?快说说,刚刚到底在担忧什么?”

在她心里,房俊便是那如山一般雄壮敦实的男儿,哪怕面对天大的难处亦能从容面对,谈笑间将之化解。

能够让房俊感到凝重担忧的事情,那就绝对不是小事……

房俊无奈道:“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么聪明做什么呢?”

武媚娘琼鼻微皱,忿忿瞪着房俊,道:“郎君在骂妾身缺德么?”

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有才,那自然便是缺德了……

作为夫妻,武媚娘自然了解房俊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另类风格,这句话他可没少骂人,偏偏大多人被骂了还不知道。

房俊就笑道:“郎君哪里敢?”

武媚娘反手在房俊手心里掐了一下,咬着嘴唇道:“不要岔开话题,说说到底在担忧什么?”

房俊叹了口气。

男人要有男人的担当,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华夏文化自古以来的习俗,房俊亦不能免俗。然而武媚娘到底非是那些安于深宅的寻常妇人,骨子里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和担当,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不上男人,男人能做的,她统统能做。

既然想要隐瞒是一件困难事,那房俊也只好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最近长安城有一种不太寻常的气息,这一桩桩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过诡异,看似每一件事都符合逻辑,但是凑在一起,却让人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像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或者是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却完全瞒住了我的眼睛……”

武媚娘拧起秀眉,有些不解。

形势很诡异?

有么?

并不觉得啊……

第一千五百八十章 奉魏王之命

武媚娘从来不认为自己比男人差,尤其是在形势的预估以及人心的揣测上,自己更是高人一等。

这不是自负,而是自信。

然而现在房俊说的话,却让她一头雾水,完全感觉不到那种诡异的气氛……

房俊看着武媚娘美艳的脸庞上浓浓的不解,笑道:“怎么,不信?”

武媚娘抿抿嘴,没言语。

“三从四德”是每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品质,武媚娘不愿意自己当面表示对郎君的怀疑,可又不愿意说谎……

房俊轻轻一笑,道:“不信你可以悄悄的看着,等到卫鹰他们对那些书商下手,你就可以从他们背后世家门阀的态度看出端倪。”

见到一贯精明强干的武媚娘此刻一脸懵懵的神情,愈发觉得可爱,强大得则天大帝陛下如同深闺少女一般温婉柔顺,却又带着那么一丝丝的倔强不服,使得房俊心中爱煞,不由得伸手捏了一下腻滑的脸颊。

虽然已为人妇、已为人母,但紧致的肌肤充满弹性和水润,不仅没有失去少女的清灵俊秀,更平添了几分成熟妩媚。

我见犹怜……

武媚娘没有在意郎君調戲一般的轻佻动作,两只秀眸闪闪发亮,对郎君的话语若有所思,有所领悟。

*****

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是古往今来读书人尽皆推崇的读书境界,要求学子在读书的同时要善于獨立思考问题,不能人云亦云,即便是尊崇如《尚书》,亦要敢于提出怀疑的观点。

可以说,这是极好的思想。

然而对于世间大多数学子来说,这种境界还是太过于高端了一些,大家连书都没有读过几本,哪里去体会这等超凡脱俗之境界呢?

书,是古代最高雅之物。

亦是最奢侈之物……

纸张昂贵、雕版不易,导致书籍的价格骇人听闻,等闲人家也只能借来一本抄抄,若是想要买一本,实在是太过困难。这边导致了书籍的稀少,以及传播的局限,进而使得普通人获得知识的途径太过狭窄,令世家门阀对于政治资源的垄断世代延续。

知识就是力量,古人早已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不是每一个商人都能成为书商的,几乎每一个书商的背后,都站着一个或者数个世家门阀,他们在标榜“有教无类”“诲人不倦”这等高尚之道德情操的同时,也严格把持着书籍的流通,进而控制知识的传播。

“九品中正法”诞生数百年,早已将门阀世家与寒门庶族之间画上了一道等级森严的鸿沟,而造成这道鸿沟的最本源因素,正是因为知识获取途径的巨大差异……

长安城最大的书商,是褚家。

钱塘褚家。

褚遂良虽然被李二陛下贬斥出京,不过李二陛下酷爱其书法,寻了个由头又将他召回了长安。褚家本是钱塘豪族,又坚定的站在关陇贵族这一派,得到长孙无忌的大力支持,早已在其父褚亮入秦王府文学馆成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不久,褚家便已经成为长安城最大的书商。

此刻,码头上一间仓库内,褚遂良的长子褚彦甫正指挥着家仆伙计将仓库里堆积的书籍搬出去。

褚家是关中最大的书商,店铺数十间,遍布关中各县,书籍纸张的销量非常大。江南印刷行业发达,雕版的工匠众多而且手艺好,兼之江南造纸的作坊密布,使得江南的书籍价格相对关中低廉得多,故此,褚家每年从江南购买的书籍数以万计。

单单这个仓库之内存放的书籍数量就达到两千余本,纸张更是不可计数,堆成了一座小山……

价值不下数万贯。

“大郎,何必这么匆匆忙忙?书籍还好一些,易拿易放,这么多的纸张,搬起来实在太费事儿,万一路上有个折损,不是平白的赔了一笔钱?”

书店的管事一边指挥家仆干活儿,一边埋怨。

这个大郎虽然是家主的长子,未来褚家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可并不代表家中仆役对其认可。

在这位书店管事看来,世人皆说房俊是长安第一“棒槌”,实在是言过其实,最起码自家这位大郎就完全不逊色于房俊,没胆魄、没担当、一肚子草包,败絮其中自不必说,来一个金玉其外都没有就悲剧了……

褚彦甫抹了一把汗,仓库内虽然设有通风口,但是这个时辰正是一日当中最酷热之时,秋老虎肆虐,这么多人走来走去汗流浃背,他也不好受。

闻言没好气道:“你以为某闲的没事干?还不是家父严令某前来将这些书籍纸张赶紧运走,免得被房俊那厮恼羞成怒之下给一把火烧了。”

书店管事吃了一惊:“这是为何?就为了咱们拒绝加入那个什么‘振兴会’?”

褚彦甫哼了一声,得意洋洋道:“那是当然,房二那棒槌整日里耀武扬威的,这回被咱们这些书商齐刷刷的打脸,丢了多大的人?简直就快成为长安城里的笑柄,所以恼羞成怒是必然的。”

书店管事这才恍然,不过却不认为房俊能如此疯狂报复:“就算是恼羞成怒,也不至于如此不管不顾吧?再说这也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情,整个关中的书商都抵制他,难不成还能一家家的找过去,挨个报复一遍?”

“哼,不至于?在房二那厮眼里,就没什么至不至于!那棒槌发起疯来,就连王法都不管不顾,长孙澹怎么样?丘神绩怎么样?还不是都被他给弄死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有备无患才好。”

褚彦甫说道。

他以前是不服房俊的,外人皆说他才华横溢惊才绝艳,可是在褚彦甫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能问出“一刻钟修剪二十五只指甲”这等无聊题目的棒槌而已,投机取巧,有什么本事?

但是自从长孙澹与丘神绩先后死掉之后,褚彦甫才害怕了。

房俊这厮是个猛人啊!

以往纨绔们有个什么冲突,顶了天就是约到城外狠狠的干上一架,打得头破血流也就罢了,哪里有人一眼不和就偷偷摸摸下死手,非得把人家小命给弄没了?

想想自己曾经跟房俊的恩怨,不由得大呼侥幸……

正在这时,仓库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们是什么人?”

“问你们话呢!”

“唉唉唉,你们干什么?快将东西放下!”

“快来人呀,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快快放手!这可是褚家的东西,你们也敢抢,不要命啦……哎呦!”

“你你你,你们怎么打人……哎呀,救命!”

外头一阵呼喝怒骂,乱成一团。

仓库里的褚彦甫大吃一惊,暗道房二还真来了?

赶紧跟着书店管事走出仓库,顿时目眦欲裂!

之间仓库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数十个壮汉围住,一群人对自家奴仆拳打脚踢。奴仆哪里是这些彪形大汉的对手?瞬时间便被打倒一片,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褚彦甫勃然大怒,上前喝叱道:“都给老子住手!你们什么人,还有没有王法,怎敢光天化日之下打人?”

