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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变》


第二百零四章 绸缪

“子玉,你有没有觉得子睿言语之间似乎有期待又有遗憾似的。”长公主这明显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呃,听来是有点那种意思。”当然我这位兄长也不是什么好人:“子睿啊,今晚要不要帮你安排个侍女侍寝。”

“多谢美意,我可不想给我们家添乱了。”

“姊姊呢保证不给你家添乱,这事我还做得了主,而且这还是母后的旨意,姊姊需得尽孝啊。”

“什么?”

“子玉奏请陛下等你过来与你一起走。回复准奏就顺带手谕交代了这个,还说,若有后,也不消给子睿送去,直接送宫里,由母后负责养大。”

我不禁摇摇头。当人老娘和当人老婆的心态就是不一样。

“洗完我就好好休息吧。那种事情我确实无甚兴趣。”坦率的说,我是伪君子,其实心动了。我觉得自己这个岁数就是按耐不住地想那些事情。但和夫人们感情越深,我就越想对其他女子敬而远之。若真有此心,我也不必如此决绝对她了。她当有其自己的幸福,而我不配予其此。而我确实亏欠两位夫人太多,这种事情能不要有就不要再有了。

“不过今晚子睿不能立刻休息,我已安排,弟需陪我一起款待当地官员名流士绅。汝也知需将弟既至之消息放出,好让大哥安全归来。”言语间毫无商量的意思,不过合情合理。

“可我真的啥合适穿的衣服都没有啊,入羌境前我就把所有正装全丢下了,我左衽髻发这么混搭,合适么?”我也知道照做比较好,但这里确实还是有困难的。

池边一貌似闲散的美男子,不屑地拍了几下手:“此事我会未想到?”少时,有人将衣服盛于木盘中置于汤池之边。

他也不解释盘中衣服的种种,直接介绍种种背景:“金城一直未曾被羌人所破,民风桀骜而尚武,此地酒宴便多爱谈战场之事。弟也是海内闻名的英雄,故往故事多有流传,应有很多公子小姐想向子睿询问其间种种。”

我颇有些无奈:“未入沙场者,空谈厮杀之趣,久逢战阵者,闻鼓亦先心惊。”

竟有两声叹息应和。

忽有人来报:“昨夜有蜀郡人马来投于临羌,秦将军已先暂行安置,便命卑将来报,请主公定夺!”

旁边池内之人兀自出神,只让来人先退,容他想想。

“为何不问是否携了家眷?”待人一走,我直接发问。

“家眷也可以作假,你以为只有你家有女将?”此主公仍自出神,不过回答合情合理。

忽然他嘴一抿,这习惯意味这位兄台拿定了主意,至于什么主意,一时还没法看出来。他站起身,很是利落地裹上罩袍,然后指着我:“快点起身,准备赴宴。”

我指了自己头发:“弟可无法如此之快。”

“无妨,如几年前一般扎于脑后便是,本是狂且,何充斯文君子。”

“夫君唐突,我命人来帮子睿束发便是。”还是长公主良心未泯。

少时便有人帮我梳篦头发,不过到束发时,又换作我发呆,倒是在旁的长公主还与我说两句,二哥便再未出现。

“弟在思索来人是否诈降?”

“非也。”我也想通了,以秦校尉的眼光,这么报,应该这支队伍问题不大,就算诈降也是那种很好控制住的。而且二哥的语气中也不是担心诈降他们危险的意思。

“那在想什么?”

“我在担心葛凉他们,他们被我抛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周边势力敌我混沌,错综复杂。哎,若不是苏梅的身子……唉,我真不该把他们一起抛在那里。”此番战事一旦起来,董贼纵使被灭,也多半会有残军逃遁,显然南边那种鱼龙混杂的局面是很好的委身之所,为了活命,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纵使没有这些残军进去捣乱,失去了北部共同的威胁,益南各股势力之间未免就会延续故往的故事了。

“你便当对弈时留一枚闲子于敌人腹地边角,或与日后有奇用。董贼在时,只需在其正面持续施压,使其无论有否有先手,都无心后顾。董贼若不在了,他们毕竟是属我汉室之属,非泛泛地方豪强,轻易无人敢对其动手。”

我竟有醍醐灌顶之感,不免惊诧:“未想姊姊竟有这番眼光,弟实自愧不如。”

其实长公主初听到这句,还是很得意的,不过片刻后又正色装深沉:“其实我也是听子玉和我说过很多事情才明白这些道理的。哦,忽有所忆,当告于弟,不过你一路而来也应该知晓了。汉中那边仲夏时有董贼手下来投。还是董贼近侍,因事得罪了李儒,无法容身逃了出来。因为他的缘故,我们才知道这个秘密。当年董贼本不是为了打荆州,本就意在益州,这都是他手下那个叫李儒的主意。说荆州虽富,然黄巾之乱时未受其乱,又尽收黄巾精锐,加之河流纵横,西北铁骑,恐陷其中,不能自拔,莫若声东击西,以取荆州之名,以图益州,以益州为后院,汉中为门户,以待天下大乱之时,进可图京畿,退亦可保自身之力。本自先大张旗鼓打下汉中,待荆州军撤回死守荆襄一线时,却立刻进入益州。未想先被你在汉中挫了锐气,然后忽然后撤,令其不明荆州军之谋,恐时日一久,益州有所察觉,故大军尽快入蜀。却又被你断了后路,还尽夺其辎重。致使今日董贼只能困守蜀中,而不能坐拥全益之地。而令他们更万万没想到的是,益州之民往昔虽以好悠闲散漫于世,真逢强敌时却顽强得紧,现在蜀中各地还有颇多义军,不时打击董贼。令其困顿其中,欲自拔又不得。董贼之谋划不可谓不精细,考虑不可谓不周全,但却被你顺势而引,当他们为冲破你的拦阻而辛苦入川而狂喜时,却被你剿灭了后面的辎重,还封了他可能出来的所有道路。所以,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如何便是如何的。某个故往你不经意布下的事情,其走势往往连你自己都想不到的。因为别人可能想得和你不一样,你们各自的想法和你们所为却能将事情往你们都未曾考虑的方向去了。”

听完兀自发呆,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但心头还是会想着这过往之事。董贼派了那样一个使节,本就是为了激怒我,而且相当于昭告天下,欲与我一战,以懈蜀中人之警觉。而我带领大军去汉中迎敌,更是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将在此处决战,然后一个让路,一个跑路,简直就是各取所需,宛如一起当了回滑稽倡优。只是,这却让作为倡优的自己开心不起来,因为坑害蜀中百姓的,算到底,除了必将覆灭的董贼,也还有这台面上另一个正角:我。

不再多言,只管整衣冠冕,颇为奇怪的是,他们还给我上半身裹了身不错的皮甲,说是符合我的形象。但说是符合形象,却又在外又给我套了件长袍,不过这一番果然显得我雄壮异常,虚荣心未泯的我便欣然接受了。忽然发现似乎前一刻还和我谈话的长公主早不知了去向,也不便询问。

随即被人径直往另一处引,不时便到一宴席大厅。子玉早在上面招呼,旁边隔出一个单席,以重纱为帘,公主不知怎么赶到我的前面,在内里已然端坐。在座宾朋与我一番行礼,我自一番礼节走过,在下面首席安坐。此下觥筹交错,不得休息。

一路已很是疲乏,这场面上还得做足,便更累了。可这里既须给二哥面子,也得造势,昭告我已安全,董贼便没了狙杀的首要目标,大哥也方便安全回来了。

这里民风甚是骠悍,男女多尚武,有自荐舞剑者,或有相让而演射术者,皆非雒阳那些纨绔席间空有其表的嬉戏可比,一招一式多有可赞之处。过了一阵,让内心里还是粗人的我精神了起来。

自忖自己剑术招法实在粗鄙,无可表现,便未去献丑。实在盛情,便取了自己的弓来。这阵在野外时日多,倒是每日都有得操练,有时想要吃点新鲜的肉,就得自己动手,往日看过老四的神技,一路跟着练练,自己毕竟也有些底子,时日一长也小有所成。

以指肚在箭壶中夹箭羽,提起几支,忽张弓,架起一箭,指尖使力,即发。其下,再拉弓,手指搓起一箭,少时连发五矢。前四矢簇于靶心,最后一箭张了满弓,硬生生震断前四箭。心中得意,面上却似什么都没做,将弓托于侍从收好,便向诸人拱手相谢。一起身间忽见靶后闪出几条黑影,取出弓弩就朝我们射来,我赶紧拉倒身边正与我相贺的一老者一少女,用左手接住往二哥射去之箭,右手打飞射向公主之弩矢,却用胸脯硬捱了一箭。

知道衣服里面有甲,自己也没第三只手,便只能这样了。

感觉未受什么伤。心中忽然觉得这是二哥已经预料的。可二哥把公主扯在里面,这玩得就比我都大了。

场面虽然有变,但却不慌乱。尤以被我拉到的少女看到自己无伤,忽然站起,一声:一起抓刺客。其实也不需她喊,余光已看到两边幕后涌出很多士兵,少时便将刺客拿下。

不过我还是很惊异地看着这少女,这少女很是洒脱利落,颇有政嫂,苏梅等人风范。她还惊诧地转脸看我:“我还道是自己被射中,那一刻只觉得身子没了掌握,生生倒地。”那老者也无事般站起:“小妮,侯爷那是救你,多谢越侯救命之恩。您不妨事吧。”

“刺客以小弩短矢,虽疾,却无甚劲力,射不深邃。锦厚未尝透也。”我随手拔出便扔了出去。

刺客被格毙三人,生俘者尚有十数人,有男有女,无言桀骜而立,只能先行押下。随即散席。

我赶紧去公主那里请安。却未想出来一陌生女子,脸形与公主相像,但高鼻深目,颇似大哥族中女将。

二哥闲散地褪去长袍。里面也是厚锦皮甲。笑着看着我:知道你能打,未想你临场应变也如此快。

“身临多次战阵,还没死,就练出来了,不过长公主姊姊估计舍不得让兄长练。好吧……兄长何时计划好的?”显然这场上是被二哥这厮算计其中了,不过他也一直和我一起倒不算不仗义。

“早发觉董贼派人欲暗害与你我兄弟。与其日夜防范,莫若放个破绽引其出来,你来便是最好的理由。他们既想杀我,亦想害你,我再放出明日你便带兵走的消息,此间宴席又是个大场面,喧闹间自然而然放松了戒备,他们安能不冒险而来?这席间颇多我安插之勇士。其他也多本地骁勇军旅之属。这种圈套都要来,他们也是蛮拼的。”

你最后这话和谁学的,何地方言。

思来想去不得而知也,或为四弟。子睿之箭术,颇有些四弟的神技之影了。

嗯,一路需靠这个才能吃上好的,自然练习多了。不过刚才那位少女却是很是潇洒从容,处乱不进,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弟有意之?

非也,可许以重臣之后,良将之资。

弟可有属意。

本地令可也。

你如何知本地令为贤能之人。

敌或将至,而民心安然。兄可安然沐汤,与弟谈笑风生而不忧,此守土官长之功也。

子睿实当其名也。姜冏此人,弟可记得?

哦,昔年于布衣中征辟,曾有一面之交。今已为金城令乎?

然。非但如此,我还令其暂领整个金城郡了。

这般年轻才俊竟还未婚配?

嗯,将他调到此处,一直忙于政事,无暇顾及。我也正有此意,既然弟想到了,此番战事……

二哥忽然笑了,看了看我。我不是傻瓜:“战事。”

本来准备明日告知弟的,现下直接告诉你吧,你想今日为何会有人来投我,我又为何如此思忖良久?

因有一战将临了?

然也。这才是我不能离开的原因。

你确信这场大战将临么?

他点点头:而且……是我促成的。为此我邀了很多人,还邀来了你。

那圣旨是你建议发的。

嗯,本来没打算叫你,但你去益州之南之事我已知晓,便想着招你过来,既然你了解了一番益州情势,叫你来便正好。

你有多少兵力。

荆州并州凉州之军我都借了,大哥不会回来了,他会带着羌军直接断董贼后路。

董贼要出来?

嗯,大哥那婚不是白结的,羌人会放董贼出来,这场仗,是让董贼走我们给他规划好的路。当然,他们放不放董贼回去,就随他们喜好了。

董贼怎么会听你的话。

我把你打汉中之战的消息放了出去。

哪又怎样?

你应该知道羌人之地与益州之间有一条遍布池沼之路,不熟悉的人贸然经过,常陷人于其中,顷刻被吞。

听说过,所以我是走羌地过来的。当初我们也没打算堵那条路。只是在出来的几个山口设了哨卡。

是的,我让人把你怎么打汉中那仗的添油加醋地传了进去。

你是说,让他们在冬天池沼皆冻实成冰时自己出来?为何如此?此间弟有两点不明,第一,你如何知道他愿意出来与我们决战,他们必然知道我们想着和他们决战;第二,你如何确定他一定走这条路。

我在几条细径上构筑坚固堡垒,却独独在一个宽阔的山谷口未做任何防御措施。只需一个斥候便能看到。

你这破绽太假。

如何假,谁都知道那条路大军难以行进。那些小道却通向羌境,我防羌人总不为过吧。话说这条路,纵使精骑,欲出亦须月余。但若草沼上冻硬实,又无风雪阻碍,轻骑却只需数日,而此间之道一年间只九十月间里十数日有此天时地利,再过半月便要整冬的风雪漫道了。贼有耳目于外,我自有斥候于内,董卓大军约一个月前已开始准备,而且为掩人耳目,已有数支军队往南出发佯攻了。当然他们打算来我们这还是去羌人那里,就看他们的喜好了。不过只要他不傻,他应该会来找我们的晦气。

我也同意他的意见,不过我却更担心我在南方的那些兄弟包括姐妹。

二哥打断了我的思绪:弟明日去安抚降军,与他们言明厉害,这次我不管他是否真降,反正此番与董贼之战,真降我也不需他们,假降我也不顾忌他们。该怎么说,我相信你已有主意,即便现在没有,到时也会有的。之所用劳你亲自出马,就是他们若是出来探风声的,得让他们知道你在这。明日完成了,就引你去战场看看。再过半月,这仗就要打起来了。

虽夜色已深,公主大人得知前面消息赶紧前来看望我们,尤其听说我胸口中了一箭,尤为关心,查看无碍才安心。二哥明显有推卸责任,转移注意力之意,大赞我的箭法了得,已有老四的皮毛了。

看得出来,公主成功被误导。听完叙述也觉得我很了不起。

我只能诚实地表示,二哥其实说得对,我真的只有老四的皮毛。而且还是因为这段一直在野外为了吃得更好些,突击练出来的。其实想想老四能有那番神技,也是从小在北面的大森林里练出来的。射箭对于他来说,完全是安身立命之本。当然后来这小子用这个来谈情说爱,沾花惹草,显摆炫耀则是自然而然的。必须承认,他二哥和三哥对此竟都有些羡慕嫉妒恨。

在公主的要求下,我还又表演了一下手执数箭,快拉快射的技能。于是,公主大人很想见见这个所谓“皮毛”的原主人了。

我认为这个很简单,以后肯定有机会的。

那夜终能睡去,我只知数月来第一次感觉完全没有异味的床榻的各种舒适,看来我还是一个有些养尊处优的人。

第二日一睁眼我就看到了犀皮甲和上林铸的伪天狼,明显有人早有准备。不过我也心有准备,更无追问,顺便把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巴便穿上这套战甲。穿上尺寸还真差不多,就稍微大了点。这我还是与二哥说了,二哥答曰:你这趟累瘦了。还侧脸看了下我头发:看来你全明白了。

我笑而不言。

先去看望自己的几个新侍从,却听说有几位觉得床榻太平,屋里有股怪味而睡不好觉。对此,我竟无言以对。我让他们穿戴整齐随我一起带着一支骠骑,重走回头路。

这支军队明显特别为我准备,打着赵旗,上有狻猊纹,下有獬豸纹。问领头的还真是赵国来的,问谁领他们来的。答曰:虽之前便被严令不可对外人道,但对世子不应隐瞒,是钟尚书令。

我心中大定:董贼当灭。不过子圣兄现下却在何处?

路上我注意到附近山谷中隐约有烟雾,心中猜想当为操练或起伙的军营。虽天冷地硬,但路上留下的车辙印仍颇深,附近或有少许谷物洒落。

看来一场大战不可避免,我必将参与其中。心中却彻底安定了。

降将姓郭,虽精悍,但降卒都大多老弱,看起来不太像诈降,即便诈降在董贼的谋划中亦当是弃子。降因似乎也能解释得通,是他被剥夺了自己的本部兵马,还要当此番前锋,原因居然还和夷吾有关。自是夷吾为烈牙败于明孜,董贼本将他归于忠臣死士,未想最后竟听闻夷吾归顺于我,已从秦往越地而去了,其族叔郭汜自受他人诘难,汜言许是欲诛“谢贼”而故意为之。

看来他们都称我为“谢贼”,这小子说得也很自然。他倒一眼就确定我是他们口中“谢贼”,毕竟我的造型还是传说中的那样。于是说完“谢贼”就意识到失言,赶紧向我请罪。

我表示无妨,让他继续。经此一事,我倒确定他不是诈降,至少要选诈降也得找个小心谨慎的。他看着年岁不大,个子却很高,黑黝黝的脸上还有伤痕,还不止一条,显然多临战阵。相对来说,我的敌人们对我还是仁慈而有礼的,至少知道打人莫打脸,我脸上还没啥伤痕,都留在身上了。

自郭汜这样解释后,董贼便派人去联络郭旭。夷吾那时刚到越地不久,但也不愿再为董贼效命,不过他也不愿为难使者,便放走了他。不过使者不甘,又联络夷吾下面的人,下面的人确实心动了,这才有了那以后潭中山间夷吾营中的兵变。

我点点头,便开始了我的话头。

“你们辛苦了,此番战事将临。董军应不日将出,郭将军可与将士们宣布若愿归乡,便归乡。若愿从军,战后亦当有人来安排。”

“不需我们助阵么?疑我等诈降乎。”

“纵使君等愿,君手下亦多为年长者,则必在董军中有诸多亲熟,你等即来,董某人震怒之余,恐也会对诸位亲眷有所加害。况今天下正欲一同伐董,四方诸侯皆欲取益州一盏羹,故,董未必能出也。若未出,便是南边我军或西羌已入也。”后面我完全就是说大话的。我管他是否真降,反正不需要他,只是让他确信,我肯定不需要他帮忙。这也是二哥的意思。

“总之,为了郭将军及诸人及亲故之万全,此战你们便只管休整便是。待此战后,归乡寻亲,我等皆不问了。”

他竟给我跪下了:“多谢风云侯对我等的保全。”

我忽然感觉,他们似乎另有目的。不过出来看到那些业已衰弱的老卒与我们带着微笑地行礼,又让我觉得即便有什么目的,似乎也不是特别严重。

当然,如果真有目的,似乎这个姓郭的是唯一值得怀疑的嫌犯。或许之后让人看住他比较好。

那天离开降卒营,便和赵国军队分开,旋即被二哥安排人带我去视察战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快马跑了一日才到,当夜就只在狄道外的馆驿休息,并未入城。领我去的军官,还总有些歉疚,我却无妨。比我一路来的时候吃住都好多了,连我带的羌人也对一路吃住比较满意,认为屋里味道和床榻软硬都更好。

第二日天阴沉沉的,外面稍微亮了些就有人引我到了预定好的战场。这一看便心中不安了,快马在其间跑了半天,我更担心了。我的那几个羌人护卫们很奇怪,他们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战场,我只能说,这是董贼的不是我们的。

这个山谷过于宽阔,又没有设置什么防御营寨。再指望大哥一族用那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克制骑兵,就算大哥愿意,董贼他们也定有准备。

即便胜利,我们也必然有巨大的牺牲。我很希望二哥另有布置,只是现在故意吓我。

结束了查看,回程也是一路快马加鞭,天就一直没晴朗起来,害的我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快到金城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周边如我们去时一样并无市镇,自然,两日之内忽然冒出市镇也不现实。我满腹心事,随由引领我们的向导在金城北的一个驿站休息吃饭,这个驿站去时因为天时尚早,我们并未停歇。这个与前面的似乎不一样,宛若一个小堡垒,那天夜里依然是乌云罩顶,周边黑得紧,看不清地势,不过就着火光看驿内情势,似乎还存着不少粮食,都堆到了内院墙下。不过此间令不在,只有一个很是年少的驿丞在张罗。

吃着饭时,这个小驿丞就在旁侍立,少年的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稍稍填了些肚子,我也按不住好奇:“你多大了?”

“禀大人,十六。”还没到傅籍的岁数,但却和我入仕同样岁数。

“做驿丞多久了?呃,别一口一个禀告了,直接说吧。”

“好的,大人,已有半年了。”

“如何做了这个驿丞?”驿丞是个不入流的小吏,月入不过十斛,可能乡里还会分有田宅。不过寻常世家子弟就是在家吃老本也不会愿意做的,但普通百姓却又想做也不得。还记得在学堂老师还讲过的民爵那套,似乎已经早没人提及,百姓也不清楚自己的爵级,也不知道能做何用,看到这样的一个年轻小吏,着实让我有些兴趣。

“呃……年初王国之乱,家父罹难,官家怜惜我,便让我补了父亲的缺。”

“唉,我不该问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还有母亲,和妻子。”

“哦,你成婚了?”

“嗯,十五岁时候就成亲了,现在妻子已经怀了在下的骨肉,其实已经算有了孩子了。”少年的脸都显出光芒来了。几个羌人随从听得懂汉话,都呼哨起哄起来了,还敬酒以示意庆贺。

赶紧挥止,不过我看着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心里居然也冒出一句:禽兽。

不过想来我十五的时候也还是一个只能跟着尚不知未来是自己夫人的银铃后面的懵懂小孩而已。

“驿馆令在何处?”

“最近公务繁忙,令十数日不得回家,昨日好容易告假回去洗沐,今日晚些可能就回来了。”

“那你这段时间就代理了?不能回家,令堂与夫人是否会介意。”

“家离此间不过数里,若着实因公事繁忙不能回家,她们也会来看我的。”小孩脸上都充满着光芒。令我竟有些羡慕。

若真是大治之日,或许我只能做一个小吏,但也只是做一个小吏便足够。吃穿度用已足,又不用背离乡土,更无虑官场变迁,及每日公事毕,便可安心回家陪伴父母妻儿,岂不令人羡慕。

忽然院外马蹄声大作,少时进来数人,领头的却是熟人。

“校尉,你如何来此?”

“越侯大人果然在此。”秦校尉与我拱手:“甲胄在身不便行礼。待我问一下此处官长,再来回话。”

“此驿驿丞可在?”

“秦将军,卑吏便是此处驿丞。”小孩从我们身后走转出,校尉应该是见过这个驿丞,没有对他的年少表现什么诧异。

“你近日便代行一切此间职守,若方便,接你家人一同进来暂住。”

“馆令出事了?”

“确如越侯大人所言,馆令在赶来此地的路上被人杀了,似乎死之前还被拷问了什么,身上有鞭笞的痕迹。”

“还烦请秦大人派人帮驿丞将家人护送前来。”校尉给了我面子,命人自驿站赶了辆车走,我凑近了一些:“驿馆令知道什么么?”

“他应该只知道此处囤积了些粮草辎重,其他就不清楚了,他说了什么我们也无从所知。”

“凶顽应该是发现什么风声了。认识馆令,显然就是盯过这里,发觉有所不对,此间虽是要道,却人烟稀少,听驿丞提及,他家在此附近,是否是此附近唯一聚落?”

“是的,馆令的家便在三十里外靠近金城的集镇里。”

“那便简单了,直接去驿丞家聚落去查,或许贼人还在,或者刚走。”

“难道我母亲竟有危险,还请越侯大人明言?”小驿丞有点着急了。

“别怕。天已经很冷了,斥候也是人,一天到晚在驿站外大道边侯着?吃的喝的哪来。我这一路,大道旁也无市镇,直通狄道,我终于意识到问题何在了,水!所以,其他可以将就,这个却没法。贼人也需在有水的地方住,此间大道旁只有小聚落而无大市镇,皆因水源有限,这些贼人也只能寓于此间聚落中。住金城,或者驿馆令家的集镇,也需每日三四十里跑来盯梢。此处往北四十里到金城,东南到陇西狄道有一百四十里,西南到陇西大夏也有一百二十里,其间只有很稀少的散落山间的小聚落,距离官道都甚远。而此间的驿丞家住的聚落里,他大肚子的夫人都能自己走来,显然那个聚落就是最好的落脚点。正好今年初有乱事,多有人家折了男丁,他家能补驿丞,自然应有地,靠老母孕妇耕作,实在不便。于是,雇农便是很好的隐藏身份的手段,而且现在偏巧也到农闲时间。在官道上被杀,刚被你们发现,定是今日才出的事。所以,或许他们现在已经跑了,那么查谁家少了人就可以,如果都不少,应该他们还在,在一群农夫中找一两个习惯杀人的应该很简单,而且,他们似乎有马。”

“为什么有马?是因为秦大人提到了鞭子么?可……”驿丞欲言又止。

“我知道咱们大汉驿站的规矩法度,但是我想着驿馆令还是会骑马回去的。”

驿丞有点不好意思,我也笑了:“三十里地,没有马确实有些够呛。”

“步行在官道上拦下疾驰的马,未免有些危险,而且未必能拦下,故而有此想法。而此间养马用马实数寻常,故而有此一想。”

“呃,越侯是否对此间情况太熟悉了些。”校尉频频点头后,忽然转面笑着对我说。

“昔年,汉中之战对董贼前,我已经把此间情形全摸过了,若不是这条路实在不适合走,天然成为汉羌之间的鸿沟,我可能也会去狄道那里设关隘的。”

“好,驿丞,就由你领路,查旺,你带人去查看一下。挨家挨户查有无人不在,若都在,查牲口棚里马脖子下面结霜的情况,马腿上温度……查验牲口你比我熟。”

校尉的副手应该也是个西羌人,汉人盔甲加羌人的毡帽,诺了一声便领人去了。

待得人一走,我立刻和校尉热乎聊了起来。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任小姐居然也有孕,不过秦校尉觉得孩子来的不是时候,马上就要大战,自己却没法陪着她。

说得我也叹了口气:“与我心有戚戚焉,不过此番战后,你便可回家了,我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或许也就能回去看一下,下面不应该和君侯一同入川么?”

我看来是真笨了,经此提醒才意识到此番一战过后,自然应该一鼓作气入川彻底荡平董贼余孽,岂可半途而废。不过,归去之日更杳渺无期了。

不过如果为了更快的话,董贼于此羌道而来时,汉中那边文和文实那边便应该杀入蜀中了。但我觉得有二哥钟兄等人一起筹算,当比我所虑更为周到。

当然,其实我仍然担心的是主战场应战,我觉得没有必要非要在一个宽阔的地方与董贼接战。

我明白二哥一定是故意的,非要让我去看。

肯定不是让我现场想办法,哪怕当年的汉中大战,其实整个战局规划也是文栋兄等人早早设计好,只是让我装个幌子,这样即便有人要从我个名义上的主帅这里套战术,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或者,是想利用我的性格,银铃说过,其实什么我都藏不住,喜怒哀乐几乎都能立刻从我脸上看出来。我的装模作样只能骗骗不了解我的生人,稍微亲熟的朋友都是一目了然。

那我不妨继续保持这种愁眉不展的态度,而不是过一阵就没心没肺地想着:他们应该计划好了,不用我担心。

那夜我决定留在那里,其实这个驿站和南面前往狄道,我们换马和吃饭的几个驿站并不一样。那几个还就是普通的驿站,而这个确实不像驿站,甚至包括这个小驿丞。与其今日摸黑顶风回金城,说不准还被二哥又拉去什么场子,还不如在此间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好好看看这馆驿有什么蹊跷更好。

少年很担心,但又不便擅离职守,便显得有些魂不守舍。校尉过了一阵,觉得此间无事,决定去接应一下自己的副手,嘱托了一番小驿丞便离开了。

不过他们没走多久,这里又来一群人,领头的竟又是故人,但我居然需要花一阵功夫才辨认出来他,而他似乎花了更长时间。

“子实?”我惊讶地站了起来。

“子睿?”他惊讶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黑得跟个猴似的?不是看你的兵器和块头都没认出你来。”我笑着。

“你怎么瘦得跟个猴似的?不是看你的兵器和块头都没认出你来。”他也笑着。

“你领西北长史才半年吧,咋就这样了?你怎么来这里?”

“你不是也就国了么?怎么也来这里了。”

他一身北狄装束,粗厚的毛皮裹着牛皮甲,胡子繁盛得没有任何修饰,若不是那支我也有的长枪,那还算熟悉的眉眼轮廓,还有少见的和我一般的大块头。真像是来打劫的悍匪。

“你最近都吃什么了?黑瘦黑瘦的,也就你这块头,加那个上林打造的假天狼,还有你这身黑甲。”他吃吃地继续笑着:“一定是子玉的主意,让你穿一身和传说中一模一样的,吓唬人。要不然就你现在这尖嘴猴腮的样子,真唬不了人。”

这人的性子也变了,以前子实至少还算个文雅的将军,现在完全就是个土匪:“驿令呢?不认得我了?兄弟们赶了一路饿了,还不赶紧给我们弄饭吃。”

“兄长是龙门之后,需得斯文,斯文。”

“哦,有道理……驿令呢?还不给老子快点!要不然军法办了你这厮。”

“不用军法,驿令已经死了。”

“哦,我去狄道时在此处还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了?”

“呃,可能是董贼的奸细所为。呃,兄长也去狄道了?”发现在现在的子实兄身边,我忽然显得文质彬彬许多了。

“嗯,是啊,两日前去的,乖乖个去,那是个厮杀的好地方,我越看越兴奋,便多耽搁一天,往里面多走了几十里看了看,这不才回来么?正午时我在山道上看着前面山脚下有些羌人在跑的样子,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是你们啊。不过要说啊,子玉这战场选得好,这半年我收敛了很多被大部族驱赶欺凌鲜卑和匈奴的小族,然后一直在操练骑兵。过个十数天,就能好好看看效果了。”他和我也不见外,也不嫌我脏,直接抢了我酒碗倒了酒就喝,还占了我的位,倒把我逼站在廊下。我那几位羌人随从,竟似乎被这个鲁莽大汉震慑住了,也可能是觉得我们关系匪浅,在旁只管看着我们,也没人打算帮我出头或撑场。

弟其实担心也在此,此对兄长有利,却也是董贼所长。而我其他士卒在此间并无优势。

子睿胆子愈发小了,我还记得你对那董贼的鸟使留的那句,具体啥词记不清了,大致便是:回去禀告时别忘了说,我是平安风云候。真是豪气,现在怂成这个蛋样。你怕什么,有哥在,骑兵我们都有,他长途奔袭,而我以逸待劳。你不给他这么个利好,他一定不来,或者转身就跑。而我的到来他定未算在内,要说,还得感谢你的那个奏议,否则,也没有现在我的出现,我带的绝对是我大汉最好的骑兵,我的那些兄弟大多都是从小光着屁股就坐在马上的。

你走了,若有人来袭,西北长史府当如何?

这个天,在大漠,能有个帐篷让你窝着就不错了,还有人会出来厮杀?这大雪漫道,不说他们到我这里要几十天,而且我们还有城可依,有险可守。此番还正好让我的兄弟们到南边暖和暖和,活动活动。免得这帮家伙们在长史府只能喝酒。说实话,酒都不够喝的了……其实在那住着,有点明白为啥他们总来我们这里抢了……唉,也不怪檀石槐之前鲜卑人自己内部没完没了的互相掐了,草场对他们太重要了。你那个义弟,若不是你去,现在怕早也成了林中枯骨,山中游魂了吧。

他难得深沉地叹了口气,又一口气干了一碗。

“怎么张罗给我兄弟们上饭的是个小孩。”他也注意到这个奇怪的地方。

我介绍了一番,包括他已经结婚甚至老婆都怀上的事情。

他却难得没说粗口,反倒一乐呵:“哦,你嫂子也有了?”

“玉儿妹子怀上了。”

“你别老妹子妹子的,小心老子揍你。”

“她就是我家妹子,你别看你现在看着横多了,兄弟我未必打不过你。”我在羌人随从前一直充着大英雄的形象,在自家兄弟前可不能怂了。反正得罪自家兄弟,也最多就是下顿多喝几盏的事情。

“哟吼,你个羊羔子跟哥横起来了是吧。”他撕了口肉在嘴中,手里还攥着个炖好的羊腿骨,立马站起,去旁边兵器架上挑了两条操练用的粗木棒。三口并作两口啃完羊腿上的肉,随意在身上擦了一下,然后才得空分出一根棍扔给我。

“来,跟哥练练,看你最近可有精进。”此名门之后一边还在大嚼口中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元礼大人如何摊上这么个孙子。

不过鉴于我带的是羌人,他带的是匈奴鲜卑人,场面气氛还是被大家烘托得很热烈,众人纷纷一手持碗喝酒,一手扯肉于嘴,还跟着呼哨叫好,一点不嫌事小。

我褪下甲胄外的外套。也不推辞,提棒而出。

不过我们没来得及分出胜负,事情就有了变化,原本我们也都留了力,没全力拼杀。只当是手痒玩玩。

当然我们两个长汉一旦打起来,场面看上去还是很唬人的,很多馆驿从人都未免被误伤而躲得远远看热闹,倒是我那几位羌人兄弟以及数位鲜卑匈奴勇士很是开心地一起跟着,我们斗在哪处,他们便呼哨雀跃地跟到哪处。

但是归来的校尉似乎被我们这个场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俏皮地来了一句:是你们哪位攻下这里了?

第二百零五章 出生入死

闻得校尉此言,子实兄爽朗大笑,将木棒随手扔给我,自己便迎上去。还随口丢下一句:“归置好。”仿佛这事都是我挑起来似的。

未想校尉看着情势,忽然来了一句:“子睿大哥确实是好人,竟不与李长史争个长短。”

“因为他是个结巴。”子实兄不怀好意地朝我笑着,也算是帮我解释了,和兄弟们拌嘴多半后面我会结巴,然后被归于理亏心虚之由,就更说不清了。

那村里果然有细作,在聚中大户家做了大半年的长工,不过已经跑了,此时不知所踪,校尉已派快马从官道往过往各要道出口处命人留意盘查往来之人。

听完汇报,子实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反倒继续问道:“你说子睿是好人,莫非子玉便不是了?”

嗯,兄弟们在这个上面要比我快很多,我不到危机关头,基本想不到这些问题。

“你只管打趣子睿便是,为何还要牵连上我?”子玉的声音不紧不慢随着人进来。周边一片行礼之人。就留着我们两个长汉,应景地微微躬了身,以兄礼之。

“兄长为何到此?也收到消息了。”美男子点头示意,不过点头的动作让人感觉像困极了的人打了瞌睡,旋即醒转的样子。

他径直走过我们,手指上举,往前一指:“穿好衣服,跟我来。”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就你们俩。校尉,守着前庭,别让人靠过来。”

后面的仓库已经基本塞满了,我们仨非常局促的在粮袋中找了块空地,我与子实很是自然地各自扯下一袋放在地上,背靠着成堆粮袋惬意坐好,却见那衣冠楚楚的本地主公很是为难地看了周边情势,稍待片刻后,他让我们俩站起来,方便他不用低头看着我们说话。

不过我们站起来后,他觉得脖子仰着也累,还是让我们坐了下来,然后顺便扯过我们二人的披风垫在地上,这才盘腿坐下。

逼得我们都松开了披风绳扣,避免勒着脖子。

“你是傻蛋,似乎什么都没明白过来。”他语气依然不紧不慢:“我听到子实说那句就知道他明白过来了。”

“明白什么了?”

子实看着子玉:“我虽然明白过味来,但毕竟这是兄长设计的,你给那个傻蛋讲一下吧。当然你也可以拿剑架子睿脖子上,说不定还能给你省点嘴皮子的力气。”

“没带剑,就直接说了吧。虽然这里最近一直有很多物资运输,但其实也不足为奇,毕竟是咽喉要道,我还曾多次放过话要准备赈济出川逃难的益州百姓。这种接收储存的事情,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包括我专门安排进来,基本什么还没懂的小驿丞。这个驿馆令居然见过子实后,就告了休沐。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我是觉得子实若是出了金城为何还要到这个紧邻的驿站来一趟有点奇怪。还想着他是不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

“自然是刻意安排的,最初是校尉注意到这个人,他经常有意无意和押运货物的校尉或者其手下问及这是要干什么。校尉觉得有问题,便和我说了,让我要不要派人查查。我想着也不需那么麻烦,就专门试了一下……呃,大批辎重丢城里太碍眼,谁都能看到,便分散在各个驿站里,方便到时运送。”

“这我自然知道,当年明孜,我也是把粮食啥的都藏到烽燧所在,避免被匪患耳目所查。那驿馆令是你派人干掉的,该不是董贼人的人杀的,否则不是放消息给我们知晓他们所做为何?”

“你……唉,只管听我说吧,我让人批了他的休沐,因为我早沿路设了哨位,只要他离开驿站便一路盯着他,他回了家,很快便换了身衣服出来,和人在酒肆中碰了头。然后才又回家,再回驿站的路上就被下午见过他的人干掉了。”

“杀他的人抓住了么?”

“你不问他们为何要杀驿馆令?”

“对啊,我不已经提及了么,杀了不是让我们怀疑信息外漏了么?”

“唉……如果我让董贼的人相信驿馆令是在骗他们,只是为了让董贼不敢出来,他是我故意让他们收买的。你认为他的人会干什么?”

“他们应该会感到受了愚弄,如果担心再被驿馆令出卖,他们应该会灭口。”我有些明白了。

“子睿还不算太笨,其实很简单,我让在他们见面后去让这个驿馆令的同乡去他府上,当然去见他当面只是朋友见面的寒暄,但是然后走后,故作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溜进官府后门就是了。”

“驿馆令常年不在他们视线中。这驿馆里其他都由驿馆令说了算,唯独补充人手的诸次申请,我都让人仔细甄别,从没让董贼的人混进来。那些董贼没有其他眼线自然既只能依靠驿馆令,也对驿馆令也不是很放心。董贼的人又在我们地盘上肯定很担心被卖,自然会盯着驿馆令,我这样一做就彻底把驿馆令给卖了。”

“然后呢?”

“我们作势搜捕一下,就放走就是。他们在的地方我们早就知道。董贼的人在这里也是即便是胆大心细,此时也是惊弓之鸟,看到我们立刻带人去,他们自然而然认为他们早就被卖了,肯定就跑回去了。”

“那子实兄的消息都传出去了,你不怕董贼有所准备么?”

“嗯,我故意的,因为我希望他们越拿不准主意越好,其实他们骑虎难下,已没有其他路可走,他们不出来抢我们,这个冬天他们在益州也待不下去了,只要不比益州里难熬太多,他们大批凉州人也愿意回到故土,哪怕难以避免有一场恶战。而他们的多批探子带回去的却有两种相左的消息,必然会让董贼及其谋士非常迷惑,他们越左右为难,而又必须出来时,这时他们更会考虑一切局外的东西,更可能把命运交给一本书,然后我就好控制他们出来甚至接战的时辰了。因为他们别无他法,只要不是益州义军忽然全投降,他们肯定会要出来,而且你们也看过战场,董贼肯定明白,这是一个对他非常有利的战场,他没有理由拒绝而去想其他主意,我只是不让他明白我到底想干什么就行了,这样董贼便会满腹狐疑,行动也会有迟滞,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关键时候,多给他几个挫折猛击,就算董贼残暴凶横,他部下也多半也要崩溃了,你一直心虚害怕的这支军队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了。”这个美男子一副阴暗笑容。

“书?什么书?”我觉得虽然未及紧要关头,但我还是能抓住一大堆没啥用处的话中的亮点。

“你不懂的一本书。我到了这里才知道这里的人居然都很信的一本书。”

“呃,兄所言者,莫非《日书》乎。”那位长毛野人兄竟文绉绉起来。

我是从来没听过。看来属于地方读物。

“最有意思的是,由于前朝至今此书竟有数次更迭,此间地面,竟有三版完全不一样《日书》,分别为周,秦,汉三版,其中每天的宜忌互有参差。当年董贼与我等在汉中大战,按周之《日书》所云,董贼为吉,而按我大汉之《日书》,则董贼为凶,而秦版为半吉半凶。故董贼不敢造次,分兵而进,则前军为我所歼灭,而后军竟未战而入汉中。此后当夜子时之后秦之书言进军为吉,而周本为凶,汉书所云半吉半凶。后终被你阻隔蜀中。董贼谋士纵颇有微辞,然董贼信之,尤以此战后笃信之,言未明天意而擅动,未知书分地野,当在何地而用何书也。”

“那么如果他完全照着书,哪天出来。”其实我不明白,既然不明白,就直接问结果就是了。

“十日后于谷口扎营,十一日修整,十二日进兵。”二哥显然早已准备好。

可那块算那朝地界。

应该是用周书,只有当年周天子去见过西王母。

这你都知道,董贼亡无日也。不过按着另两本时间该是什么时候。

明天或后天扎营,但他们来不及了,所以只能是十一天或十二天后,反正我们十日前做好准备就是了。我们大概五日后就扎好营寨,以逸待劳了。

他们不会更早到么?

其实那个日子他们就需要在最后几日多赶点路了,我其实就是要拖垮他。然后给他一日修整,把他一鼓作气的锐气泄掉,然后再慢慢磨掉他。

既然说要磨,便要修好放骑兵的营垒,董贼……

你别管,到时候你带着赵国兵过去就行。

董贼骑兵犀利,如何……

我让人早早炖了羊肉,加了菘(白菜),薯蓣(山药),姜,椒,茱萸,应该好了。走,一起去喝两盏,我还得赶回去陪公主。

两位兄长不由分说,拽着心中满是疑问我就走,不过有吃的,还好。

当夜,我和子实兄一屋,榻原本分在屋两头,我们把床榻各自靠一些,这样不需大声说话,借着酒意随便聊聊。

其实也想不起聊了什么,只记得子实兄忽然提起一句:我可以对着你的圣旨叩首,但我不想听到你被人按上什么罪名在什么地方给处死,自己却无能为力。

你那边都听到这风声了?

嗯,且不管是否为真。今上若还在一日,你便有一日最好的为人臣亦为人子的绝好时光可过。然一旦新君上位,而新君又非汝,则弟便有万死之由。莫以身为四辅政而安,不虞其他内外朝之争仍在。今你能拥天子而号令天下,倘若天子以你为碍,其他三辅政若不弃你,则皆为天子之大敌,他人便可承天子之意而号令天下与你们为敌。我等既于四周环围外朝之诸公,便也意味我等为他人分割于四隅之地。言及此处,令尊……赵公将令妹许以二皇子,而诸辅政最后竟又拥立大皇子,虽于公实为无私,然更会令储君心中惙惙难安。而且,你还写了个什么休与以辩的歪词,你要新君不猜忌四辅政都找不到借口。

这种种串起来,确实好像有很多问题,可长辈们为何没想到呢?

除非就是想控制住新君,令其不敢造次,能予便能夺之。

听起来我们像弄权的奸臣。

真之祖及弟之父皆清流,忠君为国,从未擅权,且问何人得善终?

虽然我心里明白他指的是范孟博先生,但我心里还是还了句嘴:我父亲尚在!不要咒他老人家。

父亲其实还算年富力强,这老人家似乎也不妥。

那一夜,我们还聊了许多,未来的种种,当年我们怀揣着种种对未来的美好设想,我们赶上了最好的机会,却也面对着最艰辛的实事。他的种种辛苦难以言状,我的种种烦恼无人能解。未来究竟会如何?似乎只有一天天过了,我看不到,也猜不出。

夜里做了个梦,一个穿着不知哪家蛮夷衣服的断发小子和我说着令人似懂非懂的话。他说未来他们都用钱生钱,在个冬暖夏凉的屋子里,舒服地拨弄些算筹之类的东西,便能赚钱。他说的我不懂。我只问他,这算筹能弄出吃穿,他说有钱便能买到吃穿。我说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大家肯定不愿累死累活在田园机枢之间经年累月,定都去弄这算筹,不再耕田织布,那吃穿如何得来?他说自有人去,我说凭什么你可拨弄算筹,偏要叫人家去辛苦?你所说的拨弄算筹莫非赌博,他恍然,说像。我还未及再问其他我感兴趣的问题,却醒了。

仿佛有人摇我,睁开眼却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摇晃。地震了!赶紧起身,拉起半睡半醒懵懂不知的子实兄,赶紧跑了出来。

院内早已嘈杂,大家也都跑了出来,听得屋内器物摇晃摔倒,纷纷清点各自屋内是否都已出来。

回首,子实兄仍旧一眼睁一眼闭,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说草原上睡多了,对地震不在乎了。

草原上震多么?

嗯,到那里才知道为何前两年对鲜卑用兵为何如此顺利,就光和年间开始鲜卑地界地震又忽然多了起来,很多水源泉眼竟能一夜枯竭不知所踪,使此地人口牲畜均难以生存,部族难以自顾,除对我大汉经常骚扰,内部也开始抢夺。你那兄弟不就是这么一步步被逼到绝境的么?我来得比你早些,子玉说就这一两年,凉州震也多了,有的地方河岸变成河谷,有些地方原本泉眼溪流都消失了。(注1)

只见小驿丞一家也相互搀扶着出来,眼见一个看着还很稚嫩的小姑娘腆着肚子到灯火下,我听到身边也出了一声:禽兽。虽然我也心里骂了,但还是不由得质疑一下。

你在荆州还见得少么?

咱们小时候经常见啊,但当时我们都骂啊。

哦,也对,禽兽!

小“禽兽”来向我们作揖行礼,他那个小媳妇应很是好奇我们两个长汉,一直看着他的夫君和我们的方向。

大家似乎确实见得多了,停了一阵见没事,天色尚早,便陆续回去了,只有小驿丞命人到后面检视一番。

我们也回屋继续补觉,对于禽兽这个话题,我倒是有兴趣继续:“其实当年我们骂禽兽是因为,所见女孩尚幼,不及帚高,却嫁于父辈甚至祖父般的官人或富人夫君,故而鄙之,今驿臣尚幼,何以哉?”

“念之吾等于此年纪时,尚在嬉戏打闹。只知品评姑娘漂亮与否,无人有心于此事。”这个倒是和我曾想得差不多,我不免点头:“实为禽兽也。”

“倒是这次地震,若雒阳有感,不知此番司空可得幸免?”

这个典故我倒算知道,为司隶校尉时颇翻看过些旧籍故章,这近百年来地震频仍,朝廷最常见的应对方式除了皇上罪己,就是免了当时的司空,有时还顺带走几个主政者看不顺眼的九卿。

对此我只能笑笑,以前司空是崔烈,我忽然能理解他捐钱换了官的一层理由了。现下司空似乎还是王允大人,不知道这次能否得免。

第二日却是被子实兄拎起来的,“子睿,快起来,陪哥练练手。”

怎么感觉和我西征大营一样,我很想推脱:“兄长……”

被子早被他掀得不知所踪,睡眼惺忪,只瞥到火盆灭了,身上觉着还挺冷的。

犹豫间,就听子实继续喝到:“个结巴,理由都编排不出来了,走,跟哥出去。”

稍微擦了把脸,去架上抄起家伙也没啥废话直接开打。这个路数从交州到益州期间,几乎天天早上起身和晚上扎营后都是,旁边还有个杀千刀在旁发号,倒也习惯。只是这个长汉着实武艺了得,对付他一个都有些够呛,但也不知是他未尽全力还是如何,全神贯注倒也抵敌得住。

打了好一会儿,我们俩才喘着粗气坐到廊下歇下,小驿丞还让人给我们送上了擦汗巾。

“你小子哪练的?”他倒是赞了我的武艺:“以前你只能攻,若说守,便笨拙得很,上次若不是绞了枪头豹尾,三个回合把你扎下马。这次你却守得颇是扎实,虽无章法可循,倒也严谨,这不是师父教的路数,你和谁学的。”

你每日和各色南蛮男女打上个几十回,怕你也把师父那套忘了。我心中恶狠狠说道。

“打多了,自然这样了。”我貌似谦逊地礼貌答道。

“师父和我们说过,你天资较怪,四肢不协,神讷眼拙,却偏天生神力,又极具韧劲,故而只让你练快准狠。和我们说你的练的方式把我们都笑坏了……还有,还是得谢谢你特意请师父教我们。而与你相比,我们练得却颇无趣,简单的格,架,刺,挡这些动作,每日从早练到晚,他说子睿之长便为我等之短,我等之长即子睿之短,他要让最正确的动作完全刻在我们身体里。他还说,子睿这么练就不行,越练错越大,让他自己按他自己当时的身体来选择动作就行了,让他练这个,练着练着就把自己一枪扎地上了。”

“可我记得汉中之战,你的枪耍得像我的天狼。”

“嗯,等我们把攻的枪法练得动作上没有瑕疵了。师父就把我们关到你练的那个院子里,让我们用前面所有的连贯起来扎老鼠。我们可以自己组合动作,但必须是之前练过的。他还跑旁边楼上监督我们。等我们也都成功了,当然,有快有慢,哥本身家里就有底子,肯定是那个快的。还教了其他兵器,然后也是一样方法,练好了枪,其他倒是上手快。师父说,其实一种兵器练好就够用了,但是只有练好所有兵器,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像子睿,只能是他想用什么就用什么,反正啥东西到他手里他也都只会抡。说到汉中之战,我当时注意到他防着我一枪锁喉,兵器主守中路,我正好练了刀便用刀法打他,用并非用棍法,就是为了扯开他的防守再用枪法。也就你那蛮力,天狼可以当单手兵器使。哦,刚你打岔,其实练基本动作和刺老鼠之间,师父他让还我们其他人就持木棒或刺或扫地围攻一个人,让大家就用那几个防守动作来守,要守到滴水不漏才行。师父说,你们不能像子睿仗着皮厚硬挺,只要防守功底深,你七十岁都能上战场,子睿那样四十岁后就该卧床静养了。师父这才是名师之范,因材施教。玉儿力较我等都小,手上控制却颇精细,师父便给她稍微调整了些动作,刺杀动作便小我们许多,虽然力小,但速度快了许多。

“师父着实了不起……就是好胜心有点过强了。”我也不免感慨一番,对最后我提的这点,我们俩人一起点头。其实我主要是觉得师父在兄弟们面前攻击我的言辞有些恶毒,觉得也得批评一下师父,平衡一下自己的内心。

“两臭小子,当我不在是吧?”师父的声音略有不满地从背后响起:“还有子实,我没臭子睿那么多句。那多半是你们自己歇息时根据我说的聊起来的,咋栽赃给我了。”

我们俩赶紧转身就拜,然后还是子实帮我说出了心里话:“可子睿说得应该没错吧。”

我偷眼观瞧,师父倒是笑容满面,便也抬头笑着,显示自己只是直抒胸臆,并无大不敬之意。

我俩肩膀上上不其然拍上师父的双手:“起来吧,两位我大汉少年名将。”

我赶紧嘘寒问暖,倒是子实确实比我想得远:“我觉着,最近我们念叨起谁,就有谁会来凭空出现似的……玉儿,快来吧。”

我和师父刚笑着,未想小驿丞的小媳妇腆着肚子本自我们身边偷瞄着路过,忽然停住:“李长史唤我?”

我和师父笑得更大声了。

“你有本事唤银铃试试。”

“她大着肚子,要也是让我回去,我决计不能唤她过来。”

“师父,您何时到的?”

“哦,我从汉中过来,和你们不同路,昨天去看了战场,本待连夜赶赴金城,今日晨和子玉商议一番的,结果走到路上地动了,怕路上会有地陷,等一夜再走安全些,便由向导就近引在此处歇息了。最近赶路累了,听得外面你们打斗颇是热闹才醒,这才起来的,不过没看到你们怎么打,却听到俩小羊羔子居然在背后编排起我的不是了,不过要说,你们怎么也正巧在这个驿站,这里是秦军的中军大帐么?”

说来这两天是挺巧的。于是我总觉得这里有老二的阴谋,令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驿站。驿站其实看起来特别普通,和其他大部分驿站都一样,如一个小号的城郭,稍比中原驿站高点的夯土小城墙每边也不过几百步,外有马厩内有箭楼,前有房,后有仓,有驿丞,除了年龄小点,以及仓库内存满粮其他没啥特殊的。

陪着师父到四边走走,此驿叫汤泉驿(虚构),是因为难得此处地下有热泉水,附近便有聚落,驿内也有热水井,冬季都不会被冻上,若逢贼寇来犯,依靠地形和城墙稍有些人,绝对能撑到金城来救。

不过看着周边的景色让人喟叹,深秋的这里已然荒芜得让人心凉。若我整日对着这般风光,不知我会怎样。想家,浓浓的思乡,广信,襄阳哪里都行,就是别在这里,哪怕是晒着太阳。

旁边师父也叹息着,我想他也想家。

师父想着自己刚得的孙女和新生的儿子。

我很奇怪地关心,哪个大。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外甥女比小舅舅大几个月。

师父觉得我有恶趣味,居然揍了我几巴掌。

后来我撺掇子实兄陪师父。

很开心,他不知说了什么,也挨揍了。

这一天心情就好了很多。

不知道为何,好不容易压抑下思乡的情绪,考虑将要面对董贼的种种。脑海里却又出现她。

不免自言自语嘲弄:“我就不信她会来。”

驿门被推开,随着伴随着凄厉地西北风吹过,她竟真裹着披风走了进来,掀起了兜帽,如同春风吹开的桃花。

恍惚间,似乎还跟进来数个我不认识的人。

她看着我,也愣住了。

子实刚走到我身边,本欲与我深入讨论师父最近暴虐性格的成因,看到来人立刻转身就走:“你定是念叨到她了。”

我大步走到她面前,磕巴了一声,终于捏出喜悦的腔调:“黄姑娘,你的同胞姐……妹,还活着。”

她也吃了一惊,仿佛忘记之前想的一切:“真的么?”

然后应该真的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君侯所言当真?”

“嗯,自然,我从西川而出,在益州之南碰到了她。有一位吴将军领着益州义军在益南山间据守,对抗董贼,汝之姊妹便在那里……呃,你为何而来?”

“她还活着,那便最好,那便最好……哦,失礼了。秦侯征对益州地形谙熟的士家子弟,我听闻此事,知道要入益州了,便毛遂自荐而来了。”

“怪不得,又是一身男装。”

“霓裳不宜,亦无用。”

“呃,仲道兄如何放心你前来?”

“莫提此人了,他家容不得我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散人,他既不敢逆,亦不能脱,只能说无缘吧。”

这话我似乎听过,应是佛家的话。

“还得感谢令尊大人,他曾为我不平,欲收我养女,再去提亲。”

我觉得她当我妹妹也算是一件好事。

“那你如何应对的。”

“我委婉地推脱了。”

“这又为何?”

她笑而不答,摇头转身而去了。

子实不知何时凑过来,趁我走神狠打了我的后脑勺一下:“傻瓜。”

我不是傻瓜,但我只能当傻瓜。

当然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因为以她的性格,应该很鄙视这种世俗的偏见,不能接受这种屈辱的;如果非要以为她还对我有情,也只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我不愿这样认为,也不希望是如此,虽然心里仍有一丝近乎无耻的期望。

于是那天我找子实又狠狠地打了一架。师父手痒,后来也为老不尊地插了进来和我们一起练。他倒是眼尖,说我最近肯定经常和人打架。

那天打完,身上湿透了,口也渴得紧,却见她在廊下铺开了一张羊皮,压一张几案,架上一个小泥炉,煮着水。看着我,笑了。

我也只能笑了。

她拎起水壶倒了一杯,推到案前。

我全身汗湿,不好意思凑太近,唐突了美人,煞了这风景。

只能远远取了茶盏,故作风雅地闻了闻。水开的时候,便早闻到了茶的味道,早知蜀人好茶,但这次却是在羌地被无数次用这个招待过。轻轻品了一口,慢慢饮下,热热的,浓浓的,还有一丝丝咸味。

“我加了些盐……平安风云侯,对此番之战有何想法?”(注:陆羽之前喝茶是煮茶汤喝的,很多还要放很多作料)

“古人谁无死,今我复何忧。”我一直想让她对我彻底断了心思,虽然自己从未断掉那份关心,这次我却觉得直接断了生意更好。

她沉默了,自己端起另一盏,微呡一口。不知自那棵树,飘来一片枯黄的叶,飘在白色的羊毛垫上。我们的视线便跟着这片叶子,她拈起叶柄,又抬头看到荒芜的远山,水壶中的茶水又开了,呜呜作响,她却没有理会,随口吟起:“秋往山色晦,冬至水鸣哀。自是明天意,战端终复开。决绝秉公义,慷慨赴尘埃。举杯宴同袍,谁共赴泉台?”

“风云侯,可愿和小女子之歌。”她的眼神让我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惟念家中妻,相思凭铭牌,更怜遗腹子,空余父名怀。此去终有日,无须伤介怀。自古谁无死,何人曾归来?”我非无情,亦非多情。

师父不知何时跑到我身后:“子睿啊,师父是个粗人。玩文字该是大哥教出来的事,但是,我总觉得吧。你这么赋诗,不死,都对不住这两首诗的意思。”

伊人掩面而笑,得知了自己姐妹依然健在的消息后,她似乎心情一直都不错。我也转身行礼后笑道:“师父,此战当有必死之心,方可起死回生,此事因我而起,我当承其果。”

有人与我讲过的佛家道理。似乎还提过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凡人关乎果,圣人重其因。

努力思索了一下,这个有人,应是佩儿。

此事过后,或许我才能往圣人那个方向走一步。而现在,我只是一个凡人,这样的凡人千百年来太多了,不多我一个,也不少我一个。

如我一路看到的坡上的荒冢,或许那里面埋着很多如我一样,懵懂来到这个世界,又匆匆离开的。如风拂过荒丘,终究消散于远山。但是至少这次,若我战死,我是无憾的。此事因我而起,而我终可为此事续上最终结果。最终什么结果,或许并不重要,多少年后,谁还记得或者关心那里无名的重重坟冢下会有什么故事。

人生于天地之间,到死似乎就这么简单。有了孩子,延续了自己,他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生生不息,我们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仿佛也平淡无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做过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生命是很多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保存下来的,他们只是为了给别人留下了后人。这种力量却是让我无数次感动而怀念的。

我希望我今时今日的种种所为,能值得让别人愿意保全我的子嗣。

我忽然想哭,为我的恩人,亦为冒名的我承了这份恩情的那位“父亲”。

不过那“父亲”的亲生儿子真来时,我便不想哭了。

日头西靠山墙,留下最后一丝温暖。

他穿得甚是整齐,外面还套着厚厚的毛皮披风,看了一圈,给师父执了礼,剩下便是和我们点了点头。

“都到齐了,可以出发了!”

一路的夜色和西北风将我们驱向南方的战场。子实仿佛嫌事少,还是拍马来找我,问我:“我听说了,卫家不肯接受黄姑娘……她死了那份心,我觉着吧,她心里便只剩你了,你若还是这般死心眼,人家姑娘就彻底耽误了。”

“我未必活得到能耽误她的那一天。”我淡淡地回复他。

他一脸不屑:“没见你哪次死掉的。”

一路不停,队伍全是骑兵和马车,倒也行进非常快。

我则拍马去某悠闲坐车的人,隔着车朝内喊话:“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很多!”片刻后只听得这一句,语气还很悠闲。

“为何如此?”

“不到紧要关头,你就是个傻结巴,喜怒皆形于色,一定会出事的。”

“那啥日书什么的,都是假的?”

帘子拉开,露出一张似乎“精心”准备好睡觉,却被我“无理”闹醒,而心情“严重”不忿的脸:“停车!给我上来!”

“那是他们计划出来的,但是他们应该都确信我们不紧不慢等他们,他们决定日夜兼程了,以抢占有利地形了,好争取时间稍作休整了。日书是存在,此地百姓大多还是照着那个来祭祀出行之类,其他都是我和子实商量好胡扯的,怕你走漏消息。或者指望你走漏错误消息,好像我们还悠悠闲闲地等个十天半个月一样,想法把大家聚在汤泉驿就是为了把董贼焦点往金城引,同时缩小目标,后面几天金城还有我们的各种筵席,当然你肯定吃不上。其实这次他们并不是倾巢而出,因为过冬粮食不够,但还不是完全没有。与其大家一起挨饿,不如出来一批碰碰运气。这次出来还是有八万多精锐,领头的叫郭汜,最初不过是这一带的马贼,哦,就是你那边那个郭旭的叔叔,别小看他的出身,他可是董卓手下数一数二的领兵大将,不过因为他那个侄儿,最近一直被董卓疑忌,这次出兵也有被逼的成分。不过说到用兵能力,应该不会差于前后两任吴国之首。”(注:历史上郭李曾击败朱儁,时侍中刘艾认为郭李用兵在孙坚之上)

“朱与孙?”应该说这个评价很高。

“所幸,董卓更相信他那个女婿,就是那个李儒,小聪明不少,却没有啥长远的大局眼光,不足为虑。这番把董卓两个大将分开,兵也分开。此番我们先全力灭掉郭,然后直接折向汉中入蜀。如果没啥问题,先下去,明早有问题再来找我。如果有啥问题,先下去,明早攒多点再来。”

“另一位大将是谁?”

“李傕,快下去!”

果然,子实在外偷听。

“你看起来还没想死么?已经想着入蜀了。”

“我这么容易泄密么?”

“你等等,我上去问问个事情。”

过一会,就听一声:“滚!”

子实心情颇不错地出来。

“我还真是料事如神。”

我听到了里面声音,于是我决定点点头附和他的自以为是,应该不能说自以为是。

一路都是官道,夜里的萧瑟刺骨的冷风逼得队伍更快的行军,第二日待我们来到原本的战场时,赫然已经扎好了一大片的营寨。

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昨天白天就够累的,晚上又赶了一夜的路,只想好好睡一觉。

却在这时来了雒阳的消息:陛下病重。

消息从汉中那个方向传来。只限我们几个人知道。

另有一个小木盒,据说倒了几次手,现下这个信使说不出谁让送来的,只说需交给平安风云侯。

这封号早没了,不知道为何还这么多人用来称我,应有深意。

拆封时,我没避开子实和子玉,看完里面的东西,子实哼了一声,果然如此。

子玉,叹了口气:“本打算此战后和你说这个事情,终究没赶上。”

木盒内就一块红色小绸缎,上面有四个黑色的大字:出生入死。

注1:众看官应知,我故往曾注,未免有人以为此是正史,我将时间进行了微调,将一些原本的历史事件早两年晚两年发生,作为一众虚构人物对历史的影响,生肖都和我们的时空错开了,子睿生于建宁二年,正史那年生肖为鸡,书中描述其兄弟们为诈子睿却争为羊或猴。初平是献帝的年号,但因为我这里后期会完全不符正史,只能算是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故而在灵帝在位后期就使用了。正史里相关事件及时间轴为:190年献帝即位实为初平元年,董卓挟持献帝自洛阳迁都至长安;192年,初平三年,董卓被杀;194年,献帝改号兴平元年,分凉州京兆置雍州,治所设在长安。195年,还都洛阳。196年改为建安元年,迁都许都,即许昌。故若见到文献《后汉书》(南北朝)《后汉纪》(晋)等写汉代历史的书籍,若提及初平二年至初平四年,及兴平元年的京都京师一词时应是指长安,并不是洛阳(雒阳),另于宋《太平御览》中有云:献帝时,雍州地频震,三辅大旱,粟一石五十万,人相食。

第二百零六章 狄道之战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属于没心没肺的那类混账玩意。虽然我明白有了这种提醒意味着雒阳内已经有了某种苗头,甚至似乎父亲都很有可能保护不了我。但既然我还未必能活过这次恶战,那就暂时不用担心。我记得某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注:孔子。)实为至理名言,而我却是已知远虑,不屑近忧。

那天安顿好后,天还未黑,我居然没吃晚饭便伴着呜呜作响的风声特别香甜地睡了一觉,连个梦都无暇去做。

醒来后,天已大亮,稍作梳洗,去除才成型几日的发髻,在脑后扎紧,以布包好,盔甲一应穿戴整齐。取暖的火盆上还担着肉和饼,吃着肉有些硬,饼有些干——应该说非常干,都快重新烘回齑粉了,应是昨晚就放进来的一直热着的。不过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就着火盆旁温了一夜的热水便全吃了。回头想想,从盆的形制来看,那水可能是给我洗涮用的。

其间竟无人来叨扰,只有一直不停的操练喊杀声和不时由近而远又由远而近的巡营脚步声伴着风声寒气一起透进账内。

出帐立刻有十数员将校穿戴整齐向我行礼,显然来得很早,而且一直肃立在侧,靠近领口盔甲上都附着一层白霜。一番喷云吐雾般自报家门,都是赵国来的,大多很年轻。从脸上似曾相识的兴奋劲或紧张来看,似乎都是没有打过仗的,一问果然如此。多是赵国新擢升的武官,还有一些地方县尉。领头的算是我的族兄,名唤申耽,原本是上庸西平之间的豪族,黄巾乱时,聚众自保。赵国新立,时值上庸和西平开始闹五斗米,难免与教众有些冲突,加之父亲邀请,便一起投了赵国。在赵国都晋阳(汉地名,今太原南)父亲的新设的亲军里领兵操练,因之前未经战事,只在过去与米众因为地盘问题有小规模械斗。此番请缨率军前来,既为积累军功,也为积攒战阵历练,希望之后能在北境常驻。他很有志气,也颇有统帅之能,对此间也较其他人熟悉。父亲倒算没选错领袖,他弟弟申仪也算个人物,其他也就文远之侄引起了些我的注意,不过他显然没有文远兄那般英雄。其余大多稚嫩,一问多数只是豪强大户之后,因饮食充足,多高大雄壮,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们都认定此次之行是来捡军功了,另外为能看到我这个活人感到兴奋,看来老爹对此战认识很清,也和他们透了底。

我没有多说其他话,环视一番,心道老二确实准备充分,便从旁边兵器架上取下一杆长槊,一柄环首长刀:“董贼多铁骑,重甲铁骑多持长槊,轻骑则多使环首长刀,冲锋之时多以重甲铁骑在前,轻骑在后。先以密集弓矢开路,接战则以长槊冲开阵线再将对手截成数段,轻骑贴身以长刀砍劈,异常锐利,诸卿不可轻敌。”

众人诺。

我可能越侯当得时间久了些,好像用错了称谓。

其实我也早就明白,这支军队只是助阵,不到追击之时,他们估计连董贼衣袂都碰不上。父亲也清楚,所以此番派他们过来只是积军功,见世面的。当然也是要给雒阳那边看,显示忠心和灭贼的心态的。

但即便明白这个,还是要和他们讲这些。第一,这个我能讲;第二,他们多这份经验,以后也有用;第三,他们多数还是很有雄心壮志,很想有所作为的,这种心态是好的,应该保护。而不是直接给他们兜头一盆冷水。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大多非常崇敬我,因我过往的种种。

所以,很快我就做了一件相对熟悉的事情:和他们依次单打独斗,不过没用自己熟悉的兵器,先用长槊,后用环首刀。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就是轻了点,不太称手。但至少让自己暖和了不少,天冷得是有点够呛。

一番操练完,收获一通对我武艺的赞誉,不过觉得主要是冲着我的力气去的,那俩兵器,也就槊既像棒又像枪,还好摆弄,环首刀就稍微难归类了,除了砍杀也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招数,我使用起来也自觉不得其法。只能先与他们对阵,让他们再琢磨一下这两件兵器的,再去赶紧操练带来的士兵,虽已将临阵,稍作准备终究比不准备要好,哪怕最终不用他们上阵。

安顿他们已经半天过去,草草与众将校一起用完饭。不出意外的是,他们对我的饭量的崇敬不亚于对我的武艺及经历,甚至我带的几个对我毕恭毕敬的羌人随从都能让他们感慨一番,一群没见过世面的雏。风小了些,命人牵来一匹马,直接骑上,便在营内开始寻找我所希望见到的东西,其间少不得被数次盘问,虽然都被放行了,但还是被耽误了不少时间。这里山间东西相距三里多地,说长不长,说宽不宽,营中间有一个稍高的土坡,显然中军大帐被设置在这里。汉字,秦字,楚字大旗并列着实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感。相对来说赵和越的一起飘动就明显有很强的亲戚关系,还透露出一种远道而来的气息。当然还有些动物的旗帜,这应该是西北长史府那野人的。

我继续在营中奔跑,果然看到了子实兄的训练,西北长史府的骑兵果然彪悍,这干夹杂鲜卑匈奴羌人的骑兵队伍,操练起来就如我吃饭一样:风卷残云,绝不拖泥带水。

似乎还看到纯羌人的队伍,不知为何或者说如何请了他们。不过想着汉中那个缀满金环的耳朵,和董贼有仇的羌人应是有的,但子玉兄如何能指挥得了他们,羌人作战勇敢不假,可他们若不听指挥只顾冲杀。在右路乱了阵脚,漏出个口子如何是好。

不过还是有收获,果然给我看到了中央土堆后面营寨中一个个被包裹严实的战车,以及正在摆弄收拾箭矢的大批弓弩兵。最后,我怀着恶趣味又跑到战阵最前,果然,一群穿着大哥那一族衣服的人,正在那操练着曾在汉中拌马的阵法。

“太假。”我毫无顾忌地笑骂道。

拨转马头,这一番虽有些延误,但日色尚早,边去寻师父。

师父有些顽皮,早早发现了我,给我头盔上扎了一箭,我虽然现下箭艺有所小成,但也绝计不敢拿人这般开玩笑,也就师父烈牙只当射箭如吃饭喝水一般才行的。为了先惹他开心,我没躲,只管过去表示抗议。他嫌我手脚不如往日麻利,为了方一下他,我便实说我故意让他开心的。

这实话说得好,师父又来劲了。

这一番打斗完,晚上自然又能在呜咽不停的冷风中睡个好觉了。

第二日,我又寻衅找子实陪我打了一天。

休息时,子实看着我,笑个不停:“果然是要打仗了,那个傻子睿没了,平安风云候回来了!”

第三日,去自己营中检验这几日操练成果。

当然又陪我的麾下将士们打了一天。

次日,吃饱就睡,睡醒就吃,养精蓄锐。

再次日,探马来报,对方前锋已到。我军大营内未有大动。不过赵军内有些群情激奋,按捺下他们,又安然继续吃睡一日。

是夜,对方组织了夜袭,被我们弓弩射了回去,动静挺大,我手下有几个雏跑到我这里紧张兮兮问我如何应对,被我赶回去睡觉。董贼军队果然还是很值得钦佩,这是二哥选好的战场,自然是对我们有利,他们长途奔袭还能这样组织侦查,真是了不起。

天亮后才发现,两边山上也散布几处营垒,昨日我记得那里有树木遮蔽,现在都推倒了,想来经过昨夜的相互试探,大家彼此之间也都熟络,也不用遮掩了。

我第二次去了中军大帐,二哥没有意外,他倒是说了和子实类似的话:“嗯,平安风云候来了!”

“赵军来的都是稚雏,只能助阵不能在前面折锐气。”我很是老成的用军队的话语说道:“还有我记得狄道的东南,应该还有一座城,为何弃了。”

我曾有一张地图,银铃很早之前给我的,曾经无事时便看,想象着自己在各处如何杀敌。本来想不起来,前几日很累,很早便睡了,这两日休息过来,看着自己帐内的地图,总觉得狄道(注:今临洮县)的东南应该是有一个叫安故(注:汉置,在今甘肃临洮南,东汉末废,后面的解释是为了剧情提出的一种猜测)的城,就沿着这条谷道过去。

“当年董卓南侵之际,早将它毁了,房屋尽皆烧毁,水井都被堆满了尸体,我们没重建它,只是安葬了死难百姓,那城就如坟冢留给他们,他们自己做的恶,让他们自己收拾去。而且,前两年这里有过大震,自此后,此条原本水量颇丰的洮水改道了,此段河道就干涸了,自然也没人会愿意回到这里,连狄道的百姓都迁走不少,大半个城都荒废了。不过倒省得我们安置,辎重等营地便设于城中,伤兵也会运回那里。”

“好,明白了,那我去吃饭。安故将会是一个很好的坟冢,百姓之冤可雪也。另外,我注意到子实营地旁有羌人,谁指挥?”

“紧张什么……他们听我的号令,也是来助阵的。”

“羌人勇猛我不怀疑,不过,他们有时有点冲动,有时不太好控制。”对此我确实印象深刻,作为敌人和战友作战数次后,我对他们相当自由散漫又不乏勇气的打法心有余悸,怪不得各种典籍记载中只要描述他们的对手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他们便必败。不过看过他们生活的环境就知道了,在那样的环境久了,人的心思应该会很简单。若论平日过活,当是很快乐的,若论上战场,还碰上一支强硬的对手,便注定要倒霉。

“所以,我打算让赵军为其后队。吃完饭,听鼓声号令,你就领人开拔过去。”

“呃,我以为我是作为兄长中军的后军呢?”

“你想什么好事呢?而且应该是你平安风云候说的话么!”

“若天下有乱,北境樊篱必须坚固。而且,此处谷地虽宽,七万人若不能迅速击溃,场面陷入僵持,以董贼军的实力,便够我们啃很久的,我的那帮雏撑不住的,到时候右边给你撕开个大口子,你让谁来堵。”

“那你得到第一线来。我让赵军到我中军后面。”

“我如果到第一线,倒是可以让赵军在羌军之后。”

“你还真够不要脸的!”子玉兄一脸嫌弃地笑道。要说这两种表情能如此完美地叠加在一张脸上,还是蛮有难度的。

不过我和二哥看法倒是一致的。这么多年的战阵,尤其第一次上战场就经历了陈仓之战之险还没命丧黄泉,面临今天的局势,这点不要脸的自信应该还是有的。

“你去羌军之前吧,带着你的羌人护卫。放心吧,她在后面狄道城内,那城虽然荒了大半,但是还能住人。”他不知道为啥非要和我这个,倒省得我拐弯抹角问了。

出来骑马在坡上往北望,狄道城近在咫尺,炊烟与旌旗在风中一起搅动。或许城中某一个角落里,一座安静的废园中,伊人将自己刚写出的诗句晒在一路的廊中椽子上,口中低吟轻歌,和我共沐夕阳余晖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冬天的狄道呼啸的西北风带来千里之外大漠的寒冷,山梁谷底,目所能及,凄凉萧瑟,没有比这个季节更适合厮杀了。

大战前的清晨,天上吹来了雪花,军营的庖厨们却很早就起身了。为了应对今早的厮杀,他们决定用肉汤煨燉豆菽,佐以姜和茱萸。配着富有嚼劲的面饼,富有凉州特色的当地美食会让来自各地的将士们能在几个时辰内驱除寒意,充满力量。虽然行军锅中拿出的面饼很快会变凉,也会影响口感,但是滚热的肉汤会让每个人都能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清晨有一份更好的心情。哪怕自己未必能活过今日。

相对于并州将士喜欢一口汤一口饼的吃法,惯于食用稻米的荆州士兵逐渐摸索出拿着饼蘸着汤吃,而早习惯了这种天气的本地凉州勇士们更喜欢撕碎饼泡汤的家常吃法。

羊肉本身的膻味在姜和茱萸的烹煮下发生了神奇的改变,配合炖烂的豆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几十口大鼎在西北风的帮助下,正将多余的肉汤香气顺着宽谷送向不远的南方的敌阵。

这是安静而鸡贼的秦侯给远道而来的董贼一种心灵的慰藉和馈赠。

羌人似乎早知我名,想来倒也可能,我在羌地很多酋帅都知道我的名字,自然是挂着“平安风云侯”的。有关我的两件事情:败董卓,救陈仓。后来多了一件:胜神牛。他们多是靠些像跳傩唱曲的人来传这些故事,然后在本地大人的宴席间再流传。他们本身并无文字,靠近汉人的多以汉文记述。但他们的典籍基本看不懂,问题就在很多词是以字谐其羌语之词音记述,加之我带了几个羌人随从,闲来无事问的结果就是学会了些羌语。

当然我和他们说话是夹杂着羌语的汉话。因为整段说出羌话有些困难,另外他们确实基本都懂汉文,我和那边各部酋帅基本都以各种口音的汉话交流,并无障碍。之所以要用羌语自然是要拉近关系。

我的意思大致就是:攻我会在最前,退我会在最后,只望诸位听我指挥。

我知道他们会答应我。

原因就是他们来自数个部落,通常彼此之间以往因争夺草场都会有仇隙,往往一起对外开打之前还需举办一个“解仇”的仪式,但基本用处不大。有时只是一起凑到战场上就很不错了,开打后一旦不顺遂,便互相抛弃,甚而提前逃回去抄劫别家妇孺牛羊更是常事。使得有些羌人部族都是携家带口放着牛羊一起去打仗的。所以,听我的,比听他们几个头头脑脑商量出来的,各部族更好接受,而且一支听指挥的羌军是非常锐利的,够董贼受的。他们重英雄,恬不知耻的自夸一句,我貌似在他们心中还算一个大英雄,尤其是在我的几位羌人随从毕恭毕敬地向各位头领宣传了我徒手掰赢神牛事件后,就更算了。其实,那只是头小牛,大哥帮我提前安排的,特意让我显神威的。之所以知道这个事情是因为私下他和我吹嘘自己掰赢了头成年的,相对于听他醉话,我更惊讶于他的体型,要说这几年,大哥胖得是有点肆无忌惮。以至于我特有兴趣去捧一下他的肚子,又觉得好像不是特别有礼貌,尤其是他知道我两位夫人现在都快生了的时候。

其实女人怀孩子后那个肚子还是很紧实的,毕竟里面有小朋友。大哥那个走快点看着都有点晃,想来手感应该相当软糯。不过为了保护他已有的和我刚被树立的英雄形象,我只能按下这个恶趣味。

当然英雄就得有一个英雄的样子。于是,我只能在寒风中伫立在阵前,而不能窝在帐内等待战鼓响起,有一条至理名言当写入此战历史供后人铭记:天气太冷或风太大都不适合装英雄,更何况是天气太冷且风太大,居然雪还慢慢下大了。

又过片刻,等校尉那个羌人副将来传中军军令时,各部大人们已恭敬以“诺”应之,看得出来,查旺略有些惊奇。

其实主要是这段时间尽和羌人打交道了,对他们比较熟悉而已。他们其实很单纯,故往很多汉人逃难者他们都能接纳,来往过路人进来,他们也会当贵客热情接待。只是他们所处环境确实太恶劣了,天公一不作美,整个部族便有危险,各部族之间便少不了争斗,也苦了他们了。

不过他们有些部族的婚俗着实有些奇怪,不过按照这个婚俗,我倒确实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娶佩儿和银铃,甚至顺走她的两个妹妹的。

嗯,我好像有点邪恶了,还是回神准备战事吧。

董贼的军队被那香味应该熏得有些军心浮动,不过贼首应该还很清醒,不时有斥候探马在战场上逡巡,查探虚实,还不时射根红箭入我军营垒,老二不是笨蛋或饭桶,也派人去抓,但派的却不是笨蛋就是饭桶,居然驱不走也追不上。

我总觉得他是故意的,看得我这边羌人有些不服气,想要去。我挥止了他们,想着老二想要如何。

忽然看到我赵字和越字大旗,甚至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一张平安风云候的旌旗都被送了过来。我感受到了老二深深的恶意。

他是故意的。

想了一下羌军所处位置,忽然觉得挺好,他想得还真多。

当下取弓策马上前,想都不想,瞅得一贼往东背西而去。立时张弓搭箭对其后心一箭射去,几个须臾,贼落马,阵内一片欢呼。

少时有人来质问:您干啥?

我指着大旗:你问你家主公要干啥?

来人继续问:我家主公问为何不早干?

心忖:居然是嫌我干晚了?

那为何不早来令。

我家主公以为以您天资聪颖,天赋异禀应该自己知道。

你就和你家主公说,这是军阵,不是儿戏。

我家主公特意交代,若您说了这句,回您一句:汝尚知也?

我一时语塞,差点在来者之前结巴,赶紧抖了一下披风上的积雪,缓一下,反问一句:他还说什么了?一次说出来。

他凑近我轻声道:羌人重英雄,主公望风云侯多现神威,便有助统领羌军。

你便回去,与你家主公言:若我自羌地来迟,他该如何是好?

他笑着拱手离开。

忽然想到:那这件事便应该会让子实来做了。现下却可以隐藏一分实力,丢出一份重重的挑衅。

托人带的话该是收不回了,老二定会和子实一起嘲笑我不要脸的。

收敛心思,持弓上马,少时与阵前射杀三贼,贼不敢再近探,我方阵内欢呼声此起彼伏。

勤练果然是提升技艺的不二窍门,虽然我这段时间的目的不是为了提升射箭技艺,但由于每天这种练习时间长,任务紧迫且重,日日需发无数,故手熟得很。

由此可见,饥实为良师,馋亦益友也。

我忽然很自豪我是个吃货,差点折去煮肉大鼎那里再盛一盆。

当然我要注意形象,所以最终我让随从帮我去盛了一盆。

跑了一阵,真有点饿了。

他回来得有点晚,我问他为何迟了这许多,他说,那里有军官说,有些鼎已经不能盛了。他领自己去专门找个可以盛的。

我闻得此言,命人叫来后队申耽,让他先领军缓缓后撤少许。

少时,校尉亲自来传言:“我家主公令我与君言:‘弟甚于贼也’。”

“便于汝家主公言:恐阵脚太乱,伤及自身也。”

送走校尉,心中再次感叹:“饥实为良师,馋亦益友也。”

一番完毕,赶紧吃完盆中肉和豆菽,命其再去盛一盆。

顷刻既回,盆却空置。回报:已无能食之鼎。

心中恨道:暴殄天物,禽兽不如。

少时,子实竟来阵内,见我面只说一句:“不要骂街,心里骂都不行。”

转身拍马就走。

我只喊了一句:第一次来知会我者,可擢升。

他拨转马头:还需你说?

他刚离开,我就看到在马上行礼的申耽,他来向我复命。然后问我李长史来是为何事,另询问为何要后撤。

我稍微解释了一下:可能要有东西送来。他对前面不甚清楚,却听到了我的呼喊。便又问我为何说要提到某人可以擢升,此人说了什么。

我解释道,来人服色显示身份低微,而与我所言却尽是秦侯所嘱,定是他器重之人。再者与我言不卑不亢,不急不慢,沉得住气,稳得住场,上得了台面。现在身份低微,应是刚拔举,无甚功劳,此番战后,当有擢升,莫若做个顺水人情。

虽然我经常显得傻,但又不是真傻。我想以老二的眼光,不会看错人。

兄弟之间信任是很重要的,比如他就认为我该自己帮他把敌人撩拨起来,而不用他下军令。所以有时候尊重兄弟或者想偷个懒反倒变成了你的不是或者浪费时间。

结拜兄弟需谨慎。

阵线中有一个略高的土台,我前后巡视了一下,心中思量一阵,便让土台后的羌人队伍略微朝后退一退,空出一条几十步的空档。

少时子实又来质问我:“你想要啥?”

“做人要厚道。”我如是答道。

“没到时候。等等。”他不客气。

“为啥你来了两次。”

“子玉这人有多勤劳,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如此恶毒攻击我二哥,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你跟我一起攻击吧,别忍了。”他笑着拨转马头:“你以为我想来,这不天太冷了,这雪越下越大,都快被埋了,跑跑暖暖身子。”

敌营忽然开始动了,逆着风,听不到鼓声却见几千控弦铁骑忽然从中路突进,我问羌人可有准备墙盾之物。答曰没有,只见坡上一骑又朝我这边来,也不需听,只管与众羌酋首发令,“与我杀尽来贼。”

当即向来掠阵之贼冲去。后面号角呼哨声四起,显然各家都有自己不同的号令。旋即就听背后喊杀声与马蹄声大作。

两边都是快马轻骑,双方又都是熟练控弦,箭只两矢,并无太多损失,便互相抵近厮杀。

片刻敌溃,喝令羌众不可追。

果然,还是有数十骑冲过去,不管我的呼唤。顺风不顺耳,我也无法。

让各羌大人速速命人唤回,众大人皆说此是某族,言下对将有之事并无甚痛惜。

眼见自己也不可追,只能摇头,让大家回到右路继续列队,可暂行休整。

未想转过头,发现居然赵军骑兵也跟上来了。

吓了我一跳,还好,跟着羌人的,有些运气好的还蹭了点战功。想来申耽他们肯定认为必须得跟着我干的。心中大骂:胡闹,不听军令,互想着我确实没和他们约好军令。因为我也在一直以为他们会看完这场仗。心中不免骂土坡上大帐内缩着取暖的那位:坏蛋。

赶紧回阵。我不愿往对方阵前看,我知道那几十个冒进者的命运是什么,运气好的,被对方弓箭射回来,运气不好就全扎对方阵前地上了。

回阵检查,羌人果然彪悍,当然另一方面就是纪律不太好,不得已又得让他们空出那块区域。也怪不得他们,他们不清楚我到底要干什么。

当然不是我要干什么,是马上有人要干什么。

不过我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老二整个布局的些许恶意,他似乎就是要让这些羌人自为做主,乱了方寸,各自寻死被各个击破,在让没有战斗经验受了惊吓的赵军窝在战车后面不动就行了,然后让子实完成最后一击。

他应该是想顺便削弱一下羌人。找个他们的仇人来削弱,似乎更加合理。我似乎显得自己有点多余了。

忽然,羌人一片哗然,开始咒骂起来。

才发现,那一支羌人竟然投敌了!这种时候了,还有这种不开眼的,也真难为他了。

我忽然明白了子玉一次次来人说话的真正意思。现下对面知道了我们虚实,肯定会全力一搏。现在就没有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了。

旋即我听到战车轱辘快速转动靠近的声音。

心中想着,终于要开始了。

战车布置在那道坎后,被骑兵们挡在后面。原本若我未到可能是子实兄做我之前做的一切,他熟悉戎狄的那一套,当然我也熟。

我寻到正在布置的校尉,问我带着羌人什么时候撤到战车后。校尉笑着指了指中军前面一群大哥族人打扮的“幌子”们:“看前军撤,你们就撤呗。”

我点头。然后和众羌酋说明了情况,众渠帅皆以汉人之诺和羌人之抚胸礼答我。

我内心止不住的喜悦,应该还有些骄傲。

少时,队伍中又有聒噪,转身终见大批穿着各种服色的人持巨弩背矢而来。真贼,显然是分散藏在各家营中的。

羌人中忽又有波动,也不消问,只见前面果然董贼果然开始动了。我与排前者令道:“听我号令,诸君勿动。”

是不是该用羌话再说一次。

想想还是算了。

董贼显然有所准备,稍后便觉得前排贼人手中有东西。应该是为了拨开那人为的绊马索的。

这回换作我们阵内数人往天空放出赤尾箭矢,钉于阵前,白雪上那条红线格外刺眼。

董贼阵中忽然鼓声大作,声声惊心,随即喊杀声起,马蹄声震天动地而来,只觉整个地面都颤抖了起来。

旋即前军撤入阵内,我也让羌人全部转入战车连成的“城墙”后面。

不少前军来不及换衣服,从车上取过巨弩便赶紧归队。战车以锁链相连,下有铁锲插入土中固定,上站一排持长槊之士,隔三四车便有一统领,从车中往外观望。同时大声让后面弩手上弦,此弩甚强,少有人可只使臂张之,多需以双脚踩弩臂,双手拉弦,同时使力,方可挂上,似曾听闻此种巨弩应名“蹶张”。其所用矢也远较往常所见长出许多,如短矛一般。

“敌近于四百步!”

“敌近于三百步!”周边此种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不时响起,夹杂各种口音。

每组弩手只听前面观测之人号令,只需说出距离,他们便自行朝天瞄准发射。

我没忍住好奇,猫着腰登上战车,倒无人来拦阻我。视野及处,只见飞矢如雨般向前倾泻而下,连绵不绝。更像风,那些骁勇的铁骑终于遇到了对手,如枯叶般被吹落,落于白雪之上。董贼果然主攻我这边,更多的人密集压向我这边,冲得非常决绝,显然是因为对我这边更为了解。这般贼人几乎是红了眼不计伤亡地往前涌,却终究被战车的堤坝拦在了身后,只能利用少数弓弩往阵内稍作还击,几乎用是用尸体堆到了战车前,却一下子没有用力点,外围的人只能成为里面的弓弩手的活靶子,利用战车下躲避箭雨的人也只能沿战车边缘游走却不得进入,又会被战车中不时刺出的长槊所杀,有人试图从马上翻越战车过来,却立刻被战车上的人戳翻。虽然是敌人,我竟感觉得到一种心痛,单论作战,他们确实是一支非常优秀的军队。若能为我所用,愿于三百年前击匈奴,愿于三十年前战檀石槐。

听到背后一阵密集脚步,又有一大批弓弩手来支援,一时从我这个方向来看,便是密集如蝗的箭矢,天仿佛一下就黑了。终究看不下去,只能走下去。

忽然阵前号角声起,车上号令亦慢了下来,箭矢忽变得稀疏,更多的是张好弓弩待命,只偶尔有人喊着五百步,便只有蹶张会追射一下了,这个距离是蛮吓人的。我赶紧又折返回去观看现下形势。董贼折了锐气,却也没退去,转入最初前军置鼎的营寨中,形成暂守的态势,真是坚韧。两军现下几乎是贴着脸,一时战场奇怪的宁静。背后的董军大队也开始慢慢靠近。我们这边却似乎彻底安静了,只有中军的弓弩手,还不停的射入前军营寨,也不紧密,似乎只是作为压制,其他的弓弩手,甚至开始活动臂膀,稍作歇息。

这不对劲。

中军迅速来人找我,只管催我往中军去,我也明白事情紧急。可能二哥没想到会出现现在这样一个僵局,但一想又不对,那一鼎鼎不能吃的东西,怎么想都是特意留着“犒劳”董贼的。

中军这边与我之前来回走得时候不太一样,旌旗多了很多。多到我转脸都看不清后面右翼的军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上的,前面只管看前面战场,现在这一出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中军前,显然多了一支特殊的部队。

他们和我甲胄非常相似,兵刃也都是狼牙棒,只是每人多了一个狰狞的面具。大概千人左右。被不知道焚烧什么产生烟雾包围,我路过时才注意到他们。安静地有些吓人,只有马不安地嘶鸣。

忽然有人从身后给我披了一身披风,未及多想,耳边听到:“大人请随我来!”跟着接引的人下马,便进了一顶大帐。

帐内人看清了我。将手中剑抬高了尺许。

“开始吧!”一如往日般慵懒无力,仿佛只是要睡前听点琴瑟助眠一般。

营内号角声大作,这号角不是我们汉人形制,声音也凄厉得很。忽然战车拉开十几处,尤以中间千余黑衣类我的面具骑士尤为彪悍,瞬时冲出,直入敌阵。

“不让我上阵了么?”我非常惊诧。

“我知道你想打,但有圣意。”他居然放下了剑,甚恭敬地抱拳向上:“我得保你万全。”

“长公主?”我不相信陛下有这样的旨意,陛下现在都未必知道我从这里出现。

二哥笑着点头。

“那是怎么回事?”我指着账外那显眼的黑衣骑士,现下他们已经搅乱了敌阵,子实的骑兵也跟着冲了进去,场面局势上,明显董军已经开始陷入苦战,难以支持。

“先别说话。”二哥依然闲散,看着坡下的一切,稍过片刻:“好把右边的也可以打开了。”

羌人的唿哨声终于响起来了,他们也冲了过去,董贼终于要开始退却了。虽然能看到他们似乎还在组织反攻,争取稳住阵线,但明显已经难以遏制颓势。

“来,子睿,坐哥边上看。来,给风云侯端盆酒。说真的,董贼这支确是精锐。我们算计到了头,还是没能一击破之啊。”这感慨的意味我能体会。

一个手洗铜盆倒满了热酒,被一个健卒端来放在几案上,热气腾腾。占了案面大半,后面还有一盏小漆碗,里面热酒也冒着热气。

“兄长什么意思?”我明白他故意的,也大概明白为何,但总得表示些不满。

“我听下面给我报告了,你水壶不用,专喝洗脸水。我想,你可能在蛮夷地界待得时间长了,习惯了,那就照你习惯来。”二哥轻拈酒碗轻抿一口,一脸开心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这个玩笑解释得不错,也方便下台阶:“嗯,他们是嫌我们汉人喝酒不够畅快。”我当仁不让地喝了一盆,甚是畅快,外面确实冷得厉害,不过一喝完便觉得肚子里水泱泱的,需要点东西:“没东西吃么?”

二哥哼了一声,只做了个手势。一个大铜盆的煮羊肉便热气腾腾地给端了上来。我看了一眼外面情势已经明显于我方有利,便开吃了。

“你还真有脸吃,刚吃不到,是不是骂我了?”二哥不依不饶。

“你又不让我上战场,显得没事,不吃点……那干啥。”眼睛不时扫一下战场,看起来一切已成定局。

“你不是要问我什么么?”

“我耳朵又没吃东西,正闲着,说吧。”对于前面这位亦兄亦私下名义上的姐夫,亦友亦同窗的人确实没啥客气的,尤其是被一路设计同时还在吃饭的情况下。

美男子叹了口气开了个头,一如往常:“大哥和我说过西边有一个叫波斯的国家,就是波斯草菠菜的那个波斯。他们那有一个皇帝建了一支亲军,一万人,带着面具,只要这支军队有任何生老病死,立刻会有人补充上去,被称为永生军。很多被征伐的小国看到这个阵势就直接投降了。我觉得很有意思,想着照着你的样子来组建一支这样的军队。选的都是勇武过人的健士,不过甲胄和武器制作有限,就能装备起一千多人,所以这上阵的就是一千,营内还有些后备。”

“你认为那面具,是照着我的样貌来的?”我记得那面具够吓人的,自忖没眼前这位漂亮,但也算还看得过去。

“嗯,够狰狞吧。”居然还很得意:“这种东西,就得能吓人才行。”

“能坚持到这里,这支军队确实了不起。或许确实先得把他们的心气打没了。我也很有感触:“南人重鬼巫,回去我给烈牙和夷吾也这么操办一下。”

“等等,你之前便提过,当时我就有些疑惑。只是仿佛公主认识,还议论了一番。后来问过公主,她只说听着像是个夷狄的意思,而我们老四就是鲜卑人。现在又把夷吾和老四并列,夷吾似乎很受你倚重,他是那个忽萨烈南国么?”二哥似乎还不清楚他当年那个俘虏的表字。

“郭旭啊,你让他来找我的。”

“他真去了!你还真收了?”他居然一脸不可思议。

“不是你派来的?”

“不……这……你没骗我吧?”老二这么激动和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确实很难得,怕就是我长得真和面具一样也不会让他这么惊奇。

“是啊,我的那位郭夫人都认他为弟了。”我也开始有些惊奇了:“那你为何派他来找我?”

“你也知道是你当年把他们遣送回老家,可你也该知道董贼在这里干过什么,。也不知道谁透了口风,民怨极大,好多羌人部族,地方豪强,有仇怨的百姓都要来寻仇。我收了他们,哪边我都没法交待啊,你不是给我出难题么?只能先把他们圈在个没人的山沟里,他们也就百十号人,此地又无法立足。我就设了个局编了套说辞想把他们打发走。想着他们从哪来回哪去,顺着路滚回去,或者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躲起来就行了。我还真没想到他还真去找你,而你还真收了他们。”

我咽了口口水:“其实我真的不想收,但想着是兄长推荐的,就收了,不过或许是对的。幸好我那边人和董贼有仇的不多。否则,我也肯定头疼得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了。”

“好了,战车推上去吧。”他举剑向前,下了最后一条命令:“我想你可能不会愿意看后面的,安故,是他们最后一程了。”少时就看见师父压阵,能感觉到他不是特别情愿。

二哥垂下了剑转向我:“你别去雒阳了,带兵入川吧。”

我兴奋了:“走汉中向南?”

“哦,你怎么知道的?”

“借了子实兄的精骑,赵国的新军,荆州的弓弩战车,十几个羌人部族,这里才十万不到的军队。你秦侯的重兵在何处?应该已经在文实文和那里了吧?”

“真不好玩。”美男子又叹了口气:“你现在走,还是去和公主去打声招呼?”

“打过招呼我还能走么?该不会直接被软禁在金城,等雒阳那边事态渐缓,再放我过去吧?”

“这不有我么?”

“你顶个屁,你能驳圣意?”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

“不一样,我觉得你比我怂。”

“你给我现在就滚汉中去,我不想再见你了。反正你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这厮拿酒盏砸我还笑骂道。

“你小心我也扔我的酒碗。”我手握我的那个铜水洗:“来而不往非礼也。”

少时有人引我而去,我就这样消失在狄道之战中,和一个车队一起在漫天风雪之中远去了。

据说,那天是除夕。

第二百零七章 入蜀

日色西斜,厮杀声早已被风雪遮蔽。风渐渐小了下来,但雪却越下越大,队伍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只能早早在一个驿站休息。领头的前后安排布置好。专门到我的车窗边来向我解释,说是按这个速度没法在天黑时赶到下一个驿站,所以就在这里休息了。

显然他受了很多交待,但从他过于谨小慎微的样子,我总觉得有些交待很有可能对我进行了抹黑。

“你可知我是谁?”

“当然知道,但下官明白,绝计不会说出去的。外面风雪甚大,请披上披风,罩上兜帽,下官引您去后面歇息。”他有些紧张。

“没事,你不是坏人。”我决定配合一下他。

真好,早上经历了那场大战,我居然还保持着那种少年心性。也许这就是我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我还是配合地垂下了兜帽的帽沿,低下头一路跟着他走到驿站最后一个院落——本就是个荒山野岭间一个僻静的角落,这里更是恍若隔世。掀开帽沿,也只有上面一方灰蒙蒙的天。这里似乎刚被打扫,只浅浅铺了一层新雪。

这个驿站有不少女吏,女吏不少见了,只是这么多不常见,这里就几个干力气活的是男人,剩下的都是女人。当然我听很多人说过过,很多地方不得不这样了。我记得离开前,二哥还和我提过这个,还让我能娶多娶,虽然大约理解他的理由,但还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为了自己未来找理由,都想提笔写信给公主大人告密。

少时,换了一个似乎是此站驿丞的人来向我汇报。没那么年轻,不过居然还是个男人。

“大人只管在这里一起休息,无事唤我们即可。上面交待,您能不到前面尽量别到前面。”一起,用得真怪。忽然想起那以前鬼脸骑士,又释然了,估计以前被那些面具人操练吓到过,以为我做个法,就能分出千把人似的。世人如此笃信鬼神,怪不得张天师能有那么多门徒。

“嗯,明白了。不会为难你的。”我还是比较随和的,只要有吃的,我一般不会去闹事的。

“多谢大人,少时,会有人来为您送饭食,驿站偏僻,东西粗鄙,请大人不要责怪。”

“好,辛苦,麻烦你了。”这话听来,他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

他躬身恭敬离开,还把门给我带上了。

我在廊下抖了一下斗篷上的雪,脱掉沾满雪泥的皮战靴,置于廊下。一进屋,迎面便是个黑漆的木头屏风,越过屏风,屋内正中架着一个火盆烧得正旺,个子高,脸上一阵阵拂来热气,不禁让人身心一暖。回身关门,在屏风上挂上两副披风。走到火盆后的坐榻上,自己解绳扣,以褪下盔甲,透透气。要说这身皮甲其他都好,贴身,相对铁甲也轻便,就是穿脱麻烦。而且走得太匆忙,连衣物都没有多带几件,况且我那几位羌人随从从那一千个鬼脸人里找不到我,怕会急坏了。

若是真找不到我,事情传到狄道城中的她会不会以为我真死了。

真死了也好。

我如二哥般叹了气。

脱到后面没有进展,主要是背后有些绳扣,而甲胄不除,胳膊被甲胄所限,没法探到背后。站起来准备喊人帮忙,忽然看到炉膛下,有些白颜色的东西。

这席面中间少了一块,里面铺了些黑色的石头,架着火盆,防着燎到周边地板,故而白色的东西特别显眼,只是最开始没注意。

凑近一看,有一双白色布履,还有一双袜子。

应该是个女人的。

步履上显然是沾过泥水,因为热烘着,还冒着雾气。

怕是哪个女眷或是女吏刚趟过雪想起来在这里烘一下鞋袜的。

忽觉得不对劲。

赶紧出去,刚叫,便有人应。

“此间是否已经住人?”

“哦,不是说是您的夫人和您一起么?”我的两位夫人绝计来不了,这应该是帮我掩饰身份的。

“哦,好吧,我还以为有其他人。”二哥要掩饰我身份,需要做得这么真么?

转身回屋,忽然想起来忘了叫他帮我褪掉战甲了。

再出去叫,似乎显得有些蠢。

估计里屋那位是找的一个侍女假扮的,让她来帮我一下也行。

两侧都有房间,二哥想得还是挺周到的,不能坏人家女孩子名节。我也不能留下把柄,被二哥日后栽赃。

“可有人在此间?”声音还不能太大,免得外面的又屁颠屁颠地跑来听令。

少时,东厢门开。伊人披着披风,散着头发,赤足走了出来,脸上还是带上了笑容:“对不起,是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二哥应该是走上试图帮我和实际坑我的不归路了。

我似乎还是应该感谢他。

我走之前,他和我说的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几十年来,乱事频仍,男丁稀落,能娶多娶几个。我想他应该此间有特指,只是我开始没想到。不过想着她确实太坎坷了,而一切似乎皆因我而起,除了她最初嫁去合肥。

我背过身:“能帮我把后面的绳结打开么?”

她没回答,直接走了过来。脚步轻盈,婆娑席上,我心中忽然紧张了起来,我在怕什么,我却不清楚,脸似乎都热了。

费了老鼻子劲,在她的帮助下,终于脱身而出,一身轻松。

“你里面的衣服,还是银铃做的吧?”

我点点头,这是我唯一一身从广信带出来还没丢掉的衣服了,打仗前专门换上的。坐在火盆前,长舒一口气。扯下包头的头巾,擦了一下汗,却觉得无处可扔,只能在脑后扎了一下头发。

她坐在一侧,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这个距离似乎正好。近一寸则太狎,远一尺则太疏。

找不到话开口,其实我想到我们初次见面,也是在一场风雪中。

但我不想挑起这样的话头。

只能傻傻地笑笑。

终于饭送来了。

果然两份,虽然看着餐具俭朴,但好在分量十足。而我这份,明显量大,只是不知为何都配了酒盏却只有她小桌上有一泡在热水中的小酒壶。

还好没傻傻问,少时火盆上架了个罍。口略大,置铜勺于内,侍者还将柄特意转向我这边,驿丞还特意在旁侍立与我说明:“禀大人,此内院便是专门为了招待达官贵胄的。不过往日若有大人往来,多在靠近汉阳,武都的几座大驿留宿,此间几年来只招待了大人及夫人,确实狭小了些,有些慢待大人。不过还算干净整洁,器物也新,而且食材多是山野之物,很是新鲜。”

我表示了谢意,便让他们去休息了。

人刚退出去,伊人便笑了,你的好兄弟还真是会为你设想。

嗯,是的。我只能心里想;想得太周到了。

“你是如何来的?”这种略奇怪的场合,我们之间那种莫名的关系,啥客套也没意义。

“说是让我过来见见益州来人,我什么也没准备,然后就跟着车一路过来了,路上才有人传话与我,说是要准备攻入益州了。然后就被引入这里了,连身衣服都没带,鞋袜都被雪泥湿脏了,也没得换。”她也大方,也没什么羞涩。

“我也是。兵刃都没带一件,就穿着一身盔甲就来了,就给我多了身披风。”我一指屏风。

忽然门被轻轻推开,一女侍者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我的皮靴,放入了屋内。说外面风雪大,入夜后会很冷,靴子里落了雪,可能会冻上。

我只能表示谢意,他只道不敢便退出去了。

“子睿果然是个淳朴的人,全无官威架子。”

“他们辛苦啊,之前便知道,他们积劳几年未必能得一功,难得升秩。居高位者,未有其实,我只是运气好,又偏巧适合乱世罢了。若是太平盛世,我或许只能做一个小吏吧,还未必能如他们般做好,怕早就忍不住打死个把作恶的达官显贵,亡命于远山了。吃吧,天冷,饭菜马上就凉了。”

食材确实新鲜,吃起来倒也舒服,就着热酒更是惬意。只是她在身边,总有一些说不出的尴尬和拘谨。

她把自己皿中食物不住挟到我的盘盏中,让我很不好意思。刚摆手,她便说道:“我吃得不多,你又不是不知。”

她还提勺欲帮我斟酒,我忙放下箸,举起酒盏,却发现她是往自己盏里添了一勺。不过看见我尴尬的样子,她又笑着给我舀满,我赶忙致谢。

她对我不停谢谢表示出了不满:“既是银铃姐姐教你,如何习成如此拘泥不化?”

我无言以对,连喝几盏,将桌上一扫而空,后面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只知道一直有着心思。我刚从二哥二嫂那里重新找回我汉家礼仪,却被如此不齿,面对这位,似乎我在前面数月的状态更好应对。而这件事情,终究得有一个解决办法。我似乎立刻有了个非常大胆的念头,这个方法有些险,但是似乎如何我都不吃亏,对她也是个好归宿。

为此,我出去喊了人来补满了罍中酒,趁着加热中。往后坐坐背靠着榻,双臂架于其上,又舒展我那两条腿。最近为了战事,略有些累。

我脸很热。估计她看着我也是脸红红的,不过看她似乎完全没被酒影响。估计和蔡伯父那帮人在一起喝多了,练出来了。听父亲说过,蔡伯父就一个缺点,贪酒。

“此战若平董……”

她若有若无般嗯了一声,那气息真是抓进心坎里。

“我尚在……”

“嗯。”她似乎调整了一下呼吸,没再看着我,喝下了酒。

“你没看上其他人。”

“嗯?”

“我可以娶你么?”说出来,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后面话也一下子跟着出来了:“你的名节基本算是被我败坏了,我不想让你再四处漂泊,我也不希望再为你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了。我若在,便给你一个家么?家里人有点多。”

伊人终于流泪了,手抹去泪:“和你这种人在一起,迟早要被你撕到心碎,把心伤透。”

“是的,我确实不是个好人。”我感到自己忽然无比的畅快,泪却也抑制不住了:“我从小和银铃生活在一起,银铃把她的一切心思都用在了我身上,她即将生产,我却在外和另一个女人谈婚论嫁,你见过如我这般差劲的男人……”

抹黑自己似乎没啥用,她拦住了我。

“你别说了,其实有很多事情怪不得你。银铃姐姐与我说过。你不想知道她怎么说的么?听完我才知道一个女人会为自己的男人付出多少,也会怎样的争取自己的男人。”

“我想知道也会去问她。”我笑着,我不想从别人那里知道。如果这点还需要拐弯抹角去打听,我的心得多憋屈。很多东西,不用问,也能感受到:“她是按照她心中最喜爱的真正男人的来引导我的,把我培养出来,却要拱手送人,换我也接受不了。但她却也明白,所以,她给了我选择机会,一切都是我选择的。而且,我可能确实没有长大。我已经适应了有她的一切,我似乎已经不能承受没有她的一切。”

“那佩姊姊岂不可怜?”她这叫法应是学的银铃。

“是的,她为我等了十八年。”我仰头,手却指着罍:“帮我倒一盏。”

“你如何立刻就摆架子了?”我们都笑了。

“我最近是累了,今日还在阵前冲杀了几阵。”手指间被塞进了盏。

一饮而尽。

“所以我能有时间,便多陪陪她,她其实一直爱的是那个银铃描述下的我。我可能让她失望了。只能尽力做好吧,佩儿应该已经生了,就在我在天南羌人那里的时候。”又笑了:“这消息啥时候能传到我这里,真让人焦急,再来一盏吧。”

她转身时,估计会被吓一跳,我忽然盘腿几乎就贴着她。

“朱大人曾言我二十岁时会有劫难,若过,则四十岁前都会顺利。我前二十年确实很走运,以我这般资质短短数年能为内朝肱股,一方诸侯。望此番能安然渡过吧……”我接过酒盏又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她笑:“好娶你。”

她扑在我怀中哭了起来。

我第一有爱的感觉,便是因为怀中人。但这次,我心中怕更多是歉意和怜惜。

良久,她忽然抬起头来,红着眼又笑了起来,想要换个话头:“你却与我说说,你究竟是党人之子还是遗落在外面的皇子。”

才女也不免俗,居然爱听这种风流轶事。

“我与银铃初到襄阳时,亦尚在襁褓中,你认为我能告诉她或者其他人,我是谁?”这个问题其实好回答:“似乎我在这一路上,有很多机会被人换成另一个,但是你让我如何说清自己是哪一个?”

我只能摊开手,手上尽是老茧,还有很多伤口愈合却未消的痕迹:“当年因我而死之人。以及这些年被我所杀之人,都太多了。”

她抓着我的手:“我不管你是哪个,都是我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哦,兀自不管挂着的泪珠,她又似乎一脸天真地思忖起来了:“听相士说你什么,前二后二,如獬豸四蹄,当有四妻。”

我心下大惊,我在南边糊弄霍然林若的,咋北边相士也这么起哄。看来似乎还不是我独创。

我赶紧表示一种很不以为意的样子。

“你不能打我姐妹的主意。我自认倒霉,不能连累她。”

心下安定,原来想到这里了,略有不满:“我有那么糟糕么?其实我一直想让你独有自己的一份幸福。而我却恰巧不能给你。”

“居心中者唯汝耳,如之奈何?”伊人摇着头。

那个意思好像我占了很大便宜。

当然我确实占了大便宜。

不过既然她提起来了,我还真有一个严肃且有原则性的问题:“你到底是忻还是怡?”

伊人嫣然一笑:“你猜?”

那天晚上她竟没有吟诗作赋。

憋了半天,喝完了三罍酒,不得不问。

她似乎也觉得奇怪,想要应景做一首,却只说两三个字,便笑着停下来。说这么多年,总是愁苦,孤单,失落陪伴自己,随口便有压抑心中的无尽委屈可发,现下,心中纠结尽舒,便一切都空了,只想哭一场,却又哭不出来。

是的,她今日和往日完全不一样,喜欢傻笑。有点像有些时候的银铃和佩儿。还是和我在一起,都会被我带傻。

是夜,我还是明确提出我们应该分开睡,她欣慰地同意了。我把二哥给我的毛披风给她垫在榻上,她欣然地接受了。

还没睡着,听着外面有些奇怪的响声,我嘱咐她衣服单薄还赤着脚别出去,我只管出去查看。看到一干人用长杆扫着屋顶的雪,心里立刻明白,还套上靴子去帮了忙。他们不敢,我说压塌了房屋就不好了,我正好够高。心情大好,一片畅快,被雪撒了一身,也不介意。

可能喝得是有点多。回来往火盆中加木炭,还撒出了不少。惹得伊人有些忿怒。

她好像非常爱干净。

我寻人给我打了些水,自己到另一间去洗脸擦身洗脚,最终昏昏沉沉在中厅榻上睡去了。

睡着之前,我在寻思我是否有做错的地方,未有所得,却对伊有一种隐隐的怀疑。

子时外面起了大火,红映门上。被伊人唤醒,赶紧去出去查看。

少时归来,抱住不明就里的她:“除旧岁,迎新年了,此间无竹,众人以油助火也!”

我们又聊了一阵,权当守岁。这几年,今年这年过得最突然。在羌地就没了日子的概念。他们大多不种地,确实没有啥记日子的意义。想到明日还需早起,才各自睡去。其实这些年,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值得回忆。这些年最好的新年,似乎却是今日了。

好像做了个梦,又回到小时候,银铃和佩儿已是现在的模样,坐在襄阳廊下,却喝令依然是幼时的我跪在院中。

第二日,再上车出发时,我们俩就坐一辆了。我给她讲我这一路上的故事。她只对苏梅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是我的感兴趣,并质问了我,完全忽略我吹嘘的那么多英雄时刻。我觉得女人定了那事后,整个立场就完全变了。到了秦以后的事情,她基本都知道,甭管是真事还是假事。因为到处都是说得言之凿凿的传闻。这我也知道,那是老二想法传的。

雪厚漫道,虽是官道,也有监管,依然有些难走。

于是每个驿站几乎都要停下歇息。我们都会被专门引入最后面的院子。

大年初一,驿站里多了很多闲杂人等,多是各家家眷,全家凑在一起吃顿饭。对于这干被我们拖累的人,我只能表示歉意。

他们表示无妨,往年都这么过来的,现在还算太平,若是附近有乱,这里便不得外人擅入,这过年轮值的人便只能独过新年了。

这次表示歉意让很多人注意到了我,我应该比较显眼。

第二日晚上基本整个车队所有人都认定我就是平安风云侯,但身边这个女人不能确定是谁。

伊人有些不开心。

我不敢劝她。

我都怀疑所谓二十岁时的大难就是被三个女人一起折腾个半死。

还好,那天晚上雪停了。

其实雪停了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至少有一个安全的谈资。我觉得不能归结于我这个人怂,可能是银铃算无遗策地在培养我时,引导我形成了一个在夫人或未来夫人前恭敬谦让服从的性格。

第三日,路上慢慢雪少了,我的秘密也基本上都没了。

但是似乎一切并不如我最初的计划。

伊人忽然决定向我讨教自己的姐妹现在用什么兵器,并打算和我学,问其原因,竟说以后不能冒充她,太无趣。

我记得是她是有一杆长枪,她腰间按照鞘的形制,以及柄后的环看来应是一把刀(注:汉刀与唐刀接近,不过由于铸造工艺水平所限,略短),可能是从董贼手中缴获的。

此两种兵器皆非我所长,我比较喜欢抡起来沉沉的东西。相对来说,刀还有点那种意思,不过太轻了。这两种东西,驿站里还算好找,找来后,按照当年云长兄教我的教他。相较来说,刀剑之别,只在刃背之别上,刀善守,剑宜攻。虽我不谙此道,然其理明。

我建议她双手掌上缠点布条,否则不出几日便有老茧了。

这种布头在这里也方便找,伊人很快就找来了。

伊人居然练得很认真,想到她的目的,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第五日,我终于到了关前。见到了兄弟们,文栋兄,文和,文实,还有子圣。

实话实讲,我十分惊讶于最后一个人的存在。但是也不消多惊讶,据说,整个计划都是他拿的。而一日前,三叔已经领兵攻入蜀中。

他们陆续注意到了她的存在,表情复杂,多在奸笑。但也不需要多笑,下午,我和子圣便随八万大军,进入蜀中。

我和她那天后来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入战场了,自己保重,勿使我分心。”

与文实言明兵器和弓箭要求,少时送来,上林铁天狼,黑漆长弓,我竟然一点不奇怪。

与大家谈了一阵,知道文实新得了一个儿子,正幸福得没事傻笑的地步,赶紧恭喜;文和也婚配了,也着实令人惊喜,只是现下无法去分别登门道贺了。

等准备出发时,铁天狼上已然缠好了布条,弓身上也缠了条绢帕,绢帕上似有诗句。

不禁莞尔。

与她提及上林之时。

未想她却说,她是见了我兵器上的形制,但那多出的一条却不是自己缠的。

有点懵,不知道该如何转移话题,还好文栋兄过来催我出发,算揭过这一层。

当夜便和三叔合兵一处。

现已破关,大家进来前都对这里山川水流基本了解了不少。此时眼前就两条路,走西汉水南下过葭萌关,后由阆中进巴郡;或西南向过剑阁再分两路,一路西南到CD一路先折向东再向南也到阆中(注:G5和G75高速就是这两条路的走向)。进来后,加之之前逃难出来的益州百姓带来的消息,巴郡并未完全落入贼手。而原因是一支叫板楯蛮又称賨人部族又立了大功,不过也只能在巴郡群山中自保。而CD及其附近平原地区完全在敌之手,向东沿江(长江)延伸到江州白帝城(重庆)。好在贼未遍及益州,坏处是敌之主力尚在,且相距紧密。

据说CD及周边十数个城池凑一下还能有接近十万军队,着实令人头疼。

得想办法分而灭之。

我问了益州向导们,十几个人,包括她,他们来自益州各地,是特地寻来的。

我提出个想法。找一个特别重要的地方,能让贼必救,然后我们引诱他们在骑兵展开不了的地方决战,而别把最后决战放在CD城下。

事情变得略有些棘手,我想得把其他事都抛到一边了,我知道我分心做不了什么事情,我只能同时干好一件事情,尤其我还有那份隐秘心思的时候。

“剑阁。”面对现下之形势,向导们几乎一致如此认为。我却摇头,三叔也皱着眉头。

“末将以为不可,此地离CD太远,董贼未必愿意救。而且太窄,大军展不开,若他们真来了,我们只需少部兵力,便可在此处将其拖住,董贼必不愿来。”说话的人叫杨任,五斗米教众,不过他们否认自己为五斗米教,而自称为天师教徒。今大敌当前,我也跟着他们尊为天师道。令人神奇的是,听他们的说法,巴郡居然还有一支也叫五斗米教的教众,领头的叫张修。听得出来,天师教众对五斗米教也很是不屑。不过他们没法否认的是,他们的组织方式很像,不过他们对张修很是鄙夷,有一种同行间的仇恨。

其实我还有一个更奇怪的地方,几个领天师教众兵的都姓杨。众杨中,其他几个都平平,唯独这个杨任着实算是个人物。天师教众皆为步卒,我能感受到二哥的“险恶”用心:这里尽是山野,倒是一个能发挥这些人战斗力的地方。另一个,很可能是打算拼光他们为好。不知道是不是二哥有此用意,秦军骑兵由钟兄领,这些天师教徒,却是拨给我指挥的。

之所以我对第二件事情觉得更奇怪,是因为他们无论天师道还是五斗米道,和他们同时起来的还有太平清道,那个可是差点拿了天下的,他们居然还在为谁是正统争执。荆州兵多是黄巾军出身,文栋兄身侧那个浓胡子将领我就觉得很有本事,他对大家观点的点头赞成和不屑一顾和我意见相同,那气度和波大哥相若,没猜错的话,一定曾是黄巾军的大将。

最终决定,最快速度拿下剑阁。

众人渐渐散去。我没有理仍在场中的伊人,离开时也没有叫上她。

只是出去时看到文栋兄尚未动弹,与我欲言又止,眼神飘忽不定。

“可否领弟去兄长大帐,弟有事要禀。”

少时到达,我拱手道:“兄长两子均通世故而不谙官场,锴好动而狷介,瑜好静而缄默,故弟命锴随监察,而瑜随司寇(见141章),各循其性而长阅历,及冠使其为长令,可乎?”

文栋兄点头:二子书信早来,正欲谢弟之栽培提拔。然现下兄所虑者,弟之侧也。黄姑娘似已与弟事已成,铃知乎?佩知乎?

我叹气摇头:为未知也,如之奈何?

文栋兄笑曰:兄为未可知也,弟珍重。然兄见帐中之像,弟似有谋,可言明否。

我笑曰:兄未为可知也。

子圣忽大步入账:子睿欲置之死地而后生?将于夺之,必故与之乎?

我止笑:所言字字皆识,然不明卿之意也。(注:多此一举的释义为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但整句话我不懂)

二人一起笑喝:滚。

又回到中军大帐,伊人还在,兀自落泪,应是怪我瞬时无情。

我将披风留给她,又去寻了套合她身的盔甲,一并交给她。

她明显感受到分量。

我没有帮她拿。

看着她吃力的样子,心中不忍,欲言却止。

三叔不知何时回到帐中,似是来寻自己忘带走的佩剑,笑着打趣:“打扰到你们了?子睿带回自己账内哄着,还有这是行军大帐,做事要注意。”

看了我脸神,三叔觉得可能觉得有些唐突的了人家姑娘。赶紧岔开话题:剑锋那小子在你那里可好。

我赶紧捧一下,反正优点很多。

你看着点,那小子可馋着呢。盯紧他的官所,别给你燎了。

只能带着她回到自己帐内。

又脱甲胄,还得请她帮忙。

不过这次我脱下了上身衣物,给她看了看我的背后,然后又转身,让她看了一下前面。

“这是军营,进了这,其他都得先靠边。我是有意疏远你,以免扰乱军心。给你拿了套盔甲。战场上,很多事情说不准,多一套盔甲,未必能保你不死,但至少能让你多挨几下才死。你捧着重,穿着没那么重,记得站直了,累了找个竖着的靠。我现在必须考虑的是下一场仗,恕不能与卿多叙了。你可能听过很多传说,关于我的。哪怕你听说我受伤了,恐怕你也想不到。我们上次见面时的陈仓之战,我就差点死,身上被疮十八处。四年来,我身上各种伤痕能数出来便上百处,这就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将应该有的。明日上阵,你未必能见到我回来。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英雄,我随时可能会死的。你记着我身上现在的,好明天看看会多些什么。”

她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眼泪也随之留出。

“你一个统兵大将,为何非要身先士卒?”

“无法安坐阵后,眼睁睁目睹她人的丈夫儿子父亲兄弟去死。故吾非良帅,实为莽夫,至多一勇将也。”这话不好,她似乎有些感动,说顺嘴了,没有进行合理地改动自污。

第二日,我建议,打下剑阁后,两路齐下,再派人去联络賨人。

向导们一阵方言互相讨论,最终认为可能只能走水路去葭萌关,然后折去CD了,因为估计现在栈道已经被董贼烧了。

我们全部笑了,都说应不可能,除非董贼犯傻。.