然而……没人理睬他。

褚彦甫气得发疯,却也不敢上前,他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贸然上前,焉知这些人不敢连他一起打了?

就在他怒骂喝叱的功夫,打斗已经停止,褚家的奴仆倒了一地,痛苦哀嚎满地翻滚。

褚彦甫大声道:“赶快去报官,还就不信了,这天子脚下,还没王法了?”

褚家势力不小,在朝中也颇有影响力,奈何只是文臣世家,面对一群不讲理的野蛮人,除了报官也没什么法子。

这群蛮不讲理的大汉照样不说话,撸了撸袖子,就上前将装满了书籍纸张的马车赶向河边,然后解开捆车的绳子,两三个人一较劲,就将一摞一摞的书籍纸张尽数推到河道里。

“噗通”“噗通”

褚彦甫目眦欲裂,气得浑身发颤!

想要上前阻拦又不敢,只得离得远远的跳着脚大骂:“王八蛋,你们疯了不成?那可都是书啊!你知不知道这些书值多少钱?”

对方当中,为首的一个年纪轻轻一脸青涩的少年眼珠儿转转,站了出来,高高的扬起下巴,傲然道:“老子管你值多少钱?你家折了咱家魏王殿下的面子,咱们奉殿下之命给你们一个教训,没将你家人的腿都打折已经算是殿下仁厚,还敢聒噪?”

褚彦甫吓了一跳,居然是魏王的人?

第一千五百八十一章 做得好!

褚彦甫吓了一跳,居然是魏王的人?

还以为是房俊那厮恼羞成怒派人来捣乱,却不成想先忍不住的是魏王殿下。不过这个“振兴会”据说是由魏王牵头负责,关中的书商悉数抵制,以魏王刚愎骄傲的性格,生气恼怒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如此一来就难办了,若是房俊的人,自然可以凭借家族势力施加压力,打人也好,损毁书籍也罢,最起码你也得赔钱吧?

可现在派人下手的是魏王……

你让谁去给魏王施加压力?

那可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啊!

看着一群大汉沉默不言的将书籍纸张尽数推到河里,“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褚彦甫只觉得心都在滴血,这可都是钱啊!

可他却也只能远远的看着,连靠近都不敢,谁知道这帮子魏王的手下会不会将自己也给丢进河里?

咬着牙,褚彦甫只能吩咐身边的书店管事:“速速回府通知父亲,请父亲决断!”

书店管事慌忙应了,领着两个人就急匆匆的返回褚家……

数十个彪形大汉的劳动力是很强大的,即便如此,也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这个仓库里所有的书籍纸张尽数推到河水里。这些书籍纸张浸过河水,算是全部报废了……

说话那个为首的年轻人站到褚彦甫面前,点头道:“算你识相,若是胆敢阻挠吾等,吾家殿下有话,打折了腿,一并丢进河里……不过你也不用肉痛,一共十七家书商,你家只是第一家,稍后某会一家一家的找过去,所有放在这个码头上的属于尔等的货殖,一件不留,全部丢进河里。殿下有话,尔等若是不服,尽可以去京兆府告状,或者刑部也行,大理寺亦可,总之,爱上哪儿告上哪儿告!”

褚彦甫敢怒不敢言,只能怒视以表达自己的不屈。

那年轻人说完,又补充道:“差点忘了,房家的武娘子说了,自今以后,这十七家书商的所有货殖物品,不得在码头经营周转。大道朝天,房家的码头伺候不了诸位,诸位就请另辟商路吧。”

言罢,引领着一群大汉呼啸而去,直奔下一家……

褚彦甫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跑到码头边,手把着栏杆往河里看,书籍纸张捆在一起很重,早就已经沉入河底,哪里还有半点痕迹?

想捞都捞不起来。

褚彦甫心疼得滴血,狠狠一捶栏杆,怒道:“皇子又怎样?居然这般嚣张,简直无法无天!”

这时旁边一人提醒道:“大郎,吾看那群人里头,可是有不少房家的部曲家将……”

褚彦甫怒道:“那又何足为奇?那两人现在是绑在一起的,被吾等折了颜面,自然要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在他想来,一个房俊就足以让人头痛了,现在魏王又跟房俊搅合在一处,又没有杀人放火,就算是将他们这些书商的家当都给丢到水里头喂鱼,朝廷又能将他们如何呢?

就算是官司打到大理寺,打到御前,顶了天也就是赔钱……

偏偏那两位哪一个是差钱的主儿?

人家摆明了就是拿钱砸这些书商的脸!

不是联合起来抵制“振兴会”么?很好,你让我丢面子,我就把你们这些书商以及背后的门阀的脸统统打肿!

最严重的还是“码头再不许十七家书商的货物靠岸离岸”,这可就让书商们损失巨大!

这年头书籍稀少价格昂贵,单纯的书店是很少能够赚钱的,总要有一些别的经营项目帮衬着,才能维持得下去。房家湾码头现在早已成为关中货物的集散地,因为大宗商品来往汇聚,所以价格能够压得很低,使得关中商贾的利润加了好几成。

现在好了,这些利润全都没了,书商们以后想要进货,就还得如同以往那般阻止舟船车马出关,舟车劳顿成本骤增,买卖一下子就陷入艰难。

现在大唐商业日渐昌盛,就拿长安一地来说,每日里都有本地亦或是外地的商贾参与其中,竞争空前激烈,这一下子使得家中所经营的货殖成本大增,竞争力便陡然下降一个层次,弄不好,就得在这股子竞争的浪潮当中被浪花儿掀翻在地,死在沙滩上……

*****

褚家、王家、长孙家、令狐家……关中各大书商位于房家湾码头的仓库先后被光顾,魏王殿下恼火这些书商出尔反尔,联合起来折了他的颜面,故而将所有的货殖不分种类统统丢进河里,以为报复。

此举一出,顿时成为长安城的焦点事件……

毕竟谁都知道这一十七家书商背后倚靠着何等样的门阀世家,魏王这般作为,简直等同于向那些门阀世家宣战!

难道魏王李泰对于皇帝强加于身的“大唐文化振兴会”已经全盘接受,意识到储君之位已然全无悬念,并且亟不可待的向太子殿下宣誓效忠,表示自己至今以后再无争储之意?

谁都明白一旦魏王同门阀开战,没有了这些门阀的支持,便将再无争储之可能……

太极宫里,李二陛下闻听李君羡的奏报,言及京中坊市之间的流言,不由又是感慨,又是宽慰。

曾几何时,他心心念念想要扶持青雀代替太子,进而继承自己的雄心壮志,使得大唐能够在自己千秋之后依旧制霸天下威服四海,使得陇西李氏祖祖辈辈坐拥着如画江山,千秋万载,传承不绝!

现在自己依然认识到那时一个极其错误的想法,极有可能造成自己几个儿子之间为了天下至尊的权力而相互残杀……

而青雀能够如此之快的转变想法,彻底抛却储位之争,身为皇帝、身为父亲,他如何能不感到骄傲和安慰?

好儿子啊……

“陛下,诸多门阀已然集体商议,明日朝会之上将会一起弹劾魏王殿下,并且将状纸呈递给京兆府,要求对魏王损毁各家货殖一事进行严查,予以严惩。只是此事刚刚发生,具体细节,末将未曾验证。”

李君羡刚刚听闻属下报上来码头那边的事情,尚未来得及前往查证,便被李二陛下叫了过来,只能根据初步的奏报回禀,并不敢予以确认。

“呵呵,不过是损毁一些货殖而已,还予以严惩?”

李二陛下虎目之中厉芒闪现,冷哼道:“喜欢打官司,那就让他们去打吧,告诉马周,命他秉公处断。律法如山,自有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损毁了货殖,那就按价赔偿,何谈什么严惩?提点马周一句,魏王虽然是朕的儿子,却绝对不可纵容偏袒,损毁了各家多少货殖,让他清清楚楚的调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一分一毫都不许少了,以免让世人认为吾天家骄横跋扈,欺压商贾!”

这番话,看似光明正大大公无私,实则已然对魏王偏袒到了极点。

杀人偿命,损毁货殖那就按价赔偿,除此之外,皇帝绝对不接受任何对于魏王的处置。

至于赔多少钱,更是明确指出让马周详细调查。既然是详细调查,那就势必要谨慎行事,对于十七家书商的货殖来源与价格调查取证,要细致到一分一毫不能出错……总之,慢慢查是必须的。

等到京兆府查明货殖的价值……那等是何年何月?

李二陛下坐回椅子上,又问道:“房二那厮有何动静?这件事可不仅仅是魏王折了颜面,门阀们最终针对的目标其实还是他,以他的脾气,该不会就老老实实的忍气吞声吧?”

李君羡道:“房驸马的确未有动作,只是听说派出手下的部曲家将参与了损毁货物的行动,到底真相如何,末将尚未来得及查证。”

正说着,内侍通禀,说是魏王觐见……

李二陛下对李君羡说道:“去好好查一查,那些门阀世家到底要做些什么,朕总觉得最近长安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头,事情一茬一茬的往外冒,不得大意。”

“喏!”

李君羡心中一凛,赶紧领命,而后躬身退出。

走到门口,正好与魏王走个碰头,李君羡稍稍避往一旁,躬身施礼:“见过魏王殿下。”

魏王点点头:“嗯,将军不必多礼。”

李君羡道:“多谢殿下,未将告退。”

魏王看着李君羡走出大殿,这才迈步走进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

魏王刚刚鞠躬施礼,便见到座位上的李二陛下已然大笑着长身而起,走到近前搀扶着他的胳膊,方正的脸庞满是欣慰的笑意,赞赏道:“果然不愧是朕的儿子,好,做得好!”

魏王李泰被李二陛下搀扶着直起身,却是一脸懵然。

怎么就做得好……我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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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八十二章 好大一口锅

面对父皇近年少有的亲昵和赞赏,魏王李泰第一感受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深深的懵然……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做得好了?

一脸疑惑的被李二陛下摁着坐在椅子上,待到娇俏的宫女奉上香茶,李二陛下才欣慰的说道:“这件事情你处理得很好,就是要给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搅风搅雨的门阀一个清晰的忠告,你既然已经不在去惦记着储君之位,就让那些家伙离得远远的!做好你应该做的,以太子的品性,除了这个位置不能给你,其余的一切都能给你!”

李泰没敢乱说话,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来父皇这个“做得好”到底是指的什么,好像是自己因为做了什么跟世家门阀划出了界线,从而让父皇不在担忧几个儿子争夺储君之位而兄弟阋墙……

可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呀?

尴尬的干咳一声,李泰小心翼翼的问道:“父皇过誉了……不过,父皇到底指的是什么?”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拍了拍李泰的肩膀,一脸嘉许之色:“怎么,害怕了?别怕那些御史言官弹劾!帝国要广开言路,要对官员有监察之实,父皇更要采纳谏言,所以御史言官必须要存在。可你也要记着,大唐从不会因言而获罪,无论是谁,就算是犯了天条,亦必须证据确凿方能定罪,绝不能因为御史言官的弹劾便获罪。”

李泰眨了眨眼,还是一头雾水……

李二陛下将李泰的神情看在眼里,放佛又见到昔日那个闯了祸在自己面前惴惴不安的青雀,大笑道:“挺起胸膛来,身为吾李家的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却无论何时都莫要做出一副胆怯懦弱的样子!你敢派人去将那些书商的货物尽数丢到河里,这很好,我李二的儿子岂是任人欺辱却不敢还手的熊蛋包?就是要这样狠狠的挫一挫他们的锐气!这一点,你要跟房俊学学,那棒槌虽然有时候办事让父皇恼火不已,但是无论气魄、担当,都是年轻一辈当中少有,年青人就要敢作敢当,哪怕是做错了,亦要有霸气的胸襟,这才是男儿汉应有气概!”

犯错有什么可怕?

知道错了能改,那就照样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若是因为怕犯错反而缩手缩脚,一辈子的成就必然有限。

就算是不能成为天下至尊,身为男儿,亦要有勇往直前的决心,方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名标青史,百世流芳!

李泰揉了揉脸,惊问道:“父皇说什么呢?把书上的货物尽数丢到河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咋不知道?

李二陛下皱皱眉,对李泰的反应有些奇怪:“难道不是你指使人将那十七家书商的书籍纸张都给丢到河里?”

李泰大惊:“还有这等事?儿臣完全不知道啊!不是儿臣干的!”

从小就养成了甩锅的习惯,每一次闯了祸都想着法儿的狡辩,现在遇到事情下意识的就像否认,将责任甩干净。

李二陛下奇道:“不是你干的,为何那些人却在码头上四处招摇,说是奉了魏王之命?”

话一出口,他便想到了一个可能,看了李泰一眼……

“难道是房俊?”

“肯定是房俊!”

父子两个异口同声……

李泰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这个混蛋,居然冒着本王的名号横行霸道欺行霸市,他出了气,却让本王承担御史言官的弹劾以及那些门阀的怒火,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岂有此理!”

好大一口锅!

王八蛋房俊出了气,却让本王来承受来自于那些书商背后的世家门阀之怒火?

这人也太缺德了吧!

李二陛下则默然不语。

感情夸了半天,这事儿不是自家儿子干的?

这就尴尬了……

李泰发了一通火,待到反应过来,也尴尬的闭上嘴。

好像……父皇刚刚还夸奖这件事做得好来着?

娘咧!

*****

李君羡亲自赶赴京兆府,将李二陛下的口谕传达给京兆尹马周,马周表示遵旨而行。

这等世家门阀与皇子之间狗屁倒灶的破事儿,谁愿意管?

更被说马周乃是寒门出身,天然便对门阀殊无好感,愈发厌恶其行事风格……

李君羡前脚刚刚离开,褚彦甫便怒气冲冲的来到京兆府衙门,状告魏王李泰纵使家奴损毁褚家书籍纸张无数。

负责登记的书吏将状纸收录之后记录在案,算是予以立案,等待择日开堂审理。褚彦甫却仍旧不肯离去,嚷嚷着要求面见京兆尹……

没办法,世家门阀就是有着种种特权,即便是对门阀极度不感冒的马周,也不能无视这种摆在明面上的规则,只能予以接见。

值房内,马周命书吏将刚刚的状纸拿来,细细审阅,褚彦甫则坐在马周对面,嘴里絮絮叨叨,一副遭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

“咱大唐朗朗乾坤,却不曾想居然发生这等公然损毁别人财物之恶行,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是魏王殿下,也是大唐的子民吧,也得遵守大唐的律令吧?又是打人又是损毁财物,若是不能依法严惩,恐怕天下百姓皆会认为吾大唐乃是暴秦之政,于国不利!”

马周清癯的脸上并无表情,眉毛却皱了皱,抬起眼皮指了指褚彦甫,淡淡道:“褚大郎,慎言!念在本官与尔父同朝为官的情分上,姑且认为你只是一时失言,不予追究。若是在外面依旧这般口无遮掩,会有何等后果,你自己想清楚。”

暴秦之政?

你特么是傻子么?这等话亦敢说出口!

当今天下虽然制度开放,并不因言获罪,可是你这一句“暴秦之政”明显是饱含对大唐之不满,对皇帝之不满,传扬出去极易引起一场舆论风波,陛下定然盛怒,砍脑袋未必,可是连累家族却是必然!

褚遂良乃当世书法大豪,深受陛下宠信,怎地有一个如此鲁莽的儿子?

坑爹啊这是……

褚彦甫吓得脸色一白,连忙闭嘴,不敢多言。

马周看了看状纸,文采不错,字也不错,不愧是褚遂良的儿子,家学渊源,即便是不怎么成器,这份文采比之一般勋贵家族的后代也强出不少。

只不过……

“褚大郎文采不凡,很是不错。不过这张状纸上固然叙述了事情经过,却未对损毁之物有一个清楚的数量,你只是要求既要对魏王殿下予以严惩,又要给予赔偿,那么这个赔偿的数额是多少?”