两日后,逼近剑阁,剑阁城墙和明孜相若。兵少且多为老弱,守城者早早献城投降,倒没费我们太多精力。

至少有一件事情,我们都是对的。

栈道没被烧,虽然剑阁不会有人来救。他们肯定是打算把CD周边作为决战的战场了。

当日下午稍微花了点时间就把东南剑门关攻克了,也没多少守军,贼首还颇有些骨气,我还没冲上去砸死他,他就自刎了。

这次居然没有受一点伤。我以为完全抛下一切地拼死一战,至少也得给我再开几个口子。结果啥事都没有。

子圣说我皮太厚。

文栋兄微笑点头。

其他人偷笑。

此战后,天师教徒多对我刮目相看,见我巡营,立马站定行礼。

我就是带着他们冲上去的。荆州多车兵弩兵,秦军多骑兵,天师教徒则多为步卒。攻城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步兵最后完成一击的。其实他们攻关隘时伤亡还是挺大的。

那夜打算夜宿城头,名为防人夜袭,其实有点想躲她。

另外,一点伤没受。总觉得自己昨晚说的现在显得有点夸大其辞,略有些尴尬。

不过她一直没来找我,倒让我有些担心。

天色渐暗,我有点放不下心了。只好以巡检之名,四下暗访。

据说,她是去某处祭奠了。有人从幸存者那里听过信说,董贼把屠城后尸首都扔在城内一个将涸的水坑中,再用土埋了。

向导里就她一个剑阁人。而且也有人说似乎一个女子去了那个方向,不过,因为知道她是向导,也没有难为她,还颇有怜悯之心。

我立刻决定去那里寻她。至少得去宽慰她一下。

她却只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见我来了,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看见我来了后,看着我,等着我过去找她。

她却先问了我,我们如何知道栈道没烧。

“若烧了栈道,此间贼子便知自己被弃,谁还会为董贼卖命,肯定早投降了。不烧,则此间贼或可期待援军,便可能安心坚守,消耗我们一些兵力,挫一挫我军锐气。况且,董贼现在最希望的肯定不是在山峦之间与我们耗,此非他们长处。他们肯定希望我们到CD那里的平原地区和我们大战一场。若胜了我们,挟胜势,尚能再苟安个数年,甚至可再复剑阁。若烧了,便只能蜗居于蜀郡之中,数年内,再难有所图。尤以自狄道而出之军全军覆没之后,将进逼之敌军尽数消灭,便仍有一丝生机,否则,恐其诸军便要先内乱了。”

“统帅眼中之局,果与我等高下立判,为何还要我等襄助?”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伐董已有天时,有卿等便有地利,人和。至于我们为何能看到这些,是因为这么多年战事后,我等尚存。我等能有所见,皆因脚下累累白骨。而我脚下,便有此间无数无辜百姓之坟冢。”我指着眼前依然草木繁茂的土堆。

和她说着话,竟一起回到城头上,天师教徒们见到我都和行一个特殊的礼,我猜是他们教门的礼数。他们中间有一位长者专门来找我,居然想劝我入道。

“皋陶公不许也!”我如是答道。这种事情,答应也不行,下面还要带着他们打仗,不答应也不好。

我的意思就是有啥话,你们找皋陶公去谈去。反正传说中,我就一窝在皋陶公前的独角羊,然后选个坏的顶下水算完事。我见过廷尉署某面墙上的“灋(法)”字,真是一目了然。

这长者表示他们很难跟着不是他们道门里的人冲锋陷阵。

我找来杨任,和他说了这个事情,然后和他商量这事。然后建议让他带兵,明日便回秦,我可以现在就找公冶将军说明,然后写信让他带去向二哥说明。

我们其实也确实不需他们,本就是张鲁应该报效了二哥,二哥让他教门参战累些军功,好有封赏。其实私下让原本不知是谁,现下是我的人带着去消耗一下,避免以后天师教徒在秦国做大而已。

经过一番商议,发展我入道之事作罢。

若真回去,估计这长者会被张鲁杀了,二哥会有大把的理由拿天师道动手。

杨任是个聪明人。

我不知道为何他也信了天师道,不过天师道里,确实很多都是老实人,听说很多都是受张天师接济,又曾被张天师以仙术疗病,故诚心向道。

杨任送走那个不甘的教内长者。竟也问我为何不入道,还一副诚心诚意不明所以的样子,真想一脚踹他下城。

“智无欲也。”对聪明人就要用有说服力的语言了。

杨任不解。

“将死者,或以求生为欲;卑微者,或以显达为欲;疾病者,或以痊愈为欲。今智或死或生,或贱或贵,或即或离,皆可也,世事于我如浮云。生亦可,死亦可,俯仰无愧便可歌;贫亦可,富亦可,安步怡然可当车。”

“任之欲,天下安定,任以为君上亦有此意,何为无欲。”

“欲可为之谓欲,不可为之谓妄。”

“君以天下安定不可为之?”

“天师认为可为?”

“然也,并致力于此,夜夜做法祈之。”

“便使其以神通为之,若明日成,则明日我入道,后日为之,后日我拜入教。若杳无期,莫为智扰。若天下因我等行伍而平,难计祈祝之劳。”我转身而去。

伊人跟上我:“你看了我绢帕上的词句?”

“怎能不看,刚才便用了,不过我改成男人的话了,一个男人,总不能那么凄凄惨惨悲悲切切。”我承认,要不然早该结巴了。到了作为休息地方的城楼,停下看着外面景色。夜色尚可,风却有些大,虽不似北面风雪严酷,但正月里,终究有些湿冷难当。我卸下披风给她披上,和她一起看着外面的夜色。

剑阁和襄阳有点像,三面环水,一面有山。不过整个城比襄阳小了很多,明孜都比它大些。而且不规则,东西长,南北窄,而且东西方向上,还东宽西窄。守起来是远没襄阳方便,当年岳父大人选安置我们的地方,老师选入世的地方确实很有眼光。倒是南边剑门关是个天险,一边是山一边是谷,路也窄,可惜守军太少了,把剑阁的守军都调去给那个不怕死的,怕我们得啃上几日。

伊人扶着城垛,却在说:“夏日的傍晚,我们最爱到这里。吹着南边谷中吹来的风,那边河边树丛中全是流萤,那黄绿色来回萦绕野径之中,可美了。我们还会比谁胆子大,坐在这个上面,把脚挂在外面,故作轻松地说笑。”

“你们能随意上城墙?”我们看到的确实不应该一样,所以只能找一个我觉得奇怪的地方问了一下。

“哦,这里承平日久,而且城太小了,谁都认得谁。而且那时候我们只是两个小女孩,谁会管我们,只会好心地提醒我们小心点,别摔下去。”

“你们应该是官宦之后吧?”

“祖上世居益州,也算大户。只是我们这一支到父亲这一辈时,家道已经中落了。父亲只是个小吏,承祖上留的些田地,至少衣食无忧。当然还是略有些窘迫,剑阁官员聚会,父亲只能敬陪末席,备受冷落。我们俩幼时每季便只有几套衣服换洗,当然我们确实太像了,我们自己都没找到分别我们彼此的特征。为了分别我们,父母给我们做了不同样的衣服。我们想要穿新衣便互相换着穿,父母都经常认错,我们也以此为乐。父母唤我们作哪个,我们便应哪个。那时还是太小,换着换着,玩着玩着,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哪个是忻哪个是怡了。”伊人忽然笑了:“所以,你只能猜,因为我们自己也得猜。”

话锋一转:“父亲为了整个家,包括弟弟的前程,决定让我们其中一个嫁去扬州,攀上一位有钱也有势力宗室为姬妾。当时定的便是前一天那个认作姐姐忻的。也就是现在在益州南边和吴将军在一起的她。而我,只是设法替了一心准备牺牲自己而没有防备我的她而已。”

“现在应该能分别了,她成了女将军,领着一干女军,日常便是领军操练,防备董贼。”我随口说了一句。

必须承认,没有深思熟虑,没有考虑各种可能,这是很大的失误。作为结果,那天晚上陪她在城楼上练了半夜,把我累惨了。

第二天,文栋兄略带困意地找我抱怨:半夜惊醒还以为发生各部之间的械斗,却未想是我们小两口打架。

于是,我忙不迭地以歉意的口吻说明了缘由。

文栋兄意味深长地拍着我肩膀说:“老弟,老弟,老弟……你以后有够受的了。那位吴将军也是。”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只能转了话题和文栋兄说了昨晚被人发展入天师道的笑话。

文栋兄倒是没笑,他沉吟了一阵。

“为伐董,兄在汉中呆了一阵,倒是了解这位杨将军性格。如果昨晚他和你这般说过……”他忽然打住了,这次笑了:“和上次一样,还不能告诉你。不过这个忙,我帮定你了,你记得又欠我一次。”

然后他便一拍我的肩膀就离去了。

留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在此间冲着文栋兄去的方向问道:“兄长,你帮我啥?还有,为什么要说又?”

第一章 风过襄阳

我又一次出了门,今天是阴天,所以等到日上三竿,看来是不可能了,我想还是先去学堂,再作定夺。

还没到门口就觉得气氛不对,按理说,应该要么没声,要么就闹翻天,可今天虽然有点乱,可声音竟全是老子《道德经》里的话:“欲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大道至简至易……”

我心里犯嘀咕,这班猴子转性了?这么用功,有意思……

“子睿,早啊,没想到大家在我走后都那么用功,日未出而赴学,好好……”

一见此人,我立刻弯腰作长揖,“韦夫子,早!”

心里就暗骂“早知道就不来这么早。”

没想到,我背后的衣服撕开了,我不敢立刻起身,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哦,子睿啊,三月不见,你又见长高啊,哈哈……起身说话。”

我直起腰来,只能傻傻的笑。

“嗯,又壮实了不少,好好!”

“那今天你就先回去换件衣服吧,衣不能遮体,非礼也。”

“学生告退。”

我微一躬身,一见老师颌首,转身即走。

“哎呦,我的姐姐啊!”我转过弯,长吁一口气,便径直回家。

“小弟,怎么着,就放学了?”

“啊,不是,今天和老师作揖把衣服撑破了?”

“哦,让姐看看,弯下腰,……都差这么多了。”

“快脱下来,家里没有再大一点的衣服了,那得现做,在家等等,姐上街去买布。”

“那得好几天啊,那这几天学堂那里……”

“袒露上身而出,成何体统,在家呆着自己看书,少几天无所谓的,我叫子圣代个假。”

“别叫子圣了,叫子涉吧?”

“子圣家离这里很近,可子涉家在城那边。”

“……哦,子圣已经去读书了。”

“好吧!呃,张叔,今天风大,先把窗户钉上吧……”

说实话,我在撒谎,实际上我不知是不是在撒谎,子圣有没有去学堂读书我不知道,但子圣那张笨嘴,和我姐说话,铁定会出点什么事。还是子涉比较机灵,我喜欢。

忽然想到,这么光明正大不用去学堂听课,再想到学堂已经去“送死”的那些兄弟们,不尽感到……太开心啦!!

我随便披上一件衣服,面前随便摆上一本书,随便在回廊上找个地方坐,看这天上满天的枫叶,感到很惬意。风过回廊,我的衣服忽然被卷跑了,我赶忙去捡它,风真大,竟把衣服连着树叶卷到院内树上,我爬树可是可以出师的,就这样,我光着膀子,须臾便爬上了院内那棵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的老树。取下衣服抖落叶子,披在身上,好久没爬这棵树了,院外的景色倒没什么变化,斜对面的客栈因为今天的天气显得有些萧瑟,街面上也没什么人。

“小心!别摔下来!”

“姐!……我已经摔下来了。”

“没事吧?”

“还好我皮厚,骨头硬。”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买了布,就去找子涉了,没想到在街上就碰见他了,他好像正好要来找你,告诉他,他说他知道了,就转身上学了。”

八成那小子在学堂门口就发现不对劲,就来告诉我说先生回来了。

“……姐,干吗?”思绪很快被打断。

“总得量一下你这个架子的大小吧!”

“居然大这么多?小弟啊,你怎么这么长时间……嗯,没什么。”

我感到姐姐想说一句让我很不利的话,可她没说,我感到一阵轻松,可早知道会有后来的事,她当时问我更好,至少我可以和她现编词,我的捷才,自以为襄阳无双。虽然说话有点嗑吧。

傍晚风更大了,我在榻上等着姐叫我吃饭。忽然听到一阵很熟悉的笑声,那么爽朗,那么……,让我想想他是谁,对,对,对,很熟。

忽然我脑子一片空白,因为我知道来我家的人是谁了。

先生!

“小弟,小弟,快出来看,是谁来了?”

姐姐一定很高兴,觉得先生这么关心我,而我的脑子里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想过一遍,觉得……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扯乎扯乎……窗户怎么打不开,怎么封死了!

死就死了,硬着头皮,我就出来,带着极谦恭的神情,微微做个揖。

“先生,衣衫不整,不便行礼,见谅!”

“无妨,无妨!”

“来,来,来,坐下我与你有话说。”

“先生,子睿平时见到你肯定不行礼,是吧?”

“非也,子睿乃尊师重道之人。”这句话我爱听。

“按他的身材,要每天于你行礼,衣服早该坏了。”不好,要坏事。

“我出去云游半载,未想这半年他竟长得如此雄壮。结果初见我时一作揖就出丑了。”

“哦……原来是这样”姐姐在看着我笑,我知道我死定了,还好姐姐最大的优点,就是在外人面前不落我的面子。所以我也看着她笑了一下,我想我笑的一定很难看。

姐姐出去说给我们谈正事,走之前还朝我笑了一下。作为回答,我冲她笑了两下。

“子睿,对当今之天下,有何想法?”先生一向就是这个性格,直来直去。

我也抖擞精神,把晚上的各种可怕的后果抛之脑后。略一思索。立刻就答。

“先生,你什么意思?”

看来我这个玩笑开大了,先生一时竟无话可说。

我赶忙正经起来“我朝自光武帝中兴以来,主多年幼登基,三世帝孝章皇帝,17岁登大宝,四世帝孝和皇帝,九岁临朝,五世帝殇皇帝方百日即登帝位。至今上11岁即位已属泛泛。上主年幼,太后听政,外戚把握实权。待帝可亲身处理朝政之时,外戚之权已不可夺,夺则有杀身之祸。如九世帝孝质皇帝,天资聪颖,有一代圣主之相,仅因口质外戚梁翼为“跋扈将军”,便遭鸩死当朝,年方八岁。上主无可依靠便将希望放在朝夕相处的宦官之上,授之以权以制外戚,未想宦官势大,蒙蔽圣听,至今十常侍张让之徒……”

“好,不必多言,我已知雅意,有些事不便明言。”

“子睿,子睿,言如利剑,如此世事之下,由此等见识和胸襟,真英雄也。”

先生走了,我起身送他,送到离书院很近了,才回家,一路上,我还在想他的话,先生有点词不达意,我的话中只有见识,并无胸襟可言。在这个时候我这些有点胆大妄为的针贬有些过分吧,自前朝党锢之乱,范滂,李膺被处死后,人人自危。先生也怕被连累吧。那他要问我对天下的看法为什么。

不知不觉回到家,一个温柔的声音喊了我一句:“子睿,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几个月的事,好吗?”

那天晚上,刮了一夜的风,我确信。

第二章 黄巾事起

那年的冬天来得早,很早就赶上了第一场雪。雪下的很大,襄阳城在一顿饭的功夫就由灰色转成白色。

由于今年赶上旱灾,秋天基本上就没收什么粮食。冬天连我们家日子都不是很好过,可以想见城外的穷人。

姐姐每次去买米,总会朝我会意的笑笑,我知道她又有点忍不住想打击我了,我知道我是个饭桶。可是我就是想吃,没办法。

自从那次和先生谈过后,先生就很怪,经常出门,听说他和很多同学都谈过一些类似的话。这年,下完雪后,老师又不见了。学堂里,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

可是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这年腊月初九,阴,还有20天,就是甲子年了,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先生又回来了。

有个官员和他一起来的,天上又是飘着雪,街上没什么人。

第二天,先生专门把我叫去,叫我有什么看法就说出来。

我就听着这两个人谈天下局势,偶尔看看那个官员,那个官员不会比先生年岁大,不过和先生略有些娃娃脸的样子比起来,他要看上去成熟的多,他虽然一身书生打扮,可那如刀削的面庞,尤其那双眼睛,甚至让我有点不寒而栗。他一定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随即我就打消我心中的念头,现在哪有仗可打?

……

“韦先生,对张角之太平清道有何看法?”

“皇甫兄,还记得当年的张天师否?”

“你认为还会对我大汉有利。”

先生颌首。

“呃,先生,我认为可能不其然。”

那个姓皇甫的这时才注意到我,毕竟我只是个15岁的毛头小子,虽然作陪,但在他眼中我只是个陪衬,说不定他把我当成倒茶的小厮也说不准。

“愿闻其详。”皇甫很诚恳的问我,倒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更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先生以一种很奇怪的笑容看着我,让我有点不明就里。

“张角自称大圣先师,在民间盛传乃天师下凡,扁鹊在世,医人无数,口碑极好,今天下,……”我顿了顿,自度在朝廷官员前抨击朝政,恐怕不太好“请不必讳言,此间再无四人,听者绝无八耳。”

“……咳,今年天下大灾,饿殍遍野,朝纲……混乱,民怨很大。,近各地张角实力日盛,人传闻,天下太平清道,有三十六方,大方已有万余人众,若张角无野心则罢,有野心则半年之内天下必乱。”

我的话一说完,两个人都陷入沉思,我看我什么都说完了,不想久留,就躬身道:“先生,学生有事在身,先走一步,皇甫先生,失陪。”

“嗯,你先走吧!”

“谢谢老师,学生先走了。”

我走出学院,姐姐正在院外等我,看见我就赶忙跑过来,拿起一件厚厚的披风给我裹上,“撑得住吗?你现在这么大了,姐姐抱不动你了。”

看着姐脸上的那种关切和歉意,我觉得暖暖的。

“没事,姐,我身体很好,这点病,没事的。”

“韦先生也是的,明知你今天病成这样,还让你过来。”

“韦老师看重我吗。”

我笑着安慰她,她只能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我们快回家吧。”

“嗯!”

我很少生病,我想这也许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病吧,感觉真的很奇怪,我居然没什么胃口,而且软绵绵的,老想睡,又有点晕,总之不是很好受,我希望我能快点好。

不过这几天生病的时候,我也还是有事可做的,有时看着卧榻前姐姐傻笑,有时就瞪着屋顶想事情,韦老师是有点怪,他为什么么觉得张角不会谋反。而我虽然说张角也可能没有反意,但我觉得天下必将大乱,而我也觉得这样对老百姓应该是好事。

我终于好了,那是一天早上,我居然天都没亮就醒了,还是那些该死的鸡叫的,我看到了爬在床前熟睡的姐,我不想弄醒她,我知道我一向动起来声音弄得很大。我就躺在那不动,将我的衣服披在姐的身上。

结果姐还是醒了,就在我的衣服碰到她时,她看我一眼,“你好了!!”“嗯,身体好多了。”

“那就好,你把姐吓坏了,你从来都没病过。”

“是啊!”我忽然捂住肚子“姐,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好好,姐这就给你弄。”

姐一边走一边还喃喃自语“饿了就好,饿了就好,知道饿了病就好了。”

甲子年到了,襄阳城里很热闹,书院也放了假,这一个月看来老师又要远行了。我们大家都去送他,老师走时叫我们大家小心,他说外面有点乱,没事不要出游。我问他,那你出游干吗?他说,因为我有事。

先生感到张角要有动作!我的第一感觉,那他当时为何不说,不会是因为我的话吧,他才这样认为吧?不对,这一个月,我们就一直在城里各家聚会,除了闲聊就是嘻闹。

子涉说他变得强壮了,我不信,我说你还和以前一样,我带他到屋后。指着其中一块石头,你去搬吧,他没能搬动,我告诉他,你还和以前一样,两年前你没能搬动它,现在你还是不能。他说他能搬动家里的红木几案了,而去年他还不行,我告诉他,你们家肯定闹耗子,耗子会找家什磨牙。因为他们家确实闹耗子,子涉无语。

官府出了邸报,说太平道有个方的渠主在洛阳被抓起来杀了。大家一谈便得出同样结论,张角要动了。

中平元年二月,太平清道三十六方一齐行动,起事者头裹黄巾,攻打县郡,不出半月,冀州几已全归其手,官府张榜出告示,称此事为黄巾贼之乱。

那年,我16岁。

第三章 襄阳之变

襄阳城最近有点人心惶惶,虽然我们这没有黄巾军的某一方,但最近的黄巾军离我们只不过300里光景,最近黄巾军势大,到处都是官军失利的消息,本地士绅也不太坐得住了,很多都迁到南方蛮夷之地暂避,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也不怎么紧张,听说,黄巾军打下一处后,还开仓放粮,姐姐说这个对我们家比较有利,然后就看看我。

我知道她又想说我是饭桶,所以我就不看她的笑脸。王顾左右而言他。

因为开春,去年又遭了灾,这时襄阳是最不稳定的,官府又不肯开仓放粮,市面上的粮食越来越贵,也越来越少,还越来越差。我最近很少看见姐姐她笑了,我想她肯定很烦,所以我最近胃口也开始不好了。

唯一的好事,是那些公鸡一天比一天叫地少了,而且中午经常看见它们在我们家的餐桌上。

我想黄巾军打来也不错,虽然会乱一点,但老百姓包括我们家会生活好一点。

忽然我有个念头,去黄巾军那里弄点粮食回来,虽然有点危险,但16岁的我哪想到这些,因为何进大将军正率着各路大军,进剿黄巾军,虽然听说官军节节失利,冀州已完全归黄巾之手,幽州也大部失陷,可由于战线太长,黄巾军暂时也无力再向西挺进,等他们来这里给我们散放粮食,我等不及了,现在外面正乱,到处都有退下来的官兵,城外不时就有无主乱溜达的马匹,300里很快就可以回还。

可我还是不能不告诉姐姐我要出去,我怕她担心,我平时晚回来一个时辰都要找人带给姐姐一个话,这次出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定得说一下,可理由怎么编,说实话肯定出不去,麻烦!

但我不是浪得虚名,我自称襄阳捷才第一,按不仅因为我脸皮厚,我还是有一手的。一见姐我就面色平静地说:“姐,子涉犯疹子了,不能出门,他父亲又出去弄粮食了,家中就他一个人,我觉得他很寂寞。我能不能去照顾他几天。”

我真对不起子涉,我老是咒他,以前为了出去,通常都是以他为理由,为此他为我断过腿,断过胳膊,被火烧伤,差点淹死……我想在我姐心里,子涉肯定是个超级倒霉蛋。不过子涉真够兄弟,每次后来姐去问候他,他都给我把谎圆的什么事都没有。这次我告诉他我要出去办点事,子涉就没问我要干吗,而是直接问我:“我又得出什么事了?”“疹子。”

姐姐平静地看着我:“好吧,……你想干什么?”

“嗯,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子涉是你最好的朋友,好朋友生病,你却一点不急,或哪怕一点忧心。”

“就这个吗?”

“这是其一,其二,我刚刚还在街上看见子涉,第三,你的眼光为什么总是在我身边飘来飘去。说谎也知道心虚吗?”

“姐……我……可是……”

“说实话!”

“前方与黄巾之战吃紧,襄阳要募兵调上前线了,我怕再见不到姐姐你了,就想出去躲一躲……”

“为什么不早说!”姐在中厅里走过来走过去,忽然转入内室,不出一刻等姐出来时,她的手中就多了一个包裹,她百它放在桌上,打开和我说,这是些换身衣服,那是些首饰细软,……

说实话,看着我可亲的姐,我唯一的亲人,我差点就老实说了。我设下了一个连环计,姐姐以为戳破我的第一个谎言,我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就得和盘托出。实际上她不戳破反倒不好,我总不能真让子涉在家不出门帮我圆谎吧?子涉会发疯的。

我能作的只是一把将姐姐搂住,伏在她的耳边,说一句:“对不起,姐,我尽快回来。”

这句话是真正发自肺腑的实话,我的眼睛已经湿了。

可姐姐已经泣不成声了,她第一次哭成这样,在这样我会崩溃的,我心一硬,放开手转身就走。

“等等……戴上包袱。”姐姐啜泣着,细心的把包袱系在我的身上。我不能正视姐姐的目光。扭过头,直到泪把胸前几乎全部打湿。

我一直走,没有回头。我明白如果我回头,我就再也跨不出这襄阳城。

可是,我没有意识到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我一直认为大道至简至易,等我出了襄阳城后我发现我忘了算计很多事情。看来我所作的一定不是大道。

其中最主要的两点:我忘了带个火把,在城里各家各户的灯火,使我根本没有料到外面有这么黑,想想自己每天暮鼓一声就回家,晚上也基本就在城里晃荡,哪想到外出的麻烦。

还有,我不知道黄巾军在哪,我居然把这事给忘了考虑。

结果,我又不知道该去哪,又不知道路在哪。在半个时辰的磕磕碰碰之后我决定先睡觉,早知道该早上再和姐姐说那些话。我有点怀念我那张床。

早上,我被喧闹所惊醒,我起身一看,走了那么好久,我居然还是在城边晃悠。城门还没开,喧闹就是城中的所发出的,我打算等城门开了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在作定夺。

城门上,飘着一面新的旗帜,上面的字让我打吃一惊:韦吃惊的原因,只有一个,整个襄阳城只有一个姓韦的人,他就是我的先生。

韦姓,《姓纂》上面是这样记载的:“出自颛顼大彭之后,夏封于豕韦,苗裔以国为姓,家彭城。”

又据汉书西域志记载,西域大国疏勒国也有国人以“韦”为姓。韦姓在京兆郡发展成望族,世称京兆望。

——作者注。

第四章 起兵

没有人知道先生祖籍那里,先生来到这里时,就是孤身一人。襄阳城里提到韦氏,城中都会遥指书院方向。不作他人之想,也无第二人再有此姓。

所以城中树此旗,必出大事,而且必与先生有关,怎么昨天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反正一时半会也去不了黄巾军那里,先回城里看看吧。

打定主意,系好包裹,我就在一种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的感觉中回到了襄阳城。

城里人头攒动,有点乱,我看到了子圣,就问他怎么回事,他有点兴奋:“子睿啊,你知道吗?城里出大事了,上面下了圣旨,……你怎么背着一个行李……你要出去吗……你刚回来吗?……”

我的脑袋一下就大了,我想找子圣来问真是个错误,不过姐姐从小就教育我,对人要有礼,所以我微笑着,心里却正在想象着卡子圣的脖子。而那个家伙却不知这种危险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

“真是千言万语道不尽,……你是从家出来还是回家……官军有点挡不住了……南阳黄巾贼的头叫张曼成,他可能要去攻打洛阳了,……你看见子涉了吗……洛阳西院不再卖官了……该养马了……”

在我的脑海里,他已经被我拖到了井边扔下去了,还下了几块巨石,想着想着……

“子睿你笑什么?”

“呃,没什么?你继续”

“波才把朱大人军队围在了宛城。皇甫嵩领兵救还没有新的消息……子睿,你看子涉来了……”

谢天谢地,救星终于来了,听着子圣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半个时辰,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说,居然还扯到了菠菜和猪肉一起炒,盛在碗里什么的。

“子涉,怎么了?”

“先生当荆州牧了,圣旨上要自行征兵,去消灭黄巾军,主要是南阳的张曼城部黄巾贼。”

子涉太可爱了,我就喜欢他这一点,简洁明了。

“怎么会这样?”我确实很奇怪。

“不知道。”

“我知道,……”

“老师现在在哪?”太危险了,不能让子圣告诉我,我宁可去找太守去问。

“太守府,和太守在谈事情。”子涉也抢着告诉我。

“我们走。”我一拉子涉,赶忙就走。

“等等我……”子圣在我们后面叫道。

“那你就你快点……”说归说,我们两个像做贼的一样,撒腿就跑,直到跑到太守府前,确信那个罗嗦的家伙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才歇一口气,才发现,很多同学也在府外等候,我们当然不能随便进入,只能在外面等,顺便在外面打嘴仗。

“太守府前守备这么多,开来混进去是不可能的了,不知道能不能以先生的学生的名义进去。”

“你头上有包吗?你说你是先生的学生就放你进去,不是太幼稚了吗?今天的韦夫子已是堂堂荆州牧,随随便便便让你进去妨他公事。小心廷杖让你屁股开花。”

“夫子不会这样吧?”

“那夫子叫我们来干吗?”

我真是很奇怪了,居然是先生叫他们来的,我以为作为学生他们是来给新州牧捧场的,却未想先生好像还要给大家讲学似的。

“诶,子睿,你干吗去了?昨晚夫子叫人通知我们来这里集中,我们去找你,你已经不在家了?”

“呃,我出去有事。”

“你有何事?”

“干你何事?”

……

“吾等在外等待已有两个时辰,可有人有计混入府中乎?”

“我有一计,在府后放火,我等群起聒噪,待府中大乱,我等边拿上灭火之物一起冲入,断无人阻拦。”

“不好,若火势不大,府中不会乱,若火势大至我等不能控制,伤及先生,官府不斩你,我等也不能留你苟活。”

……

他们就这样和往常一样,斗了半晌,毫无结果。

“子睿,为何一直未闻你的主意。”

“吾已有一计!不过,若我此计成,何如?”

“不成,何如?”

“我设宴,请诸位兄弟共往。”

“好,若你成,我们一人请你一宴。”

这么容易就把几十顿饭弄到手,我实在佩服我自己。其实我早有主意了,只是我想看看大家都会出什么可笑的主意。果真,我这半晌就一直在笑。

我离开了大伙,去做准备,首先,我换了一套普通百姓常穿的对襟短褂,幸好包袱里有,不用到处去找合身的了。到卖猪肉的荣叔那,买了一块肉,还把他杀猪流下来的血,用猪尿泡装了一袋。荣叔当然奇怪,还没问我,又见我从他的肉铺中拿出一把快刀,一下就把肩上的衣服拉开一条口子,就走了。我想荣叔肯定不会明白,因为我还没有把所有细节完全想好。接着,我来到一个僻静巷口,见四下无人,把那块肉垫在肩上,把那些猪血往脸上肩上乱洒,然后右手按着肩左手从包里拿出姐给我带的手巾,用手指蘸着猪血写下些话,放入怀中便一脸笑容地说:“此计成矣。”

第五章 出仕

初夏晌午,我在襄阳大街上狂奔,来往的行人都在忙不迭的躲避我,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浑身是血,肩上还有一条很大的“伤口”。还不住的往外渗血。样子肯定阴森可怖。

跑到离太守府还有两条街时,迎面过来一队新兵,因为甲胄还没穿上身,走的也很乱,但每人还扛了杆戟,心中暗想:还好!

新兵远远一看我就乱了,带头的那个伍长好像是个老兵,很有经验的走上前来就要拦下我,而我就冲他径直跑过去,大喝一声:“太守府在哪,前方告急文书,快指我去!”

老兵看来信以为真了,转身就指着太守府方向。

我装模作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实,现在我就可以看到太守府门前的警戒塔了。

“多谢。”说出来我就后悔了,现在哪有什么信使这么有礼,而且还在受了这么多伤的情况下。我赶忙一直跑下去。

“这后生不知是那位将军门下,竟如此有礼……”我只听到这么多,我可不想停下来听他们讨论我。所以我就“顺着他的指示”拐上了太守府门前的路。

作为襄阳的土著,我已经不知多少次走上这条路了,这条路闭着眼跑都没问题,但这次我不行,我就笔直的跑过去,已经坑坑洼洼的路面哪有翘起我都知道,所以我在几个地方都踉踉跄跄,甚至在就要到太守府门前时还摔了一交。

卫兵早就开始注意到我,我还没能跨上府前台阶时,十几支铁戟就横在我的胸前了。

“你是何人!”

“400里加急,我军宛城突围,转往新野,昨夜被南阳张曼成部围于新野,朱大人令我速来襄阳求发援兵,朱大人至今生死未卜,快讲此书转于太守大人。”这时,我才开始感谢子圣,若不是那个罗嗦嘴,这谎我还编不出来。

说着便将放于我胸前,已经被我的汗浸湿的血书递上,右手一使劲,猪尿泡一破,血一下子就从手指之间如泉一般涌出。新野乃是襄阳向北的门户,新野被围,襄阳亦危矣。事情紧急,那通报的人再无怀疑,再看手中的血书几已无法辨认,就叫人架着已奄奄一息的我。穿过中厅,去太守那里了。这里我是第一次进来,感觉很新鲜,左看看右看看,想着出去以后可与同学们大吹特吹,心中的愉快真是无法掩饰。

“将军为何在笑?”

不好!太开心了点。

“想到很快就可带兵回去救朱将军,心中不免释怀。”

“将军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你怎知我是将军?”我对这个倒真是感兴趣。

“新野被围,能在万千黄巾军中,单骑突出送信,一个普通小兵岂能为之。”

“况将军狮虎之躯,相貌堂堂,不是将军,谁人能信?”

这让我虚荣心满足不少,当然这个家伙还是有点浮夸,因为我满脸血污,恐怕我的同学都不能认出我,相貌堂堂,也不知怎么看出来的。

还有,最让我不舒服的,就是为什么他找了两个这么矮的小兵架着我,我真的很难受,好像我夹着这两个小家伙。而不是他们架着我。

终于,我看见了先生和何太守以及很多大小官员,那个执事跑到先生和太守面前,简单说明了一下,太守脸色都变了,而先生看见我脸色也变了。

我的脸色也变了,不过由于满脸猪血应该看不出来。

因为我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太单纯了,虽先生虽然已是州牧,但以先生性格,我当无事,可当着这么多他的幕僚,我假传军令,擅闯公堂,这罪名可太大了。

“新野到底怎样了?”太守发问。

“呃,这个……”我真的说不出话了。

我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先生。

“子睿,你为何现在才到。我不是叫你尽早来这里议事吗?”先生果然帮我打圆场了。

“先生,呃,不,韦大人,可我乃一介布衣,这府台无我入内之门啊!”

“所以你就假传军令。”先生笑着明知故问。

“是,大人。”

“众位同僚,这位是我的学生,谢智,字子睿。此人足智多谋,我曾让其与皇甫嵩大人畅谈国事,皇甫将军大叹其才。不过这次你也太过唐突了。”

“不妨不妨。”

“果真年少有为,假传军令以入府,妙计也!”

“就是就是。我襄阳城竟有此少年英雄。”

“韦先生,门下高徒满天下,让人羡慕不已啊!”

……

很快就变成众人阿谀奉承老师的丑剧了。我真的不愿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可是我这人还是很有义气的,我还记得兄弟们在烈日下的府外。

“大人,呃,先生,同学们按您的指示都在府外等候,要不要我传一句话?”

“嗯,你先出去和他们说,再待一刻我就出去。”

“是,学生告退。”

我一身轻松的走出衙门口,朝着同学们张开双臂向上展示我的胜利姿态,然后,我看见同学们中间的我的姐姐,我的脸部就这样僵住了。

“我先回家一趟,老师说马上就出来。”转身就跑。

“你家不是在那边吗?”同学问着。我当然知道,可我总不能和姐一起回去吧。让她揪着我的耳朵,穿过那几条街,想想我就觉得可怕,一边想我还下意识的摸摸我的大耳垂,可能就是小时候姐姐揪的。我向这边跑还有一个原因,我的包还放在荣叔那呢!

接着,不用说了,我在家,被姐姐揪着耳朵教训。从昨天骗她那事开始,估计又是子圣这小王八蛋不知怎地说出来的。到衣服上那个口子,我居然一边被骂,一边看着她笑,我知道这招最有用,果不其然,最后她也骂着骂着笑了出来,就勒令我去洗澡了。

洗过澡后,身心清爽,惬意的躺上我的床想好好的睡一觉补一补昨天在野草中将就一宿所带来的困倦,子涉就来了,他也不客气,直接走到我的床边,说:“你只是太冒失了,你进去后我生怕你有失,就去找你姐了。

“这么说,是你出卖我了。”

“是又怎么样,如果你被拉出去廷杖。我可以让她出来认你,说你疯了,太守总不好当众拒绝一个弱小女子要回自己苦命弟弟的要求吧。”

说实话,我还真很难把弱小女子与我姐姐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不过,姐姐盈盈地过来给我和子涉送茶时,我又觉得又有那么一种感觉了,姐姐面容清丽,而且还非常的娇小玲珑。说实话,说他是我妹才更像。

我姐走后,子涉把眼睛从我姐身上移开后,和我说:“你这粗人,居然有这样一个姐,很难想象。”

“你打我姐主意。”

“不光我打,还有子渊,子任,云书,……好像子圣也在打这主意,如此美丽的女子,如此温柔,娴淑,细心,连你这大水牛都能照顾好。”

“够了,别再说了,想占我便宜就明说,总之,不要乱打我姐的主意。”

实际上这时我的心里想的就是子圣这家伙当我的姐夫后的可怕场景,每天他对我说:“子睿啊,你怎么着晚还没起床啊,……老是赖在床上……你的衣服怎么破了……男儿当志在四方,不可贪图安逸生活……”

我已经一身是汗了,一定不能让这事发生。

“子睿!子圣来了!”姐的声音响起来了,我听到这个名字就一哆嗦。赶忙出来。

子圣这家伙正在门口和姐姐客气,太危险了,我赶快冲过去接过话茬。

“文杰兄,你有何事?”

“呃,子睿,你很少叫我的名,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我真多事,叫子圣不就行了吗?我干吗叫他名字呢?

“子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趁他还没把话题扯远赶快打断。

“你又叫我子圣了,你今天好有意思,……”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扯下门板满大街的砸他了。

姐姐看出了子圣的危险境地,刚想打断他。子涉就出来了。

“子圣,是韦先生叫你来的吧?”我当时真想楼住子涉大哭一场,子涉真是太好了,他总能让我脱困。

“是啊,……你今天据说在太守府里可威风了,大家都再传你的事呢……你今天在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我的一只手已经摸在门上了,姐姐赶忙抓住我的手。

“韦老师要你来叫子睿去那里见他?”子涉真是没说的,如及时雨般的插上一句。

“是的……”一句就够了赶忙拖着子圣就走,子涉一定奇怪,我不是找死吗?他哪知道我心里怕什么。

“老师在哪?”我问他。

“他在草堂,你跑这么快干吗?还拖着我,我跑不了那么快。……你就让我在你家歇一下不行吗?”

“不行!”

“不行就不行,这么大声干吗?”

过了两个街道,我就丢下他,朝书院就径直去了。心里想的,可能要挨骂了。

第六章 上任

中平元年初夏,那年天很早就开始热了,我在没有什么遮蔽的街道上往学堂走去,开始一阵跑让我满身是汗,虽然这时街道上人很少,我还是不敢脱下厚重的长袍走,应该说不好意思这样,有辱斯文人形象。

到草堂时,我的衣服已经湿透,在柴门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就叩响了老师的家门。

老师就住在学堂后的院子里,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说不出名的野花,那种淡淡的香味,我在学堂里读书时就能闻见,我就经常这样幸福地睡着,然后被同学叫醒,或被老师用戒尺打头而醒。老师是孤身一人在襄阳,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打搅他,这次叫我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中午有点太过分了。

那被老师骂死,也算是个好事吧?我正想着,老师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子睿吗?进来吧。”

“是,先生。”说实话,叫韦大人还真不顺口。

“子睿,你上午的举动也太荒唐了。”

“是,先生。”我不打算争辩什么。

“不过,你来得正好,我快被那帮官员烦死了。”

“先生您怎么会被推为荆州牧……呃,为什么您还在这里……对啊……草堂外连个卫兵都没有。”

“你看为师可是那种贪图富贵,讲究排场之人。”先生笑着对我说。

我摇头。

“你可记得上次来过的一个皇甫先生,你还与他谈过天下局势,就是他推荐为师的。今天下大乱,而整个襄阳大小官吏乃至荆州的大部官吏几乎全由朝中西园买官而来朝中知道这帮酒囊饭袋无法挡住黄巾南下,逼不得已,便解‘党锢’,招揽天下名士,设八尉以解洛阳之危,为师就是这样成了荆州牧。”

“可有那帮废物掣肘,先生如何行大计。”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老师莫非……”

“明天你就上任,你出任我襄阳守备校尉,到守备营那里去,晚上我会让跟把官服给你送去。明天你给我准时来,别迟到,有没有问题。”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命不尊,谓之不孝,学生不敢,学生遵命。”

“嗯……那我那些同窗学友呢?”

“他们将是你的同僚。”

老师快人快语,做事果决,加上嘘寒问暖到我离开他家,不过一柱香时间,虽然我对黄巾军没什么恶感,但我这时想的只能是与黄巾军一战了。黄巾贼,你们真的有难了。

韦老师真是说到做到,真是有效率。晚上我就受到了有几个官差送来的给“谢大人”的官服,以及官绶印章。姐姐一定要我穿给她看。那就穿吧,这么热的天,我真不想再穿这种看起来很厚重的衣服。不过姐姐想看,那就算了。穿上了,情况就不同了,我忽然蹦出一句:“这群混蛋真会享受。”

姐姐真的不明就里,愣在了那里。

“哦,姐,没想到看上去衣服很大很厚,却非常轻便,穿着也很舒服。”

“那你骂人干吗?”

“想到那些家伙平时什么都不干,还作威作福,却穿的这么好,就让人生气。姐你朝我笑干吗?”

“没什么?觉得你有意思。”

我耸耸肩。

第二天早上,鸡还没叫我就起床了,因为从今天早上起,我就不在是一个书生,而是这襄阳城的守备大人。我不想惊动我姐,我就蹑手蹑脚自己到厨房去弄点吃的。

不过到厨房时,我发现有个人在里面,不知做着什么。

“贼?我们家虽然还过的过去,但实在没什么值钱货色。”因为天还没亮,只有一点亮光,我一时怎么也看不清。忽然看到这个小个子拿着个东西,就这样走出来了。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了出来,大喝一声:“谁!”

当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碎的声音,紧接着,那个人就迅速逼近并举起手,并对我喝道:“蹲下。”

我一听立刻蹲下,接着一个拳头就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好你可以起来了!”

我立刻起来了,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姐,我以为是贼呢?”

“贼?”

“是啊,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所以我就……”

“你头好硬啊,居然到现在我手还疼。”

我知道姐姐气消了,因为姐开始转移话题了。我就赶忙到打碎东西的地方,我猜那是我的早饭。

“别吃了,都脏了,姐给你再做。”

“没事。”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有点兴奋,很早就醒了,然后就睡不着了。今天我得赴任吗,你呢?”

“弟弟当官了,第一天就迟到不好,我就早点给你做,等到时辰了,叫上你立刻吃就可以走了。你贪睡吗?”

“我得走了!”

“等等。”姐姐过来正了一下我的帽子。“你已经是我们襄阳城的守备,要注意形象。”

然后又端详了我一下,我也低头看看自己有没有疏漏些什么。

“嗯,很好,姐姐以你为傲。”

“嗯,我去了。”

“是谢大人吧?”当我打开门时,门外已有几个兵士在外等候,其中一个老兵,对我行礼道。

“是,是,是,老人家不要行此大礼,折杀谢某了。”

“谢大人,请上马?”

我还真没想到有这种事,我赴任还有人接送,我的两条腿干吗的?肯定有是那帮酒囊饭袋留下来的破规矩。我还是上了马,不过走过了一条街后,我就下来了,对后面的士兵说:“你们,明天就不要来了。”

看见他们还要说话,我就再补充了两句“马就留在我那里,你们要做的,是每15天给我家送一次草料。”

“这好像不合规矩。”

“我说的就是现在的规矩。”我的口气是不是有点像韦先生了,我自己在想。

“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是。”

我满意的点点头上了马。我骑马还不是很好,否则我一定策马扬鞭,快点到任所。现在就还是慢慢骑,要不然被马颠下去就不好了。而守备营我很熟,我16年都在这个城里打转转,哪个地方我不知道。去那只要再过两条街,所以我也不急。

后面的兵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好像谈了一些什么。过了一会还是那个老兵走上前来。对我说:“我们几个多谢大人的美意,免我等这差事。”

“无妨。”我笑着,原来就为这个。

又过了一条街,我开始有点火大了。

扭转马头,大喝一声:“我不是叫你们回去了吗?为何还是跟着我。我的话难道没有用吗?”

“大人,我们是从守备营出来接您的,我们也得回守备营,如果您觉得我们碍眼,我们可以绕道走。”

“不必了。”我冲他们歉意的笑笑,再次拨转马头。感到自己又当了一回傻瓜。

总算到任所了,下了马,由他们指引来到我的办公地,这是个很大的房子,房的中间有一张黑色的几案,看来以后我就得在这里做我的功课了。

这时门外,有令兵跑入,见我就单腿跪下。

“守备大人,韦大人有要事急召大人去牧府商议。”

第七章 朝堂议政

“这么快就又上课了?”

“大人,您说什么?”

“没什么?”

我没有说错,我还是到我的先生那听教,和我一起的就是我的同学,所不同的只是换了地方换了身份而已。说真的,我还不知道那帮兔崽子是什么官呢?

我依然在襄阳大街上徜徉,只是这次多了匹马,那些小姐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远远的瞅着我笑,还窃窃私语。我真不知怎么才能知道这些人说我什么。

一路无事,除了马踏了一个中年乞丐的乞食的碗,我本来想说,你还不老,为啥不找个活干。可我看见他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一脸惊恐时,我就自认倒霉了,拿出身上所有的碎银,给了他,我第一天上任,还没有俸禄,那些是姐给我零花的。看他的样子必是前方的伤兵无力还乡了。多给他点钱,让他早点回家与家人团聚吧。

到了议厅,一看满眼都是同学,大家坐的时候好像都有了习惯,和学堂里的一模一样。韦先生在上面看着我们样子,就笑起来了。

“记住,这里是朝堂议事厅,非草堂讲坛。大家何故还是这个坐法。”

说实话,大家在一起也有四年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坐,如果换个位置坐,我们总会东张西望,浑身不自在。

先生和我们谈笑了几句,也就默认了我们这个坐法,接着就转入了正题。

“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开始上课吧。”

“是,先生。”大家整齐划一的回答。

立刻整个大厅沉默,因为大家都意识到什么地方错了。接着,笑声就无法抑制地从我们和先生那里迸发出来。

“好了别笑了。”看来韦老师也不是很能控制住自己,因为他还是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

总算,大家都笑的没劲了,朝会才能继续。

“各位,从今日起,大家便是为我荆州之事共同出力之臣。我想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再作定夺。”

我心里觉得老师的这些话有些问题,可在哪里我感觉不出来。但我肯定我觉出一丝不安和疑虑。

“先生,不,韦大人,嗯,……主公”是子圣,在我在想事时,这个家伙就冒出来了,完了,看来这几个时辰,他是没得停了。

“黄巾贼之乱已殃及天下各州,朝廷迫不得已解党锢,令各州郡自行募兵以平各地黄巾之乱。但黄巾军势大,不可斫其锋,今我们的权宜之计,当整饬军务,陈兵新野,待秋后方可对黄巾用兵。”说完这就坐下了。

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子涉的眼神说怎么回事,我回个眼神,我怎么知道。子渊转头,瞪着眼用眼珠表示,他中邪了,我点头示意。就这样下面我们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我们可以用眼神互相传信了。

倒是韦老师在上面,没有注意我们,而是一直在沉思,片刻,接着又问子圣:“愿闻其详。”

子圣又站起来,对老师做个揖,就开始说了,这次我倒是真正认真的开始听了。

“问题就出在去年的大旱上!”他顿了一下“去年九州大旱,民不聊生,今年张角黄巾之乱,为让百姓归心,黄巾贼,每到一处,便开仓放粮,众民归心,黄巾之势,盛极一时,青徐兖冀四州已尽数陷于黄巾之手,几十万官军尚节节败退此时我们贸然出兵,无疑飞蛾扑火,于事无补还搭上荆州一州送于黄巾之手。”

“那我们为何要待之秋后,待之秋后,黄巾又得充足的粮草,到时再剿,恐不如与他州一起募兵一起进剿,机会更大。”云书疑惑道,顿时有多人附和。

“谬也,韦老师命我为粮草主簿,我翻阅各年账册,我料定秋后黄巾不能得到足够粮食,则秋后其军心必乱。”

“为何?”

“我荆州乃富庶之地,去年大旱所收之粮,除去荆州各地百姓维生加上前几年的余粮便只够维持一只万余军队的给养,要募兵,根本无此可能,而青徐兖冀四州本非富庶之地,自各地放粮后,余粮我猜只够维持到夏末,那时黄巾就不得不停止进军各地,以守势待秋收,如秋后无粮,黄巾军军心自乱,我们到时再出兵,黄巾一举可破。”

“为何四州会无粮。”

“今年此四州一直战事不停,青壮男子大部被官军黄巾募走作战,那四州很多地方今秋都会颗粒无收。今年秋天恐怕张角也得去收粮食吧?”

大家都笑了。

“所以,我们要做的,对内,整饬政务,军备,改革以前留下的弊政,让各郡都抽调兵士至新野,扼守荆州北部门户,对外,……可能要略嫌麻烦些。”

“如果我是何进,我必命各军对南阳张曼城部取守势。”接过话头的是子涉,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低着头在面前的席子上用手作着比划。“张曼城部虽势大但陷于荆司隶益雍四州之间我们不动,谅张曼城也不便对我们有所动作。而让在幽州的皇甫将军放弃幽州,直奔荆州北部以解朱将军的宛城之围,然后合兵击破波才部,这样黄巾贼对帝都洛阳的犄角合围之势即破。撑到秋后易如反掌。”

“难道幽州就丢给黄巾吗?”

“丢就丢吧,”子涉这回抬着头,似乎还在自言自语,“幽州乃极北之地,若黄巾贼真的想要就拿去,这样,到九月之时,他们便不只要忧心不够的军粮,还要忧心如何如何御寒过这一冬吧?”

“总之,”这回子涉站了起来,环顾大家,最后看着韦老师,做了一个揖,“总之,我们一定要撑到秋收,这内外之计都要实行,我自觉上书何进提出此计,以何进……不会采纳,如果我们以一能言善辩之士,说服两位将军,则秋后百万黄巾大军,就已半数入土。”说着挥了一下手。

我们立刻同声附和,大呼妙计。

“子涉,子圣,你们真乃当世奇才也。由即日起,你们二人即为我的军师。”

“不过,子涉你说的能言善辩之士,可有人选?”

“我已有一人可当此任!”子圣和子涉几乎同时说出,倒把我们吓了一跳。

“哦!”韦老师沉吟一刻提笔在几案上写下几个字,旋即用竹简遮住,“我亦思到一人。我已写于案上,你们分别上来写下你们心中此人之名。”

“是!”

子圣离先生比较近,他上去写了三个字,我知道他写的不是我。无论是谢智还是子睿,都是两个字。先生又把子圣写的字遮了起来。

子涉上去了,我知道我可以知道他写的谁,他写字的方式我非常熟悉,他写了好像一个子,第二个字是……渊,这我倒真没想到,子渊虽然也算能说会道,可他那么胖,我觉得他能跑到新野没累死就不错了,让他去幽州,他死定了!子渊一直就坐在我前面,我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和其他同学正探着头想看看到底是谁,他回过头,我告诉他,子涉写的是你,子涉回来时,还朝我和子渊眨了一下眼睛。好像证实我的判断没错。

老师看完子涉的,笑着说:“你们想看,好,一个个来,看完就走,上面写的那个人,回去吃完午饭来这里找我。记住,看完切无多言,一个个来吧。”说着先生就到后厅去了。

原来大家写的是一个人!

大家一个个都上去,看完后,都带着笑,我已经知道结果了,所以我也带着笑,看着有人看过后,摇头笑的样子,我就更加忍不住了。最后只剩子渊和我,子渊也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上去了,看来他是认命了,垂头丧气的走了。好了该我了,真没意思,我就懒散的上去眇了一眼,转身就走,紧接着,我立刻转身,手撑台面,我不能相信,上面是写着三个确实都是一个人,但那人是我。

先生写的是“子睿”

子圣写的“谢子睿”

子涉写的更绝“子渊身后之人”

第八章 出行

我心里很乱的出了州牧府,迎面就是我那些同学,站在最前面就是子渊,子涉和子圣。

子渊这个家伙脸都笑成了个烂桔子样,看着我就想给他一脚。

“当时把我吓死了,我看完了,才发现是你。怎么样看过我的样子后,你也被骗了。”

“看来你去当说客众望所归。”

“生我的气吗?先回去和你姐说一下吧。”子涉也知道自己做了坏人,满脸堆着笑。

我什么都没说,一下上了马,便不顾同学的呼唤,拍马即向家去了。

我的脑子有点乱,我不知道我把这事说给姐姐会有什么反应,上次只是借口要逃兵役,这次可是要千里单骑,要在个战场之间奔走,姐姐会哭吧。我长舒了一口气,仰面看着天,夏日午后的阳光,让整个天都是非常刺眼,我闭着眼,任由马儿随意在城中游走。忽然马停下了,我低下头,姐正牵着马的缰绳,一手遮阳冲着我笑。

“在臭美什么?第一天当官的滋味如何?”

“还好。”

屋里一片沉寂,我猜就是这样,姐姐心里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当我说完这事后会有这个结果。

“你不会又骗我吧?”她忽然笑出来。

“这次不是,此事你可以问我的任何一个同学。”

“哦。”

又是沉默。

未时三刻,我已到早上议政的朝堂,静静坐回我的位置,我和姐姐沉默了整个中午,我想可能是我保持沉默的最长时间了。

“子睿,早就来了吗?”

“不,先生,才到不久。”

“对此事,你有何看法?”

“我开始没有料到,我根本没想到是我。子圣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第一人选。”

“以前现在,有什么分别吗?”

我知道我说漏了嘴,我想的是以前的子圣可以让那两个将军烦死,为求耳根清净,只得发兵,而现在,自早上听他一席话之后,我就觉得子圣说服朱皇甫二位将军毫无问题。

“我的意思就是子圣一直都比我更适合担当此任。”

“不是的,我不这样认为。”

“要说运筹帷幄,子涉子圣绝对在你之上。”我点点头,不得不承认,一个以前总是说话罗嗦,一个在我面前总是不正经的样子,我一直没看出他们竟有如此之才。

“但整个朝堂之下,没有人在有一项上能胜你。你可知道,在见机应变能力上,恐怕天下人能出你其左者不会超过十人。”

我刚想说一些什么时,韦老师却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是畏缩艰险的人,你有所顾忌,为师也很清楚。”

我走到位老师身前五尺之处,撩衣下跪。

“先生,若子睿不能回来,请照应我姊周全。”

“不,你一定要回来,若路上黄巾拦阻不能通行,就回来。”

“先生,此事关及我荆州大计,子睿万死亦当面见说服两位大人。”

“不要勉强,……,我一直视你们为我子侄,你姊便为我女,我自当照应周全,无论将来如何,我也一定将你姊风风光光嫁出。”

“多谢老师成全。”我再次叩拜下去。

“学生心安了,学生这就走。”

“这么快就走?”

“事情紧迫,我得在秋收之前与两位将军达成协议,否则就迟了。而皇甫将军在幽州何处,我尚不知,而他肯不肯见我我亦不知。”

“他一定会见你,你可知道,那个皇甫将军就是上次与你议政之皇甫也。”老师带着笑。

“我还是快点动身吧。”我现在想的就已只剩早去早回让姊姊安心了。

“好,你去吧。”顿了一下“你去库房支些银子,路上小心,切勿逞强,如果不行尽早回来。”

“是!”

回到家,我没看到姐,张婶告诉我,姐姐她给我整好了包袱后就在屋里没有出来,张婶嘱咐我快点回来,我说我知道了。晚饭时,姐也没出来。我在她的门前晃了半天。

最后还是没敲她的门,也许敲了我就再也没有勇气去了。

最后,我还是上路了,背着包袱,骑着马,径直朝北门而去。

未料想,北门这早有人等我,子涉领着一帮同学,身穿我们还是学生时的衣服,在这似已等我多时了。

“我们不好在你家送你,你还要和你姐道别,我们就在这等你了。”子涉还是带着他那种不正经的笑容。

我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俯身与他耳语。

“我不在期间,照顾我姐,切勿让他人尤其是子圣接近我姐,你也不要乱打主意。”

他们这个给我说两句平安,那个道个郑重。还有人给我些银两和干粮。

“子睿,暂且留步。”是先生的声音,回头就看见先生骑着马疾驰而来。

“子睿,有些事我还有点不放心,所以我过来一下。”

“先生请讲,学生受教。”

“子睿,你好冲动,且常口无遮拦,一人在外,非比学堂,谨慎小心。多思少说,当为上策。”

“是,学生记住了。”

就这样,我离开了襄阳,朝我从没去过的地方进发。

那年,我16岁。

第九章 被劫

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才出城时的各种忧虑,各种担心已经烟消云散,我已经在很开心的欣赏路旁的景色了,似乎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在想等黄巾军消灭后,和姐姐一起到这里来玩玩,干脆就盖间草屋,每天徜徉在天地山水之间,驰马奔驰,那该多好。

问过一个路人之后,知道顺着这条路,在傍晚前,就可以到新野了,想想跑了一个上午,我又累又饿,就停下休息,马可能也快跑不动了吧?我牵着马,循着水声,来到一个山泉前,我解下缰绳,让马自己去解决午饭,自己解下包袱,也把整个脑袋探入水中,好好的凉快一下,然后,我就坐在树荫下,吃着干粮,两眼随便看着,蝉在乱叫。

忽然,有个硬东西,结结实实的拍在我的后脑上,我吃不住痛,就是往前倒下,我觉得出了什么事,应该使有人偷袭我,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个稚嫩声音就响起来,我一听,略一盘算,就没有起来。

“哥,逮住一个大个的,他穿着官靴,应该不是个好东西。”

穿着官靴,就不是好东西?幸亏我没穿官服,否则按说我一定不是好东西了,说不定,他就用更硬的的东西招呼我了。

“他还有一把剑哪,哥,快来啊,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剑吗?哥你在干吗?”

“快来帮我一下”远处传来一个很粗的声音,但总觉得稚气未脱“这匹马我一个人拉不住。”

这两个小家伙居然想劫我,那你也得用大点劲砸我脑袋,我现在连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了。

“等一下啊,就来”说这就俯下身来,我忙闭上眼睛,他的手在我的腰间,想去卸我的剑。你找死,我才想到,手已经先动了,左手顺势后揽,一把便把那个家伙,掀翻在地。

那个家伙,一惊,立刻就朝身旁的大树上就爬上去了,还一边大喊:“那个大个又活了。”

我又没死,为什么说我又活了,心里想着,手也没闲着,就去拽他,那小子身手倒真不错,我只拽下他脚上的一只草鞋,再去拽时,他就像只猴子一样没入茂密的树叶中了。

我刚想爬上去,那边他那个哥就跑过来了,看见我就吓了一跳,这个小子,浓眉大眼,虽感觉比我还小,可个也比我矮不了多少,他可能也没想到,见到个比他还高的人。

“哥,小心,他有剑。”

不说我倒忘了我还带着剑,不过戴不戴都一样,我不会用,要问我会什么,扔石头。

不过,那个人倒有所忌讳,从地上检了一段树枝。

我把剑扔下,我猜他一定没想到,我不会舞剑,我还怕用的时候伤倒自己呢,不过嘴上我没这样说,“来吧,我不占你便宜。”

他有点不知所措,看看我看看手中的棍子,肯定被我的话震住了,或者说,他真的不清楚不用棍子他打不打得赢我,不过,他最后还是扔下了棍子。

打斗开始了,可是很快就结束了,他的力气比我差很多,他被我拦腰夹在臂下,事实证明,这种抓人方式是错的,我的左臂上出现了一个大牙印,我捂着胳膊,看着第二只猴子蹿上了树。

我看着这树,有时还能看见他们的头不时从树叶中露出。看我是不是会爬上来,我没那么蠢,爬上去,我可不想被人用棍子猛揍脑袋。

我围着这树转两圈,这树不是很粗,我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我就撸起袖子,褪下上衣,两臂环绕着树,开始拔树。跟着我和树都颤动起来。

没拔动。树的颤动也许是上面两个孩子的发抖造成的吧。

我想看来我的力气还不够大,看来得另想办法。不过在我想出办法之前,他们两个就掉下来了,幸亏地上没有什么石头,多少年的枯叶已经把这里垫的比我的窗褥都软,即使这样,两个人还是摔得不轻,在地上咦咦啊啊的不停。

这大出我意料,看着这两个小俘虏,我一时还没想到该怎么办,不过,我还是用马缰绳先把这两个的手拴了起来。免得一等恢复过来,就又蹿上树了。

“你们怎么会掉下来的?”对此我很感兴趣。

没有人回答,这时一只大青虫掉了下来,正好掉到了那个弟弟的身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尖叫了一声,就把头埋到了哥哥怀里,而他的哥哥,正用嘴想把他兄弟身上的虫子吹掉。我这时基本上知道他们掉下来的原因了。

我笑着摇摇头,走过去,用手把虫子拿开,第一次,我看见了那个哥哥眼中不是敌意的眼光,也许有一丝感谢。

我想这是我们比较容易沟通的时候了,我猜他们也不会再偷袭我了,我解开了缰绳,那个弟弟还在身上找有没有虫。不过他没有逃,他哥也没逃。我想的是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又不能把马缰绳留在这里,再说这两个孩子总不能让他们在这里饿死吧。虽然我比他们大不出多少,可我是襄阳守备,怎么说也是个大人吧。

我没和他们说什么,转身就走。

“这位大叔”我差点晕倒,我还没那么老吧?

“你叫我什么?”我很不满的这样说。

“见谅,这位爷爷!”我正到泉边捡我的包袱,闻得此言,脚下发软,就是一个跟头。

“你没事吧,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以为您是个死官差。”

官差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老百姓很讨厌,估计都是以前那些家伙干的好事。我摇摇头。捡起包袱,这时我知道,为什么被人家叫大叔了,我的脸上沾满了泥,虽然一看就是泥,但总觉得我长了满脸的胡子。我赶忙清洗一下,在转身时,两个小家伙的眼中都是一亮。

“大哥,不好意思,我们偷袭了你。”

“你们好像是兄弟?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的接过话头“是啊,我哥叫周剑,我叫周银。”

“不好。”

“为什么不好?”

“一个叫银(淫),一个叫剑(贱)。和起来就是淫贱,不好不好,带我去你父母那里,这名字不好,我去和他们讲,得改名。”

“不用了,我们父母,都……”

“原来和我一样。”我第一发现我居然这么喜欢这两个小兄弟,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他们也是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开始想我的姐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哭。

“大哥原来你……我们的名字都是自己取的。你就帮我们改一个吧?”

“待我想一想。”我倒一时还想不出好的来。

“那大哥先去我们住的村子吧。”他们倒是很热情,想想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那就陪他们一会,我给马上了缰绳,看着他们在那找什么。

“银,你的鞋在这,不过好像坏了。”我知道是我撕坏的。

“没事,我回去再编一双。”说着就扯下他那只脚的草鞋,光着脚就跑过来了。

“周银,上我的马吧,你没穿鞋。”

“真的吗?”他肯定没骑过马,非常的兴奋,说着就蹿上了马,接着就顺着马鞍从那边滑摔下去了,他站起来拍拍衣服,很善意的接受了我的帮助,终于上了马。

刚走了几步,周银又叫起来了。

“大哥,你头巾呢?”

周剑用手摸摸头,然后就到处找起来了,我刚想告诉他,算了,我给你一块算了。

还是周银眼尖,指着草丛中就说在那。周剑就跑过去了,回来时,还在自言自语,“肯定是拉马时掉的。”

他戴上头巾时,我当即怔住了,因为,他戴着一方黄色的头巾。

第十章 改名

天下皆知,黄巾军为何为黄巾军,没想到这个半大小孩也是,我脑子中有点乱,他不会带我去黄巾军一部的大营吧?如果我包中的通关文符被他们发现,我就得去见我的父母了,我还不认识他们,真麻烦。我决定装傻,有时看了看他的黄头巾但作毫无反应状。

可我居然一点都没想遛,我反倒想通过周剑的关系,混入黄巾军,借机进入宛城,我还正好愁着怎么进黄巾军包围的宛城呢。也许是老师说的对,我用计确实过险,可如果事情不够紧迫,我反倒毫无主意。所以我当不了军师,这也好,反正我懒。

和他们走着走着,慢慢前面就开阔起来了,一个静逸的山村就展现在我眼前了,我看不出这个村子和黄巾军有和关系,没有一面旗,没有一个栅栏,没有一缕炊烟,嗯,炊烟是不会有,才过晌午,按理这时该午休了吧?不过确实没有一点征兆这里有支军队。

忽然,周银跳了下去,嘴里还叫着:“大哥,到我们家了。”

我没想到这个叫家,小白住的都比他们好,因为这根本没有一个房子的样子,你可以认为这是个茅草垛,可以认为是个镂空了的朽木,可说是个家,我只能说我的见识太少了,还没有进门,一股说不出的味道钻进了鼻子,让我不住的咳嗽。

“你们就住这里?”一进屋我就四处张望,我还有点怀疑。但我还是作很乐意的样子坐了下来。

“大哥你别坐那……”已经来不及了,我一下子陷了下去。掉到了屋下的地上。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接着两张戴着歉意的脸就出现在那个洞里。

“对不起,大哥,这块地板早就被虫蛀了,我们又拿它没办法,平时我们都不坐那里。”

我这下是相信这是他们家了。

“大哥我们还不知您姓啥,叫啥。”周剑倒是一脸憨厚,而他弟弟则是顽皮的紧,随手拿起一些草就开始编草鞋,还不时拿这拿那砸他的哥哥。

“我叫谢智,”我没打算骗他们“叫我谢大哥就行了,还有你们怎么认识字的?”这点倒是很奇怪,按理说他们家的情况,不可能有钱上学堂。

“这里有个先生。”周银抢在他的哥哥前告诉我“好像大家都叫他水镜先生,有时见到我们就教我们几个字,不过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云游四海,难得在家。”

虽然这里的味道很糟,不过这两个家伙还是很可爱,我都不打算问他们为什么劫我,这么穷,换我说不定早就落草为寇了。而且他们显然初次打劫,没有经验,居然连我这个任何被劫经验的人都没劫成。但在这里再呆下去我也会霉掉吧。我不想表示出我不想在这里再待。所以我表示我还有很多事要作,以后我回来时再过来看他们。

“谢大哥,我们的名字,怎么改?”

“哦,那让我想想。”

不过我的思绪很快就被急促的马蹄声所打断,周氏兄弟的眼中充满了紧张,几十个青壮男子簇拥着个胖子来到这里,这个胖子显然是个头,不过样子实在不能恭维,个子渊还矮,但比子渊还胖两圈。我心里还在默念,子渊不要骂我,我只是做个比较。脸和一个馒头很像。我真想告诉他,你长这样子还出来吓人,放在襄阳,我肯定会把你当作有伤风化者抓起来。

他们来的目的,显然是冲着这两个孩子,那个馒头冲着这两兄弟就说:“小混蛋,昨天晚上居然爬到我的粮仓里偷米。”

“天那么黑,你怎么知道是我们。”他们俩真是傻的可爱,真是不打自招,我虽然为这两兄弟担心,可我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个村子,除了你们兄弟俩,哪家的崽子的身手有那么好。除了你哥,谁有那么高。”忽然,馒头注意了我一下,显然,他发现了一个更高的。

“这位先生,不知……?”他的话忽然文绉了起来,他大概看我像个书生。

“云游之人,见此山清幽,故而……”我也客气一下。

“行了行了,”见我只是个云游之人,他也不和我客气了,转过脸去“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俩兔崽子,不是好东西,来啊,给我抓起来打断他们的狗腿。”

不好要动手,看来只有拿我的身份出来压一下了。

但看来我迟了,他们已经扭打在一起了,两个孩子怎么挡住几十个成人的围攻,三两下便被捆了起来。馒头一摆手,几个打手,就抄着木棍过来了。

“住手!”我大喝一声,随手抱住后面的一个东西就砸了过去。

半天,我们都没有说话,因为我把身后的一匹马扔了出去,马飞了出去,把打手压在了下面,马挣扎着起来,还在那几个打手身上跺了几脚,才跑了开去。

其他人围住我,但都不敢动,我也没想到我干了这事,也有点呆,不过,我很快就回过神来,从包袱里拿出我的通关牒文,高举过头,大喝“我是襄阳守备谢智,我看谁敢动我。”

馒头凑过来,眯着眼看了我的牒文一眼,那个大印很起作用,馒头的脸笑开了凑过来,我一把推开了他的脸,因为太难看,我想今夜我肯定要做噩梦了。

“没想到时将军驾到,有失远迎,将军神力,我就料定将军必非凡人……”他的嘴真能说,但我是越来越听不下去。

“行了行了”我也打断了他的话,用他打断我的话的口气,他更加紧张,忙邀请我去他家,设宴给我赔罪。

“免了,这二人乃我故友之子,请别再追究即可。”

“那是自然,还不该快给两位松绑。”

“本将军这次身负要任,本为秘密出访,未想被你等知道,尔等切不可声张,若本将军遭遇不测,我必会告知他人为你等泄漏,到时,襄阳城头必会悬挂尔等的狗头。”

“是是,小人不敢。”

看着他们狼狈地远走。我心里感觉出了口恶气。我回身看见了两副非常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

“谢大哥,你真是将军。”

“是。”

“那……你为什么不抓我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大哥不是黄巾军?”我不知道,可我没说,他们真是太老实了,什么都会泄漏出来。

“你怎么会去假扮黄巾贼?”

“那个混蛋家里粮食那么多……去年大旱,冬天家家都没有粮食,要和他借,他就放高利贷,今年开春,他就来要债,赵大婶他们一家就这样给逼……死……我气不过,就去偷他们家,看见那么多的米面,我就扒开衣服使劲的装啊装啊直到拿不动,走之前我想一把火烧掉它,可我看见那么多的米粮,我下不了手啊!……”他说说就哭了出来,我第一次感到被震撼了。在襄阳城,虽然有些贪官大家也骂,可总觉得离自己有点远,而且从小到大,我衣食无忧,从来没有什么让我们家活不下去的事。我从来就没有感到什么叫饥饿,什么叫痛苦。这次下来,才第一次感到老百姓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我们知道被发现了,这个地方是不能待了,我们打算在这官道上抢个有钱人,好得到些盘缠,知道有钱人都怕黄巾军,我就从母亲留下的一件旧衣服上割下一块,包在头上,装扮黄巾军。没想到就碰上大哥你了。”

“带上你们东西和我走。”我有了主意,反正他们这里是不能久留了。

“大哥你不会杀了我们吧?”周银胆怯的问。

“杀你们,为什么?”我倒糊涂了。

“你刚才说你是秘密出行……”

“哦,那时我吓唬他们的,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去干什么?而且这时就算泄漏,我也一样要去。”襄阳的命运就在我的手上,不去不行啊。

“而且这样会给你们出口气。”我笑着说。

“为什么?”

“我当着几十个人说,他们回去必然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怕其他人说漏嘴泄漏我的消,而自己却要背上杀头的罪名,所以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还要不时打听我有没有回来,对他们来说,将永无宁日了,等我回来时一定要惩办他们,这段时间就让他们担惊受怕吧?”我很得意的说,回头看见了两张愣在那里的脸。

“大哥,你好厉害。”半天才说出这一句话,这两个人还真是兄弟,虽然脾气性格迥异,心肠还都是一样直。

而这时我已经把他们给安顿好了,我取出笔,拿来他的黄巾头帕,写了一封短信。

“你们即刻朝南走,天黑前可到襄阳,就问谢子睿府在何处。自会有人指路,问你们是谁,就说我的远方亲戚,家道中落,来投靠我家,到我家后将此书交与我姐即可,在我回来之前,先住在我家。”襄阳不知道我的人恐怕不会超过十个,这点我很自信。

两个人忽然跪下了,还拜了我一拜,这让我手足无措,赶紧扶他们起来,叫他们快走。

我也得上路了,我越上了马,忽然后面传来了周剑的声音:“谢大哥,你忘了给我起个好名字吧?”

我是忘了,我沉吟片刻,对他说:“哥哥将来不出息也罢,若能出人头地,一定给你个粮仓,大粮仓,让你一生衣食无忧,不再忍饥挨饿,你就叫周仓吧。”

第十一章 宛城之围

“周仓,周仓,很好听啊,谢……谢……谢大哥。”我的姓氏实在不好让别人感谢,他就是顿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那我呢?”弟弟也要了。

“回来时我再给你起吧。”我的脑子一向不是想这种东西的好材料。我只是推托一下,等回来时他恐怕已经忘了。

说完,我一挥手,就骑着马,向着北方进发。

路上,我忽然发现,叫周仓后,周银名字怎么也得改,否则就是苍蝇。

因为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我到新野城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幸亏我有公文,否则,又得在外面住一夜了。

县令是熟人,老师当上州牧后,陈梁兄就被派到了这里,陈梁年岁和老师差不多,以前曾经当过兵,还作过军官,有一身武艺,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回到襄阳,还到先生的草堂里求学,所以他就成了我们的兄长,平时我们见到他,都会像对先生一样行礼,应该说,陈哥的品德气魄是他毫无疑问成为我们的第二个先生。虽然我平时不太正经,但对陈哥还是很尊敬的。不过子涉说,主要是我确信打不过他。

可能是守城官通知的,陈哥知道我来了,他也没有换官服,一身便装,便到驿站来看我。而我得知他来,也早早地在驿站门口迎接。

“子睿啊,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陈哥笑着,扶起作揖的我。

“这里不方便,请文栋兄进去,待小弟细细告知。”我可不想全天下都知道我要干吗。

进入内室,我便把这几天的事给陈梁细细讲了,显然,议事厅里子圣,子涉的大段筹划让陈哥大感兴趣。说到精彩处,陈哥也不禁鼓掌叫好。不过他对子圣的变化也甚觉奇怪,还和我一起讲子圣以前的笑话。

“好啊,新野北接宛城,朱将军也数次派人来求救,可新野城只有三千老弱病残之兵,若黄巾来攻,新野也未必能得保。根本无力外调,先生若能抽调一支万余的部队给我,我或可解宛城之围。”

“计将安出?”包围宛城的黄巾大军据称有30万之众,若不是防洛阳出兵来救,随便拉出一部分人就能把新野城给打下来。万余人即能救宛城,不可能,至少我想不出来。我原来打算,能混入宛成就先进宛城,不能进,就先北上找皇甫将军,领兵南下。但听说能解宛城之围,岂不更好。否则宛城一旦被打下,则荆州危矣,实际上,子圣子涉他们的计谋,都建筑在宛城不丢的基础上,丢了我们就满盘皆输了。

“粮!”陈哥斩钉截铁地说。“黄巾军围宛城,军粮由许昌每20日运去一次,所经道路我已派人查实,最近处只在新野外50余里,但每次,都有万余黄巾军守卫,以我们的军队,根本无力去劫,但若有万余军队……”

“文栋兄,我觉得不妥。”聪明人无需多言,我已经明白“此计虽好,但有几处险处。第一,由各郡征调的临时拼凑之军,能否作战打赢锐气正盛的黄巾军。”实际上我还在想象着那些黄巾军押送粮草队伍,正手痒痒的等人去和他们打一仗呢。而去送死的,我不自觉的就看了陈哥一眼。而陈哥正笑着听我说。

“第二,就算劫了,一旦黄巾恼羞成怒,带兵来打,到时,新野城已无援了。”

“没错,这我已考虑到了。”

“嗯?愿问其详。”

“你是认为黄巾军巴不得我们去,没错,黄巾运粮之军好战,我几次领百骑去试探,黄巾军每次都以半数之兵追我,半数之兵押运粮草跟随前队,这样,就是有大军去劫,回救也来得及,新野外有两条道面北,一为官道,一为博望坡。每次我都领人走官道,以骑兵快退,黄巾看追不上就退了,这次,我领他们去博望坡,而且以步卒为主,一触即溃,退往博望坡,黄巾必以为可全歼来犯之敌,必和以前一样,尾随而入。博望坡两边坡极陡,道路狭窄,我可先伏下一支人马,备好擂石滚木,黄巾敢进,必叫他葬身于此。”

“而你说黄巾军来攻城,我已考虑到了,他们是有可能会来打。我已有对策,子睿可想听。”

“请讲,弟洗耳恭听。”

“我已命人日夜加固城防,而且,黄巾军来时,全新野十几万百姓也会助我守城,黄巾军不足虑也。”

“为何百姓会助我等守城,我听说,黄巾所过之处开仓放粮,秋毫无犯。深得民心,到时,城内不内讧已属万幸,如何指望他们守城,还有,十几万百姓?新野小城,城内何来十几万百姓。”

“每次我诱黄巾来过之后,都会派人装扮成黄巾军打扮,四处劫掠,由于,黄巾军确实来过,新野附近之民就再无怀疑,差不多已经全到新野和襄阳避难了。我就正好征他们为民夫修筑城墙,他们也可以有做的事情和吃的住的。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陈哥很得意的看着我,我却脑子很乱,一言不发。我没想到这条计如此之狠,如果黄巾军真的劫掠百姓,那么此计就是完美的,很快,黄巾贼烧杀抢掠之行必可传遍整个荆州。秋后募兵必可一帆风顺。而宛称之围也由于黄巾军粮被劫,被迫退回许昌。襄阳之急可解,洛阳之急可解。黄巾军就只剩秋后几月之命了。可现在是官军打着黄巾的名号,去烧杀抢掠,到底谁是贼。

“天已经很晚了,文栋兄请回去休息吧?”

“哦。”陈哥没想到我下逐客令,可我觉得我转不了弯子。

“我知道你觉得我此计过于狠毒,我也是被迫行此计,若不这样……若宛城城破,洛阳危矣,天下不知将乱到何时,切莫妇人之仁,现在是乱世。”

“乱世……这就是所谓乱世吗?”我不知道陈哥什么时候走的,但我知道我就这样想着这个问题,直到我睡着。

那夜我坐了个噩梦,我梦见黄巾军在襄阳城里大肆烧杀抢掠。

第二天,我就打算走了,我还是去见了陈哥,嘱托他,宛城解围时,记得将破黄之计告之,我相信陈哥能办到。我是打算直接去皇甫将军处了。

“你没事吧?”

我笑着表示我没什么了,实际上我还是不能释怀。我想陈哥也知道。我们都在自欺欺人而已。

“没事就好,这里有封书信,我曾是皇甫将军手下一个参将,私交甚好,帮我带封书信问候一声。”

这事我想没有道理不做,我也知道陈哥以前是个将官,便答应下来了。

我离开了新野城,继续我的旅途。

一个多月后,我辗转来到了幽州打听到了皇甫将军的大营所在,还听到了一个不出意外的消息,宛城解围了。

那天是六月初九,黄巾军之乱已有四个月,夏天就要过去了。

第十二章 皇甫嵩

离秋收已没有多少时日了,我想也许我到的迟了一点,但还好一路上虽然遇到多次官军和黄巾的小规模作战,我这一路还算是平安的。终于到大营了,我忽然觉得我一点劲也没有了,一个多月的奔波,我已经累的只想早点回家。姐姐肯定瘦了,不知道周仓兄弟俩有没有给姐姐添麻烦……

一路上,我在官驿里听到的都是不利的消息,宛城解围后,朱儁将军也无力去攻许昌,黄巾军攻过几次新野,都没有攻下,因为怕朱儁将军从后面攻击,都是几天就解围了。我相信识新野的老百姓帮着守住的,一路上,从老百姓那里听到的都是黄巾军的好话,还见过几次黄巾军,除了头扎黄巾,实际就是一些憨厚朴实的农民。把他们当作贼来绞杀,我想我们是不是都做错了,可如果我们做错了,那怎么做才是对的。眼看秋收来临,我却希望那天来得越晚越好。

思绪在我的马将要跨入军营时被打断,我面无表情地我亮出了我的官文,随后,我被人带到了一间大帐,帐门口还有门卫,我想他们还有点怀疑,不过我不在意他们把我当个不确定身份的人,因为我太累了,我很快就睡着了,我做了个好梦,姐姐在襄阳城门口等我,还有一个女的,我不认识也在等我,实际上是我看不请她的脸。我一直试图看清她,可没有如愿就被人摇醒了。

“将军要见你。”

我就这样在半睡眠状态下,被领进大帐,我见到了那双眼睛,那双令我不寒而栗的眼睛。我的睡意尽消,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那位将军确实不能认出来了。因为他看上去老了很多。

“皇甫将军,在下襄阳守备谢智,受荆州牧韦……定国……大人之命,有要紧军务面见大人。”没想到,说先生的名字这么不顺口,也许是第一次说他的名字吧,好别扭的感觉。

那个将军打量了我半天,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什么来了。

“你没死?”

“我死,为什么?”我真是摸不着头脑了,我不知道,皇甫将军为什么认为我应该是个死人。我看了看皇甫将军,他陷入了沉思,忽然他笑了一声,一挥手让众人退出,只留我一人与他一起留于帐内。

他见众人退出,冲着我笑:“你的先生,或者说你的州牧大人真是了不起。”说着还在笑,而且还不时的摇摇头。

“你可知当时我们在草堂里,你没来的时候,你先生还不无可惜地说,他有个学生,才华横溢,可惜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便叫你来问问你的见解,你又可知当时草堂里,除了你我韦大人外,还有两人,他们就是十常侍之首张让的亲信,你还可知我当时与你说此间再无四人,听者绝无八耳。实际上此堂之内,有五人十耳,所以我也没有骗你。”

他见我无语就接着解释,“当时,朝廷想请韦先生做官,我便是去找韦大人入仕的,未想,张让怕韦大人一旦为官对他们或许心有敌意,便派人非要跟着我一同前来,你的先生确实厉害,没有一句针贬时政,而那些要命的话,都由你这个他嘴中半死之人来答,那两个阉货果然中计,觉得韦先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读书人,图有名声的一介草民。而厉害角色不过是个短命鬼而已,你可知就是因为你的那番评论,朝廷命人混入太平清道,才一举窥破黄巾贼之野心,只是,张让之徒,……不提也罢。”

他看来对我很有好感,我想是因为我敢于大骂宦官当政之事吧。他说的话我明白了大概,怪不得韦先生当天在草堂里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而我只是个愣头小子根本不之所谓,若不是先生,我真说不定死都不知为什么死。想着身上就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当时我就想,你死了太可惜了,现在在荆州牧手下干的还开心吧。”他的口气很随便,感觉他和我们先生非常的熟。所以也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一切还算顺利,此次我来,是希望你能带兵南下,与朱儁大人会合全力击破波才部,这样,待之秋后,黄巾即可破。”

接着我就把子涉子圣二人的主意,一条条列出,我眼看着皇甫将军的脸色由疑惑变成恍然,由恍然进而变为惊奇。

“子睿啊”将军竟然已经开始叫我的字,似乎已经把我当成朋友看待了“你此等之才,区区一个襄阳守备,太屈才了,以此计你恐怕可以做个……”

看他似乎在给我想个官名时,我还是实话实说的告知他此计非我所想,乃他人所设。

“这你所说姜泳,钟文杰较之君,何若?”

“吾不及也。”我一向很自信的,但自那天闻得他们的筹算,我便知道我不如他们。

“皇甫将军……”看他似乎出神了,我知道他定是惊异先生手下有诸多的能人。但为了早点回去休息,我确实太累了,我还是打断他的思路吧,把该做的所有事做完,就回去了。“皇甫将军,我这有一封书信是您以前的手下部将陈梁,叫我给您带来的。”

“陈梁?”他接过了信,还在念叨这个名字,“我不记得曾有此人在我帐下。”

他又想了一会,肯定的和我说了一句:“没有。”

第十三章 留待

“您真的不认识?”我吃了一惊。

“莫非他是换了名字的?”说归说,信还是被拆开了,皇甫嵩看完了信,“果真是我的老部下,不过他以前不是叫这个名字,没想到他隐姓埋名,到荆州去了,好你先回去休息。隔日,我还有事与你商议。”

我走之前看到他的脸色有些变。

我就这样回到我休息的帐中,这次我没有睡着,我觉得我被骗了。因为我觉得,事情决不会只有改名那么简单。至少有两种可能性,可没有一个是好的:第一,文栋兄不是他的部下,他的信是献计,因为我不会出这种计!

第二,是他以前的部下,而且肯定犯了事,不管是犯了什么事,而皇甫嵩放过了他,隐姓埋名,来到荆州,但这封信还是献计,因为我不会出那条计!

而该死的我知道是什么计,黄巾为何能与官军周旋,而且还节节胜利,老百姓帮了很大的忙。这里路上我看得很多,如果官军依那条计行事……我在干什么,我自己问自己,我是个朝廷命官,我在给反贼焦心。

可是我还是很乱。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决定起来走走。

走在军营里的我很惹眼,因为一没穿盔甲,二是我太高。不过很多人都知道我是信使,所以我也没怎么被纠缠。

在一个火堆旁,我看到两个壮汉在摔跤,旁边人在聒噪起哄,我不用挤,就能看得很清楚。显然是士兵在玩,看了一会,感觉无趣,我就打算走了。

我才转身,就有人叫住了我,“那个大个子,你好像是襄阳的武官吧,过来玩玩。”

我一转身,是个中年的武官,长着络腮胡子,身材魁梧,他显然是这里的头,他说话时,所有的唧唧歪歪全停了。先生告诉我不要惹是生非,我还是不要去伤人了。我摇了摇头,笑着说:“不了。”

“看不起我们这些小兵。”这个人说话真是很厉害。士兵们开始起哄了,如果不比可能更会出事,走一步算一步吧,想到这里便说:“怎么比法?”

他望四处看了看,跑到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那,跳了上去,朝我招招手:“把我打下这个石头,算你赢,……你干什么?”

那个将军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你怎么想起来掀我脚下的石头。”

我不想告诉他我只会扔石头和搬石头,他从没这样想过,我的脑子里却只有这个念头。

“小弟除了力大,别无长项,出此下策,请将军见谅。”

“无妨无妨,不必叫我将军,俺叫鲍信,你叫俺老鲍,或鲍大哥都行。”

鲍大哥这个性格我喜欢,很快,我就和鲍大哥和士兵们闹到一起了。其他我不行,起哄闹,我可是专家,尤其让我高兴地是,掰手腕还赢了所有人。

回到帐里,倒头就睡,我想我是累疯了。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躺在家里睡觉。

第二天早上,我还是被人叫醒了,我本来以为会让我好好睡几天懒觉的,但没办法,我又被请进了大帐,我进帐时,还看见了鲍大哥,他冲我眨眨眼睛,我眯起右眼以回信,我得到了优待,坐在了将军左手的首席。将军给我做了介绍,大家互相点头致意一下便立刻进入正题,军队的效率就是高,会议决定即刻南下。不过,还有两件事得有人干,一个是给幽州的另外一支官军卢植部报信,以配合大军南下时不要退守司隶并迅速到来这里暂时抵挡张角。还有一件事,就是谁去拖住张角的前进步伐,让卢植到来之前,不至于洛阳北方屏障全部失守,造成洛阳危急,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知何人能当此重任?……子睿你有什么建议?”皇甫嵩向四处望望,不用看。我已经看过了,我知道大家都不想干。到处兵荒马乱的,离开大军,自己还是将官,在黄巾军前面都破了幌子了,被发现了,肯定死定了。而去拖住黄巾军,怎么拖,和送死有什么两样。不过我没想到皇甫嵩居然会找我出个建议,他手下的人我除了老鲍一个不认识,你叫我怎么说,看谁长的最影响军容就让谁去?当然不能这么说。

“这个……报信!……非此人不能为,可惜……”我本来想说可惜那人在新野,正好还可以看看皇甫的反映,如果他有点不自然,再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用话掩饰,那么肯定有问题,而如果不掩饰,而作惋惜状时,那么可能真的过去是他手下的人,而我趁机在他的部下前提起这个名字,或许可以在他的部下的询问下知道陈哥以前的事。可惜,皇甫居然理解错我的意思,而且把事情领到我从没想到的方向。

“鲍信,……不错,我忽然记得你和卢植还有师生之谊,好,没想到,子睿竟认识子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知道不好,接着我就看到鲍大哥那张苦脸了,看着我,我知道他想问我干吗害我,我也只好苦着脸,表示我没想到。

“那么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不知谁愿去和黄巾周旋几日待卢植将军到来?子睿可还有好人选?”

看到鲍信的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本来要说的:“这个……留待……非此人不可,但此人在襄阳。”我想到了子涉,但我怕又害了其他人所以就收回了这话。

算了吧,我害了鲍大哥,就让我也当回替死鬼把,主意拿定,“我来吧!”

话音一落,众人皆惊,随即我就听到了很多人长吁一口气的声音。

“哦,此……可非常艰险啊,你若有三长两短,我可不好向你先生交待啊!三思……”

“我已有一计。”实际上我还没有,但既然接下来,就嘴硬一下吧。

“子睿果真乃多谋之士。我拨1万人给你……你嫌少?”

“三百足矣,你把老弱病残给我就行了!但要给我足够的粮草和百倍的军饷!”我倒真有主意了。

“哦,愿闻。”

“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给我百倍军饷了,不过我贴到他耳边“可能包括我在内,都活不了,你告诉先生就是我自己要去的。”说完,我像交待完后事,非常平静的坐在那里。

皇甫嵩看着我,一副感动的模样,“若黄巾今年可平,你谢子睿当为头功。”

我摆手,无语。

散会后,鲍信找到我,我猜他要来找我,我就在帐里还准备了一壶茶等他。

“兄弟啊,你要干吗?年纪轻轻就不想活了,去幽州一趟危险是危险,但确实只有我去,可能才能搬动老师,但你带着三百老弱病残之军……你知道,黄巾在兖州就有二十万之多,你想不想活了。”

“我自有办法,鲍大哥啊,我想让你立功啊,秋后击破黄巾,你老哥封赏之时,别忘了兄弟就是了。”

“能活命就不错了。兖州的黄巾贼谁不认识我这个胡子,我每次都在最前线作战……哎,麻烦啊,我只能一个人去,被人撞个正着,你就得给大哥收尸了。看来这次我们兄弟俩都得死了……”

“不用”我笑着拔出他的剑,就猛地捋他的胡子,削掉了很多他的胡子,“胡子没了,不就没事了。”

“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来来兄弟帮哥哥多削掉一点。”

我忙了半天,小心地削去了他很多胡子,我还拿出我的衣服给他,他的身量和我还真的差不多,穿上还挺合身的,我还提醒他,别穿官靴,我知道,上次就是为了这个周仓才劫我的。

必须承认,我的方法很有效,结果,鲍信大哥走出营帐没十步就被巡逻的哨兵拦住了。

我写一封给老师,也说我要迟些回去,不必担心,又写了封信给我姐的,说我要迟些回去,不过我没说不必担心,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说,她肯定会担心。

我把两封信给了皇甫嵩,请他到荆州时托人带过去。皇甫嵩说他一定会亲手递交,实际上我不在乎,不过我还是表现得很感激的样子。

大军第二天一早就开拔了,鲍信听说头天晚上就走了,我心里祝他好运。我也希望自己好运,因为我希望早点回去。皇甫将军随中军走了,殿后的将军,和我打了声招呼,在马上和我行了个礼,“保重!”

我对这个人立刻有了好感,我也回了礼。

等他们消失在山坡后时,我回头看见给我留下的三百老弱残兵,比我想象的还老弱,不过,那样正好,我问其中一个老兵,“刚才殿后的将军为何人?”他的回答让我吓了一跳。

“刘岱(留待)。”

第十四章 张角

我心里不住的暗自庆幸,否则现在就是我和这位刘将军道别,让他为我的礼貌而产生好感了,而我则为他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暗自哀悼。

不过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我已经有主意了,所以我的找这些老兵帮忙。我再次回头看了一下这些老弱之兵,真是老弱的厉害,拉他们去打仗,三百个顶多顶五个青壮使,其中还有几个连东西南北左右全分不清。

“你们家里还有人吗?”我觉得有必要和这些大叔搞好关系。

答案是各种各样的,要么家里就他一个男人,要么就是儿子孙子还小,或者残废了,还有一个更绝,他是家里最年轻的男人,五十一岁,他爸六十九,爷爷八十七,太公一百零四,我赶快叫他打住,因为我看他意犹未尽的还要说下去,想象他们家一堆老头,一个个……我赶快叫自己停住别想了。

“这里是百倍的军饷,你们年事已高,我特地叫你们留下来,就是想让大家想回去的就回去,愿意帮我个忙的就先留下来,帮完后,我就说大家都在和黄巾作战中都捐躯了。大家一样也会回去。怎么样,想走的拿了饷银就走吧,留下帮我忙的,就先好好吃饱饭,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号令。”我觉得我的话通俗有人情味,一定会得到大家共鸣,不禁暗自得意,觉得自己这手很漂亮。

结果真是让我大出意料,想象中他们大呼,将军仁义,吾等必将拼死效命。可他们居然全走了,我心里大骂他们没义气,可脸上还得带着笑,看着他们开心的全部走掉了。

我这回失策失大了,这戏我一个人可演不来。怎么办?哦,还有一个人没走,我好感动,我刚才问话时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一直没注意到这个坐在角落里的老兵,他的皮肤比较白净,似乎不是庄稼汉,倒好像是个有钱人,只是有钱人干吗五十多岁还来当兵找罪受,真是很让人奇怪。不过有一个人留下来,虽然少点,但好像还行,我拿定主意,便过去,这次我不想把他说跑了,“其实这次行动并不危险。”

“将军不用担心,我不会走的。”他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倒让我很不好意思。

“那你为何不走呢?”我倒真是觉得奇怪。

“将军,此是怎么和你说呢?有乱纲常,家门不幸啊!”他很不愿意讲,不过他看就我一人在场,想想还是说了“我住在洛阳,我和我儿都为行脚商人,多年积累家中还算殷实,但算命先生说我和我的儿子都克妻,果不其然,三年前,我和我儿之妻皆患重疾而死。去年时逢大旱,我在外赶路时,偶遇一女子,饿倒路旁,我不忍,便救下了她,因见其孤苦无依,就收为婢女,实际我这时已有私心,见此女貌美,想让他嫁于吾儿,但怕有妨,便又找一道人,道人说此女命硬,但应与我配,你想我已近六旬之人,吾儿已四十有一,娶一二八佳人起步为外人所笑。但此女得知后,表示愿以身相许,我不诺,竟以死相逼,无奈,遂在路上成婚,吾妻感我恩,对我照顾无微不至……”我在想真是个老色狼,虽然人心眼不错,但半截入土的人,还找个那么小的老婆,想想我还没牵过女孩子的手呢,首先得排除我姐。我真想揍他,可他这么好的艳福,按说不会想起来这么大岁数了还当兵。我就接着听下去了。

“那年各地物品匮乏,我生意倒还不错,那年,我偶尔回家一趟,我儿也差不多,每次回来我都留封书信,问他情况如何,也总能看见他给我留的信问我平安,还叫我不用再跑,小心身体,让他出去奔走就行了,我就再留信说我还好,我还说我已续弦,让他也找一个,免得孤寂终老,他说,等我回来时他会让他的新儿媳给我敬茶……”我更奇怪了,儿子也孝顺,没什么问题啊。

“那年到冬天了,我妻竟怀孕了……”我不禁佩服的看了一眼这位大叔,好厉害,随即我又想到,估计是别人的手脚。“我即刻与她回洛阳,回家后,果真吾儿已续了一房妻室,看此妇容貌端庄,手脚勤快,待我也恭敬孝顺,更可喜的她也怀了我儿的骨肉……”

我想我是彻底迷糊了。

“谁料想当晚全家一起吃饭时,我妻与我儿媳相互对视竟大惊失色,原来,我妻为我儿媳的女儿!二人逃难而失散,竟被我与我儿分别遇见,娶为妻室,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竟在我家发生教我如何是好,我想修妻,我儿也想修妻,此母女以死相抗,言为报救命之恩,乡下人不拘礼数,今年大乱,出来跑生意已不安全,与其在家揪心,便以从军保洛阳为名从军,不如战死沙场,我妻尚年轻,待我死后还能再嫁,便可免受他人诟病。”

我完全理解他的痛苦了,我现在对他真是很同情了。吩咐他好好休息后,我一个人躺在已经只有十几个帐篷的大营中的草坪上,想着这件事,这老人是他儿子的爸爸也是他儿子的女婿,儿子也是他爸爸儿子还是他爸爸的岳父,他们的妻子还都有了孩子,生下来后,如果都是男孩,老头的这个小儿子既是儿子的弟弟又是儿子的外孙,而儿子的儿子既是老头小儿子的叔叔又是侄子,老人的小儿子和老人既是父子关系,还有曾祖父曾外孙的关系……好乱!我想如果我在这个家肯定会发疯的。

中午,我们就骑马;离开了大营,留下个空营在这里,也许还能吓唬张角一会,他原来是个商人正好,我叫他打扮成个商人的样子,背着个布包,我把皇甫嵩给我的百倍饷银全给这个可怜的老人,让他随便采购一些东西,而我呢……

傍晚时,我们已经进了黄巾的控制区,我和他之间总保持着一里路左右的距离,附近经常出现一队队的黄巾部队或上前线,或退了下来,但没怎么管我们,只是有些士兵看我两眼,我想还是我的身材问题。

赶在封门前进入濮阳城,时间又被我节省了一天,我很开心,夏天天黑的晚,还有一个时辰让我去活动,城里行人比黄巾军少,但秩序还好,正合我意。我脸皮厚,这使我喊了起来还不脸红:“铁口神算,打卦相面,身前身后,推卜吉凶啦!”

这时,正在和旁边的人谈着生意的托,闻言就上来了,“准吗?”

“先生,你可是洛阳人士?”

“你怎知!”他故作惊讶状。

“你一口洛阳口音,不用算即知!”旁边有人听的都大笑,随即就围上来了。我心里大喜。

托作有些尴尬状,再问“那先生可替我算算此行能否顺利。”

“好待我替你看看,”我朝他左看看,右看看,“你在此地当无忧,黄巾军心地仁厚,不会动你分毫,但你到官军那里会被劫三次。一次会抢你的马,第二次会抢你的银两,第三次,你包中的数件首饰将不保”

“你怎知我包中有首饰,”托大惊,作再无怀疑状“先生我该如何是好?”你状的也真像,商人真是厉害,装模作样水平之高,让这条街的人都相信了他。我本来打算留几个人来干这事的,看来这一个就足够了。那他们回去倒真是大好事了,免得给我捅漏子。

“唯今之计,只得在此留之秋后回方可。”

“为何?”

“那时你家已被黄巾军攻下。”黄巾军听到显然很高兴也过来问我这问我那。我对答如流,管他是对是错,首先要快,让他觉得你简直就像个神,天下事皆知。

“那你觉得我们黄巾军能夺得天下吗?”太好了终于有人问到点子上了。

我皱起眉头,忽然说“秋后有大劫。”便摇着头走开了,再没说一句话,我知道这就够了。

果然,在客栈才吃完晚饭,天还没黑透,黄巾军就派人就来找我了,说天公将军张角要见我。

我终于要见这个传说中的大圣贤师了。

第十五章 彷徨

虽然是大圣贤师,既然他是靠扶乩打卦说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让老百姓对他死心塌地,就算他自己也不信这个东西,我在街上这样犹如个仙人一样,算前生,知未来,还说了黄巾有难,他不找我才怪,至少要问我个乱他军心的罪吧。我又感到自己有点鲁莽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个目光深邃,脸型瘦削,一脸沧桑的虬髯大叔形象的人出现在中间的椅子上,没有什么可以表明这个当世第一反贼的身份的东西,除了头上的一方黄巾告诉我,坐在这个最显眼位置的人,至少是个黄巾的头。旁边的也几乎是这位大叔的翻版。我知道这里就是让官军丧尽威名的黄巾军的最高朝廷。

“你……这位道友好像很年轻。”那个头说话了“不知师出何门?”

“我想大圣贤师找我来不是想和我攀道中交情吧?”我怕麻烦,和他这样聊上了,可不是件好事。

“你在街市之中说我等秋后有难,是为何意?”

“家师……”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虽然我平时谎话不多,但我却总能随时编出一个绝妙的谎话。“张角道兄容秉,家师观天象,算及黄巾有大难,念及黄巾与民为善,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放粮赈民,实不忍黄巾就此秋后受戮,命在下过来,还有请勿问家师之名。家师让我勿言及他的名讳。”

“令师真神人也,我们已推知秋后凶多吉少。”这出乎我意料,原来他们这里也有善谋之士。“只是不知如何是好,再过一月,到时,军心必乱啊……令师可有见解。”

我一定陷入了一个最大的疑难中了,因为我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他们又说了一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在想是指条路还是就出个主意让他们按兵不动。不过情况在我刚打算站回我的襄阳守备的立场上来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门外冲进来一个健硕的大汉,我才回过神还没来得及观察仔细他,他已经骂骂咧咧的和这个屋里的黄巾头头们说开了,“皇甫嵩这个混账王八蛋跑了,整个大营都是空的,但这个混蛋命令他手下人扮成我们在青州兖州一带大肆烧杀抢掠,他给我们留下个烂摊子,叫我秋后怎么和老百姓收粮,咱们粮食?天公将军咱们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吧?”

张角略一顿,很忧虑的说:“按这个架式他们是去打波才了。官军这一手够狠啊,我们很难让老百姓再相信我们了。咱们本身没把军纪整好,出过几次扰民的事,这回我们真是百口难辩啊,我们看来秋后是挨不过了。”屋内一片沉寂,接着叹息的声音就从每个人那里发出来。

“发什么鸟气,现在该怎么办,现在不是叹气的时候,出个主意啊?”

我还在出神,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我无语,但我不能这样看着他们坐以待毙,所以我决定帮他们一把,虽然我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但现在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老师没有说,但各位可否听我一言?”看见他们全部把目光投向我,我开始说出我的主意“天时,地利,人和,今日和旧时已完全不同了。想甲子年初之时,因去年大旱,年初饿殍遍地,将军相时而动,顺应天时,合乎民心,加之青兖徐冀四州一马平川,官军无险可守,所以,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我没想到我把自己当成反贼,还说的这么顺遛,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不禁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可今时……”

一个人忽然接过话头“我们由于军粮不足陷入困顿,秋后将至,田野中却大片的荒地,秋收将临,田野中的农夫却已十去九八,天时不利于我;由于征战消耗粮草太大,我军在现有的粮草下,又刚经历梅雨季节,道路泥泞不堪,我们已无力进兵,现在这一马平川的四州,反成为我们防守的最大破绽,地利不利于我;而官军以我们的名义大肆劫掠,已实际让我们至少这两个月失去人心。人和也不在我们这边。”说完他没像我那样叹口气,至少我打算如果是我说完时会叹口气加重悲剧的意味。

虽然只是简单的推理,但却非常的清晰准确,原来黄巾农夫中果真还是有善谋之士的。

“二哥所言极是,那可有破解之道?这位道友你计又将安出?”我立刻明白眼前这二人是谁了,张角的弟弟:地公将军张梁,人公将军张宝。

“两条路!”哦,出我意料,我也只想到一条“一则皇甫老贼去打波才,其洛阳门前屏障已去,我虽粮草供应不足,但可令一万余部队在洛阳四邻反复滋扰,做大军攻洛阳之意,何进那贼,必下令皇甫,朱二人,至少其中一个回去救,虽则将在外君命亦有所不受。但他二人应知何进此人脾气,若他们还顾忌项上人头,不得不去,则波才之急可解,我等也可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压制洛阳,则主动权又回我方。二则拨半数之军,嗯,粮草可能不够,再削减一半,尾随皇甫,要大张旗鼓,摆出与波才合击皇甫之状,待皇甫稍作收缩,立即假道许昌,直插襄阳,在此前联络张曼成,一月之内拿下荆州全境,据我所知,荆州远比四州富庶,且南方诸州中唯独荆州未大肆征兵,以荆州原来之兵,根本不足惧,一旦拿下,则秋后粮草无忧。”

“不行!”我大喝一声,刚喊出来我就后悔了,我知道我还没死,但也不远了,因为我还找不出理由反驳他的不是。

“为什么?”他们也感到很惊讶,我也知道他的计策非常完善,无懈可击。确实是现在黄巾最好的出路了,但如果这样的话……我不敢想,必须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各位可知我就是荆州人,乃水镜先生之徒,家师告诫我要顾及天下苍生之事,切不可为一些虚名而废天下之公义。”我知道一切就看下面我的发挥了。我把自己知道的一个世外高人搬出来不知他们知不知道,我已经记不得我是从谁那知道有这么个高人的。但我这么一个嘴上还没毛的小子,如果说是自己想的似乎不太令人可信,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我讲述了这几个月我看到的,我还包含感情的表达了我的敬佩之情,连我自己说的人都感到肉麻,但至少我还知道,我说的都是些实话,黄巾军确实了不起,自己没什么余粮还肯把粮食拿出来赈济老百姓,光这一点就很了不起。对待单身路人也很客气。摘去黄巾,他们就是一些普通农夫,敦厚百姓,而戴上就成了邸报上的黄巾恶贼,无恶不作,所谓无恶不作也是那些人的想象吧。我还把子涉子圣二人之计,陈梁的恶计,也对他们一一道来。

“明白了吧,襄阳有此等谋臣可出此等之计,加上新野的数十万百姓,张曼成又陷于四州之军包围之中,一个月?我想你们根本来不及,再说洛阳那边,你们可能已为皇甫嵩一走,便空下洛阳,实际上,卢植的幽州军早已陈兵你军侧翼,待你们分兵一去洛阳便催发杀手,你们的奇兵便成危兵,不信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探,现在卢植的疑兵正冒充大军才从幽州出发吧?”我还回头想了想,觉得我没有留下什么破绽。便放心了,这下我就可以拖住他们了。

“这群满口忠孝仁义的畜生……哦,这位小兄弟,你泄漏官军行踪,就是在帮我们,那不是你们读书人的讲的不忠吗?”张角带着一种不明就里的笑容对我说。

“如果对他们忠,就是对天下苍生不义。”我觉得我倒是很看得开,所以这句话说得很坚定。不过老师听到我就死定了,就算不杀我,也得教训我几个时辰,打我一顿板子,再关个两年。

“那我们如何是好?”张宝着急的问,看来他倒是很信任我。

“既然天时地利人和都失,是否可以考虑,将大军转移至吴越之地,一则,那里土地肥沃,鱼米丰茂,二则地形多变,加之长江天堑,天时地利皆回也。”

“官军那么傻吗?会让我们随意渡江吗?”

“不是梅雨刚过吗?当然是好时节。”

“梅雨刚过正是长江水势极大之时,反倒说好时节呢?”

“梅雨刚过,渔民憋闷了很久,这是得赶紧出来打鱼过生活了,渡江之船便有了,而这时长江水位正是最高之时,那些防黄巾南下的暗桩锁链,就暂时失去了作用,官军江东的兵力空虚,水军更是长期疏于训练,想来根本不会对黄巾义军造成阻碍。”我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我在干什么?我似在把战火引到其他地方,在帮助叛军,可如果这些人当叛军被消灭掉,我又总觉得天理不公。我想我看来是要疯了。

“那卢植必会知道我们去向,他不是已在旁监视我们了吗?”

是啊,没想到开始拖住他们的话,却变成了绊住自己的石头,本来我拖住他们就算了,我干吗还要替他们出主意呢,如果我说卢植不在他们侧畔,要十日左右大军方能到达,那么,洛阳又会变成黄巾要攻击的目标,以求围魏救赵。我现在真是左右为难,两边我都不想他们被击败,我似乎变成了挡住这两辆战车之间的东西,只是我是块石头还是螳臂,就得看我的了。

我第一次感到至少有一百万人的性命全在我的手中。我的每一句话也许都会使他们往黄泉路上多迈出一步,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想一定是什么地方错了。历史怎么能这样让我一个毛头小子站到这个转折点上,让我来决定这天下的兴衰。

这年,我十六岁,那天夜里,天很晴朗,一点风都没有,一切都那么平静,至少看上去这样。

第十六章 张角之死

我一直觉得时间过的很快,可一夜我却似乎过了我的一生的时间,如果不是张角的一段话我可能试着过第二生的时光,但我知道,历史这次是由人创造了,但那个人绝不是我。但很多年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拿他的话教训我的士兵,可要么我忘了,要么我犹豫了,要么我觉得这时说不恰当。

“谢谢你的美意,算了,我们四处受钳制,再待之秋后,我们确实已半身入土……”

“天公将军!”旁边的部将觉得他的话太丧气了,想打断他。却被张角挥挥手制止。

“我一直想为天下创出个太平盛世来,可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了,但既然已经事已至此,我不能置几十万黄巾义士于不顾,我们兵分两路,一部由我留守,我黄巾大军主力,速去江东吧,我们不是西楚霸王项羽,不须怕无颜见江东父老,总有一天,我们黄巾大旗还会插到那狗皇帝的洛阳城头上的,但甲子年不属于我们。”

“天公将军,让我裴元绍留下来吧。”那个后来来报信的大汉已经泣不成声了,“我一定挡住卢植的军队,一定能让你们去往江东。让我留下来殿后吧!”

“不,必须由我来,我是天公将军,是我领大家一块造反的,到这种时候,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走!”张角环顾四周,语气坚定的说,忽然脸上的坚毅表情消失,很轻松释然的走到天井中,仰望着苍穹,似乎和我们说又似乎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个瞎子,我将无法看到每天灿烂的阳光和夜晚的繁星,如果我失聪。我将无法听到大家的欢笑和风的呼啸,如果我不能说话,那我无法和众位兄弟们倾诉衷肠,如果我失去双手和双脚,我将无法和大家一起冲杀于战场……非常幸运,我什么都不缺,那我还怨恨什么呢?上天让我活了40多年,已经足够了,既然这里我的年岁最大,那就让我来吧!”

大家都静下来了,只是互相看着,忽然,这个那个同时说,我留下来陪天公将军,那个说,我留下来。又是张角对大家作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

“我决定,张梁张宝你们留下来帮我御敌,其它人,明日立刻领本部兵马开拔直奔长江。到江东后先化整为零,待至明年开春时便相时而动。”语气饱含那种不容置疑的感觉,令众将虽然有的已经泣不成声,但却没有一个人说反对之辞。张角看无人反对,转身便进内室了。

看得出来,张梁张宝激动,大喝一声“是,大哥。”便不再言语,转身回营了。

大厅里开始有些混乱,但很快便人去厅空。只留下我,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怅然若失。黄巾的一个内务官,很客气的请我去休息,我挥了挥手一言不响的离开了。

街上除了巡逻的黄巾军,行人很少,在路的拐角,我被我唯一的部下叫住,他和我说什么,我不知道。因为第二天醒时,我根本不知道我身在何处。

“我们走。”我发布了我第二条命令,接着整个人就又没有了魂一样。骑马经过城门,浑浑噩噩的我听到了后面张角叫我的声音,我好像还没立刻醒了过来,默然拨转马头,翻身下马,晃到到张角的马前,“天公将军找我不知何事?”

一把剑忽然架到了我的脖子上,“小子大胆,你是荆州来的说客,欲诱我等去长江边找死,既已被我识破,你便纳命来吧。”

我就这样看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只说了一句:“嗯!”转身就上马了。实际上,这时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件事是我出城五里后,我的那个行脚商人部下告诉我的。我立刻问他张角什么反应,他才奇怪的问我,你怎么问我,你不是知道吗?张角看着我的背影,任由我走了,守城官想拦我,也被张角喝住了。

张角看来没有看穿我的身份,只是想试探我一下,没想到我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他却不知所措了,看来只能说运气好了。

下面就没我什么事了,我把那个行脚商人遣送回去了,还必须用这个词,因为他好像不怎么想回去,我和他说比较好的办法是你们分家,你让你儿子或你自己到襄阳来,这样眼不见心不烦,到襄阳来,我想我还是能给他找个活的。

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当我来到新野城下时,我已经和一个流浪汉差不多了,好像我又长高了一点,所以衣服又不合身了,就像一些碎布头拼在一起披在身上,头发散乱的搭在肩上。我的通关符文,实际上就是块羊皮,也基本上与块烂羊皮一般无二。我很想家,那天,还下了一场大雨,把我浇得更不像个东西了。

雨后,天彻底凉了下来,我知道,秋天真的到了。

一路上,各种传言我都听到了,我知道张角病了,波才死了,皇甫嵩又北上了。不过这似乎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想快点回去,这次出门太久了,姐姐不知怎么样了?如果说我还在想着一个女人的话,那就是我姐。因为在襄阳城认识我的官宦小姐,大户千金,布衣少女都挺多,我知道的她们的名字的却很少,我想这个秋天在襄阳没什么事干的话,结个婚应该是个好主意。不过最好先把姐姐嫁出去,否则就太对不住姐姐了,要是让姐姐变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那我这兄弟就太不像话了,但绝对不能考虑我那帮兄弟,否则让他们占我个姐夫的便宜,我和他们还要同在朝堂之下一同谋事,一个字:不爽,嗯,好像是两个字。

想着想着我已经穿过了新野城,我没有去见这个城的熟人,因为我不想见。

我的襄阳城已经在我的面前了,我挥起马鞭,猛一夹马蹬,希望快点回家,这段日子所有的时间几乎全在马上,我的马上本事涨了不少,可马也换了几匹,驿站的人还问我要不要换件衣服,被我拒绝了,因为,这件衣服是姐姐替我作的,而且,他们的衣服也很难有我这种尺寸的。

进城门时,我还是被拦了下来,这绝对出乎我的意料,我拿出符文,那个城头老兵还眯着眼睛看了我几圈,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不过还好他终于认出了我,踏入城中,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来往的人群和一些很奇怪的目光,我正想发一通感慨,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着那种特有的戏谑口气对我说:“你在陶醉什么,在外面玩的愉快吗?”

“子涉,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看我跳下马,也跳下马,张开双臂等着与我拥抱一番,我们可是铁打的交情,但我没有,我直接跳上他的马,“我的马跑不动借你的马回家。”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说见到我太好了,原来时见到我的马真是太好了。”虽然有点被戏弄的感觉,他在我背后的话还是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子涉的马看来是比较有体力,撒开蹶子就往我家跑,直到我在家门口猛拉缰绳它才终于停了下来,还成功的把我给甩了下马。幸好我皮厚,从地上爬起来,就连滚带爬的……撞到门上了!接着……就把门撞开了,姐姐就在门厅,呆呆地看着突如其来的我,我知道自己好像闯了祸,立刻先发制人,“大白天姐你关什么门啊?”看似乎无效,立刻换语气“姐,我好想你。”一看似乎还没什么动静,“我先去洗一下吧。”姐姐好像是傻了,我一低头,就从姐姐身边走过,接着我就知道了姐姐已经明白过来了,因为我的屁股上重重的挨了一脚。接着我就听到了我很久没听到的声音,“终于知道要回来了是不是,以为你不想回来了,一回来就把门撞坏了。”听得出来姐姐有点语无伦次,心想这就好办,转过脸就傻笑。

这招果真有效,很快我就舒舒服服躺在我家的大澡桶里,除了脸上火辣辣的有点疼,我知道这次姐姐虽然没怪我撞坏门,虽然我这次出门也是因为身负要任,但这几个月一直在外没回家,姐姐还是不能释怀。

洗完澡,我就睡下了,直到子涉这个家伙来搅了我的清梦,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别睡啦,兄弟们都来了,给你接风,快起来。”接着他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因为他肯定知道搅了我这么贪睡的人的美梦,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赶快遛比较好。

“给我接风,还不是到我家来让我姐忙。”我嘟囔着找了件衣服穿上,是小了,我又长高了,在铜镜里整整发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认不识我了,我居然长出一脸的胡须,不是很密,但也足够让人把我的年龄往三十开外那个方向去想了。

进入客厅,迎面就看见桌上的那只烤全猪,那帮混蛋真是不够义气,全选在离猪近的位子上先坐下了,等我走到桌前时,他们才想起来问长问短,不过我倒不关心这个,因为我说的第一句话,谁都没想到,包括子涉:“不要告诉我这是小白。”

子圣来的很晚,小白快被一群穷凶极饿的朝廷命官抢完了的时候,他才到,他们告诉我,子圣被老师叫去了,所以他进门后,我们便问他老师找他什么事,子圣是完全变了,因为他的话只有四个字:“张角死了。”

第十七章 述职

这个消息的到来,似乎并不令人吃惊,因为所有人还继续向小白发起攻击,子圣看到大事不好也立刻加入打扫战场的行列。

桌面收拾完了后,我们围坐在桌前,我想和大家谈点正经事,可这帮小子谈不了两句,就谈到猪肉的味道上,最后看到我凶狠的眼神才收敛起来。

“张角死了,黄巾之乱也基本就算结束了。也就只剩吴越一带的黄巾余党和张曼成了。一个在我们荆州西边一个在我们荆州东面,你们看我们该怎么办?”

“吴越一带有黄巾了?”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为黄巾担的心放下来了,我明知故问道。

“我在江夏,曾有扬州的官吏跑来告知我们。说黄巾不时有小股部队渡江,希望我们发水军去帮助拦截消灭,我报之老师,老师反问我,我们有水军吗,有多少能打吗?三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就装装样子,派船在江面随便看看,上次还邀云书,家对平黄巾之乱也不太感兴子文同游长江,就当拦截掩人耳目了。”子涉说完大家哈哈大笑,我也觉得奇怪,好像大趣,但我也觉得自己不便细问,可能还是有点做贼心虚吧。后来大家还谈到了我的胡子,问了我出去的情况。不过,这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忙去老师那里述职,因为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说了和皇甫嵩将军见面那一段,其他的我都没有提及,我向老师也一定知道我隐瞒了一些,他也什么都没说,和我笑着说了一句,“这次你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接着就问其他人的情况了,我在旁边从他们的议政中得到了很多信息,那帮原来荆州的官吏大部分被送回了家,现在整个荆州已经成了我们那个学堂的天下了,“送”走他们的方法倒真是合情合理,一句带兵北伐黄巾,便让绝大部分的官吏递告老还乡的,回乡守孝的,告病的折子。留下来的也只剩那些真正的为国家社稷操心的清吏了。因为襄阳北面之急已解,所以,我们的兵力配备也发生了变化,现在的军队一大部分在襄阳上庸二城,以牵制已经开始焦躁不安的张曼成,我本来想问为什么不分兵去江陵以挡吴越之黄巾,想想还是有点做贼心虚吧,我竟还是没有说出来。

近午时,议政结束,大家都回去吃饭,我被老师留下,这我早想到了,所以我就根本没挪动位子。当厅里只剩我和老师时,老师还四处张望了一下,叫我到较近的地方坐下。我刚坐下,老师就笑着和我说,“你干什么好事了?”我有点不明就里,但有隐约感到老师有所指,就决定继续装糊涂,“老师不知所指何事。”“别给我装糊涂,你的话没说全。你就给我说,让皇甫嵩一路装黄巾抢掠的是不是陈梁,让黄巾去江东的是不是你?”

“是。”我没想到老师什么都知道,所以我还问了一句“您怎么知道的?”

“如果皇甫嵩想到了,早就去干了,还要等你大概到他军营时,他才去做,黄巾也是一样,还要我去解释吗?你的脾气性格我还不知道,为师教你们好几年了,你们的性格脾气,虽不能说了如指掌,你用计过险,我料定你会为了拖延黄巾追击皇甫会去黄巾军,但是你没有那么狠,没有岁月的积淀,假扮黄巾劫掠这条计任你聪明绝顶也不会想出来,势必是陈梁叫你给皇甫带封信,而你的心也硬不到看到几十万黄巾军后,还会想着如何去屠戮他们,你必会给他们想条出路。但是你啊,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老师恕罪。”当贼被发现,必然惶恐,纵然我素有急智,在老师面前,我还是一筹莫展,不过我听老师的口气,好像并不是很生气,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我知道至少我的小命看来是得保了。

“不过没事,相反,你还有功,可知为何?”

我想了想,感觉只有一个可能,因为我只想到了一个,但又觉得不太确信,一顿一顿地问“狡兔死,……走狗烹?”

“嗯。”老师一拍桌面,点了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这次为征剿黄巾各地豪强都招兵买马,敢和黄巾作战者却不多,以至黄巾未灭群雄并起之势已成,其祸不会小于黄巾之乱,何进已觉得事情棘手,黄巾未破,已开始消藩,据报,凉州董卓马腾等人竟已和何进的亲卫军打过几仗,这次我们荆州未大肆招兵买马,倒也暂得相安无事,但待黄巾一破,我们也不免受他猜忌,他可以以镇压黄巾不力之罪办我,所以你将黄巾唆摆至江东,虽对你是无奈之举,对朝廷是大逆之为,但对我们这一干人等,却要谢你之恩,虽是无奈,但眼下世事确是如此。”

我这下明白了昨天宴席上这帮人对黄巾一事如此低调,顿时茅塞顿开,我又问我们该如何应对,“黄巾在明年春天之前会被平息,那时,估计何进也没什么力量再去剿灭各地的诸侯,他必会让皇帝下旨,让各地平叛有功者去洛阳受封,到时,拿个大而虚的衔让他们在洛阳养着,稍有异动,便可……”老使用手作了个向下切的动作,我也有点不自然的摸了摸头,“不去,正好治个欺军之罪,名正言顺的去进剿。所以,保全我们的最好方法,反倒是不要去碰江东的黄巾军。”

“没想到,我们的敌人却成为我们的救星,这种讽刺意味也太大了点。”

“现在我们只能尽力让荆州老百姓过好日子,除此而外,我们别无他法,去打张曼成大概是在今年冬天,我们也尽量不要动手,不要和黄巾结怨太大,所以,我让子涉去守江夏,以长江天险和子涉的智谋,江夏应无大碍,还有你歇几天就去长沙上任作太守,我知道,你和黄巾还有点交情,我希望这样荆州和江东便可保持相安无事,至明年开春时节,时局又会有些变化,到那时我们再考虑其他的事情。现在”老师忽然一笑,“我们一起去吃饭。”接着,各个窗口都出现了同学们的脑袋,我忽然又有种我被愚弄的感觉。只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感觉是又。

我们便着官服到了襄阳最大的酒店,老师说好给我接风,所以让大家一起来。因为草堂里待不了这么多人,而老师依然住在那里,老师说他习惯了,只是在草堂门口有了些卫兵而已,州牧府里成了除了卫戍所,也就是我以前作为城守的处理事务的地方,其他所有各部所在的共同地方,老师说这方便大家互相交流协作,兄弟们认为这方便老师随时逮到我们,而我们还没处逃。

这一路真是浩浩荡荡,四十多个荆州大大小小官吏全齐了,惹的行人乐得在旁看热闹。我们坐在酒店二楼,从窗户就可以看到我们家院子,只是不知道我们家院里那棵树怎么没了,“啊呀”我心中叫了一声不好,我忽然想起两个人,周仓和周银,这兄弟俩我昨天怎么没见到,莫非,他们没去我家,或者,被那个馒头追上给害了,我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我又不好离席,因为这顿是为我接风的,我跑了,那像什么话。子圣去吩咐酒保闲杂人等切勿放上来,韦老师就招呼大家给我敬酒,为我接风,这次人不太全,可能是在荆州各地主持局面吧,想象一下,我们一群人中大部分和我一样未及弱冠,可已经像模像样的成了朝廷的命官,这恐怕不是绝后,也真是空前了。可我总觉得老师不简单,因为想想老师的教导我们的手段,以及灌输给我们的理念,与其他的地方真是大相径庭,也许就是这些方面的不同,是我们能这么早就入世吧。

虽说是给我接风,但我看不出我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桌上很快就被一扫而空,一帮人还在意犹未竟的给每道菜起名字:风卷残云,一嘬而空,……最后两道菜起的名字比较有意思,一个叫天下无菜,一个叫老板有悔。我想我们一定是历史上最没形象的一批官吏了。

与他们道别后,我就匆匆赶回家,还和几个街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些话,进门我就找我的姐,一见到她就问他周仓周银兄弟俩的事。

“哦,你回来我忘了和你说了,子涉让他们当兵了,这几个月到处去平山贼还立过功,已经成百夫长了。”

“他们还是小孩子,怎么就让他们当兵啊。荆州没人了吗?让孩子去打山贼?”我都快咆哮起来了。

“是啊,是没人了,十六岁的人都可以当城守,十五十四岁的人当然只好当百夫长了。”我知道姐姐在拿我开心,我也知道这是实情,现在的襄阳除了老兵就只剩这些雏了。我们既然不能征兵,那么这些送上门的当然得留了,没兵在手总是危险的,因为现在是乱世。

“那他们人呢?”

“去隆中那里去讨伐山贼了,江玮带兵去的。”

我说今天中午怎么没看到子玉那个饭桶,原来他去……

“隆中?那不是南阳地界吗?要是碰上黄巾军怎么办?”

“没事,据说这帮山贼在官军和黄巾军之间活动,一会儿装成官军抢张曼成的粮草,一会儿装成黄巾军去抢官军的辎重,两边都想打这帮人,可都怕惹出麻烦,呵呵,这次子玉去打他们,我怀疑黄巾会帮着打。”

“官军和黄巾军合作?有意思。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既然他们当兵了,不如就把他们带去长沙。

“不知道,出去有十天了吧?没什么消息,按以往惯例,这几日就该回来了。因为再不回来,他们带去的粮草就不够了。”

“哦……姐,你现在怎么这些事这么熟,谁告诉你的。”

“你问这个,告诉你吧,嗯,你进屋看看就明白了,……不是你屋,你这个傻瓜,去我的屋。”

我进去了,我看见了一件官服,一件粮草主薄的官服。

第十八章 赴任

一看到官服,我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我冲出姐姐的房间,冲着姐姐就是大喊“钟文杰这个混蛋呢,他官服怎么在你的房间里?”忽然想起来,刚才我还碰见他了,不会吧,我最害怕的事真的发生了。

“官服和子圣有什么关系?”姐姐脸上的茫然让我觉得她没有说谎,忽然想起来,我走之前,子圣已经成军师了,粮草主薄应该换人了。

“那是哪个混蛋的衣服,我一不在,就有人欺负到你的头上了,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你都说什么呀?那是我的。”

“哦,那个混蛋是你啊?不不,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当官了。”

“怎么了,我不能当官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姐你熟读诗书,但……”我立刻想通了,以我们先生的处事风格,用人气魄,既然我们这些毛头小子能用,那像我姐这种才女他不用才怪。虽然没有先例,但老师好像从来不计较这个。

“你好像忘了你没去州牧韦先生大人老师那读书时,好像还是我教你读书认字的吧,你认为你姐我不行?”

看着姐准备兴师问罪,一条路,王顾左右而言它。顾左一看,便有说词。

“嗯,姐我们院里那棵树怎么没了?”

“你还问我,你介绍来的那两位,其他都好,就是一没事干就爬树,爬就爬了,上树还打架,看得我和你张大叔张大婶都怕了,趁他们上次去讨伐山贼时,赶紧砍了。”

“哦。”我就作恍然大悟状转身回屋了,不过我心中早有准备,我根本回不了屋,因为姐姐的脑子可没那么迟钝。结果如我所料,我被当作一个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严重歧视女性的坏蛋典型在客厅里被训了一个下午。

“我要去长沙当太守了,姐和我一起去吧,你帮我去管理长沙的粮草。”晚饭时,我小心翼翼的问。

“那得看州牧的,你以为你作主啊。……啊,没想到你这小子爬的还真快。”

“什么爬的真快,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明天就去找老师说,我想他肯定会答应的,哦,我们把周仓周银都带上,好吧?”

“行啊,你是不是……”看得出来姐姐笑的有点贼,但又有点不自然,她的话也没说完,就停了。

“怎么了?”

“没什么。”姐姐又恢复了一本正经,“我要去官仓看一下,按说襄阳附近的粮草已经开始往上收了,我去看看。”姐姐回屋换了一身官服。

“好个俊美的后生,不过是个假小子。”我摸着胡子,作很成熟状,立刻我就知道报复来了,因为我的胡子被姐姐一把揪住,“小东西,我回来时不要让我看见你这撮毛,给我剃了,否则我回来给你全拔掉。”接着她就走了。

实话讲,我不想剃,我觉得像我这样威武的人,留点胡子能更显点威风,可姐姐的命令……因为以前我剃头都是由张大叔代劳,我还是找到张大叔给我把胡子给剃掉了,我没敢自己来,因为子玉第一次剃胡子把自己的脸划了好几道口子,被我们嘲笑了一个月。而且我们还一致认为,他那个根本不算胡子,就是十几根参差不齐的杂毛。但我这一脸那可真是胡子啊!那一夜,我一直对我的第一波胡子表示了深深的可惜。

早上,我在客厅的桌前被摇醒,“姐你怎么才回来天都亮了,本来想等你回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姐你先歇着吧……喂,小姐你走错门了吧?这是我家。”看着前面这个穿着戎装笑嘻嘻的女孩,头脑中还没怎么清醒过来的我去还知道她不是我姐,似乎还有点面熟,忽然一个念头涌上脑海,努力睁了睁眼,手指从上往下指了一下:“周银?”

看着这个小丫头抿着嘴笑,头直点,我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被骗的感觉着说,“又是个假小子。”立刻心想,不会周仓也是个女孩吧,随即我看到一个光着上身的少年正扛着个布袋进来,让我放下心来,不过,紧接着我又看见姐姐进来,一脸愠色,我就感到要大祸临头,不过一时想不出我又错在哪了。

“为什么要说又是个假小子?胡子倒是剃干净了。昨天教训的又忘了是不是?”接着我的腮帮子就被揪起来了,要知道姐姐揪我的腮帮子必须有我的配合才能完成。看来姐姐已经把他们当自己家的人了,因为姐姐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落我的面子。

“不敢了。”姐姐的手中终于松开了,我捂着腮帮子,和周氏兄妹他们问好。

“还不帮忙,有一身力气还不用?”我赶忙过去接过袋子,是米。

“姐姐,我们就要去长沙了,你还买米干吗?好像我们的余下来的再吃个十天也没问题。”

“如果我没想错,你在长沙不会待很久,大概半年左右你就得回来,所以这次我们去,张大叔张大婶就留下,一则帮着我们看着房子,二来他们年岁大了,来回奔波太累了。所以,正好碰上他们回来了,就让周仓带回来点米,免得大叔大婶他们受累了。”

“姐姐,你真是太聪明了。”这确实如我所想,等粮草收讫,荆州就会征募已农闲的壮丁,这样到冬天时我们就不需要让我这个黄巾熟人来守长沙了,因为这时我可能反而会成为我们这边羁绊,那时我应该就会回襄阳了。姐姐当襄阳粮草主薄还真有点屈才了,我第一次发现我们襄阳城有这么多能干人在一起。

一个秋天的早上,我们一家包括周氏兄妹,连同几个随从,一起上了路,如我所料,老师完全同意让我姐和我一起走,因为他认为我很乱,因为以前上学时,我的几案就是最乱,没个人帮我照看着,不知道我会把事情搞成什么样,这让我很为不忿,我当即辩解说,我不是把北上之事办妥当了吗,我现在比以前好多了。老师说,你确实把天下搞的一团糟了。我无言以对。

回去我和姐说了,姐姐笑着说,你们老师还真了解你,我还要反驳,姐姐一句话又让我嘴给闭上了:“你要是不想让我去可以直说。”

周仓比上次我见他,感觉是大不相同了,姐姐说他的气质比我都好了,因为那是在生死之间来往多次的人,比某些只会扔石头的人强多了,我还私下问他杀过人没有,他说杀过,我问他感想如何,他的笑容立刻僵掉了,他说第一次很难受,慢慢就有点麻木了,现在好像已经不当回事了,我想也许总有一天我也上战场,也许总有一天我也会麻木吧。我没问周银杀过人没有,因为看她一路笑的那么灿烂,我不想让这种笑容被尴尬和黯然所取代,不过我还是问了周仓,结果如我所想,毕竟打仗不是游戏,如果周银也是百夫长,那么不可能她没有用武器让任何一个山贼命丧黄泉。

这一路还是有事可做的,比如说周银就一直缠着我给她换个名字,我说那就叫周莹吧,银字有点太媚俗了,她说不行啊,那不就是苍蝇吗,不行不行。没想到她也想到了,我以为随便就可以对付过去的打算落了空,不过我脑子快,“就叫周玉吧?”看来这个名字她还满意,总算还是把她对付过去,姐姐一路上没什么话,可以讲冷冷的看着我和他们兄妹俩胡闹,我想可能是姐姐不满意我的作风吧,因为我就快称为长沙一城之主,如此仪态确实有点不好。我只能暗自告诫自己,到长沙一点要改,现在还是闹一闹吧,以后就闹不成了,颇有种壮士赴死的气概。

长沙城就在我的面前了,我在马上直了直腰,摸了摸随身包中的官印,这硬梆梆的家伙还在,而从今天起,我就是这长沙城的太守。

那是中平元年的秋天,那年,我十六岁。

第十九章 太守的日子

长沙比襄阳城小了很多,但由于今年的黄巾之乱没有波及这里,秋收也基本告一段落,所以街面上很繁荣,看来也比较稳定。我想下面这几个月我可以好好的歇歇了。对于我心中这种懒惰的思想,我丝毫没有任何愧疚感,我还给自己找出了很多理由,最让我得意的就是“无为之治”。原来我和大贤的境界如此相同,我不禁为自己而陶醉。

“够了够了,别臭美了,当个太守把你美成这样。”姐姐肯定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她提醒我,让我不要太过得意忘形,我想的再伟大,别人看来我还是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这也许就是大贤的苦衷吧,我忽然感到我的脸皮又开始变厚了。

我终于控制住我自己,让自己能够正经八百的高举起官印,接受当地官吏的迎接,老百姓都围观过来,看看新太守的到来,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和快要倾泻出的大笑,挥手致意,不过好像没有新太守发表一阵评论的惯例,所以我还是按照他们给我安排好的步骤一步一步来,我得穿上礼服,祭祀一番,我也不知道要给那路神明上供,反正我是在哪都能睡着的人,如果不是谁丢石头砸中了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我一睁眼就问旁边的祭司,结束了吗,他说大人结束了,但您得分一下祭肉,这个老师临行前还叮嘱过我,关键是自己留下的那块留哪一块,老师教我一定要取腿,我知道猪蹄胖很好吃,牛我不怎么吃,但我想想应该差不多吧,老师知道我是饭桶,真是关照我,就切下牛的一条后腿,把其他的分给当地士绅和一些前排的百姓。

下来之后,我们就被带到了我们住的官邸,地方不大,但还算干净,反正我不是很在乎,看着姐姐好像挺满意,我也就点头了。

一些官婢帮我们整理屋子和行李,我就到议事厅里去问问长沙的情况,他们的报告是奇长而极催眠的几十斤书简和半箱帛布,本来为了老师的嘱托,我很努力地耐着性子听了一个时辰,可是等我们行李房屋全收拾完了,他们的汇报似乎没有告一段落的意思,姐姐看出我已经面露杀机,未免在公堂之上出现命案,姐姐让他们把这些东西留下,让他们先回去歇着了。

我天亮时进城,过了晌午,这些仪式步才总算结束。我觉得是吃饭的时候了,很自然的想起了祭肉。

姐姐把祭肉用盘子盛在我面前,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不要吃了,……你真的打算吃,那就不要后悔。”

看着姐姐这样,我感到好像是有了点问题,我闻了闻肉,没什么问题,很好的香料熏的,闻着我的口水就快下来了。我又环顾桌上的另外三人,好像没人打算和我争,让我觉得着肉一点有什么问题,可我真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不过当我咬下第一口时我就明白了,应该说我感觉和咬在一块砖头上感觉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块砖头做的比较像牛的腿而已。

“这牛腿怎么这么硬?”

“你的老师没给你们讲这些礼仪上的东西吗?”

“讲了啊,他告诉我,要我分祭肉时,要我把后腿分给自己,我以为这是因为腿比较好吃呢?”

“你怎么这么贪吃啊,选腿是对的,因为牛往前走时后腿最使劲,你选后腿就表示你要为长沙的政务鞠躬尽瘁,竭尽全力。”

“原来牛后腿这么难吃,以后我再不吃牛腿了。”

“错了,牛后腿不是都像这样,而是就这只这样。当牛犊被选为牺牲时,他们就得有两条路,一半一直养尊处优,只用栗子香料喂,而另一批却一直不给吃饱,还经常赶来赶去,一个个饿的皮包骨头,在祭祀前几天还要一直饿着,这样虽然是同样年岁的牺牲,敬献给神明的就要比留下来自己吃的祭肉要肥嫩很多,表示好的给祖先神明,以示恭敬之心。”姐姐还很恭敬朝北方作了一个揖,不过她还是笑着和我挤了一下眼。“就是说,留在祭台上的和大家分的就是眼神再差的人都分出哪只大来。”

我忽然转向周氏兄妹,“你们怎么知道祭祀这类东西的,我姐教你们的?”

“不是啊,我们听到哪有祭祀典礼,都会去凑热闹……祭肉还是吃过很多回的,知道挺难吃的,那些大户人家都是带回来让狗吃,或下人吃,或者放在一个什么地方直到不能吃埋掉。”

“姐,看来我们有必要养一只狗了,我是吃不下去了。”忽然我看到姐姐眼中制止的眼光。“不行,一旦你吃下第一口,就必须把它全吃掉,这是规矩。所以我才和你说,不要后悔,既然上面有了……”姐姐指了指肉上的“罪证”——那块砖头上少掉的一块,“你就得全吃掉。”

“是啊是啊。”周氏兄妹也一起附和,“祭肉要么不吃,要么就得吃完,否则犯大忌的。”周玉和姐姐居然就开始讨论起哪哪哪出的什么犯忌讳遭雷劈房子塌了出门被马车撞死的事。周仓在旁还傻乎乎的不时搀和一把。

“好好好,行啦,我吃我吃。”最后,我决定妥协,不过我心里倒是在想一件其他事情,却一时找不到话来组织,是关于牺牲的,我觉得我能说出一段让姐姐刮目相看的话,可是,当我咬第二口砖头时,心中的灵感便消失一空。

这还不算完,这以后很长时间,我一闻到熏制牛肉的味道,甚至那些香料味道,都会有种犯恶心的意味,而每次进出衙门口时,看着黑漆的柱子我都会有咬一口的冲动。

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因为确实秋收之后事情就一直不多,每天都是些无聊的事情,很多我都交给姐姐去办了。因为让姐姐只管粮草真是太屈才了,所以姐姐就成了家里的一把手,长沙的二把手。可姐姐还是一针见血的指出我是想偷懒,不过这次,我早想好了说辞,我认为这是提高女性政治地位的伟大尝试。这回换姐姐没话了。周仓我让他负责长沙的守备工作,但这里我还有点担心,怕他太年轻,原来的那个城守又看不出一个武官的样,我才上任时和韦老师学了一下,让他带兵去柴桑附近搜剿黄巾残部,第二天他就称病回乡了,我叹了口气,表示出要让其他人代行此职时,第三天,各种孝子重病之人老朽之躯的书简便堆满了我的几案,我对此表示了极大的同情,给他们发放了十几倍的俸禄让他们回去好好尽孝,养病,及养老。而周玉我就让她负责城内的治安。

至此,我的政令再无任何阻碍,现在的议事厅就成了我家的餐桌,通常都是我和姐姐讨论,周仓和周玉不时发表一些有时显得比较愚蠢,但有时又很有见地的意见,可据他们说那些都是那些士兵和他们聊的一些话题。

八月底,已近深秋,天气还没有完全冷下来。事情显得更少,一切井井有条,我把这都归功于姐姐的勤奋和细心,姐姐也当仁不让的接受了。黄巾军一直没有来过长沙附近,不过我还是让周仓带兵出去不时晃晃,乘机练练兵,装装搜索黄巾的样子,免得有些人病好了,或者老朽之躯要求继续为国效命那就不好了。这段时间他还打过一次山贼,听有人传闻岳麓山中有土匪,经常去盗墓,周仓就去了,不过周仓兴冲冲带兵去,却抓回来一群孩子,我问山贼呢,他说就是他们。我摇摇头,说现在的孩子怎么了,这么喜欢当土匪,强盗这个职业这么有前途吗?不过我忽然看到,周仓有些尴尬的眼神以及周玉有些愠怒的眼神,我赶快找其他话题叉开这个问题,周玉这个小妮子太坏了,经常到姐姐那告我的状,所以,在家我基本上和周仓一起排三把手的位置。强盗的头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看着他们衣衫褴褛的样子,不用问都知道,兵荒马乱,父母双亡,人又太小抢不来东西,就只能盗墓卖珠宝了,我让周仓给他们吃饱饭,把他们编入军队,山贼的事就这样结束了。不过后来还是有人专门来找我送礼,因为这一带马王堆是前朝长沙国丞相侯氏一门墓地所在,侯氏现在还是长沙望族,我替他们保护住了自家祖坟,来感谢我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他们居然还送了一头熏全牛给我,令我大为不快,不过我口头上的文章做的还是挺好的,我表示这是我的份内之时,无需多谢,他们非要送,我就是不收,在大门口僵持了半天,最后经历过牛腿的坚韧的我,还是让他们把礼物全带回去了。

又是一天,我陪姐姐上街逛逛,在街市中忽然遇见了我第一天上任时碰上的那个瘸子乞丐,他一瘸一拐的过来向我姐姐乞讨,看得出来,他知道财政大权由谁掌握。我还问他为什么没回家,又跑到长沙来了。他似乎也认出了我,便一脸可怜告诉我,家中什么人都没有了,姐姐可怜他,给了他点银子,他忙不迭的感谢,转身就走了。

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立刻,我明白我受骗了,我叫住了巡逻的周玉,“给我把这个游手好闲的人抓起来。”

“大人,我所犯何罪啊?”

我用手指着他瘸掉的左腿说:“因为我上次碰见你时,你瘸的是右腿。”

第二十章 学艺

当晚在餐桌上,大家就在讨论这个瘸子的问题,大家对我的观察力感到非常佩服,不过对那个骗子的行为还是感到有些奇怪,关键就是换脚瘸的问题。我是这样解释的:

因为长期用一只脚支撑身体,所以,他左脚上的鞋子快被磨坏了,但右脚的还很和新的没什么两样,他想换一只脚上的鞋来磨,也就是换一只脚瘸,又怕襄阳的人会发现,所以他就跑的长沙来瘸他的左脚,以便来磨一磨他右脚的鞋子。

我发现我现在越来越罗嗦,但家里有这样两个兄妹,你必须解释很清楚,如果你很子涉说话,那么你一点他就通了,和姐姐说话,你说个五分话,她也就全明白了。但和这两个解释一个问题,通常你得详尽的把前因后果,甚至你得加上身体的动作作示范。完了,他们大概还只懂个七分。

不过,和他们在一起还是很开心,因为他们真是憨厚的可爱,脾气又直,不过周玉是变坏了一点了,就是她老在姐姐那告我的状,让我见了她就得放十二分的小心,免得招惹她。所以,为了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我要么害她一下,让她再不敢背后告黑状,要么,就好好讨好她一下,让她下不了手害我。思前想后,我决定还是讨好她为上策,因为虽然她现在是猴拉稀——坏肠子了,但骗她还是显得太没意思,因为她不上当的可能性太小,一点骗的价值都没有。而且,她每天尽心尽力的在长沙大街小巷的巡逻,长沙现在治安这么好,我对她还是心存感激的。

如何讨好成了我的心病,我希望我装作偷偷摸摸地为她做一件好事,还要让她在不经意之间发现。我发现难度好高,如果周玉是个心思缜密,窥一发而知全局的人就好了,不过那样,我也许就会选择害她一下,这样会更有意思,现在这事真是麻烦。

在我想方设法准备讨好人的同时,我还是发现我与子圣子涉之间的差距,虽然以前就明白,但这次我的体会更深了,我有急智,却无随时随地想出妙策的能力,好像不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就是没有什么好主意,这点上我还不如姐姐,想到这里我就有点灰心。

到长沙一个月了,天开始变得很冷了,一天早上,我只是打了几个喷嚏,姐姐就小题大做的把我包成了粽子,我懒地辩解,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像每天那样早早地去府衙,姐姐自会处理打点一切,长沙的其他官吏也知道找不到我,找我姐也是一样。实际上我就乐得不辩解了。不过,我还是叮嘱姐姐把过冬的寒衣赶快给长沙守军发下去;因为去年遭了灾,还要让周玉周仓稍微了解一下城内外老百姓的情况,看看要不要开仓赈济一下。姐姐笑着点了一下我的头,“傻瓜,这还等你说,长沙早有人冻饿而死了,我早就交待下去了。”“谁是长沙太守?”“你不会病糊涂了吧,当然是你啊。”“我也在想,好像是我,可这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前天早上在衙门里睡着了吧?……我前天早上派人去汇报给你的。”“姐,我有点晕,这事以后再说吧?”知道偷懒的事被揭穿,赶快装病,扯起被子,我就装睡了。姐姐肯定是以为我真病了,所以好像是要发点火揪我起来训一通,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走了。

她一走,我就爬起来了,最近这一个月的早起,已经让我每天在天还未亮时就醒了,只要天亮了在床上我就不要想再睡着,不过坐着倒还能睡着。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决定出去闲逛,看看我长沙的百姓都怎么样了。已是深秋,大清早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和襄阳一样,这里看不出黄巾之乱的一丝痕迹,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开始挂念黄巾军了,邸报上的消息表示张角死后,张梁张宝依然带领着十几万黄巾军与官军对抗,而且互有胜负,一时官军还吃不下他,但张梁部队肯定已经越来越困难了,因为每次的大战地点离洛阳是越来越远了。朱儁将军并没有能北上帮皇甫嵩去对付张梁,因为波才死后,有人带着剩下的黄巾军继续作战,这天带来消息说,那一部黄巾军的头又战死了,没几天就又冒出一个新匪首,这些情报对我来说却不是一种喜讯,却有一种非常悲壮的意味。今年冬天,恐怕黄巾军是支持不过去了,想着我还叹了一口气。

在街上的闲逛,很快就变成了漫无目的的瞎逛,不过路过一个偏僻小巷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呼救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打劫,我可是长沙太守,有人居然在我的地头上胡闹,我的面子往哪放,我赶忙循着声音跑过去,事后周玉还一直嘲笑我说是因为一个漂亮姑娘呼救我才跑过去的,实际上完全不是那样,以我的身体,我怕谁来着,而且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事情的经过绝对可以写进史书,前提是如果我是史官的话,三个大汉,围住一名少女,周玉每次听我说到这里只要她在场她一定会补充说一句“一名美丽少女。”总之,好像不是抢劫她,而是绑架的感觉,少女很快就被打晕装袋,“感觉你好像一点感情都没有,当她是草料一样。”“你好烦啊,让我来说,别插嘴。”我说到哪了,对,那个少女被打晕了,装进了袋子中。下面,我就和他们打起来了,虽然我没打过真真正正一场架,但我有的是力气,所以,看见三个壮汉站在我面前,我没一点害怕的感觉,可是,事情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因为我主要干的事是挨揍,我总也打不到他们,好不容易打中一拳,带来的效果是他们决定动刀子,因为“这大个子皮真厚,还真他妈的有力气,宰了他,快点,免得来人就不好了。”我当时认为死定了,那么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可是要是这样,就不用写进历史了。因为,我感到一道闪电从我旁边闪过,想我扑过来的一个大汉就地倒下,一直雕翎箭直直的插在他的胸膛上,另两个人眼神都变了,把刀子就朝我身后扔去,然后转身就跑,几乎同时,又是两道闪电在空中打落两柄飞刀,飞行之势不见减弱直朝那二人飞去,二人应声而倒,当时我是看呆了,我从来没想到有如此的神技,我赶忙回头,一个如青松般挺拔的中年人慢慢收起了手中的长弓,轮廓分明的脸上垂下过胸的长须被风拂动,我低下头好好眨了眨眼睛,在抬起头来看,我在想我是不是看错了,长沙居然有如此英雄,我却一直没见过。他朝我看过来了,看来我不是在做梦,他打量我一会,“我听人说有三个彪形大汉尾随小女之车,我恐有失,便出来寻找,刚才听得呼救,忙追至此,这位小兄弟,你可看见小女。”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好像嘴一直没张得开,我指着墙边的那个大口袋,点了点头,那个神箭手忙跑过去,解开口袋,扶住那个女孩,拍着那个女孩的脸颊,“芸儿,芸儿,醒醒,是爹!”我就站在他的身后,其实当时我有个很恶心的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想找点凉水泼她一下,一时找不到,我忽然就想撒泡尿。不过,她还是在我这个想法变成现实前醒了过来,一见了她的父亲就哭着埋在她父亲的怀中,中年人慈祥的看着怀中的女儿,我忽然觉得做一个父亲还是很幸福的,至少生命中有所寄托,有个需要依靠自己的人等着自己的保护。

中年人伏在女儿耳边说了几句话,女孩的哭声就停住了,有点不好意思站起身来,向我表示感谢,我忽然觉得我刚才一直在他们后面看着,似乎有点不妥,赶忙表示道歉,不过那位神箭手并不在意,笑着摆手,还邀请我去他家,我想想也无事,而且我也想去看看他住在那里,我想着以后能多去拜访他,然后找个时间,向他讨教一下,拜师也行,韦老师教了我们所有的东西就是不包括武艺,我想也该是我学点武艺的时候了。我正在作着拜师的美梦时,周玉他们才匆匆赶到,周玉这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倒还是和其他人一起恭敬的老老实实地对我行个礼,“太守大人。”平时,这个假小子扑到你肩膀上来喊一声谢大哥那就算比较恭敬了。我立刻下令,把这些劫匪带走,周玉说,他们好像死了,我说,死了那就拖走,活着就先关起来,找人给他医治,等候发落,再找三匹马来。

马被带来时,我转身把两匹马牵给他们父女,这时我才发现他们的异状,女儿的眼中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一脸惊讶的表情,而父亲则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微点了一下头,扶他女儿上了马,然后自己也上了马,我则表示护送他们回府,让周玉他们先回去了。实际上,要他保护我还差不多,不过中年人也没有什么脸色的变化,只是静静的驱马慢走,没有对我的大话表示鄙夷。

在长沙东城墙脚下我跟着他们进入一条小巷,到巷的尽头一扇黑门前,他回头和我说了两个字,“到了。”他叫下面的丫鬟带小姐进屋休息,便领我进了客厅,我心里想这个地方也真够偏僻的。他便拱手与我搭话:“这次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若他们伤了大人,草民真不知如何……”“先生严重了,其实这事应该怪我才对,光天化日之下,在长沙城里竟有人强抢民女,实在是吾之过,望先生原谅谢某疏于职守之罪。”“大人您看来年纪轻轻,却有如此以民为重之心,……难得难得。”我觉得他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打住直说难得难得,我猜他已知道我是半点武艺不会的人,他原本要说的意思大概就是没有武艺也敢强出头,当然说出来不会是这话,但他的意思用难听点的话说就是这个。我想这应该是我提出要求的时候“我不知提出这个要求是否过于唐突,因为我有个老师,我也不打算改投师门,……但我空有一身力气却半点武艺不会,以后难免要上阵杀敌。我今天看见您的身手,想请你在武艺上指导一二,我谢智便万分感谢了。”“不碍事,太守高义,在下当尽力就是,可大人只见我射箭,为何却认为我擅长武艺呢。”

哦,好像在考我,不过,这个我早想过了:“以三个有如此身手的壮汉,却要尾随令千金的马车,等到僻静地方才下手,而且,他们只是打晕她,似乎想的是劫持令千金,那么目的便是要对付你,却似乎对您很忌惮,您不是高手,又怎么可能呢。如果您只是弓箭娴熟,那么,他们便伏于家门口,待您出门之际一哄而上便可。”

“我常听人言及长沙新任太守,未及弱冠,有异人之相,绝非池中之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为师为友,你这学武之事包在我身上,你悟性极高,膂力亦远超于常人,身体也算灵活,但整个身体欠缺协调。……你随我来。”

我心中一阵兴奋,没想到今天就开始了。这人,……“我倒忘了,未请教先生大名。”

“我,是啊,我光知道你叫谢智,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黄忠,草字汉升。”

第二十一章 奇特的修炼

我被黄忠带进了一个四方的院子中,平整的地面是由红土夯实而成的,两边都是高墙,长宽都差不多是二十多步,一个墙边有一个武器架,上面插着几件兵器,对着门的墙上还挂着一个人形的箭靶子,我想着就是黄忠的练武的地方。

“这就是我练武的地方,你就在这里练习吧。”

“那我们先练什么呢?”我显得很兴奋,也很焦急。

“你等等,我就来。”说完他转身就出去了,我在这个院子中兴奋地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片刻,黄忠就回来了,手背在后面,我猜他手上一定就是我今天练习的东西。

“今天,你做的事情就是——抓老鼠。”

“抓老鼠?”我耳朵一直很好,但这次我还是怀疑它的准确性。不过证实黄忠说说的和我耳朵听的都没错,当背着的手拿到前面来时,我看到黄忠手中拎着一只大老鼠。

他把老鼠朝远处地上一扔,转身离开,还关上了院门。“老鼠跑不出去的,抓住它叫我,我就在院外。”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我也别想出去,抓不住,我不给开门。再说那老鼠在地上打了个滚后便到处找洞,发现无洞可钻,便想在墙角挖墙角的土,这哪能让你得逞,我刚要跑过去未想一见后面有人追赶,立刻遁走,这家伙的速度奇快,我连近身都不可能,幸而这练武的地方不是很宽阔,我能用腿长的优势几步过来几步过去,最后,我们就这样耗上了,我追不上它,它也一刻不得安生,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不知道是不是他累了,还是我越来越能预见他将要去的地方,我几乎一直和它近在咫尺,可我竟一时想不起来我要干吗来着了。“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一直在跑,你怎么不抓它?”由门外人的提醒,我才想起来这事,赶忙下手。不过原来因为身高的优势在跑动中的便宜,在俯身抓老鼠的时候就吃了大亏,等我俯身下去时,老鼠就跑远了。这小子还经常变向跑动,就算手到地上了,它也能轻易从我手间溜掉,为此我还经常因为动作太大收不住而摔倒。日已西斜,我追它已经有三个时辰了,我已经感到累了,这是我很少有的感觉,不过我的对手也好像有点不行了,跑的也越来越慢了,在没有那种到处乱窜的味道,而变成了勉强从我手中逃脱便找一个地方停下,不过我不会让它歇着,小样的,我就不信我累不死你,我的脾气也上来了,其实本来我的脾气一直很好的,我一直这样认为。

黄忠看着满身是土的我拎着那个快累死的老鼠,脸上的感觉可能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很坦白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手脚最笨的练武奇才,而你的体力真是太好了,如果明天还能爬起来,就再来吧。”

“等等,我看你还有劲。”我刚告辞想回去,他又叫住了我,递了张弓给我“这是我年轻时用的弓,现在我拉开它已感觉吃力了,你拉拉试试。”我接过了弓,这把弓不是很起眼,黑黑的弓身散发着金属的光泽,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我试了试,点了一下头,猛一用力,弓被拉了个满,“好!”指导者在旁大声叫好“此弓就送给你了,反正以后我也用不着它了,这是一筒箭,回去找点稻草扎成一个柱子,每天朝上面射就行了,射术不需要我教,你自己去体会吧。不过明天还得来,记住还是抓老鼠,射箭留在晚上自己练就可以了。”我觉得黄忠肯定和我们老师是一个人教出来的,说话的那种口气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个先不谈了,要说练武比我想象的确实要辛苦多了,不过我还是很开心。我觉得练武才是我这样的人干的。这句话别让姐姐和老师知道就行了,免得他们骂我不求上进。

回到家时,周玉和周仓已回来了,可姐姐似乎还在忙,他们一看见我,眼神中就充满着惊讶,周玉如我所想的又叽叽喳喳开了:“大哥你没事吧,怎么浑身是土,早上你还不是这样的,你和他打架了,要不要我们去把他抓起来,太不像话了,你是太守,还救了他女儿,他居然这样对你。”我摆摆手“没那回事。”“那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姑娘了,所以,想有所行动,反被人家父亲打了,你又不敢声张。”“你怎么想法这么猥琐。以为你和我姐经常在一起会变得聪明一点,现在终于能把前因后果连在一起了,可惜不知道你使用什么想的,脚后跟吗?这种奇怪的想法都会有。不和你说了,帮我准备一下水,我得洗一下,帮我找点稻草来,什么草都行,总之帮我扎个靶子。”我想想好像我交待中没什么让人误解的地方,我才放心的放下弓箭,拿了几件干净衣服,去洗个澡。

洗完澡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好了很多,姐姐还没回来,在晚饭前,我还是有事情干的。还好,只要知道该干什么,周仓周玉办事效率还是很令人放心的,就是院中这个柱子也绑得太粗了,这给我的压力很大,如果射不上那我不就糗了。我深吸一口气,拉起满弓,“大哥!”“别打搅我,我要射箭,别拉我了,射歪了不好,你干吗?”气冲冲的看着周仓。“大哥……不是啊……你没拿箭。”周玉早笑得瘫坐在了椅子里,我有点很不好意思。为什么我老犯这种错误。无可奈何,拿起箭,搭上弓,箭头直指草柱,拉起满弓,松开左手,只见箭……不,我根本没看见箭,所有人,包括旁边看热闹的婢女,都帮我找,靶上没有,让我最难堪的事终于发生了,我的脸一下就红了,还好天黑应该没人注意,周仓好像发现了什么,只见他看了看墙,又看了看我刚才的位置,还看了看草柱。

“谢大哥,你射中靶子了,而且,你射穿了,箭现在插在墙上!”

箭果然插在墙上,没入墙体将近一半,我不禁仔细看了一下这张弓,没想到它的劲这么大。而他们的口气也立刻变成了钦佩不已。

“你们在闹什么,你不是病了吗?穿这么少,你想再病啊。”我们家的太守终于回来了。

“谢大哥你病了?”周仓倒是很诚恳,不过我怕我们家的另一个人的话匣子打开,可惜,通常在这方面我从来不交好运。

“谁说的,他今早英雄救美,然后看人家姑娘漂亮,跟着人家回家了,晚上被人打的灰头土脸的回来,刚洗了澡,精神了,又把墙扎了一个洞。”然后她就像没事人一样,坐下来,恢复小女孩的本性,说了一句,“姐姐回来了,我们吃饭吧。”

又让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解释清楚,不过我不知道有没有真正解释清楚,但我看得出来她是支持我去学艺的,可能她也知道,我最终将会上战场。而且我忽然隐约感觉到虽然黄巾之乱即将被平息,但似乎天下的大乱才刚刚开了头。而这一点,姐姐似乎又比我先预见到了。姐姐没说什么话,静静地听我说完了,就嘱咐我早点休息了,我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回房了,我也确实累了,不过我才走两步,就被姐姐叫住了,“喂,傻小子,你还没吃饭吧?”

从第二天开始,姐姐就几乎把所有的政务揽了过去,还叮嘱我要专心地去学武。嘱咐完她就走了,如果我学不好,那我就真是太对不起姐姐的苦心了,为了姐姐,我想不出偷懒的借口。虽然一觉醒来浑身酸痛,但我还是早早的到了黄家,师父,虽然我口头不这么称呼他,但我已待他以师礼,已早早在客厅里等着我,一见我就笑着对我说:“身上很酸吧?”我点了点头,“第一天是应该这样的,以后就会好了。哦,你昨天练箭了吗?怎么样?”说到这个,我就两眼放光,我立刻把昨天的事给他一一道来,可他倒似乎不出意料的样子,没有夸奖我的意思,还问我“你离靶子多远?”“二十多步吧,好像您就是二十多步吧?”我指了指院子。“哦,我说呢,但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个院外射,我朝那个院子看了看,想想靶的位置,“哦,原来如此,那也远不到那去,也就四十步吧,不是吗?我也行的。”师父摇了摇头:“我就不能在院外,我是说我们家的院外射吗?”“怎么可能,难道要让箭穿墙吗?”“嗯,随我来。”他带了一张弓,提了一壶箭上马就招呼我跟他走。

我跟着他来到院外,他纵马带着我来到城内一个红土坡上,一路上他就给我讲这个红土坡的典故,这个红土坡是当年战国时属于楚国的长沙的城墙,是由红土夯实而成,外面还垒了一层砖石,秦始皇统一后,就拆了很多原诸侯国大城的城墙,只留下几个红土坡还能见证长沙的历史,现在的城墙,是高祖时分封到长沙的刘氏宗亲所建。他指着东城墙脚下的一个院子,“现在你看见我家了吧。”

在深秋的薄雾中,我只能隐约看见他家的那个高墙围成的院子,“您不会是在这射的吧?”他并不回答,忽然扯起弓,飞速的一直向那个院子射去,空中就像有一条箭的线一样直连到远处院中的一个隐约的红点那儿。箭须臾射完,他转过头来笑着和我说:“三十支箭,我们回去。”

回去时我一直跑在前面,直到呆在那个人形箭靶的红心前面,三十支箭一支不少,全插在那颗红心上,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我练这个用了十年,好好练吧,记住,不能死瞄一个红心,因为每次射的时候,远近风速都会不一样,所以,七分要用瞄,三分要靠心。”我还在想他说的话的意思时,他又发话了:“好了,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开始正经事啦,这是你今天的老鼠。”

接着,院门被关上了。

第二十二章 初阵

院子只剩下我,以及那只老鼠,我揉了揉还很酸痛的大腿,心里还在想,今天又是极其累人的一天,果真没错,今天又是我把老鼠给累趴下了,我才从那院子里出来。

回到家,我也没拍掉身上的土,立刻让下面的人把所有的屏风全移走,然后从后院到前庭空出一条近一百步长的距离,这下靶子是小了很多,我让大家速速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因为我又要练箭了,结果还能让我满意。不过晚饭时,姐姐还是对家里这有个洞那有个洞感到很奇怪,我也表示“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冬天的这几个月内,我一点都不问政事,几乎一直沉迷于练武,不过我从来不告诉他们我在练什么。因为我知道姐姐很怕这种夜里出没的尖牙货色。到第十五天我才终于没等它累死就抓住了它,结果第二天难度就增加了,他给我穿了一身重铠,我觉得很奇怪,这种东西军队里才有,您怎么有的。他告诉我,他以前当过兵,还曾经当过军官,后来就回来了。这让我想起陈梁,好像他和师父一样,而且我可以感觉他们提到这个事时,都有种很无奈,又很伤感的感觉,我没有问他们为什么。我想他们觉得可以告诉我时自会告诉我的。那件重铠有六十多斤重,我问有没有轻点的,什么都要讲究个慢慢来,哪有一下就这样的。可师父说,你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这样,希望能跟上。天啊,好像只要是个人就知道我会很快离开长沙,我忽然想到了周氏兄妹,嗯,看来他们不是人,想着我还笑出来了。结果这天,我快累死了,到天黑也没逮住他,不过师父没怪我,他几乎是随手抄起那只老鼠,“明天继续吧,你能坚持跑到天黑,很不错了。”那天回去后,我几乎连弓都拿不起来,还让姐姐明白了那些洞眼是怎么回事,真是倒霉。转机在第二十九天,我追那耗子时一个趔趄没稳住摔倒在地,站起来后就看不见,那老鼠了,那怎么办,不会藏起来了吧,这没地方藏啊?还让我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它。等我把它拎出去时,师父还很奇怪的问我,你怎么抓的,好好一只老鼠怎么成薄饼了,实话讲,老鼠成为薄饼状是很有意思的样子。不过这次之后,我知道想快速抓耗子,必须在最后的一刹那,突然加速,要让耗子也想不到。不过又过了十天,师父又耍赖皮了,他往耗子身上涂了一层油,还警告我,压死了不算,必须是用手抓的,否则重来,这回明显我就很有经验了,脚下没有像以前那样迈着大步,只用七分力,而留三分,在机会一好时,就突然启动,扑倒伸手就抓。没想到这小子真是太滑了,还沾了我一手油,下面就更难抓了,又是到了日已西斜,握手上沾了很多土,那小子身上也沾了土,我才总算死死抓著它没让它滑掉。回到家,我还是很勤奋练射箭,现在我已经退在门外射了,结果是我们面前那条街本来还人来人往的,现在每天申时以后据门卫讲就再没人敢走我们家前面这条路了,他们在我练箭时,还躲在我身后,我已经练了快三十天了,太瞧不起我了,我有点生气,一箭射出……自此之后他们在我练箭时,躲在我身后更远的地方了,因为我把家门口“谢府”的匾给射下来了,而我又无法解释,为什么要射匾。接下去的几天,抓老鼠的游戏依然在进行,我也渐渐明白,如果我不能在第一把抓住,以后我的机会会越来越小,而时间拖到更长起来后,我机会慢慢又大了起来,如果师父让我这样一直这样练,那就是说,师父想让我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抓到它,否则,他早就给我换法子练了,我开始不着急的抓了,而是瞅准机会,等着机会,直到我确信可以抓住它时才出手。我记得那天我出去时,师父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你终于完全开窍了,明天你不用抓老鼠了。”不过第二天,他还是拎着一只老鼠到这这院子来,我深感被骗上当,他看出我的想法告诉我:“今天不用抓,你随便找件兵器,自己喜欢什么用什么。今天是打老鼠,打死就来找我,不许抓了再打死,干吧。”门又被无情关上了,没办法,拿起兵器架上的东西一件件地看,忽然看见地上的一个锤子样的东西,我拎了起来,是挺有劲的,很合我的口味,可惜只有一个,有点把不住平衡,不过算了,老鼠兄我来了,不过我很快就发现好像手中多个东西并不比以前更方便了,不是简单的手臂的加长,而是难多了,而且这个家伙还够分量,我经常被它扯来扯去。这天,又是一事无成,而且还把左边胳膊好像给拉伤了,真是气人,师父也让我回去养伤。那天晚上我没有练箭,姐姐知道我一定出事了,就来问我,是不是我说没事,还晃了晃甩了甩胳膊给她看:“你看不是很好吗?”“你别骗我了,你是左撇子,有本事左边也动啊?”然后就去摸我的左臂,我脸上的表情把我给出卖了,所以,结果就是姐姐也叫我不要出去练了,身体要紧,好了再去。然后就急匆匆的出去请大夫了,姐姐总是这样,实际上现在我们有那么多的随从和婢女,可姐姐还是习惯性的自己去了,那天晚上,冬天里的第一场雪开始下了,雪下的很大。

修炼忽然就这样被打断,虽然有点可惜,但我知道这事急不来,我吊着左臂,在清晨未停的大雪中慢步,任雪花打在身上,我从小就喜欢雪,这种情景让我非常的惬意,看来上天也打算让我歇着,现在整个长沙整个天都是白的,亮得有点让人睁不开眼。忽然想到好长时间没有去府衙了,我才想起来,我还是长沙的太守。我赶忙赶去我的任所,怎么着我在养伤期间,总得干点事吧。来到太守府衙,看门的两个士兵居然把戈一封拦我,幸好我现在的脾气不错,而且又觉得可笑,我说:“我是太守,你们拦我干吗?”“你不是太守!”“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太守。”“我们太守还是个孩子,你看上去已经快三十了。”他的话让我立刻想到了什么,我赶紧去摸下巴,果真,这一个多月的修炼生活已经让我又长出了一脸让我很开心的胡子。“喂,这个人是不是傻了。”“快走快走,别在这里待着。”我不再言语,虽然左手不能用,但右手还在,我很轻易的拨开二人,就朝里走,二人居然想来扎我,谋害当朝命官,这还了得。不过,现在他们的速度,在我眼中,慢得和蜗牛差不多,当然这稍微夸张了一点,但我知道,这多拜这一个月的修炼所赐。我稍微向后一让用右臂夹住两支戈,稍一用力,两支戈柄即断,二人大惊失色,赶忙叫人抓刺客,守卫太守府的士兵立刻从旁院涌来,不过众人还没围上,姐姐的声音就响起来:“小弟,你不在家养伤,过来干吗?”姐姐这句话特别有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了,赶忙跪下行礼,然后就赶忙退下,我还是叫住了守门的那两个小家伙,“你们两个也不大吗?干吗说我是小孩啊?”“大人,不是我们有意冒犯,我们头是这么说的,听说您好像才十六吧?而且他说您特别好说话,所以背后说说没事的。”不用说了,肯定是周玉这鬼丫头。“算了算了,下去吧。”转身把手搭在我背上的姐姐就对她说:“姐你先回去吧,这的事让我来,好吧?”“不行啊,你身体……”“没事的,就是只臂膀拉伤了。不妨碍处理政务吧。”我笑着就往里面走。“那可以,但你这么长时间不管事了,你先在旁边看吧。”

就这样,我一边听他们的议论,一边看这以前的事情,邸报的消息让我大吃一惊:波才的余部黄巾军在阳翟遭朱将军夜里偷袭已全军覆没,降兵三万余人全部被处死!朱将军已领兵进军广宗增援皇甫将军,张曼成也已在半月前战死。最近受到的邸报是襄阳五日前的:黄巾南阳的残部被全歼,战死者达五万余人。黄巾之乱结束了,虽然张宝张梁的消息我还没有收到,但已经没有意义了,没有办法扭转战局了,如果我是张曼成。六月时早动随波才一起打宛城,也许现在局面就不会这样一边倒。可现在已没有意义了,也许就是张曼城一直没动成了我们胜利的唯一机会,要知道,我们在半年之内,整个荆州只有新野有一万多的士兵,整个襄阳向南,黄巾一旦踏进,便无可遮拦。张曼成出了什么问题,确实太令人奇怪了。还有,消灭张曼成的是谁?为什么邸报上什么都没说?

忽然,周仓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看见我,赶忙行礼,然后面朝姐姐就说:“黄巾一支五千左右的军队已至东城外五十里。”我赶忙问带兵的人是谁,周仓很奇怪的说:“大哥您问名字干吗?您认识黄巾里的人吗?”实际上,我已感到张梁张宝肯定出事了,这一支恐怕是来报仇的,而来报仇的人似乎我只觉得一个人有这可能,当时在大厅之中只有那个人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快说,别问了。”我很少用这种口气说话,周仓赶忙说,“不知道,只知道大旗上写着‘裴’字,据探子还说他们行军极快,而且每人的黄巾上还扎了一条白布条。”我知道我没想错,立刻就问:“我们现在有多少兵马?”“不足两千。”“你快去点一千人,不要青壮兵丁,跟着我走,带上素旗。”说完,我扯下左臂上的纱布,径直走出去,姐姐拉住了我,我一回头,姐姐好像被一吓,“你的眼神怎么这么凶?”“姐,对不起,你先回去,我得去一下。”姐姐帮我拍了拍肩上落下的雪花,只说了一句:“小心。”

我策马飞驰至黄忠家,下了马直奔大厅,“师父师父。”师父出来后感到很奇怪,“你怎么叫我师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是亦师徒亦朋友的关系,不必以师相称,而且今日你不好好在家歇着,来此何事。”“事情紧急,一时不知该如何想称,此事先不说了,相烦借我一件兵器。”

“所谓何事?”

“黄巾来攻,我必须出击,而守军的武器库中武器,皆为木柄,太轻,颇不称手,昨日我见你这里兵器多全身铁制,想借用一件。”

黄忠哦了一声,转身就回去了,等他出来时,两手捧出一件黑乎乎的兵器,一头是个的扁球,上面生满了刺,就像一个棍上蜷着一只刺猬,长约一丈。

“这个你拿去吧。”

“多谢先生,我先去了。”

中平元年十一月初九未时,我带着一千老弱残兵,素旗素旌在城东摆下阵势,坐等黄巾军的到来,雪还在下,但黄巾的马蹄声已可以清晰的听到。我回头示意周仓不要动,把那件兵器挂在带钩上,策马踏雪跑到阵前对着已近的黄巾前锋部队大声喊话:“裴元绍将军可在!”

第二十三章 黄天已死

一个虬髯大汉策马来到阵前,“谁叫我,你是……”

我在马上行了个礼,“裴兄,借一步说话。”然后我调转马头对着周仓大喝,“带队退后三百步。”

看到他们都退下去了,我立刻回身对裴元绍低声发问:“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是否已遭不策。”

“啊,你是那个小道士……是,我刚收到消息,地公将军已战死广宗,我们阵亡和投水自尽者达八万人,八万人啊,人公将军也被围在了曲阳,去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想攻打长沙,希望他们分兵过来,希望能解曲阳之急。”

“裴大哥,天公将军的话你可忘了?他们还在冀州苦苦支持,就是为了南下的几十万黄巾义士,你这区区五千人前来,皇甫嵩和朱儁谁也不会来,荆州现在也有近十万士兵,他们过来干吗?你来这里我就是让你打下长沙,反让你在官军前留下踪迹,现在,就算你打下长沙又有何意义,你啊,天公将军真是白白牺牲了。”

裴元绍忽然开始有点手足无措,“那我该如何是好?”

“我听说你来就知道大事不好。”我回头指了指素旗白旌,“没想到果真如此。”

我惊奇的发现我居然一直没有骗人的感觉,我说的如此自然,好像我就是张角在交待后事。

“唯今之计,我们马上打一架,必须打,然后你假装败退走,否则我也会受牵连,还有你现在安身的地方安全吗?粮草可还支持得上?我让人带来了一些粮草,不能带多,免遭人怀疑,我会让他们把粮草丢下,然后你们过一会到这个地方来取。不够,我会再想办法,你找个信得过的兄弟来长沙找我,我是现在的长沙太守,找我比较简单。”

“兄弟高义,我裴元绍感激不尽,不瞒兄弟,我们在山里也快支持不住了,过冬的寒衣也没有,山上也风大,已经有兄弟冻死了,你能不能帮个忙。”

我略一思索,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产生:“我们先打一架你撤退后,我会以防黄巾攻城之名在城内开始募兵,你每天都让一些士兵过来参军,我自会向襄阳荆州牧讨要寒衣。”

“我们当官军?这行吗?”

“放心,我以性命担保你们的安全,否则你叫我怎么筹集这些寒衣,只有这个办法,明年开春,你们再想起事,我也不想管你们了,只是到时给我留条活路就行了,我对天公将军也算尽心了。”

“好吧,看刀!”

“喂,你打得也太快了吧。”

我们还是装摸作样打了几个照面,裴元绍还和擦面而过时对我说了一句:“我想不败退恐怕都难。”确实,裴大哥也算一条壮汉,可他的大刀被我一顿乱砸砸得刀都快脱手了,接着,下个照面时他又说了“兄弟,你能不能留点面子给我,你,我后面可有好几千兄弟。”

再下个照面时换我说了:“下一刀你砍我左肋。”

…………

我们俩就这样打了八十个回合,我想差不多了,就在这个照面说:“咱们得快点打完了,兄弟们都冻得差不多了……”

“知道了。”我还没说完怎么打呢,他知道什么,可是两马又错开了。没办法,拉回来再和他说吧,两马再次错蹬时:“裴……”我还没说出口,就听他大喊,“好小子,你厉害,下次再和你打。”说这骑马继续跑下去,不再拨转马头了,可是没跑出一百步,他还是跑回来了,再次错蹬时和我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逃错方向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忍住没笑掉到地上的,看着黄巾军都撤走了,我才打马回到阵前,嘱咐大家都回去,还嘱咐周仓把带来准备追击时吃的干粮全部扔下赶紧回城。

回城后,我先到了黄忠师父的家,想把兵器还掉。这个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为好的人笑着出来了,笑声无比诡异。

“打完了?你真是神将啊,没有损折一人,没有杀敌一人,就赢了,战争要是都是如此,我想我肯定会迷恋上打仗的。”

“师父,您好像在取笑我……您去了?”

“是啊,开始我还不太放心,怕你有失我还跟过去,防你有失时,我可以助你一箭,可似乎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下,我很感兴趣,好像你们很熟。”

“师父……”我有些紧张。

“没关系,你做的很好,今天这仗打起来的话,长沙必不保,又不知要死多少人,你制止这一切的发生,我该怎么嘉奖你呢?”

“师父,我是长沙太守,这不是我的职守吗?”我也立刻正经起来,只是脸上有点发热,不过师父似乎不再问下去。

“师父,这件兵器,我用完了,还给您吧?”

“用的感觉怎么样,我注意到你昨天选用的是锤,你可能喜欢的是抡起来砸的感觉,是吧,我猜你用这个的感觉挺好。”我点点头,确实,今天我用的是右手仍然很顺手,看来我是比较适合这种武器。

“这个东西叫狼牙棍,不是我们中原的兵器,这是我在幽州作军官时,从来犯的异族头目手中夺得,纯银打造的,当时我得到的时候,还是闪亮闪亮的,现在已经这么久了,黑了,我留着也没用,归你了。”说着,他似乎又开始回忆自己年轻时的岁月了。

而我,却被这个东西是纯银打造这事把好奇心抬的大增。我用自己衣服使劲擦,果真在黑色中看到了几丝银子的光芒。

“师父,太贵重了,我不要。”我忽然有点像回到了孩子的身份,对忽然而来的奖赏有点不知所措。

“拿去吧,用它去作战,否则,它就失去存在的价值,用真正敌人的鲜血让它再次放出银子的光彩。现在,你回去养伤吧。你一直在用右手,而我知道你是个左撇子。”他一挥手,不再听我的推辞。

我也很快释然了,和带着它去城外一样,把它挂在带钩上,策马就回府了。

“你觉得不会有问题吗,五千人?”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姐姐,虽然姐姐对裴元绍撤军这一段也笑得腰都弯了,但她还是对裴元绍五千人进城表示了担忧。不过,我把事情给她分析一遍之后,尤其是我在黄巾之中的事,也告诉了她。姐姐才打消了疑惑。但是姐姐还是拽着我的胡子,又把我骂了一通,我立刻表示,以后有什么事,一定及早告诉她,不再隐瞒这么长时间了。为了分散她在我胡子上的注意力,我给了她讲了我得到的新武器。尤其是纯银这一点,姐姐也感到了兴趣,一松开了我的胡子,姐姐就想从马上把这个家伙拿下来,最后还是我来把它放到地上,姐姐还是有些力气,她居然把这件武器拎了起来,然后她还是放下了,“好沉,这么多的银子,我们靠拿俸禄哪年能拿到。”摇摇头就走了,忽然转身,加了一句,“别让周玉知道。”

我立刻着手给襄阳向韦老师请求发给寒衣,理由就说是长沙大雪成灾,急需救济过东寒衣。我想韦老师肯定会给,但天知道他知道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的这些事情,不过就是让他知道我想他也会理解我吧。

几天之内,长沙就多出了五千青壮士兵,五千身经百战的黄巾军战士,这会儿看着姐姐一脸坦然的处理事务,我倒是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了。不过对于裴元绍我决定继续让他当头,让他成为长沙守备,他和周仓这个城守很处的来,周仓还觉得他们似乎在哪见过。我想周仓小时候肯定脑袋肯定被撞过。周玉没出城,所以她不知道,否则这个大嘴巴不知会说什么。裴元绍经常来我家,周玉认为他好像看上我姐了,我说也是,有些人还太小,想吸引人也很难。引得她又去告我的状,不过这次我不怕。但是她的话还是让我担心,裴大哥倒确实是个直来直去的好汉,但他似乎是老了一点,这样姐姐太吃亏了。

裴大哥是我们家的开心果,每天他都会来我家吃饭,他和周仓就成为我们其他三个人打击的对象,而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时,那个倒霉蛋肯定是我。我们还建议裴大哥改个名,因为他原来的名字太过招摇。他也同意了,他本来要改名裴绍元,看了我们的脸色后,就说绍元裴,我说就不能不用裴这个字吗,他同意了,他决定叫绍元培,我们皆跌倒,我说就不能不用三个字吗?他说那就叫培元,要么叫培绍也行,我实在觉得裴大哥和周仓真是一路货。最后忍无可忍之下我说你叫培刚吧?他欢天喜地地走了,姐姐对我说,我本来认为他和周仓是一路货,现在他认为我们三个人是一路货。我问为什么,姐姐说,他忘了还没吃饭就走了。周玉问我为什么起名字叫刚,我说,我们家有了仓,有了玉(盂),还差个刚(缸),现在这个家就基本上全了。她就立刻想在我的“智”上打主意要反驳我,但我很放心,我知道她想不出来。

没想到我给老师的信中的理由变成了现实,雪下了数天也没见停的意思。我就发动长沙的几千军队清扫各处积雪,很多地方雪已厚过了我的膝盖,就快埋下我的半身了。不过我的左臂的拉伤也快好了,我想再隔几天,我就得去师父那里好好练一下了。这几天不怎么动,身上总感觉痒。

由于一直大雪,道路不怎么通,大批寒衣这种辎重也一直没送过来,但城中没有那么冷,培刚倒也没有很着急的要寒衣的意思。他每天做的事就是到我家来吃饭,这天,邸报又送到了,我看完就立刻递给了裴元绍,因为这时他是裴元绍,绝不是培刚。

曲阳粮尽被攻破,张宝战死,十几万黄巾将士全部被屠杀。

五天前,就是中平元年十一月二十日,史书上会记载那一天,因为这那天平定“黄巾之乱”。

第二十四章 殇伤觞裳

裴元绍许久没有说话,忽然间,他跑出院外,飞身上马,姐姐端着菜出来,看到这一幕还没叫出来,裴元绍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

“怎么又忘了吃饭就跑了,他又怎么了?”姐姐看着我,我把邸报递给她。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这是我们家午时的最后一句话。

裴元绍回来时,马早不知在哪了,他是一个人晃着回来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坛子,不用问就知道干什么了去了,周仓赶忙去扶他,要说周仓笨也就算了,但这次他绝对是无可救药的蠢到家了,“裴大哥,你没事吧,实际上黄巾军是好人,他们是英雄。”我真不知周仓说这个干吗,裴元绍好像终于找到了知音一样,“是啊,谁说不是,我就是黄巾军,来杀我啊,我们黄巾军怕过谁,我们还不是想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声音还嚷的特别大,幸亏风声很大,而且我们家附近在申时之后就不会有人走动了。所以姐姐在旁叫我让他别喊了,我却无所谓,“喊啊,继续。”“你以为我不敢,明天我就带人走。”“可以随便,去哪?”“洛阳。”“干什么?”“杀那狗皇帝。”“好主意,你打得过我吗?”“打不过你,但你要拦我,打不过也要打。”“在襄阳有十万士兵,有我四十个同学。你要去死快去。我不想浪费我们家的晚饭,而且寒衣没到,你五千人能有几个人活到襄阳。”“我不管,我要去,谁也拦不住我,我要去襄阳,我要去洛阳。”他已经哭起来了,趴在地上捶打地面,虽然他已经喝醉不过看来还没有丧失心智。我把他拉到我们家的缸边,想用点冷水给他清醒清醒,没想到缸中的水已经结冰了,这时候了,你还给我捣乱,我自言自语,一拳挥下,砸碎冰面然后就把这家伙的头塞进了冰下,再拔出来时,他大口吐出口中的水,坐在缸边喘着大气,我问他“清醒了吗?”他举起手,酝酿了半天,蹦出一句,“再来一下。”“愿意效劳。”再次从缸里出来的裴元绍虽然还是前后有点晃,但显得精神好多了,“现在可以了,辛苦你了,兄弟你耳朵过来。”我依言把耳朵凑过去,忽然裴元绍狠狠地朝我脸上就是一拳,饶是我皮糙肉厚,嘴角还是挂下了血丝,摔倒在地。我清晰的听到了姐姐,周玉,周仓都啊的一声。

“好,这下我们扯平了。好的,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办?”

“天公将军的希望是什么?”

“让全天下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如果,有人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你跟不跟着他干?”

“跟。”

“好,我以我谢智一生的所有的一切担保,现在的荆州牧韦定国大人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非要我给你证明,你去问长沙的百姓吧。”

“好,我听你的。”

“不是听我的,是为了天下的苍生,你干不干!”

“好,我裴元绍从此跟着韦大人,至死不悔。我相信我的兄弟,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但如果你骗我,我就回来杀了你姐。”他用指头指着我姐。姐姐,周氏兄妹都被他的凶恶的样子吓退了一步。

“好,现在大雪还没有停,带你能找到的所有的人,去给长沙百姓去开路去。”我下了命令。

“得令。”他晃着晃着就出去了。

“他没事吗?”姐姐问我,我搂着姐姐的肩膀给她宽心,“没事的。”

“为什么他说要杀姐姐,而不说杀你,你到想得好,自己一个躲开了,姐姐,好好骂他。”周玉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因为这很简单,第一,他知道我把姐姐看得比我自己重要得多,如果姐姐死了,我亦不能独活。,第二,我们打过一架,他知道他打不过我。”

姐姐很满意我的回答,一脸的幸福表情看着周玉和周仓,然后又问我“你也喝酒了?”

“没有啊。”我还呵了口气,表示我确实没喝酒。

“那你晃什么?”

我才发现我真是一直在晃,我赶忙定住身形。

“肯定是这家伙一直在晃,最后被他影响的。”我狠狠地说出一句,接着我回过头去,“看来酒这个东西真是很奇妙。”我拎起这个酒坛子,就是一口,“味道是不错。”

我看到姐姐的眼神中充满了宽容,我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如一发开心个够“刚才我被打了,你好像喊了一声‘啊’,你怎么忽然关心起大哥来了?”我拿周玉开起心来。

周玉这次当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不,我是嫌那一拳不够重。”说着她转身就走了。留下很为诧异的我。周仓倒是一如既往的那样,他搬起酒坛来就是一大口,“嗯,是不错,味道蛮香的。”看到姐姐眼中的眼神,我就赶忙闭上了眼。

“确实不错,……啊,姐姐,你干吗啊,您揪着我耳朵干吗?”

“我也让你清醒清醒,小小年纪,就学喝酒,你想不想学好了你。”接着就是头在水中挣扎的声音。

晚饭时,裴元绍回来复命,我问他怎么样,酒醒了没有,他打了嗝以作回答,差点没把我熏死。

第二天我醒来,我又活动了一下左臂,发现我的胳膊居然比以前活动更自如,可以讲就是毫无羁绊,难道胳膊被拉伤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不知道,但这次绝对是。我赶忙起床,和他们说了一声,我就又去黄忠家了。

说来也巧,雪居然就这样停了,天上的云都散了,露出蔚蓝的天,看来上天注定今天我要去继续修炼。

来到师父家时,我的心里的另一个疙瘩也揭开了,以后我就叫韦老师作老师,而叫黄忠师父,这样就不会冲突了,所以我中气很足的喊着“师父”

师父出来后就对我说“估计你要来了,我一看雪停了,就知道你要来了,你胳膊没事了?”看着我甩动了几下,“看来是没事了。去吧。”

我立刻就跑过去了,不过院里的情况让我有点惊讶,和院外堆满了雪不同,这里一丝雪都没有,连红土的地面都是干的,没有一丝雪,我确信,片刻,师父又拎着老鼠进来了。

“师父,这地面是不是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师父还是这样笑着,不过这次充满了慈爱。

“师父,您知道我今天要来,替我打扫的。”我感到我在感动。

“不是,是有人打扫,但不是我,如果是我,我会等你来让你半个时辰内把雪全部刨出来,我们再练。”我心里想着:好狠。但还是好奇地问:“是谁?”

“你怎么这时候就这么笨呢?……她每天都说谢大哥可能会来的,就每天清早打扫这个院子,雪一直没停,她就每天早上一次晚上一次的打扫。她平时很少讲话,可几十天了她每天都问我你的事。你现在该知道她是谁了吧?”

“您女儿人呢?”我想我还不是傻瓜。

“她上街了,如果我没猜错,她去你家看你去了,你要干吗去?”

“回家。”

“不行,来了,你就别想走。先打老鼠。”说这就关上了门,过了一会门又打开了,我以为是让我出去,没想到门立刻就关上了,“我只是忘了放老鼠。”

“看来我必须杀死你。”我对着老鼠说,好像它是我的好友一样,“对不住,为了我你去死吧。”想在我只想着去见师父黄忠的女儿,我知道他的女儿叫芸儿,我必须去见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必须去,只是我唯一知道的。

一柱香的功夫,我就搞定一切,它又成一张鼠饼粘在了地上,今天我的状态真是太好了。

我把战利品拿出去后,师父居然认为我是用身体压的,不承认结果,不过我不会再傻乎乎再进院子,我举起那只锤子,说你可以来检验一下,他看了我一眼,说晚上和芸儿一起回来吃饭。就转身走了,这大出我意料,不过我没时间在这事情上纠缠,我飞上了马一般,就拍马回家了。

在路上,我一直在想,说实话,我还真记不得这位芸儿小姐的样,我在她家一个多月,实话讲,我没见过她,但我心里明白,她好像喜欢上了我。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喜欢上了她,但我还是决定去我家看看她是否在我家。

将近到我家时,我下了马,自己一个人走了回去,门口果然有辆马车。我像个贼一样伏在门口听里面的声音,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响起“谢大哥真的不在吗?”接着我熟悉的没法再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不在,真的不在,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知道谢大哥伤了,我不知道他伤成什么样了,想来探望一下。”

“他早好了,活蹦乱跳的。”那个熟悉的尖刻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我还在想,我是鱼啊,还活蹦乱跳的。

“这是我给他做的一件衣裳,我知道他身量大,特地做的,您能帮我收下吗?”

师父的千金的脾气真是好,连周玉这刁蛮家伙的百般刁难还能如此客气的说话。我现在心中对她只有感激,我决定进去帮他好好教训一下我们家的这个没礼貌的家伙。不过这时,让我也让里面的人很难堪的一件事情发生了。

“谢大哥,你在门口干什么?干吗不进去?”周仓一如既往地在不适合他的时间不适合他的地点不适当地出现,还说了一句绝对不适当的话。

第二十五章 为……所困

周仓这个小东西等于告诉所有人,我在外面偷听,黄小姐知道不知会羞成什么样,要知道我在她家一个多月我居然一次都没有看见过她,她居然鼓起勇气来我家找我,已经很不简单,让她知道我一直在外偷听,她怎么受得了。

我很窘的出现在门口,非常机械的走了进去,身体僵硬的招了一下手,黄小姐的头低得很厉害,我知道她一定很害羞。周仓还不知道他已经犯了错误,兴冲冲跑进来,当他看到眼前情景时,他似乎知道了点什么,也楞在当场。

“大哥,你就是在偷听她们说话,这位小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为什么还要火上浇油,看着黄小姐头低得更厉害。我一把抓过周仓把他拎到水缸边,一把就把他的头按到冰面上了,我把他又拎起来,一拳砸开冰面,周仓刚说“不会吧?”他的头就又被我塞到水里了。

当他的头离开缸中时,他一脸委屈地说“为什么,我又犯错了吗?昨天姐姐这样,你今天也这样。”对于这样冥顽不灵的人,我还能怎么办,所以,我又把他的头塞进了水里,直到他说出一句“我错了。”我问他,“你知道你错在哪了?”“你说我错在哪,我就哪错了。”我把周仓整个人举了起来,因为我知道他是真的完全不可救药了,我决定要把他整个扔进缸中。

“放下周仓,小弟,你要干吗?还有客人在场,你这像什么样子。”一句话点醒了我,我赶忙停了下来,“大哥,那你也把我放下来啊。”我赶忙把周仓朝后一丢,赶忙跑去前厅,留下周仓一个人挣扎着从雪堆中吐着雪爬起来,喃喃自语,我恶狠狠地朝他看去,他立刻闭嘴了,站在那连身上的雪都不敢去拍。

来到前厅,被教训的人就换成是我了,周玉乐得在旁看热闹,蹲在椅子上笑着。姐姐也朝她看了一眼,周玉立刻跳了下来,端正的坐了起来。姐姐转身对芸儿小姐很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几个孩子都没规矩,怠慢了您,您是来给子睿送衣服的吧,多谢您费心了,子睿这家伙就是块头大,太浪费布,子睿,还站在这干吗?快进去把衣服换上,这是人家的一份心意。”姐姐的话很有效,黄小姐头终于抬起来了,还盈盈地笑着柔声回答姐姐:“您太客气了。”

“您的手艺真不错,子睿转过身来。”姐姐帮我把所有的绶带整理齐了,“是不错,你啊就是穿衣服的架子……”

“吃饭的桶是不是?姐,有客人在啊,您怎么总是这么说我。”我嘟囔着。

“你也会害羞?”姐姐吃吃地笑了出来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她起身告辞了。

“在这里吃完午饭再走吧?”

“不了,谢谢。”

“子睿……子睿!送送啊!”姐姐肯定对我的傻楞楞站在那大为不满。

“晚上我要去她家吃饭,现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快滚。”我看姐姐气动大了,赶忙拉马出去,我忽然想到一事,深怪自己怎么连这事都忘了,回身嘱咐周玉,“你在家等我,我回来找你有事。”

牵马到门口时,赶上培刚来,他站在门口朝东看了看,转过来看见我就说,“我好像看见一个漂亮小姐从你们家出来……”

“我知道!”上马就催马去追黄小姐的马车,我还听见后面培刚问其他人的话:“我兄弟他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我的马很快追上了马车,我就在马车的右边,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就一直没说,我的余光看见车边的帘子动了动,我紧张起来,正襟危坐在马上,我猜她在看我,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不过,她似乎不愿回去,在长沙城里绕开了回家的路,我想我是不是该说句话,轻咳了一下,低下头酝酿了半天正准备说话,车忽然停下了,我屏住呼吸,忽然我发觉有些不太对劲,微一抬头,前面为什么有些我不认识的人在迎接的样子,车上的小姐下车后我更傻了,她不是黄小姐!我再抬头看,我现在在东市的一家米店门前,我赶忙调转马头,我又不好拍马就跑,只能像开始的速度一样,慢慢走开,知道这脸丢大了,但我至少还是得保持长沙太守的风度。所以这次我听到了更长的议论。我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朝前走。

“香儿,这位华服少年你认识吗?是那家公子。”

“孩儿不知,我只是感到一直有人跟着孩儿。”

“那位好像是……太守谢智大人!”

“好个英武的少年。”

“长得倒真是漂漂亮亮的,可惜是个傻大个子。”

“香儿不许胡说!”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

可以讲,我是垂头丧气的回到家的,刚把马拴好,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东西又蹦出来了,“喂,送完人家啦。”

“不要你管!”

“说说吗,发这么大火,你找我什么事?”

“我让你那天带走的那三个大汉,他们现在怎样了?”

“一个被箭穿心死了,另两个差一点穿心,就偏了那么一点点,现在在大牢里,按你的吩咐,给他们找大夫看,现在身体快完全恢复了。”

“带我去看看。”

长沙的大牢现在比较空,我们到时,看门的人在打瞌睡,被周玉敲醒,忙不迭的去开门。

来到那两个大汉的牢门前,那两个人一看见我,就说:“呦,不是那天那个蛮小子吗,来杀我们的吗?随便,这一个月感谢招待,比起我们在路上的日子,这的生活真是太好了。”

“你们身上的伤好了吗?”我语气平淡的问。

“好的不能再好了,就差女人了。哈哈……”

“不要脸。”周玉终归是个十四五的女孩子,听到这种污言秽语,不免有点脸红。

“我想问你们,你们为什么来劫持黄家小姐,黄忠师父和你们有什么仇?”

“你不配问我,有本事你进来,我们两个你随便挑一个,打赢我们就告诉你。”

“正合我意,”我褪下身上的衣服,那还是黄小姐送给我的。我可不想让新衣服就给他们弄脏了。“给他们拿两件武器过来,你们大病初愈,我不占你们便宜,你们两个拿武器一起上,我空手,这样公平了吧?”周玉刚想制止我,就被我制止了。当两把长剑递到他们手上时,他们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他们还试了试剑的锋利程度,“你是认真的?”我以点头表示我的意见,“你是不是想死,你打不过我们的。”

“那就试试看啊?”我带着一种似乎不屑的神情,这激怒了他们,他们开始进攻了,我想象老鼠在其中一个人的手腕上,说是迟那时快,一个人的手腕已经被我抓住,刹那间,另一只手也抓到了另一个人的手腕,猛一使劲,在他们绝对没想到我的劲如此之大,手也如此之快时,剑就落地了。不过他们也同时做了让我没想到的一件事,二人一起以肩膀为武器撞向我,我被撞得带着他们一起撞向牢门,整个木栅被撞断了好几根碗粗的圆木,我站了起来,两只手都摸着背,真是很疼,他们也很惊讶于我的皮厚,一时没有上来,利用这个间隙我稳住了步伐。接着,战斗在刹那间结束,我用两只手卡住了他们的脖子顶在墙上,然后我松手了。

战败者摸着脖子,喘着大气,顺着墙壁坐下,“好小子,进步不小,才一个月没见,身手这么好了。”

“那你们现在可以说了?”我知道赢得很侥幸,实际上,是他们太轻敌了,而且力气也恢复不过来,好长时间不动,一活动开,气血都有点乱。虽然我赢得很快,但我知道打一个我是肯定赢,但两个完全健康体力充沛的这样的壮汉,我几乎就一定会输,我感觉自己刚才有点太过托大,所以我的语气也诚恳了很多。

“我们是北方的乌孙人……我们的冒顿单于被黄忠射死了,以我们单于的身手,如果黄忠不是用暗箭伤人,他不可能死的。我们是部落里推选出来的就是要来找他公公正正打一场,我们好不容易打听到黄忠在这里,又忌惮他的弓箭,所以我们绑架她的女儿,我们不想伤害他的女儿,只是要让他出来,逼他不用弓箭的和他比一场。”

我摇了摇头,“你们打不过黄忠师父的。”当他们知道这一个月我在和黄忠师父学武时,他们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绝望。

“如果你们真的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

“我们相信你,你是条好汉,从你不捡我们的现成便宜,却自己放便宜给我们捡这一项上,我们知道你是我们乌孙人可以相信的人,那么,我们在这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也许,单于也许被射死反倒更好,若他被黄忠在阵前杀死,我想这更令我们痛苦吧。我们的事情作完了,我们失败了,让我们光明正大的死吧?”他们并排坐好,敞开胸前的衣服。

“给他们找两件干净衣服,给他们一些盘缠,备两匹马……”

“你要放我们走?”

“是啊,你们虽然做事有点不够光彩,但还是两条重情重义的好汉,可惜你们的同伴已经死了,你们再死就太可惜了,你们也有家人吧,回去吧,别在来找我的师父报仇了,如果实在要来,找我吧,随时恭候。”

他们站了起来,对我深鞠一躬,转身就跟着狱吏走了,我感到一阵轻松,我想这次我干的不错。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周玉啊,过来过来。”

交待完之后,我一身轻松的漫步出长沙的大牢,穿过大街,没有牵马,就这样晃着往北门走去,看着雪停后虽然人不多,但仍然充满着欢笑的街道,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生活的意义:欢笑。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不时有人认出我,和我打招呼向我行礼,我觉得很高兴的是他们不把我当个官老爷那样躲,而是很恭敬但气氛却不紧张的靠近,甚至有点问长问短的意味。不过我还是从路人嘴里知道,这多拜周玉所赐,没想到在家里这小家伙没说我一句好话,但在街市中,她却没说过我一句坏话,听着他们的复述,我真是很开心,在她的描述中,我是个平易近人,武艺高强,诚实守信……我在想我还有缺点吗?……啊呀,不会这小妮子也喜欢上我了吧,虽然她平时一直告我的状,但大部分都是说我在外面看上哪个女孩了,而我的吩咐她每次都给我尽心完成了。哎,先不想了,这事有点棘手,在这个问题上我真的不在行。

长沙城北门外,我平举起那支狼牙棍,“你们认得此物乎。”他们接过去仔细端详,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问我,“此物怎么在你的手里。”“师父说这是在敌酋手中夺得,几日之前才赠与我,是否冒顿单于之物?”“正是,此物乃纯银打造,名唤天狼,单于死后,就失踪了,没想到它在你的手里。”“那好,那就物归原主了。”“不不,我们不能要,这个东西不能埋没它,它必须交给真正的英雄好汉使用,你是不是英雄我们还不知道,哈哈,但你一定是条好汉,它已经尘封太久,它的光芒已被黑色掩埋,只有让它再饮敌人的血才能让它重新亮出它银白的狼牙,你留着吧。除非我们从你的尸体上把它拿走。”说完,二人就大笑着,驰马远去。他们说的话很怪,很少有人这样说话,师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像在赋诗一般,以后我也要学学这样说话,肯定比较有意思。打定主意,回头对周玉说,我们回去。

周于这一路就一直在看天狼,我想起姐姐说千万别让周玉知道,不会让她搭上眼了吧?我心里忽然有种很害怕的感觉。

“大哥,这个武器真的是纯银制作的?”

“嗯。”完了,看进去就拔不出来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想到这,我还看了看狼牙棍的狼牙。根根尖锐笔直,我在想不知哪一天,她会不会把这东西砸下一块来当银两去使?

不过,周银似乎并不关心这个,她很兴奋地说了一句,“那从此你就是银棍(淫棍)将谢智啦!”

第二十六章 回到襄阳

我被周玉嘲笑了一路,我还真是无话可说。不过我放心了,至少,周玉没那种打算。

家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人,姐姐他们正在招待,我一挥手,示意周玉先别进去。

“太守大人现在何处啊?……他可曾婚配?”

“没有,那正好,我们家香香年方二八,知书搭理,容貌端庄,…………………………不知意下如何?”

“他今日尾随小女之车,显然已对小女心生爱慕。我们也愿意结这门亲。”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听着里面着你一句他一句的,唯独姐姐没有说话,我知道姐姐在等着我回来,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是什么事了。我把门卫叫过来,“你们怎么不拦住他们。”“他说和大人您是亲家。我们哪敢拦。”不会吧,我还没通过,就亲家了。

我拿定主意,便走了进去。手中天狼猛地往地上一杵,“是何人在我家喧闹?”

大厅里立刻静下来了,立刻他们就把我围上了,刚要开始说,我一句话打消了他们所有的话:“我已有婚约,乃少时父母为我所定,父母遗命,我只待冠礼之后便与之成亲,各位若为此事而来,怕让各位失望了。”

众人无可奈何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问。我就原原本本把追错车的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们。结果和我心中所想还是有点差距,我知道他们会笑,但这次他们笑的也太离谱了,姐姐坐在椅子上用手按着小腹在笑笑地似乎岔了气,周玉头顶着我的背,笑弯了腰,周仓趴在地上,用手捶打着地面,培刚一个手指指着我,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我想你们也太夸张了点。

“什么事这么可笑,也让我笑笑。”从门外传来了故人的声音。

“李真?你不在桂阳待着,怎么过来了?怎么胳膊上还受伤了。”我看到他的左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李真只比我矮一点,块头也相当,只是姐姐每次拿我和他比较时,只会说,你就比他强在一点上,你是个饭桶,他不是。

“江子玉去江陵把子涉换回去了,我来把你换回去,另外给长沙带来了一万五千套寒衣,这是老师的信,自己看去,老师有交待。我的伤?来这里之前,我们在桂阳和南蛮人打了一仗,那帮人好能打仗,我,子通,云书,还有文正加上他老婆,才堪堪挡住,幸亏,天降大雪,你要知道,武陵那个地方一百年都下不了一次雪,南蛮人一看下雪了,以为天神怪罪,跑了。不过,我挂了花了。老师让我来养病,顺便结个婚什么的。”

“你怎么学说我的话,还有,文正结婚了?他怎么没通知我,太没义气了。”我的同学中有人结婚了!他只比我大半岁,而且他结婚居然连封信都没给我来。

“那也是最近的事,我们四个人守武陵,我和文正就负责城内外巡逻,有一次,我们一个士兵失踪了,他自恃有点武艺,就到出事的地方找,结果他也失踪了。不过,几天之后我们没找到他,他自己倒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异族姑娘,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直挂到腰间,那丰满的……”他忽然注意到还有两位姑娘在场,决定暂时不提那个女子的身材,“这小子,居然被人给抢亲了!哈哈,不过他居然说服异族族长让他把那名女子带回了武陵,我们问他,你真的要娶她吗?他说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现在不要她,她会杀了我的。哈哈。”

“那她在武陵能适应吗?”这句是姐姐问的,她好像也很好奇。

“啊,总算文正把她那件兽皮哄脱下来了,穿上了绸缎的衣服,不过她拒绝把头发盘起来,她还很讨厌那些金银首饰,她觉得太重,还有她觉得我们的鞋袜太热,到现在还是草鞋,有时干脆光着脚。而且,她喜欢往高处爬。”

“她有名字吗?她打仗利害吗?”周玉问,她的兴趣一点都不比姐姐少。

“他们那个族没有姓,她有个名字,叫杰右恩什么的,像个男的,所以,他就召集大家给他起个我们的名字。她姓什么?我们是这样考虑的,化外之民,称之戎,异,蛮,胡,狄,相比较而言,胡字作姓比较好,这一点大家一致通过,接着是名,我建议叫胡闹,因为她老是上树远眺,还经常在武陵的各处房顶上跑,子通建议叫胡涂,因为,她经常把染料往脸上涂,还不知胭脂为何物,云书再想使坏时,文正已面露杀气,所以,我们让他自己起,文正说,杰右恩用反切的读法就是君,而她就是我心中无暇的美玉,她就叫胡玉君吧。他这样陶醉地说完,我们都受不了,不过,他老婆对他是很好,至少眼馋得我们都抢着去往那个地方跑,只等漂亮的姑娘*。不过后来就看见南蛮人大军杀到。我们这里就属玉君武艺最高,打退南蛮她占最大功劳。”我知道李真说兴奋了,他一兴奋,就会乱加韵脚,搞的我们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次他的话似乎很有效,至少周玉已经脸上发烧。咦,好像我也被影响到。

周玉完全被李真的这段话所吸引,我想她一定认为他“好好好好有文采哦”。不过,虽然李真的“文采”让我恶心的受不了,但这样也好,我不必为周玉的事儿烦恼,我好像被李真影响大了,想想就变成他那个味了。

他们还在聊哪个异族新娘的事,我就找个角落,拆开信开始看了。

“子睿:寒衣之事已知,你是否想收编黄巾余部?此计甚好,故让子实运去寒衣一万五千套,你可让黄巾中有威望之人去说服各处黄巾余股部队来投,但注意,切莫让他们泄漏行踪,而黄巾一旦来投时,不可慢待。这次,只你和你姊回襄阳,长沙其他官吏一律留用,以免徒生混乱,此信看完立即毁之,其他事回襄阳我与你说。师:定国手书。”

我立刻把信在蜡烛上毁掉。

“李真兄,你先在此歇息,我与人有约先行一步。”我想起还有一顿饭得去吃,顺便道个别吧。

来到师父家,师父已在房中摆下筵席,就等我了。不过桌上只备了两副碗筷,我感到很奇怪。

“子睿莫怪,小女除与我同席共餐未与任何男子同席,她就在隔壁用餐,我们开始吧。”想想这个黄芸和那个胡玉君,真是极端中的极端。

“首先,谢谢你救小女之恩。”

“不敢当,多谢师父这一个多月来的教诲,永生难忘。”

我还把乌孙人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

“这种做法,到确实是乌孙人的作为。……你切记,坚持练习,切莫让自己的反应减慢,身体迟钝,体力下降,你就靠这个上战场了,你是个练武奇才,可惜,错过了小时候就开始练武的好时机,不过,真正教你一招一式是晚了,不过那只是一种方法,那些招式只是为了让你不至于有太大的漏洞,设想你和一个敌人正面相对,他一刀可以劈死你,你一棍可以砸死他,这时,胜负只在一念之间,还想着那些招式反倒让自己不利,所以我一直在训练你的反应,你的速度,你的准确,而你领悟的速度,让我吃惊,记住,你不能防守,因为你没有这个基本功,你的胜利只有靠进攻,不停的进攻,我只能教你这么多,记住,有时候最简单的就是最有效的。不要慌,不要怕,这六个字足够你受用一生了。”

“知道了,弟子受教,弟子明天就要去襄阳了,今天也是向您道别的。”

“啊,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清晰的听到了帘子后面的也传出了一声“啊”。

“是,我知道我快要走了,但没想到这没快就要走了,我还想再和您学一学。”

“不用了,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你了。”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知师父可否成全。”

“但讲无妨。”

“能否教我几个兄弟一下,因我在此处受益颇多,想你能指点他们一二,让他们也能受用一生,是不是太麻烦。”

“好吧,我反正闲来无事,多几个传人也好,而且我相信你的兄弟肯定会是善良忠直之人。”

“多谢师父成全。不过师父,您有一身绝世的武艺,为何不入仕呢?”

“那要看值不值得入?”师父依然是那种笑容,这次的感觉有种询问的感觉。

“襄阳韦大人自领荆州牧以来……”不过我立刻被打断了。“这我都知道,你替他拉人真是不遗余力,韦猴儿,你真是厉害,我真服了你了。”

“您认识我的老师吗?”

“认识?何止认识那么简单?告诉他,别想用只小猴就把我诓出去,要请让老猴儿自己来。直说,就说我黄汉升说的。”

我确信他们很熟了,这样说我们老师的人,恐怕就像我和子圣子涉他们一样,从穿开裆裤玩到大的才会吧。

我起身表示要告辞了,师父一直把我送到门外,他回头看看,低声耳语道:“你对芸儿有何想法?”

我也耳语告诉了师父我的想法,师父听完,“原来如此,那明天我就不送你了,一路保重。”

回到家,我把明天回襄阳的事和其他计划布置下去,对培刚我还多交待了一句,“带人来时,别忘了,别只往长沙城带,让荆州各城都承担一点,否则,太过明显,惹人怀疑。”我还和他们说了要他们去黄忠家学艺的事,他们显然很高兴。不过,周仓还是很难过,这个兄弟倒真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但我说还有机会相见的。周玉我也交待了:“你喜欢李真就上,可以鼓动他去城外看看,然后你就去抢亲。他现在还没去学武,按说,你突然袭击,机会很大,最好是你也打扮成异族姑娘的样子,那他很可能就会放水了,不过你的身材,还是等几年再抢比较好,现在去抢,他一定会反抗。”

交待完了一切,我放下心去睡了,虽然明白心中会有牵挂,但我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了。

第二天清晨,我和姐姐头碰头坐在温暖的马车内,本来我打算骑马的,可是暴露在冷风中的我没有经得住姐姐的诱惑,没骑行两里地,就缩到马车里了。我们一早就走了,没有惊动所有人。虽然有些伤感,我和姐姐永远都有快乐的话题,很快我们就争起来了:“四岁”,“五岁”,“四岁”,“五岁”,“四岁”,“五岁”,“四岁”,“五岁”,“四岁”,“五岁”……赶车的老兵很为惊讶,就问我们你们争什么,我们告诉他我们争我们的岁数差,我说是四岁,姐姐说是五岁,他问我们到底差多少时日,我想了想告诉他“四年零十天。”忽然,我和姐姐同时指着对方:“你生日刚过五天”“你生日还差五天”。

我还在抱歉我忘了姐姐的生日的时候,姐姐也在盘算怎么给我过生日,她问了我黄小姐那事怎么解决的,我说当时我和黄忠说,我很感激芸小姐的关心,但我确实只是很感激,我试过,但一直没有办法喜欢她,我是指那种层面上的喜欢。我只能说,我辜负了芸小姐的错爱,谢某实无福消受。

姐姐又问我我喜欢什么样的,我说我还不知道,我还在找答案,我总感觉自己知道,可这些女孩子交往时,我又有点迷失了的感觉。就让老天忙一下吧,让他注定一下我的姻缘吧。

中平元年腊月初四,晴,我们回到了襄阳,明天,就是我十七岁生日。

第二十七章 生日

回到襄阳,我和姐姐立刻就去韦老师那里复命,把政事交待清楚了,老师让姐姐先下去休息,我知道正经事才算真正开始。

“你收编裴元绍干的很好,不过,一定要叮嘱他们继续收编时要小心,因为各地正大肆搜捕黄巾余党,如果做得太招摇,难免被人猜忌。”

我把叮嘱裴元绍的话给老师汇报上去了,“你做的很好,黄巾军之事就告一段落了,但群雄并起之势已现,今后天下将更乱了。”说到后面老师的声音也压低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南阳张曼成之事?”

“正是,我看到邸报上讲张曼城已死,其部黄巾军被灭,但和其他黄巾军被灭不同的是,为何没写为谁所灭?”

“此事正是子圣的主意,他说要调你的胃口。”

“被我们灭的?”

“很好,我一句话你就明白过来了。不过,确切说不是我们去消灭他们的,本来如果三月时张曼成就兵发宛城,波才就可以腾出手来,直扑皇甫嵩,再加上张角在河北的主力,只要卢植不去增援,或者增援迟一些,则现今之天下,恐怕已是黄巾占去大半。所以,在你去找皇甫嵩时,我们就给张曼成乱摆迷魂阵,一会劫他的粮草,一会假装攻他的据点,诓地他到六月才动,不过这时,丁原董卓的凉州军已到张曼成背后,张曼成想动,也已深感掣肘,待之七月,凉州铁骑一举攻破张曼成的西北防线,导致黄巾全面溃败,我们这时就暗地里收容黄巾的散兵游勇,对他的将领也给与庇护,不过张曼成宁死亦不愿进我们的城躲避,带领自己的死士与董卓军一阵死拼,全部战死。你回来后,我们发现你不太对劲,我们都知道你怎么了,我们在这里也一样知道,官军无恶不作,而黄巾虽然纪律不是很好,但基本上还是与民为善,到底谁是贼,我们也不懂了,所以,我们对你的一些做法,当作根本不知道,实际上,我们也在和你做差不多的事情,我们自己也在互相开玩笑,我们现在就是一支不戴黄巾的黄巾贼,因为现在荆州绝大部分兵马将领就是以前的黄巾军的。”

“朝廷方面何进不会怪罪我们吗?”

“此事不消你担心,子圣说他已有办法。这次叫你回来还有一事,再过两天,你就和子涉子圣及文栋四人陪我去洛阳。”

“为什么事?”

“这次平定黄巾大家有功,这次就是过去受封的,我们还是不要太招摇,我还是只带你们四个功劳最大的去,其他人就等我们把封赏带回再说吧。”我点头表示同意。

“老师可认得黄忠,黄汉升此人。”我就把去和黄忠学艺这些事,以及黄忠叫我给他带的话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这个大水牛,和我抢学生不说,还这么大架子,以为这小子跑哪去了,到处都找不到,原来就躲在荆州,这牛鼻子居然还有个女儿。子睿,你身上这件衣服是她做的吧,这女红一看就知道是他夫人传给她女儿的,你怎么没做上门女婿?”忽然间老师就像是年轻了很多,不过本来我们老师就是张娃娃脸,怎么看都年轻,不过让我感到有意思的就是他们之间的互相称呼。

“啊,没有,……老师您去不去请他。”我有点手足无措。

“看来是要去了,这头臭牛犟脾气上来,谁都顶不过,而且这个家伙不用真是太可惜了,但现在我们是去不了了,现在只有两天时间,来不及了,我会先写一封信给他,回来我再去,我这么忙,他还给我添乱,还把不把我这大哥放眼里了。”原来,老师比师父年岁还大,真是看不出来,不过想想我和姐姐样子也让人分不清谁大谁小,倒也不奇怪了。我想身高体壮满脸胡须的师父站在一张娃娃脸比他矮大半个头的老师前面叫大哥肯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子睿,明日好像是你生日吧……是子涉告诉我的,我们准备明日在学堂为你庆祝,记得和你姐一起来,还有记得明天要向大家表演一下你和那头蛮牛学的那些东西,你先回去吧,子圣过一会儿要找你,有个事要你和你姊商量一下。我就不和你说,回去你自会明白。”

我做了个揖,就立刻回家了,回到家没坐稳,子圣就赶着一辆马车来了,我出门迎接,“钟兄,老师说你回来,你来得倒真快。”子圣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小声,就拉着我进屋。

“什么事?”我也压低声音。

“来给你和你姐送个小东西。”子圣脸上挂着笑,“你姐呢?”

我把姐姐叫出来。

“凉州军击破黄巾军的事,你知道了?”我点点头,“但凉州军在南阳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留下一片狼藉,对此我们没有办法,现在只能收容难民,有不少孤儿,韦老师下令,所有荆州官吏富户都有义务收养孤儿,不过即使这样,本来也摊不到你们家头上,姐姐,你照顾这个大家伙就很吃力了,不过这个有点特殊,我们发现他时他正趴在他姐姐的尸体上哭,我们想领他回家时发现他们家的村子已被付之一炬,后来,这小家伙一直不言不语,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想到,姐姐的年岁身形和他姐姐倒有些相近,不知可否……”

“好,让他留在我家吧。”姐姐一脸疼惜的表情,自然答应了,我当然更没意见,何况我也喜欢小孩子“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五岁,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最近负责这个事,脑子里的人记得太多,老是想不起来。”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名册,“哦,他叫诸葛亮,字孔明,这么小的人就有字当真奇怪,不过他的衣服内襟上确实就这么绣着。他现在在我车上睡着呢,你去把他抱下来,轻点。呃,姐姐还是你去抱吧。”我想发作,但也怕闹醒那孩子,瞪了子圣一眼,子圣冲我做了个鬼脸,说:“明晚别忘了过来,过来时把小孔明也带上吧,免得你们两个人都来他一个人在家害怕,我走了。”

姐姐轻轻的把小孔明抱到她的床上,这个五岁的男孩此时完全不知旁边二人对他的关切与怜爱。他是个非常的漂亮的小男孩,清秀的面庞上有着非常端正的五官,他一转身肉嘟嘟的小嘴挤靠在了塌上,流出了一摊口水,如果是我这样,姐姐肯定会取笑我,打击得我抬不起头来,但现在她和我的感觉应该一样:这个小家伙真是太可爱了。

姐姐招呼我出去,免得打扰这个小家伙的午觉,在客厅里,我们就讨论起这个小家伙来了,“他长的真是漂亮,比你五岁时长得好看多了。”

“他将来应该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应该很会招女孩子喜欢吧?”

“哦,子睿,你居然没有嫉妒,你好胜心一直很强的,我说谁聪明,谁比你长的帅气,你就和我争个没完,这次,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和我争什么?”

“我不知道”我耸了耸肩膀,“但我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他就是我最可爱的弟弟,又好像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一般,我似乎只想让他一生能够快快乐乐的度过,没有哭泣没有忧伤,那就最好不过了。”

“哦”姐姐似乎也对了我有了更深的了解一般,“看来你真是长大了不少。”

这时忽然有人来了。

“子玉,你不在江陵当你的太守,跑这里来干吗?”

“明天你生日,听说有宴会,我怎么能不来,明天晚上吃完再走,顺便去和老师商量一下筹建水军的事,而且,我也是想躲我们家那一个。”

“谁?”

“你该知道收养孤儿的事吧?”我点头表示知道。

“我们家来的这个魔头,才十一岁,让他去东他偏去西,让他撵狗他非要杀鸡,我给他取了个好字叫他文长,送他去江陵的书院,第一天就让他把老师给气跑了。现在他绝对是江陵的一霸,因为我是江陵太守,谁也不敢动他,所以,这次我当众宣布我去襄阳,叫他不要捣蛋,把自己弄伤了,我可不管,我的意思就是,让大家好好教训一下他,不过我还是和手下人说了,别让他被打死或者重伤就行了,看这小子以后再到处惹事。”

“这小霸王叫什么名字?”

“魏延!应该让你来收养他的,让你好好教训他一下。”

“我们家已经有了,我不想让他来欺负我们家孔明。”

这时,小孔明醒了,揉着眼睛,从姐姐房门口晃着出来,看着我们,子玉一见,大叫“子圣太偏心了,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娃娃给你,我们家就来个恶霸。”

“喂,小声点,你就不会静一点吗?”姐姐发脾气了,他走过去,伸出手要抱小孔明,小孔明看见姐姐,他也伸手了,看来他已经接纳了姐姐,不过他看了我一眼就把脸背过去,让我多少感到有些失落,他靠在姐姐怀中,很快又打起盹来。屋中居然就这样静了下了,谁也没有说一句话,都好像怕打搅了这个小家伙的睡眠。

子玉挥挥手走了,我们就这样坐在大厅中。

第二天下午,我们为赴我的生日宴会而准备,子玉又来了,他告诉我水军之事老师已经答应。不过,他认为水军教头不好找,让我先代一下,我嗯的一声,就当答应了。

“听老师说,你现在本事很好,你从哪学的?”我把黄忠的事告诉了他,听的他羡慕不已。“这个黄忠来襄阳,一定要他教我。”

“子睿,过来一下,给小孔明洗个澡,别用暴力。”

“不用暴力,你找他干吗?”

“那倒是啊,那子玉你来帮个忙好吗?”

“非常乐意。”

我很无聊的走过去找姐姐,耳边传来水声和小孔明被挠了痒痒的笑声,姐姐在翻着什么东西,“啊,找到了。”

“这好像是我小时候的衣服。”

“对,这是你五岁的衣服,哇,你真是个大宝宝。对孔明是有点嫌大,再找个小点的,你不要站在这碍事。”

“我来帮你啊。”

“你来只会更乱。”

就这样,我无所事事的坐在台阶上。今天是我生日啊,怎么我倒成了多余的人。

我和身后的姐姐说:“你们怎么还留着这些衣服?我又没办法穿了。”

“你长得太快,我怕你的孩子也是这样乱长,给他留着的。你七岁那年张大婶想把以前地衣服全拆了做成其他的东西,我不让,因为那时我已经十二岁了,张大婶也就随了我。”

“那时你十一岁。”我转过脸纠正道。

“十二”“十一”“十二”“十一”“十二”“十一”“十二”“十一”“十二”“十一”“十二”“十一”“十二”“十一”“十二”“十一”“十二”“十一”

“够啦够啦,你们姐弟俩怎么老是这样吵这种无聊的事情。”

“他们是姐弟?”这时小孔明在我们家说的第一句话。

“是啊”我们三个人同时说,我和姐姐都充满的兴奋的意味。

“一点都不像。”虽然稚嫩,但很认真。我和姐姐只能对视一笑。

我们一同去了以前的学堂,学堂里好多人都到了,我感觉不出是给我庆祝生日,好像只是大家找了个时间一起聚在一起闹一下。

而且中间的焦点人物显然是小孔明,连过往的婢女都要逗他一下,小孔明确实是太可爱了。很快,众人就开始埋怨子圣太过偏心。

还有些人对我带去的铁弓和天狼很感兴趣,不过,除了陈梁,子玉几个壮汉,其他人根本不能拉开弓的五成以上,天狼不断有人挥动,结果,地板还因为脱手被砸出了一个洞。接着大家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一起开始谈论诗词歌赋,还作赋填词,好像根本没有这两件兵器一样。

“子睿是属羊的。”子圣说。

“不,属鸡”子渊说。接着就吵成一片,还是子涉子圣他们几个对我熟悉,一直坚持“是羊。”“不是,是鸡。”另一批人反驳。

“我是羊。”我觉得是当事人出来说句话的时候了。

“哦”所有人都用同样的恍然大悟的口气说了这么一句,我忽然明白我被算计了。

接着,一只羊就被拖了上来,身上还挂着一个木牌:“谢子睿。”

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小孔明忽然过去了,拿起桌上的笔,在那牌子上加了两个字,虽然笔迹稚嫩,但所有人都看出木牌上的变化,“谢子睿之羊”。

第二十八章 封侯

包括子涉子圣所有人都惊呆了,小孔明写完后,自己走回姐姐那里,安静的坐下。

“如果我没有看错,此人将来必是绝世的人物。”大家议论纷纷。

“如果不是呢?”

“那只能说,谢子睿实在是误人子弟。”

他们给我的压力好大,不过,我也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诸葛亮学最好的东西,一定要。我一定要让孔明成为历史上大书特书的人。

“大家都到了吗?呵呵”老师到了,大家赶快起身行礼,“咦,这地上怎么有个窟窿,怎么回事,庆祝归庆祝,你们别把学堂给拆了。这以后还有用的。这儿的窟窿,你们给我想办法补好。”老师知道追查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通常我们都“打死不招”,所以老师一直都采取连坐的方法。

“今天,我们除了在外当太守的,基本上都到齐了,今天我们一是给谢治‘祝寿’,二来大家这段时间也辛苦了,让大家今晚就好好玩吧。但别拆了我的学堂。”接着这个学堂里就开始乱作一团,干什么的都有,大家讨论荆州各地的趣事,显然,文正兄结婚了成了当晚讨论的热点,老师也很感兴趣,表示要让文正带来给大家看看,也很多人给我敬酒,所以我那夜喝了很多,大家本来想让我展示一下武艺的,可是看我醉了,怕我到处乱射乱砸,就没提出这主意。但更多的都来逗诸葛亮,不过小孩就是小孩,很快就在姐姐怀中打起瞌睡来,大家的声音也静了下来,也许这就是这个小家伙的过人之处,能让所有都喜欢他。韦老师让姐姐先带他回去休息,大家才又热闹起来,我喝得已经开始微醉时,有人提议让我做诗,我平时从没那份文采,可那天,我居然一点没推辞,摇摇晃晃起来,“那我就胡诌一首吧。”大家静下来,我一手拿着酒器,还猛喝一口。

“得意少年,其性乖张,三分醉意,七分轻狂。欲舒猿臂,尽收穹苍,左揽明月,右射瑶光,”我忽然兴起,拿起铁弓,来到窗前,舒展开自己有些迟钝的身体,张起满弓,真的对着北极星就是一箭。接着又继续下去,“遥想他日,领军横江,旗挥帆进,竞逐水上。或统铁骑,手提天狼,席卷四野(ya第三声),横扫八荒。偶有所思,心中迷茫,忽见星坠,似落襄阳。”

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姐姐还埋怨我,怎么喝那么多酒。我说一生也许就这么几次,多喝一点没事。姐姐在帮我收拾远行的衣服。子涉忽然到访,他说你昨天的诗不错啊,不过很奇怪,似乎刚开了头就收了尾,而且最后几句,和前面的意境完全不一样。我表示,我已经记不得昨天发生什么事,他就把我的诗给我复述了一遍。我也觉得后面的意味和前面的轻狂的感觉确实差别很多。不过我还是和他解释道,你也知道我的诗词歌赋一直很差,能写成这样,不错了。他表示完全同意了。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我想明天是这个天气,我们就不要想走了。

不过很走运,第二天就晴了天,我和老师他们就依计划离开襄阳,临别时,小孔明和我还招了招手,我把手中的天狼举过头顶以示回应。心中的快乐无法言表。

出门时遇到一些麻烦,因为北门聚了很多人,我问他们怎么了,他们指着城头,城头的女墙上居然插着一只箭,所有人都看着我,我问怎么了?他们说,好像你射过这么一支箭,我说有吗?他们一起点头。箭没入女墙有几寸,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取出我的铁胎弓,又朝城墙射了几箭,都是箭折落地,我又指了指书院的方向,有两里多地,不可能是我,不过老师决定,我们一起去看一下,看完的结果,确实是我的箭,因为只有我的箭是雕翎的,可是我们谁也拔不出来,连我也不能还差点为拔箭掉下去,因为箭被拔断了,最后我们得到的共识是,那酒有问题。

我们一路过得很愉快,全是快乐的话题,老师似乎也恢复了少年的性情,陪我们一起胡闹。唯一有点例外的是陈梁,他最多看着我们笑,没有陪我们一起疯。

帝都洛阳,在夕阳的余辉下我们进了城,我们知道它会比,也一定会比襄阳城大,不过大的确实有点过分,人也非常得多,我忽然想起了那家人家,不知他们家的辈分问题解决的怎样,我确实一直没等到他来找我,不过,我后来一直在长沙,他就是到襄阳也找不到我,不过我不知道他家在哪,想找也不行。在招待的官吏的指引下,我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花了一个时辰才到给我们准备的官舍,这时向任何一个方向望去,你都看不到任何一堵城墙,只有房屋和人,我知道子圣是个路盲,所以我问他你对这里有什么看法,他说得倒真没出乎我的意外,他说我在这里住是十年还是会迷路。这就是帝都洛阳。

官舍里不是只有我们,我们还见到了很多其他各镇的诸侯,因为,封赏的朝会要几天后召开,老师交待我们要多和其他人交流,多交些朋友,没有办法,所谓政治,就是你讨厌,也得尽量和最多的人达成友好,这是老师和我们说的最直接最赤裸裸的话,我们每个人也都依照指示尽量与别人笑着说话,即使面对董卓这样的杀人魔王,我们都知道他在南阳干的事,我甚至在想如果子玉在,说不定会杀掉他,因为他家那个小煞星就是拜他所赐。不过他旁边总是跟着华雄,一个我都感到不易对付的人。如果子玉来也许会被华雄杀掉。卢植虽然是个书生的样子,但他手底下几个人确实不容忽视,他的学生刘备绝对是收买人心的高手,而刘备的两个兄弟,一个长胡子青年,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少年,却绝对是和我师父同一水平的高手,应该说公孙瓒是实力比较强的,他和手底下的几个将官的武艺都很好,尤其是那个姓赵的少年,比我只大一岁,却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一杆银枪耍得让我出了一身汗,但最厉害的是凉州的丁原身后的一个青年将军,左耳带着一只奇大的耳环,几乎碰到他的肩膀,他的感觉给我感觉几乎是神人,他是几乎视所有人为无物,有的人认为他是太过狂妄,但我却不这样的认为,因为我感觉到了他身上无法言表的自信及实力。他们中间很多人都会在官舍中的庭院中演练武艺,受过师父那种奇怪训练的我,知道华雄大概和我差不多,但长胡子和那少年,以及姓赵的,都绝对在我之上。官舍里很干净,我没找到老鼠,这让我有点无所适从。

在朝会前一天,那个戴耳环的青年找到了我,他约我出去说话,他找了家酒楼,我们就在这个上面饮酒,他忽然拿起我的弓,拉了拉,说了句,够劲。喝了几碗,他又说了话,我看见你带着那杆兵器,喝得有点迷糊的我问,什么兵器。“我知道你拿的什么东西,我见过,那个东西叫天狼,是当年围刘邦于白登的冒顿单于所用之物,后来辗转到乌孙人之手,我不知道怎么到你手,但传闻,此物不粘血,不会恢复其原来本色,我见到它时,它已经黝黑黝黑了,希望你不要玷污天狼的名声。”“那我们打一场吧”我提议,可那个青年说:“如果在战场上,我会满足你,但现在不是战时。我不会和我认为比我差很多的人打,你变强了再来找我。”我虽然喝的有点醉,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也知道我比他差了很多。回去我和老师说了此事,老师立刻脸色凝重,他说小心凉州,他们恐怕是第一个与我们为敌的势力。

我们在这一个早上被召集到了一起,听候皇帝的分封,实际上就是何进的分封,果真,第一个受封就是何进,诏书上将消灭黄巾的主要功劳归于何进的指挥,他被封为一字并肩王,这个称号一听就知道何进想把自己放在和皇帝同等的地位上,老师,丁原,公孙瓒,董卓,皇甫嵩,朱儁,卢植七人被封为公爵,我没注意其他人,只等着老师的受封,老师因守住荆州一地,致使黄巾之乱时,荆州一直未陷敌手,而且向各个战场输送军粮,而且向朝廷献破黄巾之计而被封为韩楚公,领荆州牧。

接着又开始分封侯爵,却只有一人,我更没想到的那个人就是我,我赶忙按老师在朝会之前的礼仪教习课所授,到中间长跪,谢恩。我的功劳是,让皇甫嵩南下剿灭波才军,而我不仅拖住了黄巾军还让黄巾军军心涣散,逃走投降者大半,实际情况,恐怕只有我们荆州府的人知道,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等待他说完毕才谢恩领赏,给我的封号也比较长叫“平安风云侯”。

我的兄弟们都被分封成伯爵,原因都和他们实际所做的没什么差别。不过我认为那些真正的猛将,却没有得到这些称号。

子爵男爵没有分封,只是嘉奖了一些这次平黄金之乱的的各镇猛将,就是这样朝会还是拖到了午时以后。

但一切还没完,分封完毕后,老师便教我们小心,我们可能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子圣子涉已经明白,我表示不清楚。他们还是解释给我听。“你不觉得就你一个人封侯太奇怪了吗?”我也感到奇怪,但我真的不是那么明白。就向他们问讯,还是老师给了我解释其他人都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很简单,这次平定黄巾之乱,实际上我们出力最少,但我们的封赏却最丰厚,一公一侯三伯,足以让其他诸侯对我们有戒心,你不觉得就你一个侯爵,太令人奇怪了吗?其他诸侯手下的很多平乱功臣却几乎没有被提及封赏,为什么?何进旁边也有厉害角色啊,就是为了你的这个侯爵,我们也必须多留一阵。不过你也不用难过,这次我们肯定会遭此待遇,只是候爵换个人而已。”

果真几天后,我们便被招进宫,何进代表皇帝发言:“你们包庇黄巾军,收留黄巾叛党,该当何罪。”钟子圣走出队列“臣忠信伯钟文杰有本启奏,”何进表示同意子圣就把他早想好的主意给大家说了出来:“黄巾之乱祸及八方,其势正盛之时,无人能当其锋。待其事败之时,天下亦有近百万黄巾教众,若公然围剿之,只恐其狗急跳墙,反受其害,为此,我等收编愿改邪归正之黄巾教众,以圣上之仁德打动其心,让其真心归降。”何进也微微颌首,我知道此计已成,未想天水公董卓忽然插上一句“吾闻荆州牧自上任之后未招一兵一马,他缘何而能收黄巾数十万精兵,若非与黄巾有所勾结如何可成。”“众所周知,我荆州三位伯爵受封之因,若我等勾结黄巾,为何我等又死插黄巾软肋而不顾。我等在黄机之乱之后起兵,西有张曼成,东有波才,我与洛阳之联系已近中断,我等募兵又有谁可知,若我没有十几万兵马,如何让数十万黄巾不来攻打,又在黄巾事败后能让黄巾甘心来降?”

何进很满意子圣的答案,至少表现得很满意。我们很轻松的过了这一关,很多洛阳的本地权贵都来托人提亲,因为他们都看出这颗大树以后乘凉比较方便,不过陈梁兄据称早已结婚生子,我又怕长沙的事再发生便声称自有婚约在前,所以,老师便让那两个单身汉赶快成个亲。

已丑新年时,也就是中平二年的新年,我们荆州的两个军师便相继成亲,子涉娶了司徒王允的女儿,子圣娶了太傅田楷的女儿,为此他们先在洛阳要待一段时间,而我们就参加完他们的婚礼先回荆州了,说实话,我对这种政治斗争厌恶之极,离开洛阳,我整个人都感到轻松很多。

一路上我们都在讲这两个家伙的婚礼,我没看见新娘,不过他们总会回襄阳的,我也不急。

又快回到襄阳了,老师看了一下乌云密布的天,吩咐大家快马加鞭得回襄阳,天就要变了。我看了一下天,不自觉的回头看见我的大旗,上面写着:平安风云侯谢。

“真的能平安吗?”我不禁自己问自己,不知是何滋味地笑了一声,拍马往襄阳奔去。

第二十九章 雨后襄阳

中平二年的第一场春雨把我一直淋到家,夹杂着春雷的鼓动,我的心也随之欢快起来,想想十七岁就封侯,我还在想我是不是有点太爱慕虚荣了,但那确实也是件愉快的事,而且离开了那个乌七八糟的地方,心情总来说还是很好的。

不过一进屋,姐姐没有欢迎我,而是在找寻着什么,看见我,只欣喜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快帮我找小孔明这个小家伙,这家伙和我捉迷藏,不知道他躲哪去了,我什么地方都找遍了,张大叔张大婶也说没看见,你也来帮着找。”看来我出去这半个月,小家伙和姐姐处的很不错,我放下行囊也开始找了,我们家也不大,姐姐居然都没有找到,我闭着眼都可以把家里走一边,等等,我想到了点什么,有这么一个地方是姐姐肯定会去找但肯定认为他不在的地方,也看不到他的地方,那个地方……

“姐姐,柴房你找过了吗?”柴房是我们家放一些杂物的地方,还是我们家人洗澡的地方,因为是柴房,它的大梁很矮又很宽。

“我把所有的柴火都翻遍了,我本来也以为他会躲在那的,小时候我和你捉迷藏,我就躲在那,你认为他会去哪?”我到了大梁下,踮了一下脚,接着就从眼前的大梁上提下一个小毛毛球,“你看这是谁?”

“小孔明,你跑到上面干什么,那么高,你不怕摔下来啊。”姐姐倒一点不怪他,只有关切和爱护,小孔明则笑得很灿烂。一句话没说,只管摇头,“你怎么上去的?”

“这还不简单吗?你看窗子这么低,下面还有一捆柴火,他踩在上面,上了窗,顺着窗格,最后蹬着最上面的那个斜的格子,扒住房梁,就上了。”我把整个情况解释了一遍,还在下面用动作辅助作演示,不过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我想姐姐也已经发现了,因为她忽然笑着对我说:“小孔明好像没那么长吧?”我知道姐姐发现了,孔明身材太小,一件很小的狐狸皮的夹袄,就把小孔明包的和只小熊一样,窗户和房梁的距离他是绝对够不到的,我也想起来,我五岁时也只是勉强够到,小孔明比我五岁时要小得多,他没办法爬上去的,他是怎么上去的呢?“你好想知道得很清楚,你是不是这样爬过,你以前爬上去干什么的?”这下麻烦了,如果让她知道我上去干过什么,我肯定要死了,所以我决定,打死不招,我真怪自己多嘴,我说这个干吗?可小孔明有种幸灾乐祸的样子,在旁边笑的更欢了。

“你到底是怎么上去的?”我觉得这会引开姐姐的注意力。

“我让张叔抱我上去啊,你去他们屋找我时,我让他们也帮你找,然后不要离开屋子,你就当然不会认为是他们帮我藏的了。”小孔明一边说,一边吃吃的笑,让姐姐想对他发点脾气都不行。

“张叔也太宠你了,不行我得和他去说去。”姐姐终于找到新的目标了,我不仅送了一口气。

不过,家中忽然来了客人,打乱了姐姐问罪的计划。

“姜叔叔,您来有何贵干?”子涉的父亲因为忙生意,很少来我家,所以他来肯定有要事。

“子睿?你回来了?子涉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这个怎么和您解释呢,他结婚了,这是他给您的信。”我赶忙从怀中掏出子涉给他父亲的信。

“小畜生,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有老婆就不要老爹了。”不过骂骂咧咧在须臾后变成了无可奈何,再两个须臾后变成面有喜色,又过了三四个须臾后,就好像姜老头自己娶了老婆一样,简直除了开心就是开心。我立刻对信产生了兴趣,不过,姜叔叔立刻把信一折塞入怀中,让我的好奇心只能等子涉自己告诉我,还不知道他肯不肯告诉我,看他一结婚就把鳏居多年的老爹撇之一边,我这兄弟看来是没有什么戏了。

“子睿啊,我要出去办货,我们家这个,能帮我和子涉照看几天吗?”说着从身后带出一个比小孔明大不了两岁的男孩。“可以啊,正好让小孔明也多个伴”,姐姐一定是被小孔明累得够呛,想找个人陪他玩,好让自己歇歇,这个小孩,那双大大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表的智慧和天赋,可感觉比我们家孔明差了一些,不知道差在哪。姐姐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她贴到我耳后:“终于找到一个比你小时候还丑的人了。”

“叔父,请问一下这孩子的名字?”我决定不理姐姐的这次挑衅,向在上马的商人问道。

“叫庞统,我记得你们家那个叫诸葛亮吧,是有字的,我们家这个也是,叫士元,看来这些人的父母……”忽然他感到似乎会伤孩子的心,立刻缄口不言,冲我们点了一下头,就拔马离开了。

我也立刻急匆匆跟了出去,姐姐叫住我,我一边快走,一边回头喊着:“我得去给子圣家也得送个信,免得忘了,刚才不是姜叔叔来,我几乎就把他们交待给我的信全忘了。”我的记性真是不好,如果不能改好,真不知道以后会出什么样的事。

子圣家离我家不远,就隔两条街,正好赶上雨也停了,街上人又多了起来,所以我没有骑马,免得在大街上造成混乱,想想姜叔过来真是一件好事,就免得我得跑到城那头了。

子圣的父母的表情变化几乎和子涉的老爹的表情变化过程一模一样,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把自己父母哄得开开心心的。可钟伯伯似乎也没有让我看信的想法。不过,我在旁边看见一个人,如果说,孔明是一种天赐的灵性,庞统是一种自发的精明,那么这个肯定是一种朴实的睿智。感觉比孔明大一点,比庞统小一点,他自己走过来,冲我鞠了一躬,“子睿大哥,请问孔明在家吗?”我立刻对这个有礼貌的孩子产生了好感。

“在啊,你想去找他。”小家伙连忙把头点点。

“庶儿,不要打搅大哥哥一家休息。”

“不妨事。”我赶忙把庞统也在我们家的事说了,“不如,就让我把他带过去,让他们自己好好认识认识,交个朋友,您要知道,我和子圣认识的时候,我们还穿开裆裤呢。”

“好吧好吧。”伯母笑着走过来,低下腰还叮嘱了这个小家伙“记得早点回来,不要在那胡闹,让人家烦心。”孩子连忙点头,好像他不是很肯说话。

说实话,我有点想知道我父母是谁了。可能是子圣的父母太好了。不过如果父母像子涉的老爹那样会更好,这样家里会更有意思一点。不过想想他们都已过世,我知道不知道他们意义都不大了,知道了也许只是徒增伤悲。

我牵着这小家伙的手,快乐的回家,他的眉目也算比较清秀,不过,恐怕天下超得过孔明漂亮的小孩子,看来是很难找到了。小家伙有点累,我立刻知道怎么回事,我有点歉疚地把他放在我的肩膀上,因为我的步子太大了,他根本不可能跟上我。不过,小家伙对这个高度好像有点恐惧,一直闭着眼。

我把他放下来时,他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确信一下是否安全,不过看见孔明后,就自己跑过去了,从情形看来这段时间我去洛阳,这个庶儿和小孔明早已经建立了很好的友谊,姐姐就坐在客厅里看着这原来的两个小东西来回追逐,还不时叮嘱两句。我就紧靠着姐姐坐下,看着这三个小东西聚到一起还商量了一会很快就在堂中又追逐起来。

“好像那个”我忽然想起来“那个叫庶儿的,到底叫什么?我好像还不知道,看他和亮儿很熟。”

“你在子圣家没问么?”姐姐有点奇怪,“你办事真是太欠考虑了。”

“够了,不要老是学我们先生的口气。”可能是我在家经常学老师的口气,现在姐姐也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那孩子叫徐庶。……谁叫子圣家离我们家近,小孩子就得和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在一起玩,才有意思。这一点你是没法体会的,可我深有体会,你有子圣子涉这两个超级死党,还有一堆狐群狗党。可我小时候,却只有一个比我小五岁的傻乎乎的弟弟。”

“四岁。”“五岁。”……我们知道这种争论根本不会有结果,所以,我和姐姐很快就转到另一个话题,就是我这次去洛阳的事情。我就给姐姐把所有的故事讲了一遍。姐姐立刻打开我的包袱,拿出我的大印,看看上面还有丹朱,就呵一口气,在我的包袱皮上就盖了下去,六个工整的篆文“平安风云侯印”。

“你又爬上去了?啊,名字蛮好听的。没想到,那现在你在荆州已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什么叫又爬上去了。我是这样的人吗?”姐姐总是认为我小人得志,让我真是……我好像还真是“小人”得志。

“不和你闹了,我得去看看我的正经事。”姐姐故作正经板起脸来,转身进去了,我想想也得去看看大家,我就招呼张大叔张大婶帮着看好这三个小的,我也去换了一身朝廷给我做的官服,出来了。

“啊,你这身官服,还真不错。”姐姐也换了一身官服,我还真不知道她现在是干什么的,不过不是以前的那件官服了,不过看样子好像还是文簿这一类的工作。

“姐姐,我们就一起去任所吧?”