褚彦甫愣了愣,道:“在下非是无理取闹,魏王固然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但是看在陛下面子上,又岂会苛求?自然是损毁了多少财物,便按价赔偿即可,多一文钱咱们褚家也不要。”

这句话说的还算有水平,显得很是大度,又给了皇帝面子。

但是……

马周抬手将那状纸放在桌案上,无奈道:“本官的意思,是你到底损毁了多少财物?”

褚彦甫道:“码头上整整一仓库的书籍纸张全都毁了,在河水里泡了汤,至于具体数目,自然有账簿记录为凭。”

马周摇摇头,道:“那是你自家的账簿,你总不会用你自家的账簿来作为凭证吧?不是不可以,而是如此一来证据便显得单薄了一些,不太具有说服力。毕竟若是魏王怀疑你家私改账簿,也是有理有据附和逻辑的。”

褚彦甫眼珠子瞪大,忿然道:“吾家世代忠良,家风清正,焉能做出那等龌蹉之事,贪图赔偿的几个钱?”

马周冷着脸:“本官只是说有这种可能,你能否认?”

当然不能否认。

既然到了司法程序,那就不能将道德作为标准,而是讲究真凭实据,这一点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为了多要赔偿私下里篡改账簿,这种可能当然是存在的……

褚彦甫无奈,问道:“那马府尹认为,该当如何?”

这可是数万贯的损失,褚彦甫有心想不要了,却着实舍不得……

马周悠悠说道:“这倒也不难,你家的账簿、码头上货殖出入的记录、以及你家进货之商铺的账目,三方查证,自然可以认定一个比较接近于真实数目的数字。”

啥?

褚彦甫脸都黑了,气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还要去江南的印刷作坊和造纸作坊详细调查?”

江南距此千里之遥,山高水远的,这一来一去还不得半年?

第一千五百八十三章 都怂了?有古怪!

马周点点头,又说道:“这还不止,若是三方的数目相同,那倒还顺利一些,若是其中有一方的数目与另外两家有出入,那么就需要对其严格审查,查明错误之处……”

褚彦甫再蠢,此刻也听得出来马周这根本就是不想接下这个案子!

三方数目相同?

拉倒吧,最起码房俊那边码头的账目就肯定有出入!

他忿然站起,怒视马周,道:“世人皆说马周清正廉洁公平无私,可是现在难道是在维护皇室,袒护魏王么?那可真真是令在下失望!”

马周也不生气,瞅了瞅气呼呼的褚彦甫,叹了口气,指点道:“这件事情……你还未请示过你父亲,是私自前来京兆府的吧?若是能够听得本官一句劝,且先不急告状,回去好生请教一下你父亲,这件事情要如何处理才算是最好……另外,褚大郎难道不觉得奇怪?据本官所知,一共有一十七家书商的货物被丢进河里,却为何偏偏只有你自己前来京兆府告状?”

人蠢一点没事,毕竟世上不可能都是聪明人,可是自己蠢尚且不自知,还要鲁莽行事,那就要倒霉了。

马周老早就收到码头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一共十七家书商抵制魏王与房俊的“大唐文化振兴会”,将这二位的颜面狠狠的折辱一番,而后便遭到报复,十七家书商屯放在码头的货物被尽数丢进河里。

可是到了最后,唯独这个褚彦甫跳出来告状,其余十六家尽皆偃旗息鼓闭嘴不言。

且不说那十六家是否在酝酿着别的心思,单单褚彦甫独自出头这一点,就奇蠢无比。

十七家绑在一起,或许魏王与房俊尚能忌惮一二,现在你肚子蹦跶出来,真以为那两位纨绔不敢一棒子将你撂倒?

你自己倒了没事儿,若是因此再连累家族,那就哭都没地儿……

褚彦甫冷汗涔涔。

他的确并未回家请示父亲,自己做主便来了京兆府告状。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么多书籍纸张被丢进河水里泡汤,那还不得肉痛死?不管是魏王亦或是房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再者说,现在是十七家书商的货物都被丢进河里,这十七家书商联合起来,再加上其背后各自支撑的家族门阀,这是怎样强大的一股力量?

就算是魏王,也不得不低头!

他却没有注意到,现在走进京兆府来告状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世家门阀都改了性子,偃旗息鼓了?

一时间,褚彦甫又是狐疑又是害怕。

马周看着褚彦甫惨白的脸色,明显已经乱了心智,不仅摇了摇头,颇为失望。褚遂良好歹亦是一代文豪,又是陛下身边的近臣,虽然被贬斥亦能东山再起,有子如此,实在可叹。

“褚大郎可打定主意,确定要状告魏王殿下?若是主意未定,先回家去请示一下尔父亦是无妨,本官与尔父分属同僚,这点方便还是可以通融一下的。”

马周的确清正廉洁,却并不代表他不懂得为官之道,否则就算李二陛下看重其才能强行推他上位,亦不可能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坐得四平八稳,各方都挑不出毛病来。

该卖的人情,卖一卖亦无妨。

一味的秉公行事并不可取,那不叫正直,那叫头铁。

嗯,这是房俊的说辞,很新鲜,但是也很生动贴切……

当然,劝阻褚彦甫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卖给褚遂良一个人情。

马周为官光风霁月,不群不党,但也不是烂好人。褚遂良与他一起在陛下身边多年,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如何能不清楚?以前就曾在陛下面前数次诋毁自己,得亏陛下对自己信任,这才没有采信褚遂良的挑拨,可现在褚遂良去而复返再次得到陛下重用,若是任由其在陛下面前诋毁自己,殊为不智。

所谓“积毁销骨”,再是如何低劣的毁谤,时日一长,亦难免会让人习以为常,心里下意识的就会形成一个固有的印象。

马周可不愿因为褚遂良这个小人而使得陛下对自己产生任何不满……

褚彦甫早就心惊胆跳,一想到那十六家书商退避三舍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这心里就隐隐觉得大事不妙,自己强出头,极有可能遭遇莫测之凶险,此时闻听马周的劝阻,哪里还敢自作主张?

赶紧起身,感激道:“多谢马府尹指点,在下受教……这就回去请示父亲,由父亲定夺。”

言罢,一把将桌案上的状纸拽回来,揉成一团揣入怀中,匆匆告辞。

返回家中,正好父亲褚遂良从宫里返回,褚彦甫急忙跑去父亲的书房,将事情前因后果详细说了,未敢有一字一句的遗漏。

褚遂良皱着眉毛仔细听了,面色有些凝重,稍稍琢磨一番,便叹气道:“傻儿子,你这是被马周那厮给诳了……”

褚彦甫奇道:“诳我?不至于吧,马周说得句句在理,哪里不对?”

“你先坐,喝口水。”

让儿子坐在自己对面,这才说道:“你是因为其余十六家书商尽皆偃旗息鼓不声不响,故而心存疑虑,唯恐咱家单独跳出来状告魏王殿下,要遭受魏王的打击报复,对不对?”

褚遂良虽然失望儿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却也不得不耐心教导,谁叫这就是褚家未来的顶梁柱呢?儿子心智或许比不得朝中那些妖孽,但是事情经得多了,积累处事之经验,固然达不到惊才绝艳之地步,却也能成为一个守成之人。

褚彦甫灌了口水,吁了口气,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是十七家书商一起状告魏王,声势浩大,再加上必然有御史言官凑热闹,谅那魏王与房俊亦不得不妥协。可是现在那十六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很不正常,世家门阀难道会任由皇族打脸却豪不反抗?所以,孩儿以为他们或许私底下达成了某种妥协,却将咱们褚家排除在外。”

十七家联合状告魏王,与褚家自己跳出来,那声势能一样么?

褚遂良叹了口气,道:“所以说,你这是被马周给诳了。”

褚彦甫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今儿一天,他算是知道了自己智商之不足,是以备受打击……

怎么你们说的话我特么都听不明白?

褚遂良知道儿子看不出其中的关窍,耐心道:“你想啊,那十六家书商,家家背后都杵着一个门阀,长孙家、令狐家、王家、韦家……哪一家不必咱家实力雄厚?就算是在皇帝面前,那也是干据理力争的,岂能就畏惧于魏王之权势,狠狠的折损颜面之后不敢声张?”

褚彦甫愣了愣,道:“是呀,为什么呢?”

这么笨呢……褚遂良无语半晌,只得明说:“因为他们必然在谋划什么事情,要么是此时不能节外生枝平生事端,颜面与所谋划之事情相比,微不足道;要么就是隐忍下来,深信以后能十倍百倍的将这个面子找回来。”

褚彦甫想了想,猛然色变,“腾”的一下站起身,叫道:“娘咧!这帮家伙该不会是要造反……”

“闭嘴!”

褚遂良勃然大怒,狠狠一拍书案,怒道:“胡说什么呢?圣天子在位,大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谁敢行那等逆天之举,不要命了?这等话往后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儿子鲁莽……”

褚彦甫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坐下,不敢多言。

可是经由褚遂良这么一吓唬,反倒是将他某一个关窍给打通了,倏忽间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儿子明白了!纵然这些门阀不敢打着造反……的心思,可也绝对是在谋划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说不得就是要跟陛下打压门阀的政策对着干!这是再跟皇帝掰腕子啊!而由于儿子鲁莽的前去状告魏王,反而阴差阳错的恰好证明了咱们褚家跟那些人没有站在一起,自证了清白!”

褚遂良大感欣慰,颔首笑道:“正是如此!马周那厮没按好心,他将你劝了回来,表面上是为了咱们褚家好,不至于单独承受魏王的怒火,实际上却将吾家归纳与那十六家一起。陛下最厌烦的便是世家门阀盘根错节同进同退,若是被陛下知晓,岂能再如以往那般信任为父?哼哼,这马周看上去清正严明,实则心机深沉,不可小觑啊!”

“娘咧!”

褚彦甫都快被绕晕了,好歹算是捋清了脉络,顿时大怒道:“这马周也太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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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八十四章 褚遂良教子

褚彦甫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大骂道:“这马周也太坏了!”

亏得自己刚刚在京兆府的时候还对马周的提醒感恩戴德,合着自己完全被人家当傻子给耍了,就等着他乖乖的回家,老老实实的跟那十六家书商一样偃旗息鼓,起码从外面看上去就是那样,这就使得在旁人眼中褚家就是跟那十六家书商是一伙的……

不管那十六家书商到底在谋划什么,褚家怕是都逃不脱“一丘之貉”的嫌疑。

皇帝最忌讳、最讨厌的便是门阀世家们联合起来对抗皇权,褚家原本就跟长孙家为首的关陇贵族走得近,此时若是再被皇帝认为褚家联合那十六家书商一起谋划什么“阴谋”,会怎么看褚遂良?

无形之中,便给褚遂良挖了个坑。

若是褚遂良稍微含糊一些麻痹大意,说不得就掉进去了,最后人家那十六家书商将褚家排除在外,褚遂良又被皇帝怀疑与那十六家是一伙儿的,结果便是里外不是人……

也难怪褚彦甫忿忿不平,破口大骂。

褚遂良轻叹一声,儿子资质有限,看人看事总是流于表面,徒唤奈何?

“吾儿应该再将眼界放宽一些,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善恶,何况是官场之上?今日对吾有利,你就是吾之盟友;明日利益冲突,你便是吾之政敌。今日马周设计于你,你心中有气,却不能将其视为寇仇,明日马周施恩于你,你心中感激,亦不能将其视为恩主,所有的一切,都要权衡利弊得失之后再说话,若是不能保持这份冷静,这官场就休要踏足其中,回乡务农做一个田舍翁也就罢了……”

这是褚遂良半生混迹官场的心得之谈,这般孜孜不倦的教导,但是儿子到底能够领会几分,却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此番言语也的确是肺腑之言,若是不能分辨官场之中的利益纠葛,识不得进退看不清取舍,那就干脆回乡优游林下,闲来读书耕田,虽然窝囊了一些,但最起码不至于祸及家族连累子孙……

褚彦甫一脸不爽:“按照父亲的意思,若是明天房俊那厮于我有利,我还得尽释前嫌,对其虚于委蛇?”

褚遂良点头道:“正当如此,又非是弑父杀子之仇,有什么了不得?”

褚彦甫张了张嘴,一脸憋屈。

在他想来,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若不能快意恩仇,生有何趣?

为了一点点利益就违背本心,这可不是他刚正秉直的褚大郎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眼珠儿转了转,褚彦甫转移话题,问道:“那依父亲之见,眼下应当如何应对?”

褚遂良道:“这张状纸写的不错,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字迹亦算得上乘,待会儿重新誊抄一份,明早送去京兆府,还去找马周,咱们继续状告魏王殿下!”

褚彦甫瞪眼道:“啊?还告?万一魏王恼羞成怒要对咱家下手,那咱家岂不成了出头的椽子?”

褚遂良怒道:“魏王再是恼火,又能将吾家如何?可若是被陛下误会咱家跟那些世家门阀纠结在一起,那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随地都能万劫不复!”

无论他多么受到陛下的信赖,可是一旦触及到皇权,皇帝收拾起任何人都会皱半点眉头!

怎么自己说了半天,这小子半点都没听懂?

难不成老子当初是喝醉了酒才在黄脸皮的肚子里稀里糊涂下的种……

褚彦甫吓得一缩脖子,忙道:“父亲息怒,孩儿这就去誊抄一份……”

生怕老爹怒极收拾他,赶紧灰溜溜的走掉……

*****

兵部衙门。

房俊将一摞处理完的公文分类归放,看着书吏将其摆放在靠墙一侧的书架上,然后悠闲的捧着茶盏,将几位郎中都给唤了进来。

崔敦礼、杜志静、柳奭、刘显、于处正等人先后进来,坐在书案前方的一排椅子上。

这是房俊上任兵部侍郎之后所立下的开会方式,上下级之间面对面坐着,因有书案相隔,主官在上部属在下,等级分明,又削减了以往主官在首位部属分于两侧大家尽皆跪坐的拘谨,很是受到兵部官员的欢迎。

书吏给每一位官员送上热茶,大家随意而坐,开始兵部的内部会议。

房俊敲了敲桌子,吸引了诸人的主意,身居主位环视一周,心想这才有后世当官儿的味道啊……

“杜郎中,你所负责的高句丽舆图测绘,进展如何?”

“回房侍郎,进展尚算顺利,不过高句丽山高林密,多处地方人迹罕至,大唐商贾以及细作行动起来非常困难,难免进度慢了一些,尤其是辽水以南地区,由于汉人较少,收集消息打探路径皆困难重重,完成辽东至平壤城这一条路途的舆图绘制,尚需一些时日。”

房俊点点头,鼓励道:“高句丽天高地远的,难免多有不便,要多多鼓励底下的细作和测绘人员,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为了陛下的宏图霸业,也为了他们自己的功勋,一定要坚持住,克服各种困难。兵部本署亦要给予最大程度的支持,万万不能让他们在前方即流血,又流泪!”

古往今来,官僚作风是最平常的现象。

大老爷们坐在公堂指手划脚,丝毫不许考虑前方的实际情况,往往因为只会失望导致任务功败垂成,不仅不细思己过加以改正,反而将责任尽数推给那些在前方拿着性命去拼的部下,使得小卒子们即流血又流泪。

兵部绝不能有这种作风,稍有发现,便坚决予以最严厉的打击!

哪怕眼下还没有,亦要防微杜渐。

杜志静连忙站起,恭声道:“房侍郎放心,下官必然时时敦促,将房侍郎的意志传达给前方的测绘人员,并且随时做好所有的后勤工作,力求尽快完成高句丽境内的舆图测绘,为东征大军的旗开得胜做好保障任务!”

房俊微笑点头,挥挥手示意杜志静坐下,温言道:“不必如此严谨,大家皆是同僚,此刻亦不过是兵部的内部例会,大家畅所欲言,随意一些就好。”

如何处理好上下级的关系,这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衙门或者单位都存在的世界性难题。上官既要保证威严,使得言出法随令出如山,又不能太过严谨使得属下生出抗拒之心,加重上下级之间的隔阂……

期间之尺度,极难掌握。

杜志静坐下,大家又相继汇报了一些事务,诸如陆续向幽营二州调拨军队以及军粮等等,其中又以柳奭汇报的事务最多,毕竟眼下兵部最重要的部门“铸造局”便在其掌控之下。

一时间,大家看向柳奭的目光难免充满了羡慕嫉妒……

有谁能想到,这位曾经跟房俊势成水火的河东柳氏子弟,居然这么快被房俊收服,而且掏心掏肺死心塌地?