虽然雨停了,但云没有散开,现在的天下,就像这天气一样,大雨刚停,但依然阴暗冷瑟,而且新的风雨似乎随时会到。

姐姐和我一起来到州牧府,正巧,老师正和子渊交待些什么,看见我就对我说:“过会来找我。”然后继续与子渊说。我便和姐姐一起到她的任所,姐姐现在是统筹襄阳商务的主簿,我很感兴趣的随意翻开账册,仔细一看,就立刻叫住姐姐,“我的天,姐姐,没弄错吧,你们的税征得这么厉害?”

“还多?襄阳,应该说,整个荆州得对行商征的税是最低的。所以这里才能商贾云集。”姐姐一向不会骗我,或者说,她骗我时我都知道,所以我完全相信姐姐没有骗我。

“与普通百姓的税赋相比,这个税还是太重了。”姐姐当过粮草主簿,我当过长沙太守,这税额我倒还不是不知道。

姐姐指了指上面,我还朝她的房顶上看了看,姐姐立刻有了反应,接着,我就捂着脑袋,看见姐姐生气的拿着一卷竹简。

“你怎么脑子这么笨,还是侯(猴)呢?我指上面的意思是朝廷上的,你怎么这么不管事,早晚有一天,让你把这些事一天到晚一直缠身。”我感觉姐姐在咒我,我这么懒的人,要是真如她所愿,我想我撑不过一个月。

先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先去看看我的那些同学吧,免得姐姐又嫌我碍手碍脚,我一动不动她又说我占地方。

见罢一圈同学,只见到几个,我们襄阳的这批官吏恐怕是最奇怪的一帮官吏,从来没有定点去任所的,除非聚议,否则睡到下午的人比比皆是,不过一帮人都觉得事情太少,我也这么觉得。襄阳对于我们真是太小了,我们的天地还是要在外面吧。好像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州牧大人,我的老师,不过他好像对我们的这种行为,觉得无所谓。他无所谓,下面这帮猴子,当然更无所谓了。不过以后不能当面称他们猴子了,否则受害者只能是我,因为,他们知道我封侯了,就像姐姐那样,动不动就你已经是侯(猴)了,要闹自己到别处(树)那去,别烦他们做公务。而我一吵起来就结巴,只能随他们说了。

我去找老师时,天上的云已散开,日已西斜,留下晚霞的余辉,将整个襄阳映照得泛出了一片淡红色。应该说这眼前的是美景,可我的心里却总感觉到一种什么将逝去的感觉。

“来了,怎么不进来啊。”

“老师,您怎么知道我来了?”我在门外,静静地欣赏晚霞,老师居然就知道我来了,这让我很奇怪。我推门进去后,第一句就问了这个。

“我这屋的门上的格子开那么高,如果我还能看到一个头,那么一定是你。”老师笑着招我过去。“你知道我叫你来干吗吗?”我摇摇头。

“我明天去请你师父,顺便接回我的家人。”

“您有家人吗?”我立刻感觉我问了句蠢话,而且感觉很有一种质疑老师能力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我学生都有人结婚了,我还是独身?那我岂非过于悲惨,告诉你吧,我都有两个儿子了。”还好老师知道我这个人一向是有点傻,至少对于他们来说,老师的口气斥责里还是带着一分宽容的慈爱“你师娘她人脾气比较怪,写信她都不肯来,看来是我得去一趟了。还有那个黄汉升,也来给我添乱。想不跑都不行。”老师说完还叹了口气,完全是那种碰上自己的顽皮的幼弟胡闹的那种无可奈何。

“那老师找我来干吗?”我虽然明白老师为何走,但为什么专门来找我,我还是有点不明就里。

“你姐姐怎么受得了你的?你怎么就在这些事情上这么不开窍呢?”老师好像是有点动气“你叫我怎么放心把荆州暂时交给你管,在我不在的时候。”

“我代荆州牧!”这恐怕是我听到的最令人震惊的话,“我?”我指着自己,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是,你代荆州牧。”老师也拿手指着我,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第三十章 州牧的日子

“可老师,为什么是我?你也知道,我……”我正想罗列出我的缺点,就被老师打断了。老师反问一句“那你说是谁?先想想,别急。”

我不是很笨,只要让我想一想,别没头没脑的乱说,我还是能做个谋士的,因为片刻后我已有主意。

“只能是我,因为您一走,襄阳只有我有爵位,而陈梁要在上庸防着西凉人,子涉子圣皆在洛阳。这里只有我这个平安风云侯的身份便于我与其他州郡的人打交道。”老师点点头,说:“你小事上比较乱,大事上倒还沉稳。而且,可贵的是,你还能听的进其他人的话,最好的就是你的应急处变能力。我们曾在草堂论事,当其他同学侃侃而谈之事,你却不言不语,但我忽发疑问,随便找人回答时,却只有你每每都能有奇思妙想,让人拍案叫绝。思来想去,怎么着也只能由你来代行州牧之职。”

我一时无言以对,老师看我心存犹豫,继续开导我说:“我已经给你的同学全部说过,让他们好好辅佐你,……呃,包括你姐姐,我大概就出去一个月就回来,这段时间也许只有凉州的董卓会来给我们找麻烦,记住,可以谦让,但不可一味退让,勿失了我荆州的尊严,其他主意都由你来定夺吧。只这点不能忘。”

“学生领命。”坦率地说,我开始有点兴奋了,不过,我忽然想起姐姐的诅咒。一个月,我真的能支持过来吗?我不知道,可很奇怪的是,现在的我却一点都不担心。

“那老师何时动身,沿途保护这些工作,是否布置下去了。”老师是个文人,虽然缚鸡之力是有的,但对手稍微大一点那就危险了。

“此时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哪像你那么乱,此事不要你挂怀,你明天早上上任,我今天夜里就走。”老师说完就拂袖走了,和往常一样,没有多一句废话。只是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很奇怪的是,这天的晚餐我们家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当然气氛和上回我离开襄阳前的那种沉寂不同,小孔明和那两个小东西闹了一天,只管吃东西,官场上的事,就算他们懂,也远没有面前的食物来的诱人。姐姐则左看看我,右看看我,有一次正襟危坐似乎想说什么,可正当我也俯身靠近聆听教诲时,她又弯下腰开始动箸了。

这使我有些索然无味,似乎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那一夜我还是一点睡不着,我脑海中一直出现的是我在兄弟们前指挥若定的样子。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几乎立刻就醒了一样,我起来了,天还是黑的,天还没有泛白的样子,我打算第一天早点去,先到那去坐着,免得在家再睡着了,早上就不愿起来了,老师把荆州交给我,我要像个样子,至少第一天要像个样子。

可当我骑马到州牧府时,州牧府外竟有人已经在接待我了,更令我吃惊的是领头老兵的一段话:“侯爷年纪轻轻便代州牧之职,与韩楚公大人一样勤政,也是寅时未至便临任所,我等深感钦佩,此实吾荆州之福啊。”老师这么长时间竟然都是这个时间来任所的!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点头,一言不发直赴议事厅。甫一坐下,便让侍从将老师以前所做之事,一一报来。

一直无法回忆我是怎么熬过这一柱香时间,但我这一株香时间,把我曾经所有想过的东西全部推翻了。我一直认为,荆州的那些事情,对于我和同学来说,真是太简单了,我们的天地要远在荆州之外,可这次我再不这么想了。

“你们四更时去荆州各官员家中,令他们给我来点卯。”我听完后只说了一句话,便看起一些没批的公文。

卯时过来的同学显然睡意未消,一个个对我都表示了不满,姐姐算最给足我面子了的,她就坐在我原来的位子上,不过当子渊最后一个来后,我就看不到姐姐那娇小的身躯了。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怪我。”我就是这样平淡的开始了我的第一天上任的就职演说。“认为我人来疯,第一天上任就拿自己兄弟开心,可你们能不能回答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你们知道老师每天什么时候来任所?”

没有人回答。

“丑时!那大家也不用说了,一定不知道老师每天都做了多少事情?”我环顾一遍我的同学,“大家在下面一路说老师没以前笑得多了,说他是不是做了州牧,讲起官威了。实际上呢,如果不是今天我睡不着,头脑发热早来了一趟,我想我和大家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这回事,老师都快要被累死了!”我感觉我的眼睛有点湿,我用手捂住嘴,试图先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们总认为每天的事,简单,费不了多久就能办好,那是因为老师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的只剩需要一个人去执行一个命令就可以了了。他一直不怪大家午时之后才赴任所,因为,在他心中,我们还只是孩子,他的一帮未经世的学生,他怕累着我们,而留着我们继续留于官位,是为了大家以后的仕途之虑罢了。所以,几乎是老师一个人在撑着荆州的局面,我们干的只是一些琐碎的小事罢了。虽然这些小事不能说不重要,但和老师做的是比起来,我们简直就是在一直睡觉。老师却真正是事必躬亲。”

同学们出奇的静,没有人说话,我提高了嗓门继续我的话:“老师叫我们开朝会,名为问计,共同商议,或是各述其职,其实,如果要定计,实际老师早就拿定主意,只是希望由我们来做出决断,而各述其职,实际上老师亦早就知道一切,我们来这里与上学无异,老师想的无非就是让我们增强我们处世处事应变的能力而已。”

我把声音又提高了一些:“老师说他一个月才回来,我倒希望他半年都别回来,好好在外休息一下,我希望在老师回来时能看到,我们能把荆州处理得很好,老师肯定叮嘱你们要勤快一点扶助于我,他可能就是担心一旦他不在,荆州就会乱,现在动乱方平,又属初春,即将播种,此时天下暂不会起战乱,所以老师才敢少离片刻,若我等在这一月中将荆州之事,处理的妥妥当当,便是对恩师最大报偿。我希望自明日起大家都能在卯时时共赴任所。”说完,我挥手让大家走了。

我的第一天上任就算正式开始了,我想像韦老师一样高效率地快捷地做好每件事,却发现想和做完全是两码事,最后,我不得不一次次的把我的同学一个个请来,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才总算让批阅的公文逐渐多了起来,而我问的问题,他们告诉我,老师回来后到他走已经给他们所有人做了很完善的交待。正午时,我问了一直在旁的侍从,老师一上午能批阅多少,侍从告诉我,约一百斤。我吩咐他下去了,我们批阅的东西,州内事务以竹简为体,各州之间事务以帛为载,最近州之间事务较少,我只收到帝都来的由一字并肩王何进来的筹集军费的命令一卷。而且帛也不占分量,我把所有已批阅的竹简拿于手中,只有十几斤。我摇了摇头,继续埋头看起下一卷竹简。

这天午饭是姐姐给我送来的,正好还有一些事情也要向姐姐讨教,我拨开一卷竹简,门外忽然来报:“大人,府门外有人自称在洛阳的故人来访。”

“此人何等模样?”

“一个五旬的老汉,旁边还有一个抱着小孩的二十上下的妇人,看神态,似乎是那老汉的妻子。”

“哦,他来了,让他进来。”我知道是谁了。姐姐感到很奇怪,我笑着让姐姐坐在我旁边,让人领他们进来。

那个商人一身农夫打扮,领着他儿媳妇的闺女抱着他孙媳妇的儿子进来了。一进来,便领那妇人给我行礼。

“无妨无妨,请起,您老终于过来了。”

“小人不敢当,大人说得对,我就是来这里找口饭吃的。”

我招手把他单独叫过来,耳语道:“你儿子,我是说你的大儿子,或者说你岳父知道你来这里吗?”

“禀大人!”

“你小声点,叫你单独过来,就是不想让你老婆难堪,你这么大声干吗?”

“大人,我已年老,跑东跑西已经不可能了,我告诉了他,我老了,要到南方温暖的地方住下来做点小买卖养老,不能再跑来跑去了。我儿子要跟来,被我喝止了。您知道我们家这种事,实在羞与人言。现在,希望……您现在是侯爷了吧。能给我们一口饭吃。”

“无妨,我曾经说过,您到我这里,我必能给您安排妥当,您以前是行脚商人,现在,就做个立地商人吧?”

“谢谢大人,不知襄阳城现时需要些什么货物,小老儿各种货源倒也有不少熟络户。”

“布匹和粮食,我可以借于你本金,给你地方,让你以官商的名义,你给我襄阳弄来这些东西。”这是姐姐说的,我很惊讶。我看着姐姐,姐姐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你先下去休息,具体事宜,申时来这里西苑,找我即可。”姐姐在一块木片上快速写下几个字,递与那老人。“以此物,自会有人领你去我那里,先下去休息吧。”

那老商人走了,我盯着姐姐,姐姐明显看出我眼中很奇怪的光芒,“干吗?这么奇怪地看着我,我在替你分忧啊,现在吃饭!”

“你让那老人做布匹和粮食的生意?你没有弄错什么吧?你不是让他和姜叔和钟叔家抢生意吗?你该知道,姜叔是我们襄阳城最大的粮草商人,而最大的布庄是钟家的,而且他们一向货源很宽裕,去年没有姜叔,襄阳肯定会饿死人的。你这样做……”

“你不知道姜叔和钟叔都来找过我了吗?他们都不想干了,但怕没人接手他们的生意,乱了襄阳。真巧来了这个人。你怎么认识他的?”

“他们不想干了?”我感到他们不想干应与在洛阳那的两个新郎的信有关,不过具体原因我还不知道。

“喂,你走什么神,你怎么认识他的,他那么老有这么年轻的妻子,还要离开他的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就一五一十的把他们家纷繁复杂,曲折离奇的故事讲给姐姐听,讲完后,我还帮姐姐把她惊讶地闭不上的嘴合上。姐姐仰着脸陷入了沉思,不过最后,她还是垂下了头,摇了摇:“好乱。”我知道她和我当时干了一件事:去想他们家复杂的结构以及人之间的关系。

“我先走了,我还要把哪件事安排好。”姐姐离开了大厅,在出去前,她还是转身唠叨了一句:“吃完了好好干,要对得起你的老师。”

她走了我才想起来,我还有事没问她。

我是个很懒的人,但我承认我好像开始变了,虽然我对自己的事情还是无所谓,但对公事,我却非常的认真。我觉得自己也开始越来越成熟,慢慢地由手脚无措,变为游刃有余,虽然有时还是有点磕磕巴巴,但比一开始时好多了,至少每天早上我能批到差不多一百斤,就是稍微有点累。为了保证自己每日能早早开始工作,我把铺盖卷都带到了府衙里。姐姐也默许了我的作法。不过她认为这是便于我随时找个地方睡一下。

这段繁忙略有些枯燥的时间还是有些有意思的事情,皇上派人在襄阳为我置宅,是以前襄阳郡王的府第,修缮好了就让我搬进去。姐姐去看了,不过她放弃了搬进去的想法,她也劝我别住进去,我也去看了,不过出来以后,我还是不明就里。回家一趟看到姐姐又在到处找小孔明,这次还包括庞统,徐庶时,我就立刻明白了,搬到那里去后,姐姐迟早有一天会被累死。

这几个小家伙,一次比一次躲得有水平,我们家就那几间房,还每次都能给他们躲出花样来。小孔明就装过枕头,要不是他自己累了挪了挪位置,姐姐还真找不到他,比如说这次,他们就全躲灶膛里了。不是张大婶要生火做饭,还真找不到他们几个小黑球。

半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开始过得很慢,后来速度就开始快了,我知道的事也越来越多,办事也越来越麻利,可心中的疑问也随着越来越多,我想着老师回来,我一定要问问他。

天有些邪门,到了播种的节气时,天就很热了,没几天,播下去的种子就全发芽了,田野中一片生机,我把那厚厚的被褥也送回了家。夏天这么快就要到了?

老师出行后的第二十天夜里,我在府衙的寓中被冻醒,推开房门,我的眼前是满天的雪花。

第三十一章 宣战

“这回出事了!”子渊倒是这天早上是第一个到的,他分管荆州一地的粮草供给,他一到就冲着我喊了出来。被冻醒后,我就在大厅中暖炉里生起了火,一直在批阅着永远看不完的竹简,碰上子渊来这么一句,我倒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了,胖子。出什么事了?”我笑着问着前面的忧心忡忡的晃来晃去的身上还堆着雪的人,“不就是下场雪吗?……啊!”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好,农田中的新苗!”

“下雪了,这下不好了!”就这样,一个个的这天早上不时的夹杂着这种声音或者类似的话语,都冲了进来。刚过寅时,除了姐姐全到了。

“不知道这次受灾的情况有多严重?”我紧锁着双眉,“火速派人去荆州各处察看。让各郡县把损失报上来。”我不自觉的看看我原来的位子,不过我只看到子渊那胖胖的身子。这天早上,姐姐就一直没出现。同学们中好几个人都有点着凉,不知道姐姐怎么样。姐姐的身体本身就没我的好,不是病了吧?我的心开始乱了。

不过,事情还是得做,我们商议了一下,不过想想这个对我们的影响不是很大,等雪过后,重新播种,秋后也就稍微受点影响,损失倒也不会很大。我想我们太大惊小怪了,就吩咐大家着凉的回去休息,其他人解散。

姐姐到卯时时才到,我不禁松了口气,因为我看姐姐气色还好,没有什么病的样子,不过姐姐带来一个同样让我心乱了的消息:孔明病了。

“你要去哪里?”

“回去看看孔明啊!”

“我把孔明送到子圣家让他们先帮助照顾一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看晚上再去。”

“这没什么事情,我就去一会儿。”

“没什么事情?”姐姐看着我,“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说完就用手去试我的头上的温度。

“我很正常。”

“你知道这场大雪的后果吗?”姐姐还瞪大了眼睛。

“知道啊,歉收是免不了的了,还要准备雪后的种子,还有什么?”

姐姐用手支住脑袋,摇着头,“你给我坐下来,站这么高干吗?”

我依言坐下。

“最近天热,事出蹊跷,我便注意各处邸报,就在这几日……你邸报也看了吧?”

“北面都在下雪啊?怎么了?”

“我还问了北地来的客商,包括那家。”我点头表示我知道姐姐指的那家。“在大雪前是不是都忽然很怪的热了一段时间,结果是一样的。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摇摇头。

“北方开春迟,这时还不是播种之时,所以大雪于北方之耕种无碍。但……以畜牧为主的各镇就不同了,也赶上今春各地雨水丰盛,因为草籽一遇湿热即发,遇此大雪则必死。待雪后,再发之草籽十中已无一矣。各镇中谁受其害最甚?东北幽州之公孙瓒,西北凉州之丁原董卓。所以,今年天下肯定会乱,老师发现此事肯定会尽快赶回,我想他已知道事态之严重。公孙瓒离我们尚远,中有卢植,以及洛阳何进、皇甫等人,不足为虑,丁原居于凉州西北前有董卓,他也不便南下,只有一个董卓,若有人寻衅,必是此人。一旦开战,以当今之天下之势,何进巴不得各个诸侯相互拚杀,他不会理我们和董卓的一切纠纷。其他人更乐得看热闹,说不定还会过来”

“就是说,一旦打起来,董卓和我们只能有一个活下来。”

“或皆亡。”姐姐补充道。

“我们军较之董卓军,何若?”我已经感到大战不可避免。

“不如。”姐姐摇头,“我们这里地形开阔,地势平坦,西凉多为铁骑,我们多为步卒,若据城而守,城外农田全交于董卓尚不说,一旦任何一城有急,我们连互相援救都没有办法。”

“那我们岂非……可以董卓此人性格,他必来打我们。”我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我起身看身后的屏风,暗红的屏风上什么也没有,我随手拿起笔在屏风上画了起来。必须承认,我的绘画水平很烂,但还好有识货的。

“天下图?”姐姐问,我点点头,然后我就在我的图前坐下,想着事情。

“画得……真差,早知道你要这样。”姐姐从怀中拿出一块布,那上面是一张很详尽的天下一览图,“早点把这给你,也不用糟踏这个屏风了。”

姐姐吩咐人把屏风拿了下去。回来和很不好意思的我一起坐下来看着这图。

“姐,你怎么有这图的,”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为了避免尴尬,找了这个问题开始。

“我老师给我的,诶,不是你的老师哦。”

“你也有老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因为开始你还小,老在外面玩,后来你大了呢,去上学堂,无论有没有课,暮鼓敲响一声你才回家,”说到这她还笑了笑,我在想她还没把那事给忘了,“他又从来没在我们家留宿过,你当然没见过。”

“他是谁?”我很好奇,我终于知道姐姐如此厉害的原因了,原来一直有个高人在后面给姐姐当老师。

“你不认识?连周仓兄妹都认识,我以为你想到是他了。”

“哦,我想起来了,周仓兄妹说过这样一个人,教过他们识字,叫……水镜先生,对对水镜先生。是他吧?我还冒充过他的学生呢?”看到姐姐点点头,“一定要见见他,将来让孔明和他也和老师求学。啊,孔明还病着呢?”我忽然想起小孔明,心就揪了起来。

“现在我们必须想好办法,否则,我们包括小孔明都凶多吉少。”我明白姐姐说的是对的,收敛了一下心神,坐下仔细看这张图。

自上庸往东南一路虽非完全的一马平川,但那点丘陵想挡别人的几十万铁骑,是根本不可能的。后面,我们不会躲到十万大山,八万大山后面吧,想起南蛮人还打过我们,躲那去到人家的地盘,指不定出什么事。而且放着荆州一州任董卓那贼蹂躏,不行。

上庸城太小,粮草也不太足,一旦危急,我们去救援,还容易被埋伏,被人几万骑兵一冲,想不败都难。

“嗯,”我在地图的一个地方圈了一个圈,“这里,我要在这里给董卓下一个套。”

“你……”姐姐惊呆了,一句话没有说,这个计划确实太不可思议了,这恐怕是最冒险的。

“大人,凉州公天水公董卓大人遣使来访!”我和姐姐对视一眼,姐姐退到后厅去。我则正襟危坐等着那使者的到来。

这是个长相介于极端丑陋与极端恶心之间的正中类型的中等身材中等胖瘦的中年人,而且声音极其嚣张,明显一付有恃无恐的样子。

“哪位是荆州牧韦定国大人啊,让他出来见我。”我心里在想,你这回完蛋了,不把你整半死,我不姓谢。

我快乐地让那个中间人坐下。

“我现在代行州牧一职,有什么要求,只管与我说便是了。”我脸上堆着笑。在盘算着整他的方案。

“我不和你说,快让韦定国大人来。”

“那你就先住下吧,老师要过半个月才回来。来人,请客人下去。”

“哎哎,你什么意思,那就和你说吧?”那鬼子递来一封书函。

我微微一看,董卓要东西的,我已经下了一战的决心,这回我就索性做个畅快。

“银玲,你来看一下。”我第一次发现姐姐的名字真是蛮好听的,我小声凑在姐姐耳边,“你看看,胃口大吧。”

“你们这里怎么会有女吏?怪不得你们如此羸弱。”那个使者肯定是没搞清状况,居然没看出端倪,还在如此冷言冷语,姐姐看了我的笑容就知道我的想法,她也陪着笑。

“好吧!来人,带这位大人去仓库。让他亲自点收。”

我转身对着姐姐说:“走看热闹去!”姐姐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非常乐意,我还吩咐侍从把兄弟们全叫上。

“五千石粮草,三千匹布,贵使可看齐了。”我脸上堆着最快乐的笑容。

“对对,难得你这么爽快,我到董大人那也好说。”同学们几乎个个都知道我想干吗,一个个都很期待地等着看热闹的样子。

“路上要是有散失就不好了。”我故作忧虑,姐姐也乘机搭腔,“是啊,你也不好交差。”

“你们一定要保护我,否则,破坏凉荆二州的交情,出了乱子,你们吃罪不起。”哼,交情,南阳那么多荆州的百姓之命怎么算。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杀气。

“好的,来人啊,给我把整个这个大屋用绳索拴好!”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家伙终于感到不对劲了。

“来人,昼夜看着这仓库,不要让人把人把我们送于凉州公的东西给抢了,啊,贵使,就麻烦你自己带走吧,为表诚意,这个大屋,以及里面其他的辎重一并送于董公。来人啊,将这仓库放于贵使身上。”大家全明白了我的意思,兴高采烈的把这个开始鬼哭狼嚎的家伙拴在仓库门上。

“那哪些随从呢?”有人问。

“叫一个回去报信,就说东西在路上,其他的人帮着抬。哦,再给他们些马帮着拉,特使热了要给扇风,饿了要给送饭,要让百姓来慰劳他们。”

最后,我对那个绝望的中间人还加了一句:“到了天水,别忘了托我给董大人带个好,我是平安风云侯谢智。”

第三十二章 圈套

孔明发着高热,刚才的愉悦现在已经一扫而空,姐姐很着急,而我一声不吭的坐在榻边,看钟姨不断地用湿巾给小孔明头上敷着降温。

“再这样烧下去,小孔明就是好了,也会被烧糊涂的。”姐姐急了,来回走动。

“大夫来看过了吗?”

“孩子太小,大夫不敢下重药。给的全是甘草大黄之类清热败火性情温和的药。”

“庸医!如果孔明出了意外,我宰了他。”我不禁大怒。

议事大厅里,那个屏风又回来了,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屏风被完全涂成了黑色,饶是我心中烦躁,还是笑了一声。我和大家把目前形势说了,也把想好的布置说了出来:“杨哥,你到江陵去,将子玉换回来,阎兄,你到长沙去换回李真,顺道将那里的周仓、周玉、培元……刚一并叫来,子渊,不是哥哥心狠,这次还是麻烦你去一趟武陵,换回文正兄夫妇,武陵,桂阳二郡乃我西南门户,你和子悦一定要联手守好此二郡我留与你一万人马,桂阳一万,其他周边郡县各留五千,州内腹地,只留维持治安之卫兵,其他全部到襄阳集结,新野云书处……兵马不动,以备北方有变。”

看着大家开始眨起眼睛,我知道大家觉得我也有点中邪了。我咳了一声,继续下去:“陈鸥,你即刻带襄阳所有轻骑,速将此信送之于上庸文栋兄处。让他以信中之计行事。”陈鸥领命走了。我知道大战将至了,我忽然感觉整个人莫名的兴奋,继续我的发挥,“那个我们放回去的报信人到天水董卓处之时,也许就是大战之时,时间紧迫……”

“子睿兄,为何不全部扣押,这样或许能多拖些时间。”

“董卓被此大雪逼急,已经要对我们动手,所以这个使节才敢在我荆州土地上如此无礼,因为他有恃无恐,董卓军的战力比我们强,兵马比我们多。我们给他,他也会打,不给他,他也会打。他肯定算好了时间,知道他得到消息会是什么时候,我注意到那个特使很急,估计就是如果他们几天不回去,董卓就发兵打过来。他可不想在我们这当肉票。所以想早点回去,而且可定会先派快马加鞭前去董贼那报信,以免自己还没回去,两边就打起来了。这人显然是董卓打算放弃的货色了。不过也是,他在襄阳城了走一圈,我都感觉襄阳的形象都受到了很大破坏。我就不如告诉他我们来打吧,说不定他闹不清我们虚实,也许会让人客气点过来以要个人的名义,过来探探我们的风声。那就最好不过,不是这样,我们也会比他们先开到汉中,只是希望董卓还没有早就占领那里。”

“你有什么计划吗?”子通还是有些怀疑。不过,现在我的计划还不能泄漏。

“等各地士兵到齐再说。”

“孔明的烧还没退吗?”

“下午退了,喝了点稀饭,晚上又烧起来了。”

“大人,丁原的使者带着礼物来了。”第二日一早,凉州的另一诸侯又来人了,不过这个很客气。长的也比昨天那个可亲得多。

“贵使,不知因何而来?”

“禀州牧大人,这里是我家主公拜会您的亲笔信,另加西域各地的各种奇珍异宝五车,此为礼单。……不知平安风云侯谢智谢大人可在?”

“我就是!”

“啊,大人赎罪,恕小人无知。”

“无妨,因老师外出,我暂代其职。”

“这里有我家少主与您之信,以及他送侯爷的铠甲。”随即,另一个使节随即双手捧上一件黑黝黝皮衣。

我接过信,淡红的布帛上写着几个粗犷的字:定西武威伯吕布上。

“贵使,贵少主左耳上可是……”我一时还想不出来怎么形容那件饰物。但我觉得我知道吕布就是他了。

“对,回大人那是玄铁环,我少主是主公收的义子,他告诉我们他曾在洛阳与侯爷有一面之缘,这次我们来他便让我们带此甲送与侯爷。”这个使节到真是伶俐把我所有的疑问全部一并解答了。

拿出囊中之信,我就看起来,信很简短:“平安风云侯谢大人:洛阳一别,已有一月,不知武艺有否精进,赠大人一付灵犀玄铁铠,此物由整张犀牛皮所制,要害处以玄铁辅之。寻常刀箭不能伤之。今闻荆襄之地有雨,望保重。布字”

我吩咐手下好好招待使者,迅速命人召集齐大家,因为我觉得我知道丁原所来之意了。

“老师之信,你拆了吗?”子通问。

“未曾。”我那敢随便拆看老师的信件,“姊,你观此信若何。”子圣子涉不在,姐姐就成了襄阳第一军师。

姐姐放下了信,“不用拆老师的信了,那里面肯定是套话,这封才是正题!”

“对,大家来看。”说实话,我开始也有点不自信,因为我与吕布相处觉得此人非多智之人,这样给我报信,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所以我还想征询姐姐的意见,但看到姐姐我忽想起丁原手下总会有能人辅佐,他们面授,吕布手书即可。所以,灵机一动,已有主意。“子通,你领使节来时,他们可知道董卓已先来使。”

“你让百姓去‘犒劳’他,全襄阳都在叫好,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谁拿什么砸了那个家伙。一路走来,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但他们好像商议了一下什么,对满大街的喧闹一概都无动于衷。”使者当然不是傻子,我笑了起来。

“丁原的信只会是官面上的话,吕布给我的信才是正题。”我把信给大家看,“丁原这样做无非是表示他不会帮董卓,实际上就是打算看我们打。吕布信中言送我灵犀甲,灵犀者我荆州洞庭湖畔即有,何需他送,各位同学注意,问题就在这灵犀上,灵犀为灵兽,能查人心中所想,狩猎之时只能群起而围,一击毙之。此意意在提醒我们,送我之物为护甲,即叫我小心提防,又说我们这里有雨,雨者,天水也。丁原已知董桌要打我们,但切莫以为他是好心,姐姐,是吧。”

姐姐点点头:“他也知道,董贼强于我们,他怕我们不堪一击,又疏于防备,让董贼一击得手,不能让我们两败俱伤,反大壮董卓之势。此谓,驱牛搏虎之计。”

“此事……”我总觉得不能让丁原在后面快活,怎么把他也拖下水。

忽然有传令官进来,但不是找我的,他与姐姐耳语一句,我看见姐姐面有喜色出去,我想莫非是孔明病有好转?

片刻,姐姐回来,到我身边,递一块绢给我,我赶忙展开就看,是几张差不多的图,似乎是一个故事,一棵树上栖息着两只鸟,各有鸟巢,然后,一只鸟要离开,另一只鸟要袭击它的鸟窝中的蛋,接着,二大鸟相争,再接下去,其中一只鸟带着它的蛋走了。

“我明白了。”不过我立刻转向姐姐,“此物是谁交于你的,他人呢?”

“我老师的童子,给我就走了。”

“此战结束,我必登门拜谢其大恩。我计本有诸多破绽,现在,我们几已无忧了。”我兴奋异常,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快将看守董卓使节的下一班岗的所有卫兵全部叫来,子详,你速找一些嗓门大,办事机灵的人来。我们要让凉州的两只鸟斗起来。今夜我们要大张旗鼓招待丁原的人,明早我们要风风光光宰董卓的人。”其他人还有点稀里糊涂,但姐姐已经笑出来了。

人很快被召集来,我分别告知,你等需如此如此,你等又要如此如此,诸如此类,不尽言表。

“孔明好点了?”

“烧又退下去了,晚饭刚吃完,才睡下。你要去看他?”

“不了,钟叔,让他好好睡吧。我们先走了,小孔明就麻烦您和姨照顾了。”

我们就在官驿里摆开了架式邀请凉州使节,我表现出了一副很热情,很高兴,很幸福,甚至我都觉得我好恶心,同学们也一个个和这个扯上亲戚,那个遇到故人一样,绝口不提董卓之事。我感觉出他们脸上的异色。姐姐凑近了我,嘴皮没动,眼睛看着桌子哼着出来一些声音,这种把戏,我们常在大街上即时谈论别人时做:“喂,看出他们好像很焦虑还在强装欢笑了吧。”

“淡(当)然了,”我也别着嘴,含糊的说着“他们能不急吗?整个襄阳都传言他们要和我们一起打董卓,我明天就要杀董卓的人祭旗,还要把其他人都放走,董卓肯定会得到这消息,而且他们还真的来过,想赖都赖不了……啊,特使我再敬您一杯。”看到那使节看了过来,免得他多生怀疑赶紧打住。

这个酒宴就在这种气氛中闹到了深夜。

那个开始嚣张的使节终于老老实实了,我装着醉醺醺地由两个高大的侍从搀扶去看他时,他正和马睡在一块呢。身上污秽不堪,睡在马粪之中。一见我来慌忙跪倒:“侯爷,您饶了我吧?”现在,认识我是侯爷了。

“嗯,真臭,没事……明天你就……不用在这待了。”

“谢谢侯爷。”

“不用谢,明天给他洗干净喽……宰了他……呃……祭旗打他董卓这狗娘养的。”我觉得我装醉真是很像,恐怕谁见了我都觉得我绝对是个醉汉的模样。

“饶命啊。”刚刚的喜悦立刻被更大的恐怖所替代。那个家伙在马粪堆中直磕头。不过我一拂袖,留下一身酒气转身就走了。

“还好,好像快好了,一夜都没再烧。”

“……”

日上三竿之时,我到驿站去送丁原的人:“请各位原谅,我们喝天水董贼不日即将开战,为保大家安全回到故里,我们送你们经由新野宛城,你们走洛阳长安一线回凉州吧?”我做出很诚恳的样子,深深作了个揖。

这可不大紧,那几个使臣全部跪倒,领头的赶紧说:“侯爷如此大礼,我们怎么受得,不过,侯爷有一事我们不知当不当问。”

哦,要紧话来了。不过我还是尽量装的若无其事:“贵使但讲无妨。”

“我家主公与董卓交好,份属同州。”这种鬼话不知道谁会信,不过我还是面无表情继续听下去。“我等今早准备动身,忽听近日正午要处决董卓来人,我窃以为万万不可。”

“为何?”我紧缩双眉“他以下犯上,口出狂言于朝堂之上。杀此小小信使有何不可?”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况且,大家都为汉室社稷,斩杀来使岂非挑起战乱。皇上那里也会怪罪。”

“可那董贼欺我太甚,这口气我怎么能消。”我气鼓鼓地有点耍小孩子脾气。

“侯爷息怒,求侯爷放那使节一条生路,我们愿去董卓那里,做说客,为荆州免去一场战火。”我面色有所缓和,但觉得火候不对,忽然脸又一冷。

“各位贤卿务虚多言,我意已决,斩杀来使,与董贼决一死战。”

“侯爷!”这带头的使节真是个人才,居然感情这么真切,好像杀的是他老子一样“若侯爷一意孤行,不为天下苍生为虑,连我一并处死吧。”

“这……”我踌躇了半天,实际上我在想怎么浪费这段时间同时还要做思想斗争状。

“好吧,看在你们的份上……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给我打那个不知死活的人一百军棍。”

“谢大人。”见他们面有喜色,我也心有喜色,可惜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恶狠狠的跺跺脚,也不送他们就直接走了。

“不好了,孔明开始打摆子了。”心中的欢悦一下子被这噩耗给扑灭了。

第三十三章 老师回来了

我和姐姐匆忙赶到子圣家时,钟姨正紧紧的搂着可怜的小孔明,裹在厚厚褥子中孔明整个脸还是发青,一直在发抖,钟姨就这样抱着他一直在抽泣,接着姐姐也凑过去,拨下峨冠抚mo小孔明的脸,泪也从她的脸上留了下来。

五岁的生命就这样要走到尽头了吗?我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天,匆匆忙忙来回周旋,忽然没了意义,我的心一直就没怎么在正事上,知道孔明的病好点,时间就过得快点,加重了,就慢下来。早知道孔明就这几天的命,我根本不会和那些人多罗嗦。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过我还是相信奇迹,我觉得孔明不会就这样……他会好起来的。

子详兴冲冲进来:“子睿,张大叔说你……”他的嗓门被大家的眼神喝退。他看到孔明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声音一下降了很低,“打摆子?”我点点头,“怎么会这样?”我挥手打断他的话,示意出去谈。

“你找什么什么事?”

“老师回来了,叫我来找你过去。”

“这么快?”我很惊讶于老师回来的速度,我想肯定是荆州北部大雪的消息,催得他赶紧回来了。我回头看了看屋里,心一硬,还是翻身上马,“老师现在何处?”

“草堂。”一骑绝尘而去。

路上行人恐怕第一次看见有人如此快得在街道上纵马狂奔,都躲得远远的,幸好雪尚未停,路上行人稀少,况且雪后的襄阳分外的静谧,致使我的马蹄声成为这个城中唯一的响动,这一路无事。

我想着早点和老师说完,就赶快回去。还没进草堂的门,我就大喊起来了:“老师,我来了!”

“哦,是我的好徒儿吗?”先出来的是师父,后面跟着同样笑着的老师,师父看我一眼,回头对着老师就发起了脾气:“猴啊,子睿还是个孩子,你就把荆州一州交给他一个人,你看,孩子都憔悴成这样了。”我一摸脸颊果真深陷下去了,陪着已经很长的胡子,我想,我现在看上去和十七岁的人差了肯定很多。老师也没有争辩什么,只管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一切都还好吗?”

“还好。”我耸耸肩膀。

“大水牛!过来帮我着药包。”忽然听到屋内有个中年妇人的声音,看来就是韦老师夫人我的师娘了。看着师父屁颠屁颠的跑进去,老师笑的更欢了。对我说,“你也进去帮忙吧?”我点了点头就进去了。

老师的屋子还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这次里面弥漫着浓浓的药的味道,师父正将门口堆着的一个个袋子,搬到墙边的架子上,我随手抄起一大袋时,路过那妇人身边时,那妇人还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好小伙子!定国啊,你学生和你不太一样,他蛮有力气的,和大水牛更像。”

师父听见了,停下来回头看着老师,老师也看着他,两个人又笑起来了。韦老师夫人和襄阳这里的女子不同,倒颇有那个胡玉君的那个劲头,想着我也笑起来。我将药紧贴着师父的放下。就随着师父一趟趟地去搬药,来回之时还留意看看师娘,师娘是个很清秀的人,但身材却要比一般女子要高大一些,一身完全像农家妇人的装束恐怕无法把他和州牧夫人联系在一起,不过看看我这时的老师,也就和一过年的农民一般无二,幸亏他脸上那无以言表的自信还是使我想起,他就是我的老师,这荆州的第一长官。

搬完东西,我们一起坐下,老师和师娘一起把头偏向内室,说到:“为何过来。”“何事过来。”

“啊,不是您叫我过来的吗?”

“不是,呵呵,你……”老师笑着一指内屋门口,一下子就见一七八岁男孩冲了出来,跑到师娘那里坐下,而另一个大一些约摸十一二的男孩则有些拘谨,慢慢走过来也在师娘边上坐下了。

“一个叫韦何?一个叫何事?”我算明白过来了,不过这名字起的确实是很有意思,我虽然满腹心事但用手指着这两个小家伙还是不禁笑了出来。

“除了这猴,谁能起出这名字?两个男孩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我不告诉你你又怎么想到?”

“喂,在我学生前面你别老猴啊猴啊的。”

“姐还在我徒儿前,水牛水牛地叫我,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个啥。”师父说到最后,口音都变了,好像在北地时我听过这种口音,对师父在北方做过将军。会说那儿的话倒不稀奇,不过敢情师父是三人中的老幺。不过,我脑子中忽然意会过来什么了,大骂自己太过迟钝。

“师母,是个大夫?”

师母点点头,很奇怪地说:“你才看出来吗?”说实话,在子圣家我就一直闻着药味,到这来还是这样闻着,我的脑袋是有点迟钝了。

“她这个大夫,很厉害的。襄阳没有医生超过她。”

“所以猴一直活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这么说吧,我这老姐,可以讲基本上只要还有一口气,让她揉拨揉拨就成他那样了。”说着师父还指了老师一指,老师也只好一笑。

“那快救救我家孔明吧?”我赶紧跪伏于地,“有劳师娘了。”

三人中只有老师知道孔明的事,师父很惊讶:“你都有孩子了,没这么快吧?”我感觉周仓肯定去和师父学武艺了,因为师父的脑袋也开始笨成这样了。

老师转身瞪了师父一眼,回身对我说:“什么病?”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师娘更为爽快,“在哪?”

我赶紧出去对着门外的卫兵说:“速护送州牧夫人去忠信伯钟文杰府上。”

回过身来:“师娘,有劳了。”

“包在我身上。”师娘很自信。这让我一直焦躁不安的心放了下来。

“你叫卫兵带路就带路,说什么护送啊?”师父笑着,“你不知道,按年纪,是你老师,师娘,最后才是师父我。但武艺呢,那就要完全反过来,我大概可以打十个你师娘,你别看我,我只是打个比方,我哪敢打姐,我一旦病了怎么办?再说了,我哪找十个去,而你师娘呢,可以打倒大概外面现在全部的十几个,……再加一百个你的老师。”

我觉得再谈论这个下去老师的面子上挂不住,就打岔问老师道:“师娘的医术很好吗?”

“我说的你忘了,你师娘的医术没话讲,全天下只有你师娘的师兄华……”师父接过了话头,不过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师父还是停了下来,看了老师一眼,决定停下来了。

“说啊,你咋不说啊!”老师也用那种北方口音开始说了,老师云游四海,再加上他的悟性,我一直认为根本没有他不会的东西。那个姓华的人肯定和老师有过节。

“算了,今天我们的学生都在这,你儿子也在这,我就不说了。”说实话,这时的师父和老师绝对是两个顽皮的少年般的互相看着。

“子睿啊,我们来谈正事,韦何,带弟弟出去玩,把门给我们关上。”老师转入了正题。韦何和他的弟弟绝对是两种类型的人,韦何一直不言不语,偶尔看说话人一眼,绝大部分时候,都是静静地看着地面。而弟弟我就没见停过闹,师娘不断的就要安顿一下那个小子。如果说二人有一点相同的话,那只能是两个人都没有那种官宦子弟的傲气。很朴实的两个小孩子。

“子睿啊,这次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总体说来,你做的是对的,尤其是你今天早上哪一招,可谓绝了。现在的董卓肯定知道丁原和我们有瓜葛,你给那些看他们卫兵教的话很有意思,我听了都信丁原和我们有协议了。丁原的使节也真不容易,不救直接承认,救了还是会被怀疑。他们真的被你坑了,呵呵……董卓这回难了,不打颜面丢尽,打了后面有狼。本来丁原只想看热闹,让我们拼光,现在,说不定他们只好讨论怎么对付董卓,不过不要指望他们来和我们结盟分土地,他们会趁董卓一走远,就赶快拿下董卓的地盘。所以这回,董卓不来则已一来估计就是……”

“整个鸟窝,全搬走。”我想起了那幅画。

“对,就这个意思,这个形容不错,因为这次大雪对他们影响很大,估计他们是来定了,董卓还是相信他比我们强很多,事实也确实如此,我们比较麻烦,但好像你有了计划,什么样的计划?汉中你去抢了吧?先拿下那里我们才有一点主动权。”

按时间算,昨天傍晚时分他们差不多就该到了,汉中地处益荆凉三州交汇的益州地界,益州暂时无州牧,只有当地官府,他们不敢拦忠勇新野伯的大旗,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哪个诸侯藩镇都不愿跑到这种地方成为众矢之的。我点了点头,“现在汉中的城头,应该已经飘满陈字大旗了吧?”

“你的计划是什么?”

“老师师父你们看。”我摊开姐姐给我的那张图,指着我给姐姐指的地方,“我们给他设个大圈套。封住他的口……”

“这……”老师和师父面面相觑,过了一会,老师说:“会成功的,一定会的,因为这是绝对是谁都想不到的,这个圈套太绝了。”

我还和老师和师父讨论了一些细节问题,“等各地人马一到齐,我们就走,这次老师在这里继续做您的荆州牧,师父和我一起去吧,让西凉人看看您的手段。”

“早知道你安排的这么好,我就在长沙乡下老家继续再待一段时间再回来了,不是李真有一天忽然来找大水牛说北方降雪,大水牛感到不对劲,来找我,我怕你这里太乱,我才不想这么早回来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师想好好休息一下?老师实在太累了。”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歇?哪歇的住啊,天下不乱,我就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让你在外边顶着,现在要乱了,我就可以出来了。本来江东基本平静,北方的黄巾残军也快被清剿干净,如果天下一切安生,何进就会来找我们,我们就得到京城被人监视着过下半辈子了。我躲出去,他也一时没处找我和继任传递印绶。这次时出,我可以不用有这担心,和进巴不得我们打的两败俱伤,不过你安排的这么好,我到真是可以先好好歇歇的。”这段话语气很平淡,但我的身上却感觉冷冷的,确实,我就一直没有受到子圣子涉二人的消息,他们甚至都没托人来带个话,估计已经被何进监视住了吧,不过,以此二人目前地位加之他们加他们老丈人的关系,他们性命当无忧,这些烦心事很令我头疼。但是当我忽然想到孔明的性命得保时,我又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值得去想的。可我接着忽然又想到子圣子涉这两个家伙这时说不定正愁着春xiao苦短呢,让我想想就甚觉不爽。

“哦,小孔明得什么病?”老师忽然想起来了刚才被他夫人打断的问话。

“小孔明打摆子了。”

“哦。”两个人同时作知道的应了一声,接着两个人又统一的用同样的话说:“按说,这时他已经好了。”

“是打摆子啊?而且他才五岁。”打摆子在我们这里一旦发作,基本上就没什么可救的了,只能听天由命。现在才过一个时辰,不会这么简单吧。我疑惑得看着眼前的两位。

“哎,没问题。”两个人都不容置疑的挥了挥手,这让我彻底放心了。不过师父还是如周仓般地加了一句:“你姐姐的孩子这么大了?”

这回是我和老师一起瞪了他一眼,让他又不吭气了。

“师父一家可全来了?”我忽然想到了黄小姐。

“他们还在长沙,不过老猴和他们说过了,说你马上会把李真周仓他们全调走,等替他们的人到了他们就和你师娘和芸儿一块过来。”

“我有师娘?……好疼。”我知道我说错话了,但平心而论,我从来没见过,以为他和姜老头一样,我怕让师父想起难过的事才从来没问这事。

“干吗打我学生?你也知道弟妹的性格,吃饭都在自己房内吃,如果是个生人去他家吃饭,说不定以为他就一个人过活。你师母我是说他老婆连我这个当大哥也没见过几次,见过她给你做的衣服比见过她的次数要多的多。子睿没见过他这样想不很正常吗?”老师就这样在我和师父中间斡旋。

我明白了,师娘从来都不露面!我忽然明白黄小姐的那种脾气怎么来的了,应该说,黄小姐要勇敢多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师父是怎么娶这位师娘的着实令人疑惑,老师倒是看出了我的好奇。“他定的娃娃亲,他还没生,就有老婆了,当时他老婆也没生。他到结婚那天,还不知道他老婆长什么样,不过现在……现在你知道了吧?不要告诉我你是根据你女儿的长相才知道的。”

“喂,猴你这是什么意思?”师父和老师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我赶忙拉架,其实不用我拉,他们很快就放开了。

“那老师也是这样了。……好痛。”我知道我又说错了。

“我也很疼。”老师捂着打我的手。“看你再瞎说。”

“你师父当年骗女孩子很厉害的,你师娘她……猴,你别闹啊,不是打不过你,是因为大家兄弟。”老师在这个时候与我们几乎一般无二,即将打大仗了,他们却一点都不担心。

“子睿,你好像还有点忧心?是说董卓吧?”

我点点头。

“不用担心,他肯定会上当的,因为他必须速战速决。他没有时间感觉出上当时,他就已经中圈套了。”

“我回来了,……啊,你叫子睿吧,你们家那个小孔明没事了。”这是这天我听到得最悦耳的话语。

“好的,老师师父,你们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两天内我亲率我荆州大军赴汉中与董贼决一死战。”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信心如此的足。

第三十四章 兵发汉中

“各位将士!”中平二年三月初八,雪霁,早晨第一缕阳光撒到城内的校场上时,我站在点将台上,对着下面发布我的出征命令。

“大家还记得去年深秋的南阳吗?”士兵中大部分都是我们收容的黄巾士兵,对当时的情景当然知道,而荆州本地士兵也知道那时董卓干过什么,将领就更不用说了,孔明,徐庶,庞统的全家,董卓欠荆州军民太多太多血债。我故意停了一下,巡视四周,我感觉到了整个场内的杀气,此军可用了。

“我们要去汉中和董贼决一生死,前面是董卓三十万铁骑,背后就是我们的荆州八百万百姓,上次我们已经让董贼肆虐了我们的家园一次,但这次我们二十五万人马难道还要眼睁睁让董贼再在我们家里横行无忌吗?……出兵!”

我的煽动很起效果,校场内的气氛让整个襄阳都在颤动,我想用不了多久,城外驻扎的其他士兵也斗会知道,城内着沸腾的声音因何而起,连老师都对我点头示意,师父笑着将手臂朝我挥挥。

开拔了,这次随我一起行动的是荆州各地和襄阳附近军营的共计十二万人马。以及各城来的我心中的所有荆州武将。因为,前方飞马来报汉中已在我手,我们的目的地就在汉中。在这个队伍中师父是其中绝对的头号战将,老师得在襄阳城主持大局,不能随队亲征了,不过师娘还是跟来了,还带了她一些徒弟,我不知道老师怎么也不担心,不过老师和我说他在襄阳五年,除了偶尔回去几次,其他时间都是她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还要到处给人看病,这次可以把孩子丢给他,自己出去,她说不定还挺高兴的,不过师娘还是很挂念孩子,一路上不时念叨总觉得老师照顾孩子不可靠,不过想想堂堂荆州牧在家照顾孩子确实有点可笑,不过,师父让他放心,说还有他的妻儿可以帮照顾,师娘才稍微宽了宽心。

我身穿吕布送的那身甲,没想到大小到还真挺合适,想到吕布和我身量差不多,估计这件以前就是吕布穿的。我还摘下了平时戴的峨冠,披下了头发,用牛皮带简单的在后面扎成了一缕,姐姐问我为什么不扎个髻,我说我怕麻烦,而且我未及冠礼,以前是因为要带冠,所以扎起来,现在正好放松放松。姐姐想想也是,也把她的冠摘了,以前只有皇宫里有女吏,皇城中甚至还有女骑射手编队,州以下除了女牢官外,再无女官服,让姐姐一直穿着男式官服,还要带如此高的冠,太难为了姐姐了,师娘表示一定要让老师找人做女官吏官服,老师仔细打量姐姐一番,表示完全同意。姐姐这次也来了做我们的军师,因为那两个正选还在度蜜月。恢复女妆的姐姐,我们看到的是一件白色的鹅毛大氅裹着一个娇小的盈盈女子登上了马车,看的我的那几个同学需要人提醒是否可以将口水擦掉,一上路我就开始焦心姐姐的终身大事,按说姐姐的年纪早应该出阁了,我还去问姐姐这事,姐姐笑着点我的脑袋,“还不是因为你。”这倒是真的。但说实话,我甚至觉察不出谁配得上我姐。我不希望姐姐不幸福。后来还是师娘开导我,说她二十五岁才嫁给我的老师,还是她去逼的。可我还是不放心,师娘二十五岁还能碰上老师这么出色的人,因为还是青梅竹马的那种,可我姐姐不一定啊!按姐姐话讲,她只有我这个小四岁的傻弟弟。别让她听见,要不又要和我争是四岁还是五岁的问题了。

小孔明的身体已经基本上好了,只是还是有点虚弱,知道我要去打董卓,小家伙有点兴奋。早上我就是趁他睡着还没醒时离开的。我们把他留在新的侯府,我没见过面的师母和黄小姐说会照顾他的,我想很快她们就知道孔明的厉害了。

“我哥哥呢?”我的思绪被周玉这个小丫头打断了,李真也凑了过来,“子玉也不见了,还有子详这次回来压根就没见到他,他也没出去当太守怎么回事。”接着很多人也凑了过来,我知道有很多疑问他们要问我。但现在我不能回答他们全部。

“子详。我们晚上大概就可以看见他。他在我们前面等我们。其他人,在更前面等我们。”

“你不是说二十五万人吗?这里只有一半算上文栋那里也只有五万人,何来二十五万人?”

“说人多点,大家心里踏实点。”这个细节只有我、姐姐、老师三人知道,不能说。

“听说你这次还征发了近十万民夫,他们在哪里?”

“今晚你就知道了。”

大家知道我在胡诌,但又敲不开我的嘴,就只好来谈论我的新发型,我说明了缘由。大家觉得有理,这里我的同学全没到二十,所以,纷纷效法我,刹那间,那些烦人的各种各样的冠全部被扔掉了,不过,文正兄是头发披着没有像我这样扎起来。大家问他原因,他不肯说。倒是我们那位第一女将说出缘由,说像马尾巴。接着有几个墙头草又全把头发打开了。

我开始注意着为大家一直想见的蛮族女子,我发现大家也基本上在看着她,她一身犀牛皮铠甲和我身上的倒有几分相似,只是小了一点。不过不同的时上面用各种颜料涂出了各种花纹。头发如流水一般歪泻在左边脸颊上露出右耳一直大圆银耳环,不过和吕布昨儿那个相比这个好像还是差了一辈,不过现在这个大小正好,减之一分则嫌小,增之一分则太大。她脸型相比姐姐略嫌瘦削,自颧骨之下似刀削一般,和着她被犀牛战甲包裹的玲珑有致,极富美感的身体,感觉就似一个女武神一般。不过,……我凑近文正兄:“她好像还没怎么变啊。”

“变了很多了。”他立刻反驳,“玉君她再也不在脸上乱涂乱画了,她再也不在城里飞檐走壁了。他……”

“但她还是光脚穿着草鞋啊!”我笑着答到。

“你再仔细看看,那是草鞋吗?”

“啊,布的?”

“是啊,这是新式的布履,凉快!前一段我还穿过呢。”

“喂,大哥,我们这里到处是雪。”

文正兄忽然将脸帖过去,和那女武神耳语几句,本来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的她忽然,这个面庞和眼神中都充满了温柔。听完文正兄的耳语,她想了想撅起嘴笑着点点头。然后,就看见文正兄从后面叫来一辆马车,接着二人就进马车了。

“喂,你干什么?刚才你干吗一直看着人家,人家进马车了,你干吗那么失望?才看我一眼,干吗就低下头去了。”这蛮丫头,又对李真兄发脾气了。不过,才三个月没见她,她到真是长大了很多,像个小妇人了。我偷偷问李真:“你打算娶她吗?”“现在不是我打算不打算的问题,小子,是我敢不敢不娶的问题?”“了解。”心中暗叹周玉好厉害。

傍晚时分,大军按计划来到荆州西北的要塞陈仓。我下令入城,全军休息。陈仓是益州到荆州的必经之路,属于上庸郡,这个地方只能成为要塞,不能成为城,城墙里面全是军营,只有很小一块提供给过往的商人旅客落脚,盘查一向很严。现在由于陈梁携全军赴汉中,现在的陈仓内大部分军营是空的,我指着城墙上还在忙碌的工匠对那些人说:“你们现在知道我征发民夫的原因了吧?他们一直在这里修补加高城墙,下雪也一直没停。而且昼夜两班,不间断工作,今夜你们可能会睡不好觉。”

“你是说我们汉中守不住?”文正兄倒是一针见血。

“总得做最坏的准备吧?”幸好我脑子转得快。

子详相当于这里的监工,兼守城官。李真一把拉住出来迎接的子详:“周密,当十万人的监工感觉如何。”

“十万人?……”我赶忙接过他的话头,“对于处事周密的周密来说不成问题。”子详的名字一直是大家取笑的重点。不过最近两天好像是老师两个公子的名字更是焦点。打击听我又拿子详的名字开心,大家都笑了出来。子详是我们中的小老弟,但心思确实真得很周密,他没有反驳我。只是说还好还好。

“大家都辛苦了,才到襄阳没歇上,就开拔了,对不住各位兄弟了,……还有师娘和师父……”我感觉我出了语病,不过大家好像真的累了,没感觉出什么似的。“大家赶快去休息吧。”我赶快说完了事。

大家很快散去。姐姐也嘱咐我早点睡后,和周玉拉着手走了。她们肯定有好多话要说。

“十万人,怎么回事,子睿大哥。”周密拍着我的肩膀问到。

“你不知道有号称这回事吗?想当年牧野之战,商汤的军队号称万乘,实际上,不足一千辆战车。睡觉去,你不累啊?我累啊。”我也不理他我也走了。

第二天,天一亮天空又开始飘雪花,我们继续向汉中进发,因为开始考虑了下雪路滑这件事,所以我不太着急,按计划,两天以后才到汉中,都算在计划之内。我倒一点不急。我把姐姐扶上马车,自己也上了马。文正兄忽然凑了上来,“你和你姐穿得很显眼啊!”我忽然发现,我是一身的黑,黑甲黑披风黑靴黑马黑头发加上黝黑的脸连挂在马上的天狼和背后的铁弓全是黑色的。而姐姐正好相反,白皙的脸白衫白裙白鞋白帽白氅,连马车的四匹马都是白色的。

“你们给谁带孝呢?”

“哈哈……”他身后的蛮族女子笑出声来,其他同学也在笑。我冲那蛮族女子一拱手,“嫂夫人好。”

“好。”看来她的还不能很好掌握我们的话,说的味道都有点不对,但似乎她从文正兄哪里学会了我们的礼节,她很有礼貌的在马上给我做了个揖。

“嫂嫂,是否还是要和政哥一起坐马车。”

“好啊。”她很坦率,我心里暗自说了声对不住了。

“那你们慢慢坐(作)着挨(爱)到汉中,我就不打扰了。”我挥手叫来了马车,最后还看见气鼓鼓的文正兄被胡玉君拉进了马车。留下外面的同学一起大笑。

姐姐在马车的边窗招手叫我过去,我赶忙把脸探进去,姐姐又是一把揪住我的胡子,“小东西,嘴又不干净了。”我赶忙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姐姐又骂了一会才放开了我。

这一路,大家有说有笑,除了不像去打仗,什么都像。我自己也在问自己,打仗很好玩吗?为什么大家都不害怕呢?对我有信心?说真的,我自己都没有什么很大的把握。只是不知道怎的,越到前线我就是紧张不起来。

中平二年三月十一日正午午时,天空放晴,地面开始化雪,我们到的真是时候,再迟一日路就要难走了。天气变得更冷,城门打开都颇费了点周折,因为城门间被冰粘住了。安顿好大家,我就径直来到北门城楼,因为一个参将说他们一直在那里筹算。陈鸥正在那里。不过,文栋兄却不知去向。

“子羽贤弟,一切可好。”

“子睿兄,你们可来了!”

“怎么了,董卓打过来了?”

“不是啊,无聊啊!同窗学友都不在,文栋兄又到处跑。啊!大哥,你这付盔甲好棒,什么时候帮我弄一身这样的。”我点头表示同意。

“我和老师说陈字大旗飘满了汉中,果不其然。”

“不同的,你看这个忠勇新野伯陈,好大的旗,好大的字。你再看看旁边这个,这个小巧玲珑的陈才是我。”陈鸥一向是这性格,喜欢比这比那。不过他倒从来不强求什么,就是嘴贪点。

“这‘登’字大旗是怎么回事?”我忽然看到了一张奇怪的旗,“还是新的,才做的。他是谁?登姓,我没听说过有登姓(百家姓上没有此姓,但有人以此字为姓——作者注),此人是谁?”

“啊,真巧,他们来了。”由女墙上的石阶上传来陈哥和一个人讨论的声音,陈鸥笑着对我说,“我不好和你讲,你自己问吧?”

我很早就听说过西域人与我们不同,这次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真的西域人。他身体高大强壮,高高的鼻梁,眼窝深陷,有着棕黑弯曲的头发的青年,我没法说他长的是否好看,因为确实感觉很怪,但我至少感觉得出来他似乎是个近战的高手,因为他腰间陪着把短刀。而且有着统帅的气质,因为他的目光如炬,看上去也非常沉稳。陈哥高兴地过来给我们互相介绍。当那人知道眼前这个比他还高的人比陈哥的官爵还高时,表情略微有点讶异,他向我作了个有点像我们作揖的姿势,但只是单手置于胸前,我估计是作揖的意思,我也略一低头回个礼。

“你姓登?”我对这很感兴趣。

“不,这是我的名字的音。这是我的名字的写法。”我没想到他能很流利的说出我们的语言,他翻开了他的衣服,里面有几个像蝌蚪一样的文字“denspartarcus”还有些圈圈点点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前面这几个……是你的名?念‘登’?”他点头。

“那后面这一长串……”

“是我的姓。”

“怎么念?”我颇感兴趣,这是我第一次看其他民族的文字。

“斯巴达克斯。”他很骄傲的说。

第三十五章 大战来临

“斯巴达克斯,斯巴达克斯……”我喃喃自语,这个姓虽然听起来很怪,但却挺有气势的。

“文栋兄,子羽,……斯巴达克斯你们在哪里商讨军情,速带我前去有事与你们一同商议。”想到正事还得干,念叨完这个异族的名字后,我也切入正事了。

北门上碉楼中,这时,已经不是对他们保密的时候了,不过我让子羽先支开斯巴达克斯一会儿。我还不是对这个才发现是一双蓝眼睛的人很放心。

“文栋兄,他是何人,怎会在你的麾下?主要是,牢靠吗?”我毫不忌讳我的怀疑,值此大战将至,自己军队里出现这样一个人,谁做统帅都得小心。

“我觉得很牢靠。”陈梁很肯定的点点头。

“那就行。”

“子睿,你不要查查至少问问他的来历吗?就凭我一句话,你就行了?”显然我的放松反倒让他不安了。

“没时间了,董贼随时能到,而且以您的眼光和见识,你觉得他可靠,那他应该不会有问题。让人把我们所有的主要将官都召集齐吧。”值此用人之时,多一个能征善战的将领,显得极为重要。

“各位还有什么意见吗?”将一切布置给他们后,我发问。除了姐姐已经知道计划,镇定自若,其他人皆在下面窃窃私语。

“能成功吗?”文正兄不是很有把握,脸色充满忧虑,胡玉君关切地用手攥住他的手,而他也感受到了这种关怀,回过脸去,接着我就看到她的脸红了一下。

“咳,你们夫妻俩稍微注意一点好不好。我都看不过去了。”李真就坐在他们边上。

“那你就闭上眼睛。”胡玉君一句说的还很认真的话把大家的紧张情绪全部打消了。

我笑了笑,“能成功,但我们至少要打赢几仗,否则董卓不会恼羞成怒到什么谋臣说的话都听不进非要千方百计的置我们于死地不可。”我觉得这个句子太长了,还看了看在场的两个异族人,斯巴达克斯居然懂了,还笑着点头。但嫂子似乎要困难一点,她用疑惑而征询的目光看向文正兄,文正兄则贴着她的耳朵慢慢解释给她听,直到她点头为止。

楼梯上急促上来的声音,打断了大家小声的讨论。所有主要将领们都在这里,那么能上来的人只有一种人:传信兵。而他上来只有一件事:董卓快到了。

“禀将军,董卓大军两日前在天水祭天……”我打断了他,

“大概什么时候到?”这是我最关心的。至于董卓此人是不是在分祭肉拿了腿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想着想着我还磨了磨牙。

“前锋营大概明天早上到,大军再隔一天到。”

“明天早上,出城迎敌,先给他的前锋营点苦头。”这是我的最后命令。

“谢大哥!”幸亏我不是李真,否则总又一天会被这个鬼丫头烦死。不过这次好像她似乎是怀着好意过来打招呼。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培刚大哥到了陈仓后就一直没见到,你刚才的分派人物中也没有他。他去干什么了?”

“李真,李真,你人跑那去了?”周玉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么多的细节,肯定有人在幕后指使。“你要问就快点出来?”

“子睿你找我干吗?”李真倒装得很像,但我相信,有人会给他捅漏子,在这时候,我又总是很幸运的。

“我可没出卖你,他已经全知道了。”我拍拍垂下头的李真,很同情的安慰了他。很难想象英俊潇洒,风liu倜傥,文武全才的李真兄,最后竟要娶如此没有头脑,实际上身体构造还不好的女人,当然时间会让她的结构发生一点变化,但估计她的脑子是要一直空着了。

天还没有黑下来,在晚饭之前,我想把这个城仔细看一下,已经接近立夏了,可路面还是结着冰,今年的天气真是很糟,等雪过后恐怕荆州只能种点荞麦,秋后还能有点收成,不行,要是梅雨是它还下这么多雨,荞麦也颗粒无收了,今年的歉收我们是背定了。通常来说,灾年易乱。黄巾之乱就是因为前一年天下大旱。这次春天我们和董卓打,秋后,明年开春不知道我们又要和谁开战。

汉中城墙还算坚固,但城内却非常的破落,到处是残垣断壁,没有看到几个老百姓,只有不断的有军队移动。这个我听说过原因,去年这里有黄巾的一个方,凉州韩遂来攻,打的及其惨烈,城门已经被打开了,打到了巷战,最后韩遂败走被革职。结果,董卓捞了个便宜,他再来时,整个汉中连城墙上的士兵都不足,董卓屠尽黄巾士兵,觉得头颅数不够邀大功,竟然当夜屠城,将全城百姓头颅上报邀功,加上他一个月后在南阳故伎重演,他这才与老师一起作了公爵。

今天得太阳终于落下去了,明天当它升起时这汉中城外又将成为杀戮场。

晚饭非常的简单,大家也没什么话,都想着吃饱了,早点休息,我和姐姐也只说了几句话,我让姐姐明天早上在城楼上负责调度和后方指挥,小心飞矢;姐姐答应了,还叫我早点休息,我也点头示意。除此之外,周玉给了李真一肘,不知缘由。

晚饭后胡玉君感到头痛,师娘看了她的脸色,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然后把了一下她的脉。笑了一声,便去拽这美貌蛮女的脚,以手探了她一下脚心。

“脚被冻了。”

“师娘,玉君是头痛,不是脚痛。”文正兄非常讶异,我想同样表示讶异的还有我们几乎在座的所有其他人。大家很感乐意的一起过来看师娘的治疗。不过文正兄是否了依就不得知了,师娘也没有让人去拿她的药箱,从她的那件袖子里,拿出一个包,暴力有几根并排放好的针,师娘还随便拈出一些叶子,捻成球在灯上一烤,即拿出,对着脸有些惧色的少妇说:“不疼,有点热,很快就好。”少妇点了点头。师娘手很快地从蛮女脚上离开,留下两根银针和贴着足心出冒着烟的药叶球和脸和脖子都有点僵硬的女武神。然后就问文正兄:“姜政,这几日你们在车上都干了些什么?”文正兄有点不好意思,大家则听出了点苗头,开始聒噪起哄,不过,我很快被姐姐拽着头发脱离了起哄的行列,李真刚一聒噪回头看了周玉一眼也收了声,其他人看到忽然声少了几处也就都很快闭了嘴。“你在车上是不是帮玉君捂脚了。”姜政大惊。连连点头。“我说呢。”说完,师娘就把针拔出来,“现在好点了。”嫂嫂摸着头,也赶忙点头。师娘没有被大家的惊叹之声打断,继续和那对小夫妻说:“足心涌泉为六经之始,此六经中又有三经汇于腹中肝脾胃,另有六经汇于头部灵台百会,又有三经始于肝脾胃。姜政为玉君捂脚本为好意,却使得玉君脚部忽冷忽热,血气运行不畅,这几日这脚部六经皆已郁积成疾,今日晚饭时因血气畅游在腹部,肝脾胃之经脉之疾便随血气运行由另三经传至灵台百会,此二穴最是敏感,所以,玉君就感到头痛不已了。我现以银针艾叶灸其涌泉穴,将此郁积散去。既无病源,也就不疼了。幸好玉君身子强健,睡一觉也就好了,不过,姜政,此地地处西北,又正处化雪季节,还是给她弄双靴子,不习惯回去再换吧。”我感到是师娘在尽量简单地说明,但我还是听的一头雾水。看来听懂的也不多。比如文正兄那个直点头就是装懂,或者就懂了给嫂嫂弄双靴子。

吃完后,我邀陈梁兄一同去巡视,我已经不再怪他当年假扮黄巾劫掠之事,因为如果不是他,荆州的今天就绝不会这样。而且和董卓一比,陈梁哥所作的,就完全可以理解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陈梁哥保护了绝大部分百姓,而董卓是屠杀了绝大部分。只是,我们都没有谈起当年那事,以免心气不顺。

“那个登斯巴达克斯是怎么成为您手下将官的?”我只是随便问问,正好一路无事。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景象,城中和我在北城根看到的中没什么两样,很多士兵不得不在原来屋子的地方支起了帐篷,只是多一道墙帮助挡挡夜里开始挂起的西北风,汉中的西面有一片极其雄伟的山脉,东面顺着城边不远处也有一片广阔的山峦森林,由西北直插入东南的荆州,汉中城就这样在了一个隘口上,也可以说,是一个风口上。幸亏我们不是在野外扎营,这城内的一片废墟却能为我们遮蔽这春末反常的冷风。

“我们找到他,一块谈谈吧,明天用步兵破骑兵,还要用他的族人,我们正好去可以和他讨论一些细节,另外,你对各种见闻异事感兴趣,让他以后给你讲讲他家族的故事确实不错。”陈梁哥笑着对我说。

“他有办法步兵克骑兵?”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过用步兵可以克骑兵。“真的吗?”

“明天你就知道了。”陈哥也和我学着卖关子,“明天早上把登的人放在前队,其他人在后面等着杀他们的骑兵就行了。”

“说的也太轻松了,这……”我知道他执意不告诉我,我绝不可能知道,也好,谁叫我还留了一手,该有此报,我笑了笑也就不问下去了。

“到了,下马吧,别踏到熟睡的人。”陈哥小声的告诉我,我这才发现这南城墙这一片街上竟露天睡了很多人。我们一起下马,将马拴好,小心的朝前走,还好,虽然这里没有火光,今天晚上又是晴天,又将近月中,月光也足够让我看清下一步不要踏到人的身上。我们这样,慢慢走了约一柱香时间,眼前忽然开阔了起来,也喧闹了起来,到处都是围着火取暖谈笑的人,我们那里吃过晚饭常是几个人围在一起赋诗谈歌以娱,文正兄则告诉我们玉君山寨里是围着火堆跳舞,师傅还和我们说过岭南一带,是在月下隔着河面唱歌,而斯巴达克斯族中的习惯似乎与大家都不相同。他们是围成一圈,看中间人打架!

陈梁哥不是催着非常感兴趣地四处张望的我走到这个广场最中心处,在一个大帐前,正有两个人在对打,其中一人就是登,而另一个则是个高大健硕的光头男子,二人正以木棍小圆盾为武器互相击打,正对我们的登忽然发现了我们,停下了手,直起身来那个男子抡起右手棍子正欲击打,忽然发现登不对劲,硬生生收住,回头看了看我们,这时候,登忽然出手,向前快速跨一步,用小木棍轻轻地在那高个青年的脖子上轻轻一打。平和的说:“我赢了。”

“你耍赖。”那个高个当然不服气,不过也无可奈何。登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好地和他拥抱,把那个大个又逗乐了,他才招呼我们进了大帐。

“你刚才赢得是有点狡诈。”我不得不先说这句。

“我注意到了你们了,我估计你们找我有事,但轻,就是你们看到的那个大汉,我的好兄弟,和我差不多,一时半刻想胜他也很难,我就想出这个主意了,按规则角斗时不能分心,不过也只能是我兄弟了,他也怕我受重伤才会上当。他还是斯巴达人呢,输了活该,角斗时就要狡诈。”他说得很轻松,但我是不得不重新估计这个蓝眼睛高鼻子的人了,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他还分得出心来想这么复杂的问题。

“你是怎么到陈哥这里来的?”

“我们在那个山里住。”斯巴达克斯的手指指向西边的方向。“四天前,有一个将军带着几个卫兵来到我们这里。”

“陈鸥。”陈梁解释道,“下面我来说吧,五天前,我门占领汉中,这里几乎是个空城,地方官吏受不了苦,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第二日我派陈鸥去祁连山西麓四处勘测地形,碰上他们这一大族人在那个隐秘的山坳里,因为董卓那个人,你也知道此人是什么货色,他就找到他们的首领,就是登,让他带一族去山里更远的地方先避难,说汉中一带要有大仗了,让他小心。”

登又接过话头“我很感谢他,但我们去年冬天才在那里定居,又要我们走我们又有点不甘心,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就派人四下打探。果真是有此事,我们还听到很多关于这次来的这个董卓干过的恶事,如被此人占领汉中,我们以后就再也没有安心居住的地方了,。所以,我等愿全族助将军守城。”

“陈鸥回来后,告诉我这个事,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其他我们通知过的村落,大部分都举村躲进深山了。没想到两天前他们竟全族前来,而且我还发现他们极擅长步卒作战,实在令我们大喜过望,我便收他为偏将,助我们一起抵御董贼。”

那夜,我们谈了很长时间关于如何与董贼交战的各种细节,我没来得及问他们一族的渊源。我只是在临走前问,他们就这样露宿街头受不受得了。他的回答很令我们惊异,“除了老人孩子,所有可以战斗的人,全部住在外面,包括我。连这点苦都经受不住,怎么战斗?”

他出了帐篷在附近的一块垫子上指了指,说他就睡在这里。我们离开广场时,还看见他叫轻往旁边躺躺给他空出个地方来。而轻显然已经睡着,被弄醒后极不情愿的嘟囔着挪了挪。

在帐篷里的我,有点睡不着,醒过很多次,常是一睡着,就忽然惊醒,整个汉中就像个军营一般,没有更夫,只有巡逻的人在不断来回巡查。盔甲的撞击声让我感到些慌乱和不安。天还没亮,我就再睡不着了。起身来到北城城楼上。我让人给我掌了灯,一个人在里面看起了地图,叫有什么消息赶快来通知我。这个计划我和姐姐计划了很多次,和陈梁、登也谈了一晚上,应该说很周详了,我还是不自觉的又开始考虑是否有缺陷。

四更时,探马来报,董卓前锋部队约五万人,已在三更时开拔,离我们约一百二十里地,全部为西凉铁骑。为了避免夜行混乱,部队没有全速前进,约辰时可抵城下。果真如陈梁所说,西凉董卓军虽然无恶不作。但军队纪律整肃,法度严明。手下之将善于用兵。如果我们去袭营,几乎不会成功。倒不如让他们小心谨慎一夜,我们养精蓄锐一宿更为划算。

“寅时三刻鸣号。”我做出了最后的集合时间。

中平二年三月十二卯时,我在城外马上看着陈梁指挥各军队入位,城墙上姐姐也不断打出各种旗帜指挥各军队从哪里到哪里。一时各种号角齐鸣,大家都很兴奋,第一次打真正的仗,虽然紧张,但一看我们这么多人,也就放下心来,士兵们要比我们镇定得多,这种场面他们似乎见多了。我们布置了约十万军队在城下,其他几万人按计划自行去了指定地点安排。排在头里的就是约五千的斯巴达克斯那一族的人,他们的盔甲与我们有很大不同,我们以黑色褐色为主,他们却是以红衣为底,所有人统一,所有青年壮年男子一起混编,戴面具,无头盔,左手持非常巨大的几乎有一人来高的方形盾,这就让大家看的是目瞪口呆,右手持约一丈二之铁矛,每人腰间配约两尺之短剑。右臂至颈有皮甲护臂护肩,左胸有铁制护心镜,腿上有铁制胫甲。其他的就再无护甲。这一阵容有三千五百人,还有一千五百是她们的女兵,她们身上的护甲稍微多一点,手持一把短剑,盾全为圆盾,大小也比男兵的要小得多。戴头盔,没有戴面具。这让陈鸥看的比较开心,他装作检阅一般在队伍中来回穿梭,我还知道有些人也想看,包括我,但我是主将,这样似乎不好,李真有个……,姜政……,所以,只能让他一个人去晃了,不过文栋兄整完队伍后将他叫了回来训斥一番,这让大家心中一起叫好。文东兄跑到阵前,又跑了一遍,回过来和我点了一下头。我也回了一个礼。多亏阵中有陈哥这样的人,才能然这么多人在这样一个完全生疏的地方,这么快列好阵势。

“比较养眼,”我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当我听到已进中年的陈哥说了这么一句,“我们也该设女兵,像他们族一样。这样我们的战斗力可能还会提升一点。”他几乎顽皮的和我说了一句,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要打仗了,我得装的正经一点,我冲他笑了一声,别过脸去。

“文正兄,你怎么在这里?”我把姜政调过来,完全是为了胡玉君听说是个猛将,总不能只让嫂子一个人过来。政哥虽然也不能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但他绝对只是一个文人和谋士。“你不在城里,或者坐在后面战车上,你骑马到这里干吗?你还带剑了。你还穿了一身黑色铠甲。哦,还和嫂子穿的一样。”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不想活了,说什么呢?”这小子他真是很精神,就是怎么看他那张秀气的脸也没有显出什么杀气。“没看过吧,这叫夫妻戎装,很新潮的。土人!老婆在前面厮杀,我不来怎么像话。”

再远处,闭着眼都能想到,周玉在叽叽喳喳的烦着李真。登和轻骑马从后面过来,他们和其他他们族的人穿的一样,登还是那样,不过这身衣服穿上身后,更显出他的领袖气质和英气逼人。轻原来不是光着头,只是头发相当短,非常强悍,脖子壮得和脑袋差不多粗,长得倒和我们中原人差不多,但脸部棱角分明,应该说和我们口中所谓的俊美青年有很大区别,但,我还是回头看了看周玉,看来这两个人是那种女孩子比较喜欢的类型。

他们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就下了马,带上面具,站到他们的前排队伍中去了。

忽然,前方一声尖锐的呼哨,似乎是什么禽类受伤的呻吟一般,一个浑身黑甲的骑士,出现在远处的一道山坡上。他看着我们,虽然很远,但我感觉他一定在注视我们。整个阵地上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看着那个黑甲人,他在坡上被烈马带着就地转了几个圈,但我依然感觉他一直在看着我们,忽然,他把手中武器一举。片刻后,随着一声吼声一片乌云从那个山坡上快速的席卷而来!

第三十六章 汉中鏖战

虽然,身边的战士大部分都是见过大场面的黄巾军的旧部,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们感到了局促不安。身边的嬉笑也被肃穆所代替。连斯巴达克斯一族的人都有人将手在长矛上上下摩擦。

队伍中开始出现了一点慌乱。大家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的骑兵。我们的队伍中只有一万多骑兵,也是临时拼凑,而且他们现在也不在阵中。弓兵更少,而且我们弓多为短弓木弓,以此弓只能在守城时有一点用,也被我派到其他地方了。剩下的全是连甲胄都不齐的黄巾军而已,只是那显眼的黄巾已经没有了。而反观董卓军,居然连马匹身上都有战甲。整个军队完全被黑色的铁胄所包裹,只有头顶直耸入云的雕翎和“董”字大旗是这个军队唯一感觉出点人气的地方。不过我在想,董卓怎么会到前锋营里来,难道他们认定前锋营就可以击溃我们。

这时登好像感觉出了什么,他将手中的长矛一挥,后面女兵中忽然站出十几个拿着似乎是乐器的一种东西,几根竖着的芦苇管的样子,开始吹奏,她们的吹奏是同样的音。前面的战士听到这个信息,开始了整齐的行动,他们紧紧排成了五排,整齐的快步向前走,姐姐也感觉到了气氛,因为,城上的大鼓也开始有节奏的响起来,士兵们也似乎被前面的勇士的勇气所振奋。

“他们不是我们荆州人,却为保卫我们荆州,冲在最前面,如果我们不勇猛杀敌,我们以何颜面去见荆襄父老。”我对众位兄弟大声地说。姜政笑着点头,李真点头,陈梁低头在笑,陈鸥就是看着我表情诡异。他们全明白我不是对他们说的,所以,陈梁也没喝止士兵中的窃窃私语。

董卓的大军到离我们约两里地时忽然减速,前排的骑兵开始拿出弓箭,向离他们最近的斯巴达克斯他们开始射箭了!不过,登的人反应非常得快,第一排的赶紧蹲下,盾牌紧连盾牌,第二排将他们的盾牌架在第一排的盾上,后面的赶紧一层层架上去。半里地之后的我们看到的是暴雨般的箭落在他们的盾牌阵上,听到的是如油煎豆子般的激烈的碰撞,射完一支箭的骑兵立刻向两边分散,并继续张弓搭箭射向阵前。未及一柱香之后,箭雨便停止,对方也停止了前进,扬起的尘土落定,赫然发现,眼前的密密麻麻的董卓军竟已排得整整齐齐,当前一张大旗赫然便是“董”。

我和文栋兄对视一眼,点了一下头,他把手一挥,战鼓擂起,我们也慢慢向前移动,前面的斯巴达克斯他们也把盾牌拿下来,开始散开。我们在前进路上,文栋兄压低声线对我说:“小心啊,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的多。厉害啊,今天我们有一场苦战了。”

我点点头,我看来有点低估董卓和他手下的能力,本来我们打算他们冲过来后让的登破了他们的骑兵后,趁着他们立足未稳,把他们逼到那个山坡上去,利用那个大斜坡分割他们进行歼灭。可他们既用箭和我们拉开了他们冲锋的距离,又使得所有人全部爬上那个大斜坡到平缓的坡南来整合。我尽力使自己显得很镇定,因为,我是主将,堂堂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我明白,自此刻起,怯懦已不再属于我。我的怯懦和犹豫会使大家都丧命的。我故意让马跑得比其他人快一点,我一身黑斗蓬黑甲,端坐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一人领骑在外,在红色步兵的映衬下,加上背后平安风云侯谢的大旗,我想董卓军全都知道我是主将,士兵们也被我的行为鼓舞。和着鼓点整齐的迈着步子,我不免有点得意,想想自己十七岁挂帅,就能如此让全军士气大增,我很有大将之才吗。

刚一走神,忽感到有个东西向我眼前射来,我几乎是下意识左手眼前一捞,定睛一看,一支箭就在我的手中了。我的心忽然跳的好快,险些被人暗算得手。士兵们忽然爆发出了叫好声,但这次,我要平静许多了,我一挥手,让大家安静。我和他们有将近一里多地,能如此射出一箭准确的射向我的脸的人必然不是善与之辈。我拿在右手看着这支箭,还不时小心提防再来之箭,这支箭没有什么稀奇的,看不出他是由谁射的,我问了问身后的陈梁,他说他也没看见,忽道小心。我明白不好,未及转过脸去,左手便向后拨去,堪堪抓住尾翎,我的心又是一阵狂跳。军中又是一阵叫好。真会找时候攻击,不过,这也让我知道了箭是由谁而发。

“兄弟,牛字旗下。”胡玉君眼尖,她发现了箭的来源。

“谢谢嫂夫人。”不过我只是用嘴说,没敢转过头去。

我卸下披风,从鞍上拿出铁弓,略一蓄势,立刻张起满弓将两支箭依次还射回牛字旗下去。那儿黑压压的,也不清楚是那个混蛋暗算我。不过,报复是有效的。有两个人先后应声而倒,牛字大旗也为之一歪,然后就看到有人过去撑起大旗。射死掌旗令我们这里又是士气大增。但对方的骚乱只持续了一会。立刻又恢复了可怕的平静。

我们在离登的前队后五十尺停下,停下的命令是文栋兄发的。看来这个空间是要让斯巴达克斯他们来发挥。

接着,战争的仪式开始了。只见前面董卓军出来一人,我便也纵马向前,两军之间只有几百步之遥,所以我们各自在军前几十步处停下。对面那个人约摸40岁上下,一脸蛮横无理的胡子,长的什么样都不太看得出来,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就是觉得他骑马和普通人骑条狗一样,总感到不顺眼。

他在马上对我一拱手,我略一还礼。他先开了口:“我乃天水公董卓……之弟董袭,今我军来到……”我没听他这些无聊的言语,我看了看他后面的大旗,安定伯董,小子,自己怕被我压一级,拿哥哥的名号来压我。他的长篇累犊的檄文差点没让我打起瞌睡,不过牛字大旗下的那个人让我还能保持清醒。我只注意了他的意思,无非不过,他到益州来平黄巾余党,为何见我等阻拦,希望我们让开,否则……我十七万大军,你五万,居然还这么嚣张。

“我等也为平黄巾而来,却不知何故遭汝等箭矢之袭。现既是我们先到,且未觉平叛有费力之处,不必劳烦安定伯亲自带兵至此,不如,你们扎营于此,我们将回乡的粮草物资送上。今夜我在汉中为安定伯接风。明日劳烦各位回凉州去吧。”我知道我们两个都是满嘴胡话,但大家都是汉臣,按理说这样打是不行的,但一国之下藩镇割据,诸侯混战有先例,这样的话是本朝的专用语言,这样就是上面追查下来,我们好像就是普通的地方之间矛盾一样,可以互相指责推卸责任,最后上面也没办法就当是民间的斗殴一样不了了之了。

废话归废话,废话说完了,当然还是要打,我们各自回阵。回来时看到第一排的一个人看着我,我猜一定是斯巴达克斯,他肯定觉得我们好怪。

鼓声开始响起来了,两边的士兵开始聒噪起来,对方阵中冲出一员将领,持斧在我们双方的阵前开始邀战,并跑来跑去,我环顾四周。

“你们谁上,你们不上我就上。”我手很痒,所以我没等他们有人应声,就想自己上去迎战,虽然我早想过我是主将我上不好。但我还没用天狼砸到过人呢。我还联想到上次和裴元绍假打。

“玉儿!”李真声音一响,我就知道那猴子肯定上了,李真也出了阵,在阵前担心的看着。周玉看来在师父那里学的不错,枪枪滑不留手一般刺向对方面门,一看就知道,刺过一段时间老鼠了。对方苦于拿着重斧,来不及抡,枪已追面而来。周玉也知道他力大,不和他来回冲杀。错开了蹬,就死缠烂打上了。董卓军本来还为是个女将吁声四起,眼看他们的将领就要死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上不禁一片哗然,我不禁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回合是我们赢定了。

斯巴达克斯待不住了,他跑了回来问我,为什么不打,我一指前面,不是正在打。他说,我指那种打。还做了个手势。看来他不理解前面的武将捉对厮杀。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规矩,但我没这样说,我是这样解释的,“我们的士兵大多是农民叔叔,或者农民哥哥直接拉过来当的兵,他们的估计以前就是牧民,没训练几天就被拉上战场,当然战斗力低下,所以,要让那些猛将在前厮杀,如果胜利,我们军队士气大涨,对凡士气大跌,这样打仗就容易胜了,他很满意我的答复,所以我也很满意。他还要求,让他也去试一下,被我否决了,他要指挥破骑大计,伤了怎么办?不过我也没这么说,我问他,“你马上的功夫有你在地上的功夫好吗?你的马呢?”他想了想,最后决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不过这时,战局忽然有了变化,那个大汉被逼的走投无路,闪开周玉一枪后,以斧面护面将整个身体撞向周玉的马头,马忽然受侧面重击,高高立起,周玉未想到有此变故,没拉住马缰绳,竟摔下了马。董桌军顿时一片沸腾,李真立刻拍马相救,也是那将对周玉那支枪有所忌惮,没敢近前,周玉才得在李真到时,还能安然无恙。

李真显然一肚子火,自己将来的老婆差点被这个家伙给害了,他放开架子,一阵猛打猛杀,他力量明显要大周玉很多,反应也比周玉敏捷许多,而且,似乎报复性耍玩的成分据大,李真用的也是枪,却像斧子一样,上下左右来回抡击对方,而那家伙连人带马被打的一直后退,忽然,一枪似向下猛砸,那人刚举斧相迎,李真忽翻转枪身,挑飞大斧,再翻转回来,一枪穿胸。这回该我们这里欢呼雀跃了。此时,周玉还没跑回阵中,回身看见爱郎得手,心奋地跳了起来,忽然回头看见,大家都笑着看着她,包括全体士兵。不好意思一低头躲进了阵中。我想这也许是她生平第一次不好意思。李真还不解气,将那尸首在枪尖晃悠两下,狠狠的从马上抛向董卓阵中。

我想见好就收,不过李真不想,他在董卓阵前继续叫阵,李真只比我矮些许,天下间也算一个长汉,再加刚才大显神威,这时的阵前更显威风凛凛,有若天人。

董卓阵中,又出一员大将,提刀拍马逼近李真,大喝一声:“认识大将樊稠乎。”

“贩绸的大将?你还倒卖官绸?皇上没把你抓起来?不过你我不认识,死了的那个又没说名字。不知道谁贩绸?”李真大声回应。和荆州武将千万别斗嘴皮子,最好什么都别说。我们都是久经考验,经过五年互相残酷打击锤打出来的。如果换是我说,我想说的是,“说实话,你犯愁的我管不着,不过,需要帮忙吗?”

那大将一时气节,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开始打。他要比哪个死都没说名字的强,不过他也不是李真的对手,说不定比周玉要强一点。想到这里,我还看看附近,果真,在那群的女兵那里认真地看着阵上,忽然,她雀跃起来,其他人也开始叫好,我知道我错过了好戏,一扭头,就看见李真在阵前继续叫骂,那个犯愁俯在马上捂住胳膊,倒拖大刀逃回本阵。又见一将杀出,洪钟一般声音响起:“可认识凉州牛威乎。”不过他知道李真嘴厉害,径直杀来,没让李真把嘲笑他的话说出来。必须承认,这帮人起名字真是一个比一个烂。我听到旁边很多人都在笑,其中最大声的就是姜政夫妇,不过,姜政发现这个问题,连忙正经起来,还用手拉拉他的老婆。

还是一面倒,我想我可以和别人赌十招之内,牛尾就得夹着尾巴逃了,或者就得翘尾巴了。不过,事情还是发生了变化,忽然李真捂着左胳膊跑回本阵,牛尾巴也没有追赶,也在那里开始叫阵。李阵回到阵前,左臂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看见周玉焦虑地向他跑来,一狠心,将箭从臂上拔出,就要转身再战。

如风一般,一员女将猛夹座下枣红马,带着如风一般长发,挺起手中武器,便向那牛尾杀去。周玉赶快将李真的马牵回阵中爬上了马旁若无人地替李真包扎伤口。李真开始还骂着那牛字旗下的暗算者,后来就变成被大家齐骂要注意阵前形象。

玉君打得很聪明,她躲在牛尾巴的后面,总是让他挡在那牛字大旗下的暗算者的前面。没有了暗箭相助,没有费多少工夫,那尾巴就翘了。

女武神左手持杆,将她的那件兵器架在马上,右手指着那旗下,然后用手示意,那个家伙,你过来。任风将她一头长发吹向东南,当真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兵器的不同,有点像叉不过叉头是个“山”型,而她那件是个“十”字。我问姜政那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在他们山寨时,看到的长兵器全是这个样字,后来,我就在武陵找人用玄铁替她打了一支。”既然是这样,我就给它想了个名字,叫三叉戟,大家觉得还不错。那暗箭伤人的人终于被激了出来,不过他嘴里倒还硬气,“你这婆娘,胆敢伤吾二弟,待我牛辅取你性命。”

“你叫牛辅?”玉君问了这个问题。

“那还有假。”那人到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忽然,玉君拔马回阵,让大家颇为讶异,我也不知她回来何意。不过我想这时牛辅的感觉应该是松了一口气。

“政,”她远远就喊了起来,“辅是什么东西。”

“脯者,肉干也。呃……脯,就是肉干,肉干,把肉晒干,或者烤干。”

女武神拔马又回去,冲着那个人便喊着,“喂,牛肉干,我们来打。”我清楚的看见前面董卓军中有人掉下了马来。

应该说,那牛肉干的武功不低,其膂力甚至在玉君之上,但他却似无心恋战,以刀虚劈一下,便向阵边跑去,玉君那肯罢休,追向前去,我却心道不好。果不其然,追出三十余步,那牛肉干忽然身向后倒,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副弓箭,一箭便向身后人射去,好个蛮女身亦后仰,但身体正直时,口中已多出一箭,玉君趁此机会接近前马,一枪戳在了马屁股上,可怜那畜生虽一身铠甲却忘记加个屁帘子,便似发狂一般,如飞一般窜入董军阵中,乱踢乱跳,不过董军似早有对策,旁边数人一起仗矛,片刻扎死了那发疯的畜生。

我想,该是董袭的总攻时间到了,本来值此大好时机我们该冲锋才对,可对方全为骑兵,而我皆为步卒,只能眼睁睁把这主动权拱手相让,不过经此一战,我军士气正胜,而董军已大挫锐气。便对文正兄说:“赶快唤回大嫂。”因为我发现我还是疏忽了一个方面,我忽略了玉君能不能理解我们要求回阵的鼓点,本来我想她会懂,但上次她交战的对手是南蛮人,与南蛮人交手哪会有捉对厮杀这一手。

文正兄纵马出阵:“玉君,玉君,君君,君君,小玉……”如果今天我们失败,完全有理由怪罪这两口子,我看看身旁的陈鸥,陈鸥也看看我,“我起鸡皮疙瘩了。”“我也起了。”不过他的这段让大家腿都软了的话还是起了效果,女武神终于回阵了。

对方的阵势也在发生着变化,在时断时续的号声中,约有三分之一的骑兵从队伍中分开,慢慢散开重新归位,一列一列保持一定的距离,每一列上的骑兵大大增加。我感到我的心有点受不住了,主要是我还不知道前面的红衣战士他们破骑兵的方法。但我还是的继续待在队伍前列,自信地回头看了看士兵,然后眼望前方,又露出一脸的不屑一顾。但我知道我的心很不给我争气,跳的非常厉害。

“呜呜……呜呜……”牛角号又吹响了,那排好的骑兵方阵开始从坡上快速席卷过来了!

由于拉开了距离,骑兵很快就开始了全速前进,我的心也随着他们的逼近越来越不争气,我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姐姐,姐姐那一袭白衣在那个灰色的城头上显得格外显眼,我甚至觉得自己恢复小孩子的身份,忽然需要姐姐帮我赶走眼前狂叫的一条狗,姐姐也显得害怕,可她还是从旁边墙边抄起了一只竹棒赶走那狗。我忽然释然了,我也会害怕,但害怕与逃避不是等同的,想到这里,我朝姐姐那个方向招了招手,转过脸异常平静的看着前面的黑色浪涛逐渐向我们卷来,慢慢而近,慢慢而浓。

第三十七章 龙战于野

我用手触摸到天狼,静等着对方的到来,我总觉得斯巴达克斯他们可能很难挡住如此众多骑兵,不过即使这样我不想怪他们,因为眼前的气势实在是无法可挡。

骑兵离登的第一列越来越近,我想这时大家对登他们的信心也越来越不坚定。

对方已近在咫尺了,登的女兵忽然开始开拔向前,陈梁也一挥手,那个鼓点是示意大家准备进攻。

两军就将接战,忽然间,所有登的人全部身体后倒以盾护身,右臂将长矛平平举起,五排如有命令一般,霎时倒下。顿时,我就明白了他们破骑兵的方法,确实出人意表,用人做绊马索。我似乎看到了,最悲壮的历史史诗,但在现在的我们这却似乎是唯一的办法。因为五天时间不够我们完成一个如此大工作量的陷马坑,而且董贼的细作、斥侯还肯定会发现我们如此巨大的工程。

冲至阵前的骑兵无法遏制自己坐下已达全速之马,只能勒马试图跳跃前面的五根并排而立的“绊马索”。但对跑得如此之快的马,这一难度实在太高。虽然绝大部分第一排的战马越过第一排绊马索,但能越过第二排就少了大半,其他的就都被掀翻在地,没用到五层绊马索。就见前面的到处是倒地欲起的战马,和女兵持短剑斩杀地上没来得及爬起的西凉士兵。阵前在须臾之间沦为一片混战。

董卓军的前队被这忽然的变故搅的混乱不堪,由于视线受阻,后面的也相继撞上绊马索,阵前忽然变得拥挤不堪,到处是马在乱跑,登的人一跃而起,开始用矛猛戳被前面众多马匹所阻碍的西凉骑兵。这时的前队西凉骑兵已经乱作一团,后面的因为收不住脚而纷纷撞入自家本已不可收拾的人群马队堆中,顿时战局陷入僵持,不过这种坚持是英勇的肉盾顶住铁矛短剑的暂时平衡,而且,我不打算让这种平衡保持的时间过长。

“陈鸥,速领你部兵马,前去助战,切忌让他们逃回本阵,他们退,就随之杀入董贼军营。”我不想让他们在拉开距离再冲一次,让登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优势化为灰烬。陈鸥在马上抱枪握拳,“得令。”便领兵杀了出去。我还是回头征询了陈哥的意见,我看到了他的阖首微笑。虽然说出来很让我难堪,但必须承认这一个事实,战场上的实际指挥官是陈哥,而且陈哥也明白这个问题,而我自觉似乎只是个还不错的摆设,傀儡。因为,这实在是我第一次临阵,连周玉还打过几次山贼,去与人厮杀已毫无却阵,而毫无经验的我却成为主帅,这全赖我的官阶所助,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旁边静静的学,一切要以文东兄的马首视瞻了。想到这里,虽然觉得自己还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但还是有些黯然,略一走神之间,马似乎被前面的激烈场面所惊动,逼得我夹紧马蹬,猛拽缰绳,矛带我在原地兜了几圈才重新安定,而我又从新把注意力放在前面的搏杀上。

由于有新的力量加入战团,形势立刻由僵持变为有利我方。这时马上的骑兵远不如步卒更为灵活,更兼斯巴达克斯一族着实骁勇,陈鸥之手下之兵将也士气极高。虽然董卓军非常勇武没有人逃跑,极为被动之下还在拼命抵抗,但这样虽然可谓勇敢无畏,但确实也较为不智。他们的阵型还是开始向后慢慢退去了。所过之处,地上一片躺着黑甲的尸首。

“我们也向前吧。”我回头和陈哥商议,陈哥点头同意,现在主动权又在我们手里,应该把他们逼下斜坡去,所以我们就这样跟随对方节节败退的脚步,慢慢前进。

“汉中城前地方狭小,西接祁连雪山入云,东连百里祁山无边,按说这汉中改名,谓之连城更好。现在限于地形,他们无法包抄我军左右两翼,我军又比他们多出一倍。只要别让他们逃掉,缠住他们,慢慢挤入敌阵就可了。都不需要那埋伏的几万人了。”我觉得还是要像个主将一样,作个阶段性总结。

“那为何不大家一起向前一起冲杀。”周玉总问这种傻乎乎问题。

“这不是几十人群殴,而是十万大军行动,大军行动最忌全军冒进,混乱无章。”虽然我这也是第一次,但书中所学,老师所教倒也还记得清楚:“况且前方地方狭窄,陈鸥之兵还有人在外,无法近前厮杀,我们上了也是徒增混乱。耐心等待时机吧。”

我在等着,董袭的反映,如果我是董袭,赶快鸣金,将军队全速撤出,不能撤的就下马快跑。现在这样只能徒增伤亡罢了。但董袭肯定气昏了头。因为对面阵地上居然响起了第二次冲锋号。

“这东西(董袭)肯定是出问题了。”我忽然发现,西凉董卓那帮人的名字怎么一个比一个起的糟。

不过,情况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他们在那条战线的后面二百步之外停下没有向前冲。似乎在等新的命令。可由于阵前尘土飞扬,又看不清楚他们要干些什么。忽然一支通体纯红的箭从天上落下插在我们前面,在我们阵前,陈鸥、登等人之后。

“不好。”同时,我、姜政、李真同时叫了出来,尤以我的声音最大。我赶忙回头想对文东兄说出事情严重性,找出对策。陈哥对我作了叫我镇定的手势,我忽然意识到我是主将,如此大呼小叫,确实不妥。他又向后作了个手势,鼓声再次响起。听到鼓点的变化,我顿时放下心来,忽忆刚才情形,更感到羞愧。同时暗忖,那东西倒真还有些头脑。

对方分明在测量距离,隔着自己军队好射陈鸥和登的部队!红色只是便于识认,不过,在我们的鼓声之后,情况有了变化,登和陈鸥的人一下子由正面接战步步进逼,变为插进对方骑兵内部的一场彻底的混战,而我们的短兵持盾的队伍也开始在队前集结。逐渐形成整齐紧凑的五列。我不得不佩服陈梁哥整肃军队的能力,因为这十万人中由荆州各处征集来的军队占去一大半,不知道短短昨天半日不到时间内,加之今早这一个多时辰,现在我们的行军作战,战阵的随时相机变化,便已似模似样。

嫂嫂肯定是明白的,而周玉是肯定不会明白的,她又在缠着李真给他解释。李真声音很低,在如此角呼鼓鸣的战场上,我是听不清了,但我看了他的手势,就知道他在解释给周玉什么。

李真两掌相对,是说一开始,相互接战,因为对方骑兵速度已失,失去冲力,在马上又不如地上灵活,我们优势甚大。李真左手作攻击右手手背妆,即是指董军欲用箭攻击陈鸥等人。接着他两手十指分开互相抓住,还作了个左手包右手的动作。意思不言而喻,现在我们纠缠一起,而且他们在马上我们在马下,箭再射向我们,他们反更受其害。

周玉又指了指前面集结好的人,李真指了指天,用十个指头指向自己,表示防对方射不到战斗的人,向我们射箭。这个解释当然是合情合理的,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回头看了看陈梁哥,显然他也看到了不远处李真的手语解释,不过他却摇了摇头。

“难道李真解释的不对吗?”我有些惊讶。

“前面都对。”陈梁哥一直看着前面的局势,嘴在给我解释,看到这个情形,我也赶忙把眼对着前方战场,只用耳朵去听,“但最后的解释不对,虽然像这么一回事,但董袭也算身经百战,就算再笨,这点道理他还懂,这种便宜捞的不值,隔这么远的距离,中间有这么大尘土和那么多人来人去,还是向天空射借下落之势伤敌,只能杀伤那些正在作战,毫无防备之人罢了。而且,此战才打一个时辰未到,我们尚有八万人还没有动,他们远途来袭,箭壶之中能有多少箭矢?他为备不时之需,他不会贪图这一点便宜而浪费如此珍贵的箭支。说出来你可能会笑,到现在如此不利,他仍然认为可以吃掉我们。西凉人之彪悍,可见至此。我把这些士兵放在前队,是为了随时增援进入敌阵的陈鸥他们,在如此拥挤的马群当中,战戈长矛显然不如短兵作战。啊,呵呵……子睿,你看前面敌阵有何变化?好像汉升兄开始动了。”陈哥忽然笑了一声,董卓军似乎有些骚动,片刻后那些骑射兵开始后撤,不过他们好像不是归回原队就算了。而是和一部分其他的兵马一起随着“牛”字大旗向坡后冲了下去。

陈哥赶紧挥手,鼓声大作,那五列持刀盾的士兵即刻加入战团。

我对陈哥的观察力和判断能力表示折服,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不过,可以看出西凉之军的行军布阵的严谨法度,他们设了后面的警戒的殿后之军,现在显然是师父开始用我们的所有骑兵去偷袭董卓军的后方。为了免除两面夹击,董袭立刻决定用所有射手和一部分铁骑造成局部的优势兵力回去想一口吃掉师父。

想到这里,我不禁紧张起来,现在我们这里胶着,师傅那里绝对处于劣势,和我们开始所想不是很一样。只有师父退回设好的伏击圈才有希望,就是不知道董卓军会不会中计跟上,一旦不跟去,怎么办?我又再次回头想一遍我的计划,就是为了布置这个伏击圈我们才在这里和他们纠缠了半天。之所以不一开始设了埋伏等董卓军,就是因为我想全歼此路人马,激怒董卓。现在看来,如此谨慎的西凉军一开始就中埋伏也很难,估计必派人先行探过,我这样做倒确实非常正确。斜谷口那段峡谷虽然地形险要,却过于短小,出来又是一块宽阔谷地直通汉中城下。只在如此斜谷中打埋伏根本无法全歼其军,反易被他撑个鱼死网破,让他直杀向汉中,在如此宽阔之地,想要全歼五万铁骑,只用步卒又根本不可能,就算可以我们也必会伤亡极其惨重。所以我们让战斗在两头狭窄处进行,我们先大削其兵,然后师父令所有骑兵袭其背后,胜固然很好,即使不利,立刻退回斜谷口,在斜谷口那里培钢率人用我们所有的弓箭和滚木擂石截杀他已溃散而逃的或毫无防备的追击的西凉士兵,绝不放一个走。培刚由军中向导带去,那是昨天中午就开始去布置了,他当过山贼,这些事情他应该很熟,布置完就遁于两边群山中,今日待董卓军全部经过再回来设伏,免被识破。师父是昨晚出发遁于山林之中,今日待我们开战打过一个时辰后,他们便袭击董军后路。

“早知道让那个周玉去帮你师父了,免得她总是在这里没事干。”陈梁哥对周玉没一刻安稳表示了非常的不满。不过,碍于刚才她还英勇的去打头阵,也未作喝止。现在她又和旁边掌旗的谈上了,似乎还很熟,估计就是长沙带来的。

忽然我恍然大悟,这些以前都黄巾军的旧部,上庸之军多为张曼成所部,一直在陈梁手下受训练,能如此当然不足为奇。而其他各郡之军却大都是当初在北方张角手下身经百战之兵,如此井然有序,当然不足为奇。

两万士兵的加入,使得阵线又开始向对面移动。我们自然也随之跟上前去。

董卓军又响起了一阵号声,我们不知道这号声的意思,但陈哥的话让我们全解了困惑。

“他们要下马一搏了。”好像是要配合陈哥说的一样对方阵中前排的骑兵全下了马,而且还脱下了盔甲,马上骑兵的盔甲曾有耳闻至少四十斤,我还穿过六十斤抓过老鼠,差点没把我累断了气,我也认为脱下这些厚重的东西才能冲锋。那帮凶悍的士兵稍稍排好了队型,然后快速的向前方阵中冲去。领头的便是一张“樊”字旗。

他们一定是感觉到了这样打下去不利,后面与黄忠师父那里肯定陷于胶着。就希望让犯愁的那个家伙来用步兵和我们纠缠。果真,他们冲上去后,我军前进的趋势就立刻为之一滞。

不过,他们刚刚冲上去,就响起了又一声号声。

“奇怪,这是撤退的号声。”陈梁也觉得奇怪,按说这有点开玩笑的感觉。不是耍犯愁吗?

战场的变化告诉了我们一切,疲惫而损失惨重的骑兵开始后退,而由骑兵变成的步兵接过了我们的前队对他们的进攻!

未及我们多想这个后果,号声再响,这声号响我熟悉,第一次他们全军突击前的整队就是这个的声音,就看见对方部队中几乎所有骑兵开始在阵前列队。董袭要用步兵缠住我们,再用自己手中所有的兵力重新冲击我们!

现在的前面是一片激烈厮杀的景象,几乎是毫无甲胄的西凉步兵在拖着我们紧揪烂打,败退的骑兵在归阵与其他骑兵重新编队,而对手的所有剩余兵力欲图和我们决一死战!来赌这场血战的结果。

“谢智。”陈梁用一种急促而带有命令性的口气,一手指着对面阵中仅剩下的董字大旗“董袭要自己来拼命了,你师父不在,此处你的弓马最娴熟,待他冲至阵前,射死他!这是我们赢得这场仗的唯一机会了。”

“呜呜……呜呜……”熟悉的声音开始响起,随之传来的是冲天的呐喊之声!

第三十八章 其血玄黄

(作者注:第三十四章中陈仓非“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中的陈仓,而是在荆州南阳以西一个地方。而不是司隶的陈仓,那个陈仓还在汉中以北。在长安以西。

为了凑对日子,保证我们比董卓早到汉中,我们三天就赶到了汉中,实际上在当时,除非我们全为骑兵才可能,步兵日夜兼程都很难讲。(……可能勉强可以爬到那里:)

汉代出现了隶书,已经和现在的文字差别不大,不过还是繁体的。:)稍后,草书也开始出现。不过印章一直用的是篆文,小篆,到现在还有篆刻这一门专门的艺术。

还有,本书不是历史!地理上,九分真,一分假,(一些地名,一些路线,一些城,为了需要);历史上,一分真(天灾,有些还被我扩大了),九分假;人物上,半真半假。:)

中平二年三月十二日,天近正午,汉中这里雪停的比我们那里早,裸露的地面没有长出草,在灿烂辉煌的太阳下,虽然还是有点寒冷,但还是能感觉到夏天的即将到来。

但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注意的,因为只有历史上会记下这天的情况,这天,无论胜负,西凉人都必须被称为勇士。因为,他们用五万人将我们十七万大军拖到了最终决战。

而这时,他们决战的信号已经发出!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点了个头拍马就跑出阵来,身后传出另一阵鼓声,我知道有人会和我一起冲锋。

我明白,确实如文栋兄所说,要想赢得此仗,必须胜出眼前之役。

现在,对手在如此危急之下,想出这个应对之策,把这个战场的局势又再次扭转过来。

现在,只有击杀董袭,才是最快结束这战斗的唯一办法,幸好对方阵中只有他了,他不用上全力,也没有办法挽回这个局面了,就为这个原因才让他如此近的在我眼前。我纵马追向董字大旗没入我阵地的地方,自然而然的接着,我也进入了厮杀的中心。

远处看到尘土飞扬中厮杀时,我的心里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当我进入时才发现,这厮杀遥远比故事中的屠戮要更为残酷,因为所有人的身边都有自己的敌人,通常还不止一个,他们根本不是在杀人,而几乎是带这一丝绝望的防着自己被别人杀,就算是那些彪悍的西凉人。

我杀的第一个人,我记不得他长的样子,因为当时他斜刺里冲出来,我下意识的右手拽起天狼,就是一扫,打中他的脸上,一个什么东西溅了我一身,不过不全是红的,还有一种黄颜色的还有粘糊糊东西。我清晰的记得这个,因为当时我的右臂上全是的。不过,杀第一个人,却没让我有周仓和我说过的那种很难受的感觉,我当时就是心里紧了一下,就没了。杀第二个人就更没有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不过他的刀还是在我的甲胄上留下了一条白印,接着一股热热的东西把它染成了红色,我之所以知道是热乎乎的是因为我的脸上也有,我本来希望我的这种麻木不仁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可惜,当身上的血越溅越多时,我的脑子出现的却越来越多的是那些眼前或过去眼前看见的倒下的人。

我的左手上一直提着弓,右手则攥着天狼,使劲的凑向前去,我想让这一切赶快结束,但我不希望是通过自己生命的结束来达到这个目的。董袭还是把自己裹在了自己的军队中。好不容易露出来半个身体,要么很快就被自己人挡在里面,要么,我被人缠住了右手。

在混乱的战场上,虽然我和董袭相距不过五十尺,但我却怎么也没法靠近他。

骑兵的再次冲入我阵,由于队伍中有自己人的缘故,他们就是把大家全打散了,到也没造成骑兵的挥刀乱砍散兵游勇,完完全全的变成了有规模有武器有训练有场地的由我们一手策划的两州精英的“民间”械斗,而罪魁祸首当然都是对方。

“斯巴达克斯!帮我开个路,我要靠近董袭!或者掩护我射也行”在混乱中看到了面具没有了的登,而他正和几个士兵一起配合着杀敌,这使我想借助他的帮助,冲开一条血路,扫除我杀董袭的各种阻挠。

“组斯巴达战阵!”我没有想到他的嗓门这么大,或者是他的嗓门太容易辨认,他只喊了一声,便很快很多他的战士围在了我的身旁。他们围成了一个三角的形状,最外排拿着巨盾短剑,里面的人则围在我身边。三角形的一个角对着董字大旗,角上就是斯巴达克斯。

“斯巴坦!”登第一个发出口令。

“哟!”众人应和,同时战阵的队伍向前开始整齐的前进。

“斯巴坦!”“哟!”……在这样的保护下,我静下心来张弓搭箭,瞄准旗下,瞅准机会射击。

时间在流逝,董袭却总是被人挡住,斯巴达战阵上的人开始有人倒下,但一旦倒下一人,里面在我周围的人就立刻补上。

不能再拖了!再打下去,我们的损失会越来越大,而如果师父那里受挫,那些骑兵不追师父,回来帮董袭我们就更被动了。想到这里,弦响箭出,旗下的那群人中立刻有人掉下马来,实际上我没有瞄谁,我只知道全力向那里射出一箭,肯定会射到人。

我立刻再拿出一支箭,立刻再次射出,然后我就想发了疯似的,一支一支地射向那旗子的下面。

箭没了!毫无疑问箭没了,箭壶里空空如也,就像我这样的射法,不射完又能怎样。

如果董袭被射死就好了!可那个骑狗似的巨汉这时反倒出现在我眼前了。

我拿着弓大喊,“箭!我只要一支箭!”

没有人回答我,他们都执着盾牌和短剑。没有人有箭,而且他们还在认真的对付阵外的敌人,阵内的人则随时准备接替倒下的人。

都是我的错,我居然忝为主将!我看着那个家伙在眼前十步之遥指挥着骑兵攻击却显得如此束手无策。

“斯巴达克斯,给我让开一条路!”我下了我的最后命令。

斯巴达战阵停了下来,在斯巴达克斯旁露开了一个口子,我从这里直接冲向董袭。

路上我打碎了一个人的肋骨,因为我从他身边过时,随着我挥出天狼,我听到了他整个胸腔里清脆的响声。我格飞了两个横戈阻拦我的人的武器,其中一个人手还在飞出去的那件兵器上。董袭看到我的样子恐怕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他开始退却,打马向坡边平地斜斜的跑去。我则一直跟在后面,将天狼运交左手,蓄势等待机会一击毙杀。

忽然他拔马向右侧,旋即整个马身打了一个转,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他身边经过,而天狼却在我的那一边,而他的马就上来了,刹那间到了我的身后!我甚至听见大刀劈风的声音。

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我当时完全是在搏命了。随着整个上身的转身天狼的狼牙就向后扫去。

一切结束了,至少我的心放下来了,我天狼插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刀砍在我的右侧差一点的地方。

我随着马彻底转过身来,看见登和几个战士跑了过来,登一刀割下了董袭的脑袋,飞身跨上了董袭的战马,提着头,在董军后面呐喊。

“这里留下陈鸥和姜政。注意戒备和打扫一下战场,救助一下伤兵。其他人继续追击。”我回到了阵中,看着开始败退的董卓军,对大家做出计划中的命令。不过有几条本来是计划里没有的,我也加上去了:“斯巴达克斯部回去休整,我有任务给你们。还有……下面的指挥交给您了,陈梁兄。我回去看看下面计划的执行。这里就劳烦您了。”

“知道了。”陈梁对我一拱手,接着转身,“追击!”然后在他走之前拍拍我的肩,小声的说:“没事的,第一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多谢文栋兄。”虽然我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但自己明白文栋兄还是猜透了我的心思。

“为什么让我留下来干这个事?”一直没有机会作战的姜政显然一肚子意见。

“行,我让嫂子回来替你。”

“那就免了。”

登的军队损失不小,很多人的一条腿的腿骨断了,因为马蹄的践踏到了腿上,他们的胫甲没有撑住,可他们居然单腿跪地战斗到最后,也有一些两条腿都断的,他们就一直躺在地上,和他们一起静静躺着的还有脸被踏碎的战士。

轻的胳膊脱臼了,还在那里骂骂咧咧。

“其他人第一排马全跳过去了,就我前面那匹那么笨,整个撞上了我的枪杆。”

他将前胸的衣服被扯开,朝右边的肩上看看,又骂了一句:“该死。”

我没看到他的肩上的伤况,但我看到他衣领上的那些蝌蚪,我问了登。

“尤利叶斯,他们那里的风神的意思,他的姓。”这是登的回答,我嘴还念叨了几回,他们的发音和我们都不太一样,有些不知道他的舌头是怎么动的,我没想过人可以发出这种奇怪的音。

“以后我也应该留长发,像你这样。”他指着我脑袋后面的马尾巴。

“为什么?”我倒是觉得很奇怪。

“你不知道,最后为什么他近在咫尺,却砍偏了吗?”

“我的头发扫到了他?”聪明人无需多问,我想我还不是很笨。

“眼睛。”他补充道。

进城后,登要带着他的人回到自己的营地,我建议他们去师娘那里看看,他说他们有大夫,我说我们有最好的。

师娘那里的立刻忙了起来,外面排起的长队,轻自己排在最后一个,他自称斯巴达人无所谓这个,他可以等,其他人得赶快把腿骨正好,否则就得一辈子当跛子了。

我叫上登一起和我到城楼商议,他好像没怎么受伤,甚至连累都看不出来。一路上,我就问他一些我很感兴趣的话题,因为这次作战不是他们我们早就陷入苦战。不会像现在只是等着追击的胜利了。

“你们那个方法,”我拿天狼示意了一下他们克骑兵的方法的动作,“很怪啊,从来没听说过,用人自己当绊马索。”

“那就是斯巴达人的创造。”他笑着指指背后那个在队伍后面那个气鼓鼓的壮汉。

“你们称自己为斯巴达人?斯巴达人这个称号是不是因为你的姓而定的?”