待到最后,房俊放下手里的茶盏敲敲桌子,道:“下面说一件大事儿。”

众位官员赶紧放下手里的茶杯,一个个坐直腰杆。

房俊道:“诸位相比已有听闻,陛下拟成立一个‘大唐文化振兴会’,旨在通过降低书籍纸张的价格,让世间更多的人有书可读、有纸可写,进而达到继承先贤文字、繁荣华夏文化之目的,由魏王殿下与本官一起负责。然而,此举却受到诸多世家门阀之抵制阻挠……在座诸位之中,大多皆是门阀出身,然而本官丑话说在前头,吾不管你是山东崔氏还是河东柳氏亦或是房陵杜氏,既然在兵部为官,那么你们首要之身份便是兵部的官员、陛下的臣子,理应将忠君爱国放在心头……”

说到此处,他目光淡然的环视一周,使得诸位官员尽皆心中一凛。

房二郎在兵部的权威完全可以用“只手遮天”来形容,谁敢炸翅儿,就必须得做好面对毫不讲理的野蛮打压之准备……

震慑了诸人,房俊语气一缓,说道:“不过本官亦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只要诸位不做的太过分,又岂会与诸位同僚为难?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咱们能够同了一场,起码也得前世修炼了八十年吧?这是缘分,大家得珍惜。”

诸位官员面面相觑,面皮直抽抽……

神特么缘分!

鬼才特么跟你修炼了八十年……

吐槽归吐槽,大家也都打起精神,知道房俊如此一番铺垫之下,必然有大事将要宣布。

第一千五百八十五章 邮政

“本官将会觐见陛下,请求于兵部本署下设邮政司,统管全国驿站事务,并且正式承接天下邮传业务。”

房俊的声音响起,面前诸官员却是一脸茫然。

尽管知道房俊今日定然是有大事要做决定,但是在兵部本署之下设立“邮政司”,却依旧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

邮政司……是个什么东西?

听上去似乎跟驿站有关,大概也同那个“大唐文化振兴会”有关,但是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却实在想不到,而且这名字亦是前所未闻……

就在众人尚且茫然之际,崔敦礼稍稍前倾上身,语气斩钉截铁:“房侍郎,您事务众多重任在肩,毕竟精力有限,下官愿为房侍郎分忧解难,这个‘邮政司’,便由下官来负责筹备吧。”

诸位官员闻言顿时一惊,随即醒悟过来,拍着大腿一阵嗟叹惋惜!

房俊是什么人?陛下眼前最红的红人!只要是他提请设立,这个兵部本署的新衙门“邮政司”是肯定会被政事堂准许设立的。最紧要的是房俊这人虽然想法常常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边际,但是每一次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背后,都代表一次巨大的成功。

现在兵部最有权势的人是谁?

第一柳奭,第二杜志静。

柳奭自不必说,无数钱财砸进去的“铸造局”早已成为长安城内最受瞩目的项目,就算是其余五部的侍郎都瞧着眼红,何况是兵部本署的官员们?杜志静负责绘制高句丽的舆图,看似没什么用,实则却不必柳奭损色分毫。且不说舆图绘制成功之后必将受到陛下之嘉奖,若是东征顺利更有可能因功勋而捞取一个爵位,单单是所有兵部以及“东大唐商号”的资源悉数归于杜志静调派任用,就足以让所有兵部官员垂涎三尺……

现在房俊将要设立的“邮政司”,前途还用怀疑么?

必然是兵部有一个权重的部门!

这等部门谁不愿意前去担任一任郎中?

然而只是反应迟钝了那么一点点,就被崔敦礼这厮抢了先……

娘咧!

你好歹也是博陵崔氏的子弟,上赶子去巴结房俊这个陛下打压门阀的“急先锋”,脸皮这么厚真的好么?

房俊笑了笑,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崔郎中了,不过‘邮政司’具体的细则尚要待本官觐见陛下之后,方能够拿出来,此间你先找好用的顺手的部下将框架组建起来,若是兵部本署人手不够,可以在兵部辖下的各个衙门调用,哪怕是从别的衙门抽调而来,亦无不可。反正你是职方司的郎中,自己开具文书抽调官员,本官无有不允便是。”

他的确是李二陛下打压门阀的“急先锋”,但是首要目标却不是以崔氏为首的山东士族。

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轻重缓急,盲目的贸然激进,结果往往会令人失望。先将矛头对准关陇贵族,将山东士族施以安抚甚至是暂时团结起来,这是最好的策略。

诸位官员听到房俊这番话,顿时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各个衙门抽调官员?

可是准许了崔敦礼随意安插亲信的节奏啊!毋庸怀疑,整个博陵崔氏都将随着“邮政司”的崛起而受益匪浅,诸多族中子弟以及姻亲故旧必然充斥于“邮政司”的各个角落,崔敦礼将会因此一跃而成为家族之中拥有重要话语权的人物!

世家门阀之中辈分井然,对于崔敦礼这样三十出头的官员来说,哪怕是一点点的话语权都代表着地位的直线攀升,让家族看到了其光明的前景和潜力,以后升官晋升之时,必然会得到家族资源的大量倾斜……

不要以为身为门阀子弟,就必然会受到家族的关照和扶持,资源是有限的,人情也是有限的,皆是越用越少,岂会任由少则十数个多则几十个年青后辈雨露均沾?必然是要有所取舍、有所侧重的,而只有那些能够得到家族认可,并且予以大量资源来扶持的门阀子弟,才有可能凭借家族能量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崔敦礼也未料到居然有这等好事,整个人惊讶得嘴巴微微长大,愣了半天,这才醒悟过来,赶紧离座站起,恭恭敬敬的鞠躬施礼,涨红着脸说道:“卑职多谢房侍郎信任,请房侍郎放心,卑职必然鞠躬尽瘁,不负您之所托!”

这话几乎等同于宣誓效忠。

不过崔敦礼说出来完全没压力,山东士族本就与关陇贵族尿不到一个壶里,当初关陇贵族凭借扶持李二陛下一举得到超高的政治回报,便开始不停的对山东士族进行打压。

且看看千年簪缨、百世累宦的山东士族在朝中仅有崔敦礼、张行成等寥寥几人算是中等官员,就可知其对于关陇贵族的打压是何等深恶痛绝……

若是能够借助房俊之力使得家族摆脱关陇贵族的钳制压迫,别说脸皮厚一点,就算是让崔敦礼下跪磕头,又算的什么?

房俊也很是欣慰,对于崔敦礼的识时务表示接受。

千万不能小瞧山东士族,虽然自从大唐立国以来给关陇贵族打压得有些销声匿迹的感觉,但是其强大的底蕴远远超过凭借“鲜卑六镇”而起家的关陇贵族,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空间,就能趁势而起兴风作浪。

历史上历经唐末乱世,几乎所有的关陇贵族都灰飞烟灭,根基深厚的山东士族和江南世家却在乱世当中保存实力,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借重山东士族可以,却绝对不能对这头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掉以轻心,否则极有可能被其反噬……

毕竟家族的利益是所有门阀至高无上的追求,人情也好道德也罢,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家族的兴亡存续才是头等大事。

会议结束,房俊正准备好“邮政司”的一应策划,仔仔细细的写了一份奏疏,却得到魏徵病逝的消息……

房俊在值房里愣愣的坐了半晌,这才回到府内沐浴更衣,等着跟父亲一同前往魏府吊唁。

*****

回到府中脱去官袍,沐浴更衣之后换上一身藏青色的直缀,出来便见到父亲房玄龄已经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长衫,面色淡然的对房俊点点头,便负着手当先走出厅堂。