“不是,都不是,我们这么多人,是来自不同族的,那个家伙是斯巴达人。”

“那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这才是关键,我一直想问的。

“那说来就长了,我的祖先,大概离现在有二百五十年了吧?是一个色雷斯族的战士,色雷斯,色……雷斯,对,就是这个音,后来罗马人,侵犯了我们色雷斯人,我们战败被并入罗马的版图,我的祖先斯巴达克斯被俘虏了,最后卖在了罗马城里成为角斗奴。角斗奴,你不明白,角斗,角斗你明白了吧,就是角斗的奴隶,为了那些贵族的娱乐而互相搏斗残杀,绝对不像我和轻那样纯粹是玩和训练;父亲每次和我讲这些的时候都很激动,斯巴达克斯秘密组织了很多角斗奴,在一个暴风雨之夜一起行动,逃了出来。从维苏威山开始,他们开始反抗当时几乎万能的罗马帝国,斯巴达克斯具有绝对卓越的指挥能力和军事才能,曾经几乎打到罗马,可惜,队伍发生几次大的分裂,实力一次次削弱,罗马又从他的其他各个征服地(行省),调来了多支大军来镇压,在最后一场与当时执政官克拉苏的决战中,斯巴达克斯的奴隶大军全军覆没,他也战死了。不过在作战前,他已经预先想到了最终的结果,他把队伍中的所有的老人,女人,孩子,包括他的妻子和女儿雇用商人的船送过了海(亚得里亚海),他不知道,他妻子身体里又有了他的儿子,当他儿子生下来后,他的妻子举起他儿子,隔着海对那边哭着,说……”尽管一直在克制,但登说到这里时还是有点激动,他说的虽然简单,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一个绝世英雄的存在。“斯巴达克斯,我们不仅有个女儿,我们还有个儿子,他叫斯巴达克斯,你看见了吗?从此我们家族的姓就成了斯巴达克斯,可惜,我们在海的东边依然不能摆脱罗马人,很快,我们这一族人又开始被迫迁徙,我们中有色雷斯人,高卢人,叙拉古人,希腊人,撒丁人,也有罗马人,你可能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算了……我们一直向北走,离开了罗马的边境,得到了斯巴达克斯一生的梦想的自由,可惜自由的代价太大,因为那里荒无人烟,什么都没有,只有漫长的冬天和森林中的野兽,没有轻壮男丁的我们几乎无法生存,很多人都死在了这条自由之路上,后来我们不断迁徙,在一个罗马边境旁的山上碰上了轻的先祖尤利叶斯和他的族人,他们的家园被罗马人征服后,他率领未战死的斯巴达人到了这里,我们到那里总算安定了一段时间,斯巴达人的骁勇和他们各种战斗技能和战术使他们打退了罗马人的数次进攻,但罗马军队实在太多,最后在我们族人的劝说下,我们一起又开始了继续的长途跋涉,路上陆续有些人的加入,尤其是在波斯高原的南端我们援助了被罗马军团攻击的亚马逊族,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个族全是女人,她们都是标枪和弓箭的好手,可惜罗马军队实在太多了,虽然有我们的帮助,她们还是伤亡惨重,最后还是和我们一起背井离乡,开始她们还不习惯和那么多男人在一起,不过后来经过多次和罗马追兵的交战后,她们也就和我们建立了很深刻的感情,那段时间斯巴达男人和亚玛逊女人结婚的特别多。最后,我们来到安息国,国王是个好人,他收留了我们整个这个大族,而且善待我们,前前后后我们从罗马到安息用了十七年!我的先祖也由个婴儿成为英勇善战的战士。罗马军远征安息,由于斯巴达克斯的儿子具有过人的军事天赋,他被大家推举为军事首领。和安息人一起抗击罗马人,他设计让骄傲的罗马人孤军深入,在沙漠里和安息人一举全部歼灭了罗马人,俘虏六千余人。”说到这里,登的心情又好了起来,我也稍微从那种郁闷中的稍微有所解脱。“当主帅被俘押解回来的时候,斯巴达克斯的妻子在路上看见了他,立刻惊呼‘克拉苏’。因为她曾经是克拉苏的女奴。宙斯的审判终于降临到他的头上,先祖向安息王请命,亲手杀了这个杀父的仇人,因为这一仗,安息王很器重我的先祖,将女儿许配给他,我们一族就作为国王亲族定居在了那里,后来,发现战俘中很多都是罗马各个征服地的原住民,所以,因为先祖的关系,后来这些人也就没有被处死或者卖为奴隶而是慢慢也加入到我们这个大族中。本来就这样就完了,可惜,老国王忽然病死,没有制定好继承人,安息国陷入混乱,因为我的先祖一样具有继承可能,所以,我们一族遭到其他王子和公主各族的攻击,先祖被迫再次领着全族离开了安息国,进入了你们大汉的西域都护府,你们的都护使待我们很好,让我们自己择地方定居。不过你们人倒是真多,只要那里有绿洲,那里就有人,我们当时有好几万人,经常是这个地方待十年,就被你们的一个臣国所驱赶,为了水源土地我们还和他们打过不少仗,我们发现我们人和你们的比太少了,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弥补,我们就这样进入了那片大山,过起了游牧生活,还好,那里水草倒也丰茂,只是种不了什么粮食,这样待几年,就得再找一处放牧,我们真的想有个地方让我们可以安定的住下来,不用到处游牧居无定所。赶上前年大旱,去年闹瘟疫,我的族人已经只剩下不到两万人了,父亲也病逝了。我就继续带着整个部族,好不容易在那个山坳里定了下来,又要打仗,来的还是个杀人放火的将军,我们很感激你们的通风报信,但我们不能再躲了,我们从这条大山的那头躲到了这头,我们没处可以躲了。”

“你们的牛羊马匹呢?”

“还在山坳里,有人照看着,打赢了,我们就回去了。”

“不用回去了。”我发出了邀请。

“为什么?”

“我们一定会输吗?”他明显会错了我的意。

“不是,我会给你们地方住,相信我。我是堂堂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我说的话你还不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自信自己的能力,但听了他们的遭遇后,我就想着给他们个好地方住下,而且我还想着用他们的方法训练我们的军队。

“什么是平安风云侯?”他的回答险些让我摔下去。

我给他解释了好大一会什么是平安风云侯的意思,他倒是聪明的多,至少相比有些人。他至少明白了这是个很高的官爵。

他非常高兴我对他的承诺,到了北城门下马时甚至还给我行大礼,只是我不止该怎么还礼。所以,我赶快把他拉起来了。我想这个一定要兑现,可千万别忘了。

“你的汉语不错。你的话虽然有些口音,我全能听懂。从那学的。”在上城墙时,我忽然想起这个事情。

“这有什么?我们族中也有很多汉人。我母亲就是一个汉人,不过他好像和你们长的不太像,我的名字就是她起的。因为母亲是在全族翻越雪山前夜生的我,所以我叫登。而且,本身我们部族内语言就一直没法统一,常需要多个人转述才能让所有人明白意思,而且能写出这各种文字的人也不多,来到这里这两百年,我们常与汉人交易换取一些物品,久而久之,我们大家就都用汉语了。所有人的言语统一而且可以用来记载事情。我们自己本来的语言反倒不太用了,像我就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是用其他族的文字,族内只有几个长老还能用我们以前的文字……”

“姐姐,你怎么穿成这样?”我看到姐姐后就惊讶的喊了出来,因为姐姐也穿了一身甲胄。

“没什么,要进行下一步了,一身宽衣大氅不太适合大军行动。我老师送了我一副海兽皮甲,看着我们第一步完成了,我就换上了,小弟,你看看合身吧?”想象外表上,仅仅是外表上,娇滴滴的姐姐穿了一身甲胄,拿起武器,就比如是我的天狼在部队中奔驰,确实很有意思。

“挺好,姐姐穿着挺合适的。”我尽力控制我的笑容,然后对身后来自遥远西方的英雄之后招手“斯巴达克斯,我们来讨论一些问题。”

“你们是姐弟?”他没有动,看上去有些出乎意外的说。让我想起了小孔明,不过这个要大很多,看上去也要朴实一点,不像小孔明那么“狡猾”,也不知道师娘,芸小姐最近被他折腾得怎么样了。

“是啊?你想说我们是兄妹?实际上我无所谓。”我看了看姐姐的反映,然后立刻说。“但我们确实是姐弟。”

“那倒没有。”斯巴达克斯很诚恳的说,“从昨天商议开始,我就一直以为你们是父女。”

(亚马逊女战士,传说中存在于伊朗高原西南的部落,全部为女性构成,据说被罗马军所击溃消灭,对于它的存在,至今史学家仍有争议。

另巴西野史记载,葡萄牙殖民者曾在亚马逊森林中遭到一个不知名的部落的袭击,全员全位女性,善用弓箭,遭重创。后葡萄牙人曾搜寻她们,以求复仇,可再也没有找到。)

第三十九章 或跃在渊

“你的想法真是太奇怪了。我有这么老吗?”我心里想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你不老啊,你二十八九,她十四五,父女俩正好啊。只能说你姐姐驻颜有术了。”那倒是,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同时姐姐的手也在上面,不过那个动作不能用摸来轻描淡写。

“小子,打完仗给我剃掉,要不然小心将来没有人嫁给你。”不过姐姐很开心,我估计是登夸她年轻造成的。

不过当登知道我的年岁后,惊讶之余,我感觉出了他有和我互称弟兄的想法,对这种想法,我立刻给于扑灭。因为我感觉他想占我便宜的成分据大。

与登交待完新的事情,在地图上给他指明好如何如何,便让他回去与部众先行休息。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临阵方知此言不差。”他一走,我才放下那一脸的自信和豪情,略微有些沮丧的对姐姐说。

“我知道。”姐姐坐在我的旁边,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你才十七岁,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太早了,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让你来。你不觉得陈梁一个人就够了吗?”我点点头。

“啊,姐姐,你没事吧?”姐姐也是初临战阵,眼前的血肉横飞对她难道没影响?我心中经忽然生出一种愧疚,因为,时我让姐姐来帮我的。

“没事的,我给你讲个事情吧,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我曾经看见过杀人……那次我们碰上强盗……那时你还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婴,哭个不停,我们躲在小山洞里,外面还有人追杀我们……我当时模模糊糊只知道不能让你出声,我就捂住你的嘴,外面的坏人终于走了,我松开了手,你却再也哭不出声了,甚至连气也没有了,我吓得哭了出来。”

“我死了?不对啊,我还活着啊?”

“后来我的老师和一个大夫路过,听到我的哭声,是那个大夫救活了你,不过后来,你就再也不哭了,每天就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吃饭或者要解手时,才哭一声。你不怪姐姐当时差点杀了你吧?”

“哪能,我刚才还在怪我自己真不懂事,差点害了姐姐你也害了自己。不过那个大夫我真该认识一下,他怎么说救了我一条命,这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那时你还小吗?大概就这么大,谁想到你后来胀出来这么大。”姐姐那手比划了一下一个大小,大概现在把那时的我放在现在的我的手里,我的两只手作的摇篮都够用。“啊,那个大夫叫华陀,当时他还很年轻,是老师的一个故人的学生,正好当时在老师那里,正好救了你。医生就是救人的,这也没什么,不过以后见了是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可当时我们都太小了。”

“华佗?”我的脑子里想到了什么,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了。

“嗯,是华佗,后来我们就被他们送回到了荆州老家,就这样一直到现在。怎么对你说呢,当我看到厮杀时,我脑子里就想起以前那个小山洞,开始有点担心,有点难受,后来就没什么了。当我看见你冲出去时,我心里很担心你。我就想起了那件甲,就赶快换上,不过等我换上出来,你已经往城这里走,董卓的军队也开始败退了。”

“你换上甲能有什么用?你还能去厮杀吗?”我笑着问姐姐,脑中想的就是姐姐提着天狼在阵前的形象。

“小东西又乱讲话,看不起我,看看姐姐教训你。”姐姐拿起旁边架上的剑,就向我刺来,我知道姐姐在和我开玩笑,因为她没有摘掉剑鞘。我则顺来势一手抓住她的剑柄。

“松开,快松开。”姐姐对我说,见我笑着不动,“你捏疼我手了。”这一吓,我赶紧松开了。一脸歉意的看着眼前揉着手的姐姐。

“你是大了,个子也比我高了,力气也大,也比以前壮实很多了,我还想起你六岁那年,我们……”

“在路上遇到恶狗挡路是不是?我也记得,在战场上我还想起这件事。”

“我看到对方大军向你冲过来的时候真想帮你把他们赶开,就像当年我拿竹竿赶走那条狗一样,不过看来你已经不需要姐姐来保护你了,你真的长大了。”

“以后就让我来保护姐姐,让姐姐再也别被那些野狗欺负。我明白了,害怕和逃避不会是一样的。我会害怕,但我不会逃避了,为了我的姐姐。”我挺起胸膛,但怎么也无法义正词严,只能还是那种似乎开玩笑的口气。

“希望这样就好了。说正经的,你刚才交待了斯巴达克斯……”姐姐对这个绕口点的名字还不是很叫的顺,“你还想再榨董卓一下?”

我点点头“今日之战,你已见登族人之骁勇善战。”我指着地图上的那个我指给登的地方:“因此地过于狭小,只能埋伏个千余人马,西凉兵彪悍难敌,而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本我已不打算捞这便宜,但董卓倾巢而动,必携辎重紧随其身后,当他们追我军至此,截断董卓大军和辎重,利用登族人之战力一举截获此辎重,必要时我们从后面帮助截杀。”

“哦,你终于关心其辎重物品了。”

“那是自然,因此战我们损耗太多,老师虽同意我之计,若其亲来,必心责我不体恤百姓之苦。”我想着还笑了笑。我的计划就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姐姐,待今天之战结束,今夜你就带领城内的百姓,和伤兵并登族之人离开此地……”

“平安风云侯谢智大人!”这时候能有什么事?打完了,不会这么快吧?这才刚到未时,想到这里,我肚子忽然感觉有点饿,确实时间拖了太长了,只是与姐姐谈话忘了时间。

“何事?”

“董卓大军已至斜谷口外,现正与培将军之伏兵作战。”

“这么快!”我大惊失色。“不是应该明天才到吗?”

“镇定!”姐姐的话让我冷静下来。

我沉吟片刻,“姐姐,你立刻和登行动吧。”

“你呢?”

“我是主将,我会走,但我会最后一批走。”

姐姐想说些什么,我想她会说小心这些话,但姐姐最后只是对我点了一下头。

“陈鸥,速领你部兵马跟着我。政哥,此处之事和汉中之防就劳烦了。”

“子睿保重,……你嫂子不懂我军的鼓声,劳烦看顾。”说完,他第一次给我一个这么标准的长揖之礼,我有点手足无措,马上回礼都给忘了。

从坡下的尸体排布我知道了董袭的后队的位置,在哪里发生了较大的规模的抵抗。我们到目前的损失不是很大,只是董卓本队的到来确实太快了。

在谷内还有一些零星的抵抗,不过,李真周玉带着绝对优势的兵力已经将那些西凉人分割开来团团围住,半个时辰之内,应该可以解决。

我们的军队正在斜谷口外列队,后面士兵一看见我,立刻给我让路,那条路一直引我到陈梁的身边。

“董卓来的好快啊!”陈梁一直看着前方,只凭感觉便知道了我的到来,待我靠近时对我说。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前面谷的战斗。西凉人如早上般下马脱甲,在后方强弓硬弩掩护之下,强攻两边山梁,培刚带着我们所有的弓箭手,与滚木擂石相拒。血肉之躯岂能和土石相抗。

我正思董卓为何如此不智,董卓鸣金了。

“董卓果急躁之人,见前队困而急进,中吾伏而忙退,须臾而归,强攻我军伏兵,久攻不下,方听策士之言暂退。似此等人,子睿之计必可成也。”董卓的意外先到没有打乱陈梁的手脚,相反,让他对我的计更有信心,就是这份沉着,便让我钦佩不已。

“不过,董贼何以进兵如此神速?”

“细作打探回报时,子睿当时未问明对方军力配置,人马组成。只问通常情况之下即日可到,因在朝堂之上我未点破,可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董卓自可先领骑兵大军脱离粮草辎重各种随从官员,昼夜兼程,赶到这里。”他看了看我的脸部表情,“无妨,以后注意便是。未及弱冠即上阵为帅,世所罕见,我朝至此,亦只有霍去病一人十九岁征西而已。”

“弟受教。”

在我们这里打退董卓军的进攻后不久,正在原地休息,商议对策时,李真周玉也回来复命,不过,李真的左胳膊好像受了伤。垂在那里不动。

“你左臂怎么了?”李真有点懊丧的不想说,不过我不担心我会不知道这些事。

“他呀,看见那个牛肉干就火大,一个人冲着他就追杀过去。”果不其然,我立刻就能听到整个故事的添油加醋版了“那牛肉干一见真杀过去,吓的立刻拍马即走,李真知道他箭术厉害,小心防备,等到他又翻身射箭时,被李真赶将向前挥起一枪打下马来。”李真用枪方法确实奇怪。不知他在老师那里时他手低下的老鼠都是什么死法。脑子中立刻出现鼠的饼一张,“然后他也下马,拿起枪杆就揍那个家伙,后来干脆就直接动手了,肉干连滚带爬的逃,他就在后面连踢带打地追,直到追至树林中,然后……然后你问他吧,他挥拳打肉干时,没留神左臂挥到了一棵小树上,树折了,他胳膊也……”说是叫我们问他,她还是把所有的过程告诉了我们。

“你快回城中,找师娘帮你看一下吧。”李真点点头。

“董卓在谷内烧起火来!”李真才走不久,随着前面谷内烟雾大起,斥侯来报,董卓想火攻山上的伏兵,不过,我想了这么多遍我的计划,倒真没想到他来这么早。

“哎呀,我真是笨啊?董卓早来反倒是好事,我不用麻烦再想着如何拖过他一天了。他的弟弟死在我手里,他岂不暴跳如雷,非追而杀我而后快。”我忽然想到此事,整个人都轻松了。

“不至于此,这牛脯是董卓的女婿。下次对细作打探的消息要问的仔细。”大凡和老师待的时间长了,都有学老师口气的坏毛病,陈梁兄也不能脱俗。

“哦,那看来我是死定了。”我很认真地说一句。

大家都笑了出来,连嫂子都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在那里笑。

“让培刚把大家撤出来。找人去砍点柴火,帮他们一起烧,一定要把这个斜谷烧的像炉膛一样,可惜忘了作点纸钱给他的兄弟,女婿捎上。”

看到谷内火光一片,前排的士兵承受不住热浪,纷纷向后退。培刚就像被烧着屁股一样带着一种焦头烂额的样子过来冲着我说:“好兄弟,烧这么大火干什么?”

“玩!”我面无表情的说。“我们撤吧。”

我拨转马头,留下目瞪口呆的培刚,不明所以的胡玉君,阖首微笑的陈梁,裂开嘴的陈鸥和面无表情的师父。

“哦,我忘了,在谷口设一个牌子,旁边摆好他兄弟的头颅和他女婿的尸首,牌子上写,若想如此下场,请向前。……大家撤的时候,嗯……回城的时候不用了。”我不想造溃败造的过假反让人怀疑。

撤离在傍晚时到了最后的时候,透过大敞的城门远远还可以看得见谷中的火依然没有熄灭,不过已经比开始小了很多。我看了看天,应该不会下雨。我们是在师娘那里等待这最后一批撤离者,几个伤兵,师娘和她的几个徒弟,一个伤将——李真,他要效法先人最后受治,我也觉得这样好,不过陈鸥没给他留面子,认为他是因为周玉在旁的缘故。

我还见识了师娘的治疗手法,只能说令人惊奇,李真坐在那里,她看了看,用手指点点,摇摇头,李真还不明就里,师娘的手忽然就搭上了李真的肩,帐内所有人都人都清晰的听见骨头之间清脆的响声,李真刚想喊,不过他晃了晃胳膊,就惊喜的说,“接上去了!”

“以后小心吧。”师娘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对李真怪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你的左肩得小心,以后可能很容易受伤。如果师兄在,给你肩头上拉一刀,给你把骨头上的息膜去掉就好了,现在我只能这样,你让它伤的时间太长了。”

李真忙老实受教。不过听到拉一刀时,确实让他脸上有些惧色。

“师娘师兄是否为华佗大夫。”忽然脑中一闪,我赶忙上前询问。

“正是。”师娘手中没停,还嘱托了其他徒弟一些其他事情,笑着对我说,“你认识他?”

“小子性命曾为华医士所救。”

“这没什么,他二十岁后,就没让他手底下的病人死过。”师娘说得很轻松。师父脸上也很轻松,不过其他人脸上就有了些变化,多为惊奇。

“可能告诉学生,华医士现在何处?我想当面道谢。”

“不知道,他好像在南岭一带山上,他要研究一种什么‘麻沸散’,那个东西给他弄出来的话,小子。”师娘指着李真,“拉那一刀时,你就不用怕疼了。唉,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啊,走啊?”

我和师父在队伍最后面压阵,前队是由陈梁,陈鸥带领,李真等作为伤号在队伍中间被马车拉着,周玉自告奋勇的去赶这辆马车,和李真一马车的是轻,正好让这两个人探讨胳膊脱臼的相关问题,而我那一路就没说什么话,一直在想着我的计划,师父也没有来打搅我。

汉中南边不远就是汉水,由西边山间向东流出直流到荆州的汉口进入长江,今年春天雨水丰厚,河水水位很高。汉水上的大木桥是我们南下的必经之路。我们第一站就是先到哪里。

我让人把所有的南边城门大开,其他城门紧闭。脑中又开始想下面的步骤。谷中的火在天黑前肯定会熄灭,等能走人还的有半个时辰,我们的行军速度与董卓军相差甚远,但有这下面的一个多时辰时间,足够我们全部渡过汉水。董卓肯定没想到,我们在他到来之前就解决掉了他的前锋部队,不过我们的损失也很大,但已是我们可以接受的胜利了。当我那么蔑视而具有挑衅的话以及自己亲弟和女婿的尸首和人头出现在谷口的董卓眼前时,他会一定会发狂的追上来,他手下的策士估计是劝不住的,就算劝住了,他们也会发现我们的逃跑也是极端的混乱的。帐篷有的带走了,有的丢下了,有的摊在了路上,各种马蹄印,车辙,足印,所有的一切,还有两边的城门到处都可以见的旗帜,他们应不会怀疑我们有诈,因为这个诈,简直是一旦识破,损失巨大。董卓脑海里的荆州军,还是平黄巾的那一帮软蛋,这次火一烧,没了屏障,就逃跑了。他兄弟们被击败全歼也是中了埋伏,而且是面对三十万大军,因为锅灶数是我们商量好的,城内营帐痕迹也是算好了数量的,姐姐一直在忙这个事,只是不知道他们来不来得及查验。我们精心准备所有的东西,我甚至觉得是不是有点过了。现在,我想的就是在董卓的辎重身上打主意补回点损失。只是本来他如果是明天早上到,我们在圈套外可以诓到他的辎重,现在,我怕他们不带着辎重去,那么他的辎重和各种随从会留在汉中!先不想怎么再打汉中吧,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再说。蒙老师吉言,我用计设计总是过险过绝,但是希望这次能彻底骗过西凉人。

全军经过汉水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了,幸好今天是晴天,又近月中。今天晚上,我是不允许打火把的。阴谋是适宜在黑暗中进行的。

“烧了桥。”我终于下了这一个决心,直到最后一刻,我心里还在斗争,董卓会不会被这汉水所挡,不过,我还是决定烧,希望他手下有这些铺路架桥的能人。倒不是怕董卓追上来,我怕就怕他今夜追不上来,明天早上睡完一觉,回过神来感到不对劲就不好了。既怕他耳朵根软听手下策士谋臣之言,却又怕他完全不听。总之,我的一切部署,要让董卓认为我想避战,手下谋士也认为我不想打,需要一鼓作气赶快灭了我军主力,以绝后患,我要让这董卓军中的意见总是保持一致的受骗就可以了,至少让一方开始有怀疑时另一方不同时起疑心就可以了。因为我连我们自己的粮草辎重都丢了,所以我们撤得极快,简直就像是溃逃。现在董卓应该在汉中里看见那片破败萧条乱糟糟的景象了吧?老师一向说我比较乱,让我来布置一个大乱的场景真是恰到好处,现在,董卓肯定的命令是大军带上一天干粮,叫嚣与我一起杀掉那谢智小厮,也许他会用黄毛小子这个词吧,我扯过我的头发看了看,是有点变黄了。

汉水在我们这一路上有好几条支流,一路上我们要过好几个桥,为了表示公平对待我们全烧了。

到了最后一座桥,前面有些骚乱,我知道这是肯定的,三千匹布,没被董卓要去,全被我派人早早带过来了,铺在了桥上以及下面的十五里地上。子玉在桥头迎接我,我还要和他最后合计一下。

“这片土地踩过了吗?”我指了指不过桥顺着河的另一条路,“差不多,今天我让两万人走了十几遍,让马车来回了几趟,都是混在一起走的,没什么问题。哦,那个斯……过来了……”

“斯巴达克斯。”我帮他发音。

“对,就是那个斯……什么的,你让他过来,你还要敲董卓一把?”

“嗯,你到时看着,董卓带辎重,收口袋口时就把他辎重收在外面,如果,他没带辎重,就留他一二百人,让斯巴达克斯的人活动一下。”

“知道了。”

“剑阁哪个口堵上了吗?”

“堵上了。”

“保重!”互道珍重后。我也踏上了那条可能是最奢华的专门栈道。

这座桥侥幸逃过我们的毒手,因为,董卓不会认为我们过去了。他派人看十五里也不会看到什么足迹的。

在这条路上,我再一次见识到了我们士兵的可爱,或者说当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黄巾贼”的可爱,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布,然后脱了鞋小心地在上面走。只是弥漫在这月空下的味道在这吹着微风的夜里,实在让人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还好,十五里一晃而过,后面开始有人开始收那些被踩的一塌糊涂的布匹。我想那些布匹洗洗还可以作衣裳,脑子中又出现老师大骂我的场景。

我们在离桥三十里开外的山坡边宿营,再往东就是一段极长的夹山谷,眼前东去的汉水从这谷中过,流过陈仓,如果,……如果董卓最后聪明一下,选择这条路,我们只有在陈仓和他决战了,我们从两端夹击,加之地形狭长我们倒还有胜算,可那牺牲就太大了,如果他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对手就好了,因为,那我就可以不至于这样,还要考虑这么多事情。

时间在流逝,就像眼前没有停息的汉水,原来路上就寂静无声,在这里就更加静寂,士兵全部被要求去睡觉,马匹都被拉倒休息。没有火光,没有响动,这眼前的漆黑一片就如同这里根本没有十五万人的大军。我们酉时出发,寅时到了这里,整整五个时辰,走了一百四十多里路,可让董卓的骑兵大军走只需一两个时辰。他们现在到了哪里他们是过桥呢,还是被我们骗到圈套里。这让我根本睡不着觉,我站在水边,在路上还能开些玩笑得我,现在连微笑一下都困难了很多,站在水边,夜里的寒冷让我不是就要长长的呵出一口白气。站在水边,有时候我真的想跳下去,将这一切烦心之事全部丢光。站在水边,探马的消息一直没有来,董卓是不是扎营了,是不是我的谋划太过精细,以至于弄巧成拙;站在水边,时而低头看水,时而仰望苍穹,月亮就要落下,星光成为今夜最后的闪光,卯时将至,天就要亮!站在水边,实话讲,心很慌!

“谢智大人!”天已微亮,远处探马疾驰而来,我的心一下子跳的如要破胸一般。

他座下之马似乎有点疲累,使我手足已觉无措的我也不得不朝他跑去。

“董卓大军顺着河向南追过去了。”我感觉今天早晨的感觉真是非常美妙。

“董卓老贼,在益州安度你的残年吧!”我几乎是疯狂的叫了出来“当江玮把入川之路封起来之时,你就进了你的坟墓了,如果不服气,就试试爬过那几百里蜀山吧!”

中平二年三月十三日晨,当太阳出现在东边的河谷中时,显露出的是无比的灿烂辉煌。将整个河谷两旁的绵延百里的群山闪出一片金光。脚下一溪清冽活泼河水,带着一种少女的羞涩向东跑去,令我如此温情的手都没能丝毫挽留住她的脚步。

那天早上卯时三刻,江子玉,周仓在董卓大军通过入川峡谷六里车厢峡后,以巨石土块填死来路。至此,算上二日前,填死的益州西北部另一要冲剑阁以北的摩天崖,至此,益州向北之交通全部被截断!

作为整个计划的提出者的我正在河边陶醉于这山水之间,那年,我十七岁。

第四十章 见龙在田

我在姐姐帐前踯躅了半天,当我很兴奋的在河边疯完,心中想的就是去告诉姐姐这件事,可又怕姐姐还在熟睡中,心中又是兴奋又有些着急,手足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要进来就进来,不要在外面晃,你也不知道自己块头大,老是在外面晃,想吓人啊?”

“姐姐看来醒了一段时间了?”我像做错事的样子,陪着小心。

“你在河边那么大声的鬼喊,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虽然显出一丝困倦,不过姐姐没有怪我的意思,“不过,现在你的计划才执行第一步,下面,我们先动身吧。路上别来打搅我,我有点困,让我睡一会。”

姐姐有些贪睡,应该说,这是姐姐的唯一缺点了,我小的时候,早上就经常去姐姐房门把她敲起来带我玩,中午我也缠着姐姐继续游戏,想到这里,我还暗骂自己是混蛋,因为,我从来不午睡,哪怕是焉焉欲睡的夏天,而姐姐总是喜欢在午后小睡片刻,而姐姐对我却又总是有求必应,只要我什么时候想捉迷藏,姐姐就会闭上眼睛等我躲。当我再也不想剥夺姐姐这唯一的嗜好时,可惜因为政务,可怜的姐姐还是得每天卯时就起来,而姐姐处理政务的时候又极为认真,从不像我这样不分场合的乱打瞌睡。最近家里又出现孔明这个小坏蛋,想到他,我还想起了可怜的黄家母女在满屋子乱转了。

在我的命令下,当姐姐在车中睡着了的时候,整个大军的马车队早都没有了声息。

师父和我这次走在了最前面,所有的骑兵和我们一起脱离了大队。路上,我还和师父商议了一些细节。刚到那桥,子玉又在桥那里等我们。

“登·斯巴达克斯很厉害啊,应该说他们一族人都很厉害,包括女人。”子玉显然目睹战况,而且似乎和登已经颇为熟了,连他的名字都能流利的说出口了。

“那边交给他们了?”说实话,我不是很放得下心的一个人:周仓。那个笨小子,别出什么事。当时我让他和子玉去做这个事,就是因为周仓对山地较熟悉,子玉比较细心稳当。

“有登在那,那个笨小子不会出什么事的。”子玉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想法。“董卓曾经想冲上来,可那种悬崖峭壁连个用手抓的地方都没有,董卓带人转了半天,最后还是暴跳如雷地离开了,估计是另外找路了。”

我指着这条入川之路的尽头,想了一下,把所有的计划再交待一遍:“……在子详来之前,你们这里的民夫就在你们巨石封堵处后面建个关隘吧,以后我们可能还是要入蜀的,而且蜀中也会有商贾进出。在这崖谷外面建一个军镇,驻扎守关将士,子详把陈仓的事情结束,就会过来在这里当太守,让周仓去陈仓,让他负责给这里输送粮草等物资,剑阁那里就不用分兵守了,就算他打通了,也得先到陇西,或让他们大军翻跃这几百里山路,直接到这里,那样他给养又跟不上,所有的马匹还不能带,他不会这么冒险的。……此关,就叫他蜀山关,此镇就叫巴山镇吧。现在这里就拜托子玉兄,以后汉中就交于兄治辖。你回去后,就叫登那一族战士到汉中来。”

“……还有那些烧毁的桥,共四座,也得要重建吧?”

“但是自然,啊,你不提这事我一时倒忘了,董卓大军身后可有辎重队?”子玉摇头,看来一定得去汉中打一仗了。

“那登有没有交给你些俘虏?”

“啊,他叫我把他们押解过来给你。”子玉指着身后被士兵赶出来的一些双手束缚之人。

“子睿,我来。”我刚要开口,师父接过话来。我很恭敬的拱手相让,师父和陈梁这一路表现的沉着和处理各种事件的经验使我完全相信师父可以把这一切处理的很好,而对自己,恐怕除了以年纪来作为原谅时时出现的失误的借口,便再无其他办法。

师父只在那群人中问了几句,回来,冲我一点头。

“师父,拿下汉中就看您的了。”我和师父早就商议过如何拿下汉中,只是因为我目标太大,不便由我去实行这个计划。

“嗯,你率后面的人到时候跟上来就行了。”师父在马上将西凉人的头盔带上,我再看看身后,这一万多人的骑兵已经和西凉军队无异,唯一不同的事,他们都头缠一块白布。打扫战场时我们还专门收集了西凉人的马匹,盔甲,武器。我们自己的没带走什么,董卓的东西我们是全带走了。为的就是防他拿下汉中后留兵驻扎,师父会以董卓已死为由,率兵先撤为由赚开城门。

“太好了。”师父令人打出“董”的大旗。

“董袭死了。”我觉得有需要提醒一下师父,“董卓的旗和这个也不是一样的,他至少是个天水公。”

“我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叫董旻。傻小子,你以为你师父脑袋和你一样有水啊。以后要注意打听仔细别人的情报。”我有点受不了了,说到最后一句,连师父也被带到了老师的口吻。

“城内还有多少军马?”

“不足五千,还有各种军中杂色人等,所有的辎重。……我先去了,你们快点跟上来。”

师父走了以后,我就在桥这里等待后面的大队。

“子玉兄你怎么还不走?”

“这需要你管吗?”子玉很执著的看着桥那边,眼神中充满期待。

“你到底想看谁?”我很感兴趣,通常像我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荆州官吏要是这样的形象,通常只是因为看女人;我和子涉就曾经在就在一家酒店上装摸作样吃饭,只为听说对面一家新来的人家有个漂亮闺女。只是很可惜,从来没有找到我喜欢的。

“周玉?”看他没有回答,我试探性地问,当然要从最可怕,最让他有心理抵触感的人开始。果真,他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胡玉君。”我很肯定的说。

“还有你姐。”他不仅同意我的看法,还补充一句。

当大队经过时,子玉立刻恢复其正经八百,玉树临风的虚伪表象,目光如炬,看着前面大军的经过。周玉赶的那辆车经过,如我所愿,他们很热情在子玉面前停下,李真和周玉都与子玉谙熟,自是故人相见,话语无间,我则带着看热闹的恶趣味的心情看着子玉保持那种镇定形象,可却总觉得出万分焦急的可笑模样。因为周玉他们的车挡在子玉看整个大军的视线中间。陈鸥经过自来问候,政哥也过来凑热闹,子玉立刻表示,要过去拜见嫂子。我相信文正兄知其心中所想,因其以身体不适,正在车中歇息为名,让他以后再行拜见。我姐姐就更不用说了,她根本就在睡觉。

离开的时候,我还很有义气的和江玮兄打了个招呼。不过,我知道,今天早上,子玉是白来了。

路过原来桥的位置时候,队伍稍有骚乱,原来烧毁桥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座很奇怪的桥,不过陈梁兄显然见过此桥,毫无惧色,先行经过,见其毫无异样,大家也都慢慢都过来了。

“此桥如何建成?”我心怀疑惑。

“羊皮袋充气,拴于木架下,木架相连,浮于水上。两岸钉牢,即可成桥。陇西牧民常用此法渡河。想必是董卓之军每人带一羊皮袋,防不时之需。”

“那他们为何不收起来?”

“必是那董卓催阵甚严。”

中平二年三月十五日申时,待我们来到汉中城下时,城头已是有些烧毁的“平安风云侯”的大旗了,正好烧掉了我的姓,估计是董卓的手下的报复行为。

城内比我们走的时候更乱,多了一些帐篷,还有很多马,各种车。我心里终于感到总算没亏大。

这次董卓真是什么家当都过来了,他手下的所有侍从官婢,甚至天水附近的各种工匠,就差把城搬过来了。

大帐内,我发布了下面的作战计划。

“今天大家好好休息,明天能上马的人全部和我一起走,直奔天水。”我一向简洁明了。

“没问题吗?”姐姐有些没把握。

“没事的,我派子通去洛阳找我们的两个幸福的军师了,让他们想办法拖住丁原,以他们两人之力,我相信丁原在西凉根本脱不了身。”

“你有点嫉妒了?”她悄悄的和我说了一句,看着我笑,她想保持正经,可惜没坚持住。

虽然我一直没说,但我感觉得到,我是有点嫉妒了。我还几乎没和女孩子谈过什么话。当然还是要排除姐姐,还有那个可怕的周玉。而李真和陈鸥听到我的话后,居然在大帐里就谈起说不定都有孩子了这种问题,让我更觉得有点坐不住。立刻被师娘好好教训一通,然后还和他们讲起了母鸡生蛋和女人生孩子的区别,听的我们是一身是劲,陈梁哥在我们中间倒是乐得最欢的。最后连师父也坐不住了,将他的老姐姐用各种理由骗出了大帐。

日落西山之时,登的人也到了,还给我带来了周仓给我的问好。我邀请登和我们一起进发凉州,登一口答应。

然后,我就开始和他闲聊,我对他们的生活还是很感兴趣。

“你们的族怎么划分?你怎么分辨出他们是何族?”因为我看见登族中很多人和汉人已非常相近,几乎一般无二,但他却这样指另一人说那即是一个汉人时,我却怎么也看不出此人身上的汉人感觉。而同是汉人的一队中,还什么模样的都有,不知道他们怎么分出来的。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和兄弟姐妹一样,我们这一辈就这几千人,还不容易分吗?”我脑中所想的是这还好分吗。“我们从小按照斯巴达人的方法训练,你上次看到我们睡在外面了吧?我们不结婚是不准睡进屋内的,要学会承受抵御各种自然的侵袭。古斯巴达人确实强悍无比,有机会让轻和你们讲一下所有训练方法,你绝对会被折服。”他发现他走题了,赶快打住,不过我无所谓,因为他说的什么我都感觉很新鲜,都愿意听下去,现在恐怕是我最轻松的时候了,董卓是变成坛子里的王八,看着坛口却出不去了我害怕什么呢?“我们都和父亲同族,我们各族之间自由通婚,没有什么牵碍,据说,开始汉人很我们族一起生活的时候,也有点不习惯,不过很快……”他似乎觉得找不到此来形容那种过程,我也找不到,所以我示意他继续“不过,亚玛逊女族略微不同,她们是生下男孩随父亲同族,女孩就是亚玛逊族,亚马逊族以前的习俗更奇怪,抢男人,怀孕了,就把男人赶走,生下来的孩子,女孩留下,男孩送给他爸爸。”登又停了下来,他总是能很快发现他自己在走题,可是,好像他又无法避免。

“比如我的身上,就有色雷斯人,汉人,亚玛逊人,安息人……”我觉得他描述他每一个族人时一只手肯定都不够用。“的血统。好像你们叫这个……”

杂种,我脑子中想到这个词,不过,我觉得这个词太伤人,我就没说出来,他一时想不起那个词。我不想让他想到这个糟糕的字眼,我决定打断他的思路。

“你们怎么和女孩子……交往……”我觉得有必要问一下,我们这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来对他们没有什么用。

“不就是,两个人互相看上了,不就行了,通常一次一起战斗后,会有很多对……”像是要证明他的话似的,一个登族女兵从我们前面跑了过去,一个……一个我们的荆州青年士兵跑在后面追!他忽然看见我,慌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我和登倒是很统一,同时用手指着那女去的方向,“追啊!”

看着那个家伙向女兵追去,登对我说:“你们的士兵作战很厉害啊!我和他们一起作战发现虽然他们的体格不是很强健,但作战非常勇敢,战斗技巧也不像你和我说的是现凑的农民的样子,非常善战。所以,我们族的女子好像挺喜欢你们的士兵的。”我心里想的则是这帮兔崽子平时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老实,看见女兵在旁就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忽然前面的墙倒了,本来墙倒了也没什么稀奇,这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都不怎么牢靠了。可它倒的原因,是因为一男一女在打架撞倒的,男的居然又是我们荆州士兵,不会我们士兵和登族人闹矛盾了吧,旁边人在全在看热闹,有我们荆州兵,有登族人,尤其是那个轻,作为头领,现在居然吊着一只胳膊带头起哄……我有点明白过来了。

“亚马逊女人的找丈夫的方法……”斯巴达克斯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好笑的指着正在地上打滚的两个人告诉我,“她们不喜欢什么手饰装饰品,她们喜欢强大……”

“不过,你们的女子和我们中原女子确实不太一样,很放的开。”

“不是啊,我看你姐姐,那个周玉,还有那个极厉害的黑衣服女将,都很放的开啊。”

姐姐确实是这样,不过主要是对我,那两个则绝对是异类,不过嫂嫂好想比传说中的文静多了,周玉看来是没救了,除非李真能像姜政那样做好教育引导工作。

“周玉在那车上干什么?”

“那帮亚玛逊也在那里干什么?亚玛逊女人尚武,可能是些兵器吧?那些细软宝物对他们有什么吸引。”

我表示同意,因为周玉也在那里,这小蛮女对那种梳妆打扮那会有兴趣。

不过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周玉发现我来了,就挂了一脖子项链过来张开套满戒指的手,问我哪个漂亮。而那群亚玛逊女人也很不给登面子的试起了首饰。

我和登面面相觑,皆汗颜。

忽然,其中一个亚玛逊女人啊了一声,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和登立刻上前踏上了马车,顺着大家的眼神看向这个首饰细软的箱子。

一只耳朵,确切的说,是一只沿着耳沿向下到耳垂,有十几个金耳环的耳朵,按说这是一个有钱的异族人的打扮,但无论如何它以前的主人怎么样,但现在,它只是一只耳朵而已。

第二天一早,我和登,李真,周玉,师父带着三万多临时编制的骑兵大军赶快进发。在往凉州天水进发的路上,我的心情有些沉重,我知道凉州的百姓是遭灾了,董卓简直是……我找不出话来骂他了,实际上我骂人的词汇一向非常贫乏,因为我小时候为口出脏话挨过姐姐罚。他所过一处,除了一片狼藉,便是十室九空。

沿途的村落,都不复存在了,只能从烧焦的墙垣上找出过去这里有人的踪迹。

这一路至天水,我没能感觉出这里是堂堂大汉的疆域,阳平,安定,南安,冀城,最后天水,五城全部一片火海。身为大汉天水公董卓,竟对自己属地的老百姓做出这种勾当,当年在南阳是黄巾所控之地,他这样做至少还编得出些理由,但这些都是我大汉百姓,他的属民,难道他就不怕朝廷怪罪吗?我越想越怒,恨不得生啖其肉。

我将大军驻扎于天水城外,等待后续大部队的到来。这里则广发安民告示,另外听取北边的消息。董卓离开这十日,丁原就没来过,这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一日探马来报,西凉韩遂、道章叛乱,丁原正在平叛,数遭败绩,若非吕布神勇无敌,西凉已被攻破。遂皆释然。

姐姐的大队人马于四日后到达,他们来时,我们已经可以一起安扎到天水城里了。

天水慢慢人又多了起来,但比过去还是人丁稀少了很多,我散还了一些董卓掠夺之物,但很多,比如那只耳朵,我再也散还不回去了,我叫人把这只耳朵埋在了以前董卓府的废墟上,没有让人摘下他(她)的耳环。

又一日,李真回来,他去凉州南部各城巡视带来一人。此人姓姜,名炯,身高八尺有余,气宇轩昂,本为冀城功曹,素有民望,董卓兴兵,姜炯察觉,因素知董卓的脾性,立即集合乡里,让他们先行到远处避难。为此,冀城百姓方避大难,待董卓离开数日后,他方带人回冀城灭火,安顿,因太守远遁,他先行代为处理冀城诸事。李真巡访至此,视为奇才,故带他之天水。

“不用作代理太守了,我命人即刻刻制官印,你就为冀城太守。可否?”我感觉给老师拉人很有瘾,尤其是这种绝对的人才。

“遵命。”他的回答不卑不亢,让我一下子对他有了好感。

老师临行前告诉我这是可以的,他也给了我全权处理该地官吏之事,虽然官吏任命是得由中央命令,但州牧之责可以揽所有大权,虽然西凉非是荆州之地,但律令里有此一条,州牧可在征讨反贼的他州郡县另行替补官吏。汉中属益州,天水属凉州,今都归于我荆州,原因如果朝廷上面要就写:西凉董贼不仁,屠戮我大汉凉州百姓,故而伐之。

在天水这段日子极其繁忙。北面丁原也没闲着,本来丁原在西凉快撑不住了,我们也没打算去助人为乐,忽一日又报,朝廷招安韩遂道章。我们一合计,觉得必有文章,按道理很可能就是洛阳那两个家伙所为。

我们觉得是该和未来的邻居赶快搞好关系的时候了,所以姜政带着我们的礼物和各种物资去“慰问”了估计一肚子气的丁原。

中平二年四月十五日,初夏晴,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算起来我们来到天水已经有了一个月,我想我们也可以走了,因为天水总算恢复了点生气。这天我们这些官吏一起相约去天水西北游玩,地面的草出乎我意料的茂密,不过姐姐说,这种草是杂草,只要天气湿热就会疯长,中间很多种战马是不能吃的,牛羊也不会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令我对姐姐的学识又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

行不十里,忽见一大湖,水质清澈,芦苇丛生,湖旁水草丰茂,一派洞庭水乡之像。

我心里忽然一动,想到一事,暗责自己太过粗心。

“斯巴达克斯,”我想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你觉得这个湖怎么样?”

“很美啊。”朴实无华的回答。

“你想不想让你的族人在天水定居,以后就在此放牧?”看到他的脸色发亮,我知道他非常愿意,所以我就没听他的回答,继续下去,“这里需要一个将军,镇守这五城方圆千里之地,你可愿为之。”

“愿意。”简洁明了。

“像对你族人一样对待此处百姓。对待踏入天水地界的敌人,则先理后兵。还有帮我们自己养马。可以吗?”我已经把他当作荆州的一员战将了。

“可以,但我怕一个人,做不了,我对那些东西不熟。”诚实朴素,完美的人选,我决定了。

“冀城姜炯可辅佐你。另外,陈梁会在此再待一段时间有何不明之处,尽管问他。”自忖又为韦老师拉到一员大将。

中平二年四月十七日,天气凉爽,因为此地少雨,所以虽然是阴天,大军还是开拔了,我留给了陈梁十万兵马,让他待之秋收后再回荆州,兵马则全数交给登·斯巴达克斯。

不过我还是带了一些登族人走,最后,他们族决定让轻和一些登族最富经验的战士以及他们的全家的跟我们回荆州,让轻他们来给我们荆州训练步兵。李真曾偷偷开玩笑似的问我:“是不是拉人回去做人质。”他立刻被我一脚踹下马来。这等卑劣之念怎能有?开玩笑也要受罚。老师敢于用人,我胆子更大,这次我还绝对相信我的眼光。

一路上和我们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处处显出一片生机,百姓的脸上开始出现欢笑。这让我们非常的高兴,这一月辛劳毕竟没有白费。

至此,与董卓的汉中之战全部结束。

回去之时,我们的游兴也大增,急匆匆赶来时没有注意的风景,这次,也能一面走一面欣赏。

一日,路过一河,问其名,山民答:“西汉水,汇入陵江自蜀中而入长江。”

大家兴致颇高,提议对柏梁诗,由我始。

“濯濯汉水向东流,”开头总是很简单。

“此下陵江入益州。”姜政也是随口就来。

“借问董卓为甚愁,”李真打击人总是有一手。

“摩天绝壁起危楼。”姐姐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上山伐木为舟游,”周玉也来凑热闹,倒也像模像样,有点意思。

“船在荆州人扬州。”师父这句把西凉人不善舟船讽刺的一塌糊涂,又引来一阵大笑。

“也许他会爬山走,”胡玉君的汉语已有很大进步,因为她也来和我们玩这个游戏,虽然……,但光看姜政高兴的样子,我们也跟着喝彩。

“自此蜀山多群猴。”陈鸥精彩的来一句。

“若问巴人何所求……”

“西凉……”姜政没有继续下去,他发现了我忽然不对劲了,所有人也都看着忽然失魂落魄的我。

我意识到我做错了什么,我开始不知道会这样,我把这条计想了那么多边我没想过它,在西凉时我就该想到的,却因为太忙从来没去想。我环顾了大家一眼,平静而凄凉的说:“我虽有功于荆州,然必遭天谴。”

(作者注:七言古诗每句押韵,称为柏梁体。据说汉武帝筑柏梁台,与群臣联句赋诗,句句用韵,所以这种诗称为柏梁体。)

第四十一章 亢龙有悔

中平二年春末,率二十五万荆州军队和十万民夫在益州北部与三十万西凉董卓大军相抗,以两万人伤亡的代价,将董卓诓入益州,断其出路,让他困于川中。

向东,虽长江自蜀出川,但由白帝至夷陵近一千里水路,一路水流湍急,险滩无数,除有紧急事务,否则绝少有船只出入,或时而有一些胆大的商船敢于犯险。但二十多万大军想出来,首先川中没那么多船,要想由此道出来,以益州现时之力,没个五年董卓休想,还要担一不小心全军覆没之险。北出剑阁,外面是先是百里的沼泽,然后就是丁原的地盘,现在韩隧道章也在那里,董卓过去,谁都得防着谁,以他们那种关系,他走着绕回去攻取天水,这八百里地,必是举步唯艰。此去南中,先不说道路崎岖,山脉众多,光是那些彪悍的南蛮人,董卓就得掂量掂量,往西,太过遥远,各种记载中只提过那有强悍的部落,和高过白云的群山。绵延千里的巴山,毁坏多时的栈道。董卓想出来已好比登天。

计划的极其周密,执行的也非常完美,本来作为计划的提出者和战役的名义指挥者我可以很高兴很骄傲,但是现在,如果,我只是说如果,被骗进去的不是董卓就好了。

头有点涨,脸有点僵,毫无表情的来到蜀山关,我看到的是关隘还没有建好,而军镇已经建得差不多了。稍微镇定下来的我,让他们加紧完工,这样蜀中百姓外出逃难也有了去处。

姐姐宽慰我说董卓还要靠那些百姓养活,他不会对百姓怎样。我努力挤出点笑容。我也希望那样,如果是那样,那就希望益州的那些官吏别和董卓过不去,赶紧献城为上。想那董卓残暴,黄巾之乱后天下皆知,益州没人敢当其锋吧。想想心里也就慢慢轻松起来,快到襄阳时终于又被姐姐哄出了笑脸。

老师顶着正午的夏日,亲自出城四十里来迎接我们,让我们很为感动,赶忙下马叩拜老师,不过师父撇撇嘴没有和我们一样给老师行大礼,老师笑着将我们全扶起来,和我们一起回城,问长问短,师傅忽然凑过来和我说,别感动了,你们老师来,主要是为了讨好你们师娘,你看他似乎没和你师娘说什么,却在别人那里装作问他老婆有没有这样有没有那样什么的,很关心的样子,这一手厉害啊!你师娘当时就是被这猴的这手给欺骗了,才嫁给他的,你看今天又玩了这么一手,今天晚上……师父说到这里忽然停了,我还要追问,他又打了我一下脑袋,叫我小孩子别问。我相信老师就是师娘没来,也会来接我们,只不过不会问师娘的事情了。老师没来问我什么,因为,整个作战过程他全知道,董卓进蜀,兵发凉州,回来这些事情,姐姐全部替我写了表奏,老师估计连我心情不好都知道。只是和我说,你辛苦了,好好休息。

不过我没有休息,只是回家洗去这十几日征尘,出来换去那一身的盔甲,换上了一身官服,不过在姐姐的监视下,我很不情愿地把胡子给刮去了。然后,姐姐上下打量我一番,觉得我还行。不过没见到孔明,姐姐也有点魂不守舍的,子通告诉我们,孔明想我们想死了,老是缠着他们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来,他们没告诉孔明我们今天回来,还在侯府由师娘他们照顾,让我们自己快点去给他个惊喜。他要走时,我还拉住子通问了他洛阳二人的情况。

我立刻打算赶快去见韦老师,不过,姐姐拿着我的冠,一直堵在门口,因为我还是想把头发留成马尾巴,自从那次靠它赢了董袭后,我真有点舍不得把它再盘起来,但最后,我还是被扮得像个继承侯爵的纨绔子弟一般,心中甚不乐意。不过我怎么着说,也是个统军的大将,应喜怒不现于色。一路上,我还是装的若无其事。

“学生谢智叩见老师。”一看四周全是熟人,我也不用那么行大礼,唱了个诺。就赶快凑近老师坐下。姐姐倒还是按规矩完成了那一套礼仪,才在我身边坐下。

“子睿此战,保我荆州未受战火,存我荆州大军实力,又替我荆州扩疆千里,又困我荆州大敌。自此后,其他藩镇必另眼相看我荆州,如此大功,你叫为师如何褒奖你?”老师笑容满面的看着我。

“老师容秉,此战虽为我所策划,但统军扎营,点兵布阵者为文栋兄,运筹帷幄,兼及巨细者为吾姊,阵前捉对,领军厮杀者为登,周玉,李真,胡玉君,陈鸥等人,孤身赴西凉,与丁原交好的为文正兄,领民夫日夜赶工,塞董卓于蜀中为子玉,子详,周仓等人,学生实无有什么建树。”我说的全是实话,我就会发命令,有时候还得有人来更正,我实在不觉得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

“此为名将之风也,正而无偏,直而无欺。”老师一向很顽固,他认定的想法,从来都没有人能挽回。虽然这样想,我心里为他的褒奖之词还是甜滋滋的。

“不过老师”我觉得有必要把这次的损耗也得给他看看,正好趁他心情好时,不过那本子我好像是放在身上了……姐姐脸无表情的将那我们统计纪录的本子递过来。我想起来我在家换过衣服“这是这次汉中之战的……”我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这个本子,想了想就直接递上去了,然后在下面忐忑不安的看着老师。

老师的表情是有点惊讶,也稍微有些凝重,这次他把全权都交给我,没有过问,希望我和他们作战时,不要心有旁鹜。所以,我想老师心里现在是不是有点想大骂我了。

“是稍微多了一点,不过”老师又轻松起来“不过,总算有了一个结束。而且,还如此的成功。大家今天就好好休息,今晚大家一起至草堂为子睿等人祝捷。”

在其他各人与老师陈述战役始终时,姐姐私下里对我说:“你们老师简直是没理由的偏袒,让你又少了一顿骂。”对此,我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汇报完了这次战役的所有经过,老师让大家走了,留下姐姐我和师父,与其他人相比,只有师父还是一身战时的戎装。

“师父,您尚未回家么?”师父一家住在我的新侯府,按说离州牧府非常的近,至少要比我们家到州牧府近,况且天气如此炎热,不知为什么不回去至少稍微梳洗一下。

“是你那帮同学劝我的,让我暂时先别回去。以免让那个宝贝孔明知道你们回来了。他们还想让你们去给他个惊喜呢。”说实话,姐姐的心看来已经过去了。

“老师,您应极为了解我,为何要准我挂帅西征。以师父,陈梁人一人就可担当此任。而我……”老师打断了我的话。

“子睿啊,有谁是一开始就会行军打仗,这次让你去,就是为了让你能锻炼至能独当一面,经此一役,你也确实提高不少。”

“如此生死存亡关头,亦能让我为帅?”

“好就好在,你听的进人言,不刚愎自用,你旁既有你师父和陈梁二人,我思必无忧矣。而这种大战经验又岂是与普通山贼作战可得的?”老师一句话点醒了我。他接着说:“此战,我荆州声势大振,天下诸雄不会再小窥我等。况我还有十数万大军,诸侯不敢妄动,我荆州当有一年左右之安生。天下间也立刻会传你平安风云侯的大名。”

“实际上也不必这么早让小子挂帅,黄将军和陈梁兄皆为壮年,让他作副将跟着学学就行了。”姐姐觉得需要给头脑发热的我一点冷静。

“银玲此言差异,今诸侯环顾,一旦大开战端,我们很可能要各个方向上的几个战场同时对敌,我们需要能统兵的将才,到时。我需坐镇荆州,黄忠去一路,陈梁去一路,你弟便是我荆州第三路,相较而言,汝弟能听谋士直言,能断生死之事,能体士兵辛苦,能激部将武勇,能有绝地妙思,为姊,当多褒奖才对。”姐姐称是,不过她也发现我已经开始飘飘然了。

“但是,子睿”老师好像也注意到我的样子,开始给我泼冷水了,“你不太体恤民情,这一战损耗太多,确实让我荆州今年其他资用,显得捉襟见肘。”他又看了看我,“不过,你将大部辎重物品留于汉中,天水,对稳固我西北边陲,却也功劳甚高。”

“你分兵作战,还有些问题,你似乎显得过于自信,总是在你帅旗下兵嫌不足,其他地方则有过剩。作为统兵之将,此法似乎过于玩险。”老师又转换了语气,“但此,也表现出你心底忠厚,不愿意让他人犯险。”

“老师,怎么什么事你都夸我一下,再贬我一下。”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万事,皆有对的一面,也有错的一面,没有一件事,做出来一点缺点没有,或者一点优点也没有。就看怎么看了。”

“那您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对错都由您说了算了。”我觉得我好放肆的说了一句。

师父击掌而笑,老师则无可奈何。幸亏我离老师尚有三尺之遥,否则,我的脑袋上非得挨一戒尺不可。不过,腰那里还是被姐姐狠狠一捣。

“非也,要看有利的一方面大,还是有弊的一方面大。择其一而断。”

“那就挑利大的,还要挑吗?”

“利大未必就是好,弊多未必就是差。”我想我是越来越糊涂了“利大有小弊,如此小弊我们很难解决,或无法解决,则弃之;反之,弊大未必难于解决。凡事,不可拘泥于此事之间,需放开眼界,观天下,诸多权衡。方可定大事。切记切记。我有一物送于你,闭眼伸手来。”老师冲我一笑。我自依言行事。心中还想,是什么东西。

“你中计矣!”随着老师的这声,手中一阵疼痛,急挣开眼看,左手上边多了一条红红的印记,老师手中拿着以前学堂的戒尺冲着我笑。“你这小畜生还真敢说,看你以后还乱说话。”

老师又和我说了几句,便嘱咐我们回去休息了。他命人从驿站请轻过来,不过,还是要师父留下。

“喂,猴,我还没回去洗漱一番呢,你怎么还留着我。”师父很不满的声音传来。

“不洗澡会死吗?就待一会。”

“我还没回去给家里人通个信说我回来呢?”

“子睿肯定会去你家。岂不正好。若惧弟妹怪责于你,我送你回去可好。”

我和姐姐相视窃笑,后面还传来几声师父的嘟囔,最后是老师的一句大声训斥,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我和姐姐赶快上马,我们想去一个地方,那就是我们的新侯府,因为,我们家的另一个成员在那里。

侯府门口的守卫显然认得我们,行了礼,便接了我们的马疆,我和姐姐则冲进府内。侍从官婢皆在前庭,正厅,问起孔明,他们言在后院玩耍。及至后院,忽见一女正在院中花丛中仔细寻找,没有注意我们的到来。我回头对着姐姐一笑,悄悄走近那女子,在其身后五尺处,忽然发言:“芸小姐是否在寻找小孔明。”

那女显然为我一吓,忙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又赶忙转过头去。“何来的纨绔子弟,敢来此处放荡轻薄,此地为大汉平安风云侯府第,岂是你乱闯之地,就请速速离去。”

那一转脸,明显就是黄大小姐,可那声音却像老了十岁一般,再想到她竟不认识我……

我慌忙跪倒在地,“师娘在上,恕学生谢智无礼。”

“请起请起。”这下师娘也有点慌,赶忙转身扶了我一把,不过她还是很快转回了脸。“我和芸儿正在找小孔明……”

沉寂……

“母亲,你可看见小孔明。”真的黄小姐出来了,看见我立刻脸就红了,“谢大哥……我的父亲呢?”

“是啊,你可是与你的师父一同回来?”师娘终于从窘境中想出一点事。

“师父被老师留在州牧府中了,稍候就会回来。”又是一阵沉寂。

“谢大哥,银玲姐姐,帮我们找找小孔明吧。”还是芸小姐想出了一条比较有建设性的建议。

我们又开始寻找,姐姐则不断问黄芸小孔明的情况,我们走后,因为师娘太喜欢小孔明了,所以很快也开始和孔明玩起这种游戏了。确实这个五岁孩子能不喜欢他的人,真是太难找了,也许只有董卓的手下,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是一紧。赶紧让自己赶快定住心神,嘱咐自己别想得太多了。这个侯府太大了,所以,他们和孔明约法三章,只能在后院玩这种游戏,每次玩的时候,都有侍从官婢在前院看着,免得他溜掉。就是这样,她们经常得找好几个时辰,通常得孔明自己累的出来才行。孔明提议她们躲,他来找,才使得最近找寻周期缩短不少。姐姐给了她们很多经验,黄芸她们这才明白孔明有多厉害,立刻,所有榻上的枕头,所有的大一点的瓦罐,甚至院内的每一块石头都被检查过了,不过这次他还真不没在这里,灶膛也被我翻过了,这回连我们都不知道小孔明去那里了。

师父回来了,不过他的最大反应是看着师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师娘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们说过几句话后,师父也似乎被迫去找寻那个小坏蛋。因为老师嘟囔着还没洗澡,师娘说要洗赶快去打水去,水缸里没水,但前提是首先得找到孔明。

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跑道厨房里,径直走到大水缸,拉开缸盖,冲着里面,我也发不出脾气了“想我吗?孔明!这次你又是怎么躲进去的?”

缸里的水快见底了,里面小孔明正惬意的靠在水里,看着我吃吃的笑呢!他伸出他那肉都都的小胳膊,我便把他抱了出来。

几案上,所有的大人都围着他,问这个裹着师父的一件衣服的小不点是怎么进水缸的,黄芸还替他擦去头发上的水珠。

“找庞统帮我。”

“那庞统呢?”我问他。

“啊,我知道了”芸小姐明白了。“我们开始找孔明时,忽然听到院内有动静,然后就听到庞统大喊‘孔明在家吗?’我们说孔明躲起来了,让他等等,他说那就过一段时间再来。现在才想起来,庞统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城东一个人跑过来,早上我们上街买米的时候,路过庞统家,你就把庞统藏在车上了?”

孔明还是笑的合不拢嘴,只管点头,黄小姐继续,“然后,你把他在家藏了一个早上,下午,你在我们等你藏好时,你就叫他,你躲进去后盖好缸盖,还帮你把凳子移走。”

“那庞统呢?”我忽然想到他了“他一个人回去怎么行?”

“他在前厅啊!”

我立刻出去了,片刻拎着一个正啃着苹果也是笑呵呵的另一个小坏蛋,我是从一堆水果核中找到他的,来到大家身边。他们两个人一见面又开始玩了起来了,而我们则聚在一起,每个人都暗自合计,估计大家都想的一样,觉得以后这两个小坏蛋合在一起,太危险。

带着孔明和庞统离开师父家,师娘居然送出门外关照小孔明,师父脸上充满诧异。看来孔明比师父厉害。

天黑前,我们决定先把庞统送回去,不能让他和孔明在一起,太过危险,我和姐姐都很累,经不起这两个家伙折腾了。这两个小坏蛋还一路说着话,从他们口中知道徐庶和子圣的父母搬到洛阳去了。我想以前子圣父母受到的信大概就是要把他们接到洛阳去,怪不得他们要停止经商布匹了。

到了子涉家时,姜叔正和那位商人交待些什么。我便过去打招呼,姜叔一见我来,“哦,子睿,听说你们回来了,还没去找你,我要走了,要去洛阳子涉那里,所以,要和他交待最后的一些事情。士元,就要走了,你怎么和明去么晚才回来。吃过饭了吗?”姜叔凶了一会,又软了下来。

“一肚子苹果。”姐姐替他回答。

“你有什么信,要我给子涉带去的吗?”

“还没有,您什么时候走,我送您。”

“不用了,我这粮草贩子要劳动平安风云候来送,有些折寿,呵呵。”子涉的最肯定是和他父亲学坏的。

我又转过来,和那商人说话,商人赶快给我作揖。

“无妨,哦,这次汉中之役胜利,你也有一份功劳……没你告诉我蜀中水路陆路的各种情况,我也不可能定下此计。今后襄阳粮草,就要靠你来负责运转,责任重大,切记啊。”我想到了今年初的雪灾,今年秋天必然粮草供应紧张。哦,我想起一个可以解决一点问题的地方了。

“姐姐,周玉在那里?”

“驿站吧?我叫她到家住,她不肯。”

“你先带孔明回去,我去驿站找她有件事。”

我料到周玉不会来我家,否则,和情郎幽会岂不受我们监视。

“咳,周玉将军可在。”我大声在驿站门口询问。然后,也没注意驿站守卫回什么话,只是掐指算她出来的时间。果真,不出五个须臾,那个做贼心虚的人就跑了出来,有些奇怪地问我:“谢智大哥,有什么事找我吗?”

“哦,李真已经来了?”看她这种表情而不是焦虑的表情,那么情郎已到,不过我没等她回答“周玉啊,你还记得你们原来那个村子的那胖财主吗?”

“记得,只是一直没时间,没机会去找他算账。”周玉忽然有些愤恨的感觉了。

“明天,找李真帮忙,以你们以前那个邻居大婶之死为由,办他的罪,抄了他的家。主要是把他家那么多粮食全带回来,多带上人和运粮车。再说我被黄巾伤了,上面追查,将他们那帮打手全部捞起来,至少打他们一顿。现在,先回去吧,李真还在呢。晚上别忘了叫上他去吃庆功宴。”我笑着离开了驿站。

庆功宴我又是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我很快就醉的不省人事了,第二天很晚才起来,姐姐不在,孔明也不在。在家无趣,我便到州牧府去。

大厅里一片寂静,没有什么声响,里面看来没人,我想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正欲推门进去。忽然老师发话,“就这样决定了吧,大家先退下去吧?”

“老师,那告诉子睿吗?”

“不提了!”老师似乎有点发怒,大家立刻没话了。

老师几乎没发过火,这次出乎意料,我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忽然,感到事情不对。

老师曾说门上的窗格开得很高,如果还能看见一个头,那必是我。那么,是不是老师看见我了,而那件事对我不利,他不想让我知道。因为,老师没回答告不告诉我,而是立刻喝止,如果我不在,他大可以说不告诉我,而我在的话……

我赶忙破门而入,所有的同学,和姐姐全部吓了一跳,老师没有,而是很镇定的和我说,“子睿,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更明白有问题。老师同时将一份邸报塞于袖中。

邸报常每郡两份,老师袖中那一份我不好拿了,但掌礼官应该还有,我立刻冲到贺子通那里,他看着我,我想他心里应该很怕,因为我的脸上毫无笑容,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口。一看到他这个动作,我仿佛看到了老鼠在他袖中一样,手就追着过去了。

贺博的左边袖子被我撕成两半,他又赶忙去抢地上的一卷帛书,接着,连帛书也变成两截。

我手中的帛书虽然不完全,但已经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心中希望破灭了,我没有想到蜀中的英雄还是英勇地抵抗了董卓,而董卓在蜀中的屠戮也开始了。

帛书是汉中发的:

董卓军围攻剑阁,太守法真……

四月初七,城破,……

董令屠城,……

第四十二章 潜龙勿用

整个大厅都静了下来,大家眼中都看着正在大厅中间手捧半块邸报身体微微发抖的我。邸报慢慢掉落地面,我的眼睛就跟着它掉落到地面,仿佛那就是我的心,渐渐地直落到深渊,越来越冷,越来越黑。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屋内已有了很重的药味。口中也有一股恶心的阍味,整个身体也是昏昏沉沉。我刚想稍稍动动,忽然听到姐姐的声音,姐姐又在我的榻边,她似乎被我惊醒,起身之后,似乎又怕把我惊醒,只是替我掖了掖被角。

“姐,回去睡吧,我没事了。”

“你醒了!好的,我等你睡着我就回去。”

我再醒的时候,是第二日的天微亮的时候,姐姐还是没有离开,她又趴在榻边熟睡过去了,不过这次,我起身时她没醒,姐姐恐怕一个多月没睡好觉了,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我轻轻的抱起姐姐,姐姐在我的臂弯里却像一个熟睡的小猫一般,毫无动静。这就是我最可亲的姐姐,她的肩膀替我挡了十七年的风雨。

我把姐姐放在她自己的榻上,从姐姐的房间到我的房间,虽然只有十几步之遥。这一路上我却想了很多。放下姐姐后,我几乎是生平第一次为姐姐阖上了被子。我的眼泪也第一次如此自然的流了下来。

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姐姐。我作出了一个决定,可以称为惩罚,只是这个惩罚不带仇恨只有悲伤。

现在的我,却只能如此而已。

老师颇惊讶于我如此早的到来,本来他还很高兴,但看到我的脸上的表情,他也黯淡下去了。

“你的心地善良,我知道,你不忍蜀中百姓遭难,而责怪自己,我也理解。但你不想想,如果,不是你之计,我们与董卓战败我们自不必说,荆州百姓遭难,胜亦大伤元气,如丁原等人忽来袭,我们已无力抗拒。你有何苦如此自责。”老师没等我说,就直接发话。

“老师之言,学生明白,但此计最终受害者还是益州百姓,学生出身布衣,虽未受饥寒交迫之苦,但也略知百姓之疾苦。今突然遭此大难,皆吾之过也。虽可怪董贼之可恨,但吾亦不能原谅自己谋划之失。”实际上,我一直没有想到更好的计策,能既保全我,又能消灭或者困住董贼。

“那你走后,你之位何人能顶?”老师不想让我走。“这水军操练,我还想交与你。”

“老师,我能做的事情,我的同学也一样能做。”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况,士卒训练,是为大事,我自凉州带回轻,就是为了用他们的方法训练我军。”

“那你说,我荆州以后之计,当如何?”老师沉默片刻,忽然发问。

“对内,今年雨水颇多,以此推之,今年很可能有涝灾,荆州各地水道纵横,所以,光和六年旱灾,我荆州未受多大影响,但今年若闹水灾,其祸必大,荆州各地应做好各种疏导工作。”老师点点头,我心里立刻明白“老师,此事您已交待下去了?”

“对外,”看到老师又点头,我心下明白老使用意了,“您需一人与各地诸侯交好,主要是京中何进此人上下的打通,此事,学生当去洛阳为之。待我完成此事,请老师让学生休息一年。”

“你好像未说我军该如何?”老师说到点子上了,老师还是想我留下来。

我如果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老师便会以我需要多加学习之名将我留下,而我现在什么事都干不下去了,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忽然间,有了主意。

“现在,我军不宜到其他各州,在荆州训练,多建造船只,夏秋之际俟大水将到,我们水军也已稍具规模,立刻顺水南下,直抵建康,一至大水,立以赈济灾民为名上报,籍此控制整条长江。江南未设州牧,只有刺史,一逢大水,很多地方官吏也会逃逸,我们候补官吏,拒之为己有,当无碍。但我们也暂无实力全据江南四州,只在沿江设郡守拒北即可。这样,其他人欲图江南亦无可所得。以我尽收南土之势,及老师手下皆为学生,好友为佐,何进万不敢动老师分毫,只会挑动其他诸侯为江南之地与我作战,因北方不习水战,如想与我分一杯羹,又得再待三年以上。值此五年我可得整个江左之地,实力必大盛。”

老师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这条计他还没想到。

“此计绝妙……”老师迟疑一阵“但此事确实牵连过大,我更需你留下,助我以成此计。”

“老师,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决定要指摘老师失处了,我想我是有点豁出去了。

“但讲无妨。”

“老师,请恕学生忤逆,老师,您事必躬亲,虽精神可嘉,但不可取……”

“所以,我出去一月,让你待行州牧之职,除了躲避何进诏书,就是为了让大家能自己挑起荆州大梁……”

“对,但老师所做过于偏袒于我,我的很多同学实际上很有才能,您却不委以重用,我有诸多缺陷,却一路高升,长此以往,必会生乱,希望老师在我不在这段时间,能多多提拔大家,使我荆州勿失满目俊才之势,老师也可以不用总如此费神劳碌。”

老师长久没说话,最后他叹了口气,嘱咐我先别走,便起身回到内屋。

回来时,手中拿这一道诏书,“这是你的封地,你恐怕还不知你的封地在那里,这个从京里发来,我也一直没给你,怕你年少分心,你要出去散散心,顺便去你的封地看看也好。”

“老师,我是想离开荆州,先去洛阳,与子圣子涉他们商议,如何打通各种关节,然后,便去北方游历,籍此想清静一下,不用再考虑那事。”我觉得老师是会错意了。

“不,你的封地不在荆州,嗯,你看看吧?”

“乐浪?那不是幽州吗?”我展开我的封地诏书,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来。

“是啊,不仅如此,你到洛阳去问问子圣子涉,他们的封地也不在荆州。至少我们没受到京中通知,说何邑之收归于子圣抑或子涉。”

“怎会如此?”

“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何进不想让我们实力坐大,经此黄巾一役,我们收益最大,实力扩张亦最强,有此封地,想将你们这些荆州肱股之臣困与外州,还可挑其他诸侯对我等不满,如你们不去,则赋税直接归朝廷,实即何进所有,岂不大妙。呃,子睿,你不怪老师扣下此诏书吧?”

“老师一句话,点醒与我,我此次北上,当尽力为我荆州和其他诸侯消弭各种矛盾。但就我一个人,一个随从也不要。”

“要不要,我让你姐姐陪你去?”老师提了这个议。

“不必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否决了。“别让我姐姐累就行了。”

离开老师那里,我就直接回家了,到家,姐姐好像还没有醒,我便坐在姐姐屋前,暗自合计,说服老师简单,过姐姐这一关难。

“大太阳下面,你不觉得热?”姐姐是从门外进来的!脸上的表情虽然带着笑,但却似乎是勉强装出来的。她坐在中厅里,招手叫我过去。

“我刚从你老师哪里回来。”我刚坐下,姐姐就是这么一句,“我早上看不见你,我怕你出事,赶紧出去寻你,忽然想到城门还没开,便去州牧府,老师和我说了你的事。他还劝我别拦你,所以我不拦你,我去给你收拾一下。”

我一把拉住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逃避?”

“没有,你的性格本不适合做此事,你出去一趟,反倒是件好事,不要到处乱跑,去完洛阳,就到乐浪去待着,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姐姐依然语气平淡,只是声音有些颤动。

“姐姐,让我来吧。”姐姐的脸一直背着我,我按住她,让她坐下。

我只带了几件换身衣服,冬天时我打算就在乐浪待着。怎么着,在自己属地上,总不至于冻着。我还带上了犀牛皮甲,天狼和弓箭,我不知道,但我想了想,还是带上了它,姐姐看着我把这些挂在马上,我没敢正视她的脸。

“别穿黑的衣服,夏天穿着在太阳下会很热。”姐姐看见我穿了一席黑衣,赶忙提醒我,我就找了一件淡颜色的衣服穿上,姐姐喜白,我喜黑,我嫌白的易脏,就不让姐姐给我买白布做衣服。所以,到现在我也没一件白的衣服。

要走了,也已经折腾到正午,我坐伏于姐姐面前,“姐姐,兄弟走了,保重。”

“快起来,快起来。”姐姐也坐了下来,来拉我,她拉不动我,就轻轻的伏于我的背上,“都这么大了,好意思吗?出去好好照顾自己,别闯祸,别老是想用你的那身力气,多用用心。”

我不知什么时候都留下了眼泪,听得姐姐的一席话,破涕为笑:“姐姐,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吗?我都十七了,我可以的。”

“你也不羞,”姐姐还说我,她的眼睛中也噙着泪花。“……记得写信。”

“我回来时,记得帮我找个姐夫。”这是我贴在姐姐耳边的最后一句话。

我上马,没有回头。

我骑马到老师的草堂道别,老师没和我交待什么,叫我心情好了,早点回来。师娘叫住了我,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着“黄芪,北芪。”

“这黄芪乃草药上品,这北芪为何物?”神农本草经我还是看过,好像是小时候姐姐叫我背的,虽然还不会把脉,这些药名倒还知道。

“就是黄芪。”

“黄芪不是又叫戴糁吗?不叫北芪吧?”

“你神农本草经很熟啊?不过,神农本草经中纰漏太大,需要修订,我和我师兄打算做这个事情,这黄芪只生在极北苦寒之地。你这趟去北面我想让你带一株回来。可以吗?”

“你莫理她,那里乃异族之地,让你一人去那里如何行?”老师表示不同意。

“没干系,我可让当地官府,多派人手,带我前去,采之即回,不妨事。”看到师娘老师怒目相向。我赶忙打圆场。

我又去了师父那里,师父知我要走,也不拦我,嘱我小心。不过,他看到我马上带的天狼后,便命人找来布套。

“此物恐遭贼人垂涎,还是收于套中为好。……汉中之役后,你就没有洗过它。”师父看到天狼上血迹斑斑,还有些污秽之物,便眉头大皱,“太过唐突此神兵了。”

他拿起天狼,便至院内清泉处,将天狼来回荡涤。然后,忽然自水中取出,在阳光下,狼牙闪出夺目的银光!

“好啊,天狼饮血,狼牙锋现!”师父找来羊皮,在那狼牙上仔细包裹,然后将天狼小心的放入套中。

“谢智将军!”轻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回头一看,轻正和他一家人进来。

“轻,你……”

“你这地方这么大,我和你老师合计,就让他们先住过来,免得在驿站太过不尊贵客。你不介意吧?”我当然摇摇头,姐姐住在这里,肯定被小孔明累死,才想起来,我还没和小孔明打招呼呢?不对呀,在家到中午也没看见他。

“孔明呢?在师父家?”

“在,”师父指指后院,他脸上表情无法言表“我也正在找他,他好厉害啊,你师母从来没这样疯过。最后,我也被拉着一起疯。我一定得想些办法。”

我告别了师父和轻,没有去找孔明,否则可能今天晚上都走不了。

我也没有一个同学一个同学去道别,否则,到明天也走不了。

路过初见周仓的地方,我打了个转,没有停下休息,想起了当年周仓丢落的黄巾,我打开了姐姐给我编好的发髻,扎成马尾巴,我扔掉了那峨冠,我不想再与这些政事有关,至少这一年之内,我还想到了着林后的村子,周玉恐怕正在那里快意恩仇。不过这些于我也无关碍了。

我去矣!

路过新野,我没有去找太守云书,叙旧就留到一年之后吧。

我去矣!

一路碰上驿站便吃饭换马,没有驿站,便一路狂奔。

我去矣!

洛阳就在我的视野之左,洛阳又能怎样……不过,狂奔一会,忽然想起洛阳好像还是得去一趟的,想到此处,赶忙拨马换道,踏上进帝都的大道。

进洛阳时,我还是被人盘查,因为,我骑着马,挂着铁弓,还有各大长包袱已拨就觉得是凶器。“看着就不像好人”我摸摸脸上的胡茬,点头表示我也同意他们的看法。

我说我是荆州来的,他们更加觉得奇怪,越发觉得我有问题。

“此是北门,荆州在南,你来这里却是为何?”当头的那个头领问我。

“走过了。”我很老实的回答,但我觉得那个头领肯定认为我有毛病。

“来人啊。”那首领开始叫人了,不过我有点有恃无恐。

“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我赶快拿出我的身份,免得被人拿下就不好看了。

旁边的人立刻被整住了,又不敢找我问我要凭证,又不敢放了我这个看上去不像好人的人,只好赶快去叫他的顶头上司。

来的是个一表人材的青年,约摸三十岁年纪,身长七尺,神清隽秀,目似朗星,胸前飘一尺长髯,有奇人之像,让我不禁心中也叫了声好。

“在下洛阳北门校尉,请问这位,可否有凭证可证实你为平安风云侯谢智大人啊?”

我一摸身上忽然想起,官印没带!封地授书未带!这回鹾了。第一次没让姐姐替我收拾,就出此纰漏,我真是没用到家。不过这一路,我都是一报名号,便坐下,驿站人便替我打点一切,想是这官靴和坦然的气度让他们不敢问津。这人倒是个人物,执法严谨,不惧我的官阶。

“官印未带……啊,你可去京中忠信伯钟文杰处,让他前来,他是我的同窗好友,他必认识我。”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身上什么可以证明之物。

“看你身量,与平安风云侯倒也相似,你即能如此坦荡说出忠信伯名讳。我也可以相信你,我听人皆言,平安风云侯手中之兵为当年匈奴冒顿单于之纯银狼牙棍,吾猜此包之中既是,请示之。”怎么天下个个都知道这东西,我心里只犯嘀咕。说归说,那校尉倒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我便解开那个包袱皮,将天狼拿了出来。

狼牙在落日余辉下闪出的光芒,依然让附近人全部凑过来看热闹。

“上果为平安风云侯谢智,卑职履行公务,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那人很恭敬的给我行了个礼,倒让我很不好意思。

“无妨,本是小子无礼,倒让校尉为难,还请见谅。请问将军之名。”

“区区门官,何言将军,在下曹操,草字孟德。”

第四十三章 再访洛阳

离开北城门,我还回过头去看过几次,不过曹操没朝我这里看,一直看着城门,此人做校尉,似乎有点屈才。

路上行人常驻足观望我,下面窃窃私语,不知是我耳朵很好,还是因为他们的嗓门太大,我倒是听到不少他们的议论,我还在想,如果荆州的女孩子也这么大声,就好了。他们谈论都是从我这天狼开始的,刚才给曹操看过了以后,就没有放套子里收起来,有这个天狼然后就开始猜测我是不是谢智,看来汉中一役使我声名大振。他们哪里知道,就是经此一役,我才会来到此处。

该死,眼看天黑,我还是没找到官驿,上次从南门进的,又有人带路,所以还好,这次我从北门进的,结果就找不到路了,也怪这洛阳太大,想着问人吧。

问过几个百姓,他们都说不知道,那也倒是,他们就是洛阳土著,驿站对他们何用。迎面正好来了一辆马车,似乎是官员回家的马车。便策马向前,及至近处,下马拱手问道,“借问这位大人,洛阳官驿在何处?”

守卫忙上前护卫,马车中探出一人,慢条斯理说出:“大家让开,喂,那来的野人,连路都不认得,这南城门官怎么放你进来的。”

“我是从北门进来的。”

“你……你跑过了吧?”

“正是。”

“你脑袋有包啊?”

“你脑袋将有包。”抢前一步,就去拽那官员的脑袋。

“子睿,开个玩笑,……我夫人在!”子涉赶快抛出让我松开他的理由,然后摸着脖子,“你小子倒一点没变。”

“你不也一点没变吗?”我笑着对他说,真是巧了,拦一辆车就是子涉的。

“我们去我岳丈家赴宴,一起来吧……子圣也在,岳丈大人知道破董卓的平安风云侯来了,定会很高兴。”

“太好了!”听到有饭吃,还能见到子圣,我的斯文客气立刻丧失一尽。

来到司徒府,才感觉有点眼熟。毕竟,我在这里当过子涉的傧相。

我们到时,晚宴已经即将开始,这时,我才第一次看到自己弟妹的样子,子涉也让他的夫人和我打招呼。夫人名唤娟,似黄小姐的感觉,容貌羞美,确有种大家闺秀之像,对我盈盈福了一福,宛若无骨之感,让我倒颇为紧张一会,子涉赶忙叫下人替我加一桌,便去寻子圣了。须臾,便见子圣疾出,身后便是嫂子,嫂夫人婉琳则有点女中豪杰之感,容貌端庄,虽是太傅千金,却落落大方,见我便道,常听子圣谈起平安风云侯,最近又闻汉中之役。我赶忙道,哪里哪里。心道,你们两个人换个老婆似乎更好。想归想,看看身上这件满是尘土的衣服,却有些犯难,赶紧翻开包袱,都是些日常衣服,官服一件没带。啊,正好,就这件甲胄还上得了门面,赶紧找个地方披挂起来,才发现甲胄都被擦过了,上面的血迹已经看不见了,不禁叹口气。

临进去前,子涉还和我说:“让你坐最后一席,你不介意吧?”

我当然不介意。心里还怪,吃个东西都这么麻烦。不过进去之前,我还是整了一下我的衣冠,不过,衣只有灵犀铠,冠只能马尾巴了。

不过进去之后,就开始怪子涉交待的不够仔细了。子圣子涉皆坐得隔我几桌。席上多数人是我不认识的,主席上坐着的我倒还认识,正是司徒王允大人,司徒王允大人是老师曾盛赞之人,认为他忧国忧民,忠直勤政,后世史书必记其为一代贤臣。当初,老师便是基于此,才选了他和田楷大人为这两个荆州军师的岳丈大人。事隔四个多月,王允大人还是那张忠厚长者的脸,让人看了便生出一种敬重。

随着司徒王大人一声击掌,后面便立刻钟响芋鸣,这吓了我一跳,原来宴会这才开始。我是饿坏了,看着前面的猪蹄,我早就在心中吃它十遍了。只是老师教过我们礼仪,心中一直忍耐。值此机会,赶紧大吃,我没注意别人看我怎么样,我已经努力吃满保持斯文了,但子涉还是走过来一次,提醒我,再慢点。我忙停下箸来,就看见斜对面右前方一个瘦的和猴一样,留着几缕胡丝的青年人正看着我,眼光中充满不屑。我赶快转回桌上,开始慢条斯理,照着老师参加婚宴的样子吃起来。再注意他一眼,才见他脸带鄙夷之色,哼了一声,转回头去。想想自己确实有辱斯文,便当没事一般,安静的吃起来,还不时看看他人,以确信现在我所作的符合于礼。

我想我是嫉妒我这两个兄弟了,至少看他们幸福的窃窃私语,相对而笑,打情骂俏,拉拉扯扯……真是越来越看不下去。我想我是很想找个……只是可惜,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目标,我甚至还没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哐……”一声巨响忽然从我耳后传来,其他人皆大吃一惊,那猴子还鬼叫了出来,如果不是我不想生事,在外面铁定砸了你的车。不过这次我倒没什么反应,转脸一看,钟上最后一个甬钟的挂柄臂断了。看着乐工赶快拿出一个挂柄再挂上,便几个人来搬这大钟,这事还用这么多人,心里想到这里,便想上去显示一把。我便起身过去,示意他们让我来,掂量掂量,知道自己还行,身后又是那厮的一声不自量力,一憋气,一使劲,便把它挂了上去,这玩艺倒真是沉,不过,我还是装得若无其事,大气也没喘,只是脸自己热了起来。想是有些用力过度,气血上涌。

“暴虎冯河。”又是那个猴形的人,在其他人都在赞叹此人神力时,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

“多谢您将在下老师与孔夫子相提并论。”我不打算再忍下去,立刻反击,我知道通常在这种时候,我的脑子是最好的。

“哦,袁大人,我忘了介绍,此人乃老夫小婿的同窗好友,名唤谢智,就是近日京城沸沸扬扬传送的汉中之平安风云侯谢大人是也,因为刚到所以临时需加席时,他自己要求在末席,以免重排让宴席生乱,子睿啊,这位是太傅乐城侯袁隗大人之侄许昌太守袁术大人。”王允出来调停了,引起下面各位官员都朝我施礼。不过,我明白他肯定偏向我,因为,他的意思就是我决非那种只有蛮力之人。而且,他还告诉我他的官阶,他的后面可以撑腰之人,还直呼我的字,而不提袁术之字,这一切似乎显示他也颇厌恶此人。

“呃,你们在大汉的土地上为一己之私,而与董卓自相残杀,岂不是目无君上。”他显然不服气还要继续。

“董卓在凉州在益州在荆州皆大肆屠戮我大汉百姓,且问,身为大汉之臣,如何能置之不理?岂能谓我为一己之私。”众人点头。

“那为何不劝说于他,非要兵戎相见呢?”

“一盗明火执仗进你家抢劫,你是奋起反抗,还是细心说教。”下面一片笑声。

“那为何要到益州之汉中作战,而非荆州之地。”

我站起身来,走到厅中间,“你看这厅可华丽典雅?这些物品是否精美?”

“当然。”

“此盗前来,非得一战,你是在此华堂与之战,还是在屋外拒之?”众又笑。我顺势走到子涉处,俯身轻语一句“不可收拾时,让你岳丈出来做好人。”

“那为何选益州之汉中,岂非伤他人而保自己?”他有些理屈词穷了。

“汉中去年已被董卓屠城,我们选中它,就是因为,那里早已是座死城。”大家惊呼。

“那你纵董卓入益州,岂非将祸水,引向他处。”

我承认他抓住了我的痛脚,让我一下黯然,不过我看了他一眼,便将这黯然先抛下。“那么你思当如何?董卓至少为当今天水公,皇上不让杀,谁敢杀他?他军队比我多出一倍,军马训练也远胜于我,这仗让你来打,你怎么打?让他进荆州肆虐?或者你认为他会自己回去?你再找一张天下地图,董卓除了入川,我还能让他上哪?”

他还要找理由,一时是还找不到词了,但我的火气已经上来了,我想,是得疯一把了。

“大胆袁术,本今日是司徒大人之宴,我本不想与你争辩什么?但你三番五次百般刁难。袁太傅大人与我同是圣上钦点万户侯,来也会和我互致恭敬,你却胆敢疏于官场礼数,大胆犯上,待我拎你去你伯父那里评理。”说完便去拎他腰带,心中感觉,司徒大人该出来说好话了。

“平安风云侯大人,还请手下留情。”果不其然,我趁势狠狠将袁术掷于地上。抱拳问道,“司徒大人有何见教。”

“我与袁太傅交好,望平安风云侯大人看在老夫薄面,放过袁术贤侄。”这老大人演戏到还真有一手,套话说得像模像样。

“是,小侯便应大人之请。”我很有礼貌的给了司徒王允大人这个面子。

“还不快离开此地!”我对袁术倒没客气。

宴席散去,王允大人以天色过晚为由将我和子涉子圣两家留下来住。安顿好后,便叫我和子圣子涉过去到园中叙话。

我们刚一坐定,便有一极美的女婢过来斟茶,只是年纪尚幼,待其到二八年华时,恐怕会更好看。

“貂蝉,你先下去吧,这里不需要服侍了。”果真是京都洛阳,连个丫鬟都有这么好听的名字,还这么漂亮。不过,子涉在下面捣了我一下,让我赶快把心神收敛回来。

“子睿今天有些唐突,不过,倒也替我们去掉了一块心病,在座各位也心中叫好。谅他许久无脸在洛阳胡闹。”他似乎和我已很亲近,想是兄弟们替我美言过。

“你们怎么请来如此无礼嚣张之徒。”

“此人仗着祖上萌荫,父辈位列三公,方得此官位,却又嫌许昌清苦,常在洛阳逗留,肚内还有些货色,却常喜欢去各家宴会卖弄文采,而且此人心胸狭窄,凡各家宴不请他,必伺机报复,所以,每家宴会,都得给他发张贴子,只期望别上自己家便是了,今天,我本想召集各位谏议大夫一商国是,就是因为他,又只能作罢。我们只能借你这异乡人之手教训他一下。”说完叹了口气。

我们谈了很久,我对这种事情一向没有多大兴趣,本来出来就是为了躲这个。所以,我也没有发言,只是在旁听了一个大概,还都是我知道的如外戚宦官争权之类。王允说我可能太累,就让我早点歇着了。

第二日一早,子涉子圣便来叫醒我,子涉说,今日中午到他家吃饭,大家聚聚好好说些话,我便被他的随从家眷带到了他家,他便上朝去了,我觉得不便进去,便记下子涉府的位置,还和弟妹说,我先出去走走,中午我会过来,弟妹很礼貌的道声侯爷小心。我便离开了。我属于私人到访,没打算待超过十天,所以不需要见皇帝陛下,实际上就是到何进那里报个到,而且我还没什么银子给他。

这里我没什么熟人,除了上朝的二人,我便只认识那个曹操,不如先去找他谈谈。来到北市,见一无赖正百般纠缠一辆点缀颇为精致的马车,便要看车中之人,车夫阻拦,他劈头便打,旁边人似敢怒不敢言。这还了得,堂堂天子脚下,洛阳城中,竟出此事,不能不管。我便拍马向前,一把提起天狼。指着那无赖脑袋,我本来想训斥他一顿的,不过,实在懒得和他说那么多话,最后就喊出了一个字:“滚!”那无赖显然猜到了我的底细,旁边的行人也在议论纷纷,我知道我手中这个玩艺,和街头巷尾的汉中的传说,让他们全知道我是谁。那无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跑了。一夹马就准备走,我可不打算学那个无赖,也去掀帘子。就打算继续向前走,倒是车里的人先发话了。

“多谢先生,请问能指给我们去最近的客栈怎么走吗?”很温柔的声音,让我立刻很有掀帘子的想法。

“对不起,小姐,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对不起,叨扰,多谢先生刚才出手相助。”

“你们随我来吧,我知道一人能帮到你。”

曹操果然爽快,很快就替这车的人找到了离北门很近的一个客栈,客栈的店主似乎是曹操熟人,曹操笑道:“这洛阳北市能有多大地方,谁和谁不是熟人?”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那姑娘都犯了一个错误,随便找个当地人一问便可,那需要曹操费力。

那姑娘力邀我们留下歇息一会,我和孟德便坐于帘外,孟德还嘱人若有大事即来找他,那女则坐于帘内。我们便随便地谈些事情,她原来为越地之女,来此地探亲,发现那家人早已不在北市,便想在此住一夜,明日便启程走了。我便问了她一些越地的问题,她也一一答了,言谈间,便觉有亲切之感。此女不同凡响,虽为东夷女子,但家学却如此渊博,让我都不禁汗颜。

孟德似乎觉得要出什么问题,笑着打断我:“你请我来,她请我留,但你看你们可曾让我说过话,论坛之上一人之口,是为台,拒人千里,一言便蔽之天下,夫一人之言皆对乎,谬也;二人之口,谓之侣,侣者家中对议,枕边私语即可,不宜上台一唱一随,虽珠联璧合,不免有狼狈为奸之嫌。三人之口,为品,大家汇于一起,各抒己见,不偏听偏信,不固执己见,三人称众,三口成品,大家舒心中之言,方能百家争鸣,则论坛幸甚。”既拿我们开了心,也让我见识了他的真才实学。

那姑娘这才袒露心中所想,原来,她怕那无赖再找上门来。孟德立刻答应她,他会找人来保护这间客栈,直到她离开洛阳,那女称善。

后来我们又谈了一会,这才离开,一看天色不早,赶紧向子涉家赶去。将到子涉家时,才发现我没问那女孩姓名,心中甚悔,更悔的,就是那一层薄薄帘子,我居然没有去看她一眼,当时只想着越地迟早也在我手,定会见到她,现在连长相都不知道,到时怎么找。不过想想也不怕,她明天才走,还来得及。

到了子涉府,却看到了姜叔刚到,姜叔极为惊讶,我怎么又在这里看到你了。庞统知道孔明不在我的身边,很觉失望。

饭后,我们谈起了我们的正事。不过,我们谈话照旧是从一些轶事开始,我便提及了曹操此人,称其为英雄,只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子圣颇为惊讶,问我如何知道孟德。子涉没等我答,便将昨日我走错门的事情讲了出来,不过,他也觉得我的眼力太好,一眼便相中此人。我便将我过城门的整个过程告诉他们,他们相视狂笑,令我颇想狠揍他们一顿。他们便将曹操此人之事告诉我,孟德原姓夏侯,其父为中常侍宦官曹腾养子,举孝廉得以为洛阳北部尉,经黄巾之乱,方领这洛阳北门校尉,专负责北面诸门的往来和北边洛阳各区的警戒。此人不畏权贵,曾杖责十常侍蹇硕之叔,为此,一直不得提拔。

“子睿,你想为老师招揽此人乎?”

“如此委屈英雄,非用人之道。”

“我们也觉起非为凡人,想游说他,不过没成功,子睿可也去一试,说不定你与他投机。哦,你这次来是自己收拾的行囊吧?”子涉一见我点头,作恍然大悟状,“我想谢银铃万不至于如此疏忽。”

“我这倒想起来了,你们去帮我去出具一个证明,免以后再出此事。”我没生子涉的气,确实这次遗忘颇多。见他们点头,我便心安了。

“你们二人看来打算在京中常住,将父母都搬过来了?”我笑着问他们,“这里日子可好。”他们二人皆摆手。

“此地污秽,”子圣叹道“若不是朝中还有一批忠直官员,我们也不想在此多待,相较之下,荆州要干净太多了。而且,我们在这里,对荆州还更有利,只是何进一直派人监视我们,我们不便写出信件,常是老师托人带口信给我们,我们再将口信带回,子通回荆州还在城门被人搜查。你来洛阳,怕何进现已经知道了。”

“那我岂非得去见他一见?”我大皱眉头。“我哪来这么多贿赂给他。”

“无妨,我们素知你的性格,知你必不愿去,此事我们会帮你处理妥当,我们会替你送上一份厚礼。那何进只要有这些,见不见你,他才不管。”

“你们又何来那么多钱财?”心道不好,我兄弟在这也腐败堕落了。

“你待老师若何?”他们没有回答我们,而是反问我。

“老师待我们如子侄,我也侍之以父礼。”两人阖首。

“你观老师若何?”

“学富五车,忠正耿直,宽厚待人,竭力为民,不图富贵,不喜奢华,用人不拘一格,处事智谋无双,一代大贤也。”

“老师要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你知道吗?”

“愿闻其详。”

“这些准备给你打通关节的钱,便是老师给我们带来的,第一次,我们来受封时,你常一人独在酒楼饮食,而老师则带我们各处赴宴,也各处大摆宴席。我们始发现老师交游如此广泛,我们问及老师为何不带你来,他说,大家都素知子睿脾性,不喜此道。故你不知也,我等在此也有段时间,慢慢也对老师有了更多了解。这此大乱之时,天下各州对阵之势,便几乎有老师绝大功劳在内,本按理凉州董卓会为先头部队击益州汉中之黄巾,因老师曾在京中故人中散其谣言,才由韩遂为先,可惜人算不及天算,韩遂兵败,这才让董卓捡了便宜,我知你对此不感兴趣,但还有很多例子,你若想知道,我便告诉你,老师实为龙,可见其首,却不见其尾。”他们看到我的脸色有变,便赶快停住。

我叫他们不要多想,我便把我为何前来,一一告知他们,他们点头,“这倒颇似你的性格所为,我们听得汉中之役,已猜到会如此。子睿不必如此挂坏,但我们也知道,你不介意,又能如何?放心,老师交待的事,我们必会做到,老师有恩于我们,待我们有如亲子,虽很多事未告知我们,也可从中看出老师为国为民的良苦用心,我们亦视之为父。父命岂有违背之理。你在此多住些时日,好好散却一下心中戾气。”

“不必了,我还是快点离开这种地方为好,有劳兄弟在此受苦了。我打算到乐浪我的封地去看看。哦,你们封地在那里啊?”我忽然又找到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凉州冀城千户。”

“司隶渔阳千户。”

“果真如此。不过子圣兄看来是看不到自己封地了,子涉倒是可以去看看,那里太守还是你的同宗……”真是没有办法只要想到凉州,哪怕和那姓董的扯上点关系,我心就会紧一下,这次我的话也停了。

“你呀,没有你姐,你真是什么都干不好?”他们又发现不对,赶快叉开话“到哪里都得带上你姐,否则,你就肯定是一塌糊涂。”

“那上次我赴张角那里不是我一个人吗?”

“但我们后来我们问你北方各种风情,你却一问三不知,定是没有姐姐在身旁,心神都不知该放在那里了。”

我无语,看来我是很差劲,没有姐姐,我好像就什么都干不好。也许姐姐也知道,所以,到现在她都没嫁人,确实是吾之过也。

“你们将你们父母接进京来,想在此长住吗?”我为了打破窘境,也找新的话题

“给何进装样子,这是其一,其二,想让父母歇歇,其三,让父母摆脱行商之累……”

“这二三不是一个意思吗?”

“我的类是种类之类,非疲累之累。”

“为何?”

“子睿,你难道真的不知吗?”他们很惊讶“自秦以来,天下便重农工而轻商,对商贩课以重税,士绅皆视商人为蠹,我们既已可供养双亲,怎能让父母再遭人歧视……老师教五蠹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哦,那天你没来,好像就是光和六年秋天老师云游才回来的那次,你去上课,看到老师来,就跑了的那次,想起来了?”他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我是好几天没去上课,而且我也明白姐姐的账簿上的问题了。

“谁说我跑了,老师让我走的,我当时行礼把衣服撕了。”

“你的块头也真是大,不过你这身甲,确实不错,看上去倒真似一个带甲百万的元帅,只是看着你这头发,总觉得你像败军之将。”

和兄弟们说话确实有种无以言状的快乐,只是间或有人无意提及与那方面有关,则让我不时有些黯然神伤。不过,有这两个人在洛阳,荆州之事我操什么心,那些事情我还是不想去管,我总想把事情想的简单些,可惜事实总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不去想他了,我在子涉家洗涮了一下,洗完换身衣服,子涉也给我弄来一张我的身份证明。我便想上路了,子圣怪我没义气,让我在他家吃一顿饭,再住一夜再走。我说,算了,还是早点走吧,我想好好清静一下,怕京中再传出什么董卓的消息,岂不让我心更难安,他们想想也就算了。

临行前,我还将我之平江东大计计告诉他们,他们除觉得我计大妙外,同时也和我说,我们这样做,他们两个在洛阳之中事情就多了。我道了一声辛苦兄弟们了,便离开子涉府。不过,未行五十步,我还是拔马回来一趟,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让我抱抱侄儿,二人就扭捏不言,我说,如果你们实在不行,我可以义无反顾的帮忙。见他们还没拔剑追杀我,赶快再道一声别,便拍马快离开了。

将欲出北门,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那东夷女子得去看看,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看美女可是我们荆州学生的嗜好,而且,确实如果不是我想去好好静静,我真打算护送她回越地。另外,我还要找曹操和他说说去辅佐我老师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先碰到了曹操,我一向直来直往,很快谈及此事,操笑曰:“我感尊侯之意,但家父年事已高,需要人来照顾,为人子,不便离开,在此多谢了。”

我感到他没有说心里话,但我又不好追问,也许人各有志吧。只是可惜这个人才了。不过交这样一个朋友倒也不错,我很快就宽下心来,他还建议我,今天太迟了,如果现在就走,到渡口时天已经黑了,如果夜里渡河,恐不安全,不如先住下,待明日再说,我觉得也有道理,但又不好意思再回去,实际上我怕他们为我今天胡说而来砍我,可以讲,我自己断绝了后路。便说,我也住一夜客栈吧,曹操说,那也好,他今夜会亲自保得那位姑娘周全,你与她同住一家客栈,他正好可以一并守卫。我感激道,有劳了。心中猜想,八成他也喜欢上那才女了。不过,那才女一直没从房间里出来,让我和曹操略嫌郁闷,我们在客栈大堂喝酒谈论,其间,曹操还被手下叫出去几次,结果,一顿简单的晚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不过,我很高兴结交这么一位公正严谨,文采飞扬,又不古板迂腐的人物。等他倒一点不是苦差。

日暮,曹操带人守于客栈门口,他则率人在北城各区巡查。我一向心事很少,这次虽然有些例外,但还是很快睡着了。

入夜,忽楼下聒噪,惊醒,忙起身提天狼下楼,见官兵正揪住一人,正是早上那无赖,那无赖自称赵忠亲侄,旁人皆不知该如何是好,赵忠何人?十常侍中人。可我管你是谁,一个宦官之侄,胆敢如此大胆,正欲出门,孟德已到,命人当街责打此人五十棍,押入大牢。爽快,我心中暗赞,推门而出,他便欲以打扰我休息为名谢罪,我忙道无妨,此人的确该打。我恐有人再来寻衅,尤以赵忠这些人为最难缠,怕孟德有失,便换上甲胄在客栈门口与孟德一起守卫。

不过,我还是长了一点心眼,我坐在了客栈对面的檐下,我想装装英雄,天狼斜依身上,冷脸静看两边街面,我看不到楼上窗中之人,但我希望楼上窗内之人能看我,因为刚才那阵惊扰,她应该被惊醒了。孟德欲与我说话打发时光,我怕夜深话多,会惊扰则个,便摇头拒绝。夜漫漫,倒让我的心静了很多,我那一夜开始还在急切的希望得到楼上佳人的垂青,可后来,便慢慢冷了下来。

“每日当三醒吾身。”当天开始蒙蒙亮时,意味着一夜无事。我舒展了一下身体,总结了一夜所思,想想现在考虑那种方面事情,我似乎还不是显得很成熟,那就先算了吧。心中感觉一个疙瘩被揭开了,便去收拾了,将天狼重新包裹好,以免惹人注意。我没有去和那位姑娘道别。不过,我还是找掌柜拿出纸笔,写了我对昨天那事的见闻,出来寻见孟德,交于他,对他叮嘱若十常侍发难,便去找子圣子涉帮忙,实在不行,便去荆州避祸。

我与孟德互道珍重,我便离去了。

交托完所有的事情,我便觉得一身轻松,自此,我便如一只纸鸢一般随着夏日的熏风直飞向北方。

第四十四章 随风而逝

一路上,我没有稍作停留,因为年少轻狂的我已经有了一个绝对疯狂的计划,我想着到天的尽头去看看。

只管逢到驿站换马,吃饭,到晚上便睡觉,剩下的就是一路飞驰向北。曾有巡逻的军队拦下我,但我的证明让我从来没有受过任何超过一刻的阻碍。

这天早上,我正要从驿站向北,驿站的人提醒我,这里已是大汉边界最北端最后一个驿站,再向北已没有地方可去了。他们这里看过向东去的,向南去的,向西去的,从来还没有看到过向北去的,曾经传说二十年前有人作为使节去过,但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不禁让我犹豫踌躇而惆怅徘徊,马则带着我来回转圈,不过摸到怀中那张纸,我就有了理由,怎么着也得替师娘把这事完成吧,再看到绵延到天边的绿草,和侧旁绵延的群山,一片生机盎然,离心中的或者说传说中的一片蛮荒的天之尽头太远了。

我命他们替我又备了两匹马,多备干粮,水,他们肯定不太愿意,驿站向来一马进一马出,要是个个都像我这样,那他的驿站就得成客栈了。但我的侯爵身份最后还是让他们给我备好了一切。我想估计他们已把我当成死人了。因为驿站的头很仔细的问我的名字身份,有没有寄存的东西,并一一记录在案。

耽误了很多时间,我将三匹马一匹一匹拴在一起,小跑着进入这块暂不属于我大汉的土地,虽然是仲夏,这里倒颇为凉爽,没有路,那高高的野草,惹得感兴趣的我常俯身去摸这地上长出的清新的绿色,不过有一次,正当我在自我陶醉时,忽然座下马打了个趔趄,将我掀了下来。摔得七荤八素。赶快站起来,四周张望,确信没人看见我这么鹾的表现,才又上了马。

开始总是很新鲜,记忆中从来没看过这么蓝的天,这么白的云,自从光和六年大旱后,我看到的天总是灰蒙蒙的感觉,这里确实要干净太多。路过的河流的水清澈见底,为此我曾经有一次想徒步涉水,却不得不最后游水回岸,骑马重新找路。风过,卷起草浪袭来,我常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任马带我在这风中漫步,随意徜徉中让我有了那种庄周所谓逍遥游的感觉。我只知道每天正午时分让太阳出现在我的背后就可以了,盛夏太阳再也没有那种毒毒的感觉。却是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这里毫无遮蔽,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原,虽然天上常风起云涌,却没怎么下过雨,要不然我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只是在夜里,我常有寂寞的感觉,不知在荆州的老师姐姐同学他们怎么样了。

进这个大草甸六天了,白天我也没有那种新鲜感,只想找个尽头,如果找不到,等到干粮还剩一半我就必须得回去了,早知道就不用带水了,我现在只带一个水袋的水,其他的水袋都被我扔了,不过,扔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心疼。最后想了想,每次过一条河流,我续一点水就可以了,这里没那么热,我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水。早知多带一点干粮和衣服要更重要,心中也就释然了。我把那件甲一直穿在身上,实话讲,我欠吕布一个人情,以后一定得去还他,这件甲穿着相比其他的甲胄舒服的多,而且现在还是我的衣服中间最暖和的一件。

再也没有开始的乘风而来的欢快,而是一切复杂的心情在这天空下随风而逝,但是我也承认,就是这寂寞感的渐渐到来,让我不再在乎那些悲伤,我似乎什么都想得开了。

这里开始出现一些野兽,不过,它们似乎有些怕我,见我的靠近就离开了,轻曾经告诉我,如果野兽怕人,那么他们肯定吃过人的苦头,也就是说,这里也有人的出没,这里按说有三个异族聚居,一为匈奴,一为乌桓,一为鲜卑,皆为能征善战,勇武凶狠之族。天狼已随时在我的手畔,我不太怕这些野兽,我担心的却是那些让野兽害怕的人。夜晚,我裹着披风,手提着武器,就这样坐着直到睡去,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惊醒。还好,黑夜非常的短暂,当白天一到,我的心情便安定了许多。

十天了,我开始热烈期望我的前面出现一个人,管他是敌是友。到现在一句人话都没正经说过,和那笨马就只有“架”,“吁……”两句。我好像还喊过两句,“谁在那?”“谢智镇定,镇定。”

我开始学会自言自语了,我想以我这种性格,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疯的。当每天晚上,听到动物悲哀的嘶鸣时,我也会合着吼几声。

第十二天,前面出现了一条很深的河,虽然我可以看见河底的鱼儿,但我无法用天狼探到底,只好顺着向上游走去,地势渐渐高了起来,我渐渐的进入了山中。

“这里景色倒真是不同了,我连那温和的阳光都感觉不到了,只能感觉闪烁的光在天上随便地飘。”我的自言自语毛病是比较严重了。不过这里的不同于平原上的景色又让我产生了一点新鲜感,不过就是和我们那里的山上树不太一样,其他的都差不多,看看久了也就是那个味道。不过当我达到一个山脊时,我看到了雪,山上的雪,一座巍峨的雪山就这样赫然在我的眼前了,迎面又吹来了冷冷的风,夹杂着冰雪的味道,让我有些麻木的脑袋忽然清爽了很多,我立刻拍马向前。

很快,我就跑到那个山腰了,俗语“望山跑死马。”不过,我倒没感觉到。

“你感觉到了否?”我恶习难纠地问问座下累得够呛的马,笑了笑,下了马,安顿好这几个一路上的伙伴。我便提着手中的狼牙棍,走上了上山之路,夏天能看见雪,确实是件意外的惊喜,何况我这么喜欢雪的人。

越往上走,山坡上的雪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冷,就在这时,我终于看见了这十几天来见的第一个可以称为人的生灵了。至于在水中看见我的倒影,我称那个为长毛猴子为更好。又是一脸横行霸道的胡子,加上那随便一扎的长发。这个形象和人这个定义似乎有了些距离。

不过,他似乎对我没有恶意,只是示意我小声,轻点。这我应该可以做到,因为我发现他似乎是在打猎。他手中横握着一张极长的木弓,从弦的紧绷力度来看,必是一张极为有力的弓。脚下小心的移着步子,他的脸则一直朝他的猎物,不过我没有顺着他的眼神方向看他的猎物是什么,而是颇为这条好汉喝彩。因为这条大汉,应该说还是个少年,在这个天气下,居然穿这么少的衣衫,确切的说,他是没穿什么衣衫。紧绷的强健臂膀,和雄壮的胸膛脊背,完美的将弓箭横展于身前,让我有了一种骏马欲飞的感觉。不过与我想象的北方异族不同,他倒是显得过于清秀了一点。

忽然,他整个人停了下来,不再移动,他拉起了弓弦,不过,那把弓依然是横展于他的胸前,只是他的右手的手指拨于弦上,慢慢将弓引至半满。整个身体也静了下来,忽然他就像一尊石像一般,完全定在了那里。

我也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他的猎物。顺着他弓箭所指看去,远处雪中有只幼鹿一般的小畜,正在地上搜寻什么,然后埋下头去,小心的啃食地上的什么东西。

我立刻感到时机已到,刚转过脸,想看那少年反应,少年弦上之箭已发,再转过去,那鹿已倒!

那少年朝我很爽朗友好地笑了一声,似乎感谢我刚才为配合他的捕猎而采取的一动不动。然后他朝山上跑去,动作矫健,似乎他正踏于平地,而非积雪的山坡。而我才发现,我竟然腿脚一会没动,竟有点发麻了,忙拔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脑中还在想着刚才那少年的射术,他的射法似乎与我们不同,至少我们竖握弓,他横握弓,其他的不同一时又想不出来。

须臾,那少年便回来了,先冲我叽哩咕噜一阵,看我一脸的疑惑,忽然用标准的汉语笑着对我说:“您是外地人?”那少年的语气极为诚恳,而且充满热情。

“是的。”我也笑着回答他,心想我们中原人的传言对他们的描述实在有失公允。

“汉人吧?”

“嗯,你呢?”

“我是鲜卑人,从小就长在这山里。”这倒奇怪了,我忽然生出戒心。一直生活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汉话,还说得如此之好。

“你汉话说得很好啊?”我开始试探他。

“我们部落里就有汉人啊?而且,经常有商人来采购我们的毛皮,药材,久而久之,我就学会了,我还会说乌桓语和匈奴语。”他的纯朴而且毫无戒心的转身和回答让我彻底相信了他。他是去牵他的白马,将猎物放在马背上,微笑着对我说:“一起走吧,到我的部落去做做客。”

这些人也确实好客了一点,不得不承认,我有点适应不了。

我也到了我拴马的地方,牵着马和他一起走。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没有任何客套言语的话,直接的让我非常开心。

“找一种药。”说我出来散心消愁,好像不太现实。

“什么药?”

“黄芪。”

“黄芪?不就是茶吗?”他似乎很奇怪的样子。

“你们拿这个来当茶水喝?”我更惊讶,黄芪乃神农本草经中草部的上上品。

他们却用它来泡水喝。

“当然,我还以为是什么?到我那里,请你喝上一大碗。”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啊,谁叫我想来捕这灵獐。”他指指他马上的猎物,“这东西,非常的难于靠近。远远的就能发现你,而一发现你接近它,就跑了。所以,我身上没穿任何兽皮,免得让它闻出腥味。这样还只能远远地射,而且要趁它吃东西的时候,从远处一箭射死,你一个动作大了,它就能感觉到,接着就又跑了。你看它和小鹿没什么两样,它身上的东西可值钱了,肉也好吃。”说实话,最吸引我的还就是这最后一句。

“你射箭的方法……”我拿出自己的弓,比划了他刚才横握弓身的射箭方式。

“我以前使用弩的,后来,我觉得弩不好,就用弓了,只是射弩的习惯,改不过来了。”

“为什么弩不好?”当年我汉军大破匈奴,就是靠大批骑弩,而且弩也比弓射的远,还易瞄准,却不知他为何弃弩而用弓。

“太慢了,如果一只老虎朝你袭来,在你弩的射程之内,你开始扯弩射箭,那么等你瞄的时候,老虎已经近身了,一旦你一击失手,那就危险了。弓要快的多,在与移动中的敌人交战时,速度,是最重要的。很多时候都不要拉满弓,半弓即可,尤其是我这张弓,半满就够百米之内的射杀了。”这我倒是学会了一招,我将我的弓递过去,将他的弓要过来看看。

弓长竟有六尺有余,很少见过如此长弓,我拉了一拉,很够劲,和我那张铁弓不相上下。赞叹一番,将弓递回,不过,他把我的弓递过来,我的弓就和以前不同了。我弓的手握部分,被他绑上了一段獐皮,还是他现时撕下的。

“在此天气下,可能会在铁质弓身上结冰,我怕你手粘在上面。”我觉得我在感动。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我很想在此再交一个好兄弟。

“我的鲜卑名字吗?还是汉话的名字?”

“都有吗?那就都说吧。”

“我的鲜卑名字是破六韩烈牙。”心中暗赞好个响亮的名字,“因为,我们鲜卑人没有文字,所以,为了方便,我还有个汉名,姓厉,厉害的厉,名字叫北海,字龙行。”这个名字……我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很有气势,很狂傲的感觉。

而我忽然觉得自己名字好土。

“我叫谢智,字子睿。”我也自报家门。

“谢大哥,到了,那就是我的部落。”在向北过两道山梁背后,一个静谧的小村庄就在我的面前了,不过,这里没有土石木料的房屋,全是帐篷。有些木质的栅栏在村子的四周,还都是圈牲口的。

这里的人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我也喝到了他口中黄芪茶,味道苦苦的怪怪的,但喝了一会确实感到精神抖擞,身上活络了很多,感觉人也清爽了起来,破六韩烈牙还给了我一些新挖到的黄芪,我赶忙把它用布包裹起来。这下,我刚到这极北之地,一下子就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心中的确畅快之极,不过对此地的淳朴民风暗自赞叹。

“这位英雄手中是天狼吧?”夕阳西下,我在帐中与破六韩等人一起吃晚饭,忽有人问我,天哪,这世上还有人不认识这个东西吗?我回观此人,乃一饱经沧桑的年长者。

“正是此物,不过我只是个远道而来的行人,英雄的称号不敢当。”

“您一人独行到此?”

“正是。”

“那你便是英雄好汉,在这个地方,一个人行走一千里而无恙,不是英雄,能是什么?而且,你拿的可是当年匈奴冒顿单于之物。”见我点头,“此物,乃一神兵,不在英雄豪杰之手,便会暗淡下去。今见狼牙寒光袭人,故此,这位远来之客必非凡人。”

看来发言者乃此部落的德高望重长老,听了他的话,大家立刻对我肃然起敬起来。

忽然,号角声从四面传来,大家立刻紧张起来,破六韩烈牙呼的跳起,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就站在帐中那里,静听四方号声,须臾,疾冲出帐,我赶忙也提起天狼随之冲出帐外。

整个村落附近忽然出现百余骑,正从四方围来,破六韩的一族人正利用周围的兽栏,拿出弓弩来进行抵御。破六韩烈牙手提一把大斧,朝一衣着兀显华丽者的男子急速奔去,旁边人立刻将他围住,一时便不能见那白马少年,我恐有失,立刻上马去想去援助破六韩烈牙,忽见一白马强从众马中穿出,一提斧少年手提一人首级坐于马上。

贼人立乱,遂退去。

我还没来得及拍马出村,破六韩烈牙已经阵斩其主将!我横举天狼表示祝贺,他则手提敌酋首级以回应。

“你如何知何处为他主将所在方向。”我是紧跟着他出来的,然后就看见他骑马向那主将方向杀去。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结束了。确实有点让我莫名其妙。

“当号声起,我起而听之,发现号声总是西边先响,其他各方向上随之而鸣,我料定敌军主将在西,果见西边有一衣着鲜艳之人,吾思之必为主将,眼看他人围上我。唯有速战速决方能制胜。”

我心中不禁暗叹,此人如归老师,则荆州又多一员上将。忽然忆起京中子涉子圣对我之言,忽然感觉老师一下子显得高深莫测而遥远起来,不过想到老师待我们这几年,我又立刻轻松起来,老师也亲切温和的回到了我的身边一般。管他在京中做了些什么呢,他也是为了荆州和天下的苍生,而且老师做的一向对我们极好,为师,他视我们为子,为徒,我自当侍之为父。我还深深自责起来,在这乱世,尔虞我诈已是大家都明知的事实,我为什么就要装什么清高,让老师一人在襄阳苦撑大局,我却在这里自在逍遥。立时打定主意,吾将亲访江北各州,然后将如此各种情报带回襄阳。

回到帐中,几位部落长老正在和破六韩烈牙商讨对策,似乎破六韩是族中的领军之人。

“乌桓人势大,今一时不利而退,料必再来,吾族当迁,此时宜往南方。”

破六韩烈牙的建议,立刻得到了长老们的同意。

“子睿兄,乌桓人必再来,请随我们一同迁徙,或兄赶快自去吧。”他对我竟然带着一种歉意,让我觉得感动不已,这个兄弟我是交定了。

“龙行贤弟,见众人遇祸而独身事外,是为不仁,见兄弟受难而临阵离开,是为不义,此事谢智当与兄弟一同面对,你领大队先行,我自替贤弟断后。”

“谢大哥,我来断后,你自领大队。”他有些激动,激动的我想揍他。

“我一个外乡人,哪认识路,还不给我去带路去。”他也忽然明白过来,笑着拽下他的白色头巾塞给我,披下一头扎好的几十缕小辫,我想这是种当地的礼节,可我哪来头巾,忽然想起来一物,便将那条棕色熟牛皮带扯下递于他,不过,我的一头乱发被风立刻吹得到处乱舞,颇难收拾,我赶紧用头巾代替那条牛皮带扎好头发,而他则用我的牛皮带箍住额头。

“大哥珍重。”他用手中大斧敲击了一下我的天狼,便去安排迁徙保卫的事情了。

看着他一头小辫,我倒有所想,真是巧妙,这样就不怕风吹的头发乱舞了。

我要是扎成这个样子的话……姐姐会不会拽着我的头发,叫我全剃光呢,不禁让我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族人不多,约摸只有一百来人,加上住的全是帐篷,很快便一个个牛拉的大车和一些又似战士又似牧人的骑马少年赶着一些牲口顺着山脊上的平坦道路开始移动了。破六韩烈牙在队伍最前头,他那件灰色羊皮袄在渐渐昏暗的光线下忽隐忽现,我则跟在最后一辆大车后面,慢慢的跟着,不时警惕的看着后面。我前面的大车的最后坐了一个老人,他就这样看着我,忽然他发问:“这位英雄贵姓?哪里人士。”

“在下姓谢,荆州襄阳人士。”

“姓谢?哦,你祖籍是否汝阳征羌人?”

“非也,前辈为何说我是汝阳征羌人?”

“我见你眼神眉宇颇似我一个故人,他就是汝阳征羌人,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看来与我无关,想是认错了,因为我听姐姐说过,我们家一直就在襄阳。

“您是中原人?”我虽然听破六韩说过他族中有汉人,但我还是吃了一惊,因为我从他的语气似乎可以断定他来这里,必有一段典故。

“是啊,你可知十八年前的大事吗?”虽然那是我还没出生,但我还是知道发生什么事,因为那事太有名了。

“您莫非指钩党天下,党锢之祸吗?”

“正是,当时天下清流: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及自各地正直不阿之贤士,全遭阉党宦官迫害,下狱流放者几为全部,冤死何止千人。遥想当年,吾虽非名士,亦不能未免,为求避祸,携家人充使节出关,隐遁于北地,幸得此族收留,吾见此族人心淳厚,便定居于此。虽清苦,但却也能自得其乐,与此族人相互扶持,总比留于朝中胆战心惊来得好。哎,已近二十年,中原如何,只能听来往客商之见闻了。当年情景,不提也罢。吾闻你为寻药而来,你又穿着官靴,似一武将,你甲也似乎为犀牛皮甲,此物又决非凡兵。

你究竟为何人?“

我深深惊讶于他的掌故和见识,而且当年受党锢之祸之累之人,必为忠臣,我也就没瞒他:“我乃荆州官吏,这次前来实受人所托,来寻黄芪此药,巧遇破六韩烈牙,故此到此,啊,我还有一事不明,请见教。”

“为人所托而能单身亲来躬身为之,不简单,但问无妨,吾必知无不言。”

“此鲜卑族似与乌桓人有世仇,我一来,即见识一战,而且,观烈牙之表,似已习之以为常。”

“正是,十八年前,此鲜卑族放牧之地附近有一乌桓人部落,势较此族为大,常欺附近弱小之族,鲜卑人虽善于相处,但亦勇而不屈,常与之战,怎奈实力相差太多,损失惨重,不得不常迁徙居所,一次恶战中,列牙之父曾射死乌桓部族首领,故结下大仇。”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晚上的寒冷让他裹紧了身上的兽皮,他拿出一只水袋,喝了一口递给我,里面是酒,但带着一股血腥味,我喝了一口,差点没呛着。他笑着告诉我,这个是掺了灵獐血的烈酒,天气寒冷时用来御寒时喝的,还对身体很有好处。他接过我递回的袋子,脸色又开始凝重。

“乌桓人从此一直追踪我们,我们这一族,也在这种追逐中渐渐人丁稀少,你看这些往来的鲜卑战士,多是少年郎,破六韩烈牙作为领军人物,也只是前几天才过十七岁的生日。苦了这孩子了,我看着这孩子长大,又好学,又喜读兵书,有勇有谋,将来必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只是过于年少,有时还是显得过于急躁,风风火火的,但这么小,就得担负起日益衰落的部落的保卫职责,太难为他了。”

“你们打算迁到哪里?再这样下去,你们族前景堪忧啊。”我很坦率的问了他。

“不知道,我早已和我的家人与这一族融为一家,只要族中长老们决定去哪,就去哪,你看,我也随身带着武器,我也会像鲜卑人一样和乌桓人战斗的。”老人骄傲的拿出身边的一把长铁剑。看着蜿蜒在山脊上的几十辆大车,忽然有了一种极其悲壮的感觉。

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这里为极北哭寒之地,现为仲夏,山上的夜里依然如此寒冷,可以想见腊月寒冬朔风呼啸之时。”

“这只是山上寒冷,又近雪山,在山脚平原之处,倒还温暖。”

“那这乌桓人步步紧逼,该如何是好?”

老人沉默了。

“为什么,你们不去大汉的土地呢?在那里,不会再受乌桓人的追杀。”

“但会受恶吏压迫,豪强欺侮。”老人有些激动。

“不瞒前辈,我乃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授乐浪郡,待扎营时,我自会找族长商议,让他们去我的封地,吾自会给他们安排妥当。”

“你竟已官封万户侯?”他很惊讶,在他有些惊疑不定时,我发现地面越来越亮,赶忙朝四周观看,整个车队,已经踏进了皑皑雪中,正在一个山脊上绕一个大弯,在几乎满月的照耀下,雪地映出的光足够我看清楚整个车队,领头的破六韩烈牙刚转过来,和我的方向正好相反,走了半天,我有点分不清方向,忙去找瑶光,很快在左边天上那勺子的上面,找到了那颗亮闪闪的星星,我立刻知道了我在向东他在向西。

“你虽然满脸胡须,但我看你应该年岁不大,你父母是谁?”

“我不知道,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没见他们,啊……没事,您不用自责,我没事,我有个姐姐,长我四岁,从小她就照看着我一起长大。我今年十七,去年黄巾之乱平定后,我被册封为平安风云侯。”

“十七,十七……”看来他年岁大了,他一直在念叨,却想不起什么。

趁这工夫,我还朝山梁那边的破六韩烈牙挥了挥狼牙棍,我一身全黑,在这雪中,应该很容易看出来。

忽然传来几声狗叫,我感到不对劲,但我还不知怎么回事,那老人也似乎浑然不觉地继续嘟囔了两句:“似乎弟妹那时是有了。”但那些鲜卑族少年,却立刻警觉起来,几个人都朝那边破六韩烈牙打信号,破六韩烈牙的大斧一招,整个车队加快了步伐,他则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里,其他后面鲜卑人立刻加紧催后面的大车快走。

我立刻明白,乌桓人来了。

第四十五章 悲伤的逃亡

一个鲜卑族的少年飞驰而来叫我快随大队走,现在是对方放猎狗来搜寻我们。

狗叫声慢慢接近,在这寂静的夜里,这种猎狗的叫声,分外戾厉。我明白既然这些鼻子灵敏的畜生已经找到了我们的位置。那么乌桓人也就不远了。

我叫那少年跟上大队,自己下了马,扯下披风,将箭壶插于地上,提起铁弓,看了看南边山脊上的破六韩,便伸手到箭壶中去取箭,我知道这天晚上我的心很静,因为我还仔细的摸了摸箭壶中的箭支,一边看着来路,十七支,摸了两遍都是,我的箭壶里没什么箭了,看看后面远去的车队。我就直接找破六韩了,因为他一直看着我这里。

我从箭壶中拿出一支箭,朝那边招手,我希望他派人给我送来一些,因为我不懂他们的手势信号,他非常的聪明,居然立刻就知道了,不过他没有找人给我送箭,而是立刻张弓搭箭朝我射来!

我知道他没有用全力,一箭全无声息,但直接奔向面门,却不是个好主意!我抄住来箭,心中不免忐忑。忙挥舞天狼,朝身后三尺处猛指,随着天狼的指向,立刻破空的呼啸一声接着一声,只见身后雪花乱溅,身后须臾堆起一个箭堆,我便不管他的来箭,静心的等待这批猎狗的来临。

猎狗的花皮毛在白色的雪地上显得很明显,在雪中这些畜生的速度也打了些折扣,所以当他们出现时,它们便成了我猎杀的对象,开始我还在拉满弓,后来我就开始现学破六韩的半弓射击,因为这帮畜生简直有些多,而且,离我越来越近。在我射完箭壶里的箭时,那帮畜生已有欺到我身边的了。

我对这帮畜生的最后一支箭射出时,有一只狗就挂在我的右臂上,我感觉我又欠了吕布一个人情,因为这件甲确非寻常之物,这狗是咬在我的臂上,但我只是感觉有个不重的东西搭拉在我的肩膀上,没有影响我射穿了前面正欲跃起的一条猎狗。

一支箭从左侧射来,洞穿了我胳膊上的猎狗挂饰的头颅。不过,我没有时间去感谢那个远处的少年。眼看一狗又跃上前来,来不及蹲身提天狼,只能抢上前去,左手刚抓住那狗的咽喉,后面又有狗到,未及多想,右手又起,我将左手那狗的咽喉一口咬住,腾出左手,合右手之力,捏死了这眼前最后追来的一条畜生。

我狠狠的吐出口中的毛皮和血,口中的腥味极为浓重,一种恶心的感觉让心中非常烦躁,冲着前面的来路,便是一声似狼的哀嚎。

我喘着粗气,感觉一下子好了很多,看了看左边远处的少年,他正朝我招手,让我跟上大队。这时他身边只看见几辆马车,其他的都从他的身后顺着山梁拐向南方,没入两旁的森林中。我转身将雪中的箭堆收入箭壶,背在身上,挂起弓,提起天狼,翻身便上了马,回头又看了一下来路,乌桓人似乎没有上来,一切又重新归于沉寂。

忽然,烈牙那里杀声大作,刹那间,箭矢如雨一般射向烈牙所在的地方,乌桓人注意到了烈牙是鲜卑主将。直接绕路向列牙发动了突然攻击,我已经可以看到一些乌桓人抛弃战马,从山坡往上爬,我赶紧拍马过去支援,一边张弓搭箭,朝那模糊的山腰上露出的人影射去。

破六韩烈牙正率领一些鲜卑少年在车队过去的路上阻击对手。被扎成刺猬的马匹牲口被他们堆在一起成为抵挡飞来箭矢的掩体。因为有人开始向山上冲来,箭矢是稀疏了很多,这让烈牙他们不时的还击方便了不少,在这些英勇的少年的有力的长弓之箭的射杀之下,乌桓人在山坡上留下一些尸首,暂时停止了进攻。不过,箭雨又开始下了。我匆匆下马,很快就头枕着一匹死马的肚子,冲烈牙喊着:“你不在前面带路继续前进,留在这里干吗?”

“前面只有一条路,不可能走岔,这里又是过前面那个山隘的必经之路,我刚才停下,就是因为这里下面的坡上的树很稀,对方很可能从这里袭击,所以我就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防止忽然遭袭,前后不能照应陷入混乱。果然他们就在此攻击了。”他说着探头看了看山坡下,“有点不对劲,他们好像走了一样。”

“你受伤了。”我看到了他右边兽皮袖子上的一滩血迹,便指着伤处。

“没事,抡得动斧子,也射得了箭。……听,好像有马蹄声。”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

忽然一个鲜卑少年指着前面我来的山梁上。

那边几十骑乌桓人正纵马前来,未及多想,大家纷纷扯起弓箭,奋力射击。但五十辆大车加上牲口的距离能有多远,他们眼见就要逼近我们,忽然,我的脑海里想起了什么。

“让我也尝尝新吧。”想到这里,我便立刻抛下弓箭,提起天狼跑到大车车辙印的中间,脸对前方,大声喝道,“大家注意。”

前面转过来朝我们疾驰的乌桓人显然惧怕我们的弓箭,全部缩在马头后面,就是这样,还是不断有中箭下马的人。

我使劲的平息自己的慌张,心中掐着乌桓人近前的步伐。

忽然,我做出了和登他们一样破骑的动作,只是我没有那个大盾护身,只能用左臂护住一下要害而已。没想到第一匹就是轻说过的笨马,它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天狼的杆上,向前翻了出去,我的左肩也立刻感受到一股极大力的冲击。差点撒手,并排略靠后的马前腿越过了天狼,却把肚子划在天狼的狼牙上,天狼的狼牙那端立刻被吃痛不住的马带着向前,带着翻转的柄身,柄尾正好杵在后面一匹的前胸,一下子扎了进去,两端全部一起扎了进去!

立刻由两匹受重伤的马带着我的天狼乱蹦乱跳,一下子让后面冲向前刹不住的马匹全部被撞在了这两匹疯马和中间银杆上,吃痛不住的马儿更加疯狂,一下子,阵前变成了人仰马翻的一片混乱,我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但我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我费力的翻了一个身,接着又翻了一个,努力躲出这批疯马践踏的范围。

因为我的腹部还是被一匹马狠狠的踏了一下,可能要不是这件甲,我可能连肠子都会被踏出来,虽然,计划实行的比我最好的设想还要好,可我却乐不出来,我的右臂不能动了,好像没脱臼,但肯定拉伤了,腹间的剧痛,让我对一切事情都没有兴趣。

破六韩烈牙正率着他的鲜卑勇士,形成一个半圆,全部拉好了弓箭,慢慢平推过去,不时听到箭离弦的声音和射穿身体的声音和从喉里挤出的不似人声的闷哼和哀号,从来没想到过,还有这种长弓硬弩的推进方法。现在的局势,已经是单方面的屠杀了。乌桓人已全无抵抗能力,零星的人站起来欲图抵抗也立刻被射成了刺猬无助的倒地。

我忽然想到了师父的一句话,不过我想改一下:幸亏战争如此残酷,否则我一定会爱上它的。

我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全身的知觉好像都麻木了,唯一知道感觉的是疼痛难忍的腹部和右肩。不过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破六韩烈牙就在我的身旁,他开心的看见我的醒来,或许应该是我醒来以后看见他很开心的样子,不过很短,我就又魇魇的睡去。

不过我很高兴,因为我发现我没死。

第二次可能是被刺鼻的味道熏醒的,一股石流黄(主要成分:硫磺。作者注)烧着的味道,张大叔长疽子时就涂过这种黄黄的粉末和烈酒调成的药,剩下的还被我用火烧过,结果弄的一屋子的这种臭臭的味道,姐姐为此教训过我,想到这里,就开始想念姐姐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天上在飘着雪,但雪是灰色的,而且还有点热乎乎的,一直没化掉,后来发现好像是什么灰。他们告诉我,这里有座会喷火的山。乌桓人应该不再会追来了,这味道会让猎狗没法找到我们,这飘落的灰又会很快把我们的车辙印,马蹄印盖掉,我挣扎着要起来,他们说:“你想看喷火的山?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我只好告诉他们,我想方便一下。从来没想到,我谢智居然要两个人来扶我才能解手。他们说我很走运,马没踩到那活儿。我说要是真的踩到了,你们这帮小子的第一个孩子都得随我姓谢。我想我是开始好了,因为我开始能如此镇定地开玩笑了。解完手,我又很快昏睡过去。那两个地方还是火辣辣的疼,不过确实好多了。

第三次恢复神志,我正被喂着吃药,便问这苦水是什么,他们说人参,紫芝,灵獐角炖的药,我说前二物皆为草木极品,这紫芝,利关节,坚筋骨;这人参,定魂魄,利五脏;都有理,可这灵獐角却治什么,答曰:壮阳,补肾。

幸亏我身子弱,不怎么能动弹,否则,我估计肯定要出事,尤其是这个鲜卑族的女子要出事。

我想我是越来越好了,什么典籍的东西我都能记起来了。而且,我还有了一些不太纯朴的念头。

不过,喝完没有多少时间,我又人事不知了。

第四次醒来似在晚上,我听到人正把歌唱,感觉梦中也时常听到,确实令人神往,没有人在我身边陪伴,篝火在帐外闪亮,我在帐篷中静躺,知道我们暂时扎营,那歌顿挫抑扬,用一个老人如诗轻柔的语言唱着动人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很远久的北方:

北边有座高山叫白嘎拉,

美丽的河流在山边流淌。

山中自有珍禽异兽无数,

还有美丽圣洁的雪莲花。

勇敢的猎人夫妇安了家,

母亲生下了孪生姐弟俩,

姐姐卡图艳弟弟阿尔塔。

十二年后二人一般高大,

一样的勇敢一样好箭法,

姐弟俩长相还一模一样。

这年异兽犸猊忽然出现,

头似熊身似狼蛇般尾巴,

鬃似铁矛声如巨涛拍崖,

个头竟有猛虎百只般大。

猎人夫妇遇它把性命丧,

可怜姐弟二人还在山下,

他们要留这里复仇于它。

转眼七年又过姐弟长大,

每日勤练箭术不敢稍忘。

一日阿尔塔打猎才回帐,

火上清水翻腾热气满房,

卡图艳出外采药未回家。

弟弟阿尔塔正在磨刀忙,

忽听到身后巨吼彻山岗,

回身便见那异兽正磨牙。

弟弟挺身上前刺其心脏,

姐姐听到吼声把篮抛下。

犸猊将七尺血盆巨口张,

一口将阿尔塔全身吞下。

阿尔塔在犸猊肚中挣扎,

卡图艳在崎岖路上慌张。

好个少年持刀猛戳巨兽,

痛的犸猊举掌乱拍胸膛。

少女回到山脚下的帐房,

看见犸猊已经死在脚下,

自己弟弟却已不知去向。

她看到犸猊腹上的抓伤,

立刻擎起大斧劈开犸猊,

从犸猊肚里救出阿尔塔。

卡图艳呼唤弟弟的名字,

阿尔塔却不能给出回答。

姐姐伏在弟弟身上痛哭,

却无人安慰姐姐的悲伤。

卡图艳恸哭了整个晚上,

感动了这山神白银那恰。

他化身青松安慰卡图艳,

你弟弟除害你应该高兴,

却为何你却要如此悲伤。

卡图艳转身去叩拜山神,

言何忍失去吾弟阿尔塔,

山神白银那恰指点方法,

教我如何救弟弟阿尔塔。

白银那恰教卡图艳方法,

你弟尚有救,快斫我皮囊,

取其浓黄汁,洒你弟身上。

然后苦练射,常习不能忘。

需到雁来时,一箭射穿行。

最后赴东去,海中有仙岛,

岛主有三女,幼女携归帐,

自可救你弟,切勿再悲伤。

自此卡图艳日日练箭忙,

春天来一箭去雁落三双,

秋天去少十只雁飞南方。

再俟春天雁来一行十八,

卡图艳单箭大雁皆落下。

削长发,穿弟装,跨骏马,往东方。

扎木筏,渡汪洋,共三载,始到达。

卡图艳谒见岛主岱意琅,

说想找幼女与他同返家,

岱意琅决定试探卡图艳,

取出两杯酒一红一为黄,

言其一有毒择其一喝下,

幼女已深爱这假扮儿郎,

在父身后指唇暗示解答,

卡图艳立刻将红酒喝光。

父亲怕卡图艳没有本领,

女儿去恐怕会吃苦想家。

变出九十九头野狼逞狂,

好卡图艳一箭洞穿群狼。

岱意琅决定三女都嫁她,

却不知少年是美貌姑娘。

他给三位新娘一人一钗,

让她们嫌生活苦时返家,

然后挥手用风送去西方,

卡图艳和她们一起返家,

叫她们稍候自己先进帐,

进去看到弟弟似熟睡状,

替弟弟擦拭脸上的灰尘,

接着换装再到帐后躲藏。

三个少女在外等候良久,

却一直不见自己的新郎。

她们终于忍不住走进帐,

看见她们新郎熟睡模样,

疑是太累她们围着坐下,

忽然发现是死人正慌张,

卡图艳冲进来解释情况,

大女二女立刻告别插钗,

化作两只大雁直飞东方。

小女欲救少年想尽办法,

一颗泪点醒梦中阿尔塔,

弟弟醒来抚mo姐姐脸庞,

卡图艳将弟弟推给新娘,

对那女说我弟弟怎么样。

小仙女羞红了面颊不答。

自此过上幸福美满的人,

都会聚居白嘎拉的山下,

让这美好的日子随着河,

绕着白银那恰慢慢流淌。

……

后面的就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了,我没想到我居然听了这么长时间,节奏很单调,用词也很平淡,但我却被这故事深深吸引。只是有些遗憾,故事却没交待姐姐阿图艳的幸福,我想这样的女孩子应该配个大英雄给她才好,可故事里却没有。我忽然想到了姐姐,姐姐也许就像这阿图艳一样为了我不断的忙碌,却没时间考虑自己的幸福。

我想我还是在外面多待一段时间比较好,我不想我结婚了,姐姐却像阿图艳一样没有一个自己的家。

我再次睡着了,梦中不时的听到这歌吟唱,梦到我跑到阿图艳那里请她做我的新娘。

第五次迷迷糊糊中听到水声,我正在一个大木筏上顺水而下,破六韩不在我的身边,只余下哗哗的水声在耳旁。

第六次恢复意识时,旁边只有一个长老,他见我醒来,微微一笑。

我问他为什么我们怎么来到这水上,而且向着太阳,我们还在向南进发,难道乌桓人又至,没有地方躲藏。心里却想这歌对我影响真大。

长老到没像我这样受影响,只是平静的告诉我,顺着水快。

我这次醒的时间更长,心中想着故事中的卡图艳和阿尔塔,木筏上有些碎木渣,我随意的把它丢在水上,不过,我却忽然发现,情况不像我所想,我本来认为我们顺水而下没有划桨只一个掌舵在筏上,筏上这么多东西,这小木块应该比我们快才像话,可是我们笨重的木筏却轻易的甩开了它,又扔了几次也全是这样。

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怎么回事。

我就和长老谈到了到我那里的想法,他肯定没想到我的官这么大。但他还是信任我,因为我就是为了他们而受伤,还险些把命丧。他说到上岸后会合其他长老商量。

第七次起来我已经可以骑马,就是常在马上打盹,不时的需人提醒,免得倒撞下马。我说怎么不坐木筏,破六韩烈牙说,那河已拐折向东,最后流向北方,长老们已经同意去我的地方,我们正继续迁向南方。他还叫我小心,到处都有野狼。

我还想找族中长老说话,破六韩烈牙只是指了指雾中的身后地方。乌桓人最终还是追上,很多人已在昨晚长久的睡下。

恹恹的我还是离开马,在马车上找个位置静静地躺下,我揭开了甲胄看看自己伤口,因为两个伤处都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肩上有些酸,腹部有些麻。腹上还有一些瘀紫,肩上已无大恙。

我又拿回我的天狼,它比我上次看到它更亮,我坚持着不让自己睡着,以让自己在乌桓人来时能帮上忙。

只是,我还是在那天的暮色中进入梦乡,梦中的我回到了襄阳。

第八次我是被人摇醒,我们被一队士兵重重包围,不过我一点不紧张,因为我看清了他们的着装,我拿出我的诏书给他们的带头的百夫长。带来的结果是他们护送我们回到了大汉的最北的关防。

入关时,我终于收敛了我最近的变化。

“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这是我从北域带回我们大汉的属民,你将这所有的一切登记造个册吧。”

当我看看这些破六韩烈牙一族时,我忽然想起了斯巴达克斯一族的十七年远征。名册到我手时,心中更是深深的涌起悲怆和苍凉。我转身对破六韩烈牙说,“放心吧,从这里开始,我平安风云侯谢智必保你一族的安全,让你们平安地到乐浪,永不再受这到处迁徙之苦,离别的哀伤。”

大汉中平二年六月二十九日晨,我领着破六韩烈牙的鲜卑族人回到了大汉的领土,离开时整个族有一百五十六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艰苦的迁徙,到这里的时候,已只剩五十四人了。

少年的破六韩烈牙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是坚毅地环顾他的族人,远眺了一眼北方,然后翻身上了他的那匹心爱的白马,高举他的长弓。示意:出发!

那一年,已成为首领的他十七岁。

第四十六章 以箭传情

处在大汉东部最北边的幽州在黄巾之乱被平定后就被分成东西两块,幽州由代郡向西归归辅北公卢植管辖,自上谷县向东归燕辽公公孙瓒治理,我的乐浪郡就在他辖下幽州的最东边。

对此二人,老师对他们的评价都很高。卢植自不必说,天下闻名的贤士,学识渊博,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学生遍及天下,朋友散布四海,和十常侍势同水火。十常侍安插自己亲戚去做官,唯独无人敢去卢植手下,都知道卢老头可怕。曾经被十常侍陷害而下狱,立刻有大批人给他讲话,当中好像我们老师也有份参与。子圣子涉说过,在朝中只有此人不必要去巴结讨好,不过听说老爷子脾气挺怪,我还没有见识,而且我也打算不去他那里。公孙瓒就是卢植在涿郡收的学生,这个人是个天下闻名的美男子,说话声音洪亮,与人辩论常有奇思妙想,当年,他所在的郡太守非常爱他的才,把自己女儿嫁给了他。不过这个人老师说他出身大富之家,不太知道体恤民情,本就只算是个人物,是个豪杰,不能成英雄,但关键是他的副手刘虞,此人甚知平民之苦,他所任官的地方,老百姓都对他感恩待德,还把他写进了歌里,到处传唱。本来应该是他是正职,公孙瓒是副职,但不知怎么回事,平黄巾时,就成了公孙瓒为主将,我猜这事老师也有份参与。不过,难得刘虞此人心胸宽广,不计较这个,公孙瓒此人倒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听说两人处事很融洽。公孙瓒素有知贤礼贤之名,手下能人也颇多,又有刘虞辅佐,民心亦可用。这样,只要此二人一直同心协力,东幽州便也成了不可忽视的力量。不过这样好,至少何进不得不分心在幽州,不用在我们荆州的头上老做文章。

从广阳进入大汉的疆域,现在我们得向东北的方向走,才能到乐浪,在此之前,我得先经过襄平顺便去探望公孙瓒大人。

这次北行对我印象很大,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这些复杂的各种关系也开始感起兴趣,必须承认,现在天下一字并肩王何进无疑实力最大,南边青、徐、兖、冀、司隶全归于其和亲信手下,扬州在江北的也被其掌握,还有长久没有什么事情的西域都护府。其次,是十常侍那群阉狗,据并州豫州,因为那里黄巾军实力较弱,很快就被本地官军与他们有很多关联的豪强镇压,没让何进派大军夺走他们的地盘。再次是我们荆州,拥荆州,益州上庸汉中凉州天水安定,如果我计可成,那么扬州在江南的部分,交州,也会被我们慢慢掌握兼并,这样,从实力上我们就会超过那群阉党。最后,还有益州的蜀中的董卓,我一定要亲领大军去消灭他,我仍然认为董卓入川是我的错,但现在我想的是如何去弥补它,只是现在我们荆州还没有这个实力同时打掉董卓,还要对付北方群狼,这个计划只能拖到以后再讲了。再下面,便是幽州公孙,卢,凉州丁这些非何进亲信的地方藩镇诸侯。公孙、卢可能会被当成一股势力,因为卢植是公孙瓒的老师,公孙瓒这个人一向尊师重道,卢时也很喜爱这个很长进的学生,上一次封侯,我曾经看到同是公爵的公孙瓒对卢植行叩拜师礼,卢植亲手搀扶亲密无间。不过我估计也可能是这师徒俩做给何进和我们看的,因为何进、老师等诸公以及所有伯爵以上的封臣都在。我还记得那场宴是让大家团结共处共同努力创造共创新的大汉盛世,估计在场所有人都不信。

现在的何进显然最希望非他自己亲信的诸侯之间相互征战,而且,他自己也手握重兵,权倾朝野,手下亲信个个实力雄厚。现在他的眼中怕是阉党不足为惧,因为阉党头头都在京城里,他想动手,必能一举成擒,并州豫州也在他所拥各州的的包围之中,一旦战事一开,皇甫、朱二公的冀州徐州自不必说,青州刺史袁绍,兖州刺史刘表,扬州江北的陶谦都手握重兵,并州,豫州在他们的夹击下,还是以叛党身份被征剿,朝中又失去靠山,应该会很快平定。或者下旨让我们去征剿,然后坐看我们与阉贼火拼。他的头号心腹大患估计就是我们,我心中对荆州的乐观估计又被忧心忡忡所抵消,第一,因豫州与我荆州在东北接壤,他与阉党翻脸,量何进也会下旨让我们去征讨,我们必又要损兵折将,实力大受伤。第二,宛城本为荆州南阳之地,但黄巾之乱后便归于何进,本来中平元年我们困住张曼成不怕董卓自南阳南下,就是因为这样他们背后裸露在的宛城司隶的何进主力面前,可现在我们襄阳的北面只有新野一城还是对着豫州,对着司隶的重镇宛城已在何进之手,自南阳何进可以很容易将大军挺进荆州,而且何进一直针对我们,就比如是封侯之时故意偏袒我们让我们坐拥一州,而实力比我们强的董卓丁原却得分凉州西北荒凉之地,董卓也许就是那时对我们起了杀心。我们第三,我们确实还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各地举孝廉,举贤能为官都是异地为官,唯独荆州,从上到下,都是荆州人。这次黄巾之乱才让我们能够一起在乡为官。但只要四方平定,再无大患,必然会让何进下旨把荆州老师的学生安插到各个藩镇手下。

如果不是老师的多方周旋,子圣子涉在京中活动,以他们之计为荆州解难的话,恐怕我们早就很危险了,或者非常羸弱了。

我们现在的安全之处,是因为我们和丁原、公孙瓒、卢植分别处于何进的各个方向上,且都手握重兵,他要是出兵征剿,或者堂而皇之的削弱我们中任何一个,都会使其他人心存芥蒂,都要好好想想下一个被对付的是不是自己。何进肯定也知道这点,怕自己一旦计划不周很可能会逼反其他人。今天下未定,到处还有贼患,何进也怕天下再次大乱,一个黄巾已让他焦头烂额,只能留着我们这些地方上的诸侯。现在,何进肯定感觉更麻烦了,才盼到董卓和我们火拼,却没想到既没让我们元气大伤,还让我们拥原来董卓之地,西凉又多个韩遂。今年秋天后,何进会更感到头疼吧。我发现我第一次把问题考虑的这么深,觉得自己还行。

这一路上,我就这样一直思考着问题,每次在驿站休息时,我都会找个当地官吏来问这问那,想了解这里的具体的情况。地图也常被我打开仔细的琢磨,本来我是打算用它找我向北云游的路的,没想到这张图只包括大汉,大汉外的地形陆路水路全部都没有。不过现在倒是有用了,因为,我开始有兴趣研究这些以前我根本没兴趣的东西,并以它为参考,考虑所有诸侯之间的矛盾和各种情况下的转化。

一定要和公孙瓒结盟,这是我这天来到幽州辽西郡海阳城里时下的决心。辽西郡很小,只六城,光和初年时,尚有一万四千一百五十户,八万一千七百余人,赶上连年大灾,又经黄巾动乱,四方不宁,长期募兵,现在只有八千余户,不足五万人了。这里和荆州不太相同,城里青壮男子很少,实际上,幽州这一路上我看到的都是这样。一路上的农田里,很难看到男人,都是些各种年纪的女子在农田里忙,不过偶尔也能看见士兵正在屯田训练。老师一直没在荆州征兵,本来我还有些疑惑,我想如果让我看了这个景象,我也会选择不去募兵。现在荆州所有能用的军队加起来,共有三十万,其中二十七八万是以前的黄巾军,他们以前也许就是这里的百姓,不知道他们是否想家,至少我在想家。

一路没和破六韩烈牙说什么话,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这样那样的东西。不过当我注意他的时候他也总是忧心忡忡。让我想起了当初领兵讨董的我,不过,当时我旁边有众人给我出谋划策,很多事都被他人代劳,而他则必须自己一个人处理所有的事情。我想起了姐姐的话,笑着我就凑近了他。

“破六韩烈牙,不用这么担心,跟着我走吧,驿站会给我们提供所有所需。你十七岁就得负担所有的事情,太辛苦你了。不用担心,年轻人应该笑,像大哥这样。”我呲牙咧嘴的很难看的笑了一下,他也被我逗笑了。

“我只是有点难过,我的族人……虽然我们把战斗而死视为荣耀,但荣耀太重我们也负担不了了。”我忽然想起那个老人,他好像知道我的身世,但是……这次东去,我一直没有看见过他,而他们族只有五十几个人了……看来他也荣耀的去了。该死,这才想起来当时他和我说的一些话,连在一起,确实越想越有问题,他似乎是我那从未谋面的父亲的朋友。

“大哥你没事吧?”破六韩很小心的问我,他发现我忽然面色有变。

“没事,没事。”我赶忙恢复常态,也许是天道注定我现在不该知道这个秘密吧?算了,到该知道的时候我再破解自己的身世的秘密吧。先不想这个了,忽然有了说辞,脸上忽然挂上了一股诡异而不正经的笑容:“破六韩烈牙,你不想再扩大你的族吗?”

“当然想,我是族长,我们族的兴衰我得负全责,要不然我死后怎么对得起我们族以前的各位祖先。”他很认真,很严肃的说。

“那好,快点让你和你那帮兄弟快结婚,早点生小孩,生他二十个,好像难度高了点,十五个吧,这样很快,不要五十年,你们族就扩大十几倍了。”我说得很轻松,但我一直瞄着他:“你扭捏个什么,你这小子,逢到这事,你就脸红了。”

“不是,我还没有找到我喜欢的,”他倒没有在乎结婚这回事,“而且,我还想多一点小孩。”接着我一脚把这个在马上还在臆想的少年踹了下来。

“你把你未来夫人当母猪啊,哪可能生那么多!”我对这个家伙真是不知气好还是笑好。

“大哥没事吧?”他爬上了马陪着小心,他知道自己好像犯了个错。

“没事了,你喜欢什么样?”我还不想和他讨论更深刻的哪方面的能力问题,因为我也是一知半解,谈起来,我也有点不自然,可能我的启蒙老师是姐姐的缘故,姐姐怎么可能给我将那个方面的东西。想到姐姐如果给我将男女之事,怕是没讲,姐姐的脸就得和苹果一样了,我是指熟透的那种。不过,这种喝烈酒混獐血的小野人,有二十个孩子到还真可能。赶快打住,谢智!我心里赶快督促我自己放下我的龌龊的想法。

“我想娶一个汉族女子。”他直接的说出了他的想法,“我们族的女子过于凶悍,按习俗,结婚前还都要是光头,嫁人才开始蓄起来,”听到这里我心里还抖了一下,后果就是回过头看看他的族中女子。“她们不太解温柔,我们族收留过几个汉族的人和他们的一家,后来就和我们互相通婚了,我从小就见识了汉族女子的美丽,端庄,礼仪,温柔和细心照顾自己的丈夫,好像就是她们的到来,我们族的女子才开始在婚前留着头发。”我注意看了看他的脸,他倒不是故意说得比较混乱,他的汉话是说得不错,但好像和我们是有点差别,但我看他很认真,我没有打断他。“我本来希望再迁来一个汉人之家,送给我一个汉族的新娘。看见你的时候,我甚至还想着你的身后会不会有你的女儿或者小妹。尤其当我看见你有三匹马时。”

“结果让你很失望,”我冲着他大笑,拍着他的肩膀,“不过,现在你到汉地了,看见合意的就和大哥说,大哥帮你去提亲。”

“谢谢大哥。”我点点头,想到现在正值此大乱之后,青年男子少了很多,天下众多适龄婚嫁女子应该有我兄弟合意的。

“小南!不要和人争吵。我们先在此歇歇不就行了吗?人家是赶路的,我们就住在这个城里,让让客人。”一声美丽清脆的声音让我的脑子立刻想到了什么,不过我还是提醒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快。但我还是朝那声如此动听的声音发出的地方转身看了过去。一辆马车和马车前的马夫,旁边一个垂髫的十四五左右健壮少年,几个两边守卫的家仆,似是个本地大户家的车队。那个少年似乎刚和鲜卑人后面的赶着羊群的牧人发生过争吵,正怒目相向,那声音正是从那车中传来,看那车的样式,我便知道她是正待字闺中,我心中不免高兴,这么快就有送上门来的,啊,我觉得我的用词不太好,不过我一时想不出来个更好的。她的美妙音线立刻堵住了那个小南的嘴,我一拉破六韩,忽然发现他似乎也被这个声音所迷住了。

“嗯……干吗大哥?”他终于发现我在拉他。

“过去啊,在这里看哪看得清楚。”

我们催马到发生争执的地方,那个少年正在轿前,冲着里面说话,声音很大,看来这个小子声音想小是不行的了。

“表姐,他们走得太慢了,他们让一下我们就可以早点回家了,而且,不要老叫我小南小南,像个女孩子一样,我叫呼萨烈南国。”他挺了挺胸,我暗赞又是个如此响亮的名字。

“你们是匈奴人?”没等轿中人说话,破六韩烈牙忽然发问。

“就我是,怎么了。”那个小孩看着我们,这个少年身量还没长成,但颇为壮实,似小孩一样的虎头虎脑,一张算个标准美少年的脸,加之一身贵公子打扮,透出很文质彬彬的样子。很难把他和匈奴人联想到一起。

“你的呼萨烈这个姓,在北边我常听说过,是匈奴的望族啊,匈奴中很多英雄皆出于此族!”破六韩笑着赞叹,可我感觉他似乎已经开始讨好自己未来的表小舅子了。果真,这个小匈奴被哄得很开心。

“我们走的是慢,你们先走吧!”他还挥手让自己的族人先让开一条路。

“谢谢了。”车内的人没有出来道谢,但是,破六韩还是很高兴,看他的样子,他似乎已经把这车中人当自己的妻子了。

看着他们车过去,我对破六韩小声说,“兄弟,你傻了吗?你还没见过她。”

“没事,我知道她的味道了,还有他身边的大嗓门表弟。我会找到他,大哥,我们就住在这里吧。”果真是遇到心中所爱了的傻男人,不过他鼻子真可以当狗用,这个都能用来记。鲜卑首领坠入情网的后果就是今天还没到正午,我们就不走留下过夜了。好吧,想想这种终身大事,还是认真点比较好,我就招呼大家随我来了,不过走之前,我叫他还是跟上去,别跟丢了,或者跟错了,就不好了。他笑了笑,说哪个傻瓜会跟错人。让我又想踹他。

不过,他没有跟上去,我居然看到他取出自己的弓,他不会抢亲吧?把所有其它人全部干掉,然后,强行……不要乱想,我兄弟怎么会是这种人。我赶快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再次用他特有的横握弓的姿势,搭上了箭,刚拉开一成便一箭弹出,正中那马车左边窗棂,一箭悄无声息,前面开路的呼萨烈南国和那一众家丁竟全不知道,慢慢跟在后面,我则跟在那个痴心少年的后面,忽然,从窗棂里伸出一只纤纤羊脂般嫩白的手伸出来,摘下了那支箭,拿回窗内,破六韩看见立刻摘下脖子上的牙饰缠在另一支箭上,立刻再次射出,箭还射在那个地方,立刻,又被那女收入车中。

“大哥我们走吧。”破六韩烈牙喜形于色,好像已经结了婚一般。

才到驿站安顿下,我就直接去找海阳县县尉,我估计我们得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所以得找个正当的理由,还要让县尉做点事情,而这个一向是我比较专长的。

看完我的任命诏书,那个县尉很恭敬谦卑地接待了我,我也把我现编的理由说出来:“我代表韩楚公韦定国大人来拜见燕辽公公孙伯圭大人,未想在上谷的路上遭疆外乌桓人恣扰,旌旗烧毁,礼物大部被抢,望你和燕辽公大人通报一声,让他为我作几面旌旗,免得有失礼仪,不成体统。”

至少看上去像是这么回事,我风尘仆仆身裹战甲,头发散乱,所带部众也千奇百怪。我这是骗人,我还估计他也知道,但他一定会让我住下一段时间,让我把大旗做好,然后也会去通知公孙瓒,估计公孙瓒还会派人来接我。如果来接我的话,那我想赖下来都赖不了了。那就得看烈牙能不能速战速决了。

剩下的事,就是去如何哄公孙瓒了,到襄平时候再说吧。如我所想,那位县尉和我们说了几句官话,便请我去休息了。

回到驿站时,烈牙不在。我猜他去找那姑娘家了,半个时辰后,县衙照礼制,还派人给我送些资费让我在住的这段时间随意花用。实际上我的身上还有不少,这一路全住驿站不须用,到极北之地也没处花用,从荆州支用的金子,只在洛阳掏过一次那袋子,最后还是曹操算了账。我便把这礼钱全份给破六韩的族人,让他们随便去采购一点东西。

这个混小子在我就要下决心一见他就揍他的时候回来了。不过,他回来后,只和我先打个招呼,便立刻去给他的族人吩咐了一些什么。最后才来找我,不过一见我,就立刻兴高采烈拉我走。

没想到,这小子拉我出来的原因是:给他买布做衣服!这少年找到街上的布坊便问我,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我这哪有数,我一向不擅长这种东西,只想开溜。不过,最后还得我来付账,所以只好胡乱答应。不过布匹当然得让他扛着。我们又找到裁缝,量好身材,定好样子。我还和那人多交待一句:“两倍价钱,最快时间。”

这小子想装成我们汉人中的斯文人去提亲,我心里暗笑,希望他不要出丑。不过我忽然想到按我的习俗这种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烈牙没有父母,那只有我这个现当的大哥,没有媒人……完了,兄弟幸福不就在我手上了吗?我本来想歇着等着喝喜酒,现在不就变成了我得替他忙完后面所有的事,最后让他快快乐乐的进洞房。然后我忍气吞声看他们缠mian,而我还是个大光棍。忽然我感到我好凄凉。

不过,我这人到真是想得开,为兄弟吗?应该的,无所谓了,好吧,让我来……我刚想叫他回去,他却把我又拖到一间客栈,还让我给他定了一间窗南向对着街的房间。我问他你不住驿站吗?你的其他人怎么办呢?他说他都安顿好了。在房间里他急切地拽开窗,指着南边,“那就是她家!”虽然窗外面侧旁就有棵大树,我还是看见路那边的大宅院,看来是个富商的家,不是官宦人家。那么那间小楼,我指着说,那应该就是那小姐的屋子了。他大惊,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家亲戚?我也大惊,你怎么也知道?我知道那只是因为这院中只有那间是待嫁少女的闺房的样式。他说他爬进去,探过,他甚至知道小姐的床榻旁最近的窗户是哪个,还知道那女孩长的什么样了,他还想给我介绍他看到的那个谦和有礼,温柔善良的小姐什么样。幸亏没带天狼,否则现在就是我拿着天浪满大街追着他揍了。我说,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洗涮一下了,实际是让我自己冷静一下,免得看见他就想把这个没有礼貌不讲礼仪的小野蛮人打个半死。我也得稍微整理一下自己,回到驿站,翻出我自己的衣服,该死,没有官服,是啊,我早就知道的,翻多少次也是这样。刚才忘了替自己也做一件了,我不想再跑一趟了,就穿这件甲吧,这甲居然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可能是我自己太臭了,稍微正经一点的味道,都被认为是香的。泡在大桶里的我还在自己擦着拿件甲,我只能穿它了,它还算一件正规而且不错的衣服。又洗了洗天狼,它上面也积满了尘土。我想我是喜欢上我这两件宝贝了。因为,他们居然比我先洗完澡,最后我只能在他们洗完澡的水中把自己拾掇得稍微干净一点。躺在屋内不太放心,因为这好像是破六韩在大汉疆域第一次单独一个人待在一处,不过,我不担心他自己的安全,我担心那个客栈和那小姐一家人的安全。想想,还是我去看看吧,披挂整齐,嘴里嘟囔着:“这小子,总让人操心,快点让他找个老婆才好。”但我承认,我的心中带着笑。

黄昏城内的凉风告诉我秋天的来到,我提着我的宝贝天狼,背着铁弓,精神抖擞的朝那客栈的地方进发。不过,刚能看见那棵树时,我就看见一道闪电一般的一箭从那树边飞过,直闪进那个大院。我知道破六韩烈牙这家伙又用他的那一手射的绝活,来为他的爱情送去自己的情意了。

第四十七章 速战速决

当我到客栈楼下时,让我更惊讶的是从宅里面也射出一支箭,虽然没什么力道,倒还挺准,射进客栈的窗了。

我暗忖,这个小姐倒有几分本事,而且居然让他们找到这么奇怪的交流方式。

已是黄昏打烊时分,店家好像没注意到一身黑色的我,我也没管他注意没注意到我就直接上楼去了,可能他也以为我是客人回房。我拉开了那屋的门,烈牙正趴在地上往纸上写着什么,看见我来立刻用身体遮住,脸涨得通红。

“你继续,不用理我。”我知道我这样在这里站着不好,所以,我决定在他对面稍远处坐下,既免得他难为情,又让他放心我没有偷看,还能恶趣味般的观察热恋男子的脸部变化。他写好一段情书,便插在箭上射过去,然后就在窗前等待射回之箭,一有回箭,他则赶快绰箭看信,有时候,还会贼眉鼠眼地瞥我一下,估计是怕我偷看。看完信立刻又趴在那里开始写,中间还叫过店家,再拿纸来,我还叫他顺便带坛酒上来。自从身体虚弱时喝过他们的兑血的烈酒后,我也开始贪这一口黄汤了,尤其是现在好的差不多了的时候更馋。

看来那个姑娘的芳心已被这个身材健壮,相貌秀气的鲜卑少年速战速决,攻破城防,最后的矜持早已缴械投降。而我们的破六韩烈牙似乎魂都不在身上,早去了见那屋的美娇娘。

两人就这样箭来箭去传情直到上弦月升起屋内掌起了灯,不过每次,破六韩烈牙都是用七分力,估计是瞄准那姑娘屋内的摆设射过去的。而那姑娘似乎是在用尽全力,因为一箭比一箭没有力,现在,破六韩已经要探出头去拿箭了,估计是那女孩的气力不足。不过,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哦,果真如我所想,这一次少年没稳住平衡掉出去了!

我赶快探出头去,窗下屋檐上的瓦片被撞坏了不少,破六韩脸朝天背朝地的摔在了大街上。但他手中还紧紧拿着那支爱情的箭,让我知道相爱的力量和他皮有多厚,看到他迫不及待的躺在地上就侧身看着信,店家跑出来看我这里楼上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应该是认为我和他打架,将他扔了出来。而我则知道赔钱这种事又落到我的头上了。

看完信后,他立刻兴冲冲爬起来跑回屋内,又是奋笔疾书,接着又是一箭回去。然后,他就直接站到窗外檐上等着下一箭。我就在他的身后看这个坠入甜蜜爱情的鲜卑少年,仿佛感悟到什么,到总找不到话来描述,我在想当我遇到我喜欢的女孩时,会不会如他这般的疯狂。他至少还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连我喜欢什么样的心里都没数,郁闷之际,只好一边喝着酒一边先替外面的破六韩烈牙操心了。

他这回又跳出去了!我赶快跟过去,以为他又摔下去了。不过,这回他的一只胳膊正抓在那棵窗外大树的树枝上晃悠,然后用一只手借着嘴的帮忙,扯出箭上的信,就在原处看起来了,树枝摇摇晃晃终于没撑住这个壮汉,断了。不过,烈牙好像没事一样,两脚一落到地上,转身就回了客栈。我猜店家快受不了了,果真,烈牙才上来,店家就跟着上来了,想请我们离开。不过,看见屋内的状况,尤其是我身边倚着的天狼,他就决定转身下去了。我想他可能会去报官,告诉县尉这里有很可怕的两个怪人。想到这里,我赶快下去,直接给他看了诏书,我还先拿出了一些金子以示赔偿,还叫他再来点酒。我忽然发现我的酒量很大,一坛浊酒没怎么感觉就见底了,店家给我的酒盏都还没用过。不过这次,我让他拿着温酒的器具上来,我也想学着稍微文雅一点,一边温酒,一边闻香。

这温酒的味道是和冷酒不一样,香味一下子浓郁了不少。那边烈牙射完一箭后,就朝窗外招手。然后,就一个人幸福的坐下看着那厚厚一叠的情书。我想今天到此结束,那个小姐再没力气射出院子了。瞧他开心的样子,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喝闷酒了。

他又看完一遍信,脸上的表情几乎到了……无法描述,我差点让他再次飞出窗。不过,他发现了屋内的酒香,立刻就靠了过来,学我一样拿起酒勺,舀入盏中,一饮而尽,皱了皱眉头。他抽出腰中酒袋,将那红红的血酒倒了进去,立刻屋内的味道变了样。

“有浓重的杀气。”我深深的吸了一口,发出感慨。

“这才是真正的酒,原来那酒太淡,简直就没有酒味。”破六韩烈牙说道,看来他是很喜欢烈酒。

“果真不错。”尝了一口,果然有一种冲至头颅的蛮荒野性的感觉,三盏下肚,我就开始明显的兴奋了,我知道我还没醉,但我一定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很兴奋,很嚣张,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顾忌都没有了。我站起身来拍拍破六韩的肩膀,你在此待我,我去你岳丈家看看。他也要去,我还没有把理智全丢掉,劝道,我是从正门进去,不是趴墙进去。他说,我也从正门进去,说完,还背起了弓,还说了一句,忘了带斧子。我大骂,你以为我们是去抢亲啊,我是去见你未来岳丈提亲。他感到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忙说,那我也去。我说等你那一身兽皮换下来再说。

我从客栈出来才发现手中也拿着天狼,没办法,现在好像习惯了走着骑马的时候手中都提着它,怪不得他也要带武器。我忽然又想到骂他穿着兽皮,自己身上不也是一件兽皮甲吗?我没回头看楼上,我断定他在看我,我不想显出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只得继续往前走。一摸胸中,诏书还在,那就好。我进去就没什么人会拦我了,我可不想真的强攻正门,硬闯进去。

来到宅门口,抬头一看,没匾,门口,没人。心中暗忖:怎么会这样?就直接进门,门关着,我捂着着脑袋往后退了两步,心想这有点太难看了,我难道真醉了。

总算脑袋不是很疼了,也有人来开门了。这个人问我,要敲门怎么这么大声。他忽然看到我手中的家伙,吓了一跳,就要关门。开了你还想关吗,心里想着,门就被我应生生推开了。忽然感到不太礼貌,我就留在门口,随便那个吓得半死的家仆回去搬救兵了。

本来我想坐门槛上歇歇,就要坐下去了。忽然感到不妥,立刻起身在门口直直站着。忽然又觉得自己太过拘谨。把肩膀一塌,又觉太过随便,太不庄重。我还在想进去后是居高临下的大说官话,还是朴实的普通言语了事。

正自左右为难之际,一商贾模样之人领众家丁已至,“尔等匈奴泼贼,竟在我大汉的土地上如此猖狂。一人便敢来我刘府滋事,岂不是视大汉无人,府中无将。来人,替我教训这恶贼则个。”口称我为匈奴恶贼,此中必有蹊跷。忙大声喝道,“住手,吾乃汉人,官授万户侯,非汝口中之匈奴恶贼。”

众家将身形一滞,回身看向那商贾,那商贾亦迟疑。倒是身后一仆,言曰,观此型,视其兵,此人似传言中之荆州谢子睿大人。

吾心中暗喜,未想此处亦有吾之传言,忽有一仆说道,否,传此人未及弱冠,体长九尺,或文质彬彬,或风liu倜傥,岂是这般凶神恶煞模样。又有人道,谬,传此人身高一丈五,颇似新莽巨毋霸。又有人道,我亦常闻,此人为天将下凡,骑灵犀上阵,无人能挡。又有人道:汝等不知,此人为二十八宿中之奎木狼在世,在月圆之夜,就化身天狼,四处啮人。此语说完,众人惶恐,朝天观望,视月为上弦,方心定。

吾忙挥手,长此以往,谁敢见我。忙将诏书取出,观毕,众人忙拜倒。

甚不放心,进厅时,还指示给众人,何谓灵犀,何谓天狼,以免以讹传讹,恐以后再传:如见月圆之夜一狼驭灵犀而飞天,此之谓谢智是也。

忽一少年撞出,见我曰:汝真为谢智?吾曰:然。视之,呼萨烈南国是也。思之,莫非他族人寻仇,他正于他舅家躲藏。呼萨烈又言:吾常听人言谢智,尝问表姐谢智为何物。表姐言:此物传说中之异兽也,类羊,能辩曲直,见坏人则以角顶之,今见汝,故知其词谬也。吾一时无法言明。大喝:取纸笔来。

须臾,纸笔皆至,我写下“谢智”“獬豸”二词,言明,此是我名,那为彼兽,同音不同字而。遂释然。

总算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我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厅中。那商贾上前行礼,“尊侯来鄙府,不知所为何事。”他没有和我客套什么,我看出他忧心忡忡,看来真是有事。

“你们府上出了什么事?”我想还是先搞清楚这个情况,如果他有什么难事,我要是再替他解决了的话,那再提破六韩的婚事岂不大有希望。

“这,不好与尊侯讲。”他一脸为难,不愿意说,还招呼人将那少年带去休息。

“好吧,如果有什么难处需要本侯帮忙,请到官驿来找我平安风云侯即可。”我想算了,还是说正事吧,“我来贵府有一事相求,我有一弟,一表人材,此次随从我去乐浪赴任,曾闻贵府千金贤良淑德,今日市上相见,果如人言,我弟心甚爱之,吾忝为其兄,愿为吾弟做媒,望贵公……”我发现整个气氛更怪了。“莫非,贵府的难言处就在此。”

“诚如尊侯所言”果不其然,我这句话终于让他说出了他们发愁的原因,“此去向东北令支县有一城名唤孤叶城,为今圣上钦赐南匈奴贵族须卜族世袭之地,我有一甥,就是您刚才所见之呼萨烈南国,乃舍妹与另一南匈奴部族呼萨烈族的通婚之子,后舍妹病故,妹夫因部族仇杀战死,他自幼就在此,吾视若己出。一日须卜族人来海阳,发觉小甥呼萨烈南国,未想到原来呼萨烈族与须卜族就是世仇,自此,须卜族常来滋扰,后发现老夫小女小婉,言须卜族少单于缺妻,见小女有几分姿色,欲娶之。老夫不愿小女去那里受苦,又不敢招惹这些匈奴人。本这已很为棘手,没想到,城中县尉之子亦看中小女,嫁于匈奴人吧,必惹县尉不欢,嫁与县尉之子,匈奴一族大军来问罪,谁敢招惹?这会尊侯也提亲,你岂非让小老儿两边得罪,你叫我如何是好?”

“哈哈……”我开始想办法了,但是一开始我要大笑以拖延时间给我想主意,并表示他不能选择那两个的肯定性,“就算不考虑两边为难,就单其一家,你便麻烦异常。让我为你一一道来。”

“您是商人吧?”看见他点头,“你们这里的县尉肯与你结亲?你就没感到有问题吗?他恐怕是贪你之财吧?待娶之过门,你只此一女,先贪你一口嫁妆,再从你身上猛咬一口,然后以妻不贤之名休之,你便如何是好。”现在天下重农抑商,士族皆不愿与商人结亲已是不争的事实。

“匈奴与你结亲,不仅你小女性命忧矣,你全家亦不得安宁。恐怕还要搭上呼萨列南国一条性命。”我继续我的理直气壮的危言耸听,“吾尝游历北方,匈奴喜食半生之肉,爱饮牲畜之血,且问汝之千金何能堪?况匈奴人好斗,若须卜少单于与他族战殁,汝女必将被殉,君何堪?呼萨烈与须卜有世仇,待少单于一殁,则少年命不久矣。”我想我的有想象力有些根据的雄辩,估计已让他彻底软化。下面该问我如何是好了。

“那如何是好?”果不其然。

“汝为商贾,现幽州征汝赋税几何?”

“三十分于货。”我心想比我们荆州是心黑多了。

“我有一处好去处,征十八分税,汝可愿去。”

“何处?怎有这样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同行必是冤家,荆州商人怎么会告诉你等你去和他抢生意,除了商人,又有谁知道,我们没事干知道告诉你作甚。免得天下皆知,朝中又会对我们有所压制。我示意他耳朵过来。

“荆州!你可迁你生意过去,我自为你修书,你到荆州襄阳直接递此信于荆州牧,荆州牧自当与你找人安排。”

“好了,就这样了。”我离开了他的耳朵,又大起声来,“吾弟与你家千金结婚后,我与你自也沾亲,我不会欺你。如有见欺,当如此箭。”我从后面箭壶中拔出一箭,折为两段。

“那是自然,再好不过。”他是完全相信我了,“不过婚事……”

“不宜久拖,明日你便收拾准备离开此地,便在你走前办完,我明日亦会带吾弟前来。不过此事,切勿让须卜家和县尉知道。”

“那就依尊侯之计吧。”

我与他写下给老师的书信,别道,“来的匆忙,没有聘礼,实为不礼,此为天狼,为神器,避邪镇妖。先暂搁于亲家,明日吾自当再行奉上大礼。”

出得门来,暗赞自己编起瞎话太有水平,有三分既可让我吹成圆满。但兄弟的婚事终究是让我给定下来了。

我没去客栈,直接回了驿站,我倒要让破六韩烈牙紧张一个晚上,不能让我这样忙,他却什么事都不用担。一路上,总感觉手上少了一个东西,不知道少了什么,回去后倒投就睡了。

但我不知道我犯了一个大错误。

实际上,这个错误也不大,只是没让我睡好觉,天还没亮,那个杀千刀的破六韩烈牙就把我从塌上弄醒。这时,我困的要死,他急得要死。

“大事已成矣。”我懒懒地告诉他,不过他依然不让我睡,叫我一起去拿衣服,他要去,我说等等,该来的还没来,不用急。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来,这只是对他的缓兵之计,想多睡一会。不过他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最后我让他去准备一些礼物,比如绸缎快去买,让他族里的汉人陪他去,良马找几匹颜色差不多的,再弄一些名贵的补品药材,他自己也有的。都给我准备好了,正午时跟我去他丈人家。

把他打发走,我想继续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心中大骂烈牙害人。不过这时,县尉也来了。襄平离此尚有两百里,他就是快马去报,也不会敢于晚上去闹公孙伯圭的觉吧。他来该不会是公孙瓒之事。为那刘姓女子?他按理不会知道,那老头不可能不信我,我以侯爵的身份赌咒发誓,他就算不信我,也决计不敢出卖我。这回我倒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和我互相行过礼后,他抱拳一拱手道,“下官昨日已派人加急传书至襄平,刘伯安大人命我等就地替尊侯置办旌旗。还命人让我们带来些仪仗马车今日正午时分就该到了,还有他给大人在幽州沿途各县通关的文牒。”我心下一惊,这刘虞刘伯安大人当真处事快捷,丝毫不漏。有他在公孙瓒边上,我看来这趟去襄平还会有点麻烦。

此事先不提,这置办旗子就有些麻烦,我看过来使,还看过两批,结果一帮差点被我剁了,一帮完全被我骗了。他们的旌旗样式我倒还知道,但是,那两批人和我稍微不一样的是,我好像官阶上比他们较高。不过我有招,一切困难下交。我让他自去办理,不过,我还是在纸上,写下了“平安风云侯谢,厉,刘”几个字,让他分别以主将,随行校尉之规格置办大旗。

交待完后,我还满脸阴郁的说:“听说贵地有匈奴滋扰,却是为何啊?”

他赶快解释道:“当年,匈奴内讧,分南北匈奴,南匈奴与皇上有宗亲血缘,不愿与北匈奴那些凶悍无礼之厮一同犯我大汉,故而南迁进入我大汉版图,成为我大汉之民。皇上故而封赏他们,其中一支须卜部,就封在我海阳东北六十里之令支县的孤叶城。匈奴人好勇善战常生些小事,但他决计不会侵犯我大汉的使节仪队,尊侯大可放心。”

我作安心状,“知道了。”实际上心中又出了一个坏主意。

“好吧,明天早上我就赶去襄平见公孙伯圭大人。”

来到街上去迎厉北海,因为从此后,他就得叫这个名字。当写大旗上的字时,我还犹豫是否用破六韩这姓作旗。但想到这是在大汉疆土上,破六韩这个鲜卑贵族大姓,不免有些招摇,而且,老师叫韩楚公,他的姓却唤作破六韩,是有点触霉头。虽然老师应该不会太在意,但我觉得我还是注意点好。

他居然还没离开裁缝那,正问那裁缝哪件好。

“哪件都好。”我夸了他一句,虽然我的嘴一向很坏,这句倒是真心的。他长的确实清秀了些,甚至有些脱俗翘寻之感,再加上他身体挺拔,体格强健。我得说是衣服被撑得很好看,而不是裹在衣服中的人被衬得帅气起来。

想到此处,禁不住朝那大铜镜中对比自己,看上去还行,也算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身材在这身甲中显得魁梧异常,确犹如天人一般。

我正在难得一次的自我欣赏和少年争强好胜的性情中,又是那个该下油锅的厉北海拉我和他一起走。我说,你的部众呢?他说,安排好了。

“好吧,与我来。”

“大哥,你的天狼呢?”

“昨天,当你的聘礼先押在刘府了?”我看了看他脸部变化,“不用感激我了,谁叫我们交换过头巾了,既是兄弟,不必如此。”

“大哥知我鲜卑习俗?”

“来之时,我的师傅告诉我的。就是你这头巾颜色不是很配我这身甲。”我笑着和他说。

“聘礼好像没带。”

“我知道,不能太过招摇,让县尉知道就不好了。”我给他讲昨晚刘老头给我讲的事情。

“那大哥决定怎么办?”

我便把我的计策告诉他,他听得虽然频频点头,但还有些迷糊。我说,“我知道你读过兵法,但有些我们汉人的习俗礼仪你也得懂。否则,熟读兵法也没用,结婚后,和你夫人好好学学吧。”

我最受不了就是这个小子忽然陶醉于爱情的样子,“好啦,够了,别老是这副样子。还有记住,斯文。斯文一点,我知道你知道一些我们汉人的礼仪,给你再讲一下。”

当下,给他讲了唱诺,跪,坐,长跪,长揖这些基本的动作给他讲了一遍。

“还有,从此你叫厉北海,字龙行。我的随行校尉。知道了?”

“龙行明白。”他立刻在马上给我作了一个揖,倒也像模像样。一个鲜卑少年族长就这样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翩翩的汉人美少年。我忽然发现北海确实聪颖过人,想到这里,我还想到另一个兄弟,我立刻就摇了摇头,周仓咋就这么笨呢?

“把你弓收起来,太过招摇。”看完他作揖后,我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六尺长弓确实有点太碍眼了。

“是,侯爷。”他摘下背后的长弓箭壶,挂在马上,他还很仔细的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他还看了看我。“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你学的好像有点过了吧?就我们两个人你还叫我侯爷。”我笑着,“不用打扮了,已经很好了。你看来穿过汉装,居然怎么整理衣衫都知道。”

“小时候,族里来的汉人,曾给我一套,我后来嫌太过宽大,不适合拉弓射箭,就不穿了。”

“是啊。”这次来幽州的路上我也想到过很多这些类似的问题,我们的盔甲要么太重,要么没有什么防护作用,我们的长武器又多为木柄,架不住骑兵刀砍……问题很多,这次回去后,整饬军务时,看来有很多事要做。

到了刘府,家丁一见我立刻让路请我们进去。他是立刻就窜了进去,而我还四处张望了一下,命人将马也全牵进去。

见到那老商人,立刻介绍新郎给他认识,龙行也像那么一回事的行礼致意。看来他对未来女婿还是很满意的。

“聘礼我已经备好,明日,我派人送出西城门,只您一人携随从带齐细软明日早上以出外办货为名,到城外去取,那县尉必不疑你。顺势直接南下走幽州,司隶一线直达襄阳,此为幽州公孙瓒的通关文书,在幽州没人会盘查你,但有人问你,你便言你为荆州使臣谢智所派先行回荆州之校尉,你的官制大旗,仪仗旌旗可为证。我再与你修书一封,如有人阻拦,便让人携此信直去洛阳,找忠信伯钟子圣大人或都信伯姜子涉大人即可。”我现在特别喜欢给那两个人找麻烦,因为我知道这对他们肯定不算什么问题。

“多谢尊侯,那婚礼……”

“吾弟就在此处,值此危急时刻,只好到荆州再正式来一次,现在先当着你的面和我的面先走个过场吧。”我的提议得到了他的同意。便互报生辰,未免消息外泄,没有请媒人,就以那神器天狼为媒,我和那老人为父兄之命,定下了他们的婚事。

就这样,不到十个时辰,我兄弟的婚礼便在我的一手策划下进行了。

我还记得那是中平二年七月初五立秋,有些风沙,天灰蒙蒙的,还有些热,但秋天还是到了,打来给我洗手的水都比昨天忽然凉了不少了。

那时,厉北海十七岁,刘婉小姐十六岁。

忘了一个重要的人,呼萨烈南国十五岁。

第四十八章 驱虎吞狼

我们在内室中简单的进行了一下仪式。他们身上都只披了一条红绸以示意。简单的行了个礼。我连忙让他们停下,对他们说:“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乎神明,扬天地之弘义,行人伦之大节,进如此草草了事,望弟与弟妹能体吾等苦处,原谅父兄。”

弟妹温柔含笑的看了北海一眼,“大伯过虑了,吾与龙行能相遇,已是幸运,能成为夫妻,都拜大伯所赐,弟妹刘氏婉儿多谢。”对我又是一拜,弟妹虽相貌玲珑秀气,眉似柳叶,樱桃小口,更有那眼中含情,如清泉涌动晶莹闪亮。但脾性确为北方女子颇为豁达,落落大方,拉住龙行的手就这样温柔地看着他,只是挂着的笑带有少女特有的羞涩,我就不想看那张厉北海的脸了,指不定恶心成什么样了。然后,我就拉着我的那位亲家公出去了,以免耽误了二人的好事。不过走之前我和北海说,明天早上你得按计划行事,现在,自己见机行事。

我出来和老人互相拱手,最后交待几句:“这信就在这里,你明日出城,外面有人张刘字大旗,你去与他们同行便可。”

回到驿站时已是正午,那县尉大人果然带这仪仗车队而来,还带来一根使节节杖。我知道我还有个问题,就是我竟没找到根节杖充数,节杖在则使节在,节杖不在我就该亡,现在我活得好好的但没有节杖,我还自称来使,岂不是显得我太没有礼节。我看了看这根节杖,想着出城后,把它怎么弄难看点,见了公孙瓒就装作这根是以前那根老的。

忽然又想到,不必理会这些细节,我自有方法解决这些问题。要问是什么方法,见了公孙瓒再想。

交待好这些马车,还有一些使节和使节随从的衣服奉上。他肯定是按名册来给发的,连男女大小居然都有,甚至还带来一些防风沙的面纱面罩,显然是那个刘虞刘伯安大人实在是细心。不过,我也感觉到,他是很想与我们结盟,因为何进对他们也快动手了。有我们和他们结盟,他么肯定有意无意的会宣扬出去,让何进有所顾忌,以保幽州安全。反正我们和公孙瓒结盟我们也会这样让全天下知道,我们又是在互相利用,谁也不想被何进扣个反叛的罪名就给剿了,还在后世留个叛臣的名声。何进怎么可能相信我们不会反,自从党锢之祸后,人人自危,各地做官要么是当权人直接指派亲信,否则,既有可能被很快就被胡乱冠个罪名下狱,就看是外戚还是宦官有这个想象力了,这种前例太多了。所以必然的结果就是常有人造反,又常被平定,就这样上面越来越不放心下面,下面也越来越不放心上面。结果下面要么不做官,一做官就要有各方面的实力,要么和朝内人有很大关联,要么就像我们一样拥重兵于一方,让上面不敢乱动。我也算读圣贤书长大的人,但很奇怪,我似乎在对朝廷的尽忠这方面却很淡薄,甚至有点大逆不道,和我所有的兄弟们甚至老师都不太一样,虽然他们在这方面都有些淡了,但我无疑是最严重的。老师谈到这些事,经常叹息,显出有些无可奈何,师父则不是因为老师,根本不打算出来做官。同学们对这方面的事情也不愿提及。只有我无所谓,居然是这种无谓的感觉,我会对朋友很好,我会提老百姓忧心,我对老师绝对的忠心和尊重,但对大汉,好像就这个大汉这个称呼还能让我有点归属感,对于皇帝,我知道他是个居于宫内的被蒙蔽的可怜虫;何进是个多疑的武夫;阉党就是一帮没用只会陷害忠良的混蛋。有时我想起来,我会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只有这次北行,让我感觉很多事,应该好好想想。我给这个问题最近的一个解释是:我没有父亲,没有受过这方面最正统的教育,姐姐教给我的是认字和一些与政治无关的诗词歌赋,易医之类的书,老师则教我如何修身养性,天下公义和各种方面的素养。

我回过神来,那县尉还没走,我深感奇怪,这事都交割完毕。便问他为何不走。

“我听犬子说,您与您的随行校尉进了城内富商刘家,敢问尊侯去那里何事?”

我当时还四处看了一下,总有点不放心,没想到县尉之子就在我们左近。不过,我是谢智啊!这种事放在心里就可以了,你说出来干什么?说出来,你只有被我牵着鼻子走了。

“说来惭愧,自遭人袭后,各种献与公孙大人的财物被抢尽,唉,又不敢回去。最后只好从牧人手中购得一些牲口充作牧人,装成牧民慢慢迁徙,等后面我们州牧大人的补送的礼品到来。没想到,尚未到此歇息时,公孙大人已知道我来,我还什么都没有,我本希望你慢一点,又没想到第二天公孙大人就有了回信,让我极为尴尬。我也只好昨日上街问讯谁为这海阳城第一大商贾?我想在他手上必还能购得一些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你也知我手头没什么东西,有何脸面去见公孙伯圭大人,为了让他相信我,替我弄些东西,昨夜我还甚至把手中天狼押于他处,实在难堪,今天我让我的随行校尉带去财物于他买卖,现在他还在那里与人商量如何带走那些东西。你想送公孙伯圭大人的礼物最后是从他的领地购得,你叫我如何有脸面对公孙伯圭大人。你既已知道,切记此事勿对外人道也。若此事外泄,我颜面丧尽,我也不会让你好受。”我忽然凶狠起来。反正你也查不到我是从哪里来的,骗就得像个样子。

“下官不敢。”他忙道。

“大哥,我回来帮你准备,那边的是晚上再说。”厉北海啊厉北海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不去陪新婚妻子,你来这里干嘛,还没进门就这么大声,又给我添麻烦。

“与刘公把事情谈清楚了?”龙行进屋发现县尉,知道事情不妙。

“啊,是啊!”他眼中对我满是征询的目光,看我微一点头,立刻明白,赶紧点头称是。

“那明天刘公如何运财务出去啊?”然后我假意看看犹豫的龙行,再看看县尉,“无妨,龙行,县尉大人已知我们与刘公之事,你只管说明日刘公如何拿我们的财物,好将他的宝贝给我们。”

“啊,侯爷,明日刘老爷会带全府上下壮丁作出外采货状,去往西门外五十里,刘校尉会领我们的一些的随从,作返乡回报之人,与他们碰头,藉此交换物品,然后,他们就会带着绕路飞马过来,免遭人猜疑。我们明早就卯时出发,在北门外五十里等候,他们也会明天卯时出发,我命令他们要替我们保守秘密,那刘姓的商人倒也爽快,他顺势出去采购货物,我们不从襄平回来,他们也不回来。”心道好个真实的谎言,我去完襄平,还要去乐浪,那他看来是回不来了。

那县尉再无怀疑,很快就告辞走了,龙行还和他打招呼,请他明天多多关照一番,县尉连说一定一定。

待他一走远,我忙将门拉上,“龙行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结了婚,我反倒明白过来点什么了。我是一族之长,还有很多事要办,必须去做啊。还有,大哥啊,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他忽然咧开了嘴,像个等待奖赏的孩子一般。

“很好。”我脸部装出若无表情的样子,“你骗人真厉害。”

“我没有骗人啊,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和你学的。”少年脸上露出狡猾的光芒。

“你学的也稍微太好了那么一点,别忘了晚上你得回去哄弟妹啊。”我也忍不住笑出来了。这个家伙也确实是太灵了一点。

我们将衣服分发下去,让大家穿好褪下那身兽皮,教了些礼仪,不要认为我说得很简单,这绝对是我们最费神的一项工作。让厉北海从剩下的人中挑出几个精明的人,明天随刘姓商人回荆州,替我带信给老师姐姐,也能给与亲家保护。等到将近天黑的时候,终于将这些事情全部解决了,再看看这些夹杂汉人的鲜卑族倒也像模像样的和一群仪仗队差不多了。只是经过南征这段时间,剩下的主要都是青壮年的男女了,再和他们说话时,总有一种辛酸的感觉,尤其是破六韩烈牙,他没有说,但他一个个巡视一遍时,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长者,嬉笑的小姑娘,慈祥的大妈,我想他的心里肯定比我要难受的多,那些是他们的家人啊。离别也许没什么悲伤,但永别却让人如此绝望。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的就醒来,看着窗前静静的海阳。我在想这次会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不过想想应该不会的。否则匈奴和县尉都得遭殃。想通了我就在这里等那只估计腿都软了的人带着他的娇妻回来,然后我们一起。

不过,这回是一个穿着使节侍卫服的少年冲了进来,不过他好像忘了昨天教的怎么施汉人的礼,在门口变换了几个似是而非的动作却不知哪个对,我笑着制止了他,“这个路上再学,你来干什么?”

“厉大人叫我唤您起身出发。”

“这么快!”我很是吃惊。当我到北门时,我不得不承认,厉北海真是太有前途了,也太笨了,本来我还想我来做这些事情,没想到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但他应该知道我很懒,简直可以说懒得非常厉害,他表现得这么抢眼只能让他未来的担子越来越重。忽然感到自己简直太恶劣了,但却又毫无愧疚感。

龙行和我打了个招呼,就进了一辆车,大队就出发了。三更时,他便偷偷从墙上接走了他的新婚妻子,此后龙行一直待在他那幸福的小车里。

在城外走了一段,呼萨烈南国从里面被气鼓鼓地赶了出来,我大惊,这小子怎么在这里。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法赶他走了,让他一个人走太危险。问他原因也没意义了。后悔忘了交待一句给那老亲家,把这个小东西带走,没想到他随着他表姐一起被当嫁妆送过来了,估计是那老人想的主意。随着一队死气沉沉的家人加老头还不如跟着我们这些官队似乎更安全妥当一点。不过那老亲家不知道我们的计划是有些悬,但也不能怪他。

呼萨烈南国确实很有意思,这个大眼睛孩子很喜欢我,不过他主要是就对这个天狼指指点点,说东说西,看来他也知道这个东西的一点典故。

野外的风大起来了,这里没什么树遮蔽,全是草,有些风沙,看来这里雨水不是很丰沛。

向东北继续进发,我们前进的下一个目标:孤叶城。不得不承认,我简直是天下第一敢玩火的人。而且这计显得似乎有点画蛇添足。不过我还是想到了回去的时候,我希望经过这二百多里地面时不要出什么叉子。所以,我们要让矛盾留给他们,而不是我们和他们分别树立矛盾。而且想想匈奴人也不至于敢随便翻看我大汉平安风云侯的仪仗车架。所以,我便觉得应该没什么危险,反倒非常的安全可靠。

就要到孤叶城下,我把那个在温柔乡里的人拖了出来,把那个外面那个兴高采烈的人塞进去,叫他们不要出来,切记。我让厉北海持着节杖,还将我们的武器全收起来,只留一些仪仗用的礼器让大家拿着。

很平和的进入孤叶城,令支方圆几百里就这一个城,分封给须卜族人后,这里就是个郡国。不过有意思的是,好像匈奴人住惯了帐篷,现在有城定居了,街旁还是一个个帐包连成了排。这里的一切让北海和他的手下有些紧张,看来鲜卑和匈奴的关系一定不是很好。

匈奴的女子比较大胆,直接用汉话来挑逗一路过去的男子,犹以我和北海受欢迎程度为最,我不想比出谁更受欢迎一些,因为那会让我的自尊心受损。

匈奴的男子如我们所想象,也要骚扰我们的装扮成侍女的鲜卑姑娘,我有些担心,但是看来北海做的工作不错,我甚至感觉其中有些“侍女”想拔刀砍那些匈奴人,但就是没有人真的动手。很平静,至少表象上很平静的继续端坐在礼车上,我估计她们的手就按在刀上。

在一个气派但显得朴素的大帐前,单于很客气的接待了我,虽然这个虬髯大汉还是很谈吐豪爽,挥洒自如,但我总觉得,这种定居无忧的日子让他消磨了太多的桀骜和张狂。让他已和一个汉人武将差的不太多了,他的儿子少单于倒是还保留那份性情,这个青年光着头,右边脑袋上留了些头发扎成小辫,盘在头上,左耳挂一只银玲,随着他的动作而作响……姐姐不知道怎么样了,夏天已过,荆州可能发水了,现在姐姐在忙些什么。

我回过神来,又想起一事,回头看看北海,北海倒是考虑周到,头发都整好了,再也看不见那些小辫了,不过那根皮带还在他的发髻上扎着。

这些蛮族虽然已经定居了很多年,不过,匈奴人尚武倒一点都没变。他和我寒暄几句,就转到正点上了,我料定我在汉中那一仗会被他提起,而他的实际目的,肯定是我手中那件匈奴先人的物品。我立刻叫人拿出天狼,给他看看,心中开始盘算怎么不给他。

“果真为天狼,不过它好像还没洗够血啊。”我不能让他吸够血,你的意思就是你能。想要就直说,这样含糊其辞可不对我的胃口。

“您想要回去?单于大人。”

“这个,我们比一下本事,谁赢归谁。尊侯意下如何?”这东西就是我的,拿我的东西作奖品,这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不过既然这个东西是他的先人的,就让他一回,我点头同意。

“须卜铁彪。”那个少单于站起,果真是条好汉。“闻平安风云侯善射,那我们就比射!”他们看来对这个铁彪的射术很

“是。”那个须卜贴彪从墙上摘下一张弩,我心道,他们也学会这个了。当年,卫青霍去病大破弓马娴熟的匈奴时,很大原因就是射程大于弓的弩的大量使用,匈奴还没开始射击,我们汉军雨点般的箭矢就落在了这帮几乎不穿盔甲,又不带盾的骑兵身上。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想起来了,回去以后可以这样试试……忽然,一片叫好声把我从思路中拉出来,远处已成一线的木柱上的一个红点上多出了一支红色的箭。

“好啊,龙行啊,拿我的弓来,不要铁的,木头的拿来就行了。”龙行略一迟疑,立刻明白,很快,那把六尺长弓就在我的手上。我刚刚拉开弓,忽然若有所思状,“不行,单于你派你的儿子来和我比,这不对,我赢了他,我赢得也不光彩,不如……”我把弓随手放到后面,“你们谁陪少单于同乐。”

龙行当仁不让,立刻拿起那把弓,从匈奴人手里拿来一支红箭。

“你来啊,那就你来吧,不过少单于用的是弩,你用弓,也得像弩一样射。”

“那怎么射啊?”喂,我想好的词中可没这句,你倒真是学的快。

“你不能像弩那样,横着拿吗?”

“知道了。”北海很不熟练的,很笨拙的这样拿起了弓,拉开,好好瞄了一阵,稳了一会,一箭射出,少单于的箭被北海的箭射进后给挤出掉了下来!龙行射完后,将公恭敬地递给我,我说你就背着吧,射得不错,这把弓就赏给你了。他谢赏背起了弓。

“我输了。”好个汉子,赢得起输得起,这让我对他一下子有好感。我对他点头致意,忽然起身向后喝道,“将我带来那匹青骢,给少年英雄须卜铁彪。”

“是。”龙行下去了,不过片刻后,他又回来了,贴近我说“马好像丢在海阳驿站里了。”

“怎么会这样?你这不是让我当中出丑吗,快点回去,给我把马牵回来!”我大发雷霆。

“是。”龙行面色惶恐赶快翻身上马。

“上我的马,我的马快。你给我快点带回来。”我焦急的指挥。

“是。”他更惶恐。一上我的马就拍马飞奔而去。

“对不住,单于大人,都是我的错。”我一脸歉意和郁闷,让他们倒一起来劝慰我。

接着我们继续喝酒,他们则不断敬酒给我,我则表现得一直闷闷不乐。实际上,心中早笑开了花了,我也许不能称为一个计谋家,但我一定是个最大的骗子。现在,我是冷着脸听他们夸我和龙行的话,匈奴人重英雄,所以,我听到的是他们去劝我不要责怪龙行。后来说说有夸我手下能人颇多。我想也是,汉中之战,除我名声大振,同时,我还听过民间传的李真和一个蛮族女将和一队异族军队的一些消息。但当时的破六韩烈牙还在极北之地,又有谁人知道厉北海之名。忽然见他施展绝技,当然大惊能人异士之多。

我和北海利用他们的提议对话和各种行动,顺势表演了一出最精彩的骗局,之所以骑我的马,是因为我的马上有一壶箭。

龙行会去城中刘府牵走马匹,出城临走前往城楼上射一支箭,上面会有一纸书信,说我们正在匈奴这里,听到匈奴人要来抢刘府小姐,小心提防。留在刘府剩下的几个鲜卑战士和几个婢女则会在龙行走后乘小姐的车此时离开直接到城西五十里地那里与其他去荆州的人会合,县尉收到信时,必会叫人注意刘府动静,刘府附近的人会在追问下透露有车离开之事。至此,只能先关城门,等候下面的动静。

我在这里还要继续做戏,到了一个时辰,我就开始嘟囔,怎么还没回来。

“这里据海阳好像还有一百里路,这才一个时辰,怎么可能这么快?”连单于都替我开导。

我后面的另一个随从小声的和我讲:“今天海阳城里好像有喜事,自北城门到县尉家的路上可能很挤。驿站就在这段路中间。可能会耽搁一阵子。”

“哦。”我的声音有些惊讶,“喜事,县尉家和谁结亲。昨天他怎么没告诉我。”言语中透出一股不满,赶上我心情不好,当然我要自然而然得发作了,“难道我给不起一份贺礼吗?”

“因为是和一家姓刘的商人结亲,所以,不好意思让您出席了。”他声音依然很小,但已能让少单于听到些许,他听了以后显然有些不太自然。

“与商人结亲,怪不得,会这样。刘姓商人,啊,我们修车时,还找过他买过油和颜料。他家好像是海阳最大商贾,难道拿县尉想吞一口。”我很奇怪的似和他说话,又似自言自语。

“这县尉,安敢欺吾。”少单于大喝一声,冲出帐去。在帐外就大喊一些人的名字,似是点了些兵将,片刻后就有人来报少单于冲出孤叶城去了。

我大惊不知所措,那老单于赶紧解释,我那消要你解释,不过我还是很认真的听了一遍他的描述。

“这是大汉疆土,这样做,不好吧?”我很担忧的说出一句。

“无妨,只是不能让这个狗官看不起我们,这种事情都与我们抢,我须卜族有何颜面。”他说得有些轻描淡写,又很义正词严。我估计这县尉和匈奴人的梁子是结大了。

北海终于赶回来了,不过他一回来,就急匆匆得向我汇报,说看到少单于派兵去了海阳了。我说我知道了。我就向老单于告别了,他要挽留我,我说,因我来而挑起纠纷,我的错,无脸留下。将那匹鲜卑良马献于单于,让他转赠他的儿子,我们就走了。

出城不及二里,龙行就又遛进车内去,忽萨烈南国则迅速跑出来,不过这次他不是气鼓鼓的,而是如释重负的。当我们看见他继续向队外跑时,我们就全明白了:他憋不住了。

第四十九章 城上之盟

这一路,气氛要欢快轻松的多。大家都放松起来,鲜卑少年和鲜卑少女在嬉笑打闹,我也由他们去了。因为我的身边有一个小匈奴在不断的缠着我。问这问那,他显然没有北海那种灵秀,除了能夸他比周仓好点,看来是找不到好一点的词了。但作为一个少年,他具有少年特有的天真和纯朴,这让我对他颇有好感。不像某些不良少年,年纪轻轻,接了婚就不知所以然了,整天就窝在车里不出来。我曾经有用天狼砸开车顶的打算,不过,总算给我控制住了。

我想在这夕阳下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就让马随着大队走,我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可惜身边这个精力充沛的一塌糊涂的家伙,总是问东问西没有片刻停歇,我则随意回答。就算他发现不对劲,追问下去,我的脑子也能极快的想出话来给于回击。

“前面好像有车队。”

“车队不正常吗?”忽然我感觉到点问题,赶紧睁眼仔细一看,忙叫大家别闹了,恢复正常状态,然后猛敲温柔车的顶棚,叫龙行快出来。

“有人来迎接我们了。”远处的仪仗让我明白了,襄平城就快到了。

一个熟悉的白袍少年执着一杆银枪,威风凛凛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后面呼萨烈南国都惊呼一声,龙行的脸上表情也从对我的些许不满变成了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赞许,而我又开始打拉拢这少年的主意,不过,我是来和公孙瓒拉关系的,这样挖他的墙角似乎不好,这事只能放到以后了。

那英武少年抱枪恭敬的给我行礼,“燕辽公麾下都骑校尉赵云恭迎荆州来使平安风云侯谢子睿大人,请大人随我来。”说完,便让后面的大队保护我们前进,仪仗则在我们队伍的前后,开始奏乐。

我这时很清醒,对后面正打算开口讲话的呼萨烈南国,就交待一句:“什么都不要讲,闭上嘴,和我们一起走。”

少年憋了一肚子话,结果就这样被我打回了肚子里,显得有些情绪不高。

“子龙兄,洛阳一别,已有半年,现在可好。”我很客气,以一个朋友的语气和他交谈。实际上上次在洛阳,我就看过他在驿站院中舞枪,他的名字还是从驿馆的差役那里得知的,我记得当时我好像还是在院子里找老鼠,看见他舞枪后就把手上的事给忘了,但我当时我就知道我和他比还差了一截,只是这截有多大我不想去考虑。

“平安风云侯太客气了,小将一切都好,多谢挂念,子龙感激。”他的态度很诚恳。让北海不太自然起来,确实如果说在场有一个人在很多方面都超过他,那么这个人绝不是我,而是赵云赵子龙。

进城时,有个小仪式,赵云交待了一些是事情给下面的人,我在后面,龙行就在我的旁边。他靠近我轻声说:“这个人不能小看,将来必是了不起的人物。大哥,试试笼络他。”让一直争强好胜的龙行说这句话,这就是赵子龙。不过这也让我也发现了龙行的一个优点,他不会妒贤嫉能,他能诚实的承认别人比他强。不过,我也知道,他肯定会憋着一股劲,努力提升自己,因为他总想达到最强,无论在哪方面。这也许是少年的性情,看来我已经不是少年了,虽然可以说是成熟,但我却觉得也许保留那份少年的性情更好。

简短仪式之后,我和北海二人随着赵子龙上了西门的城楼,我知道,有些事情上去之前得想好,我和他不能定什么书面的协议,只能口头说一下,老师也没和我交待要我来结盟的事宜,这是我自己在离开时和老师许下的承诺,对此,老师甚至没给我定什么要求,就是说,定不定都有我来决定。我有些疑惑:老师是不是有点傻,还是老师心里有些犹豫。他似乎不太在乎何进随时会来的威胁,还是他对荆州的实力过于自信;他是不是要愚忠这个名存实亡的刘姓王朝,还是他有充分的把握可以挽回这个局面。我感到我很另类,应该说我们整个荆州官员都比较另类,而我是其中最另类的一个,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要进门了,我也得赶快收回思路,不过最后我想到,我不另类,忠于一个不能给老百姓带来安定生活的朝廷,有什么意义?那么在此天下,皇帝就是个最大的罪犯,他不能有力的保障天下百姓的生活,他有罪于天下。我想起了张角……我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了,我忽然觉得眼前是没有希望的深渊,但我却在往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会一直跟着我的老师,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因为他是我的老师,他给荆州的百姓在这乱世中带来了快乐。我下了决心,与公孙瓒盟约我一定要签下,而且要让天下皆知。忽然我想到了老师的两段论:凡事总有优有缺,不必过于在意,现在只求让民受益就可以。我的心忽然安了下来,眼前也忽然开朗起来。

一进门,那个天下闻名的美男子端坐其中,看进我来立刻站起身来,和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一个风骨飘逸,棱角温和的长者。我知道这就是公孙瓒和刘虞,我赶快行礼:“小侯拜见燕辽公和刘伯安大人。”我知道刘虞只是伯爵,但我还是以晚辈的身份行了大礼,没有任何做作,我很认真的拜了下去,光为他的所为让幽州老百姓传颂他的名字,让北方蛮族不敢南下我也该行一个拜师礼。

他们赶快把我扶起,我看到他们的眼光中充满了赞许。

“子睿贤侄,你老师可好啊?”公孙瓒果真是著名的大嗓门,但言语间那份自信与豪迈立刻将孤叶城的老单于比了下去。

“家师身体安好,他还特意要我来问候伯圭公和伯安公两位大人。”

刘伯安大人没有说话,他真是个难得的人,不去抢燕辽公公孙瓒的风头,只让公孙瓒一人发言,幽州能如此安定,刘伯安大人当立头功。

“伯安兄,您未去洛阳,此人就是荆州韩楚公韦定国大人手下平安风云侯谢智谢子睿,半年前在洛阳还是个垂髫的俊俏少年,但才经这半年,自汉中一役后,已有大将的风范。”公孙伯圭也很尊敬刘伯安,他主动来介绍顺便还夸了我一遍,至少我很受用。

“少年英雄啊。”刘伯安只说了这句,不过我觉得他对我的观感不错。

“公孙大人,刘大人,不知方便否,我们商谈一下。”我想还是快点进入正题。

“快人快语,呵呵”公孙瓒笑着,刘虞就招手让人下去了。

“子龙将军就不必要下去了吧?”我拉住了赵云。“其他人子睿不知,但子龙将军确实绝对值得信赖之人。与上言谦而不卑,与下言尊而不亢,眼光正而不邪,行事稳而不狂。此人当为幽州肱股之将。我们的事情他知道也无妨。”公孙瓒刘虞表示同意,我想我是在拉拢赵云,但我估计拉拢不来,但至少能让他对我有些好感,反正我现在也希望幽州别被何进吃掉,赵云留在幽州也有好处。

楼内只剩下五个人,幽州君臣三人,我和龙行。

“我不想绕弯子,我就直说了,现在我们是有大难了。为此我孤身一人从司隶出大汉,再从幽州入汉。特从荆州过来与公孙大人刘大人子龙兄来商议。”

“为何称有大难。”伯圭公明知故问,但显然是给台阶让我继续向前发挥。我想这些问题他们早考虑过无数次了。

“黄巾平定后,分封有功之臣,非何进之亲信都分封在了哪里。这不消我说了吧。不过确实我荆州绝非贫瘠之地,而且,无人与我公分此地。所以,我们必是何进认定的第一需铲除的大敌。但,初定时,江东尚有黄巾余孽,还要我们荆州在旁驻守,以免南方生乱,所以,今春不便动我们。今秋南方又将逢大水,所以,对我们的动作又会暂缓。而西凉董卓被我封入益州,丁原又受韩遂道章叛乱而元气大伤,而西凉初定,何进也不会有所动作,免得徒生其乱。那么,幽州伯圭大人和令师辅北公必成为何进的首要心腹大患。”

“那我们该如何?”

“不用怎样,只要他们对大人有所动作,我们必会在南方在京中挑起乱事,反之亦然,而且,请将在下此次前来之事,授意给行脚商人,让他们广为传播。即可。”

“可是。”刘伯安和子龙同时说了一句,对望一眼,子龙拱手,伯安谦让一下,便接过话头,“你之意与反叛大汉有何差异。”子龙点头。

“当我们被解往洛阳,谁会来定我们死刑,当今皇上吗?”这个答案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只有何进和阉党才真正操这种生杀予夺的大权,大家都沉默了。

子龙有些不能接受,刘虞也默不吭声,只有公孙伯圭看得很开因为他在点头。

“现在,不是我们反叛,是我们在何进阉党掌权互相倾轧时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而已然,现在就是你想避身世外,恐怕亦不能得了。”

“这些事情我们也考虑过,既韦大人也能如此眷顾,我们当依约行事。啊,子睿在此,有何打算?”公孙瓒已经问我的计划了,刘虞也似乎下了一个决心一般眼中也坚毅起来,子龙变成了默不作声,但他也站直了腰,站在公孙瓒的背后,我知道幽州的已办事情是定了,我想卢植那边也可以通过公孙瓒的关系去说服,这件事,公孙瓒会比我们急。

“我会在乐浪郡我的封地待一段时间以示我们的诚意,如有人来犯,我也当出一臂之力。”我没指什么人来犯,但大家心里都明白。

“说到乐浪,我有东西给你。”刘伯安大人忽然想到一事“都信伯姜子涉曾托赴京述职的辅北卢公给我们带来三封书信,一封是都信伯给我的,一封是他给你的,还有一封是令姊给你的。那封给我们的,言明你将来,但行文略隐晦,其意无非叫我们将乐浪税赋暂扣,等你来就转交给你。”看来子涉真是了不起,伯安大人显然也深为这个人而折服,显然,那封信中恐怕也提醒了他们什么。

我接过了两封信,我当然先拆开姐姐的,姐姐的信是个封得严严实实的木盒。我将它奋力拆开,却掉出来我的官绶印章和分封诏书,只留一封姐姐的俊秀的隶体写的信封在我手上。这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面对三人奇怪的目光,我想他们也没想到,我这些印绶都没带在身上。北海还不懂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倒没什么反应。我赶快拆开这信封里面的信就好像再过一会它就会从我的手中消失一样。

“子睿懿阅:弟临行忙乱,未带印章。姊心甚挂念,却无以为纲。特请以为使,直赴洛阳。假之以子涉,托人北上,携去幽州,免生波折,及早取之,好好收藏。乐浪夜寒,床榻之上,多备厚被暖褥,且勿着凉。襄阳一切安好,勿挂念,盼速归为上。姊:玲字。”

“大哥,这里还有一封。”我还在咀嚼姐姐信中的含义,龙行从地上捡起子涉的信递给我,我也拆开了子涉的信,看看他交待些什么。

“笨牛细读:你姐为使来洛阳,交待赋税上贡用时一刻,交待我们用时一个时辰一刻。现托辅北公将所有东西带上,北事能和则和,不能和早归。切莫:乐不思乡,浪形天涯,待逸秋后,旅阅全荒。子涉夜字。”子涉的信中含义我是一看就明白,看最后四句皆可,前面是挖苦我。当然不只有挖苦……先不想那些让我变得脆弱的东西,让我来想想吧:

乐浪,不行,思天压乡,旅待,一月,秋后劝黄。

不能在乐浪久待,思……应该是肆天压乡,看来荆州老家已经开始有洪灾了。在外面旅居一个月,就赶快回来,等秋天过去,冬天到来之时,希望我回去,劝说江南的黄巾残部。

我想我理解的是对的。差不多,在这里住一个月,路上一个月,冬天前赶回家,时间正好。

晚宴上,龙行不是很放心他的部众先离去了,不过这是他给我的理由,也是我给公孙大人他们的理由,具体理由很难启齿。襄平公孙府的大厅中,我和他们三人以及燕辽公手下的几员大将继续饮酒,席间我们自然提到了汉中之役,大家听完我的计策后都大呼称妙,只有刘伯安稍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大家对汉中之战中没杀死董卓这贼有些惋惜。后来又提到兵器,自然天狼就被大家提及。子龙告诉我,他的枪也是纯银的,就是公孙伯圭托人给他打造的,名唤银线提卢枪。有段时间不用,就泛黑色,因最近几天与乌桓人作战一次,立刻又变得闪亮,不知缘由。公孙瓒颇豪爽,当即说:“何不请公冶先生前来。”

众人皆呼大妙。

我问子龙,这公冶先生为何人,子龙曰:“此处有地名唤平郭,富产铁,有一铸剑师居于那地,名唤公冶翦,其打造之兵器,锐利无比。为此,公孙大人数次亲往平郭,以诚意终请得他来襄平,并待之为上宾,自此公冶先生开炉炼铁,替我军打造各种兵器。此枪就为他所打造,因银很难铸炼,这杆枪也花了公冶先生十几天才能做出来。”

片刻后,那个公冶先生就来到了大堂之上,对众人只唱了一个诺,众人也回诺以示,显然已都很熟悉。我仔细观察,这哪是个铁匠的样子,三十以上年纪,身高九尺有余,虎躯狼腰,豹头凤眼,浓眉直翘入鬓,络腮的胡子不是很长,但根根坚挺,如铁针般直立。声音如奔河一般,极有气势。

“公冶先生,”公孙瓒的大嗓门和那个公冶先生的声音相比,就显得缺那么一股气势和魄力。“子龙之银枪,为何一段时间不厮杀就黑了呢?”

“呵呵,原来就为此,子龙,你少时贫窘,没有见过银器,故你不知;伯圭,你出身大富之家,银器常有婢女擦拭,你也不知;银乃神物,遇毒则立黑,遇四方厌堕之气则渐黑,清水每天擦拭,或可解决。如若不然,待之变黑,就只有三法:一为重新遇火锻造,以粗物搓其表面为其二,最后,便是使之饮血。银重而软,使之为兵,必须铸造时,便需以血淬火,以血助火。否则,便不能成利器。”大家都作恍然状,实际上有几个真正明白的我不知道,至少,我还没明白过来。

“那我的银线提卢枪用了什么血?”子龙有点担心。

“我去东北玄菟郡山中捕虎,以虎血铸之。”他说的轻轻松松,大家也听的轻轻松松,唯独我大为惊讶,看来这个公冶先生决非等闲之辈。生擒猛虎,就好像抓只猫这么简单。

“子睿啊,将你的天狼给公冶先生看看。”我就立刻捧着天狼过去给这位铸剑师看看。

“你是荆州韦定国大人手下平安风云侯谢子睿?”他没有看天狼,而是直接先问我,他似乎认识我的老师。

“正是。”我点头道。“您认识家师。”

“这位韦定国大人可是长沙城外东南山中人士,他可否有个结义兄弟,叫黄忠。”

“正是,韦定国大人曾为我授业老师,黄汉升乃小子传艺师父。请问……”我大惊,不仅我其他人也都停住不出声了。

他摇了摇头,好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样子,又激动地问了一句:“你的韦老师,是否没有字。定国即他的名讳。他有一妻姓何?为医?”

“正是。”我明白,这个眼前的公冶先生和老师师父都有莫大渊源。

“他们是我的大哥二哥。”他忽然颓然的坐下来,全无开始那身上无匹的神气。

“呃……”我在想怎么称呼他,“三叔,”我终于想到了一个称呼,他是老师的结拜弟兄,叫他师叔,好像不对。叫他三叔,还有些道理。一声三叔叫出口,我就慌忙拜倒。

他赶忙把我扶起来,他就立刻问我,“我二哥如今怎样?我大哥身体可好?”我便一一将老师师父的事情道来,眼前的铁汉竟抑制不住眼中泪水。

“好啊,公冶先生曾于我的面前提及韦定国大人之名,我确实不知详情,不能给出解答,他也不能确认。这下甚好甚好。公冶先生,您即刻就去襄阳见你的结义哥哥吧,我便不好留你了。”公孙伯圭果真豁达,言辞中明显透着惋惜,但仍很决绝。

“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干完,公冶翦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兄弟之义我自不敢忘,但我定会将手中这批武器全数打造完毕,我还欠严纲将军一支三尖两刃刀,我现在还不能走。”三叔也是个重情之人,他言毕,众人感其词,皆与他施礼,他也深深的还礼,令我有点不知该干什么好,也将腰弯下,一起行礼。

大家不断给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大汉敬酒,祝贺他找到义兄。他很开心,似乎回复了少年的脾性,畅饮无忌。

“大家可知这天狼的来历吗?”有点微醉但依然很兴奋的三叔问大家,大家皆摇头,“好我来给大家讲,这个故事是我的岳父大人,也就是我的铁匠师父告诉我的。”

“匈奴行幼子继承制,老单于有一八岁幼子十分得宠,并立之为少单于。那冒顿未登基时只不过是家中的长子,并不得宠。他心有不甘,假意与少单于交好,以此获得老单于的信任;还发明了一种响箭,此箭射出,即发出嘶鸣声;他又训练了一支骑兵,他每次射出响箭,众人就向他的响箭去处射去。一日,他邀其父出外打猎,在他的父亲要射箭时,他便一支响箭射向他的父亲,接着众骑兵如雨的箭矢将老单于射死马下。冒顿杀了自己的父亲老单于,又回到大营,将所有能和自己争单于之位的三十几个兄弟姐妹,和自己的后妈共五十多人全部杀掉。最后,他又去杀少单于,那八岁的小单于,压根都没想到,平时一直很钟爱自己的大哥竟要杀自己,苦苦哀求也不能得生。那少单于也尚武彪悍,跪求冒顿:‘兄,我已不能再战,请将我血用于铸剑,让我死后也能作战。’冒顿断然拒绝,‘否,你暗弱,以你血铸兵,我必受其累。’不过,少单于的话倒让他有了主意。他让人捉来九九八十一只野狼,圈于栏中,便以他的父亲兄弟后母之尸喂养,及至腊月月圆之夜,开始猎杀群狼,将从各处抢来的银器聚于一起,以狼血开始冶炼,以祁连山风口作为风箱开始锻制他的武器,一炼就用了一个月,到第二年正月月圆之夜,当冒顿单于从狼血中取出完全锻造好的武器时,整个山谷到处都回荡着狼的嚎叫。当月亮自山上落下是,很多人都说看到一匹纯白色的狼在月亮上仰天长啸,所以,这件狼牙棍就被称为天狼。冒顿认为这是吉兆,自此他就可以天下无敌,无人能当。确实,当时他在战场上无人能敌,可惜他还是中了美人计,哈哈……后来这件神兵不知怎么落到了乌孙人手里,最后,又到你的手里。”三叔顿了顿,又说了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一句,“但你要记住,千万别玷污了天狼的名声。”

第五十章 襄平

如果一开始就让我知道这天狼的来历,也许我绝对不会去用它。我觉得它的来历过于血腥残暴,但现在,感觉天狼好像已经长在了我的臂膀上一样,我已经离不开它。到哪里,我都会带着它。

想想我也就释然了,一件兵器而已。就算它怎么样,也得看用的人,我想我还不是残忍暴虐的人,那么它在我的手上应该是件好事。

没过多少时间,三叔似乎就有点不胜酒力了。公孙瓒便让人扶公冶先生走,我也起身告辞,与情与礼我也得去照看他回家,公孙伯圭也点头同意,还叮嘱我小心。

不过当马车里只有我和他时,他立刻显出精神抖擞的样子,我立刻明白他是装醉。

“三叔,你装醉?”我有点无可奈何,有点不太愉快。

“小子,我直接安安稳稳出去,他们会让吗?”三叔笑着对我说,“而且,我不能喝太多的酒,包括你也不能。”

“您说话总是这样吗?”我觉得三叔的话过于隐晦,而且很喜欢说半截,其他的都让你想。

“酒是个好东西,我也喜欢。但是我不是纨绔子弟,可以趴在祖宗功德碑上喝一辈子酒,什么都不要想,而且我也不想如此庸碌无为过完这一生。”他冲着我笑着,就好像父亲教导自己的孩子,“但酒这个东西喝多了,肯定是不好的,现在你感觉不出来,等你老的时候,就会知道了。我的岳父喜欢这个,因为给他提神,让他兴奋。但当他老的时候,他的手开始抖,再也不能稳定的掌住锤子,人也很快就过去了。虽然我也很爱这一口杯中物,我不想像他这样。而且陶醉于醍醐滥觞之间,于世事无补。不如以这年华,做出一番事业。你当然也一样,不要被这口杯中之物所误。而在场只有赵云没有怎么饮酒。当时,只有我离开,才能让你离开,而你离开,酒席也就会很快散了。还有,善意的欺骗不会伤害别人。”这回他把所有的事情全交待了,不过还是留个小尾巴给我自己想,不过这个小尾巴知道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但我知道,三叔绝对不是一个单纯的铁匠,不过他肯定也感到公孙瓒只可以雄霸一方,安居一州之地,不是平天下之人。我感受到了三叔的睿智,在这里确实委屈了点,尤其他居然是做一个铁匠。

“三叔,你怎么会做一个铁匠,我看您的谈吐见识,应该不至于此,为何不谋求仕途。”

“不要小看铁匠……”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感到我是说错了话,赶快纠正。“我只是认为,您入仕更能……”三叔笑着打断了我的话。

“我知道你意思,不过从你的谈吐看来,你真是那猴的学生。”他忽然敛起了笑容,到前窗叫马车停下,“我们下去走走吧?”我点头。

等那车走后,我们在这条我从来没来过的陌生城市的街上一边漫步,一边谈些事情。天刚过立秋,襄平的夜就有些冷了,好像刚下过一场雨,在微弱的月光下,铺路石反射出微弱的光,同样放光的还有我的天狼。忽然一阵风来,我甚至都抖了一下。

“刚喝完酒,你还感到有些凉,你好像酒量不小。”是三叔先开始的话:“你的语气有点像他,等我解决完这里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去荆州去见他……是不是我二哥也在那里,我听到你说他是你师父。”

“是的。”

“看来我大哥很喜欢你,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吧?”

我点头,“是的,他就视我们这些学生如自己子侄一般,似乎我最为得宠一些,呵呵……我想以后三叔也会留在荆州吧。”

“应该吧。小时候,我们家和他们两家关系很好,我从小就跟着大哥二哥一起玩,大哥很小时就喜欢语气严肃的教训人,而二哥则总是笑着哄我说话;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就和他们一起学大人结拜弟兄。最后,你老师老大,你师父老二,我最小,实际上当时你师母也在其中,不过,我们当时觉得她是女孩,不理她,结果,她就老是欺负我和二哥,都是大哥帮我们撑腰。后来,我和二哥都称他大姐,这才平息了。”三叔提到这个童年时游戏般的生活时,语气中带着舒畅无忧的平缓;“后来出来后我才发觉,我们这个村子真是很奇怪,总有人迁进来,也总有人离开。而我二十岁前都没出过村外的那座大山,因为村子里简直什么都有。大姐去学了医,因为这个村中有最好的医生;大哥学文,因为村子里有最好的先生;二哥学武,因为村子里有最厉害的师父。想玩,向哪个方向进山都是如画的美景,连绵的群山和涓涓的清泉。我贪玩,也对这个感兴趣对那个感兴趣。等我大一些了,我跟着大哥学文,这时我才明白,外面还有那么大的世界,不过那时我对外面不感兴趣。家里这么好,我出去也想不出干什么。但我对那些安邦定国之策没兴趣,我就知道个大概,就不学了。大哥想想也就把我送到二哥那里去学武,问一下,如果是达水牛教你,那你老鼠抓的怎么样?”不过他没等我回答,就继续下去:“大水牛当年十几岁的时候,就一天到晚用箭射,用刀砍,用手抓,大概用了好几年吧。然后,才是一招一式的练。我觉得这个和我比较对劲,我就开始练,我比你师父可是有天赋多了,我大概只用了九个月,就能把那些老鼠折腾得无处躲藏了。不过要练招式了,我又很快就没有兴趣了,我觉得这就够了,后来,我还学过些东西,也都是看个大略,知道个究竟也就算了。当年你老师总是骂我不上进,要我学好点。后来,你老师就出山了,虽然在村里他总说我,当他一走,我却又总是想他,过了半年,二哥也出去了,不过他是去结婚,但他也很长时间没回来。我经常就这样在村口等他们,大姐也常和我一起等,当时,她就老是把手搭在我的脑袋上,就这样过了四年,直到大姐只能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到搭在我的腿上,我知道大姐喜欢大哥,大哥也喜欢大姐;虽然大姐有个师兄好像也喜欢大姐,但哪个师兄从来都没说出来,也幸亏他没说出来,否则,大姐就不会成为我大嫂了。但。我到二十岁时,二哥回来了一趟,虽然他看见我们还是和以前那样带着笑,但他肯定时变了很多,因为我看见他脸上开始会严肃的摒住笑容;我缠着他给我讲了很多东西,外面新鲜的东西,我开始对外面充满了好奇。没过多久,大哥也回来了,他要回来和大姐结婚。他也一样变了很多,他经常的笑着和我说话,不再那样经常敛着笑容批我。所以,我很想出去了,因为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奇妙。但大哥不让我出去,他说我在外面可能会受挫折。我不听,执意要出去,没办法,他们叮嘱我,不顺利要回来,过几年就要回来看一次。然后,他们就送我下山了,我们那的路很多很复杂,必须要人带路才能进来才能出去。他门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时,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点起火生烟,就会有人来接我回来。我当时想,为什么他们总是叮嘱我要回去,怎么回去。我出来了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三叔的语气忽然开始凝重起来。“我出来才知道,外面的天下真是很大,人心也很险恶,没过三天,我的钱就被骗走了,差点沦为乞丐。临行前两位哥哥给我讲了很多出去后怎么处理事情,我就去当兵,结果看到一个将官打一个老人马夫,我立刻出手阻拦,结果把那家伙给打残了。我只好逃了出来。我跑到豫州一个县里,赶上官府需要一个书吏,便自荐当书吏。可是,明明我的比其他的人写的都好,他们还是把这个给了当地的一个举孝廉,最后,只能在他手下当个文书。什么都要我来起草,忙得要死,却难于糊口。那个孝廉算什么狗屁东西,他老父被他赶出了院,只能在外面找个地方住。我看不过去,扔了文书的职,不过走之前,我还是去痛打了那个忤逆子一顿。那个混蛋好像还给我打死了。后来我就到处逃避通缉,幸亏后来长出这一脸胡须,才躲过去。我想回去,但怕被大哥二哥笑话,我知道他们不会嘲笑我没用,但不行,我的性格不会让我回去。我就继续流浪,到了邯郸,我遇到了我的岳父大人,当时他还不是,他是个铁匠,他看了我的身板,又摸了摸我的手和胳膊,便问我要不要和他去学门手艺。就这样,我成了一个铁匠,后来,我娶了他的女儿。当学徒的生活,确实轻松,我又尝到了那种与世无争的感觉,生活的也算自在,我在炼铁铸剑中,也找到了自己的快乐,结果,我只有当铁匠真正什么都学了,没有少学一点东西。”说到这里,三叔叹了口气,“后来我的老岳丈过去了,我担起了一家。我才知道了承担一个家有多困难:沉重的赋不说,地方上还有恶霸,可我还是年少气盛,一直和他们对抗。很快我们就在邯郸待不下去了,我又想到了回去,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回去。就这样我到了我内子的老家,后来又在平郭开起了铁匠铺,这段时间,我的桀傲锋利几乎被打磨光了,我开始会讨好别人,开始会说假话,开始会心里想杀了一个人,脸上却堆着笑,所以,这一次我们才久住了下来。后来,就被公孙大人请到了襄平。不过我还没想过再入仕,因为我嫌那里太脏。我听过你的事情,自从黄巾之乱后,你的故事就被很多读书人和士兵传说,十七岁封侯,对于一个布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他们的传说中,你是那样一个直率的有些无法无天的人,有点像年轻时的我。不过,我想问你一句,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大哥的学生,我大哥提拔你,你可能到现在这个位置吗?”

我沉默了一会,最后,我很确定的摇了摇头,仕族和布衣之间有着天大的鸿沟,也许一个布衣会成为高官,但一定是一步步慢慢上去,而那些公卿之后,却年纪轻轻就开始高居于显位,如果不是老师,我要是入仕恐怕再过十年,也就是曹操那样的一个城门校尉吧。

“这个天下,已有太多不平……”三叔开始说起这种我也只敢在心中想的话了,这让我有些担心,我朝四周看看:“不用担心,这里是公孙瓒的地方……天下要大乱了。你别看这里,伯安大人让这里还能比较有点生气,你从青徐之地向南吧,你就知道老百姓是什么样了。”

我刚想说什么,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妇人,之所以能在如此昏暗的地方看见她,因为,他掌着一盏灯笼,见到我们忽然小跑过来,而三叔也快步过去,一把揽入怀中,“燕姬,我回来,等了我多久,外面很凉,小心身体。”

“没多久,担心路滑,出来迎你一下。”三婶的身材在三叔面前显得过于娇小了一点。不过我在背后却没有一种想笑的感觉,我感到了一种感悟,一种幸福的感悟,一种相依相伴互相体贴关心的幸福。

“啊,子睿啊,这就是你三婶,燕姬这是我给你提及的我的大哥的学生,我大哥就把他当自己孩子一样,所以我就是他的三叔,你就是他的三婶,不要这样,哦,他就是市面上传的那个平安风云侯谢智。”

我赶快拜倒行礼,三嫂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不是是扶我好,还是她也给我行礼。最后在三叔的教导下,她对我点了点头,笑着说:“子睿,请起吧,不要这样折杀婶婶了。”

婶婶是个很贤惠端庄的女子,她的问长问短,使三叔显得很幸福的表情一览无余。

“到自己家里不要客气,就睡在这里吧。家里的床暖和。”

我本想回驿站的,但三叔三婶最后还是留下了我,而且,我也不知道驿站怎么走。那也我睡得很香,只是我的天狼似乎有点让三婶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第二日,我花了半天,才找到驿站,厉北海已经知道我昨晚在三叔那里睡了一夜,他说城门紧闭你不可能出城,饮酒作乐,公孙瓒和你三叔必有一个人要留你休息,闻你身上一身都没有什么香气,按说,你没和一帮汉人婢女在一起,那么你应该和你三叔在一起。

我说,你这么快就对这些东西了解的那么清楚。他说,我有老婆吗?这句话把身后的弟妹羞得满脸通红。

我想起一件事来:“弟妹好像会射弓箭,还颇有些火候?”

呼萨烈南国蹦了出来,“是我教的。姐姐寂寞常烦闷,我自小习这些马上功夫,到舅舅家后,只有姐姐能和我说起话来,姐姐教我读书识字,我教姐姐射箭。”

刘婉小姐敲了一下前面这个孩子的脑袋,似乎要摆出生气的样子,可是还是忍不住盈盈地笑着柔声地说:“小鬼,我学会了射箭,但我教你认字,你认了几个字。”

呼萨烈南国不说话,扮了个鬼脸跑了。

我们正打算下面一步做什么时,伯安大人来了,他后面的大车上有四个大箱子,见了我就说,“这是你乐浪郡的春夏二季的赋收。尊侯可以清点一下。”说完递上一个账册。

“这么多。”我吓了一跳,赶快合上账册,“那有那么富吗?”

“您的万户之中,多高句丽富商。”

“哦。”我恍然大悟,立刻有了决定:“我来贵地,未带什么礼物,这些东西对我也无甚大用,对有这却很有用,这其中一半,请带回库中,供幽州募兵练兵等花用吧。”

伯安大人很感动,示意我过来,小声与我言语:“我们已经扣下一半,这是姜子涉告诉我们的,只要不交到何进那里,不会有人会管收得少,去追查。他说你……不会需要这么多,给他一半即可,一半就让我们留下自用,以防不测。”

我打赌,子涉信中肯定说我这个土货,或者土包子一类的。不过,我还是很大方:“但我还是不需要这么多,请再收回一半吧。”

送走了感激不尽的刘伯安,对北海说,让兄弟们自己拿点吧,让大家出去散散心,买什么东西,别还价,给多了钱不要让找钱,在酒楼里吃饭,多给打赏。也算我们对幽州百姓做了点事。

“那为什么不干脆分发给百姓。”

“傻瓜,这是公孙瓒的地方,我们想干什么,反客为主吗?让伯圭大人如何挂的住脸面。”

就是这样还有一箱多的东西没散完。把这个再带八百里去乐浪,真不是一件很方便的事,不过,还是要带过去点。打定主意,要他们堆起半箱,便带着厉北海夫妇,呼萨烈南国一起去三叔那里去。

三叔在那里,已经开始了他的工作,他正指挥着人用牛皮的气囊向炉内吹风,他正看着炉内火焰的状况。看见我们来,让我们先到后面休息一下,后面的厅中三婶给我们端来了茶,厉北海一喝就说:“好人参。”婶婶笑着告诉我们是她家乡山中产的,让我们慢用,就到前面去看她丈夫了。

“高句丽人。”北海和我说,“我指你婶婶。还有呼萨烈南国,你跟我们去乐浪时,记得换个名字。”

“对,一定要,我差点忘了。”我忽然想起来,乐浪主要是高句丽人。

“匈奴和高句丽人又有仇吗?”刘婉小姐问道。

“应该说,除了交州和益州的南蛮,没有哪个族和匈奴没什么梁子。”我给出了定论。

“那我应该姓刘了。”这个傻小子决定了他的姓,对此,我们不表示反对。

“就叫刘小南吧。”刘婉小姐捂着嘴笑着说,我们一致通过。

“不行不行,我叫就叫,刘剑南,剑指江南,好不好?”他还不是很笨,居然还能说点有水平的话,但我们一致反对。

“刘小南,就叫刘小南。”大家一致认为这样比较好,没管这个小匈奴如何反对。

为了避免他继续大吵大闹,我们一起出去看看三叔铸造的武器。这下子,小南也收声了,因为他也对这些武器挺感兴趣。他拿起一件兵器,就挥舞一阵,别说,这个小孩子力气倒不小,这些全是纯铁打造,至少也是青铜的,没什么轻省一点的货色,偶尔看到一个枪头还没装柄。在这些东西中,那个满脸已开始涨红的小子居然一个个都能挥舞上一会。以后也会是一条好汉,应该叫好匈奴比较好。

不过,厉北海显然被这些武器所吸引,不断的表示武器锻造得好,技艺精湛无比。我注意看看他的那把大斧,立刻提议:“替你打一把大斧吧,你的斧子上有豁子了。”厉北海看了看自己的斧子,好像有点舍不得,但最后同意了。

他和这个斧子一定有感情,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一样:“我很小就用这把斧子砍树,杀狼了。它一直跟着我”

“就把这斧子化掉,还打把斧子,不就行了。”他点头同意。

“我也要。”小南也提出意见。

“那你要什么样的?”

“大伯别给他买,他还小。”刘婉小姐有些反对。但我赞成,这个小东西将来肯定会是一员猛将。但厉北海毫无原则的倒向他的夫人,令我很为恼火。不过最后刘婉小姐还是被她那匈奴表弟给劝动了。

“哐啷。”一声巨响,就在小南对他的表姐拉拉扯扯之中,一把三股叉倒在了地上,地面的石头被砸碎了,小南相反了错误一样跑过去扶起了叉,但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欣喜地说:“我就要它。”

我凑近一看,那铁叉竟毫无疤痕,和厉北海相视一眼,点头致意,好件兵器。

听到这声巨响,三叔也过来看看出了什么情况,我对三叔说,这叉能卖给我吗?三叔说你就拿去吧。厉北海赶快向前,将自己斧子递给他,说了希望做什么样的斧子。三叔点点头,拿走了斧子,转身又进铺子里去忙了。

午饭时,三叔才停了下来,我把箱子搬给了他。

“干吗?贿赂三叔吗?”三叔拿我开起了玩笑,“这些对我没用,拿走吧。”

“不,有用,您要准备很多事情,您要和我一起回荆州;而且,您也可以打造一些好的武器,这些金银我相对您比对我有用;而且,您还可以给婶婶弄些首饰,绸缎,您娶她一直比较清苦,可能对不住婶子了;而且,现在有侄孝敬您,让您和嫂嫂也能过上好日子,侄也就无愧了。”

“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小猴(侯),我就知道那猴教不出什么好货。”三叔有点无可奈何,但他还是很开心。不过他看到小南在那里兴奋的挥舞那把大叉,立刻惊讶的问,这小孩的力气好大,叫什么名字。

“刘小南。”我们同时说,只有那个小东西不同意,说他叫刘剑南。

“小南啊,”刘小南肯定有种自己很失败的感觉,他垂头丧气的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你知道吗,这把叉的铁,不是一般的铁,是天上掉下来的,就是那样,呦……啪地掉到地上的。”三叔还像和孩子说话一样,做了一个动作。

“哦,那是天上天铁,怪不得如此之好。”

回去时,那两个开心地坐车说话,小南兴奋地抱着叉,我就又开始无聊了。

无聊的时光又过了几天。这段时间,那一对小夫妻到处跑去玩,小南则一天到晚兴奋的舞他的铁叉,我则只有很郁闷的到处闲逛。我想和子龙聊聊,可他总是很忙,我也不好意思打搅他了;三叔也忙得无暇顾我,不过见到了三叔的孩子公冶长,才五岁大的小男孩,这让我又愉快起来,还让我想起了小孔明,不过没两天三婶就带着小公冶长回娘家了,可能是因为要去荆州了,给家里道个别的缘故。

日子又变得空虚了,心中想着看来我得结婚了,否则,以后说不定我会闷得发疯的,而陪着自己老婆出去玩应该是个好的主意。那我喜欢的是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我喜欢看漂亮女子,可我好像从来就没真正喜欢过那个姑娘。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很迷茫,按说到最紧要关头,我肯定会想出来什么,但这方面何来紧要关头。我忽然有了一些很奇怪的想法,但我的脑海里立刻把他清除,告诫自己想都别想。

我放弃了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我干脆开始和院中的小南练武,总算,这还有了些乐趣,还好他还打不过我,这让他对我佩服得紧,也让我有了些成就感。我还在他面前表演过伸手抓路过老鼠的绝技,本来一切很完美,可惜结果被老鼠咬了一口手上,让我很为郁闷,三叔知道后,赶紧给我找药在伤口上了一下,我说不大紧,结果遭了一顿骂。

就这样在襄平待了十天,我们终于要去乐浪了。

第五十一章 玄菟

告别时,东幽州的主要将领都来送我,与洛阳时一样,依然强悍的一群人。但我总觉得缺少些什么,总感觉他们可能终不能成大器。心中觉得可惜了赵云和刘虞了,这一文一武才是幽州的脊梁。

三叔在我离开前给我打了声招呼。他对我交待说这些活干完就直接去荆州了。如果我回荆州的时候他没走,不要等他,同样他也不会等我。我想,他是想死老师了,十几年没见的老兄弟,他能忍到所有的事情结束,这已经很不简单了,我同意了。

秋日清晨的幽州的东北很凉,我们离开不久就进入了山区,在这里我们离开了辽东的范围,进入玄菟,玄菟不大,只有三城,而且我们去乐浪途中不会经过它们,因为那样绕路。向东北过了玄菟这段山野林区,再渡过一条河就是乐浪了,我想按我们的行军速度,今夜我们就可以在乐浪休息了。

淡淡的雾围绕着慢慢多起来的山头,我们不时从雾中出来,又不时撞进入雾中,我总在想我们会不会在雾中消失。这里的风也很奇怪,按说秋冬季节应该刮西北风,这里却是在扬起轻柔的南风,现在好像还偏一点西,常是一团雾追着我们一般,而我们又追上一团雾,再把它甩开。大家的少年心情就和现在的我一样,很默契地和这些雾玩起了追逐的游戏,每次超越一团时,都有人在欢呼和笑,有时是我,有时是小南,有时这声音从各辆马车传来。唯一的不谐和的声音是从那辆族长的马车上传来的,他们毫无纪律和整体性的肆意欢笑。

阳光破开雾撒下温暖时,雾渐渐散去,草上的水珠也开始珠晶莹闪亮。小南欢快的从队伍前跑到后,又从后跑到前。拿着他的宝贝叉子,来回冲杀。唯一的缺憾是他觉得他没有一面刘字大旗在后面撑着,我说到乐浪我给他做,他才欢快的继续跑去找那些路上附近吃草的小鹿小兔子去玩,不过通常是他仗着他的八尺铁叉还没靠近,小动物们就全吓跑了。

整个的队伍的前进速度还可以,因为那些前进相对缓慢的牛羊全部被北海下令卖掉了。只剩下马车和少数马匹,每天跑个几百里没什么问题。这批年轻的鲜卑人常唱歌,不过与我们的乐曲比起来,节奏都比较单调,听时间长了也有点枯燥,不过,我还是很有兴致地又听了一遍卡图艳的故事。

眼前我们又要进一段茂密森林中开出的栈道,厚重的树木让那条栈道显得黑森森一片,如果我一个人过,可能还会有些害怕,不能否认,我还是有点怕黑,虽然我会装得很勇敢,但心里肯定在发毛。我想来想去觉得这毛病是姐姐给我培养出来的。因为她怕黑,而且很怕,不过她自称躺下来躲在被子里就不怕了,而我好像也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忽然想到,姐姐贪睡说不准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无聊的我忽然想出了一个坏主意,难得我在如此悠闲无忧的情况下想出这种主意。不过想想,也不算很坏的主意,对他有些用处,对我也算是种启发。

“呼萨烈南国!”主意拿定,立刻实施。

“怎么了?谢大哥。”倒霉蛋屁颠屁颠地来了。

“现在闲暇无事,我教你一手吧。”

“好啊好啊。”

“记住,虽然叉子是刺杀的,但不能只用来刺杀。”

“什么意思?”