房俊赶紧跟上。

门口已然备好了马车,房俊也没有骑马,父子两个共乘一车,径自前往永兴坊魏府。

永兴坊此刻已然白幡林立,哭声一片。

魏徵虽在李二陛下面前是个“头铁”的官员,李二陛下对其恨得时常咬牙切齿,但是在民间,魏徵清廉守正的作风和公正无私的官声却极好,几乎半个长安城的百姓在闻听魏徵病逝的消息之后,都痛哭失声,自发的前往魏府吊唁。

所以永兴坊的坊门处此刻已经水泄不通,全是城内的百姓……

马车进不去坊门,只得在距离坊门挺远的地方下车。

等到房家父子下了马车,才见到左右听了很多马匹车驾,都是前来吊唁的王孙贵戚、朝中官员,进不去坊门所以都停在这边,人则步行过去。

此地人多眼杂,跟随前来的家将部曲赶紧上前紧紧将父子二人护在中间,虎视眈眈的盯着左近的百姓,在京兆府差役的护送下进了坊门。

坊门之内,一个京兆府的官吏上前施礼,先是客客气气的给房玄龄鞠躬问好,而后对着房俊苦笑道:“此地百姓众多,皆是自发前来吊唁魏公,卑职不好加以驱赶,使得侯爷不得不不行至此,实在是卑职之过。”

房俊点头示意:“这是应该的,不过还是要仔细甄别,以防心怀叵测之辈混入其中,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收到责罚事小,若是造成恶劣之后果,那才事大。”

房俊没见过这个官员,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位官员对他的尊敬。

作为大唐开国以来的首位京兆尹,现今京兆府的一切都是房俊所创立,哪一个京兆府的官员敢在房俊面前不敬?

房府尹虽然已经不在京兆府衙门,但衙门里依旧流传着房府尹的传说……

第一千五百八十七章 李二是个好演员

“袁道长道法精深,乃是道门祖师一般的人物,在下不才,岂敢在袁道长面前班门弄斧?探讨之说,在下万万不敢当,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房俊心里最打怵的便是袁天罡、李淳风这两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历经“夺舍重生”这等事,谁还敢坚定的继续当一个无神论者?毕竟这是两个能够琢磨出“推背图”这等逆天神迹的家伙。

离远一些是很有必要的……

李淳风却不以为然,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二郎岂能妄自菲薄?放眼天下,能够令贫道在术数一道自愧不如者,唯家师与二郎尔。术数一道,最忌闭门造车,要时常探讨沟通,方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二郎实在不必推迟,家师虽然名气甚大,不过却是个很和蔼的人。”

房俊无语,这是和蔼不和蔼的问题么?

只能含糊道:“再说,再说。”

实在不行,咱躲着不见你那师傅,他总归不能满长安城的追咱吧?

惹不起你们,我还躲得起……

讣告写完,自有魏家的亲眷拿出去张贴。

魏家家仆送上香茶,偏厅内的众人各自坐了,饮着茶水,低声闲聊。

程咬金拉着房俊一起坐了,将李淳风赶走,可见他的确是对这个装神弄鬼的老道不感冒……

“倏忽之间,三十几载弹指即过……想当年吾等聚义瓦岗啸聚山林,锄强扶弱快意恩仇,何等自在?然则到了如今,王伯当,裴行俨死了,单雄信死了,秦叔宝死了,侯罗士信死了……现在丞相也死了,那一帮生死相托的弟兄,也就剩下俺老程与徐茂公……真快啊,回首当年还是历历在目,醒悟的时候,却发现黄土已经埋到脖子……”

程咬金一脸哀戚之色,唏嘘嗟叹。

当年聚义瓦岗搅得整个山东风起云涌,令大隋王朝胆战心惊,时光荏苒,那些威名赫赫的一时豪雄,却都已经残破凋零。

房俊感概一叹,安慰道:“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天下间没有不散之筵席,诸位叔伯忠义两全情义无双,当年之事迹早已传遍天下,以供后世敬仰,尚有何憾?”

这话还真就不是谄媚阿谀拍马屁,瓦岗寨之威名即便到了后世亦是家喻户晓,“瓦岗四十六友”很多人能够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当然,这得感谢那一部《瓦岗英雄》的评书……

况且房俊也有一句话想要提醒程咬金,您老人家黄土还没到脖子呢,还得活二十年……

程咬金是个疏朗开阔的性格,因为魏徵之死一时间感怀往事伤春悲秋,只是一瞬间便脱离出来,闻言得意道:“哈哈,你小子也知道老子当年的光辉事迹?我跟你说……诶?这句诗挺不错呀,是你的新作?”

房俊微微一愣,诗?

什么诗?

略略一回想自己刚刚的话,就忍不住想要挠头,都已经不打算抄诗抄词了,这怎么无意之间有弄出来一首诗?

文化太多就是这点不好,满腹才华横溢,墨水多得不得了,稍有不慎,就溢出来了……

不过还好,这首诗上辈子就没人搞得懂其出处,也就不存在“剽窃”之嫌疑,良心上不必遭受谴责。

当然,良心这东西,房俊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

就算是有,估计也没多少……

房俊故作矜持,道:“随口为之而已,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什么上不得台面?”程咬金瞪眼道:“堂堂房二郎之诗作,放眼天下,谁敢说一句上不得台面?那个谁……牛鼻子速速过来研墨,让二郎将这首诗写下来,以飨魏大哥在天之灵!”

李淳风刚刚被赶去门口那边坐着,正被一群人围拢着低声请教命格运道之类的问题,此刻闻言,只得一脸哀怨的又走回来……

李淳风这等人,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极为吃香的存在,古人笃信命运风水,李淳风正是此道之中的佼佼者,放眼大唐,也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袁天罡能够温胜其一筹,余者皆不足论。

奈何程咬金这人混不吝大大咧咧,自觉自己命硬,笃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对命运之术不屑一顾,李淳风在其面前自然就没有丝毫地位可言……

非但如此,这人似乎还跟李淳风素有旧怨,对李淳风呼来喝去没有好脸色,偏偏李淳风即便是一脸不爽,却依旧听之任之。

这是两个有故事的男人……

李淳风走过来研墨,魏家的亲友又一次聚拢过来。

先前见了房二郎写字,已经让这些人惊喜不已,现在能够亲眼见证房俊写诗,那简直可以回去之后吹嘘半年……

房俊拿起毛笔,饱蘸墨汁,挥毫而就。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好诗呀,好诗!”

程咬金捋着胡须,眼眸之中满是悲戚缅怀之色。

偏厅里一时沉寂,本来这等写诗作赋的行为对正在办丧事的魏家多少是有一些不敬的,然而这首诗写出来,悲哀的确是冲淡了一些,代之而起的却是更加浓郁的感慨与肃穆!

唐人爱诗,但是对于那等细腻婉约的诗风不甚瞧得入眼,这是个诗酒风流金戈铁马的年月,一首这等豪情壮志英雄气短的诗篇,却是唐人的最爱!

众人啧啧赞叹之时,忽闻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传来。

灵堂里已经开始入殓……

*****

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待到入殓完成,魏府方才渐渐消停下来,哭声渐止。

门前又有人来报,皇帝来了……

魏徵的老夫人裴氏因为悲伤过度已然昏厥过去好几次,魏家人不敢让其出外,便以魏叔玉为首,出门迎驾,前来魏府吊唁的亲朋故旧朝中同僚也都跟着出来,浩浩荡荡涌向正门。

门前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行至门口,内侍小跑上前掀开车帘,李二陛下一身白色葛麻长衫,方正的脸膛满是悲戚,一把推开想要搀扶他下车的内侍,径自从车上跃下,看也不看门前迎驾的众人,大步流星直接进了府内,直奔灵堂。

到了灵堂门口,便听到李二陛下发出一声悲怮至极的嚎哭:“玄成啊,何以忍心撒手而去?今后再无你于身侧耳提面命,徒留朕夙夜自省,惶惑不安矣……”

两步抢进灵堂,对着堂中停放的棺椁放声大哭,其声之悲,感人肺腑……

他这一哭,后面跟回来的魏家家眷亦是放声大哭,一时间哭声震动房梁屋脊,满是悲伤哀痛……

房俊跟在人群后头,没有往前凑,看到李二陛下情不自已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揣摩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若是说此刻因魏徵之死的悲伤情真意切,房俊是肯定不信的,李二陛下这人最是心高气傲极度自信,被魏徵这么多年每一次都逮着错处诤谏了没完,估计老早就受够了,只不过是因为要维持自己“善于纳谏”的名声,这才处处忍让。

可若说李二陛下对于魏徵的死心中大呼痛快,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如此“头铁”的跟他对着干,那也不尽然。

无论李二陛下有多少缺点,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这人是个明白人……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明白自己应当如何去做。

皇帝之位来路不正,史书之上难免对其戳脊梁骨,所以李二陛下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干出个样儿来,做一个一代明君,争一争千古一帝!

我这皇帝是来的不正当,可是我干得好啊,你们去数数那些名正言顺的,又有哪个能比得上我?

老百姓在乎得不是皇帝位置怎么来的,他们在乎的是皇帝能不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而魏徵,就是那个能够让李二陛下自己不得不压抑慾望,不得不朝着千古一帝的光明大道勇往直前的那个人……

若是让李二陛下评价他对魏徵的看法,大抵也只能是爱恨交织……

眼下李二陛下的表现,使得整个灵堂里的人都感受到了皇帝的真诚和悲痛。

房俊只能说,李二陛下是个好演员……

然而无论官场也好商场也罢,谁又不是戴着一副面具过活,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呢?

只要不落井下石,那就是一个好人。

起码房俊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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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八十八章 买橘子?

全世界是个舞台,所有的男人女人不过是演员而已……

房俊记不得这话是谁说的,不过对其中之精辟深以为然。

这世上从来不会有纯粹的人存在,除非是傻子。

有所区别的,不过是你在做自己,还是在演自己……

就比如眼前哭嚎震天涕泗横流的魏家家眷,又有几人是痛不欲生,有几人是虚应故事,有几人甚至在心中因为某些算盘的得逞而暗自窃喜呢?

站在人群后面的房俊正怔怔的出神,便被身边的捅了一下,抬头去看,却是吴王李恪,再一看李恪的身后,齐王李佑、蒋王李恽、燕王李贞等几个成年的皇子不知何时都跟着李二陛下前来吊唁。

李恪面无表情,轻声道:“别看我,父皇喊你呢。”

房俊往前边看去,正见到李二陛下负着手皱着眉看着他,神情隐隐不悦,满屋子人也都在向他看来。

心中吃了一惊,暗道刚刚走神居然没听见皇帝老子的话语,可这满屋子哭声,谁能听得见呢……

赶紧疾步上前,躬身施礼道:“陛下唤微臣何事?”

一旁的房玄龄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二陛下面色不虞,淡然问道:“此等悲戚肃穆之地,几居然也能走神?”

房俊脑筋飞转,知道皇帝这会儿心情必然不好,惹恼了他没好果子吃,急忙道:“陛下恕罪,微臣只是心有所感,怀念往昔与魏公之情分,一时间黯然神伤,有些恍惚。”

恍惚与走神大意相同,但前头加上一句“追忆往昔黯然神伤”,效果自是大不相同。

反正打死他也不会说我这是在琢磨着,魏徵死了你是伤心还是高兴……

李二陛下面容稍霁,颔首道:“难得你有心了,魏公一生清廉持正,光风霁月,乃大唐群臣之典范、千古诤臣之楷模,这碑文便由你来起草撰写,铭于石上,使得魏公之磊落刚正传诸后世,名垂青史。”

灵堂里的大臣们顿时纷纷侧目,看着年轻的不像话的房俊,自然难免各种羡慕嫉妒恨。

为名臣撰写碑文,这是一件非常光彩的事情,越是有名的大臣越好,后世之人在怀念这位名臣的时候,往往第一时间去查阅其碑文,因为这是此人一生事迹之精华,而撰写碑文的人自然会受到关注。

以往朝中每有大臣离世,撰写碑文这件事情通常都是欧阳询、褚遂良这等文豪的业务,现在房俊忽然窜上去,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

不过也就是不舒服而已,真正不服的却没几个。

谁不知道这位房二郎率学无诞却天纵之才,号称大唐第一诗词圣手?

一篇篇作品放在那里,不服不行。

别人对这个差事眼馋的不行,可房俊心里苦……

他会写个毛的碑文啊!

只是看看各种碑文之上骈四俪六引经据典的晦涩词句,房俊就一阵阵脑袋发晕,他现在才刚刚将《大学》读了一半……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李二陛下金口玉言,自己难道要说自己不行?

那可不行!

就算当真不行,可那个男人能说自己不行?

只好硬着头皮道:“微臣遵旨。”

历史上魏徵的碑文乃是李二陛下亲自撰写,不过没等几天他又亲手把魏徵的碑给砸了……想来那时候李二陛下大抵是在做戏,让大家看看他对魏徵的看重,随后砸了魏徵的碑就会让人感觉不是我想如此,我已经仁至义尽,实在是这老货太过分……

现在让自己来撰写碑文,想必心里头已经没有了过几天砸碑的念头。

君臣相得,善始善终,没有了魏徵留给褚遂良的那些揭露李二陛下不堪行径的手稿,李二陛下还是愿意善待死去的魏徵的……

先应下来再说,以魏徵的身份地位,碑文的水准必须要高出寻常碑文一大截才行,不然都对不起这位“千古人镜”,一般人还真就写不出来。实在不行回家求求老爷子代笔,大不了被教训一顿再给一笔润笔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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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前来魏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多。

李二陛下待了一会儿便离去回宫,将吴王等几个儿子留下,稍后又将太子与魏王打发过来,这番重视算是“隆恩优渥”,足以彰显魏徵死后之哀荣。

几位皇子不过是代表了陛下和皇室的颜面,对于时下来说算得上是最高的待遇,李二陛下的旨意是让他们给魏徵守灵,实则只需坐着就好,魏家哪个脑子缺根筋的敢让几位皇子去灵前烟熏火燎?

只要几位在这里,魏家便感受到皇帝的心意,不会反攻倒算揪起来以前魏徵诸多对皇帝的不敬之处,这就足矣了。

房玄龄待了一会儿,感到身体不适,也返回府里,叮嘱房俊留在这里帮衬着。

几个皇子便一起凑在东侧偏厅里闲聊,太子将房俊也给叫了过去……

蒋王李恽现在对房俊惧意甚深,时刻害怕房俊拿他出气,见到房俊过来,赶紧狗腿的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乖乖的坐到后头,离得房俊远远的……

魏王李泰皱皱眉,不悦的扫了李恽一眼,吓得后者一缩脖子。李恽知道这两人不对付,前两天还在晋王府里干了一仗,只盼自己存在感再低一些,千万别被这两人牵扯进去才好。

房俊自然看到了魏王的神情,坐到李恽让出来的椅子上,便说道:“魏王殿下果然是好威风,连自己的兄弟见了你都跟见了猫似的,你可真有出息!”

“放肆!你居然敢将本王比作猫,还有将皇家放在眼内吗?”

魏王李泰冷哼一声,反唇相讥。

反正他是见了房俊就上火,还真就是一个耗子一个猫,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

房俊也不生气,道:“放不放在眼里你能奈我何?有能耐你去陛下面前告状啊,你也就这点出息!”

魏王差点气个倒仰,却是说不出话来。

告状当然是不可能的,以房俊现在的受宠程度,这等事情父皇定然一笑了之,岂会对他惩罚?

可是从别的地方找回场子,自己还真就有些心虚,干不过啊……

一旁的太子连忙打圆场:“你俩就不能消停些?魏公尚在停灵,若是你俩闹起来,当心回头父皇恼火,饶你们不得!”

魏府丧事,你们几个兔崽子却打翻了天,真当李二陛下不会抽筋扒皮?

正说着,灵堂那边隐隐传来“赵国公到府吊唁”的喊声,应当是长孙无忌来了。

没过一会儿,身材矮胖圆脸白皙的长孙无忌便在魏叔玉的陪伴下走进偏厅。

太子等人见状,赶紧起身施礼,口称“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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