“你刺我一下就知道了。”

“现在吗?”

“是啊,快点。”

小南立刻仗叉刺来,显然他心有顾及,没用上全力,被我用天狼很轻松的架住分叉处。

“现在你怎么办。”

“顺着你的棍上下扫。”看来在战场上他的脑子还好使。

“但如果那个人的反应很快,力气也大,他抓住你的叉头,怎么办?或者就像我的天狼,我用前面狼牙缠住你的叉怎么办。”

“那再刺。”好了,他开始有点不知到该怎么办了。

“别人当然知道你是刺,要让别人想不到。否则别人很轻松就能同样挡住你的进攻。”

“那该怎么办?”

“像狼牙棒一样挥击……很难会有人想到的,你还记得这把天铁叉摔在地上,石头什么样子了吧?别拘泥于它的原本的攻击方式。”实际上,我是受李真和西凉将领捉对厮杀时李真行为的启发。

“是啊。”他也高兴起来。

“不过,你也得冲起来,你不能在原地等着别人来打你,你要在高速前进情况下,还能保证挥动而且叉子不脱手。”

小南立刻开始行动,从这里冲向那里,喊着杀,挥舞着那把比他的个长多了的叉,全然不知已陷入我的圈套。

喊杀声的终结伴随着马的嘶鸣和一声巨响一声轻响和一声闷哼和接下来的呻吟,以及头顶的树木剧烈的颤动,撒下无数枯黄的衰叶。弟妹和北海二人赶快探出头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谁都看到了到底队伍中有什么变化:一个小孩学挥叉,叉子砸到了头顶粗粗的树干上,他被弹飞开了马,但还是紧紧的抱着叉。

弟妹关切的下来问长问短,问他怎么回事,小南说他在练武,不小心叉子砸到了树。北海则贴近我问:“是你教的吧?”我冲他眨眼,以示回应。不过,我还是问他:“听见我教他的话了?”

“没有,你们说什么了?……但这个武器动作,不是铁叉的动作,倒好像是你我武器的动作,我不可能,那只能是你。”

我撇了撇嘴,没想到解释一件事情有这么多解释方法,居然还都解释得通。不过北海看到周围情况,还是下了马车,和我一起骑马。他说,这种地形得小心山贼。

这一次,我才看到他的新武器是什么样子:柄长六尺,散发着乌黑的冷光,上面斧面较独特,有双面相对而立,两个斧锋如水面微澜般在这暗黑的路上不时交替闪耀几下。

“为何斧做此形?”

“斧身单,则斧不稳,虽易发力,却难收力;况有两面斧刃,损其一面,尚有一面。”

“善。”看来北海现在和他夫人学的真是好,现在和我拐起话都文绉绉的。

不过我也发现,好像他的斧子里掺了些其他什么东西,因为总觉得他的斧子比以前好像大了一些,至少多了一面斧身,颜色也有些不同了。我问了他,他说他知道掺了,不知道掺了什么,总觉得没重多少。他添了添,称有甜味,好像有金。但金较铁重,看来掺的金不多,而且还有其他东西在里面。

不过看来龙行也对他的新武器很满意,不时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而那个刚刚吃了苦头的小匈奴,也不顾疼痛和他表姐的劝阻,继续训练,不过这次,他是聪明点了,也小心点了,不过他还是两三次掉下了马,紧张地弟妹一直看着那个不知有人在关切他的小傻瓜。幸好,地面上都是厚厚的落叶,看来他摔也摔得不是很痛。龙行则安慰他的夫人不要太紧张,没什么事的,结果弟妹被狠狠一顿教训,一句不敢吱声,这倒乐得我在旁边看热闹。我心里却在想着自己的姐姐。该死,还是把姐姐带出来比较好,正好也可以散散心,她现在铁定又在担心我了,而我还没给她写信。虽然眼前豁然开朗亮了起来,我的心情却忽然暗淡下来。

小南再次摔下了马,不过这次他是从马前面飞出去的,而我们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劲。似乎是绊马绳带来的效果。接着,一声极响的呼哨响过,一大群人从前方围了上来,小南仗着叉拖着他的马赶快退到后面我们身边停住,警惕的看着前面围上来的敌人。看来,这里也不是平安之地。鲜卑少年全部张满了弓,倒也让那些人不敢贸然上前。现在的地势对我们不是很有利,我们才出这段林荫道,对方形成半圆形困住我们的前队,我们不能前进,也没法展开,就这样打起来,我们吃很大亏。

辰时,天有云,僵持被打破。

有个人对我们叽哩咕噜说了一番话,龙行靠近我的耳边:“他们是乌桓人。……叫我们留下东西,就放我们走,如果不给,全杀,放在这里喂狗。”

“装作没听懂,先退。”我下了命令,龙行朝后面打了手势,车队开始掉头了,只剩那些鲜卑少年仗着弓几面警戒。

“你们说什么?我没听懂,如果你们有急事要过,我们让你们。”我很礼貌的也开始后退,还好对方弓弩不是很多,也不敢贸然射击,我们面前这些鲜卑少年有序有素的长弓阵,让他们明白谁冲在前面,或谁敢先射一箭,就会立刻变成刺猬倒在地上。我们又退回了林中,所有箭矢都对着林荫道口,大家就这样僵着了,他们肯定不敢冲,我们也一时没法出去。这时一个汉语的喊声从后面传来,“不要跑,我们让你们过,但你们得留下钱财,留下一半也行。”声音很急,似乎是他们也不希望我们走掉。

“一帮新手。”龙行乐起来了,“这哪是抢东西打劫,倒有些谈生意的感觉。”

这时,几个人撑着盾牌保护着后面一些人,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对我们说,不过黑乎乎看不清样子,只知道无论声音还是身量也就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弱质少年罢了:“大家都是求活路,你们活得不错,让我们也沾个光好吗?”

好像他在翻译别人的话,因为,另个声音在沉默的林荫道里很清晰的传来,不过,又是叽哩咕噜让人无法理解。

轻声传来龙行的话:“如果不留给他们,就放火烧我们。”

“他们好像傻了,他们放火,第一,火追不上我们;第二,风是从后面吹过来的,火会烧到他们的。”我同样低声和龙行交换意见,他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不给,就快滚!”

“他好像在帮我们。”我和龙行同时说,这个人似乎一直在为我们着想,翻的话完全不一样,他似乎怕我们受损,又不敢乱说话。实际上,如果是我,我大可以利用这个条件,他报一句乌桓话,我就给他胡诌一句,比如刚才三句话给我说,那就会是:我这里有多少人;他们的想干什么;我们这里什么样子的是头领。

看来他的胆子还是有点小,不敢太玩火。但他又不愿意我们受损伤,似乎是个汉人。我对乌桓人至少到现在还没什么好感,而龙行和他们的仇就大了去了。想到这里,我就有主意了,和龙行和小南交待了几句,龙行对后面的人又打了几个手势,我也扣紧了马缰,马感受到了我的动作,在原地开始盘旋,局促不安起来。

“你们首领是谁?”我大声问。

他立刻对着紧挨他身边的一个人说了一通,龙行冲我点了一下头。我、破六韩烈牙呼萨烈南国三人同时拍马抢出,后面鲜卑少年也同时跟上。

我们三匹马同时并行,对方的谈判小队显然被我们的举动吓坏。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们还是赶快逃了。可惜破六韩烈牙的展弓想射时还没有过失手的时候,他只是像弹琴般,在弦上微拨开三成即放,就见前面人有人倒下,就在这短短几十步中,已经有六七个人相继倒下了,我则上前一棍戳翻了少年边上那个乌桓头领。一把把那个少年拽上马来。那少年忙说:“我是帮你们的!”我说我知道,别废话,怕你受伤才拉你上来的。他赶忙说谢谢,我叫他闭嘴。看来失去首领后,他们明显开始乱了,有人撤退了,也有人冲过来想和我们继续拼命,我们且战且退,我攥紧天狼尾横扫成了压住阵脚的关键,利用它抡起来的气势和那圈白色棍阵,逼住了乌桓人进攻的步伐。我们还是稳在口上,用箭矢将零星的冲锋打退,包括我都扯起铁弓猛射,破六韩烈牙则在指挥大家朝那里射,自己的弓只是偶尔射向远处小头领一样的人,他的大斧也开了杀戒了,勾上的兵器正在向下滴着鲜血。而呼萨烈南国没把弓带在身上,只能跑回去拿。

后面忽然传出呼萨烈南国的惊呼,我转身一看,居然已经有些乌桓人从茂密的树林中包抄过来。立刻叫龙行在这里盯着,摘下我的箭壶留给他们,我就转身退后了。

“小心保护我妻。”这是他给我的唯一嘱托。

天狼有一丈,这里地方狭小,本来用来可以大开大阖的攻击式防御立刻变得到处掣肘,现在看来只能一个一个捅了。

鲜卑女子也开始拿起武器依托大车进行保卫车队的战斗,剩下的几个上了年岁的人,也一样拿起弓箭射击昏暗林中依旧在接近的乌桓人。看来我受伤这段时间,让他们已经身经百战而变得极有作战经验,没有任何慌乱。才发现我根本不用紧张,由于森林过于茂密,想从中间出来攻击确实也要绕很多弯,而箭法出众的鲜卑人让这些零星的攻击变的毫无威胁,而丧失指挥的这些乌桓人虽然依旧勇敢,但已经近乎愚蠢了。我随手把那个家伙扔到一辆大车上。

“好好待在那里。”看到他直点头,并明显色心顿起一般和车上对他还有些敌意的鲜卑女子打起了招呼。“如果觉得他不老实,就杀了他。”我对那车上的几个鲜卑女子说。那个家伙立刻收敛了很多,还明显想分散那些鲜卑女子注意力地说,小心那边,立刻鲜卑女子的箭支,又飞进了树林中。在这昏暗的林间小道的耳边只剩下了弓箭的声音和剑穿透身体的声音和那些垂死的乌桓士兵的呻吟。

刘小姐,不应该说,破六韩夫人的车子的旁边小南正朝西北面的树林中射击,而东南面的窗帘被撩起,探出了一张弓,只是这张弓不时的张开又不时的收起,但就是没有箭支飞出。我赶紧跑到窗前,“弟妹,将窗帘拉好,把箭给我。”弟妹平时练箭,从来没有射过人。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初为人妇,从来没有经历过战斗,这种东西怎么让她受得了,她知道他们冲过来会杀了我们,但她还是无法狠下心肠,射出第一支箭。虽然在她窗前这块只能看见很小的一个范围,看不见整个战场的残酷杀戮,但旁边车辆支援的箭支依然让她的前面有几具尸体,有具还在我的眼皮子地下抽搐了一下,我想,刘婉看了心中可能也是跟着一阵抽搐。而经历过汉中和千里南迁的我虽然还不是很舒服,但确实如周仓所说,有些麻木。因为大家都在射,我就觉得我也得射,而不知道原因一般,只是我还要不住提醒我是来组织这里的防守的,而且,我还要护住破六韩烈牙的新婚妻子。现在,对手虽然十几倍于我们,但战局明显在我们的控制下,让我甚至有些陶醉,只是当撇开整个战场看其中单一的人时,虽然他是敌人,你仍然很难接受,一个七尺的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简简单单被一支两尺不到一根带着几根羽毛的小木棍夺走了生命,要是这样,生命竟如此之轻,轻的让你觉得自己有些疯狂,我将手放到窗边,等待她给我箭。

忽然第一支箭从窗口飞出,准确的命中一个乌桓族战士的左胸部分,那个战士没有摔倒,而是继续勇敢的向前冲,看来这支箭没有插很深,但很快第二支箭插在了他的脖子上,让他躺在了地上在生命的边沿挣扎。

“对不起。”虽然声音很小,但我清晰的听见里面如忏悔般的少女的啜泣,我不知道她是对我,还是对前面痛苦打滚的乌桓人。但片刻一声坚定的声音告诉我:“我没事,这里我能应付,大伯,帮我去照顾北海吧。”

这让我左右为难,但是窗中勇敢的箭越来越快地射出,显出了这个女子的坚定。我还是决定跑去北海那里帮忙。

可这里也没什么很严重的困难,乌桓人的阵线被逼得很靠后,谁也不敢贸然冲下来,他们现在最大的错误,就是弓弩兵太少,而现在这些远程力量已几乎全部损失。丧失弓箭掩护的乌桓人,有些躲在岩石后面,或弓弩打不到的位置,还有一些不得不钻进树林里,希望能受到抵抗少一点,但是女人和老人也不是好欺负的,不过想到这里,我又立刻拍马回去,我知道了我们阵中唯一的弱点在哪里了。在北海还没质问我为什么不在后面时保护车队时,我告诉他给我几个人。

我们车队的尾部是唯一的破绽!

只要他们在树林里再往前西南走走,他们就可以绕道我们的屁股后面的远处在那里整顿一下,对我们的尾巴开始冲击,现在我们的阵形就像我的天狼一样,只是天狼的柄也成了攻击的利器。

唯独我们车队的尾巴成了攻击最薄弱的地方,也就成了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了。我带着五个鲜卑少年到尾巴时,来时的路上还没有人。那些少年立刻在后面的车上参与抵抗两旁乌桓人的进攻,而我脑子里却在想如果前方出现大批乌桓人怎么办,因为对方光看见的就有好几百人,我们只有五十,还有两三个是不会抵抗的刘小姐随嫁婢女。对方只要还活着五十人从我们的后面猛攻,我们就没有办法了,就算能打退,但损失必然惨重。

我忽然想到了利用马车冲锋应该是对这批不骑马的乌桓人的最好方法,我还下了命令让所有的以前赶马车的人听我号令,一声令下,就一辆一辆马车的冲,马车上的人看见人在旁就用刀砍。不过直到最后,混乱的乌桓人也没有能组织起像样的进攻,后面,就压根没人去过。

战斗逐渐变得稀疏,我们的抵抗也越来越少,不是因为我们的防守被攻破,因为对方的进攻几乎没有了。对方终于放弃了他们显得毫无计划而且非常愚蠢的进攻,开始撤退了。他们也没有放火,实际上就是放火,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很大影响。

战斗在正午时分结束,我又想起那句话:幸亏战争如此残酷,否则我一定会爱上它。因为,我们只有两个人受伤,其中一个是小匈奴从马上开始被摔下来的,擦破了点手,一个是被对方的流箭刺中了马屁股,被马带着抢出阵去,被人围起来,但仗着一柄双面大斧又砍杀回来,右腿被刮伤的鲜卑首领破六韩烈牙,其他再无损失。

我又找到那个想帮我们忙的人,但没有多问他其他什么,只是稍微问了一下他们营地离这里多远,回答是东北三十里山路。

破六韩派人四处探听地形和对方的情况,带回来的消息是对方全部逃向了北部山岭之中,前面又是一段平原。破六韩立刻下令出发,马车又被转过来,继续进发,北海也换下了他那匹白色的爱马,换了一匹红马骑了上去,继续在队伍前面领军。

中途我们没有休息,吃了一点干粮,就一直顺路到了渡口。渡口是个还算繁华的集镇,但我们也没有稍作停留,只想着立刻由架好的浮桥上过去。不过还是耽搁了一会,因为有一艘官商船正好从玄菟高句丽顺辽水而下去辽东辽阳。我们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有些兴趣的看到浮桥被先拆断由两岸拉回,待船通过,又有好几艘船过去把它对接上,前后共费时两刻。

我们终于踏上了乐浪郡,这里就是我大汉最东最北的郡了,十八城,现在有户三万九千四百七十二,人口十七万九千七百四十。

而其中南乐浪府昭明、楼方、提奚、浑弥、乐都五城,共一万零四十一户,那就是我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的属地了。

虽然我们还没到那里,但我的心完全从担心乌桓人的追击中安定下来了。

第五十二章 乐浪

过了河,整个心就安定下来了。天色近晚,我们进入的是中乐浪府遂城地界,我们还好赶在天全黑之前在驿站住下,由于那张写着我身份的大旗,我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我和北海去本地衙门打声招呼,该城县尉倒是个老实之人,比辽西的那个要好得多,我也算比较客气,让他不要麻烦了,也不用飞马传书给都护公孙范。因为我还听说他同时还是北乐浪的都护校尉,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否忙的过来,但我至少可以以不要打搅已经很繁忙的公孙大人为由,让他不用如此劳师动众,我们歇一晚就去南乐浪了。

伯圭在我临行前说过,中乐浪和北乐浪都由他的胞弟公孙范治理,让我只管吩咐,有什么事情他一定会替我办。南乐浪他就没招呼我,他知道那是我的属地,他再嘱咐我未免有些僭越。

我稍微在城内转了一圈,县尉还找个能说会道的本地人差役跟着我。这里的百姓虽然衣裳样式和我们一样,但据说绝大部分都是高句丽人,高句丽的意思就是山高水丽。水丽我完全同意,路过几条河,虽然不是很宽,但水质清冽,水边花草繁茂,不太似秋季的样貌。山高倒未必,在这里我根本看不到可以称为山的地方,全是些小丘陵,不过向导告诉我,乐浪的真正高山全在北乐浪,中乐浪以丘陵为主小块平地,南乐浪只有几个小土包大片都是平原了。

城很小,骑着马在已经人很少的街道上,片刻就晃了一圈。这里方圆只有四五里,比襄阳小多了,更不要说和洛阳比了。就是这里的黄昏已经颇冷,不能用凉来形容了。

他们还是在县衙给我设了宴,我也没理由不参加。但这天的晚宴上就只有我一个客人,小南出去玩了,那对夫妻就更不要指望了。他们安置我一个人在主席上,我说这不合礼仪。但我不坐那,谁都不敢也不肯坐下,我只好就将就了。这才开始今晚的宴席,穿着鲜艳大氅的高句丽少女随着他们的乐队的乐声而翩翩起舞,一个中年艺人开始抑扬顿挫的唱起歌。那个县尉贴近我和我说这是高句丽人的起源的故事,也是个民间传说。这让我很感兴趣,我一向对这种事感兴趣,这让我仔细的听了下去:已有万年之遥,一切天帝创造,地上物种繁茂,却无人的欢笑。

三千年前一日清早,白头山顶神光闪耀,天帝之子桓雄,架着金色飞马战车,带着三千仙仆来到。

云开撒万道辉煌,雾散传千里呼啸。

桓雄展天帝神迹,山颠现奇光万道。

白山之上,冥水之头;惊现一城,其名为神。

此中三千仙子各有道,浜水为渔,依林即樵,平坦耕种,嶙峋猎雕。

往来行商,内外诊疗;力士夯筑,乐师凭调;植桑求丝,掘土为陶;歌艺动人,舞技美妙;如此种种,不尽言表;共计三百,六十一道。

众山禽兽,诸水鱼鸟;羡煞诸人,行事逍遥;有北麓熊,南坡虎,西水雁,南天鹞;祈求桓雄,赐之为人,重谢相报。

天子怜悯,出题相考:居于黑洞,度此严冬,一百天内,大蒜艾蒿,期满出洞,即赐人道。

一十六天,雁出南飞;曰洞寒冷,难耐风啸。

五十九天,鹞落平湖,诉蒜辛辣,难咽艾蒿。

八十四天,虎归南山,咒穴孤寂,洞中无聊;百日期满,熊自欢笑,褪去旧皮,衣之为袍;直立能言,手舞足蹈;以水为镜,惊见娇俏。

面见桓雄,叩谢大恩,无以相赠,以身相报;千日诞子,名唤桓君,日月宠溺,山水相抱。

……

这就是高句丽人的创世说,与我们的盘古开天辟地,伏羲女娲创世造人传说比起来,似乎太单薄了点,但我还是听得很起劲。不过,他们的歌和那一夜听到的差不多,都有些单调,相比较而言,中原的歌赋要显得丰富很多。而且到后面全是些没有内容的礼赞,这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实际上我们的后面也有这样的一段,我想不出来那一段干什么用的。

不过,我还是很有兴趣的问了这个神城大约在什么地方。

“北乐浪府的朝鲜,就在白头山东边山下,相传是我高句丽人的第一个城。朝鲜之意即朝日鲜明之意。因每天该城的第一缕阳光都是由白头山上积雪反映过来的。”

我点头称善。

晚宴后,县尉和我提了这些高句丽人。他告诉我公孙瓒军队中有很多都是从这里征召的,此地民风纯朴,耿直善良,却又非常的勇敢善战,战场上相互协同作战能力几乎与生俱来,较之鲜卑,乌桓,匈奴似不适于以蛮族视之。我问道此处可有乌桓人,答曰乐浪没有,玄菟好像有,此时我心中立刻暗骂应该是肯定有。再向西北,辽东郡国中就有乌桓族几支。听完,我立刻和他道谢告辞,看来他对乌桓人不太熟,问他我不如问那个乌桓军中会说汉话的人。

当我找到他时,他正笑嘻嘻地和鲜卑女子讲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冬天乌桓人怎么猎熊。听到此处,我心中一惊。我想的是别让高句丽人听见,高句丽人以熊为祖先,他却讲着怎么把一只熊弄死。倘若被高句丽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免得他触犯众怒,被勇敢善战的高句丽人给宰了。我连忙打断他,让他到我这里来,他很俏皮的和那些鲜卑女子到了一个别,就跑到我这里了。

“你是汉人?”见他点头,“你怎么到乌桓人那里的。”

难得见他的脸上失去了那种不正经媚笑,一副很沉重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堪回首:“我小时候,家里遭乌桓人洗劫上下十几口只有我被留下活口抓走当了他们的奴隶,乌桓人那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主要是我们汉人,平时打骂不说,乌桓人好争斗,但严禁杀人,但只是对他们自己人来说的,我们稍有异动,便会遭随便打杀……”

我没想到他会哭出来,抽泣中,他扯开了他的衣袖,在左肩上有个很大的伤疤,“这是我小时候的烙印,上面的符号是他们的族的标记,表示我归他们族所有。”

“你为什么不逃呢?”

“不敢,乌桓人看马看得很严,根本不可能偷马逃跑,而跑又肯定逃不多远,就被人追上,从地上拖回来,如果还没死,就当大家面……”我的心都猛紧了一下,而他继续他的讲述,“我就这样活着,我当然得想办法,我不能就这样直到死去,我想活得好一点。所以,我抛掉自己的骨气和傲气,扬起笑脸和谄媚,极力讨好我的主人们,才终于让生活稍微好了一点,也能给其他抢来的奴仆弄多一些食物和衣物。后来,我在的这一大族乌桓人被公孙瓒招安,在辽东臣服。但公孙大人却没有向这一族要求将我们这些汉,匈奴,高句丽,鲜卑的奴仆解救回来安置的意思,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或者知道也没有兴趣过问。这次不是碰上你们,我也许还在那里作一个管家。在玄菟白山的时候,我只想着人数相差太多,只能希望你们交了财物,别被乌桓人屠戮了。没想到,你们这么厉害。当我到你们这里时,才第一次感到自己像个人一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换了样。可是一想到在乌桓营中的其他兄弟姐妹时,我心里又总是不是滋味。”

“乌桓也算游牧之族,为何来劫我们时,马匹如此之少。”我心里还有些疑问。

“好像听他们说是公孙瓒大人以重金购买,现在他们全族除了还怀着小马的母马和一些种马,剩下的全换了财宝了,平时很少有人骑马,只有那些头头还能以马代步。”我心里想着这些乌桓人为何如此贪恋钱财,“他们现在住进了辽东属国的无虑城中,再也不要放马游牧。每天和那些归附的匈奴人玩乐,花天酒地,公孙瓒又大送美女珠宝,现在的这些乌桓人和几十年前的乌桓人都已经完全不同了。而那些还不愿如此奢靡放纵的人,就组织了流匪队伍,在玄菟的山中。我的那些主人就是其中一支,他们把我也带上,让我说汉话给那些被他们围住要抢的人,而那帮人说不来几句汉话,他们又不敢在公孙瓒的地盘上大肆屠戮,只敢抢抢财物和马匹,尤其是马匹。所以,我就显得比较有用。”

“你不是个一般的人。”我对他说,“我觉得以你的前面十几年的身份,你的谈吐见识实在过于出色。”

“因为我的主人和他的一族全是笨蛋,他们居然就没人识得了汉字。我出生于一个读书人家,在被他们抢走之前,倒还认识不少字。他们抢到的书简等物,常就直接当引火物烧了。我告诉他们这东西可能会很重要,所以,他们才把书简先给我看。所以,我才看了一些东西,也懂了不少事情。那些乌桓人还想从我的嘴里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我就给他们现编,邸报我就说是京中谁谁死了,有些兵法类的简书,我就告诉他们是讲如何生孩子的……”

“你怎么这样骗他们。”我觉得好笑,他也笑出来了。心道原来他骗人这么有水平。

“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他的眼睛看着天空,虽然带着笑,虽然可以看出他的愉悦,但眉宇之间似乎有一种黯然。我忽然有了主意,但我暂时不能和他讲,因为我不确信我能做到。

“你叫什么名字?”我相信他有名字。

“阎柔,但由于太小就被乌桓人抢走,没有字。”我心里在想真是个好姑娘似的温柔婉约的名字。但和眼前虽然有些谄媚却不惹人讨厌,还又经历无数风霜的人相比,确实相距甚远。

“那帮乌桓贼人的头叫什么?他们那帮匪什么情况?”

“土荆家兄弟四人:土荆秀,土荆汉,土荆乌,土荆丸。您一棍捅死的是老四土荆丸。他们在玄菟白山这一片不断换地方,一共有一千二百多人,上次去劫你们来了八百。”

“不要用你们这个词了,用我们吧。你恐怕也很难找你家的亲戚了,跟着我吧。”我发出了邀请,他很感动,立刻跪伏于地,叩谢于我,“我只知道大人姓谢,在他们那里我也不大敢问,那大旗上的篆书我也只识平,云,谢三字。”

“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字子睿,平时交我谢大人,或子睿大人就可以了,私下里,叫我子睿兄就可以了。不要过于拘礼,我不喜这些。”本已被我扶起,听到立刻又跪伏下去。

“大人,恕小人无知,小人虽知道你们不是普通客商,但没想到您是个大官,您不必对小人如此客气。”口气中谦卑的有些过头。

“不用如此客气,我没什么作派,就像他们一样对我行礼就行了。”我指了指旁边的经过的鲜卑少男少女,象是呼应我的话一样,所有人经过我,只是一躬身,道声:“谢大人。”就又过去了,很多人脸上还带着笑,这些所谓的蛮族人显然要比我们有些中原人要可爱的多。我也稍低一下头,嗯一声微笑着以示回应。

“请起。”我再次拉他起来,“能作战吗?”

“能,土荆丸常与人练武,我就经常被他拉上一起对打。这样,他就是失手把我杀了,也不用怕。”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示意他死的活该。为了表示亲近,我也帮他吐了一口,相视我仰天大笑,他低下头笑。

“小南。”我将他唤来,指着宽敞的后院,“与这个阎兄弟打打试试。”

“好啊,我早就想和人打打了。”我想他一直很手痒,以前在海阳没人和他打,尤其是他有了一个能打却因为幸福过度而拒绝和他打的姐夫,他就更手痒了。

我叫人给他们找来两根七尺长的木棍,制定规则,让他们上马捉对,不允许错蹬对冲。

对阵开始了,两马两人开始缠作一团,那个阎柔确实有两下子,虽然只是招招抵挡,但没有丝毫慌乱。而小南打得过于大开大阖,中间胸膛门户大开,只是他的力气着实不小,连续卯足力气快速猛攻,逼得阎柔和他的马没法近前。否则只消架住一棍,朝他胸口捅一下,就可以击败他了。看来这样下去,小南估计要输,就看他的力气还能支持他如此疾风骤雨的攻击多久了。不过看来阎柔和那个土荆丸对打时从不进攻,想想也是,如果胜了,惹得那乌桓人心情不好,确实对他这个身份很不利。但现在不同,我赶忙大喊:“阎柔,你也进攻啊。”

不过,我这声喊似乎让他分了心,他被小南打下了马,小南到确实还算个好孩子,他没兴高采烈,而是看看阎柔有没有受伤,阎柔笑着站起来,“我身体结实,没事的。”

他们很快又打了起来,接着胜负就开始不断被分出。但小南还是占优势,阎柔还是不习惯进攻,总是在进攻时露出很大的破绽。他看来从来没有进攻过,才开始进攻从心理上和身体上都找不到感觉。

但他很开心,我想一个忽然获得自由的人,应该会是这样的。可惜我无法感受,只能全凭想象。但我想他还是会想着那些同样在乌桓人手中的其他人,待我到了乐浪,看看能不能组织一支当地军队,去至少把那土荆家给灭了。相信这种消灭山贼的事情,公孙瓒大人应该不会反对,然后看看可不可以去辽东属国,把人都给救出来。看来这一趟想歇是歇不成了,不过还好,有这种值得做的事情做,总比在乐浪无聊的过一个月要好得多。

我忽然又想到,本来这次出来,就有点逃避的意味,倒不如做几件好事,免得以后后悔自己当时这么愚蠢,这么懦弱。到以后,我还有理由为自己骄傲,因为,我替荆州找来破六韩烈牙和呼萨烈南国,以及眼前这个阎柔。不过阎柔现在还不能称为一个真正的人物,他似乎谦恭的过分了点,挺身而出独当一面的气势全无。他现在也只能和下面的人随便说说话,似乎献殷勤的成分居大,而且还是开始不知道我们身份的基础上。对我,除了开始的献殷勤,后来转入正题后,连正眼都不太敢看我一下,不过,我想以后会好起来的。看来一时半会他无法从原来的身份中挣脱出来。刚想到这里,看见他将要攻击时又是习惯性地犹豫一下,战机稍纵即逝,他又被打下了马,呼萨烈南国和他笑着说着什么。他则再次上马,说了几句,又开始打了。看来,小南这个孩子会使阎柔慢慢放开自己心胸的,虽然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但明显他已经能比较自然的笑了,也能相对随便的开些玩笑了。

我转身去找破六韩烈牙,想找他合计点事。不过,到那里时,却发现,弟妹焦急的在驿站大门外,看见我赶忙行礼。

“烈牙怎么了?不,龙行怎么了?”我忽然想到烈牙是他的鲜卑名,我让他去娶刘婉小姐时,是以一个汉人副将的身份,免得刘老爹怕女儿跟着异族人受苦。不过好像刘婉小姐全知道了,也是,他们这么恩爱,破六韩会有什么事瞒着她,估计还没结婚时,就在那些信中给交待了。

“大伯您来了……烈牙病了。可能是伤口的问题,也可能是受了风寒,我给他把伤口洗过了,但他现在还在发着烧。大夫还没来。”她从门外进了驿站,对我行礼,说明情况。

“你赶快进去照顾北海吧,你陪着他比较好,我叫人在门外等。”

她又对我福了一福,就赶紧进去了。我叫了一个驿馆的杂役在门外等候大夫,等来了,就赶快带到厉大人屋去。我则赶快跟着弟妹去看烈牙。

龙行的脸色很难看,本来他的皮肤黝黑,现在就变成了一脸的土黄色。他正在安慰身边的娇妻,还挣扎着起身和我打招呼,我示意他躺下。他自嘲着说:“没想到我破六韩也会生病。”而他的娇妻就坐在他的榻边为他安静的擦去偷上的冷汗,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说着话安慰他。

我也生过一次病,我还清晰的记得当时那种难受的感觉,还记得当时姐姐怎么照看我的。我还受过一次伤,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照顾我的,我只记得他们喂过我吃过一次药,其他时间我几乎一直在昏睡之中。

大夫终于来了,他把手搭在龙行的脉搏上一会,又顺着弟妹在旁的说明,看看龙行右腿上的伤口。

他要讲病因开药方时有些犹豫,他看了看我。龙行立刻说:“那是我兄长,大夫不必介意,我的病情大可让我大哥知道,我想还不至于到生命垂危的程度。”刘小姐赶快把手捂住他的嘴,一脸嗔怪而又温柔的让他不要胡说。

“那是自然,将军身体健硕,这等小病不算什么,只是忽冷忽热一般受了些风寒,腿又受刀伤失了些血,兼之房事有些频繁。导致阳损亏阴郁积,只要以一些清补之品滋养。而且最好不要使屋内过于闷郁。多在日光之下,海边风大之地静养一番,再喝几帖药,很快就可以痊愈。”他说着就去开药。留下两个脸上害羞泛红的少年夫妻和一个就快憋不住笑而涨得脸通红的我。龙行肯定后悔让我留下听完他的病因。

为了免得他们过于尴尬,我出去到大夫那里去看看他开什么药。药只开了三种,不过我立刻有了疑问:“你以草部下品大黄为君,木部中品竹叶,山茱萸为臣佐,虽是一副去寒热,利中气的方子,彼此也不相克,但未免又伤身体,为何不选一味草部上品为君,此二者为佐更好。”

“此地药铺没有黄芪,否则以之配以枸杞更好。”

“为何没有?”虽然我知道龙行他们肯定有,但我还是有疑问,我们那里没有也就算了,他们地处北疆都没有,有点说不过去。“我觉得白山之间就有。”

“将军说的是,但因那山上有山贼,无人敢去采药,本地药铺已三月没有此物了。”

“这枸杞乃木部上品,两者是否犯冲。”我又产生了疑问。

“将军此言有理,您看来对医典很有研究,可惜神农本草中有不少错误,这枸杞便为其一。首先,它应属于草部;其次,其实它可为君可为臣,要看他如何使用。与黄芪共煎为君,冲逆;共浸于酒为臣,谙和。”

我谢谢他,付了诊金就恭送他走了。心中想到两件事,一是看来不灭那帮人以后乐浪人生病都有麻烦;二是看来本草是得修订了,否则碰上我这种人,没有给人看过病,就是知道些药名和药用,让我去看病非得害死人不可。

黄芪、枸杞他们好像都有。我还不是书呆子,我至少在海阳看见过鲜卑人在阳光下晒过那些红红的果干。这下一点不麻烦了,还便宜龙行那小子光明正大的喝酒。那这病倒真是幸福的病。不过一定要以三叔的话劝他不要多喝酒。

第二天早上龙行的烧就退了,只是有些犯困。不过在他再次睡着之前,还是劝动我们上路了。其中一个主要的就是南乐浪靠海,正好是他修养之地,而且,我们都没见过海什么样子,只在一些典籍和商人那里知道海什么样,那张图上标明南乐浪的乐都就在海边,我们打算就去那里,而且那里还是南乐浪府的首镇。我想南乐浪的都护校尉也在那里,我不知道他是谁,公孙瓒也不便告诉我,至少到那里,他就会成为护平安风云侯尉,成为我的直属部下。我是感到我的封号是长了一点,不过蛮好听的,就是说起来烦点,也不知道太尉何进大人手下管起这种名字的是谁,很少有这次分封般的那么多长而怪的名字。

弟妹从车上下来,我刚要问她,她先说话了:“龙行刚睡着,车内狭小,我怕他睡不好,就出来了。”可以想见,龙行平时睡得肯定不老实。

我们的内容谈得都是龙行,他就给我讲龙行给她讲的事情。龙行平时和我们不说话,实际上在背后,他常夸我。这让我也很感动,让我对他最近的结了婚就把兄弟忘了的不满给抛之脑后。

“龙行常和我说,他很感激大哥,您第一次到他们那里,就敢舍命保他一族安全,自愿为他们族迁徙断后。他就想和您以兄弟想称,他没想到您懂他们结拜的礼节,立马和他换了头巾。”

“我的师父和我讲过鲜卑人的习俗。不过不瞒弟妹说,当时情况紧急,我一时没想起来这回事,我只知道他给我他的头巾,我也应该给他我的头巾,可惜我没有头巾,只能拿发带给他了。后来,在北疆南迁的养伤过程中,龙行应该给你讲过了吧,那次我受了重伤的事,看来你知道了。我才想起来,不过还好,当时我没有做错,我觉得这趟最值得的就是有了龙行这个好兄弟。”弟妹笑了起来。

“他也和我这么说,大哥为他忙了很多事情,为他们鲜卑人受了重伤,为鲜卑人的安身之地奔波,让他最开心的……”她忽然脸一红,说不下去了。

“哈哈。”我当然知道那个家伙说了什么恶心的话:“就是娶了如此美貌贤惠温柔的刘夫人。”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你可知道,我才见到龙行时是什么样子?”我想找个方法舒缓她的尴尬,显然找些龙行不会告诉她的来作为突破,刘婉小姐肯定感兴趣。

“他说他正在打猎,您就在他身边,为了怕打搅他打猎,您一动都没动地站了一刻。”

“没那么久,就一会儿。你知道当时他什么样子吗?”我看到了她充满兴趣和期待的目光。我便把他当时的穿着,和当时他的样子描述了一遍,在近乎光着上身那段,她表现出了惊讶和羞涩。在射灵獐那段她还打断了我一次,她告诉我,当时他们通信,她还比划了一下射箭的动作,我点头表示我知道怎么回事,她说她挪开了梳妆台让龙行朝着梳妆台后的墙上射的,结果她最后发现,榻上到最后也只有一个洞,所以她知道龙行的箭法极其高超。在头发扎着几十个小辫那段,她捂着嘴说她不知道,她会让龙行试着再编一次看看。我还提到了他摔下客栈,她大惊,说她看不清只看到那个有灯火的窗口就朝那里射,不知道龙行掉出去过,她说她一直看到那里有人影在闪,龙行也没说过这事。我说他摔出去后窗口的人影是我。弟妹有立刻脸红了,我立刻表示我没看他们的情书,结果她脸更红了。我赶快再换话题,不过我没提到玄菟之战,我想那场仗,对她不是一件好事。

龙行的脑袋忽然出现在马车窗口,弟妹正偏着脑袋听我讲龙行的故事,我赶快对弟妹说:“不过你夫君确实了不起,十七岁就负担起鲜卑一族命运……你不介意嫁给一个英雄的鲜卑少年族长吧。”实际上这是废话,因为弟妹全知道了,而且事实证明,刘夫人根本不在乎。刘婉刚想接过口去,龙行就先说话了。

“说了我半天坏话了吧。”弟妹立刻欣喜的看向那边。

“哪有啊?你没看见我正夸你。”我立刻开始充好人。

弟妹又上了车,我则在外面笑,确实值得笑,有了这样一个好兄弟,有什么能让我不笑。想到这里,回头看看阎柔和小南,两人明显已经成了好朋友。看来阎柔和小南已经什么都讲了,小南不时皱紧眉头,还不是作安慰别人状。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就不打搅他们了,那我就显得又无聊了。

正午时,我们已经进入南乐浪地界,龙行已经可以如往常般谈笑,不过面色还不是很好,我还关照他不要在房事上太过着急,一切要慢慢来。结果我又看到一张紫茄子一样的脸和一张由白皙忽然变成的红扑扑的脸。

我顺便把阎柔也介绍给了龙行,听的过程中,龙行一脸严肃,弟妹一脸不忍;听完,龙行依然严肃,而已经挂上眼泪的弟妹有些如释重负。

全马车和马的我们在南乐浪平坦的路上行进很快,日已西斜,已经可以看见远处的城郭,一问路人,虽然口音不太好辨认,但还是知道那就是乐都。我催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在城外十几里路就可以闻到一种淡淡的酒香,我想沽些酒给龙行泡药酒,免得进城再找,便催马疾驰向前。

在一个离城几里的大敞的酒肆,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此人身高八尺,宽袍大袖,从后面看,似乎还没有留什么髭须。不时坐下,又不时站起,虽然是书生打扮,但似乎脾气甚大,可说有些少年性情。旁人和他说几句,他便一跃而起,又有人赶忙劝导,他又慢慢不甘心一般地坐下。最后他将前面温酒的三足酒鬲端起,一饮而尽。转身跑出来,便上了马。不两步又拔马回到酒肆之前,从怀中掏出几个五铢钱,扔给那酒肆的伙计,道声抱歉,忘了付酒钱。又拔马飞奔入城。他一走,酒肆里立刻陷入争吵。

一时我还真想不出来这个甚至颇为秀气的急性子少年书生是谁。只是这双大眼睛确实很眼熟,小南眼睛大可能是因为孩子还小,这人眼睛大的确实算是个特征,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我赶忙下马进肆,问讯到底发生何事。酒肆里立刻又静了下来。我想是不是我的陌生人身份让大家都有所顾忌。而且我这身黑甲黑披风黑靴加上雪亮的天狼和这一头无冠的用白巾随便一束的长发,确实连我想想也觉得自己不像个好人。

没办法,最后,还是得搬出身份来,让他们有什么事,直接对我说,我可以来做主。

忽然,全部酒肆里的人全部跪倒,其中一个人操着一口洛阳官话,和我说:“请帮帮玄德公吧?”

立刻我就想起刚才那个少年书生是谁了,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刘备刘玄德的结义三弟张飞张翼德。

“他那么着急去干什么了?”

“难不成……去找那督邮麻烦了?”有个人不确定的说了一句。

“督邮?怎么回事?”我有些不明所以。

听完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解释一阵,我立刻上马。叫他们转告后面的车队,我进城有急事要去做。让他们自己去驿站,我则顺着刚才张飞回城的路直奔乐都。

第五十三章 乐都

我早听说过他们三兄弟破黄巾有功,但却没有封赏,没想到刘玄德他们三人居然在这里。不过也是,同为卢植的学生,他师兄在这里当半个州的州尹,让他来做个南乐浪的都护校尉,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心里一动,想游说刘玄德。在洛阳受封时此人虽官阶低微,但卢植仍将他带在身边,而且他待人处事有大贤之风,很得大家赏识,朱俊皇甫嵩皆对他推崇有加。他的二弟三弟更是万中一选的上上之将才。难得的是三人兄弟情深,我想只要说得一人,便可使三人皆归我荆州。

这种乱世,人才没人嫌多。

到城门边时,我忽然踌躇了。若我拦住他对督邮下手,他便没什么事,刘备也不会被上面那人怪罪,那么对我却就没有什么益处。如果任由他去,让何进怪罪下来,逼得他无路可走,我便有机可趁。

这样会不会太卑鄙了,我暗忖道,可这又不是我去陷害他,我需要背什么良心谴责。可为什么我心中如此不安?去还是不去,这真是个很麻烦的问题,但我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否则一切都太迟了,心中狠下决心,傻就傻一次吧,让心里安生一点可能会好一点。

一进城门表明身份,立刻打听张翼德的去向,还好几乎整个城的人都认识这个急性子少年。我很快就来到了驿站,刚下马,就听得里面如杀猪一般的声音,心中隐约想着当年小白估计也是叫着这么惨,然后就看见张飞就着簪子提着一个精瘦的家伙的发髻,就这样拖了出来,拿起绳索酒把那督邮拴在了一棵松树上,提起马鞭就开始打,顿时,更大的杀猪般声音又响起来了。

外面的人分为两派,一派劝张飞不要如此冲动,一派为三将军的义举而欢呼。而我立刻明白我来迟了,后悔是没用的,看来只有再想办法。不禁为我的犹豫而羞耻。

“翼德兄,先请住手。”现先把事态稳定为上。

“尊驾为何人?”,他停下手,回身看看我,他显然想不起我是谁,但他还是比较客气地问我,我想我和当时洛阳的那个读书人形象的子睿一定相差甚远。而且当时我们也只是互相认识了一下,我也只和刘备说了几句话。

“翼德兄不记得当年在洛阳时之荆州谢子睿乎。”一边说,一边下马去直接扶住他,示意不必行礼。那边的督邮立刻想看到救星一样,大呼:“侯夜救命,我是何王爷派来的啊。”

“平安风云侯大人来得正好。”翼德看到了能做主的人,开心起来,但回身瞪了拴在树上的那头死猪,让那人收了声:“这厮来我这里说我哥哥克扣上缴的赋税,我们该征的一铢都没少,全数上缴。你无非想我哥哥贿赂于你;我哥哥只靠那几斗米过活,何来钱财与你。你便要告我哥哥贪赃枉法,我大哥自来这里,秋毫无犯,民皆感化。老百姓要替我大哥说情,竟被此狗官名人乱棍打出。俺受不了这股鸟气,自来寻这督邮晦气。”

“何来克扣之说,这赋收应归于我,现分明在我手中,你怎知道克扣?”我转身问那督邮。

督邮被捆着摊在树脚下,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但他最后还是说:“听说,您一直没到幽州南乐浪属地,王爷说,如您不来此地就职,赋税应缴于国库……”

“我早就在东幽州了,只是在襄平与公孙伯圭大人叙旧。况在襄平又有我三叔一家,我为尽孝道所以在那里留了几月,这与礼与法皆可。且在襄平又收到了刘玄德准时送来的春夏两季的赋收。只是我在公孙伯圭大人处从没见过你啊?你到幽州理应进见一次公孙伯圭大人晋见说明,为何我既没有看见过你,公孙伯圭大人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你?”

“此一路,我未去拜见公孙大人。”听到这句话,我心中大喜,心中有了一计。

“去请你大哥二哥,我自有道理。”

“是。”我不知道翼德明不明白我什么意思,但他很高兴,他立刻命驿站驻兵拿下督邮的所有随从,他立刻上马去了。

旋即回转,看见我就说:“尊侯,我大哥二哥来了。”

刘玄德一脸焦急,但他还是和我很恭敬地与我行礼,长胡子云长也随他的大哥给我行礼,我也回礼以示意。

“不知尊侯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平安风云侯子睿大包涵。”因为我在场,他不便与那督邮说话。还是对我说:“在下三弟唐突,我与云长二弟听得此处有变,便速来,未想还是出了事,还请尊侯原谅。”

“大哥,我等破黄巾有大功,大哥亦是靠伯圭大人得一府都护校尉,现却被这獐头鼠目之人所欺,此人肆意鞭挞百姓,却道我们无辜害民。”我叹了口气,摇摇头,知道张飞没明白我的意思。

刘备也叹了口气,摇摇头,他从怀中掏出官印,交给我:“得罪督邮,此地我等已不宜久留,现尊侯驾道,正好交于尊侯,我等兄弟实得罪……”他没说那个名字,“只好先行离开了。”

我心中暗赞玄德当真重情重义之人。可令我更没想到的事,旁边所有围观的高句丽人和汉人全部跪下来,乞求玄德莫弃他们而去。而三人也立刻朝众百姓跪下,玄德泣曰:“我等兄弟得罪这恶督邮,感谢各位乐浪父老关爱。未免遗祸乐浪,备……请辞!”

当真是万民归心,我第一次被这种情况所震撼,整个这条街只有我一个人站着,真个乐都就这样静静地定在了这秋日的黄昏下。

(作者注:本来52章是写到这里结束的,可是我兄弟给我提前发了未写完的原稿,把这段放到53章,特注明。)

我决定打破这感人却让我有些尴尬的寂静,“玄德兄,你不必走,此督邮是假的!”

“为何?”刘备略感意外,“可印绶这些都是对的啊。”

当然都是对的,这个督邮应该也是真的。本身这就是我栽赃,不过栽赃给这种混蛋狗官,我心安理得,毫无愧疚感。

“第一,他到东幽州乐浪,居然不拜见公孙伯圭大人。”这条理由有点牵强,我想刘备也明白为什么督邮不见公孙瓒。这理由明眼人都明白,却没有人肯说出来。但光此条便可以治他不敬之罪。当然,无论是公孙瓒还是何进都不会去治这个罪。

“第二,来乐浪这里催交赋税,恐怕是鸿胪卿董重大人之职吧,你却将何大人之名摆出,分明是想以太尉之名行骗。”第二条和第一条一样,也是一个大家都无法说出的理由,刘备的眼光中开始流露出笑意。而督邮也想不出话来反驳。因为,这条又是一条不小的罪。

“第三,你到这里,必过襄平,我却自始至终在襄平没听说过你。按说你至少该到官家驿站,可为何我在驿站,自始至终你也没来拜见。”想是这狗官一趟公差,便到处搜刮顺势游山玩水,尤其是乐浪这里“山高水丽”,必耽误了不少时候,根本没走该走的路线。

“第四,我们经过玄菟被乌桓贼人所劫,到乐浪时,你却偏巧刚来这里收我该得的赋收,这未免过于凑巧了吧?说!你是不是乌桓人的贼子,劫了来的督邮却到这里来骗取财物。”我觉得太义正词严了,以至于我都觉得有那么一回事了。当然,就凭这些上面的罪状,定他一个死罪,也快差不多了,加上现在属于乱世,我有权当机立断。看看那个督邮的一脸土色,就知道他也明白情况对他很不利。

“先将此人囚于乐都,好生看顾,待我们快马去函京中再作定夺吧。”刘备出来打圆场了。他明白怎么回事,他应该也知道我是好心,但他不会如此顺着我的意思做。我也知道他不会。但我觉得我的胆子是大得有点让自己担心了。好像就我敢捋何进一把,虽然心里知道可能会带来不好的后果,但我不愿意一直这样憋屈着。

此事就这样暂告一段落,必须承认此人绝对是一个奇才,能在几个月中让老百姓反过来为他的事情如此操心,如果不是蓄意收买人心,那就是他的确实仁义。

厉北海拖着病体来找我,看看我有什么要他帮忙的。他的夫人也骑马随他而来,后面还跟着小南。不过让他们两个悍将稍感惊愕的就是刘备后面的两个人,而那位夫人则没注意到北海外其它的人。我想龙行和小南是感到这两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了。实际上,光看刘玄德也绝对是个能征战之将,身高八尺,虽不算非常健硕,但两臂行走挥舞时,显出极为有力,有些忠厚老实人相貌的脸上两撇髭须,又显出几分强悍和坚强。他二弟面色红润,身长九尺出头,虎躯狼腰,一对凤眼,三尺长髯,天生一副傲骨,不折不挠,一副天人之像。让我不禁憧憬着我蓄起长须的样子,而且,他似乎较之他大哥似乎显得更具谋略。老三年龄较之两位兄长小四五岁,和我们差不多大,也不是那种笨蛋的类型,很儒雅,很有风度,但似乎脾气太急,加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七步之内,总觉得随时会有人人头落地一般。

我将乐浪继续交给刘玄德治理,我本身就是个懒人,又难得玄德如此良才。还将那些带来的赋收交于他处理,为南乐浪百姓做点事,也算我作为乐浪封侯为百姓做点事情了。另外,我掏出些金子让他们在南边海边给北海找间干净点的房子。

玄德三人再拜,遂辞。

驿站里,我们难得一起吃一顿饭,我把阎柔也叫了过来一起吃。

“大哥,今天没有人邀请您赴宴吗?”小南问了个很正确又很难回答的问题,刘备是个清官,老百姓全知道他的情况,他们说只要有事发生,就可以到府衙去,他们兄弟三人住在一间大堂后面的小屋中,随时都可以升堂处事,三人都是只靠拿俸禄吃饭的。他们何来钱请我吃饭,只能让我在驿站中自己吃了,但这段饭却是我最开心的,我感到了一种安心与真诚。何况还有一堆人一起可以和我谈天说地。

只是这第一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他。我们荆州一公一侯三伯,可上面来人,甚至其它各镇来,都要从库中支些出来大摆宴席,逢到一些大事,我们自己还会摆些酒宴。虽然老师还是住在草堂,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但我们好像还是没有刘玄德廉洁奉公得到如此之彻底。

所以,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龙行的身体如何,他说没问题,我觉得他是硬挺。不过,当着弟妹的面,我不想说出我想打击他的话。

“吃过饭你们都好好休息,我有事去找玄德。”

“你想收他们为你用?”龙行有些过于直接,但是我还是决定点头,他也点头说:“此三人只要有人肯用他们,绝对不是这个小小校尉可以限量的。本来,我认为超过我的人不多,”可能是生病,他有点情绪低落,“没想到在幽州就先看见了赵云,现在又是这……”

“关云长,张翼德。”我想起来他还不知道他们的姓名。

“而且他们也如此年轻,若他们将来是你的敌人,确实很麻烦。大哥,好像你也不是他们对手吧?”破六韩烈牙恐怕就力气比我小一点,轮到马上临阵对敌应变恐怕他比我要强不少,他这样说已经很客气了。

我摇摇头,承认这实力确实有差距。我忽然捂住了胸口,感觉心口有点痛,不知怎么回事。

“侯爷,您也受伤了?”

不对,这个位置有块玄铁护心镜护着,按说没有受伤。

“伤到自尊心了。”没法解释,我只能很机智地来了一句。大家都笑出来了。

刘备小屋中,我与他们兄弟三人相对而坐,屋子地方不大,几件陈设显得非常地寒酸,但整齐摆放的公文和书简显出他们的勤政和井井有条,心中又是一阵敬意和钦佩。

我感觉不能成功说动他们去荆州,但我还是和他们讲了老师的用人之道,荆州的情况,而且很诚恳地希望他们三兄弟到荆州来。所以当我听到玄德极其坦诚而直接的话时,我既觉得很自然,又觉得很失望。

“尊侯近日帮我兄弟脱困,并将此事揽于自己身上,此恩今生我兄弟必当相报。今天下大乱,幽州已至危急之秋,吾师吾师兄皆为幽州头面,一旦事乱,他们均难脱干系,与情与理,我不能弃之而去,感谢尊侯美意。恕玄德不能遂君美意了。”

“无妨。玄德兄能如此看待与我,如此直言,智已知足,此事玄德所言甚是,若大事不谐,荆州之门为君等师徒兄弟永开。”

第二日,刘玄德就替我们找好了房子。但他肯定听错了我的话,因为是给我们一众几十人一起找好了紧靠北海的一栋大宅。这宅是以前一个商贾人家的,大当家的后来遇上乱事,死在了外面,家里也就很快败落了,后来那栋大宅就一直空在那里。这次让我们就先住进去了。本来还在埋怨玄德不听好我的要求,不过住进来后,我就把我的要求和驿站全给忘掉了。因为海就在这栋宅子的外面,连着金黄的沙滩,一望无际的深邃的蓝色接着干净得可以看透的蓝色的天空,温暖的海风从南边的大海上吹来,带来一种湿湿的清新的气息,让心都醉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我不知道其它人是不是,但大家都很兴奋。很快,一帮帮的人就脱了鞋袜,跑到水里去玩了,随着海的浪来浪去而开心的追逐。

从第二天开始,大家就各行其是。不过我下令,龙行在海边时,其他人要下海就走远一点再去,免得影响龙行干些“私事”。但我没管我自己,我屋的窗户正对南方,我便成为观察他如何做坏事的斥侯。

龙行每天早上都会去海边洗个海水澡,然后在和煦的海风中与他妻子一起看海,聊些我听不到的话,只知道他身体好的很快。他每天很没有形象的就穿着短裤,在水中游来游去,让我想起来,他的名和字加在一起倒和这场景有些像:“龙行北海。”弟妹还是有些注意形象的,没和他一起在水里胡闹,更多的时候就是提着鞋袜,在水边不断关照自己的丈夫,有时也和龙行在岸边打打水仗。不过听北海说,那是因为她不会游泳。

这段时间,我可没有那么多功夫一直窥视别人,我还有些事情要想。我想着如何发兵去打乌桓。但是,我却没有理由让他们出兵,原因竟然是玄菟这仗我们打得太好。只有一个手掌擦伤,一个腿被刮开一个口子,实在不像是碰上好几百人,打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我曾经和玄德提起过这件事,但玄德不愿为一批无法证明其存在的在其它郡的山贼而劳师动众,对此我表示理解,也很敬重这种做法,所以,此事被搁置,但这让我心里很烦。

我和大家讲了这件事,大家也只能笑着说,看来仗打得太好也有麻烦。

只好继续想办法。

想得无聊了,就在海边挥舞天狼,这里的景色确实不错,吹着舒适的风,就算只是一个人单独练武都觉得很惬意,这些让我生出一种出世隐居的想法。虽然我觉得无所谓,也有些虚荣可以享受,但我总觉得这种生活不太适合于我。但我想得和刘备差不多,弃老师同学而去,实在又不是我能做出来的。

我总是很矛盾,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抛去这么多烦人的想法,因为那时候我会想家。

刘备总是会来这里看看,看看我有什么需要,还问了我秋天的赋税收几何。我说让他看着办,收上来的按照每户五铢给我就行了,对此他惊讶之余有种敬佩。其它的留给乐浪做他用,他点了点头,明白那个他用是什么用。

我还在想办法,没办法,那帮乌桓人不除,心里总觉得像是梗着什么一样。

想得烦了,就去找兄弟们一起商量,大家一起想确实要快乐得多,但是,大家的结论也是一样,看来必须有一件突发事情做引子。否则,以玄德性格很难有所动作。

到这里,我也只好安下心来,心中想的办法是,如果没事发生,等龙行身体好了,就让他去闹件事出来。所以,接下来几天常做的就是去海中练武,有时候去捉鱼,在水中做很动作要比路上慢很多也困难很多,我总是想得出办法来在水中练这个练那个,我不知道练这些出来有什么用,也许只是好玩。累了,就潜到水深处,睁开眼睛去看,眼前变得模糊,但我还是静静的看着鱼在身边游过,脑子里什么都不去想。

夜里,海风就开始转凉,不过海里还挺暖和。我就经常出来透口气,就继续憋着气下去顺着石头一个个摸过去。我似乎有些喜欢水下这种安逸的感觉,哪怕是夜里,就算黑洞洞的,也有什么给你挡去寒风和各种侵袭,只是,最终还是得出来经过那一阵寒风才能回去睡觉。

我忽又什么都不想了,好像那些烦人的事与我没有什么关联。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又会坠入深深的乡愁之中。

就这样我们在乐浪平静地过了半月,北海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不过我还是提醒他不要过与纵欲,以免再出问题。

而我还在等机会。

那天云长来找我,告诉我何进的诏书来了。我立刻就反问,难道你们还真快马致函何进了,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快。云长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说现在何进就在西幽州。我立刻问,他为什么会在西幽州。对曰,北司隶渔阳黄巾余孽起乱事了,何进命辅北公卢植去征讨。说完,递给我一张邸报。

我粗粗地看了一遍,心里暗道天助我也,但一想便立刻明白他来的目的了。

“你们打算如何对付那个督邮?”

“大哥要放走他,三弟不愿意,但也没办法,但我想还是尊侯去一趟为好,此时此事我们不好出面了。”

我立刻和云长直奔乐都,现在情况是很麻烦,云长不想让这督邮影响他的大哥,但他也很厌恶那个督邮,却又无可奈何。但那督邮经此一事很难在何进前说刘备什么好话,怎么堵他的嘴变成云长心中的头等大事。他们确实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贿赂这贼,而如果提及挪用官库他们又宁可弃去辞官。

他的高傲不会让他来求我,或者说,他料到不用他求,我也会帮他。我想我是不是也拉下一次脸为他们兄弟做点事情。因为像刘备这种好官太少,如果他被罢官,这对此地百姓确实是一种罪。这一路只有几里地,但我希望它越长越好,因为我觉得要去秋着恶贼很难受。但可惜,几乎一眨眼就到了。

到了赋衙时,张飞气鼓鼓地走出来,刘备也跟了出来。翼德看见我们,好像有了靠山一般,转身便对他大哥说:“此贼分明是要我们贿赂,我们何来钱财给他?你瞧那贼的模样,仿佛他就是何进一般,我们将他放出来,立刻就跋扈异常,若非哥哥阻拦,俺非打死这贼不可。”

“翼德,切莫生大哥之气,实因无可奈何啊。”关云长也劝少年且勿发火,收拾一下心情。

“二哥,您也认为那贼不该死?二位哥哥能忍此贼,我片刻亦不能忍,我自投他处了。”张飞转身就想离开了,我忽然心中一动,感觉这是个契机,就看玄德如何作为了。

玄德掏出官印,对翼德曰:“我兄弟三人当年结义,势同生死,三弟真要离去,我一不惜此位,今吾师正在与人交战,我们就一起暂投我老师处,助我老师一臂之力吧。”我刚刚燃起地希望立刻又被扑灭了,但我还是很大度地出来说话了。

“玄德公,此时亦因我而起,这贿赂打发那狗官之事,便让我来吧。”我说得简直有点过于明目张胆。而且声音也挺大的,让刘备还四周看了看,沉吟片刻,同意了。

“翼德兄,稍安,此事不屑你过于生气,我自会帮你处理妥当。”我冲翼德眨了眨眼睛,翼德不是笨人,他笑了,随即躬身与我行礼,回答也巧妙:“多谢平安风云侯照顾我大哥周全。”

随即,我拍马回宅,招齐兄弟商议此事,待我说完情况,问讯如何将此事和破乌桓一事连起来。北海对我说了一句等我一下,就转身走了。我心中立刻大骂没义气。

阎柔心中肯定有所想,但他还是不说,我现在召集大家商议,通常都加上他,但他一直很少发言。小南,我知道他很努力去想了,但估计是想不出来了。

看来还是得靠我自己去想了,不过这时北海回来了,脸有红光,见我就说:“大哥,我已有一计,既可惩那贼,又可平乌桓。”

第五十四章 定计

“计将安出?”

“此事,也要阎柔兄弟帮忙。”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转身先闻讯了阎柔的意思。

“龙行将军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婉儿嫁与我时,随她而来的嫁妆每式皆有两份。我与我夫人已商量过了,我们就用这财礼中的一份赠与那督邮,让他回去。然后我便离开,抢在他前面到玄菟我们遇袭处等他,待他一到便劫了他,如果大哥同意,我就干脆宰了他。然后,阎柔兄弟带几个人携另一份嫁妆到乐浪各地叫卖,并不断与别人说,劫了个不小的官,得了不少好东西。这样,没有几日,这个消息,便会传到南乐浪这里。”

“此计大妙。”可以讲我简直是豁然开朗。

“可是,为什么要用姐姐的嫁妆,而且既然要劫,那就用一份就行了,为什么要用两份?”

“我来解释吧,用你姐姐的嫁妆,而且是两份,简直是龙行此计最绝妙的地方。”我接过来自己开始讲:“让阎柔兄弟和龙行不至于在这生疏地方找时间找地方碰头,只要差开大致时间,就可以单独行事,这是其一;其二,要考虑到那督邮不走那条路,或者是侥幸让他逃脱了,我们一样可以行此计。其三,你姐姐的嫁妆不是乐浪本地之物,到时候,就算督邮回去,想诬陷玄德行贿,此那等物件也绝对让那督邮不好说话。还有一些好处都不是很重要了。但此计确实太妙,我立刻就去。”

“别那么急,等我夫人把嫁妆准备好。”看我兴冲冲地准备上马便去,他决定提醒我一下。而且他还靠近我对我小声说了一句:“我只想了第一条。”惹得我心里大骂他是个懒货。

不过龙行此计确实绝妙,不管他是否想到他的计有如此之妙,但他的计让我原来的诸多忌讳全部被打消。

在去之前,我还是要做一些准备,这一次,一定要骗得他团团转。

府衙之中,我将那些东西给那三兄弟看,很不确定地说:“这样够吗?”

三兄弟有些尴尬,除了关二哥本身脸色就比较红润看不出来,其他人都有些难堪脸红,但最后还是挤出些字:“差不多够了吧,可能还有些多。”

“没关系,算便宜了这混蛋,这事有我一份,我理应出力。而且我确实从来没干过这种龌龊之事,所以此事颇难办。”

“如果信任备等兄弟,那这事让我们来做吧。让尊侯拉下颜面确实不太好。”刘玄德主动请缨,我点头同意。

“大哥,我不去。”

“你去亦只能捣乱,我自与你二哥去便是了。”

“不如让我去吧?”一人声音忽然想起,我观此人,身高七尺,脸皮白净,书生打扮,却也是一神貌出众少年,似乎一直在刘备身侧,可能是此三兄弟过于出众,淹没了这人吧。

“这位先生是……”看这人似一幕僚,但确实没和他说过话,

“在下同乡,姓简名雍,我们皆谓之简先生。自黄巾之乱后,一直与我们兄弟在一起。”

“那就有劳简先生了。”

“无妨。平安风云侯客气了。”少年得体地举止和自信的表情,让我暗叹天下才俊何其之多。

忽忆起老师曾言,世逢大乱,则良将名士倍出。

等简雍回来后,我还是去见了那督邮一面。那督邮显然是收了好处,而且我的官阶也高出他太多,他还是客客气气地对我说话。

没有什么废话,我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隔两日出发,十日之内,我会到西幽州面见太尉,有要事相商,速将此信交与太尉。”

见他唯唯诺诺,我便离开了。

心想,这回你必须忙着往渔阳那赶了。可惜可能你没法带话给何进了。而且,以他小小督邮,何进怎么可能见他,就算龙行让他逃了,他也只能让何进看到我的信而已。我的信里当然没有什么要拜见他的意思,我脑子还没坏掉,我可不想见他。不过龙行可能太自信了,让我有点不太放心。

“龙行派人去监视那督邮吧,等他走,你就要出发了。”回到大宅,我就这样交待龙行,不过龙行似乎不要我交待,他好像已经收拾好了,不过,让我更奇怪的是刘婉似乎也准备好了,“弟妹也和你去?”

龙行幸福地点点头,我忽然感到,龙行的影响力真大,居然弟妹已经有一个大户小姐,转变为能上阵之女将。

“她可不会上阵,我可不会让她上。”龙行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只是带她去北方玩,听过这里乐浪人介绍,我决定让她到北乐浪山里去玩,放心我不会误事的,我办完事后再带她去玩,多给我五日时间,消息到这里时,我也就回来了。”

“珍重。”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可以交待他的。

龙行只带了几个人,不过,我想凭督邮和他手下那十几个人,恐怕龙行一个人就够了。

在他走前,我叫他找几个会说乌桓话的鲜卑少年,因为龙行说他们很多人都会说好几种语言。看来他们很有这方面的天赋,至少,龙行最近的和我说话已经有点荆州味了。另外就这几日,我还听见过他用乐浪的方言问过一个本地人,这里哪的酒比较好,那人甚至认为他就是本地人,还问长问短,问他是不是多少年没回家了,还说家乡人少了很多,他也叹口气说天下到处都一样,口气,神态都做得极好,简直就是一个高句丽云游商人。

我让阎柔和这几个少年隔两日去北乐浪。那里离玄菟比较近,让他们一直大声说乌桓语,讨论那督邮的事情。而阎柔作为他们的翻译替他们做生意,当然,他也要有意无意地泄漏一些消息,不过让他们小心,别让公孙范抓住,我还给他们一封救命文书,免得他们真的被公孙范下了大狱。阎柔让我放心,他会一切顺利的。

事情完结了,大宅里一下子空了不少。小南在阎柔走了之后显得有些无聊,我就提出带着他去找关羽张飞,不过他不干。他说打不过,差太多,因为他去偷看过他们练武。

最后,他说要找差一点的人先练。最后,他很不顾我的颜面地说就和大哥练吧。这让我很为难堪。

让我更为难堪的,看来他进步不小,与他打时,我已颇为吃力。以前想的是不要弄伤他就行了,现在是得小心别让他弄伤我。幸好,我还是有体力,装作故意让他一样,来回招架,脸上带着笑,背后却不断的冒冷汗,只能等他体力不支时,再胜他。有时,就装作故意让他,让他胜得都觉得我是故意让他开心。而实际上我就是有点招架不住他一开始的近乎疯狗一样的打法。

最后,我决定我去找那三兄弟去练,否则,看来等小南身量长全,气力完足之时,我就有麻烦了。刘备常要处理公务,后院只有那兄弟二人,有时关羽都不在。张飞可能是岁数还小,两位哥哥还不让他出面处理事情,不过如果姐姐在又要取笑我,说某人比张飞还小一岁,已经在官场上胡混了一年多了。我又开始想姐姐了,该死,应该带她来的,就是看看海也好。

关张二人很欢迎我的到来,我便进入他们们的练习方式。他们似乎幼时都学过技击之术,我先是在旁边看他们练武,动作远比在洛阳时舒缓。但我没看出这些动作能有什么用处。所以我问了他们,这样练有什么用。

“切勿小看这些慢悠悠的动作,这是基本的动作,在战场上会救你的命,在进攻上防守上都是一样,尤其是在攻防转换时,熟练的武技动作,在最危急的关头你一定不能用脑子想,就能自然而然地做出正确的动作。因为没有时间给你去想。”

“那你们动作这么慢,有效果吗?”

“我们现在是用身体去记住这些动作,但我们不能像战阵厮杀那样使力,因为没有东西来架我们的兵刃,过分用力,反会使动作走形。而且也可能会让自己身体受伤。到用的时候自然就快了。”说完,他手中大刀的杆立刻飞速挥向身后的张飞,张飞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极快地退后两步,用手中蛇矛格抵住了关羽的偷袭。立即不满地说:“二哥,做讲解不用那我当靶子吧。”

关羽笑而不答,但我已身有感悟,给他们深深地做了个揖。

“这使不得。”关羽连忙回礼,张飞也觉出点不对劲,也随着他二哥俯身下来。

“就请关二哥,张三哥指教一番了。”我很诚心地希望他们指点我。

“不敢当,切磋吧。”

关羽的大刀,张飞的蛇矛都不是普通之物。刀曰青龙偃月刀,长一丈二尺,两面刀身各刻一条青龙,四爪做捏刀锋状,重八十一斤,合圆满之数。矛曰丈八蛇矛,矛尖约三尺,似灵蛇吐信,重七十二斤,合地煞之数。

关羽还让我看了他大哥的兵器双股剑,此物亦非凡兵:右手剑长四尺一寸,重十九斤,左手剑长三尺八寸,重十七斤,和为三十六,即应天罡之数。

为此,我将我的武器给他们看,并说明天狼的来历。

“此物,异族神兵也。我等皆未学过此物的使法。但视此物状,可做砍削挥劈,可做刺杀直戳,我看你臂力惊人,又可单手作剑挥舞。”关羽肯定是个武学宗师级的人物,这都给他想到了,但他的说法,我岂不是什么都要学,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我当晚就让刘备差人去通知小南他们,我在驿站不回去了,因为太累。不过,在驿站里,静下来时,只要我一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些大刀,长矛,和剑的招式,赶快睡觉,我就会想家。从小到大,这是第二次离开家有一个月多,结果上一次一路上什么样子都记不得,这一次寂寞和空虚不时围绕着我。我忽然想起在长沙的几个月,幡然醒悟,原来姐姐就是我的家,她在那里,似乎哪里就是我的家,我是不是太过懦弱,我已有一丈有余,这样依赖姐姐,姐姐嫁出去怎么办,我大骂自己没出息。但我心里还是想着,还是不要长大就好了,否则哪天我真离开姐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过下去。

第二天醒时,枕上都湿了。

当太阳出来时,我心情就会好点,这天早上,尤其好。我在床前静颂:“今日,我开始我的新的生活,我从怯懦中站起,从软弱中挣脱,往日虽不能遗忘,但今天我得好好地过,因为,我能把握的只有今天。”

“子睿啊。”张飞的性格我很欣赏,可能是和我比较像,他只接近他觉得他喜欢的人,没有丝毫顾忌,少年可爱的纯朴性情“昨天你没事吧。”

“还说呢,你们把我差点给摔散了架。”我笑着回答。

“不要用蛮力,什么时候都要留一两分力,以免被人借力打力,自己却无力挣脱。就像你和我摔跤时我借着你的拽我的力气顺势向前,你反倒站不住了。而且,当你进攻时,必然会有破绽,一旦全力进攻,对方是高手的话,肯定不会放弃你进攻时的稍许破绽。不过,如果只对一个人时,而且那个人不想和你拼命,你这样打也可以。”

我想我又懂了很多,确实将老师和他们两位的讲授连在一起,我忽然就觉得自己整个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今天还和昨天一样吗?”

“虽然我等皆知您的脾性,但您还是小心一点吧。”关羽善意的给了我一点建议。

不过,真正到练的时候,他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指出这个地方我的腰太硬,腰太硬借不上力,而且变招麻烦。这个地方手离浪牙太近,发不上力,这时又太远,易脱手不好掌控。

而且,今天还是被他们摔得很惨。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我觉得我的手的速度那么快,抓得也稳,还是稀里糊涂就趴地上了。不过今天胜了张飞两把,因为他摔起来比较重,我有点怕他,所以老躲,把他有些憋急了,我反倒赢了几次。

回到驿站,没有找人给我打水洗浴,而是直接在院内开始练了,确实今天练的时候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很难形容,但我觉得那样的感觉对练武很好。

这一天,我睡时,没在榻上,最后我没有力气爬上去了。

就这样过了十天,我终于总结出我想说的话。

“我感觉练到最后时,天狼犹如在我血脉中一样,任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随意游走。”

张飞关羽对视,关羽曰:“你看来真是个练武的奇才,只是你幼时的根基太薄弱了。”

“和我师父说的一样。你们说的完全正确。”

“你师父?”

我便把我师父怎么教我的,告诉了这两位兄长,这几日,我们之间已无官阶之分,完全是三个沉迷武艺的弱冠少年。

“怪不得你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你师父……我真想会会他,厉害啊!怎么让他想出这招来练反应、速度和力道的拿捏,以后我们也要试试。”

“好像不是他想的,是他的师父想出来或者更早的人。”三叔和我讲过这事,应该是这样。

“子睿大人……”玄德叫我,我不明所以,但他一句话点醒了我,我居然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督邮被劫,好像已经死了。”

“死得好。”不光有张飞,我也一并说出这句,我和翼德相视大笑。刘备见我也这样说,不好责怪他三弟,而且,他也对那督邮没什么好感。也就和关羽对视一笑。

“可这事,和我们也有些关联啊。”刘备还是有些忧郁。

“他在哪被劫的?”我明知故问。

“玄菟白山山路。”

“那和我们当然没什么关系了,谁劫的?”我继续装傻。

“但以何进此人脾性……很难说啊,好像是乌桓人干的。”

“乌桓人?是不是就是劫了我们的那帮人,他们居然还在那里劫道?也真够胆大的,不过他们也做了一件好事。呵呵……呃,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是乌桓人干的?”我好像简直有些傻的过分的味道。

“这是公孙范大人给我们送来的东西,他的信中问我,是不是那督邮之物。据说,几个乌桓人认为那些东西没用,便去北乐浪靠近玄菟的朝鲜卖了那些东西,并在酒肆里大谈那个官的瘦成猴一样,杀他时吓得一裤子屎。公孙范便从百姓中征得几件,让我们看一下。”

“乌桓人也忒胆大了,他们这样大谈杀朝廷命官,就不怕被人抓吗?虽然那督邮该杀,但他们这样大谈也太过于奇怪了吧。”没要我说,张飞就像表示了应有的怀疑。

“听他们说,那帮人是用乌桓话说,只有一个人使用的汉话,那个人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是个下人样子,倒没说这些东西,只管做生意,做完就把钱给那些乌桓人,他们就走了。是一个高句丽商人和乌桓人做过生意,听得懂乌桓话,这才知晓。”

“好像就是子睿之物。”云长仔细看了看拿来的包中之物。

“确实。”我也点头,“那次是如何是好?督邮死了,这要给他复命还得有人啊。否则,何进那边确实不好交待。”

“我有一法,可解此困。”

“简先生有何计?”

“谈不上计,只是权宜之法。我们尽早发兵,去玄菟剿灭乌桓贼寇,然后直接去西幽州面见卢大人,让我们参与剿灭渔阳张燕的黑山贼。如能及早平叛,我等再立下大功,再秉明实情,卢大人也会为我们说情,这样我们当无忧。总比我等弃官或者被解往洛阳收审要好得多。”

最后的结果是简先生留下打点一切,待他们从南乐浪各城调集好士兵,就出发。我也表示和他们同行,因为我们和乌桓人也有梁子,而且我们去西幽州还可以帮他们说话。最后,定于四日后出发。

此事告一段落,我也回到大宅,小南早就无聊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了,一见我就要求和我打,几个在外的人还没没回来,我就和小南继续对练,这次我倒真是在让他了,不用再逞强了。

当天晚上,那对幸福的小夫妻就回来了,不过他一见我就说,“不是我劫的,我埋伏好了,没想到乌桓人还真出来了劫他了,他让士兵反抗,自己却要逃跑,结果还是被抓住了,这胆小鬼还拉了一裤子屎,搞得林子里都一股臭味。他什么都给人扒光了,除了那条裤子。乌桓人一走,憋了一肚子气的我就让兄弟们上去一刀宰了他。后来我们就去北乐浪在朝鲜正好碰上阎柔他们,我就和婉儿装扮成高句丽人的商人夫妻在旁边,才发现高句丽人根本不动乌桓话,一帮人对那张桌上的谈论根本没有反应。阎柔也不方便乱讲,我便充当高句丽商人用南乐浪的方言和他们讲了这些事情。”原来如此,我大赞龙行聪明机灵。

“那阎柔他们呢?”我想他们至少该比龙行回来的早吧,他们几个去游山玩水,阎柔该早点回来吧。

“他们去查乌桓人的老巢了。”

三日后,阎柔才和那几个鲜卑少年回来,一回来就拉我们出去,然后我看见沙滩上用沙子堆好的似乎山脉的模样。然后,他指着沙山西北坡上的一个石子,“他们向西北迁了五十里。现在就在那个位置。”

又隔一日,刘玄德来人说:“明天出发。”

我们集体又搬回乐都城内驿站。临行前的晚上,我还问了这帮鲜卑人,如果认为这里好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不过他们表示要跟着族长。

他们的族长则看着我,我向他建议,应该用强烈建议这个词,去荆州如何。他立马就同意了。这倒让我有些不太适应。他的回答很简单:“只要能让我们族有好生活过,我就跟着,现在你是我大哥,我信得过你,我想在荆州我们族会过上好日子的,而这里现在虽然很好,但你离开后,我就不能确信了。”

中平二年八月十八晨,蒙蒙亮,将近深秋,天气很凉,我第二次参加远征,兵马三千,多为步兵。不过这次我不是主将。虽然刘备邀请我做统帅,还举出我在汉中挂帅的例子。但我知道在这里刘备比我更适合做主将,在这里他的威望人德都比我高多了。而且我也知道,那次挂帅实际上我根本没干什么。全是陈梁和师父还有各个将领包括姐姐替我去做,我除了召开例会讨论作战,剩下没干什么,我想不出来我干过什么让我自己满意的事情。我自我感觉,现在的我似乎还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人,所以我坚辞不受。

不过,我建议他们到玄菟时,辎重在前面走。我解释道:他们上次我们碰见他们时,根本没有几匹马,弓箭手也极少。但他们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至少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不如用辎重去引他们出来更好,我们也可以很快的增援,就算他们不劫,让辎重早点离开玄菟的山区也是好事,进去搜他们时,大家带上几天干粮就行了。

对此,他们皆言善。独刘备担心驱赶辎重车的人的性命安全,我把乌桓人的情况稍微告诉他们一点,让他们放心,只要大家不要反抗,迅速逃掉,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才让玄德宽了心。

我要求那几个出去办事的人,都给我藏在车里直到离开乐浪,免得到中乐浪时露馅,因为公孙范很难讲会不会来送我们。为了免得到时再躲惹人怀疑,早点躲起来比较好,除了阎柔一向没什么反对意见,那一对小夫妻,正巴不得躲起来不被人看见,而且,我还可以继续宣布他上次受得乌桓人的伤还没好作为搪塞。其他人那三兄弟又不认识谁对谁。

过中乐浪时,公孙范果然来送我们,还提供了一些粮草武器。他给我的印象是他比他哥哥长得是差多了,不能算是个平庸之辈,但也算不得一个人物。

中平二年八月二十一日晨,小雨。昨夜由浮桥渡江,在渡口镇休息一夜,早晨三更做饭。天没亮就人衔枚,马摘铃,潜进了玄菟山区隐蔽起来。等着乌桓人去劫我们的车队,下雨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件好事,因为道路难走,我们的辎重会在玄菟的山路上更难行走,时间拖得越长,就越能创造机会给乌桓人机会。厉北海则从马车里出来了,咬牙切齿装模做样地说要找乌桓人算账。我也故作关心的高速他不要太勉强,今天还下着雨,别把身体弄坏了。他还专门骑上了他那匹伤愈的白马,攥紧双面大斧,静静地等候消息。刘备要人给我撑起挡雨的布,被我推开了,因为所有的士兵和刘关张都在淋着雨,我为什么不能。三兄弟面色平静,显然是经过多次大战,已经不太把这种事情当回大事,小南则有些过于兴奋,不断婆娑他的宝贝叉子,弟妹也不时掀开帘子关照一下自己的丈夫。阎柔心中有些忐忑,似乎在焦心着乌桓人手中的自己的兄弟姐妹。

那一天,在这静悄悄的秋日的小雨和薄雾中,树林中地面新落的衰叶堆积得很厚。在灰蒙蒙的天幕笼罩和白色的雾气地吹拂下,整个被黄褐色包裹的玄菟山区看上去那么平静,没有丝毫的战斗来临的感觉。马也没有觉察出什么,依然静静的低头在地上找可以吃的草。

那一年,刘玄德二十五岁,关云长二十四岁,张飞十九岁。

那一年,阎柔十九岁。

第五十五章 丛林之战

薄雾中的玄菟依然宁静,只有不时的风声穿过已经落去不少枯叶的树林,扬起一阵哀号般的嘶鸣。阎柔手中提了杆长枪,也端坐在马上,遥望着西北的山中,心情比开始安定了许多。

我用双手抹去天狼银杆上的水珠,杆上相当的冷,抹完后我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除了感觉脸上还有点热气外,还感觉手中有一股淡淡的腥味。马似乎也被雨淋得有些不耐烦,不时地来回走动,只是它没处躲雨。

但是整个阵地上都没有人说话,那些高句丽士兵甚至就这样定在雨中,一动不动。只有不时从口中呵出的热气让人感觉到了这些勇士是有生命的。

冷冷的秋雨一直在下,但迟迟没看见前面辎重队那里的信号,我心里开始有些不安,他们不会不来吧?那我们被这样淋着会变成个笑话。而我作为计划的提出者必须对大家这样一早上挨雨淋负全责。

龙行的马忽然开始局促不安,带着龙行到处转圈,龙形使劲兜住爱马,对我们说:“乌桓人来了,应该就在附近。”

大家顿时来了精神,刘备吩咐所有骑兵准备。龙行和阎柔也编了进去,由关羽指挥。小南也要去,被我喝止。我想的是这种正式的作战,而且又不是危急关头小孩子就不要上阵了。不过龙行替他小舅子说了话,说就是这种机会才让他上比较好,又有谁一生下来就会打仗了,总得让他学,这是个好机会,我想也对,就给小南放行了。

前面辎重队有人快速骑马跑来,刘备一挥手,关羽行了一礼,便领着几百骑兵冲下山坡,直接追向前去。刘备转过身来,我点了一下头,步兵也开始跟上前去。我就和几个鲜卑战士一起守在弟妹的车边,防备可能会来的袭击,不过我想着这可能是多此一举,只是小心点总归没错,毕竟乌桓人也是很凶悍的。在雨声中,我还听见车里面拨弄弓弦的声音。

当我们赶到辎重车时,这里的战斗已经很稀疏了,似乎乌桓人损失很大,地上以他们的尸首为主,看来乌桓人主力已经撤退了。不过令我意外的是阎柔在这里,本来我想他应该参与追击。现在他在不断劝话,劝那些乌桓人投降,可是直到这里最后的战斗结束,也没有乌桓人放弃抵抗。

刘备摇摇头,叹了口气,他终究是个仁厚之人,看到他这副模样,我不知道与黄巾对阵时他怎么上阵的。

阎柔拍马前来,拱手道:“乌桓人约三百人来劫我们的辎重,与我们遭遇后,乌桓人立刻就被我们冲散了,但是后面很快就有大队乌桓人攻上来,亏得厉将军斩了土荆汉,关张二位将军神勇,入乌桓军中如入无人之境。这才免得我们很被动。现在他们已向北部山中撤离了。”

“小南呢?他没事吧。”阎柔说的话始终没提到小南确实让我捏了一把汗。

“他没事,跟着厉将军呢。”他说道小南时口气相对比较轻松,没那么拘谨。听到这话,让我也轻松了一些。我没想到乌桓人也开始学会藏匿主力,等到大家战至一处阵势一乱,再冲出闯阵,虽然简单的可以,确实也是个好主意,只是对那些前面的人有些残酷。说不定是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辎重队,想抢又觉得似乎来头不小,所以还留了一手。眼看冬天将至,大雪封山之时,他们日子必然难过,就像当年的裴元绍。而且这里的冬天必然要比江南严酷很多。这么多的粮草物资必然让他们眼馋,他们应该会有所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玄德兄,这位便是上次我们被劫时,帮我们脱困的兄弟阎柔。”等他们互相致完礼,我又说:“这次我想让我们大家在阎柔兄弟带路下,把乌桓人营中的汉人救出来。”

然后我让阎柔讲了一些情况,玄德听完便言:“平安风云侯何不早讲,此事备当尽全力。”

他拨了两千士兵给我们,我说不消这么多,最后我就带着一千高丽人向山中进发,阎柔则一直给我带路。

疾行了一个时辰,我们竟在雨中山路行了约五十里,幸得地面铺满树叶这路不是非常泥泞。阎柔看了看附近地貌,告诉我现在折向西北方约十里即可到乌桓人营地了。

不过这时我们的前面似有一支队伍向我们靠近,我挥手叫大家停住,不过,警报很快就消除了。因为一张有着三尺长髯熟悉的脸走在这支队伍的前面。

不过阎柔还是有些慌张,因为有几个生人骑马走在关羽的旁边,其中一个还受了很重的箭伤,整个腹部被穿透,血染红了他身上的兽皮,此人脸色已然惨白,但他居然还是很硬气地还坐在马上。旁边那个异族中年人则不时看着身边的伤者,一副很关切的样子。

“土荆秀,中箭的那个是土荆乌。”阎柔低声地告诉我。

“子睿,军中大夫可在?”关羽一见我就大喊。

“大夫,可有大夫?”既然关羽都这样要求,那必是已收服土荆族。我也赶忙找人,但是没有,我这里一千人居然没有一个是随队的大夫。

那个伤者似乎明白没有人可以治疗这样的箭伤,惨笑了一下,便要拔那支箭。

“别拔!”他这样一拔只能是死,我赶忙大声喊了出来。可惜已经迟了,也许是他听不懂我的话,也许是他不愿被人命令。他刚拉出那支血淋淋的箭,整个身体就歪向了他的大哥,眼见着不时起伏的胸部忽然动都不动了。他的大哥没有眼泪,只是静静地扶住他的兄弟,将箭创外露出的肠子塞回腹中,将他的衣服整好,一只手架住他,一只手狠狠地捏碎了那支箭。接着,两匹马,两个人,就这样向前走。

我第一次觉得乌桓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他们之间也有很真挚的感情。

在上坡时,土荆乌的马打了个趔趄,土荆乌的尸身就向着他大哥扶着他的反方向的地方倒去。他大哥就像发了疯一样跳下了马,推开想帮助扶起那具尸身的人,自己把弟弟抱了起来,扶上了马,让他的脚放在马蹬里,手放在马缰上,就像一个活人一样继续骑着马。他的哥哥则再没骑自己的马,而是上了弟弟的马扶住弟弟,一边拉着弟弟的手,拍马前进,结果这五十里关羽没和我说话,我也在一直看着这一对乌桓兄弟,我们都没说过话好像我们根本没打过仗一般。

我们赶上了玄德,在玄菟山间的一处平地宿营,到此时,整个山中还是静悄悄的,刘备想问为什么,关羽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刘备点点头,也不说话了。土荆秀从马上抱下他的弟弟,回身仇恨地看了龙行一眼,然后大声地说了几句话。

龙行也回了几句,然后从身边人身上拔出一支佩剑,割下了自己的一簇头发,又割去了一段衣襟,包起那团头发,张弓搭箭,将布捆扎在箭头上,轻轻的射了过去,毫无力气的插在了地上。土荆秀捡起那支箭,嘴动了几下,斜看着地面对龙行稍稍点点头。龙行也点头示意。

土荆秀转身走开了,我看到他和一些人在山边开始挖土,看来是要埋葬土荆乌。他们在挖坑之前,还观察了半天才开始挖,坑从我的方向来看是南北向。

挖好之后,他自己一个人抱着弟弟放在坑中,看来乌桓人埋葬人是有讲究的,他把头朝向了北方。随着土荆乌一起被埋葬的还有那支箭和龙行的头发和衣角。

我在士官的指引下进入大帐,我把龙行和阎柔全部叫上,毕竟,我对真正情况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我们到他营地外时,整个部族老老少少全部拿着武器要和我们拼命。”关羽首先打破了沉寂,“然后,那个人就冲了出来。……”

“我一箭射向了他,他想用手中狼牙棍挡,挡了一下,插在了他的腹上,他当时没死,他很痛苦,但还是继续冲向我们,后面人也开始向我们逼近……”

“我很敬佩这汉子,便提矛上去,他挥棍要打我,我一下子挡开,就一把抓他过来,然后径直冲进他们的阵中,直到那头领身边,将他兄弟还给他……”

关羽继续接过话头:“当时,那人就大喝让大家住手。他们的营外只有很狭小的一块地方可以厮杀,这样打起来互相压着阵脚,我们各自肯定都会伤亡惨重。所以,我也让我们停下来。”

“然后,土荆秀就开始说话,我把话都给关张二位将军换成汉话说了,土荆秀大喊:‘你们为何苦苦相逼,我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放牧了,也没有几匹马了,我们只想有东西吃,有衣服穿。’”

“确实包括土荆秀往下都有些衣衫褴褛,很多人连鞋都没有,后来他还说了其他的,乌桓人被刘伯安大人招安后,本来各自畜牧,互相不徭役的日子就全没了。首领开始盘剥下面的各小族,自己亲族却在城里过着好日子。马全被刘伯安大人买走了,本来他们不想卖,因为他们是靠这个过活的,但是也被他们的乌桓首领给强行拉走了。但首领还经常要征他们为自己服务,他们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在山中落草为寇。”

“三弟这次阵前捉将做得很好,大哥,我觉得这帮乌桓人也是被逼无奈,虽然他们劫人财物是错,但他们这一族也快被这冬天给逼上绝路了,而且他们劫人财物倒还没有滥杀无辜,只是劫走财物就收手了,灭其一族确实有些过了,不如收他们从军为之更好。”

刘备点头表示同意,“可以,不过他们营中还有我汉人百姓为奴,这让我们怎么向这些人交待。”

“让他们跟着我们吧。”我发话了,我想不打仗确实更好,“他们有多少?”

“不多,只有几十个。”

“阎兄弟,乌桓人老巢在哪个城,还有多少我大汉子民被扣之为奴。告诉玄德兄吧。”我知道汉人绝不至这些,我身子靠后对后面阎柔说。

“这一大支首领现居于无虑城,在此地西北三百里。现在应该还有约一千汉仆和其他各族被乌桓抢走之奴尚在辽东属国。”

“玄德兄这些人怎么办?”

“我与公孙伯圭大人交厚,此事平安风云侯大可放心。我刘玄德当将这些百姓接回乐浪定居。”

我想也是,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其他族的汉人和这支叛逆的乌桓人在一起到也没什么大碍,这事我就完全放下心来了,因为我完全信任刘玄德的为人。

玄菟乌桓人的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确实有些意外,我从来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解决。感觉上就像是准备了半天功课,结果老师和你闲聊几句就放你过身一样。一股力气攒起来就这样忽然卸掉了。

龙行此战按说这战功劳最大,可是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本来我感觉他去打这仗就是在关、张二将的夹缝中争一点功劳,可是没想到他能阵斩一将,射落一将。可是他似乎不是很开心。我也有点不太对劲,总觉得自己一直认为是对的事情,忽然别人都告诉你那是错的一样,确实有些让人接受不了。最后连着这仗最后的总结都在那样一种如此平淡的气氛中结束,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忽然感到其实大家都是在这已经很辛苦的天下求得自己一席生存之地而已,我们大家都是一样。我是不是该为大家去争个锦天绣地的天下太平,让这天下所有人都过上好的日子。

就凭我吗?我忽然感到自己在这如此巨大的天下显得如此渺小。我又开始感到彷徨,我想回去以后问老师,老师会告诉我的,而这个问题我感到总是有时明白有时糊涂。

我没问龙行他和那乌桓首领说什么话,我想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件事有了个相对来说很美满的结局。

不过,我还是问了他,你斩了土荆汉,他的尸体可能还没埋吧,为什么土荆秀只这么重视土荆乌的葬礼,而自己另一个兄弟还暴尸荒野。龙行告诉我,乌桓人以战死为荣,他们死后是不需要收殓的,而土荆汉几乎是被痛死的,他死的不甘。所以,土荆秀希望他弟弟死后能和我再打一场。所以,我把我的人,甲,武器,都给过他了,我想他应该很满意。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襄平,我第二次来到这个幽州大城,公孙瓒携一众官员热烈的欢迎了我们。尤其是刘备,两人看来就有点像我和子涉子圣一样。

由于一路劳顿还碰上那场雨还打了场仗,感觉所有人都发了霉。所以在襄平,又赶上晴天,我们多留了一段时间,正好也各自有事,尤其是我。

首先,在乐浪开始光想着去剿乌桓人,后来就醉心于武艺,忘了一件大事,所以现在我一定要去补做:给呼萨烈南国置一面大刘字旗,我想了半天,决定还使用汉姓比较好,总怕我们荆州士卒对这个匈奴姓会有点抵触。实际上我觉得他的匈奴姓确实比较有气势。就像破六韩一样。我还给阎柔置了一面旗,让阎柔有些不知该怎么才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相信他总有一日会变成一个名将。

其次,三叔还在这里,我得去探望。三叔还没走,他就要作完时,赶上渔阳的黑山贼之乱,他决定为公孙瓒再打造一批武器再走。因为据说卢植在渔阳颇为吃力,何进亲自到幽州督阵,但是去不发他州之兵来帮卢大人。公孙瓒不敢问他老师要不要帮忙,而决定自己去增援,这是三叔告诉我的。我想卢植那老爷子脾气必定很倔。我还请他给阎柔也打件兵器,三叔问了他几句话,便点头了。二日后,阎柔就得到他的新兵器,很像狼牙棍,但是……怎么说呢,没牙,对,就是没牙,就像是一只锤但杆拉长到九尺。我问三叔这个叫什么武器,三叔想了想就叫九尺玄铁胆吧。不过,这件兵器给人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倒真和我看阎柔的感觉有点像。

最后,我们还得安置好那些来的人,我把这些人全部编到阎柔手底下,一些身体好的骑马,弱一些的和女婢乘车,而且还得操练了一下,以防在路上碰上麻烦,这个就交给厉北海和阎柔了,总之乱世什么都得小心。还给他们弄好了穿戴,不过这些都是刘伯安大人替我们做的。

襄平这段时间非常的繁忙,不过相对来说作为领军人物的我反倒有点清闲。我又开始想一些事情:渔阳本属于幽州,但黄巾之乱后,何进就把这块划归司隶了,等黑山贼闹起来,又把渔阳归于卢植手下,是何居心,昭然可揭。

我还收到了一封老师来的信,叫我早点回去,说荆扬二州发大水了,很多事等着我做。我明白老师提到扬州发大水的原因,必然是老师依我计去沿江控制扬州了,那我就得赶快南下,而且先去扬州,必然那里现在很缺人手。

本来我打算去渔阳帮卢植的,不过在我提出时,刘备和公孙瓒立刻否决了,说我们去已经可能要挨老师骂了,我去他们就被骂得更厉害了。

再过两天,公孙瓒就要亲领大军去渔阳了,这几天,这里不仅繁忙而且很热闹,不时有军马进出。公孙瓒可能因为自己是个美男子,还把自己的军队搞成一个可以讲最好看的军队。这次他带兵十万亲往,这十万人全是骑兵,而且,所有的马全是白色,在城头看着十万人演练,就犹如疾风卷飞雪一般漂亮。

我还是问了刘玄德,那督邮的事情如何解决,现在乌桓人已成他麾下,这个督邮死因解释起来,似乎有些麻烦。在这点上,玄德让我放心,这事他的老师、公孙瓒必会帮他脱困。实际上我还有些担心,只能希望土荆秀不知道督邮的事。

既然没我什么事,自己又心急,又想家。我就带人先走了,有些事情就只能让刘备他们费心了。刘伯安大人送我时,告诉我他已派人去乌桓人那里交涉。我道声费心了,心中也安定了。和刘备兄弟、子龙兄四人告别时互道郑重是件难受的事,如此之才还不能为我荆州所用,确实让人觉得有种很不畅快的感觉。

公孙伯圭大人还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带给老师。

最后和三叔打了声招呼,三叔还没有完成他的计划。

我就带着人离开了襄平,那天是中平二年八月二十九日,晴,心情和天气有点像,只要一上路就没那么急了,就如这深秋的太阳。

从荆州来时我是一个人,而回去时是一百来人,而且还有三员将领,也算没白跑一趟幽州。现在我是有些归心似箭了,实际上接到老师的信后,我就有些坐不住了。只是我觉得应该帮助公孙瓒去增援卢植,不过既然他们不希望去,我也不想勉强了。

终于要回家了!

不过,回去的路线我打算由冀州过青州再从徐州过经扬州过江,直接去扬州看看,老师信里的意思应该是这样。估计扬州那里必然有各种麻烦事。

自右北平郡无终城再向南就进冀州地界了。我们到达时正好到正午,便让大家在此休息一会再走。走了三天,按说公孙瓒的前队应该已经到渔阳了,黑山贼据称就是黄巾的余部,秋后粮草一收完起的兵,洛阳邸报上说他们有十万人,而幽州邸报说有二十万。

我在驿站中交待一些事情,便让大家收起旌旗,出去走走。厉北海主动要求留下来安排大家的各种事宜,我当然知道他的花花肠子。就只和阎柔、小南二人着便服,用毛皮裹住各自兵器一起上马出去看看。

一路上,我拿着姐姐给我的图邮仔细看了看幽州附近形势,幽州的地形上在防守上有些硬伤,能让何进冲进幽州的路线太多。幸亏有道长城,但是女墙却还冲着南边。再过去便是大平原,不过幸好公孙瓒全是骑兵,在这样的大平原作战,公孙瓒还是占不少便宜。实际上公孙瓒最好的策略就是战端一开,迅速突进冀州,江河之间几州全都是一马平川,将战火烧到何进家的院子,必然让何进很为难受,而公孙瓒全部的骑兵阵容,又让何进的军队很难应付。只是不知道公孙瓒敢不敢这样做,或者说他有没有这个魄力去这样做。

相对来说今春的大雪没让公孙瓒元气大伤,我看到他的白马群依然雄壮有力,有可能就是从乌桓人手中重金购得的马匹。

我们坐在一家酒店里,顺便问了问当地的情况,无终这个城的位置和地貌,在天下太平时必是商贾云集,往来通畅的大道集镇,可谓无始无终。但一到乱世,又立刻会变成无端终结之地。让人徒生喟叹。

窗外来往人中女子比男子明显的多,去年的黄巾之乱确实给这里带来的影响颇大。虽然现在又显出一片安定,但是乱事又将至,乱世亦将至。此地的暂时平和恐怕延续不了多久了。

忽然一个少年骑着马自眼前窗外经过,手提一根木棍,径直向西离开我们的视线。很紧急的样子。

“那个乌桓人干什么去了?”有人问。

我立刻留神,现在乌桓这个词似乎没以前听到那么可恶了,反倒还能让我产生些许好感。

“怕是去找逢家抢人了吧。”

“是去找死吧。”有人在笑,有人在摇头叹息。

“店主,你过来一下。”我招手将他叫来,指了指窗外:“这是怎么回事?”

“您是外地人吧?您有所不知,此人是乌桓人,自幼便流落于此。此城东南隅上有一户鳏夫姓张,其心很为良善,与小的这家一样,也是开了家酒楼。见此人可怜便收留了他,教他读书,诱导良善,待之视若己出。那店主在去年大乱时被乱兵杀死。张善人无后,只遗下一女和这乌桓少年,少年也重情重义,不似其他乌桓人那样如狼似虎,。待孤女若妹,为张老头守孝,还一人支持着那酒楼,不过想是他乌桓人的身份所限,虽极勤勉,但依然生意淡薄,就支持不下去。这几日便要携一家离开。此地西城边一家大户姓逢,您等一下……”又有客人叫他,他告了声罪,先离开了。小南在其他桌上也在听别人讨论,有人不愿说,倒是几个书生颇为胆大,不断谈论,小南似乎明白了所有缘由。我便把他叫了过来。

“那逢家是怎么回事?”

“逢家长子有痨,快死了,想找人冲喜,今早在路上看到出门的张家小姐就找人抢了他。大哥,什么叫冲喜?”我立刻明白了,不过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地处边境,管制松懈,当地豪强作恶,官府也不敢管,否则也就不至于他们敢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大家有些人感到愤愤不平;而有些人似乎对乌桓人颇有敌意,只想看热闹;还有些不愿惹事,什么都不肯说。

“那人叫什么?”我准备离开,打算帮那少年一把。因为,这一次乌桓人在我的心中完全是好的那一面了,我想这里也只有我敢出头了。

“张踏劣,张是他随那老人姓了,他的名字是乌桓话,硬翻成汉话的……”我没听他继续给我讲这个典故。赶紧叫上阎柔和小南就走。

走之前,我注意到阎柔的脸色有变,“怎么了?”

“他的名字很奇怪。”

“怎么了,他的名字有什么特殊意思吗?”我一边说一边扯过马绳,没有看他。

“二狗。”这次我停了下来,脸转了过去,看见阎柔脸上确信的神情和一丝笑容:“就是二狗。”

第五十六章 无终

这个名字是有点不雅,但是听说过有些地方穷窘,小孩子难养活大。故意用些比较禽兽一般的名字,说这样好养。这个姐姐曾经提过,小时候她想给我改名小猪,后来看我身体挺壮实没什么问题,就算了。

“大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

逢家肯定很有势力,除了他敢大白天抢人,而且给我们指路的人全知道他们家今天要办喜事了。实际上这还只是今天早上的事。想必是二狗中午等不到妹妹回来,上街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这城不大,里面来往的人又众多,消息必然灵通,看来二狗家的生意确实糟糕,竟然到中午才知道这事,而且似乎这里的人对他还是心存芥蒂,也没人给他通风报信。

幽州百姓受乌桓的苦头确实太多了,各处都能听到他们的故事,当然匈奴,鲜卑也少不了这类的事情。不过现在我对这些我们说的异族蛮人的看法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大家都是要一块生存的空间。如果大家都生活得好好的,谁有这劲头到处抢掠。北方的冬天真是很难熬,深秋已让人颇有些受不了。而这三个族全部生活在极北苦寒之地,还靠着畜牧维生,一场春雪就可以让董卓来和我们拼命,他们也自然会和我们汉人抢的。从这个角度讲,站在各自立场上,大家都没错。但被人欺负,总归不是我们汉人的习惯,也不是我们能忍受的。该如何解决,确实又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也许,南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投是个好的解决办法,但换到他们的方面,他们是否会有寄人篱下的羞耻的感觉,这不得而知,大家都有尊严,有时不要分彼此分得那么清楚,这么多族同活于这天地间,如果只是互相仇视不能携起手,这个天下总究会乱。

曾经听过别人说过我们大汉民族是个最优秀之种族,其他都是些不开化的野人。我记得那是一场老师对几个所谓荆州名士的论战,其中一个名士曾这样说过。老师曾经很漂亮的回击了他们,这件事我能很清晰的回忆起来。

“大哥,我们到了,该怎么办?”行至那逢府门前的那条街,我的思路也被打断,看来是要办喜事,这门外帐帏倒颇合大族礼制。只是看不出又人来闹过的感觉,难道他还没来,想想也不该,或者他也知道自己去于事无补,去报官了。不过我想他可能会失望了,既然他们敢做,那么他们就必然不怕县吏找上门来。

“谢大人,我们这样进去是否有些不好,您虽然位居高位,但为这种事是否会遭来一些麻烦之事。”阎柔还是很谨慎。

“阎柔,与理与法与义,我都不能有此重重顾忌。小南,你先回去,将此事告诉你姐夫,叫他带仪仗旌旗来。”我一边下马,一边说,我知道龙行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为什么是我?”小南很不情愿。

“因为……”有点不太好说,实际上是阎柔提醒了我,虽然说归说,这在各个地方各种忌讳是该有的,这逢家敢这样作必是有恃无恐。带小南进去说不准会给我捅出什么漏子来,阎柔虽然有些过于拘束,但至少做是很稳重,还是带他进去比较好。不过不能和小南这样说,我想我也有点像三叔说的那样,善意的谎言不伤人。想来我也不是什么老实人,我这样的谎话说的好像真是不少,也不在乎多一句:“因为,这是个婚礼,与礼节你不能进这大婚之堂,因为你没到十六岁,对别人是大不敬,我还打算先来软的,看看能不能说服。”我就是欺负他,这鬼道理恐怕只有他相信。

把懵懵懂懂的小南打发走,我提着兵器来到逢府门口,它正在羊皮套子中不老实地婆娑着毛皮,我想可能它已感到大战将至吧。不知为什么,理智告诉我要和平解决,但我却想把这家为非作歹的家伙全部揍到死。

“侯爷,你没事吧?”阎柔似乎觉察出我的杀气一般,在后面似乎想提醒我。

“哦,我没事,不要叫我侯爷,叫我谢大哥就行了。”我回了这句话,不过我立刻明白阎柔的高明之处,在外迎宾的逢府家丁听完我们的话立刻跑了进去。我回身赞许地笑着看了一眼后面的阎柔。这个方法倒真是简单,我的嗓门一直不小,而且还免得被人拦住我再报家门,会有shi身份。

再回过身来时,我看到了门外一截断棍,莫非他的主人已遭不测。我忽然感到我的血都往上冲,整个脑袋就是嗡的一下,我就要揭开裹住天狼的羊皮,管他呢,你就是何进在里面我都照砸。

“谢大人,那少年应该还不至性命堪忧,值此大婚之期,想必他们不会做出杀人这种犯冲的事。可能赶走了吧?”

“不会的,”我立刻冷静了下来,阎柔说得确实有理,本来就是冲喜,他们不会这样做。我好像是有点头脑发热,但冷静下来我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将少年赶走了事,“他应该还在这府内,否则要是值此大婚,二狗再回来寻他们的晦气怎么办?”

说到此处,门内就出来个老匹夫,想说也有五六十了,虽然两鬓斑白,单一看此人模样架式便知此人年少时应是个市井无赖。

“请问这位是否平安风云侯谢子睿大人。”

“正是。”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左手,所以我把天狼运交右手,但它一样有上去一棍打翻他的冲动。

“早就闻尊侯大名,十六岁于皇甫将军处献破黄巾之策,后官拜长沙太守,十七岁即封侯,随后挂帅统带甲十万亲征,实在是百世未遇的少年英雄。”说得确实有点让我对他的恶意大减。自己甚至都有点飘飘然。不过一定神便觉此人背后必定大有渊源,几乎我所有的事他几乎全知道一般,我想很多人知道我还都是传说,连来往的商贾家都能有我是匹天狼,满月啮人的传闻,而他居然连我去皇甫军中献计,做过长沙太守这些都知道得很清楚,而这些邸报上都不会有。只在洛阳那次分封中人才知道。他家必然与那些人中的某位有着不小的关系。

“你如何得知这些?”

“舍弟在青州刺史袁本初大人处为首座幕僚,官拜中郎将。”心道好个不伦不类,既是幕僚,还有官衔。不过提到袁本初确实是有些麻烦,他弟弟袁术被我在司徒府羞辱过,过青州时,当小心为上,而且这袁氏一族四世皆有人位列三公之位,地位确实非常。这家伙竟只是靠自己在袁绍手下的弟弟就敢如此猖狂,让我对他又心生无比的厌恶。袁术这样胡闹我都要拎着他去见他伯父,你还在我前面如此嚣张。

进门时,我看到人正在清理院中地面。

登堂入室之后,便被引到了主宾席,片刻,又来了个官员,见到我有些不忿想发作,看来是因为我占了他的位置,但那老头与他耳语几句想是说了我的身份后,这官员脸色大变与那老儿交待几句,竟自己跑了。我问那老头这官吏是谁,那老头说是远方亲戚自青州来的。这种谎话也想骗我,早上抢人,中午就办婚礼,想是有些急促,这一路上除了门面里面仪仗都不齐,那官员如何半日之内行八百里来参加,看那服饰显然是个县尉,按说就是这县的县尉了,这城当真有些无法无天了。

我计划的是那新娘子与那痨病丈夫总得出来叩拜天地,等那新娘子一闹,我就有话讲了。这样合情合理,想那逢老儿也难有办法不让我带人走。就是他真的敢动手,那时破六韩烈牙,忽萨烈南国二人加上带来的鲜卑武士也早该来了,我就不信打不赢你们这帮草包。

不过事情没有顺着我想象的那样发展,龙行和小南带着全副武装的鲜卑战士和着我的仪仗是早早到了门外,龙行还进来和我一样就座,在我的下手座位上坐下。小南在外面领着众人,他倒是真被我骗了。别人敬酒时龙行的礼仪倒也像模像样,他夫人看来把他整个都快变成汉人了。只是放在身边的那支六尺长弓,让我还能想起那个横握弓射灵獐的破六韩烈牙。

新娘来到喜堂之上,虽然重妆的脸上依然看得出泪痕,但是她却很平静,没有一点想大闹喜堂的意思。这让我有些坐不住,忽然想到,乌桓少年还在他们手中,他们大可以以那少年来要挟于她,心中大骂自己怎么连这都没想到。

在我想以何借口破坏这桩抢来的婚事时,变故又突生。婢女来报,少爷不肯换装,而且拒绝拜堂成亲,我坐首席,与那老儿相距甚近,这话我听得倒很是真切,让我不禁对这少爷产生不少好感。

“这却是为何?”我借题发挥了。“如此终生大事,当听父母之命,这似乎有些忤逆不道。”

“尊侯,不妨事,小儿可能是有点身体不适。您在此等候,待小人去看看。”他脸色很难看,但又无可奈何,转身进去了。

我想跟过去,但被他的下人给陪着小心般地拦住了,我又不好发作,只好继续坐回原处,新娘还是平静地坐在那里。这让我有些有一肚子脾气没法发。

我忽然灵机一动,问旁边显然是管家的人,“你们家老爷告诉我,少爷似乎有恙。为何不等一切好了再拜堂,如此着急,怕对少爷身体不好。”

他必然不好回答,我看他支支吾吾,他也不知道他老爷是否我说过这句话。这种事情已经大街上众人皆知,我不知道他们还需要避什么讳。但他不说,我还真不好就以市井传言来定他的罪。

忽然,又一个鲜卑少年进来和龙行耳语了几句,龙行忽然大喝,“侯爷,我兄弟果然在此。证人就在门外,就请恕手下无礼了。”然后,转身对那鲜卑族士兵交待:“将那人带进来,让大家进这院子。”

他的声音很大,整个院子和屋内人又不多,这声大喝让所有人全定在那里。当鲜卑士兵全部一下冲进来时,立刻整个逢府大院乱作一团。零星的抵抗倒是有所发生,但须臾之间,鲜卑人就控制了整个院子。所有家丁客人婢女全被赶到院子中心,破六韩对门外进来的一个鲜卑少年问道:“你可看见我兄弟进来这里再未出去?”

“是。”

“呼萨烈南国,你给我带人搜!”

“末将领命。”

我心里在想如何配合龙行的这一举动,我知道必是他在路上就设计好的,光看他身上披好甲胄;那进来报信的鲜卑少年连件兵器都不带,规规矩矩像个普通随从一般;小南也没和我问好,便知道了。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样是很好的解决办法,但是我知道现在我只有顺着我兄弟的戏往下做了。怪不得他坐在我旁边却一声不吭,也没和我打招呼,还一脸严肃平静。

那新娘忽然低垂的眸中立刻散发出满心希望的光芒,看着我们。

那逢家老头听的外面有异,赶紧出来,破六韩烈牙立刻张弓搭箭直指那人心窝。

“……你这是为何?”我作大惊失色状问道,看他如何说,我好知道他怎么想的。

“我兄弟踏劣自幼失散,今天行至此处,忽听得人言,此处姓张一户人家有一乌桓养子名唤踏劣,我便命人四处寻找,有人回报,言其居于城东酒肆,又有人言见他驰马向西,最后,便是有人言他进这逢府,再未出来过。属下知道可能对侯爷不敬,但实在恐多年离散的兄弟有失,况我听说……”他四下极严肃看了看,还狠狠盯了盯那老头,贴到我耳边,极轻声地说:“大哥,现在我叫土荆踏顿,我现在是在告诉你抢亲的事,你听完就发火吧,然后去责难这家主人。现在我再拖点时间,否则不像和你说事,就说说踏顿吧,是乌桓语二虎的意思,没想到他的名字是二狗,我不想叫楼劣,那就是大狗,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好了,你现在发火吧。”我不知道我怎么发起火来,我都差点抑制不住笑出来了。

“什么?”想笑憋得我脸红,最后还是没憋住,“哈哈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踏顿你不要冤枉好人,这玩笑开不得。”

“属下没有开玩笑,待找到舍弟,便与这老贼当场对质。”

“尊侯,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为何?”那逢家老人显然将我当作救星,但他居然能这么无辜地装老实人,看来是无药可救了。

我把龙行的弓压低,示意不要这样指着他。

“逢老先生,我初至贵地,四处看看,见到你家正大办婚事,心生兴趣,想进来沾个喜庆。没想到竟出此事。我这部下乃乌桓人,姓土荆,名唤踏顿,这次我游历北方,因其谙熟北地风貌,故而让其为随从。他曾与我言,他有一弟名唤踏劣,自小离散。刚才你也听得他言,他还听得市面上说贵公抢了他兄弟的义妹,就是此姑娘。还拘禁了他兄弟,可有此事?”

“这……”作了坏事当然不好说了,说没有,等那被囚的少年一被解救出来,马上就会被戳穿,说有,那更是不打自招。

那乌桓少年被架着扶出来时,那沉默的少女终于出了声音,也终于从平静中爆发出来,一声“哥”包含了不知多少的伤心与关切。踏劣的衣服上到处是血迹污渍一张面如白纸般的脸告诉我他留了不少血,他努力自己站直搂住自己的妹妹,怜爱又疼惜地用自己还没有被血污的衣襟擦去她的泪痕,也擦去她的浓妆。

同样很快就有反应的是龙行,他很像那么回事的问了那少年一句,少年答了一句,阎柔在我身后就给我直接译了龙行的话出来。

“你可是少小流离的乌桓人。”

“你说什么?”敢情这乌桓少年不会说乌桓话,那就是说,他离开乌桓人时,还很小,我想龙行可以自由地发挥了。

“我是你长兄,我叫土荆踏顿。”龙行也变成了汉话,“我们很小时,我们乌桓土荆族人遭鲜卑侯莫陈族在上谷郡袭击,部族离散,父母将我们的名字绣于衣襟之上,因世事紧急,你尚在襁褓,怕你年幼耐不住山中艰苦,便将你放在汉人领地希望好心人收养。我被寄养给侯莫陈族的死敌破六韩族,后来在这一族长大,父母留给我的羊皮也已残缺,我只知道你是在汉人那里,知道你的名字,但其他的我都不知道,想找你,去年黄巾之乱听说很多人南迁,我甚至一直找到了荆州,没想到我们在这里来才能兄弟重逢,我……。”我想这通大谎话简直有些过于玄乎,不过龙行说的真是感人肺腑,简直就是真的像是他的兄长一样,激动得断断续续,想一下子表明又不知从哪里说好的样子。少年完全相信了这些话,似乎已被深深感动。

“大哥!”勇敢的少年再也站不住了,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龙行连忙把他扶起,他的眼中也全是泪,“见到你就好,见到你就好。待哥哥替你杀了这伤你的恶贼。”他挥手示意,鲜卑少年的强弓阵便瞄准了那老头,那老头立刻面如土色。龙行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就说:“踏顿,切勿如此。”说实话,这回我是没词了,因为我也想射死他,我反倒希望不拦他们为好。但又明白我还是得去拦住他,否则,龙行就只好射了。而那下面的一连串的麻烦事,就不是我们可以预想到的了。

“请住手。”一个脸色出奇惨白的病弱书生般的弱冠青年到了我们面前,挡在他父亲的面前。“此事因我而起,家父是应我之求,才出此下策,此时应由我逢东一人承担,对不起这位兄弟,此事确实事我的恶念,悔之晚矣,请无怪我爹爹!”他恭恭敬敬地给我们这边行了一个大礼,但是他的腰一躬便剧烈咳嗽起来。

“东儿,此事与你无关。一切皆是为父之错”事已至此,他也完全没有了那份跋扈,只有那种父亲对儿子的关爱,上前搀扶起他的因不断咳嗽而站不直的儿子。

“踏顿,你救你弟为之亲情,逢东救父也为亲情,虽然逢氏劫你弟,将之伤成这样是不好,但请看在他儿子那一片孝心的情面上,以及我的薄面上放过他们吧!”我说完恭恭敬敬地给龙行行了个礼。龙行下面的所作作为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他慌了神一般,赶忙跪倒,“属下不敢。属下这就走。”说完还恶狠狠的看了看那逢老儿,看着他诚惶诚恐又凶神恶煞的样子我都想踢他一脚。

龙行带着他“兄弟”走了,我等他们全走了,作松了口气的样子,转身对那老头行礼道:“逢公受惊了。”

“不敢,这回多亏侯爷相帮,否则这群乌桓蛮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心道相比他们,你们的行为才叫野蛮。

“我统帅手下不力,还请海涵。”想归想,说归说。

“蛮夷之人,不行汉礼,无长无卑,还要尊侯以后小心为好。”

但我们都回避提到抢人这件事,可谓心照不宣。

“贵公子……可是痨症?”我明知故问道。我对这弱冠青年确实颇为欣赏,让他身患重疾确实有些不公,不过想不出来着无赖如何有这么好的儿子。

“多蒙侯爷相帮。”逢老儿不愿讲,还是逢东自己讲了出来:“小子确是痨病,我父求遍名医不能得治愈,想是命数要终了。”他很想得开,但他的父亲要他不要乱说。可是既然已到冲喜的地步,想必他也绝望了。

“我与你修书一封,你派人护送你儿径自去荆州襄阳,让人将此书交与我姊那里,她必会给你安排认为他诊治,……你可知神医华陀乎?他现在应该就在荆州。”我不太有把握他们认识这个我的救命恩人。不过他们脸上的欣喜,以及小老儿那几乎快笑歪掉的脸,让我确信华陀的名声确实很大。

“有华神医,那就有救了,我一直想找他,可惜他总是四处行医,从来都不知道他当时究竟在那里,今得尊侯一言,救我小儿一命,请受小人一拜。”这无赖对自己儿子倒真是关爱倍至,完全地真情流露。

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我却从来没见过他。

从那里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谁,我得去问问姐姐,小时候问她,她说她也不知道。但既然她记得在山洞中差点捂死我,那她应该记得父母是谁。

我忽然感到我家的疑点颇多,我问过张叔张婶,他们不知道我家的事情。但是自小他们一直尽心尽力照顾我们,我也没想过这类问题。但既然姐姐说那里是我们家的老家,张叔张婶一直照看着老家。当时姐姐只有四岁,如何能处事,肯定是张叔张婶理事,他们一直在老家做事,竟然我家父辈是谁都不知道,那是谁雇的他们?这确实有些说不通。而且,最奇怪的就是我们家的收入从何而来,这十几年开销不小,我们家没有人在外面做事,但我从小到大却衣食无忧。就这样待在襄阳城里,虽然知道一些百姓之苦,但从来没有想出来真正的百姓疾苦会是什么样子,路过农田我会认为景色优美,泛舟江上我会认为水势雄奇。这次北行,尤其是和三叔待了一段时间后,我知道了百姓的真正辛苦,辛勤劳作整日,钱财得来亦很为不易。即使这样,三叔还说,你不自己来做,我是永远不能体会的。

“大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们家是有问题。”我很肯定地说。

“大哥你怎么了?”

我感到有人把手在我眼前挥,我才回过神来,“龙行,怎么了?”

“你听见我问你了吗?”

“你问我什么?”

“大哥,你出什么事了,好像心神不宁,我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哦,我写了一封信,让逢东去荆州去求医。”实际上,我是顺便写了封信给姐姐,当然我也说了逢东的病,让她找师娘帮忙,只是讨好姐姐的话占了绝大多数,尤其是一直没给她写信,再不写回去我就不要想活了。“哦。对了,踏劣怎么样了?”

“失血有些多,大夫来看过了,他身子倒真是壮实,现在没什么性命之忧,刚睡过去。”

“张小姐呢?”

“陪着她哥哥呢。”

“龙行你随我来。”我想有些事情,是得和他说一下。

“龙行,你今天做得确实不错,没想到你用计已如此缜密。故事编得也不错。”我笑着说。

“听完小南的话,我们又问了几个当地人,我夫人的想法,我再把它充实了。”龙行笑着对我说。

“我想过了,你的主意确实不错,不过龙行啊,你可能给幽州公孙瓒刘备他们惹来麻烦了。你居然想起用土荆给他做姓,确实有些绝妙。你是不是想到了幽州的公孙瓒那的土荆大旗?平黑山一役,土荆一族必会被人注意。因此中还关系督邮一条性命,提到此事,幽州肯定三缄其口,含糊过关。而很多洛阳官吏都可为证,我向北去时,一个随从都没带,从幽州回来,就多了土荆家的人,幽州还有土荆族的人。自然就这样转移了视线,何进不会注意我们而是紧盯着幽州,而且,今天显得我对你们似乎有些没有办法。这一切的一切汇于结果都对我们无甚大碍,但幽州必为所累。”

“您很担心幽州?”

“可以说是吧。”虽然从道理上讲,我们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但刘虞,赵云,刘关张这些人让我不得不为幽州而焦心。如此贤才良将如在平乱中被人当叛逆给剿杀了,那必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事。

“我听过大哥和我讲过这当中的利害关系,”龙行稍一思索,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让他姓土荆吧,专门为他撑一面土荆大旗,那么就是公开表示与幽州联手。”

“好吧。”这个抉择有些难做,但最后我还是坚定的点了一下头。想想公孙瓒肯定会在各种市面的渠道放这样的消息,只是我这样做,就彻底把此事摆到了台面上了,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但既然何进早就给我们指了一条不归路,那我们就光明正大的与他分道扬镳吧。虽然,只是一句轻巧的好吧,但那面旗子一竖,想再撤去没有机会了。

日已西斜,天上也开始阴云密布,似乎要变天了,只是不知道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是依旧阴云密布,或是一个大晴天,还是会秋雨绵绵。

第五十七章 河间遇贤

到我离开无终时,那个县尉也没敢出来见我,县吏说他去平山贼去了,我说那就不叨扰了。

那少年的身体快好了,只是脸还是有些苍白。我看他们时,他总是和他的妹妹一起在马车上晒着太阳,有说有笑。龙行还不时去问候一声。今天,他没有和他夫人一起待在车里,而是一起出来骑着马谈笑,不时指着这里指那里,似乎正一览周围的好景致,已是深秋,难得今天天气晴朗,没什么风,晒着太阳,倒也挺温暖舒适的。

也许这是今年最后的一丝暖意了。

“你那位二狗兄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吗?”,我笑着对他说,然后回首指指后面的土荆大旗。

他点点头,“刚进冀州时告诉他了。他开始有些惊愕,后来又有些失望,不过对我们他还是很感激,现在他还是叫我大哥。”

“你问过他有什么打算了吗?”

“他听了我告诉他荆州是个不错的地方,他想到那去继续做酒楼生意,还问我能不能带着他们兄妹俩一起去,我当然说可以了,大哥你认为没问题吧?”

“你都答应下来了还问我?不过他去做生意可能有些亏了,看那条壮汉,受那么重得伤,才三日就能这样,让他从军,不几年,荆州就又多一员战将。”我笑着回答,“还有,你这次作假做的真是太像了,你编的故事让我都觉得可信。而且感情完全真实地流露,让谁都信你们两个是兄弟。”

“你真认为我那时在作假吗?”这个铁骨铮铮十七岁就成为族长的破六韩烈牙,第一次表情如此哀伤,那怕是刚从北边塞外进入大汉,他都表现得非常的坚强。“多少次了,多少次自己的父辈,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倒下,当你在千人厮杀中,你不会感到什么,但当你在战斗后,只看到一个人,他就这样在你的前面慢慢死去,从活生生的就这样再也不能醒来,一个个的,你说我能忍受几次,我能忍受住几次,可我忍受了几百次了!我从来没哭过。但当我看到他,我知道这次我是可以哭了,我就再也忍不住了,就想着好好的发泄了一下,我想把我对兄弟们的亏欠从他身上全部补回来,可能会有些傻,但对我,也只能如此而已了。而且,我现在也把他当我的兄弟一般。”

说到最后几句,他才慢慢的恢复过来。我拍拍他的肩膀,但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但踏烈的来到,让我们都无需再言。

“踏烈多谢大人与大哥的救命之恩。”除了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胳膊和胸膛让人还能感觉出他身上的强悍的血统。看他的礼节和装束言语,根本看不出他是个乌桓人,活脱脱一个汉人英俊少年,仔细观看,他的头发还稍有些卷曲,那是东胡人的特征。

这时,弟妹过来找龙行似乎有些事情,我便让他一旁说话,我来与这乌桓少年叙话。

“无妨,举手之劳尔。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多谢侯爷费心,已无大碍。”

“我是你大哥的大哥,你叫我谢大哥就可以了。”

“是,谢大哥。”

“嗯,果真是乌桓好汉,够爽快。你以后有何打算?不如就跟着你大哥一起弃商从戎,如何?”我觉得拿龙行出来会比较好说话。

“呃,多谢谢大哥美意,大哥和我说过这事,本我不当推辞。但我答应我父,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周全,待我为妹妹找个好的人家,许配出去,到时再说吧?”确实,这军旅之路实在不是很安全,尤其值此乱世,我点头表示同意。我又仔细看看那少女,那少女正朝着这里看,似乎盯着他哥哥,约莫十六岁上下年级,容貌也端庄,举止也得体,也到出嫁年龄了,不如……我将眼光投向呼萨烈南国,这两人岁数相当,只是小南身量都没长全,现在让他结婚似乎是早一点了,而且目前他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傻瓜。阎柔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带着一脸贼贼的笑容,挥手招阎柔过来。

不过龙行先过来了,我刚想说不是找你,你结了婚了,没你什么事。他将嘴凑到我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有些意外,仔细看看,确实是那么回事,再想想立刻豁然开朗。

不过阎柔也过来了,我挥手叫他停住,我当然还要找些事情给他做,但已不是那件事了。

“踏劣,你的名字有些不雅,你可曾想过改名?”我的脑子里立刻将整个计划想好。

“怎么了?”龙形便把他的名字乌桓话中的意思解释给他。

“这无妨吧,我已不再是个乌桓人,我现在是个汉人,我姓张,要是大哥让我改的话,那就叫张踏,或张烈吧。”

“不不不不……”我和龙行同时摆手,然后我们对视一眼,我示意龙行继续,看他的笑容,我就知道他明白我什么意思了。

“你姓张,那你就是张小姐的哥哥,但大哥不希望你做她的哥哥。”

“为什么?”他显然还没明白。

“我要你做她的夫君大人。”我接过话头,我觉得这么一锤定音的活,说出来一定很开心。

“这怎么行?”少年连忙摆手,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这怎么不行?你是他的亲哥哥吗?”少年无语,龙行继续开导他,“我不是那你开玩笑,你看看你的那位义妹看你的眼光吗?你知道她有多想吗?”少年看过去,忽然低下头,因为那边也羞涩地低下了头。那是一种幸福甜蜜婉约而又灼热的眼光。

“所以,你一定要改姓。”我也趁热打铁,“在北面有一乌桓族姓土荆,禀性彪悍,重情义,作战勇武,只是现今人丁稀少,我希望你就用此为姓,也不算辱没了你。”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乌桓人还有什么姓。不过,我还是征询了一位当事人的意见:“阎柔,你不介意吧?”阎柔笑着摇摇头,“我和土荆家的仇已经了了,而且他也不是真正土荆家的人。”

我忽然心道,不一定啊。

“大哥,您怎么知道?”少年有些扭捏,但显然已经心底点头了。

“大哥是过来人,这些还看不出来?”不过看到他身后弟妹的笑容,我就知道刚才弟妹来找他为了什么了。

“可她从来没说过。”少年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声音也小了下去。

“这种事,你让女孩子去说?人家怎么好意思。”这会儿,连阎柔都加入劝解的队伍了。

“可我们一向是兄妹想称,这下好像不太好吧。”心道,他已经彻底同意了。

“慢慢来,不要心急,心急肯定不行,要是心急可能会得一些什么阳损阴郁的一些毛病的。”我知道我的左边出现一双满带“仇恨”的目光,但我决定不理他。

弟妹主动请缨,表示她去撮合,便带着那红着脸的少年朝马车那边过去了。龙行待他夫人一走,就想发作。但我早知道他会这样。

“龙行啊,才结婚几天,就充过来人了。”我笑着说,先发制人为上。

“哪像有些老光棍。”他嘴上也不认输。

“喂,龙行兄弟,打击面有些广啊。”令我惊讶的是,这句话是阎柔说的,很难得他以这种真正朋友的口气和我们说话。我想,也许真的他的恩怨已了了。

“阎柔兄,”我也很高兴,我觉得阎柔整个人开始从那种阴云中摆脱出来了:“我们马上便可举办踏劣的婚礼,这里的州牧和我有些私交,到他那里,我想我可以想办法给踏劣好好的办一下。你如果有看上眼的,不妨对我明说,我立刻会为你一起操办。”

“没有没有,到时有了,我会明说的。”阎柔确实落落大方,潇潇洒洒,此人以后为荆州作说客,当是一把好手。

下午上路,我们就一直拿那车上的一直有些害羞的一对作谈资,忽然想到,该给他起名字了。

“土荆烈怎么样?”龙行提议。

“按说,这烈是狗的意思,这样不好吧?”

“不,”阎柔接过来解释,“龙行将军熟知乌桓语,如果烈前面不加表示排辈或者长幼的词,是表示感觉灵敏,行动迅速,还有忠诚的意思。而且,狗这个词在乌桓语中是当作很好的词来用的,因为乌桓人把狗的地位看得很高,常用来起名字,这与我们汉人不同。”想到那天被乌桓人的狗追,我点头表示理解。

最后一致通过,土荆烈作他的大号,二狗作他的小名,龙行作他的大哥。第二条是龙行要求加上的,最后一条是我要求加上去的,阎柔在笑,龙行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但看到二狗还比较满意,也就算了。

不过看二狗目前的状况,你叫他什么他都不在乎。

小南对我们的话题显然很感兴趣,一直在仔细的听。我们还一起拿他打趣,让他快找个老婆。不过小南也有个问题,就比我们小一两岁,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就是小了不少,让他结婚现在似乎是有点为时过早。

那一对即将结婚的人则几乎一个下午没讲话,真想不通,要结婚了反倒没话了。最后我得出结论:男女在结婚前是最尴尬的。

冀州刺史皇甫嵩的消息很灵通,我们在冀州最北的河间郡待了不到一天,晚上在乐成就有人出城三十里迎接我们。

领头的将军对我客客气气,一句话就让我想起了此人。

“尊侯别来无恙,不知还记不记得末将刘岱了?”

“刘将军,当年一别,一切可好?”

“承蒙叨念,皇甫将军让末将恭迎候爷大架。”他的话很少,很有礼貌,属于那种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将领的感觉,这比较对我的胃口,虽然我是个废话比较多的人,这点连我自己也有些感觉。只是,皇甫嵩应该知道鲍信大哥和我交厚,应该让他来才对,也不知道他胡子长出来没有。

刘岱将军让我有要求尽管提,又说前面向东中山郡尽是山路,要过去要做些准备,车马都要检修妥当,人马也需要好好休整一番。我多谢他的美意。正好,我便提出在此为一对新人完婚的事情,他一口应承下来,不过让我们等几天,这几天让我四处走走,我道不妨事。

乐成是个小城,市面上的东西是比较难买,我们需要的东西也颇难采购,西边临近还有几县,情况也是如此,后来兄弟们在下面发现此两地人都在准备祭祀,被祭的人是张衡张平子大人。提到此人,本地上了些年岁的人都大为感动,慨叹难得出这样的好官。

兄弟们都不太知道张衡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不得不给大家讲明这个人的故事。应该说,他是我们老师最推崇的人,因为这是老师眼中最出类拔萃的奇才。而我们都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神,因为,他简直无法用人的眼光去看待。

要给他们讲前,我还慨叹,世上很难再有如此出类拔萃之人了。

张衡,字平子,荆州南阳人,少入洛阳求学,通五经,贯六艺。及弱冠时,才名已远播,精于机巧,长于历算,奇于阴阳,擅于骚赋,虽才高于当世,却无骄尚之情。入仕则刚正不阿,清正廉明,出则箪食不能饿辟其志,陋巷不能溢渝其风。因曾任河间相,四年即使河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其政令法度,皆为后世楷模。

……

他们听完后,都觉得张衡很了不起,但却没什么很惊讶的感觉。这倒也是,我给他们讲的很多都是他们所不懂的,像混天仪,地动仪,《灵宪》,《两都赋》,好像和他们的达不上什么关系,不过事情很快就有了好转,他们也很快就开始惊叹张衡的厉害之处了。因为这个地方有太多的人可以和他们讲张衡大人的故事。

一日,为了置办一些东西,龙行带着妻子去各富商家里重金收购,才发现张衡还是个画家,还是当时六大名画家之一,这让看到他的画的刘小姐颇为惊叹而且爱不释手。龙行立刻想买下那幅画,可是那富商坚决不卖,让龙行很失望。最后还得他的夫人来安慰他。回来后,他夫人就自己开始画了起来,一开始就拿龙行当样板,画完后,龙行一句:好像画得没那张上的少女好看。最后不得不哄了刘小姐一个晚上。此事,由龙行小舅子透漏给我。

又一日,小南与阎柔遇一八旬老人,正在酒楼中给旁人讲述张衡的武艺人品,他年轻的时候曾在张衡的河间相府做过差役,所以知道,他这样给他们说:

河间王骄奢,不理朝政,平子大人每日三更即起身批阅文书,处理政务,待之卯时,便去上报,巨细无遗。王亦稍明事理,便将河间属国一切事情一并交于平子大人处理。故大人恶了诸权贵豪强。一日晨,翻墙而入一刺客,仗剑欲行刺平子大人,我们赶快上去围上,便想捉拿,那贼英勇,我们不得近身。大人挥手道:待之片刻,中水、高阳水患,急需批文开仓赈济百姓,批完我与你单抵,不倚众临寡,何如?先给我片刻宁静。便驱散众人一旁候着,连那刺客也静待平子大人批阅公文,我等担心大人,却不敢有违大人命令。三刻后毕,大人仗剑而立,曰:可始矣。那刺客跪伏于地,言:大人高义,且忧思百姓,不忍戮之。但受人钱财,亦不可不为,某求死。上曰:善,汝可走。对曰:您不死,我则无颜活于世间,望小心,几日之内,亦会游人再行行刺。言毕,转身以头抢筑而死。

小南告诉我时,还特别提到了当时酒楼里一片赞叹。不过我叫阎柔继续:

又一日,张衡出访巡视,遇人中途劫杀,回身对众曰,七人皆高手,尔等不可与之战。独身仗剑而上,抢前一步,首一剑格两人力劈,二剑荡开二人身形,旋身反刺一贼脸膛,那贼护住,立刻抖腕向下,剖一人,未待那人倒地,旋即挥剑向上挡开追身索命之刃,向后退开四步……共发二十三剑,七人皆毙。

说到此处时,小南说他都抑制不住那种兴奋,在酒楼里带头叫好。

此后再没人敢去行刺他。

后来,小南他们就在院中叫几个人一起以木剑练习那场仗之中的张衡的剑招,最后道也真的像模像样,不过很多招他们做得都很不利索,我想到了关羽和我说的招式,看过他们的各次演练后,我也感到我得练练自己的了。确实,这张平子将我们抛得太远了,他打得不仅精彩而且很聪明,他且战且退,始终让对手只有一两个人靠近自己,而他则速战速决,在刹那间,赶紧利落得消灭对手。

我忽然感到自己的无知无力无品无节,感觉自己都快变成废人一般,确实颇为灰心。不过,很快在自己的练习中,就将自己的这种浮躁给驱遣了。也许是年少不记事,少年无忧愁吧。

二狗婚礼前夜,龙行提出了结婚后,让二狗从军的主意,几个人都一起起哄喊好。土荆烈倒没什么意见,但新娘不同意,她搬出她父亲临终前的遗言,土荆烈想想也表示不能去从军,还是继续作他的生意为好。小南认为这张小姐有些忘恩负义,我挥手制止。一时气氛有些僵,那少女也颇为硬气,言明,就是不让她嫁土荆烈,只让他们当兄妹,父命亦不可违。

我心道:这女子倒真是烈女,罢了罢了。便挥手,“父命不可违,张小姐所言极是,此事不必勉强,婚事照旧。”

二人拜谢,龙行觉得有些可惜。

私下里,他问我:“以吾之见,烈识、行、孝、义、忠、勇兼备,将相之才也,何故弃之?”

“你就老老实实说话,别不懂就把一些词乱放在一起,那是不恰当的。不过,你现在确实是越来越文绉绉了。有些事情勉强不来,否则好事就会变成坏事,有些事情还是无为为上。”

实际上,我是想到了姐姐,如果不是我,姐姐决不会被卷入战事,担心我才会让外型如此柔弱的姐姐错位般的来到战场上。虽然两件事性质不同,但意思确实一样,但我不应该太自私,不过我指的这个自我,已经是荆州了。

不过第二天的婚礼确实办得很好,大家也都谈笑如常,就当没发生昨天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样。

中平二年九月十四日卯时,我们终于上路了,今天又是个好天气:无风,晴,只几朵浮云在天空踯躅,正好上路。这一次在河间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们得赶快南行了。刘岱还来送我,说他不留我了,还是尽早赶回荆州为上。

不过,这一次路过城外时,我发现东城外有不少军营,早晨的整齐而起炊烟告知了我山中谷地里他们的存在。

我忽然感到有些不妙,前面可能有山贼!那为什么刘岱不告诉我,乐成百姓似乎也全不知情一般,如果真有,我绕路走就可以了。难道是皇甫嵩想劫我?我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劫我对他有什么好处,逼荆州反吗?现在毕竟我是荆州排第二的人物,这有些明目张胆,但为什么刘岱要留着我在乐成麻烦那么长时间,还那么大张旗鼓的招待我们,帮我操办各种东西。

看来还是有山贼,但如果是这样,他们不保护我们却是为何。

希望我们死?保护我不周,让小小毛贼伤了平安风云侯,那对他们一样不利。

除非,除非是黄巾军劫杀了我。

可为什么百姓完全不知情呢,我相信不是他们下命令让所有百姓装傻。因为这几万户想不透出一点风声,太难。

除非,那是伪装的黄巾军,在皇甫嵩等人眼中他们是想斩掉我这个在他们心目中的老师的肱股之臣,又不能让天下皆知,便以行进的名义铲除我,应该是这样。

不对,还有个问题,那谷中的军队不就有些画蛇添足了吗?

到了中水,看到田间还在收割,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是黄巾余部,等着秋收之后,起兵再作乱的。北方因天气寒冷收割得早,所以张燕先举兵,而这里眼看也要收割完毕,那就是黄巾动的时候了。

而且该死的是黄巾中肯定有皇甫嵩的奸细,他没有去灭这批黄巾贼,就是把他们留到把我除掉,再行剿灭。

而且最糟糕的,因为我的官职是平黄巾得来的,按这样来说,黄巾军绝不会放过我。如果我安全离开黄巾乱区,他也可以给我扣上个私通黄巾的罪名,我必然有些百口难辨。

按我们的行程来算,这乱事就在中山郡了。

我忽然感到事态的严重。我感到我来北方是个大错误,不过回身看看兄弟们,我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有件事看来是很清楚,那就是得想办法了。

后来想想,感到我的思路中还是有些问题,皇甫嵩应该早知道有黄巾贼,否则有些太巧了。我一向不是很相信凑巧这种事。那么为什么不早些扑灭呢?

江北河进四州,皇甫嵩等四人都是刺史,可能是何进对他们还不是非常信任,未给他们设州牧。就是还要亲自总领各州,而不让他们各自拥兵割据一方。

难道皇甫嵩竟和我们一样,也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那他要杀我又有些说不通,留着我,总比不留我好多了。多一个人在荆州扯何进后腿,让何进对手下还有些依赖,应该是求之不得。

我也糊涂了,我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但是我没人问,龙行虽然颇有些智计,但现在天下这个乱劲,也不是他能看透的。其他人要没就是和龙行一样,要么就是和龙行小舅子一样。

我最后决定改道,不走中山了,直接沿中水南下,走邯郸一线,虽然我不清楚会不会还有什么问题再等着我,但我现在只能这样了。

中水有条河直接向南,直通南边高阳,我们就顺着这条河南下。一路看着这条河,让我想起张衡的事情。现在我已经打算叫他张平子老爹了,因为他确实是太厉害了。不服气看来是不行了。我不知道我死后会不会也有那么多人来祭奠我,如果有,那么这辈子也就过得值了。

但顺着这一条路线,我们就没什么好路走了,不时得穿越山林,还得自己开路,有时还得推车,幸亏一路景色秀丽,倒也不枉来此一趟,只是这样,行程大大减慢。但我宁可这样,也不敢带着这一百多人再走回头路。

这一日正午,这一条河的一支支流拦住我们,有些宽,水势也颇急,搭浮桥太麻烦,所以我让大家休息,带着小南、阎柔去上游打探一番,顺势看看一路风景。

不过,有些让人失望的是到上游看到一个小湖,虽然水势不是那么急,可又有些太宽了。再往上有走两里竟还有个瀑布,它确实很漂亮,但确实对我们不是一件好事。

无奈之余,这景色对我们来说,也就没什么可以称道的了。

忽然,有一个人从瀑布上跳了下来!这种地方能看见人真是很奇怪,而且他似乎是故意跳下来的,身上穿的只留一条短裤,从上面三十米处跳下,居然还做了一些翻滚的动作。

我感到有些新奇,赶忙下马跑到瀑布下面,瀑布下有一池清澈的潭水,我知道虽然我看得到水底长着毛茸茸水草的岩面,但一定很深,估计我再挂三个我也到不了底。虽然这段时间天气很好,但这潭水确实还是很凉,颇佩服这人的勇气,我摸了一下水就立即打了一个寒战。

他游向岸边时看见了我,忽然打住踩着水,看着我们,有些感觉不出我们的来历。

我赶快向后退,他们也随着我后退,我们一直退到树林边,给他空出了五十步的空地方,让他上岸,我还从身上扯下我的披风,置于地面。示意他披上,免得着凉。

心道,这难道是个野人。

他出了水,他好像不是野人的样子,虽然很健壮,但确实有些偏胖,腆着肚子,胖胖的脸,挂着笑容,一种自信与智慧的感觉溢于身外。他似乎挺友好

瀑布旁的藤蔓上又滑下一个少女,她没有着女装,一副普通男子的布衣打扮,手中提着衣服鞋袜,卷着裤筒,赤着脚,片刻便像只猴子一般滑了下来。只是相貌和头发还能感觉出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虽然不是很漂亮,但确实很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与那青年到真是一对。

“凯,他们是什么人?”她把衣服递过去,一边问,衣服撤走后手中多出两把剑来。

“不知道,但他们没有恶意。”那青年擦去身上水,在石头后面片刻,在此期间,那少女一直这样执剑对着我们。等他出来时,他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俯身捡起我的披风,很客气的走过来,一边拍去上面粘住的枯叶,递给我。

“谢谢,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这一代没路啊。”他依然笑着,还示意那少女收起剑。

“我要回荆州,所以我顺河向南。”再多的解释也没什么用,有些解释又不好启口,简单点好。我摊着双手,平和的解释。

“平安风云侯?”青年看了我两眼,我想都没想看看左手上,果然,那只狼牙棒就粘在上面。

“是我。”我点头。

“哦,你这大个子就是平安风云侯。”那少女也发话了。“我来试试你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随即和着剑鞘就挥剑攻来。

这少女很有胡玉君的味道,与当年在襄阳点兵时的女武神有不少相似之处。看来必是蛮族女子,那有这样就开打的道理。不过她和着剑鞘和我打我也不好让狼牙过去,不过我的速度快,自然而然的右手就过去抓她的剑。

“好快。”那少女速度也不寻常,我这抓老鼠的手居然没抓到她,不过,她却摔倒在地上,退的时候赤脚踩在了石头上,想是石头有些尖锐,扎脚,不能踩实,但后退之势已不能减,所以……脚崴了。我也没想到我就这样获得了胜利。

青年大为慌神,不过他还是向我告罪,“内子鲁莽,请平安风云侯勿怪罪。”

“无妨,还是先看嫂夫人的伤势吧。此事也是我的错。”

崴脚宜先用冷敷,后热敷。不过看来不要我来教他们,那少女已经将脚放入潭中了。

接着,气氛有些僵,不过还是那略胖的青年先和我说;“某姓张,名凯。这是我的夫人,刘氏,名雯,我们一直居于此,整日徜徉于山水之间,日子也很逍遥。却不知平安风云侯到此持人迹罕至之处,有诸多失礼,见谅。”

我连忙报拳也报我的名字,不过我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但我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因为这里发生的事确实有些奇怪。他们说话谈吐之间根本不在意我是个万户侯,就像是一个好听的名字一般,没让他们很惊讶;而且这里一路没有什么人烟,却有这么一对怎么都觉得出很出众的夫妇。

我回头看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二人,阎柔的脸色有些变。低声对我说:“那少女可能是河东郡王的女儿,两年前失踪的,我看过这样一份密函,让当时的幽州尹,在乐浪平高丽人动乱的刘虞,帮助追查下落。名字就叫刘雯!”

第五十八章 出冀州

“这女子应该不是,否则我们明显已表露我们是朝廷命官,他仍然平心静气地告诉我们,这不显得太愚蠢了吗?”我对阎柔低声说,实际上我听了他的话也在怀疑,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这青年是在不像个傻瓜。

“喂,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那少女很警戒地回头质问我们。

“哦,我这兄弟说您长得颇像我大汉河东郡的郡主。”我带着开玩笑的口气随便说说。

“我就是!”

沉默,又是一段时间尴尬的沉默。我有些感到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那青年为了打破尴尬,邀请我们去他们家做客,雯郡主和她的夫君共乘一匹骏马,她对我们颇有戒心。我只好不断的笑着对他们以示友好。

心中盘算,我是带他们去河东,还是怎么办。两年前我们全是布衣,这事与我们无关,现在我们是朝廷命官,虽然这种事情于我无关,虽然我们现在身份特殊,但这种事情碰上了,还是如此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一间林中普通的大茅草屋,但周围的一切却绝对不普通:水车上带着铃铛,随着水激桨片,发出动听而有节奏的叮当声,和着潺潺的溪水声,辅以屋檐下随风飘动自由演奏的风铃,声音清越,毫无嘈杂之感。只想在这林间的花丛之间躺下,却怕扰了这阵阵清香,花被整齐的分成一块块,分开它们的是它们自己的颜色。溪水清冽,流动水车,车引清泉,尽溉群芳。好个隐士风雅之所。

张凯让我们随便坐,他将他的妻子扶进内室。我便在屋周围随便看看,这里处处显示出主人的生活的闲逸潇洒,连篱笆上都用各种花草覆盖,或者直接以一排矮矮的草莓,只是现在已略有衰叶了,屋后对着一池清潭,他们还做了一个小船坞。潭中随处可见小鱼在四处游走,看来是受了我们的惊吓。

他们真是会享受,要是换作我,我也愿意在这样一个地方待到老。为了免得破坏这里的景致,倒是让我有些难办,相对来说我还是有些过于庞大,虽是深秋,这里的绿色仍然如此生机盎然,在院内鲜嫩的草上我是实在不忍心去践踏如此的绿,顺着他们做好的石头蹊径小心翼翼地走。

不过,屋后面朝南方还有一间灵位牌坊,这种地方我就不便进去了,免得冒犯他人先祖,大为不敬。

在祠堂外,我开始问阎柔一些事情:“你知道这件事情多少?”

“我只看过那一封信,信皮上写明刘伯安大人亲启,信使被乌桓人劫了。他们给我看了这封信,因为没什么重要的,我就照实说了,他们开始觉得捅了大漏子了,不过后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以后我还看过很多邸报,都没讲过这事,不知道为什么?”

我感到有些头绪了,点了点头。阎柔问何故,我这样告诉他:“郡主失踪是大事,按说应以邸报告示布告天下,但却用信件形式来说,那必然河东郡王深以此事为耻,只好找他的宗亲来帮他找,再看他二人亲密,那必然……”

这时一件事打断了我的解释,因为一个奉若神明的名字忽然响起,而这让我隐约知道了这间屋子主人的身份。

小南一直无所事事,到处张望,忽然他不可思议又很惊讶地喊了一声:“张衡!”

这个名字我不陌生,最近这个大名听的次数我数恐怕得化半个时辰,我赶忙顺着他手的指向看去。

我的眼睛还可以在摇弋的灯火下,看清楚那令牌上的几个子,……考尚书令张衡……之位。我知道了张凯的家族身份,立刻小声吩咐,莫大声说话,惊扰平子大人,说毕,我恭恭敬敬地跪下,给这位才高于世,勤政爱民的天纵奇才恭恭敬敬地行个大礼。惹得那两个人也陪我行礼。

我是被张凯请起来的,他不知怎么忽然到后院的,应该是跳窗户。小南有些很兴奋,立刻缠住张凯问这问那,不过,这样没礼貌的家伙,立刻被我喝止,让他靠后站。

不过张凯似乎不介意,“呵呵,没想到大人竟这样尊敬我太公,我太公泉下有知,必会含笑。你恐怕是来祭拜太公的最高的官了。”说完,他恭敬地朝祠堂行了个礼邀请我们进屋去说话。

“平子大人之事,我听老师讲过,这次在河间我又耳闻目睹,如果,能有一面能见他那就好了。”我确实感到很惋惜,这样的几进完美的人让我觉得不能与他同世而生实在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幸运。我有给张平子大人写悼祭文的冲动,但在以《两都赋》而名冠天下张衡的灵位前,我的祭文不知是不是会让他不安稳或见笑。

“多谢谢大人,现今能还这样挂念我太公的官员已经不多了。”张凯叹了口气。

“凯兄,不知嫂夫人与你。”我手画着圈,觉得不好说明。“郡主……与您似乎……她家……”我依然在画着圈,很有些不之所云的感觉。

“凤求凰,我从河东抢回来的。”他平淡的一句让我们三个都有点很不自然。

“是我让你抢,你才能抢到的。”里屋的人现在显然在听着,她觉得有纠正补充的必要。

“张兄之为是否有些唐突?”

“是啊,你说我也感觉出来了,小雯,明天我把你送回去吧。”张凯显然不是在和我们说话,他遏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对这内屋说。

“你敢?”

这不需要我说什么了,显然是小两口两情相悦,一起私奔。既然小南都理解了,那么显然这昭然若揭。

“那你为何如此信任谢某?”说实话,这一点我到现在还有些不理解,自始至终,从他知道我是谢治之后,他就非常放心我一般,我是朝廷命官,他毕竟是劫走郡主,那可是大罪。按法我可立斩他带回郡主,当然我不想这样干,他也认为我不会这样干。

“我们经常出外云游,天下见有多少事我们不知道。包括你这十七岁的平安风云侯。”屋内的人似乎不太像一个郡主,相较妇言妇德,她简直是毫无忌讳。胡玉君是蛮族人,没这规矩,周玉,又属于礼不下庶民。这雯郡主是有些过于豪放了点。

“见谅。”张凯看到我好像有些接受不了这少妇地诘责般的回答,便出来替她告罪:“她以前在河东郡王府不是这个样子,把她抢回来后,她就原型毕露了,我也深受其苦。”说到后面,他也开始不老实起来了,虽然在叹气摇头,但嘴角的甜蜜的笑容告诉我他实在和屋内人说话。又拿她的夫人开起了玩笑。不过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是这样说出来,确实让我也想笑。阎柔还能忍住,我也凑合,但小南已经被我勒令出去笑了。

“好啊,凯子你又学坏了。”里面那个人也笑起来,并没为张凯的话而大发雷霆。

“我们听过你的一些事,我夫人老是叫我想你学习学习,我说向你学,我就娶不了她了。”

“我是说学他的身材,你看你,抢我的时候也算玉树临风,这才几年,你就肿成这样。”里面那个尽力做出正经的样子,但是也快坚持不住了。

“谁叫你的饭那么好吃。”

“那我不烧了。”

“那我烧,行吧?”

“还是我烧吧。”里面的人让步了。

我低声地问张凯:“你烧饭是不是很糟糕。”

“错了,”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还听到了我的话,一瘸一拐,拄着一支带鞘长剑。就在刚才这段时间,这少女已换上了女装,一副贵小姐装扮,还略施了粉黛,确实光看上面半身是是那种千金小姐大家闺秀,只是手上的长剑以及略显有些短的裙裾下露出那只已经肿得很高的瘀紫脚踝还是让人觉出了一些不协调,应该说很不协调。

“嫂夫人,您还是休息吧?”我提出了提议。

“好吧。”郡主走了两步,最后决定放弃去厨房的打算,“是很疼了,凯凯抱我回屋。”

我想我们大家都同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看来夫妻俩结了婚必然开始会说这种恶心话。不过,看着他们幸福的两双眼之间神情,尤其那抱起来的那刹那间他的小心翼翼和她的轻松一笑。我便又把那种感觉丢之耳后。

张凯去弄饭了,让刘雯招待和我们说话。

“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找我们的,让我紧张了好一阵……他肯定是接受了公公那边一族的天赋,他几乎什么都会,还都很好。我做饭就是和他学的,他做饭超过以前我们家的厨子。”在一道帘子后,刘雯开始讲他们的事情,看得出来,她对我们已经没什么敌意。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烧。”

“他贪肉,他烧肯定做烧肉,再让他吃下去,他还得了,我可不希望和一只猪过。”

“小南出去。”小南再次进来就继续大笑起来,让我不得不再把他赶出去。

实话讲,我也贪肉,那今天看来我是来对时候了。我让阎柔吧小南押回去,让他把这里的事情告诉龙行一下。叫他带点礼物过来,多打些猎物过来。

“嫂嫂,能问一下,凯兄怎么抢你的吗?”我有些开始适应他们家的大胆直言,口无遮拦。

“当时,是那年初春的女红会,各家的小姐都聚在一起谈论玩乐比较女红,当时我根本没想到以后一切会那样,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样的针线女红,但从小要求熟记那七诫,连我这个郡主也不能稍有逾越。”她真是很厉害,一点不忌讳这种事情:“当时凯子还很瘦,也很英武,不像现在这么胖。我做的手帕忽然被风吹走了,那上面是一对凤凰,是我花了一个月才做出来的。我连忙追赶,但似乎上天就注定了我这份姻缘,我穿过那园,那院,却总是被风抢先一步。最后,掉到了水里,你该知道那是什么河。”我点点头,河东的名字就是以此而来,“我当时绝望了,我不会游水,而且我的身份也不会让我这样做,可这时凯子不知从哪里出来立刻跳进水里,从川流的还有些浮冰的水中捞出那手巾,递到我手里,他当时打扮的就像一个世家公子,看上去又非常的……”

“英俊潇洒,风liu倜傥。”我笑着说。

“是啊。”她也笑了起来,“当时那是个谦谦君子,他将手帕递给我,而我已被他的微笑所深深迷住。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一说话他就会在我眼前消失。他说凤求凰绣得很好,怪不得看见我一直在追。我一定是疯了,傻了,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当时就说,可惜只有凤有意却没有凰来求,他说只怕凰求凤不应。……自那天起我们就经常偷偷碰面。我经常找借口外出就是为了能见到他,从那时侯起他就是个通才,什么都会,没有他不懂的。夏天的一个晚上要我家要办宴会,他却告诉我那天晚上有月蚀,那时我对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我便对父亲说了这事,父亲不信,结果那天,他宴请了大将军何进,到了戌时,我又一次跑到宴会上找到父亲,让他找人去做赶天狗的准备,否则,会让大将军何进面上不好看。何进手下人听到了我的话,告诉了何进,何进立刻大笑,但旋即止住,因为家丁慌忙来报说天狗吃月亮了。大家都大吃一惊,事后,大家都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不好说,只能说是我算的。后来,何进想让他的儿子娶我,我吓坏了,家里人自那此后也对我控制起来了,他们感觉到前一段时间我出外过于频繁,肯定有问题。叫我等着秋后和那何家不知那号纨绔子弟完婚。我心里着急的要命,我没法给他送信,我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出去。我很焦急,但那一夜,他忽然潜进我家,打昏了看在我们门边的守府官兵,只问了我一句,你中意我,便随我走。我当时根本没有犹豫。什么都没带就随他走了。”

“你当时多大?”我很感兴趣,正好看到张凯正端着菜进来,知道谈话要告一段落了,便问了一句,因为我看出她年级与我相仿。

“十四。”

“哦,张兄以前是拐带少女的。”和什么人说什么话,我在他们家也开始放肆的说话了。

“哈哈”

张凯的手艺是非常好,凭良心说,好像这是我吃的最好的一顿,这肉片松嫩异常,可口之极,尤其是,旁边那少女还在管理着那个好肉之人吃肉的数量,这让我这顿肉吃的确实不少。

饭后我们继续我们的闲聊,刘雯显然意犹未尽:“当时,我们策马跑到河间来,张凯就对我说,下面我们就一直走,顺着这条河边走,走到尽头就是我们的家了。后来我们就来到这里他父母老屋,张凯的父母早年亡故,所以没管好这个坏蛋,让他出来乱骗人。到了这里住下,我们就结为夫妻,他告诉我从此抛开那女诫,从此天地间只有你和我,我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中也只有我。和他在一起久了,什么都学得到,就是人学不了好,我每天就和他学剑,学琴,学游水,学烧饭,学这学那,他很厉害总能把所有的事变得很有意思。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锦裘玉食,但我却第一次感到每天这样快乐自在的生活着真是好。我们就靠着着山上我们自己种的药材买卖,不能说很好,但还很不错,否则他也不会胖成这样。”她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中间有些被省略了,我知道有些不适于对我讲。

“凯兄,嫂子,你们似乎过于信任我了,这让我有些不明所以,能解释一下吗?虽然你们听说过我的事情而觉得我是个可靠的人,但传言不是很可信啊,我还被传成一条月圆而变身的天狼呢。”

“对我这听说过。”张凯笑着,“我们更相信我们的眼光,你知道吗,我们见过你,但你没见过我们。”

“什么时候?”

“你去洛阳的那次,可还记得一个东夷女子?”

“你?”

“不是我,我们当时正好游历至此,便投宿那家客栈,后来一个叫曹操的人就过来了替东夷女子安排好住宿,后来你也来这间客栈住了。我们没想到晚上那阵乱事后,当时已身处侯爵的你居然为一个世俗中地位如此低微的人守夜。当时我还打赌说你会在天亮前跑掉,为此,我还给那东夷女子送信,让她别打开窗户望下看,这样你失望之余也就很快走了。我猜你也被那女子所吸引。”

“为什么要用也?”我的目光瞟向了张凯,带着有些调侃的笑容。

“不是我,是曹操,曹操一直谈笑比较大声,显然是想引起楼上那位的垂青。”张凯解释道,“而且我哪敢?只是那曹操一直想引人注意,你却一直没出什么声音,但我们猜你喜欢那东夷人,因为,你站到了她的窗下对面的街上,分明是想吸引人的目光。”

“你们夫妇俩晚上没事情干吗?”我有些气急,有些无奈。

“既然是打赌,我们当然要分出个输赢。”刘雯觉得那很平常。

“但最后是我赢了。”张凯咧开他的嘴笑。“到天亮你才走,确实让小雯很失望也很佩服。而且,你还不是只对那个东夷人用心,那晚上你一直没有多说话,曹操想和你讲话已让那女注意,但你不是,你怕惊扰了其他人,尽管你已是平安风云侯,你还能这样真是很不简单,那晚你只说了一句话:夜深,众需眠,谈则扰民。这让我们很为惊讶,不过小雯后来有些后悔,说那东夷女子跟着你,应该是好事。她不该递那纸条。”

“跟着曹孟德也好啊,他可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回想孟德兄,便觉得有些可惜,因为不能带他回荆州。

“他不仅是人才,而且是雄才,是奇才,此人将来前途难测,但绝对不可限量。”张凯也很严肃的点头:“但他似乎有些狡猾,不如你忠实可信。而且,你的手下似乎都是北方的异族人,而你去北方时是一个人,现在似乎有一队人跟着你,而且刚才那两个人似乎都为异族,你敢这样招揽手下,说明你的心胸开阔,无所牵拌。那些蛮夷人又肯定不知道我们的事,所以我不打算瞒你,那天早上是太困了,我们没坚持住去找你,也不好意思告诉你我们监视了你一个晚上,当时我们就想交你这个朋友,知道以你的品质性格必然不会大摆架子。我们还听说了你北去的原因,你现在好多了?”

“我没事了,自己做的错事,自己要去弥补,后悔没什么用,我在北方时就暗下决心,从此不再后悔了。哦,你们打了什么赌。”我对此还有些兴趣。

“不告诉你。”异口同时,没有任何转弯的余地。

“好吧,你们告诉我这么多,我也告诉你们一些事吧。”我便把密函的事情告诉他们。而且,我还告知他们这地带马上要变成冀州军和黄巾余部的战场。

“小雯我们看来得搬家了,这地方不能多待了。至少我们可以到各地再看一圈。我们看来还是到你家去一趟,给老丈人道个平安。”张凯笑着提议,刘雯也笑着点了点头。

“以张凯兄如此之才为何不入仕呢?”实际上,我也只是感觉,我知道他是张衡之后,但似乎他也太有些放荡不羁了,但我相信我的眼光,他觉不是一个普通的隐士。

“你好像在拉拢我们家凯吧?”

“可以这么说吧。”我也就厚着脸皮继续了。

“官场黑暗,我太公是因为上代有荫蔽,才能一展己长,自我爷爷开始,由于我太公绝不徇私,到他仙去之时,我爷爷还是布衣,后来我们全家就到南方隐居,后来我父亲出来想闯闯这个世界,发现这个天下确实太多不公,布衣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士族一员确实太难了,几乎不可能。河间一带自我太公为河间相后一直民心纯朴,后来,他就住在这里建了这屋。而你如果不是陈郡谢氏,申公之后,巫谢传人,怕也不可能十七岁封侯吧?”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家的问题:“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但我确实是一个布衣!我不知道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还有人不知道自己父母吗?”刘雯不可思议的说,我只好把我们家的情况说明了。

“是有些怪。”两人互相对视点点头。

“不仅如此,我荆州的官员基本上没有士族。”我不失时机的介绍了荆州的情况。

“不过,如果真是那样,我们会考虑的。”张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刘雯一脸的赞同,虽然她现在很快乐,确实她也希望自己的夫君出人头地,这样她就可以正正经经回自己的家,不用怕家里不承认这门婚事。

但是我看到了不利的一面,张凯显然洞悉天下大事,但他始终是那些传统的忠良之后,他明白我们也只是一镇诸侯而已,他为了那屋后的太公灵位,也不会让他去我们那里做事。虽然很可惜,但强人所难始终不是我的喜好。为什么这一路我能召回去的人都是异族人,阎柔还是一个一直在乌桓人中长大的汉人。我有些大惑不解。

“那你去河东时可要小心啊!”我决定结束那个有些敏感的话题,谈一些无关痛痒的其他事。

“多劳费神,此事我会小心。不过,又是我还要一问,您到这里来干吗?此地沿河无路通外,你来这里却是为何?”

既然他这么相信我,我也决定完全信任他,便将我们的情况告诉他,问讯有否办法渡河。

“搭桥啊?”一句很不负责任的话,我当然知道是搭桥。关键是那三丈的河面水又如此之急,还很深,这桥搭起来可费神了。

“这庭院好景致。”外面龙行的声音响起,听着声音他还带了几个随从。

几个鲜卑族少年每个人身上的各种猎物,从鹿、雁、兔子到狼、狐狸,每个人都是满满的。

“还有只熊,在林子里,没人帮着扛,大哥你去吧?”我想那对夫妇对他肯定都刮目相看,不过我对他将这种脏活、累活交给我感到有些不满。不过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林子好像是危险了一点,他们也真住得下去,看来他们对自己的剑法非常的自信。也是能躲开我一抓的人,必然有狠不错的身手,至少比老鼠好。

“这位英雄叫什么名字?”他们显然看出龙行是这帮人的头。

“破六韩烈牙,鲜卑人,现在叫厉北海,字龙行。”那个家伙很标准地行了个汉人的礼。

“壮士啊!”一边夸赞,一边去试着去拉他的长弓,显然显得很吃力,但居然他也拉开了。

“凯凯,你现在身体不行了。”刘雯摇摇头。“随着年龄的增长,你在萎掉。”

我们把猎物和一些礼物留给了张凯刘雯,因为我们打扰了他们,还让刘雯崴了脚。

那头熊最后还是我和龙行一人扛了一半的路,为此我们讨价还价了半天。因为树林中树木拥挤地方狭小,只能一人穿梭,虽然是头不大的熊,只有我和龙行有这力气。

他们觉得我们的礼太重了,他们决定帮我们搭桥,不过要听他们指挥。这使我放心,也许只是为了他的先祖的盛名。

大家被要求全部出动,一起工作,包括我。因为我也不好摆架子而在旁边站着。而我成为其中被认为最笨手笨脚的人而被要求在旁边待着,“你小时候肯定是被你姐姐惯坏了。”刘雯这样教训我,“什么事都做不好,除了力气大,人品还可以,其他没什么优点。”

但是,语气在这里必须要停顿一下,因为实际情况是:我想偷懒,所以我装得笨手笨脚;对此,有另外一个懒人,龙行也明白了个大概,但他也有办法逃脱劳役,他称要照看他的妻子,实际上他夫人身体一切都好,只是他不相信,一直追问是不是这有问题,那有问题;张凯是总工头,而且有些胖,所以不行。他夫人崴了脚,当然也不行。但我还是有些事情做,我到那祠堂那里写了一份祭文,那日斋戒,素衣,焚香,我到张衡灵位前,很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将那纸祭文读了出来:

大汉尚书令张衡平子大人泉下明鉴,后人大汉平安风云侯荆州将谢智恭祭:天下才气共一石,平子大人独占九斗;公为人高义,性格恬淡;躬于实事,疏于名利;文著《灵宪》、《七辩》、《周官训诂》诸凡三十二篇,其意深邃,遣词精妙,文笔流芳,传于天下,与孔、老、墨之人比肩亦不为过。数术精于阴阳、历算,初为太史令,则十五年天下历数不乱;工制浑天仪,尽识天文,自此天下只浑天一说;及至候风,窥破地理,此后史官可记地动之迹。呜呼,平子数术揭天地之秘,制造展造化之妙。永和初,为河间相,政理修明,法度严谨,奸邪颓然惊惧夜不能寐,百姓欣然,视为周公,河间归心。及永和四年为尚书令故,黄绢十丈,难书其才,简竹百斤,难尽其事。今祭大人,实出有因,当今天下,阉党横行,外戚逞凶,一时之间,忠臣无报国之路,贤人无入仕之门,我大汉已岌岌可危,名存实亡。昔悠悠炎黄,煌煌华夏,今天地残变,百姓涂炭。大人如泉下有知,请惜天下黎民苍生,显灵朝堂之上,赐救世良方。

中平二年乙丑九月二十日巳时三刻,智向东再拜。

我很迷惑,而且无法解答,也没有人能给我解答,也许我该问问,但我不知道找谁去问。

桥架好了,结构很特殊,他们没有在水中钉木桩,而是钉在了两边的岸上,用几十道绳索,从两边斜下拴住桥身。

很结实,我们过去一点事情都没有。暗叹张衡的后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走时互道珍重,龙行还问我为何不招揽他们,我说招揽过了,没招揽动。“可惜。”我、龙行、阎柔同时道。不过我和他们说了,这二人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尤其好好关照了一顿小南。

总算就要离开冀州,自河间后一路无碍。在冀州最后的时候,鲍信跑来来送我,我装作无事,与他照样谈笑风生,但是他却不能如此释然。鲍信大哥不是个奸邪小人,他必不愿陷我于险地,所以我也没有怪他。只是让他告知皇甫大人小心天上风雨,注意身体,如果自己病了,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龙行全明白了,他告诉我,我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一点要学学。我笑着说,你能听明白,那就不要学了,因为你懂了。

中平二年九月二十二日,我们离开冀州,那一日,我在车上闲来无事,在车上用剑刻下:冀州无事。

第五十九章 青州

自渤海向南一马平川,再无遮拦,偶尔有几座丘陵在侧。

已是深秋,天气颇冷。一路走来,确实刚收割好的农田,看来北方今年没有遭水灾,但今后一两年荆州扬州的我们将很困难,无论是哪方面。不过,我感到了何进这里也有些问题,就是似乎他也不是很信任自己的所谓亲信。也许这是我们可以钻的空子,皇甫嵩那里我算留了一句话,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袁绍这里钻点空子。

路过几个郡国,郡王早就不知所踪,问明缘由,大多是黄巾之乱所致,黄巾之乱后也就没再分封。想想虽然荆州的候国不多,但如果所有的候国人口加在一起,也有数十万,这么多户的赋收也是笔不小的收入。我承认我开始打他们的坏主意了。

袁绍还算客气,我在青州的第二日,他的迎接人也来了,我想起来,我好像还比他爵位上还高,自有一种很独特的骄傲和攀比的心理。不过袁氏家族的势力确实很大,因为袁家四世都有人位列三公之位。再加上这次我从他的地头上过,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不过我好像和袁家也结下梁子了。我想起了那令我很生厌恶的袁术,不知道袁本初会不会找我的麻烦,或者还有什么其他不好的事情等着我。

我打算顺着西南走,经兖州过豫州,阉党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好像和他们还没什么仇,而且,我想到了去豫州的汝南,我记得汝南征羌,想起来那个老人给我说过的话,我想看看也许那儿能发现什么自己生世的秘密。

现在也不知道何进是不是给沿路诸亲信下了密令,找机会就把我除掉。不过,想除掉我肯定不能自己动手,应该是找什么地方土匪强盗山贼什么的,还要在何进的人“无可奈何”不能保护之下。总之,不能给我的老师一个借口。其实给这个借口,也没有什么用,老师会为我伤心痛惜,但决不会为我兴兵,老师的骨子里还没有那种如此叛逆的思想。

不过担心之余,我也有点自负的快乐,既然想除掉我,那就说明我的重要性。何进应该感到了我的存在是个威胁。

但现在,还是小命要紧,不过比较安全的方法,就是大张旗鼓,大走官道,不走山路走,不走险道。

所以,每到一地,我们就大张旗鼓的亮出自己的兵刃,那一支天狼和我的大旗,每过一处都能成为当地的话题。而且我身后那一批精兵强将也是不凡,破六韩烈牙的乾坤双面斧,和六尺长弓,阎柔的八尺玄铁胆,呼萨烈南国的三股天铁叉。和那面绣着土荆的大旗,虽然我们实际上没这样的一支人马,但这一切都让路过的当地的百姓议论纷纷。

在酒肆里,我让兄弟们大声谈笑,肆意欢歌,我想很少有我们这么奇怪的队伍了。土荆烈虽然不肯从军上阵,但他还是很帮忙,帮我们一起聒噪,还不时和那酒肆老板聊生意经,把那人侃得一愣一愣的,很快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肯定没想到这个乌桓人如此好的生意经,而且汉话说的比他还地道。破六韩烈牙绝对是个语言天才,他与别人谈话时,有些当地人又感叹,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回平原了,现在平原没以前好了。因为,如果不看着他说话,你不会感到那个操着一口青州燕地方言的是自己的兄弟。我觉得我喜欢上这些异族人了,我想起了老师当时和那名士的交谈。老师当时的论述之精妙,确实谈为观止,也许是从那时起,我对蛮族人从心理上就没那么抵触,就像老师说的那样,史书中那些最奸邪之人不也都是我们汉人吗?人多了,圣贤恶徒都会有,为什么我们只看到周公,子产等人,看不到郭纵、赵高之徒。别人固然不能侵犯我们,只要他来侵犯我们,是谁我们都得打,面对上天诸神我们也要有勇气举起剑戈反抗,这是骨气,必须要有,否则我们就没有了天下的脊梁;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站到别人的角度去想象一下别人的处境,不要恃强临弱,否则总有被人欺负回来的时候,这是宽容,是我们的气度,没有它我们无以自称礼仪之邦,天朝上国。

实际上,早在炎黄之时,我华夏民族就开始各族通婚,东夷九夷已是一个地理的名词,将来也会一样,自从南匈奴来投后,多年为安抚而进行的和亲,恐怕呼韩邪单于一族的汉家刘氏血统越来越占主要位置,恐怕有一天,呼韩耶单于的后人以汉室宗亲身份,入主中原也不一定。

好像现在那南匈奴的单于叫于夫罗,被封为左匈奴总统领将军。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好像还听说他的儿子就用了刘姓,现在已经十四岁了。

各族通婚也许是缓和各族矛盾的比较好的办法,我还在思索,我忽然想到登那一族,如果有一天,我们大家就像他那一族人那样,没有等级高低,没有族种尊卑之分,那也许是一种好的结果。因为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等我抬头时,我就知道要出事了,全场肃静,小南的叉子指着墙角的一桌。顺着叉子指向,我看到了一桌很显眼的人,其中一个相貌清秀,面皮白净,似个读书人,而另外三人则有些过于五大三粗,四个人都穿着同样的行脚商人般的着装,却没有什么行囊,只有两三个长型的包袱,外面除了我们的马也只有一匹马车,没有车夫,而且四人的桌上,三个壮汉前面都有酒器,那清秀书生前面却什么都没有。这不让人生疑也怪。但我们居然一直闹,都没发现这些这些异样,倒是被我们有些冷落的小南发现了。

“这位小哥,有些事情你不要管,否则会惹麻烦的。”其中一个背对我们的大汉忽然冷冷的说:“你们看来是外地人,我们就不追究了,别打扰我们喝酒。”

小南没有放下他的叉,“那少年不是和你们一起的,你们下面用刀指着他干吗?快放了人家。”

我赶忙俯下身来,果真在案下有一只利刃正指着那少年,看来人小是有点好处,如果因我们如此放肆欢歌,而一点没注意这桌上的人,还加上没一个小个子,所有人都看不见案下之物,那岂不误事。

龙行立刻拍案而起,擎起弓,酒肆内立刻大乱,那几个大汉也很机警,趁乱跟着人群而出酒肆,随手拉过几个靠近的酒客做挡箭牌在前乱晃,龙行第一次没有放箭,而是扔去了长弓,放下大斧,拔出腰中佩剑,示意大家打一场。

我还在想这事与袁绍有无关联,是不是陷阱时,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对方提出条件,一对一,我们赢了,他们留人,我们输了,让他们带人走。龙行立刻答应下来,他似乎也太急了,但既然他答应了下来,现在只有先帮着他,看来他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

到此时,我觉得是我上的时候了,现在想那种事情毫无意义,因为没有办法证明是或不是。

“龙行,让我来。”我拉住了正准备上的龙行,从乐浪回来后,我就觉得自己提高了很多,而龙行从来没有赤手空拳的与人打过,至少我没看过,因为我看到对方一个人撸着袖子出来,我知道估计是要肉搏角抵了,而我至少和关张二位摔了十几天,想到这我的腰都有些疼。

我既然主动出战,他们立刻闪于一旁,“小心”的叮嘱不绝于耳。那边也说:“威璜,小心。”

这个叫威璜的人与我年岁相当,另外二人要年长一些,似乎还是这眼前少年的长辈,相较而言,还是眼前少年较为雄壮一点,这也许就是他出来的理由。我没有去看那被劫持的少年,我知道决斗已经开始,我不能有任何分心。

既然不拿武器,那估计是要对摔了,被关二哥摔得一肚子气正没处放呢。今天不把你摔得三魄不归,我就不叫谢智。

我想我是想着其他东西太多了,还是分心了,那壮汉迅速靠近我,一把拽住我的双肩,身体撞向我时,脚下就起拌子,一切来的这么快,没法多想,一下子抓住他的腰,因为随着他的腿上来我确实有些反应不及,所以我决定摔倒之前,我要拉住他,至少我摔下来也得找个垫背的,我的笨笨的长腿还是被人勾到,不过这时我也将他拦腰抱住,使劲扳他的身体,我想他也没想到我这样缠着他,因为我和他一起以很没形象的形象摔倒在地上,还好我至少我还想到我个比他高,胳膊比他长。但我想我这样和人死缠着倒在地上,确实大shi身份,不过还好,这一回合我和他不相上下,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不过,今天好像碰上个能摔的,而且我还有些轻敌。

我赶快从地上站起来退后,静静的看着同样撤身向后立时站起的他。

场中非常的安静,一直老鹣哀鸣一声从他身后忽然而起直飞天幕,我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大惊失色,呆呆地看向他的侧后方,那少年也觉得有些蹊跷,朝后稍微看了一眼看看有无异样。我立刻欺身向前,腿长看来还是有好处,两个大跨步,便接近到他,手比脚还快,立刻锁住他的双肩,脚就拌了下去,那少年显然悴不及防,被我放倒。

“玩赖,不算。”威璜站起来气鼓鼓地抗议,但又透着无可奈何。而我的后面已开始欢呼,他身后的两位也撤下了架在那些人身上的刀,包括那个弱质书生,让他们走。

“好吧,再来一把。”虽然我赢了,但我却认为这样胜,胜之不武,一点没有开心的感觉,我打算再来一次。我想我是有点宋襄公那种傻劲了,只是我不想落得他的下场。

“真的。”那少年肯定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的向来说到做到。”我不太清楚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过没做到的,但至少这次说出来,我说得真是大义凛然,襟怀坦荡,让我自己说完都信。不过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至少是记不得了。

“我知道你是谢智,但谢智又怎么样?”他身后的人很不给我面子般回答我。

但我无所谓,我直接说,开始吧。说完就向他走去,我想很少有人会这样角抵。这让他也有些心虚,微微朝后退了两步。

我心静如水,继续向前走,我甚至感觉到了对方的心跳。他忽然动手,但这次他的动作慢了很多,我左手扣住他伸来的右手,整个身体非常轻巧的插到他的胸前,一个大背挎,他还想用手撑我的腰来破解,但是他按到了我的腿上。还是重重地被我摔了出去。

他站了起来,看来没有受伤,他像大人一般拱手,“朋友,我输了。”说完就走了。

“大哥,怎么让他们走了?这种强盗留下来是祸害。”小南惊呼,说完撑起叉子。

“大哥,你不会想收他们吧?”龙行也有些想不通。

“你们走吧。”我还是下了决心。

“告辞,后会有期。”他们也一拱手,没有道谢,没有愤怒,就像普通朋友一般客气的道了声别。

我曾想过招揽他们,可能是看出了他们并非一般普通人,但首先这种事情我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当他们用其他客人做盾后,我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劫持别人,也未必能说明他们多坏,但用别人的身体来保护自己,将无辜的人拉进事内,我无法说服自己与这样的人为伍,我想兄弟们也不能。

我想我是坐下病了,只要是个人我就想收一般,不过,几个真正的奇才、天才我却都没招揽到。

我这时才把目光投到那个清秀的少年身上,小南感到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便凑上去问长问短,最近我们除了阎柔,其他人和他说话都比较少。看来是把这个人给憋坏了。他上下看有没有受伤,还问长问短,我看那清秀得有些过于油头粉面的小孩也快被他烦死了。眉头都开始皱起来,龙行刚想喝止他的小舅子,但被弟妹给拉住了,弟妹也太宠小南了。她不管,我管。我正要发话,阎柔也拉住了我,嘴顺势凑到我的耳边,“这个是个女孩。”

我也立刻不管了,任由小南热情的胡闹。我觉得我们大家都太坏了,一帮人现在全在匈奴后裔呼萨烈南国的身后带着恶趣味等着看这个小蛮人出笑话。

呼萨烈南国虽然是匈奴人,也不识什么字,经常被弟妹教训,不过他不愿意去学那些方方正正的东西,只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和我的封号,还有几个其他的人的名字。有时候还能看一些邸报,但他看的方法是找自己认识的字,然后胡乱猜测。但他还是很小就在汉人这里长大,被刘老头当宝贝惯着,还好这小孩天性倒还良善,没发展成纨绔子弟。他的礼仪服饰说话,感觉不出匈奴人的感觉。就是身子较一般这般大的男孩健壮,他好像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和磨难,我想这回应该是他的头一次。

那女扮男装之人的身份我还不得知,但我知道,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刀架在她身上时,竟毫不慌张,就是男子能做到这样也不简单,莫说这个年纪的女孩。我忽然胆怯地四下张望,姐姐听到这话又要教训我看不起女人了。其实我觉得男子是比女子胆子大,至少我不怕老鼠,姐姐怕。但我又想到,我犯了错误怕姐姐,姐姐犯了错误不怕我。

我想那女孩的感激和耐心已被眼前这个不明所以的傻瓜彻底磨光,剩下的只有尴尬和无可奈何,我相信不出半刻,就会变成愤怒和即将发疯。

小南忽然不说话了,垂头丧气的恢复一个小孩子般的说:“也许我是令人讨厌的,你也不愿意和我说话。”转身就走。

那女孩也感到有点愧疚一般,连忙说:“不是啊,我很感激你能来救我。”

我则摇摇头,看来真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焉。小南立刻兴高采烈又跑了回去,旋即,我们又看到那女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表情。

不过结果还是让我门有些出乎意外:一个大背挎。在小南的手去拍她的肩的时候,那女孩竟也以一个极漂亮的角抵动作,干净利落的将那个絮絮叨叨的小匈奴以一个更漂亮的弧线扔了出去。龙行打算鼓掌来着,后来他看到上级脸部表情,决定放弃这个可能会让他招致更严重惩罚的打算。我则不得不再次好好审视这个女孩子。

那女孩朝小南摔落的方向那边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又对我们行了一礼。多谢我们的救命之恩。不过看她表情,她似乎并不认为我们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

“好身手,”小南一跃而起:“没想到你的身手那么好,早知道这样,早点来青州见你就好了,我也有人玩。”

我想那女孩真是怕了他了,就差跪下来,求求小南放她一马,因为她的脸上多出了惊恐的神情。

不过,小南变罗嗦估计和我们有关,开始我们什么事情都逗他,后来又不常理他,最后小南就变成这样了。我忽然觉得我好像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有欠缺。

“我叫呼萨烈南国。”小南照着自己原名念。“你呢?”这次他没有罗嗦,他终于感觉出了什么。

“许文。”小女孩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很轻巧的说了她的名字:“你是匈奴人吧?”

“是啊。”

“你这个匈奴人真是很另类啊。”我们后面的所有人都点头,倒是小南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三个人是谁?你怎么被这三个人劫的?”我决定还是帮小南脱困,因为他现在是讲不出话了,顺便也帮我解惑。

“青州前济南郡国有地名东平陵,其地有山方圆百里,名唤天山。山中有盗匪猖獗,那三人便是那帮山贼的寨主吕洪的二弟吕旷、三弟吕翔、儿子吕威璜。袁绍手下有一青年谋士田丰,常谏袁绍派人消灭此伙贼人,袁绍此人好任侠,想收那四人为己用,不纳田丰的谏议,田元皓大哥是个驴脾气,每每上谏,最后让这伙贼人知道,他们颇恨这田丰,决定给元皓大哥一点苦头尝尝,就潜进乐陵元皓大哥老宅,想劫持他的兄弟田缄,没想到我与我父正住在那里,我因为和他弟弟年龄相仿,被他们误抓来了,不过我觉得挺好玩的,尤其是到了山寨后,我再告诉他们我不是,那才好玩。”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我决定戳破那层窗纸,“这岂是能玩的,而且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田缄,让那帮山贼杀了你,看你怎么办?”

“我……”她脸一红,小南也知道了她是女孩,吓得朝后退了一步。“那帮山贼也不是什么很坏的坏人,因为,那贼头吕洪以前是个教书先生,所以,那伙山贼只抢劫财物,却不怎么伤人,否则,就派人杀了元浩大哥就可以了。”这小女孩明明是个知书答理的人,但她说话不要说妇言,我们都没她这么肆无忌惮。“而且,那吕洪我还见过,与我父有些交情,不妨事的。”

“那我们把你送到吕洪那里,还是乐陵。”我拿她开起玩笑。

“我不要你们送,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你一个女孩家,一人行路恐怕不方便,我们保护你去就是了。”

“我一个人就行了。”她对自己武艺很自信的样子。“如果要保护我,让那个小匈奴和我一起走就可以了。”

“那不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吗?”

“那是你们一直想跟着我,不是和你们一起走。”

这女孩倒真是够嚣张,够胆大,够桀骜,难道又是蛮女,不过想想刘雯君主都变成那样了,看来蛮族女子胆子是大,归隐田园的胆子也大,但不知道她是什么类型的。

“你看出来了吗?我们小南好像有红运了?”龙行贼兮兮地凑过来说。

我笑着点点头,看着前面俩,我们给了许文一匹马,现在她正和小南一起在队伍的最前面。

小南一下子拘谨了很多,不再说什么话,倒是那女孩毫无顾忌的谈天说地,阎柔也探过头来,这女孩很不寻常。我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这女孩似乎颇有些家学渊源。

不过行不两里,两个小孩就变成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小南像找到知音一样,将我们的经历和我们讲给他的故事一一给那女孩讲。

当天傍晚,我们就又大张旗鼓的进了乐陵,请那女孩作向导,送她去田丰家老宅,顺便拜访一下这女孩的父亲,我觉得这肯定很有意思。我觉得如果将来子涉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可能就是这个样子。想到这里我就想起来,可能弟妹已经有身孕了,我还念叨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了!”龙行大惊。

“真有了?”我也大惊。

“在进青州后有的,我们族医发现的,我还想到荆州时再告诉你的。”龙行大奇,“你是怎么知道了?”

“猜的,要是还没有,说明你就有些问题了。”我胡诌,顺势打击他一番。不过,没想到自言自语引出这番话,这可是喜讯,不过他装的也太好了,这两日我竟没发现他的异样。忽然想起来,这几日我们都在肆意欢笑中,真是很难发现他的异样,怪不得他的表演最逼真,原来是真有喜了。

我让龙行和弟妹去休息了,还吩咐安顿好其他人。我则带着阎柔一人跟着小南随着许文去田丰家。

这是间大宅,但没有什么人,只有零星的几个仆人,看到许文后,便行礼,还问许小姐到哪里去了,中午,没看见他。

看来这小妮子是野得不太像话,以至于家人听她说出去玩,带几个客人见她的爹爹后,便不问了。小妮子问了他父亲在哪里,便带我们一起到后院去了。

这是间朴素的大宅,后院只有草坪和坪中的一座草亭。草亭下有两个中年人正在下棋。我们到时,好像正好下完一局,其中一个人正在和那人笑谈,怎么又输了,言语间二人颇为谙熟。忽然,那输的中年人看了我们一眼,忽然说:“文文,你今天又跑到哪里去野了,还穿了男装,你这小丫头,不陪你雪林大哥谈谈学问,到处乱跑干吗?”虽然在责骂,但是语气中明显没那么强硬。不过看来这小姑娘被劫持家里人居然都不知道,看来是这小东西野得大家都习惯了。

为了大家的身体健康和鸡皮疙瘩的消除,我不能记载下许文对她的父亲嗲声嗲气说的话,我只知道我们三个人的腿都软了。

“哈哈,行了,去换衣服,别耽误我和你于伯伯下棋。晚上吃饭时,我再教训你。”我想晚饭时教训她才怪。“这三人是谁?”他指了亭外的我们。

许文一路上没问我们,但小南一定告诉她了,因为,我们的名字都被他说了出来。

“谢智,荆州谢子睿,官封万户候。和传言中不太像啊。”他不会在怀疑我吧,天狼就在我的手上,他却视而不见。而且,他似乎不太把官员放在眼里,我是万户候,就算他怀疑我是假的,至少也该尊重我一点,而他似乎把我当孩子一样,不过,老师教导过我,对这样的人,要有礼貌,因为这种人常是那种很有学问的隐居大贤。

怎么证明我是平安风云侯,印绶我不想拿出来,我没那么自轻,随便让人验印绶,不合我的胃口。

“传言中,我还被人称为啮人天狼,这也值得信吗?”

“但谢智至少也该是个儒将,去黄巾作说客,说服皇甫嵩,像你这个样子,怎么做到。”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嫌我的样子太野蛮。

“晏子不足五尺,面似枯桔,而成相国,百里奚批兽皮,腰佝偻,而成上大夫。今我一丈长汉,未及弱冠,奔波至此,不及洗涮,出外半载,一尺长髯,君就以此推我不是平安风云候,岂不武断。”

“好好,子将,你无话可讲了吧?”另一个中年人笑了起来,这人面瘦三缕髭须,天生一副仙风道骨,言语气足而不盛,有些遁出世事之感。而刁难我的那位,则总觉得像一个粮行老板一般,就很象姜叔那种感觉,老滑头一个的感觉。

“对不住这少年英雄了,”粮商一般的中年人起身和我叙礼,但他的礼是平辈之礼,这让我有些为难,不过我还是按敬长辈之礼对之。

“好好,”言语中充满赞许之声;“我们正在下棋,有兴趣也来陪我们一盘吧。”我抬起身来,这回他要比刚才正经的多,我想我的话说的效果还可以。这些隐士贤人,果真脾气有些古怪。

我当然表示,不吝赐教。

不过坐上来后,我有些坐不住了,这不知道是什么棋,弈之道我还有些研究,但这是什么棋啊,棋子竟先摆好了,:

长十格,宽九格,棋子已被摆好,上面还有字,我这边第一排格左起为车,马,相,侍,项,侍,相,马,车,第三排,左右两边,各立边一列,有两子,都为弓,再前一列每隔一格有一子,为卒,那边与我大致相当,只是略有区别的是,前一排为兵,最后一排的中心是韩。

我依稀感到这副棋是一种战术演练棋,但让我彻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是在两方对垒的中间两排格中间的四个字:楚河汉界。

第六十章 乐陵

这分明是当年我大汉建立之前的汉楚争霸的模拟,一方是我大汉开国大将军淮阴侯韩信,一方是当年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项羽。

“我不会这种棋。”我很诚实地承认,曾柔和小南也很感兴趣,都围过来,但他们也表示从来没看过这种棋。

“这棋自汉室建立之后,便在民间流传,不过,后来被朝廷禁了,自定都洛阳后,才又兴起,但一般只在无聊的下级士族之间娱乐。”

他们还给了我讲解各种规则,不过我还是提出了一些异议,因为,和真正作战确实还是差了很多,尤其是弓,我绝对不会让弓兵冲到对方阵里杀敌,我想着杀伤敌人后,弓箭兵应留在原地。不过他们的解释也合情合理,弓兵不能暴露在对方的能攻击到他们的地方,但真正攻击时,他们又不能在自己人背后乱射,而且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建议,表示接受。

这相不能过河,我表示同意,但为什么要走田字格,我又不解。他们的解释是反问我,军中相佐,做何事,我略思片刻,点头称善。

不过我还是有个提议,他们也点头,拌马腿的这种方法的加入,即马运行前方第一格有子,则算拌马腿。我是深有体会,他们也觉得很有道理。

其他再无问题,我想可以开始了,便请教两位长者的名讳。

“我姓许,名唤许子将,这位叫于吉。”那粮草商人模样的人简单介绍了一下。

“请问哪位先生与我弈此一局?”

两位长者对视一眼,许子将出来,“我先来吧。”

“请先。”对长者应该谦让,不过,我打算就用我这边,相较而言,我比较喜欢这个大汉的敌人,因为再我的心中,他依然是个大英雄,唯一的遗憾是当年巨鹿一战,坑了二十万秦兵,这让我不是很舒服。韩信我也很喜欢,不过,好像这个棋没考虑高祖。也是,高祖就是借着韩信这个绝对的帅才才打赢项羽的,可是等大汉建立时,以韩信为首的功臣大部分却被诛杀。虽然,我们学到的历史讲明是他们要反叛,高祖平叛,但民间传言是高祖一手设计诛杀了一个个功臣,因为高祖不善将兵,但善将将,手下能人多了,他很不放心。实话讲,我觉得很有道理。因此,对高祖,除了能说他厉害,我不想找什么其他词来形容他。世事皆是如此,黄巾之乱后,大家都怕,巴不得出点事,所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我想只要是脑袋没出问题的读书人心里都明白。

“要想这么久吗?”小南打了岔,我才醒转过来,赶忙准备下第一个子,但我看到场上还是一个子没动。原来是许子将让我先行,我再谦让,他和我说他下的时间比我的岁数都大,不让子已经对不住我了,还是我先手为好。

我从来没下过这个,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到按战场上的规矩,应该先射住阵脚,我便把左手弓兵向左手第二个卒后放。他也立刻将他的右手马进两格贴他的右边,但被别了马腿,他肯定是以前下惯了这个套路,忘了新规则,我立刻弓吃下它的兵,趁他的弓没走的时候。不过,我觉得我有些问题,虽然占了便宜,但主动权好像丢了,果然,他的弓到中间一路,项韩之线上,我有些郁闷,贪一兵之得,丢掉了全场的主动,因为现在我要逃我的弓,否则就会被他马踩,或者自己项羽前最后的屏障兵被射。一步我就丢了主动权。

大家都在我们旁边看,我感到有些紧张。战争主动权一下子丢失,确实不是件好事。但我觉得我好像开始喜欢上这种游戏了。

如果我中间兵损失,我暂时还没什么威胁,他的弓也没屏障,若打我两边,就跑进车辙里,显然他不会这么干。既然这样,我立刻将弓打去他左边三格之兵。我隐约感到了不妥,但是我却不知道这时该干什么。

我偷眼看了看四周情况,小南想说什么,被许文捣了一下,没说出来,但从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高兴;而阎柔正紧缩眉头;许文表情轻松,更多时候她的眼睛看着匈奴人,而于吉很一脸的闲适。

如果光看阎柔的表情你会觉得要出大事,但看了于吉先生又觉得什么都不会发生,我决定还是回到棋盘上,认真地继续下这盘棋。

许子将也想了一段时间,将他的左边马向前冲两格,压在我弓底下,我知道,这弓的使命算是完结了,看到暂时也无大碍,我开始想下一步我的动向,他的右边战车好像比较容易调出来,如果让他调出来,我这里就两子受牵制,最严重的就在于战车的纵横捭阖,而我一时还想不出牵制他的战车的办法,只好先行一步将左马调出,放之左三格来,正好还可防中路弓。

“谢大人,属下土荆烈参见。”龙行让他来找我,看来是有些事情,因为二狗非常熟悉我们汉人礼节。

“何事?”我们这盘棋才开个头,就不得不停下了。

“田元皓大人受青州刺史袁大人之托到此迎接大人,没想到大人就在他家,龙行大人命我前来随行,让我引见田元皓大人。”我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我忽然想起来,这两位都不是田家的人,我现在是在田丰的老宅,我连真正的主人都没见过,就和客人下起棋来,确实有些不太象话,不尊礼数。

“无妨无妨,子睿无需愧疚,此事我等也有责任,来我们一同去见元皓。”于吉看出了我的黯然,主动来劝慰我。

田丰正在前厅内躬迎我的到来,这让我更不好意思,连忙致歉,田丰很有礼貌,让我不必介怀。

田丰很年轻也很有才华,二十四岁已是袁绍手下的第一谋士,身材挺拔,虽然长相比没有什么让人惊奇之处,但一种刚正不阿的感觉已溢于言表,他还将他的幼弟介绍给我,其名田缄,字雪林,这是一个绝对的弱质书生,中等身材,也是白净的面皮,怪不得那吕家抓错了人,但忠厚的眉宇间子有一种书卷气。应该说,有点书呆子气。

寒暄几句,田丰表明了来意,接我们去临淄袁绍处,我说不好打扰,因为再向东我可真有点怕。但后来看到田丰的神情后我还是决定去了,因为对这个人我觉得可信。田丰提出留我们吃点便饭,不知道肯否赏光。我当然表示有劳了,恭敬不如从命。

田丰,当世奇才也,我只和他说了几句话,我便有这感觉。晚宴前,还有些时间,我让土荆烈回去给龙行回个话,实际上我是为了让他回去陪他的夫人。这种宴会就让我们这些单身汉来好了,还有来相亲的。

“不知平安风云侯为何在此啊?”田元皓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我听到这个问话,立刻把眼光看向了许文,我想看看她希望不希望我把真实情况讲出来。

“我来讲吧。”许文明显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她决定自己说,也许她是嫌我嘴笨。她将整个情况又说了一遍,听得田丰直皱眉。

“许公,此事因我而起,如由此造成文文稍有损失,丰难辞其疚。”

“不妨事,这天山吕洪与我相识,亦认识文文,文文不会有事,文文看你以后再乱跑?”

“我叫许文了,不叫许文文,太小孩子气了。”她没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愧疚,而是非常执著地坚持着她的新名字。

不过看来这许子将对他的宝贝闺女是毫无办法的。再交待两句就不了了之,田丰还对我表示了深深的谢意。

我们在后院随意谈论一些事情,许文文带着小南到处逛逛,这种小孩子之间通常比较有话讲,大家还取笑了一阵,接着都拿许子将开玩笑,说他看来要招个匈奴女婿了,这人倒也豁达,也随意回击几句,看来他不在乎小南的匈奴人身份。这让我对他产生了更多好感,本来我想可能得在登族人中找小南的未来那位了。

我们踱到那草厅下,田元皓稍微看了看,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这韩信军中两兵怎么被吃掉了,为什么骑兵不过来保护。我便将加了一个绊马腿的新规则告诉了他。他点头称善。不过,田丰想了想还是说这样的话:“实际上不要深究,这只是一种游戏,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实际上,如果按照真正对阵,那有你一步我一步的,而且就是细分下来,这战车在本方阵地,应该不能横移,过了界才能横移才对,否则会打乱自己阵脚。”对此我表示同意,但我们的军中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车,战车虽然没有骑兵灵活快速,但在加大冲击力和稳固阵地上确实还有不少用处。看来虽然田丰对这两位中年人非常尊敬,但却不是很喜欢这种战棋。但我已经把它记下,我觉得以后肯定会有用。

但当着他面,我是不好提出继续这盘棋了,许子将还有些遗憾地说,人年岁大了,就不行了,刚改的规则,就没想起来,要不然,他就不会走马靠边了,这样白白将自己的子力陷于一隅而一时不能自拔。我听到后还颇有些感悟。

田丰则邀请我和他对弈一局,因为天色将晚,我们便在室内对弈,除了他弟弟站在他的身后,其他的人都在我的这边。

我执黑先行,我在左下四四上点下第一子,田丰第二手在我的右上对应处拍下一子,我在右下四四点下第二子,他依然对应布下,我在下中四格上点下第三子,他一样对应,我再在左中的四列上再落一子,田丰依然如故。(作者注:笔者写作之时不知古代座子规则,致使近百位读友指正一年有余,在此郑重说明:在下已知,只是为了文章此处旨意,不便修改,望原谅。)

第五子,我对天元看了一会,还看了一下右路,还是在左边上面六行三列处点下一子。

“尊侯似乎在示弱,莫非认为我是来试探你的吗?”田丰笑了起来,没有继续下下去。

“元皓兄过虑了,只是我没有信心罢了。”

“汉中的少年统帅还会没有信心,尊侯恐怕是想充孙膑吧。”孙膑曾经装疯卖傻让庞涓放松警惕而成功脱逃,现在他的比喻倒真是贴切。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被人看透,问题就出来了,现在田丰倒底是怎么想的。

田丰很厉害,仅观其弈知其心,我也是自作聪明,干吗非要故意示弱,即不占中盘,又不从对方肋部切入,骗普通人别人不一定明白,而骗河北袁氏第一谋臣,简直是自找麻烦。此计大败。

这种尴尬的场面不是第一次出现了,田元皓直率而多谋,如果不处理好,肯定会出问题。

“我若直占中腹之地,你岂不又将说我是否欲逐鹿中原,效法当年西楚霸王乎。与其大逆不道,不如委曲求全求得安生。”我决定先反击探口风。

“下棋与世事不同,岂能同一视之。”

“那你为何说我想充孙膑。”我发现田丰多谋,嘴皮子却不利索,心中大喜:“而且,才下九子就认为我怀疑你在试探我,你却为何道理?”我一口气把理由摆出来,不留后手,决定一下子辩得他哑口无言。

他确实陷入了沉默,我看出了他年轻的脸上不服气的表情,但是和荆州人玩嘴皮子,很少有人敢说玩得过的。

“见笑,元皓兄,不要见怪,徒争口舌之利,不足道。”我还是决定自己出来打圆场,因为身后的那两个老混蛋居然一个都不出来打圆场。实际上我心里想说的话是:田丰你这兔崽子,我的官阶比你大这么多,不是看着你是一个良才而且在青州地盘上,我才不会让你做大,我却充幺。

我知道我对他的这段发问确实很不开心。

“想发火就发,我不想您把它闷在肚子里。”田丰依然冷冷地说。“不需要如此好话来劝慰我。”

我想我是火大了,但我不打算用官阶去压他,既然他敢和我这么说话,他必然不在乎这些。

也是,我们这种地方诸侯在这些所谓名士眼中必然不受什么重视。

“与你发火,为什么?”我居然还能很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实际上我想说,和你生气,犯得着吗?我现越来越讨厌眼前这个人,我不知道这次出来为什么我虚伪了这么多。想到荆州,我觉得得忍,但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到什么时候。我只知道我的忍耐力是越来越薄弱了。

“因为毫不客气的诘辄你,没给你留一点面子,而你还是平安风云侯的身份。”我感觉出了点不对劲,我忽然庆幸自己没发火。

“反正我手下人都把我当大哥看待,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开心点,平安风云侯?实话,我不在乎。你如此诘责我无妨,我还不是那种喜欢拿官位乱压人的人,今天在这里,因为你只是主人,我只是客人而已。”我承认这是我自命清高,我揭发自己心灵中丑恶的一面,因为我一直为平安风云侯这个响亮的封号而沾沾自喜,而且我只敢自己对自己检讨。

田元皓应该被我欺骗了,他和许子将和于吉对视几眼,从我角度上我只能看到田元皓的表情变化。应该是一种赞许,不过我还感觉出了点什么。

“元皓,我们没讲错吧。”许子将说:“荆州上下确实直言无忌,而且官员多淡薄名利,单从平安风云侯即可见一般,你性格忠直果烈,远名利而重实绩,常直言敢谏,且言语尖刻。我见袁绍好任侠,无谋,虽能听人言,却又摇摆不定,遇急事又会刚愎自用,实在不是你适宜待之地,且荆州牧韦定国大人与你父也有不浅的交情,你与他效力,如侄侍叔,合情合理。我与你父深交,实在觉得在袁绍手下你实在不是很适合,不如转投荆州吧?在那里,你更能一展你长。”他的话让我恍然大悟,他说的也收了点分寸。老师真厉害,连这种世外高人都给他拉人。

“袁公待我不薄,弃之不义。”一路上我听说过袁绍这个人少时好游侠,常结交良将名士,待之甚厚。看来此言非虚。“两位长辈的意思元皓心领了,但本初即不弃我,我绝不弃本初。”

“你的脾气怎么还是这样倔?”他们二人都深感可惜,我也一样,看来田丰是与我荆州无缘了。

“雪林!”元皓转身对身后的弱质少年道:“你可依两位叔叔之言,去投荆州吧?”

“兄欲留青州,弟亦不离青州,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这弱质少年也够硬气。

“父故去,长兄为父,吾命你敢违乎?”这元皓的脾气确实不小。

雪林看来一直有些怕他的哥哥,元皓眼睛一瞪,他就噤不吱声了。

“来则一起来,要留就一起留吧。”我出了主意,但我猜田元皓要发火,我知道我这种不好的预感通常都会成为现实。

“你鄙吾弟无才乎?”

“否,骨肉分离,有违人伦,是为其一;其二,明开了说,元皓兄,你视当今天下何如?”

“平王暗弱,诸侯争霸。”(自西周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被犬戎灭国,平王东迁,建东周,此后,诸侯强盛而天子暗弱:作者注)

“为君之直言而赞。然,今后我韦袁二氏不争则罢,一旦开战,你兄弟二人互相残杀,情何以堪?”

“各位其主,无话可讲。”

“三,袁绍多疑,汝弟在荆州仕,若疑你不忠,该又当如何?”

“袁公断不会如此,且为我家主公,你如此贬低于之,吾不能听之任之。”

最后那顿饭吃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好像和田元皓赌了一桌子气,互不相让,最后有些不欢而散。那盘棋最后也只下了九手就结束了。

好像最后也没定下什么结果,不过,我吃完了有点后怕,我和田丰的那个诸侯论,虽然大家都明白,好像没人敢说,就我们两个一直不停地说,从这点看起来,我和他的脾气似乎差不多。

许子将和我讲了些事,不过他对我讲的第一句话和我想到的一样,他说,没想到我们俩是一个脾气。我忽然想到,在别人眼里,我是不是平时比较可恶。

他还告诉我,他们两个人都是老师请动的,老师说,幽州无事,冀州皇甫嵩以及他手下的人与我颇有些交情,也应该无事,进青州后可能会有些危险,希望他们过来帮我一把,帮我排忧解难。老师真是太好了,不过老师也太有点不信任我的办事能力了,这么不放心,不过,我也不放心老师,老师不知道最近都操劳成什么样子了。

这两位长者和老师交情甚厚,居然现帮他拉起了人,不过看来田丰又是没法劝动。许子将也表示元皓此人脾气执拗,很难再说动。不过,元皓已经答应他们无论如何保我出青州。看来以后还得靠他帮忙,这让我的自尊心有些受损。

那夜许子将和于吉送我到驿站,最后我又把他们送回了田府,我和他们谈了很多,许子将说得多,于吉说得少;他们两个人说得多,我说的少。我主要还是有种受教的感觉,毕竟那是老师的朋友。

我们谈了这世上人物,许子将谈自己会识人,我便立刻感兴趣问,我怎么样?许子将说我尚未成年,心智还不能完全把握住我自己,所以不能对我说。不过,我想坏肯定是坏不到哪里去了。我问为什么,答曰七岁时,他见过我,我当时在门外玩耍,在一车车轮陷在我家前面路上,我使劲地帮着推,但是力气太小,根本推不动。等那车被拉走后,我一个小孩坐在襄阳路上喘着粗气,直到姐姐从门里出来,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去。俗语说,七岁看到老,这小孩子将来想坏也坏不了了。我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那是我。他有些很奇怪的看着我,这都问他,司马德超认识他,我怎么不认识他。我问司马德超是谁,他更加奇怪的问我,难道水镜先生我都不认识,我说我知道,但没见过,而且不知道他的名讳表字,他才释然。

我听他说过袁绍,我想起了幽州的逢家,便问袁绍的首席幕僚是否姓逢,许子将问我如何得知,我便将幽州的事情告诉他。他摇头道这人名唤逢纪,足智多谋,但心胸狭窄,我需小心小心。

许子将又问我有没有觉得那个人物很出色,我想起了孟德,便提起了他。他立刻道,此人他也一直为奇,他给孟德留下十字批言: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我觉得这后面一句有些刺耳。

于吉一直没说什么话,就偶尔给我讲两句处事要谨慎,不可争一时意气;或者为官要注意一些仪表;又或者不能以貌取人,又或说话不能徒争口舌之利。

不过他们夸奖我也很多,这让我很受用。主要是我不摆官架子,对他们这样的布衣庶民只是因为长幼的关系,便也能非常恭敬。但还叮嘱我一句,对那些小人也要摆一摆。我连忙称是。

他们进田府休息了,我也回驿站了,我觉得蛮高兴的,被表扬了一个晚上,怎么说我的虚荣心都满足了不少。我还想了想,我觉得我在虚心受教,没有官架子上做得确实不错。要找原因,可能得是姐姐了。我小时候被她教育多了,我和人吵架被她知道了,她就批我,和人打架,姐姐就会拿着扫帚追我。才当官的我好像还想过耍耍威风,不过一想到姐姐,那主意立刻烟消云散,我敢那样干,铁定被骂死。忽然想起来,他们刚从荆州过来,他们应该有我姐姐的讯息吧,立刻想都不想,出来翻身上马,直奔田府。

到田府时已是大门紧闭,远处传来一更的更鼓,只好作罢,免得闹了别人的休息。怏怏地又回来了。

第二日一早很早就起来了,实际上一夜就没怎么睡着,我命驿站里人给我准备些水我要洗涮一下,还命人给我擦洗盔甲,天狼,免得我又洗他们的剩水。我还让龙行的人帮我剃去胡须,好好的洗了个澡,穿上了铠甲,主要问题是除了这件甲,我就没有一件厚一点的衣服。

焕然一新后,我发现后面以龙行为首的几个人都不肯靠近了。我仔细看看自己周身,又命人拿来铜镜,感觉自己没出什么问题。

“这却是为何啊?”

“大哥,我不和你文绉绉说了,总之,你嘴上没毛后,我们都认不出你了。”不是看在弟妹有身孕,我一定会宰了这小子,胡说八道得越来越厉害了。

小南也过来凑热闹:“原来大哥长得还是很不错的。”我刚飘飘然,旋即我又想杀第二个人:“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老头子呢?”

“兄弟,你长的确实可以用俊逸美少年一词。”阎柔还是好,我有了感动之感。“但为什么要一直留着大胡子呢?你的审美情趣也太成问题了吧?”

大家七嘴八舌讲完了,我忽然觉得今天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我上了马,带着一肚子气来到田府,结果遭到许文文,许子将父女相同的攻讦。不过,我这回到没杀人的念头,还是很恭敬地问了我姐姐的情况。

“你姐姐?啊,你姐姐受封了,我想起来了,现在你的那帮同学都开玩笑般叫她银玲郡主,你走后不出一个月,京中就来诏书,说父母双亡,你姐为大汉养大了你这么个活宝,该受赏,赐上阖郡公国郡主,享食邑三千户。”许子将肯定受我那帮同学的影响,这么大年岁人,也拿我开这个心。

“真的!”说完看我一眼,他很认真的再肯定了一遍。

“上阖郡公是谁?”

“申公常,你谢氏宗亲。人家专门来认女儿的车队都来过了。”

怎么会这样,何进让我和京兆尹侯国的谢氏士族挂上了亲,我忽然想明白了皇甫嵩的所有的举动,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多种变数,只有一个目的了,何进想拉拢我!莫非是我无父无母,便于收买,给我一个声名显赫的人当我的父亲,还在京兆尹,希望我过去替他卖命。

“老师对我有什么要交待的吗?”我想看看老师的意见,我不会去投何进,老师也该知道,但我想至少这一路我会很安全了。

“没有,他叫我们叫你小心,其他的没说什么?”

我又感到了一种更深的含义,老师的意思是不是何进还不一定是要拉拢我,而是打算做个样子让大家觉得他是要拉拢我,然后我还“不幸”死在了山贼的手里。他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中平二年十月初三晨,田丰在老宅入冬祭祖完毕,便领着我们一行继续向东南临淄进发,那天天气很好,但大平原上衰草上的寒霜,告诉我寒冬的来到。

第六十一章 袁氏幕僚

青州地形平坦,麦田接天,这时节只能看到一个个麦梗垛堆在道路两旁。相比我荆州南部丘陵众多,土质却有些贫瘠的各郡县,这里确实是个能驻养大军的地方。我看到了不少屯田的士兵,正在早已收割完毕的田地里操练,一路三百多里,看来竟有十几万之多。

军容整齐,操练娴熟,看来青州袁绍的实力不同一般。我想田丰应该会很志得意满的看着我,所以我坚决不看向我的左边。而我面对这仅仅是路边的屯田军,已在想以后若真交战,我们胜的把握能有几成。

但是,我清清晰晰地听到了一声叹息,而且这个声音显然就是身边的田元皓发出的。

“元皓兄为何叹息。”我倒有些不解,也想打破这一路疾行的尴尬的沉默。这些士兵若不是屯田的军队,霸占了农田,那他叹息还有些理由。但这多处旗帜,多种迹象和街头的传言都表明,今年这里收成很好,而且,他们在这里驻扎多时,显然只能是屯田军。

田丰摇头不语,但面色不如这一天多来那么冷淡,而是笼上一脸忧愁。

他不愿意说,那肯定是有问题,正午行至一座大营本以为会稍事歇息,但田丰却继续带队向前,前面直至天边也没有市镇的迹象。不知道田元皓所为为何。我向那营内看去,虽只能看到一角,但显得很有法度,纪律也颇严明。倒是那辕门口一张牌子上的字让我心里开始有些数:

女子擅入军营者死。

非常漂亮工整的篆书,但我看到却不知什么滋味。我们荆州好像就没这么多规矩,我知道自古以来驻军的地方都传言,军中有过女人肯定会打败仗。可我们不还是打赢了,至少没有输,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军队主要是黄巾农民军,所以没那么多讲究,也就不犯这个忌讳,我们这帮荆州将官有人还远不是老婆的对手,上阵厮杀有时还需要几位女将,加上登族人中连第一线作战都有女人,那我们荆州军以后再打仗那是什么景象?我很富想象力的想了一下,我们的军队都快成花园了。

我赶快制止我的陶醉型的臆想,回到这实事上来。我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刚刚大乱方定,除了几个没打过仗的州,江北各州男女比已差了很多,冀州好像就是男一女二。

“雪林贤弟,”我放慢了马匹速度,到了田缄的身边,看来田丰打算把他推荐给袁绍,我猜是在和我赌气,这头犟驴,我心中再次暗骂,忽然前面田元皓就打了一个喷嚏。我心中觉得解气不少。

“尊侯有何见教?”读书人子弟果真有礼有节。

“不敢当,你可知青州男女比为多少?”

“回平安风云侯,我也不太清楚,哥哥昨天晚上好像说过,青州男一女三,南部有些郡已达到男一女七的地步。这事要想更详实一些,你去问我的哥哥吧。”我感到他眼中有些流动的光芒,我知道他想建议我和他大哥去谈谈。

我和田元皓僵了一路了,这一天半时间大概就是吃饭时和我礼节性的打个招呼,我也回个礼谦让一下就结了。

在男女比例这么小的情况下,居然青州还在大肆征兵,这虽然增加了他的实力,但这样下去,青州的将来不容乐观。这男女之事虽然我还感觉有些难于启齿,但毕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又把几十万壮丁拉进军营与青州女子隔开,青州以后人丁如何能够兴旺。我明白了田丰的忧虑所在了。

我不想一直僵到临淄,可是我年岁比他小啊,至少也该他稍微退一下步吧。我忽然感到自己童心未泯,又开始赌起气来。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一次,我毕竟是大汉钦点万户侯,我应该有一种大度才对;旋又想到但我官阶这么高,他连一点颜面都不给我,这让我怎么下台。

再次说服自己,这样的人虽然脾气糟糕了一点,但毕竟是个坦荡的好汉,一个重义气薄名利的人才。

总算想通了,田丰倒先过来,我心里一喜,可立刻又沉了下去。

“尊侯,刺史大人派他的侄儿高干来接您,我先告退了。”很客气也很冷淡。

“平安风云侯莅临,我叔青州刺史袁公特命高干出城一百二十里来接您!”一个少年文官来到我的面前,很恭敬地邀请我随迎接的仪架前行。

这里面有问题,这礼制上我这种侯爵享出迎规格就是去封地也最多三舍,这四舍已是迎接郡王的架式,一下子高出两个级别,这是为什么?想陷害我,说我要求一百二十里迎驾,这可是死罪。

“这规格我可享受不起啊。”我赶忙推辞,赶快挥手让大家停下不要向前。

“这是圣上的意思,”这怎么可能是圣上的意思,只能是何进的意思,我静静地等他说完,“令公已被加封为平安郡王,令堂已被加封为风云夫人,上阖已被改名为平安郡。令公只汝一子,您理享四舍之仪。”

开始说的时候,我更本没明白怎么回事,我父亲是谁我都不知道。他说完了我就明白了,何进这回是玩的够绝,玩得也够大。也是,我连弱冠都没到,前朝就有先例,他就敢这么玩,还拐着弯子先套住我的姐姐,这样我就被搭配给了人家作儿子,这回我是麻烦了:平白的多出了一对父母。

最要命的这个还是以圣旨的方式发出的,还不是发给我,我连上书婉拒旨的机会都没有,而姐姐是荆选官而非朝廷命官除非召见平时没有晋见的资格。这回不仅麻烦,而且麻烦大了。

这一百二十里确实很难熬,我又不能乱说话,否则就是对袁绍的不尊重,只能和来迎接的人说些话。但有些话又不能问,让我憋屈的有够难受,比如,他是袁绍的侄子,却姓高这确实为何?

到临淄时又是黄昏了,这是一个大城,春秋战国时是齐国的都城,这里的钻研学问的气氛历来受读书人推崇,随处可听见路边亭中,堂内传来辨经论道的声音。

高干让我在齐国郡王府稍事休息,他的叔叔会亲自来邀请我,这种套话我听得多了,实际就是让我们安顿下来。这是第一次在郡王府休息,看来袁绍早就做好准备,将以前的齐郡王府打扫修葺一新。以前的齐王在黄巾之乱时被黄巾军给宰了,看了这里面的布置,就感觉他该宰,虽然很多东西已经被抢走或拿走,但整个齐王府的气势格局让我能依稀感受到当年这里的奢靡豪华。

我让大家自己找房间住,因为我知道,这里肯定够我们所有人住下,而且我还下了道命令,各人记住房间,小心迷路。我让龙行留下陪伴妻子。我问了许、于两位长者可否与我一同赴宴,于吉表示他不去,许子将看他不去,决定陪我去,怕我有些什么失招,辜负了老师的嘱托。不过他郑重警告了他的宝贝闺女留下,对此我不说什么,心中表示一百个赞同,所以,我让小南也留下。我就带着阎柔去,土荆毕竟现在只是旗子上的一个招牌一样的姓而已,还不是我们荆州的官员,所以,我让他也陪着他的妻子。二狗有点惶恐,忙说让我费心了。我让人在外等候袁本初,一到了就通知我,知道还要拖一阵,因为袁绍可能会认为我这种少年得志的人肯定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很长时间,而且我们这么多人,没一两个时辰看来是安顿不定的,实际上没出一刻我们的人就全安顿下来了。

我和两位长辈一边谈些事情一边稍微巡视一下。我的属下们还真听得进我的这种开玩笑一般的命令,所有住人的门口都有标记,或者插了一根羽毛,或者挂了一串骨制项链,许子将身子向后倾,半眯着眼睛看着我,以一种半开玩笑的口气和我说:“听人说过,你幽州一趟回来带回来一百多口子蛮族百姓,果然如此,我猜去下一排厢房时,应该可以看到骷髅头了。”

“为何?”

“东北方蛮族不外乎东胡(乌桓)、匈奴、鲜卑,你手下有匈奴人呼萨烈南国,必然有一批匈奴勇士跟着你,匈奴人常将仇家头颅割下挂在帐外,以示勇武。”

我心里充满了害怕,在我的队伍离别真的出这事,说不定会对小南产生一些影响,虽然我知道我手下没有什么匈奴人,有的也是乌桓人营中仆众,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我还是有些害怕。

我还真的看见头颅了,不过我放心了,是个鹿的头颅,已经只剩骨头了。挂在门上,倒真是挺漂亮,至少许子将、于吉、我路过时,都对这鹿的角夸赞一番。

不过为了安全,我没看完,就邀他们转身走了。想想也不会有什么事,大家都安顿好,便去齐王府的膳堂自己弄吃的了,带着一帮蛮族人最好的一点就在这里,就是安顿吃饭睡觉不要你来操心,他们在哪都能自己把这些事情解决,还能解决得很好。不过,路上碰见土荆烈和张琴者对小夫妻,我不得不好好关照一下,因为这一对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汉人,弟妹嫁给龙行后,幸福的小新娘早就把自己当鲜卑人了,只是这个鲜卑小媳妇还保持着她本身那种天生的温柔体贴,龙行经常以他夫人做教材批他的族中女孩,那确实是一帮什么都敢做的野丫头。以前在驿站是别人给我们做好,在路上大家一起将就了事。但现在是他们自己做,我拿不准膳房是什么热闹景象,我很难想象两个完全在我汉人土地上长大受教育的人怎么受得了那一番热闹景象。

不过,很快就有答案了,一个鲜卑少年出来看见他就喊,“踏烈、小琴我们大家正在烤猪,比冀州那头还肥,快过来啊……啊,谢大人,我们……”他看见我,虽然没什么慌张,但也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手指指了指后面。

我很自然而然表示出了“这事还需要来请示吗”的意思,示意让他们两个快走,还让那鲜卑人也快去,再不去恐怕就被抢光了。看着那一对夫妻对我施完礼后,欢悦地跑向后面,我知道我的担心多余了。和这帮热情如火,纯朴如孩童的鲜卑人待在一起久了,看来谁都会变成这样。鲜卑人看来是都具备那种与生俱来的语言天赋,这些少年的北方汉话说得都非常地道,也许就是他们这样起到了沟通作用我这帮手下现在相处极其融洽。

“子睿,你的部众确实可爱啊。”于吉平时话很少,但他这次也是有感而发,笑着对我说。

“有些教化也要做好啊,免得在有些地方会出问题。”许子将这回倒反过来很严肃地交待我,我忙点头称是。我还提这帮可爱的部众说好话,告诉他们现在他们只在内部还有点野性的痕迹,在外面个个都会表现很好,这都是龙行和阎柔的功劳。许子将也点头,说:“你手下三人,龙行将来成就可能为最高,这几日我观察你手下这几人,龙行性急,但又常能保持冷静;喜欢强出头,又能以大局为重;有些意气用事,又能听取他人意见;不知道这样的性格如何养成?”

我便将破六韩一族的故事给他讲了一下,许子将恍然大悟,接着说:“这样性格,必须要有人好好引导,这样必能成大器,为将可成上将;阎柔此人过于谦卑,虽然对你们这一众他好像已经非常放得开,但我总觉得他似乎总有一种奴气,这种奴气后面,却又有一种骨气和志气,此人为将,当会谨慎小心,不会留下什么破绽,但想大胜,此人又似乎缺少一种魄力,可成一代名将;呼萨烈南国似在汉人中长大,好勇却不斗狠,禀性良善无机心,可能是年龄尚幼,还没什么见识,只可成一世猛将,但好就好在,他若为将肯定会听别人的意见,所以也能列名将之位。这三人都是将才。”

“谢许叔叔吉言,我代兄弟们感谢了。”

“这不用谢,实际上,我还注意了一个人,那就是那个土荆烈,此人虽然你们的人告诉我,他不会从军,但他身上留着一种好战的血液,迟早也会走上行伍之列。我看他与你手下几个鲜卑人谈话时,路过丛林,路过山坡,他总能说此处宜埋伏,那处宜屯兵,我不是很懂军事,但孙子兵法我也看过,他必然熟读那书,常能引经据典。记住我的话,如果他为将,将是一智将,其造诣很可能在阎柔之上。”

“他至孝,又有养父的遗命,他可能不能为将了。”这么多天的交往,我也感觉出了土荆烈是个将才,但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强逼人家吧。我也觉得可惜,但是没办法,这养父的遗命对土荆烈来讲就是我们的圣旨,你可以有意见,但是你没办法违抗,除非造反,我有点感觉了,但我一时还想不出办法。

“不要过于失望,有些事情是说不准的。”于吉忽然插话了:“世事难料,我想会有转机的。”

“真有转机就好了。”虽然我显出了积极的态度,但对此心里表示有些怀疑。

“不过,看来子睿的归化还是有效果的,这些北方人平时行事,已经能尊我中土的礼仪。”

“这不敢当。”我心中还是有点沾沾自喜,我觉得能向我这样一个汉人统领一大批异族人,现在还能这么融洽,平和。我觉得我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可能是我的性格脾性和这些异族人比较合得来,而且很多事情很看得开。

不过,很快我又受到了打击,我们同时听到了房上的聒噪,赶快出来看个究竟。只见正厅大殿屋顶上几个鲜卑少年正拉弓向天上射,随着弦响,不出几个须臾,院子里便掉下几只大雁,还有人喊,有雁掉出院子了,接着就有人顺着房顶,向院边跑。

我冲着两位前辈,努力做出笑容解释:“雁肉好吃,尤其是鲜的大雁肉,稍微烹制一下非常的鲜美。”然后,就看见有一个鲜卑族人跳下了屋顶,接着很矫健地翻出了墙。“大家太饿了。”我觉得越解释越累,最后只好傻笑,他们也冲着我笑。

“这时候怎么还会有大雁?”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按说这时候,这帮长羽毛的家伙早就在南方晒太阳了。

“今年北方温暖,所以雁南飞有些迟也不足为奇。”于吉给出了解释。

“温暖?”我呵出了一口白雾。

“是啊,要不然这时候早该下雪了。”我明白了什么叫极北苦寒之地了,看来我这南方人还是适合回南方去,不过可能这次是因为衣服穿得太少了。

“哦,请问这青州的事情,两位叔父可知。”我决定继续把话题从蛮族人上移远一点。

“我知道不少,于老道老是装出一种世外高人的样子,他应该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许子将确实不象是世外高人,绝对一个市井滑头一般的人物,只有你和他说过话后,你就明白他的斤重了。

“那就问一下许叔叔,这袁绍之侄,为何姓高。”

“本初少时好名士任侠,少小便结交不少民间名士……你应知在你出生之前天下有什么大事吧?”

我点头,勾党之祸,党锢之乱的事情我听得多了。

“袁绍少时广交那些名士,他家势力庞大,他少小便常接济收留那些逃难避祸的各地名士,而且从不求回报,致使他出任左军校尉之后,那些名士都将自己的子侄送至袁绍手下效命。”

“这袁本初到真是一个爱才之人。”我也不得不赞叹。

“爱才固是爱才,但他更好勇夫侠客,他手下四大爱将中颜良是杀人在逃的凶犯,本初为他用钱打点完一切,故此收之;淳于琼喝醉酒打伤人了,被关在牢中,给他一人打坏囚笼,打伤多名衙役逃出,袁绍听到此,又命人使钱平息了此事;再说那文丑,家中本为豪门,少时便有勇名,常一语不合便殴打地方平民百姓,后也被袁绍招于麾下。最后就是那高览,那高览倒是一个人物,他高氏一门一直有清誉,至览这一辈,只有他和他哥哥二人,几年前,高览的长兄过世,膝下无后,高览为弟在家守孝,袁绍累征不应,究其原因后,便将自己亲侄送与高览长兄作子,为高家续后。至此,高览方死心塌地给袁绍卖命。招揽人才固然好,但有些人,有些手段确实不足取。”许子将摇头,没等我说话,就继续说:“重用品行不端,骄横跋扈之人,必寒贤能之心啊。”

“将亲侄送人作子,确实不简单啊。”

“他是有私心的,几年前,他已有三子,他却送他兄长的儿子……这你有所不知,袁绍并非家中长子,他有一兄,但为侧室之子,家中并无地位,所以一切还是由他决定。”

“许叔叔,您可知汝南征羌有何名士,我和我姐姐都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但有个远居北地的老人看了我的长相,就想起了一个人,说我父亲可能是一个汝南征羌的清流名士,但他死前没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小子今年十七,腊月出生,望叔父指点。”按那个老人的讲述,加上最近我的考虑我觉得我们家似乎是一直隐居到现在,那么我的父亲一定是一个名士。

“你为何问我这个问题?”

“我觉得许叔叔这些典故都如此清晰,我想您对当年汝南征羌的几个名士应该知道很清楚。”我听完了他给我讲袁绍的事情,我就再也不关心什么高干叔侄了,我想到了请他指点一二。再过几年,我都要弱冠了,我现在连自己父亲都不知道,这太不像话了,也太可悲了。

“汝南征羌?当年汝南名士有百人之多,你可知汝南可是中原文人雅士倍出之地,你说汝南征羌人,我这也不是很清楚,将汝南名士一一道来,也得说上一刻。他们的后人,我哪会那么清楚?而且,现在想去查也不是很容易,现在汝南黄巾余党正在作乱,我一时也不可能给你去查问。此事既然你来问我,以后我就给你去看看吧。”

“有劳费心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也没有办法。而且,就赶在这时候汝南闹兵灾,我的转向向西南,避开何进的势力范围的计划又落空了,看来只好先继续做这个郡王之子,大摇大摆的继续向南了。

“那许叔叔看我像汝南何人?”我还是不死心,想起那人认出我的理由,继续追问。

“你好像有点像于吉。”他笑着还保持正经说,此人颇为为老不尊,我差点想去砍他一剑,“天下人长的能有多大区别,如果不是你父亲熟人,谁能知道?”

“也对……”我很是无可奈何。

“袁绍来人了。”鲜卑族少年的回报让我们赶快整好衣冠,只是我这冠有失一些礼仪,我系紧了头发,然后问问他们我怎样。

“本来可能穿官服更好,但你不带冠,还是盔甲好点。没想到你剃了胡子,年轻了不少。”于吉怎么也这么说,看来我留胡子除了威武,还能看出不少老态来。

我赶快从被打击的阴影中出来,带着阎柔,俯身邀请许老滑头和我一起去赴宴。

出门在外,从正东方来了一大批人马,赶着一辆华盖朱漆驷车,当真浩浩荡荡,风风光光。我心道这至于吗,感觉是想接什么大人物的样子。到离门口还有百步之遥,便全部下马,向我这里走来。

“平安风云侯可还认得我吗?”队中前排的一个大富大贵中年人形象的人出来很客气的行礼,其他人也随着那人一致行礼,实话讲,脸有些熟,平时碰到我还真不一定想起他是谁。

但现在,除非我是周仓,否则想认错还真不容易。对不起兄弟,我心里暗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估计这时周仓肯定在打喷嚏。

“本初公,别来无恙,洛阳一别,一切可还好?”

“多劳平安风云侯挂念,今闻尊侯已成平安郡王大殿下,他日为京兆郡王,前途无可限量。”这话有点酸溜溜的感觉,而且有点咒我的感觉,虽然我还不愿承认申公望是我的父亲,但你这样直接咒他死,我也觉得难受。

“哪里哪里。”我感觉我对他很难再产生好感了。

一路在那驾华丽的马车上,袁绍给我介绍了给我作护卫的四名大将,名字我早知道,但这回我是见识了这四名河北名将:高览是中间唯一有点儒雅之气的上将,几缕短须中等身材,显得很是精干;淳于琼绝对是个粗人,身高竟也有一丈,脸上青筋暴跳,脖子上红色的血管暴起,感觉这个人真是合许子将口中的描述,显然是嗜酒如命造成的;颜良脸色冷峻,象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除了显而易见的粗大的双手和极宽的肩膀,这九尺的壮汉还是让我感觉出那种一往无前,毫无遮拦的杀气;中间最厉害的应该是文丑,他有些富态的脸上没那么冷,但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身上的自信散发在每一个动作中。袁绍把他所有的上将全部派出,还是从青州各地专门调来的,果真够给我面子。估计是想向我炫武扬威。

才下马车,我就知道今天是故意想让我难堪的。这府的门虽然有三丈之阔,但却只有一丈高,袁本初和一众谋臣将军先进去做好架式邀请我进来,我一丈有余,直接过肯定撞头,低头吧,有shi身份。虽然平时打招呼可以互相鞠躬,但这时,袁本初站直了“恭敬”地等我进去,不就是等着我给他鞠躬哈腰吗?铁定又是他手下那帮谋士出的坏主意。总之,他们肯定对我有“如此好的运气”而为袁本初鸣不平。还就一丈高,连淳于琼都没事,但我就不行,差一点,我穿的还是甲,腿弯着他们也看得出来,这种场合怎么能够卑躬屈膝。又不能跨着大步,那不合礼仪。这让我在门前有些踌躇,忽然,许子将从后面拉了拉我的马尾巴,我立刻回过神来,赶忙回身,恭敬地对那老滑头说:“许老师,请!”并扶着许子将的右边小臂行师礼,背身翘着屁股进门,恭敬地将许子将接进门。

我猜这时袁绍肯定是垂头丧气,但必须声明我没有扬眉吐气,那只是一个不是非常雅的动作而已。只是因为学生的身高上的一些问题造成了一个很普通的动作复杂化和不雅化。

“平安风云侯,此公是?”袁绍果然有些不快。

“我许子将,一介布衣。”许子将很会帮我挖苦他们。

“我老师韦大人的至友,曾教过小侯接人处事之礼,所以待以师礼。”我也不含糊。

“原来是许先生,失敬失敬。”看来许子将的名声非常显赫,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看到那袁绍立刻脸色大改,变得毕恭毕敬,对这种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这是很难有的表情。而那帮谋士看来有不少人认识许子将,低下有些嘀咕。

宴会上,那四个武将,只管自己喝酒,也不参与我们之间的闲聊。但我知道袁绍手下能人真是很多,我和他们的对话是我一生中难得一见精彩之战。虽然我得以全身而退没受羞辱,但我知道这种嘴皮上的功夫真是只能自己回去偷着乐,不值一提。

我只知道一件事:以后若有战事在我们和袁氏之间,我们肯定会非常艰难。

中平二年十月初五,上弦月,星稀,有风,夜寒。回去后毫无睡意,将这晚宴上的谋士写了一排,还注上了我对各人的看法,我必须承认,这些人是我所见到最可怕的一个策士群。

摇曳的灯火下,这些未干的名字只不时散出一丝阴暗的光泽,但这些却是我心中无法驱遣的阴云。

郭图,三十岁,工于小处,短于识大局;

许攸,三十岁,长于大局,可推未来大势走向,略短于细微处;

荀堪,二十一岁,精通地理人文,善谋略,有大才,注:此人刚过弱冠之年;

审配,二十九岁,长于政令执行,各种物资调配,往来交通;

辛评,二十一岁,辛毗,十六岁,兄弟二人,很不善于辞令,但如此年级便为谋士,不可小视,且二人思路都颇为清晰,能抓住重点;

蒋义渠,二十七岁,武将中的智将,长于调配军队,指令行军;

陈震,十七岁,与我同年,有机智,长兵法;

王修,十九岁,未及弱冠,没什么言语,不详;

逢纪,三十三岁,心胸狭窄,但富智计。

我在纸上少写了一个人:田丰,二十四岁,首席策士,晚宴上没发言,但我明白,他绝对超过子涉子圣。

第六十二章 徐州

在临淄礼节性地待了一天,我就赶快带着大家南下了,因为那天晚宴我还知道了不少其他事情。我感到我有必要赶快南下。

这一路地形依然平整,一直展到天边,路上依然有屯田军,有些破坏这初冬早晨的静谧。

我和许子将也继续我们的谈话,于吉则静静地坐在车上看着竹简,那竹简还是他自己带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卷竹简上能有多少东西,居然要带出来看,而且还看了这么长时间。这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许子将看见我的目光看向于吉,便道别理那臭老道,于老头老喜欢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什么是死,什么是生,我们由何而来,我们向何而去。他还叫我别和那人一样尽想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对世事无益。

我就很奇怪了,便问为何许叔叔不入仕,既然这么关心世事,为何不谋个官职,一展胸中才学。

“置身事外,看事情才能透彻明晰,如果真作了官,反倒会被蒙蔽;而且我对入仕没有兴趣,只是喜欢琢磨一些事情,我只希望作些能对世事有所裨益的事情。所以我钻研相人之术,相事之机,洞悉天下时事,思前因臆后果。而于老头却认为古往今来各种兴衰更替都是必然之事,无需多加研究,只要研究那些他认为该研究的事情就行了。我到现在想不通,为什么我会和这种人是好朋友。这种蠹虫于事无益,不如找条河扔掉算了。”他看着他的好朋友带着微笑却故意说得恶狠狠的。

“那许叔父,您认为荆州以后该如何是好?”我还是有些困惑,以前我想去问老师的,但我觉得现在有更专精的人在旁,不如赶快问比较好。

“俯耳过来,最好的办法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他说的话,所以我尽量装得很镇定,免得其他人来问讯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非得这样吗?”我的声音已经在颤抖。

“你们能躲吗?能去讲理吗?能去把持朝政统领天下吗?”

我摇头。

“我们得赶紧往南走。”我定下了神,“自秦岭而南,水祸兵灾已并起,现在荆州需要我。”

“我也是前天晚宴时才得知荆州已被要求出兵扬州江北地区平叛,这何进好像想挑起你们和刘氏宗亲矛盾。”

“扬州江北尹不是陶谦吗?和刘氏宗亲有何关联?”

“但那里有合肥郡王刘繇,这次扬州江北的动乱主要是在他的辖下各郡。这陶谦是个文官,手下没什么能征善战之人,想来何进也不想让自己的实力受损,故不调邻近的徐州刺史朱隽来征剿,以徐州南部也有水患为由而让荆州助军。正好今夏你老师趁此之机控制了沿江南岸。何进也没想到今年大水,无可奈何之际,便让你老师出来去九江郡平乱。这刘繇本不是什么人物,但因为身系刘氏血脉,虽然没什么恶迹,但却很难相与。颇看不起布衣,还视合肥、钟离、全椒等地为其后院,不容他人插手,这陶谦是个忠厚长者,从不与刘繇争,倒也相安无事。这次你们派人去,如果乱被平,你们撤了,则何进会要求扬州江南各地照搬九江例,如不撤,必与刘繇交恶。算我许老儿乱讲话,虽然,现在刘氏宗亲实力远不如大汉初建,何进自黄巾事败后越发骄横跋扈,连天子也不放在眼里,但何进可以搬这个出来当理由说们对皇亲不敬,治你们的罪,而至少这个理由是说得通的,一下子就可以陷你们于不忠,如果这样,他就终于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了。”

我对许子将佩服得五体投地,恭敬地说:“您也是才知道事情的大概,现在就能分析得这么透彻,子睿佩服。”

“子睿啊,有时候牵扯事中,会因为一些利害关系而使你看不清事情的本质,只要跳出来,你也可以如此。”我忽然感到这个老滑头是这么可爱可敬。

“那我荆州以后该如何是好?”

“此事不消你着急,很简单,让他们在合肥那里一直待着,等到其他地方闹出大事为止。”

“就是说让我们在那的人光点卯不办事。”

“对,马上就会大乱,何进现在已经配剑上朝,还当朝斩杀了一个胆敢插嘴议政的宦官,虽然那没捻子的宦官该杀,但皇帝在位,陛阶之下,朝堂之上,众大臣眼前,立时血溅七步,这何进也太没有国法礼数。此举已留祸根,且北方黑山贼未平,西凉韩遂又要动,一年之内,恐怕明年开春就又要大乱了。”

“许叔父,您自称隐居不入仕之人,您何以对这些事情这么熟悉。”我不得不问这个问题,因为许子将知道的东西简直是多得吓人。

“你看我说话的样子,就该知道这天下什么样的人我都能和他聊上百句,而很多人的说的事情统一到你这里,你就要自己去整理它分析它,然后就能得出一个完满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和解释,而且我虚名在外,很多达官贵人也会和我攀谈,所以,我连一些宫帷之内的艳媚密事都知道。你别这么有兴趣的眼神,我只是举个例子表示我知道的事情多而且方方面面都知道,这事我不会和你讲的。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样,你那几个同学听我说这话,立刻就是你现在这个眼神。这么充满期望。”一番话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位许前辈,”龙行忽然驰马上前,一拱手道,“我听我大哥讲过您会识人,小子好奇,想问问你看我若何?”

“子睿,你为何不和他讲?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是俯身过去说地,龙行想把身子凑过去偷听,我瞪了一下眼睛,把他吓退两步,我知道我一脸凶相是比较可怕的,挺能唬住小孩的,“你把他讲得太好了,我怕你告诉他后,他可能以后就会有些轻飘飘的,不再象现在这样好学,再怎么说,他才十七岁,所以,同样,我不想听到你对我的评价,太好了,我就会懒惰而不上进,差了,我又会灰心而不上进,还不如不知道得好,这样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烦恼。”

这是我难得一次的好想法,因为不属于急中生智。

“那能不能请指点我如何识人辨色,小子觉得这个以后颇有些用,因为我觉得你们汉人中有些人实在是心机太深了。”龙行还真是好学,什么都想学一学,他说得也确实对,我想许子将会教的,因为,他对这先辈少年族长颇为喜欢。

“不需要,这个没有岁月的积淀,你学不会,等有了岁月的积淀,又不需要我教。只是以后要注意观察,别放过细末之处就可以了。”不仅龙行频频点头,我也觉得有所悟解。

许子将还看了我两眼,“没想到你倒真能看得开,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因为我以前给人的褒奖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的话,我不是糟踏了人才吗?”

“也不尽然,如果把持不住,不能将这个话当动力的话,失败也不可惜。”

“那你呢?”许子将笑着反问。

“因为我想成大器啊。但我对自己的把持能力不报很大信心,老师也说过,我们这种年级人实在不是很令人放心,各种心志脾性都不稳定,我想这种事情上,还是不要顾虑太多比较好。”

“看来,我需要重新审视你一下了。”许子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还说了一句她重新审视我的结果,“你的胡茬子又出来了。”

现在我的胡子的生长之势真是不可抑制,所以我还请教了许子将如何安全不留伤口的剃干净胡子,我知道在扬州九江可能就可以见到自己的同学,我想我得精神一点。我真是想他们了,实际上我希望姐姐在那里。我希望她看见一个精神焕发,神采飞扬,还很俊逸的美少年,想到这里我发现我居然没有脸红,自我感觉脸皮又厚了;至少她见到的不再是离开时她那个身心俱疲,颓唐衰老的满脸胡子的倒霉兄弟,否则我想她会很心疼的,而且以后这种剃胡子的工作,不能总叫下面人来帮着干,还得自己做。正好旁边有个几乎什么都懂的世内高人。

“这都来问我,”许子将很无奈,但是还是教了我方法,主要是如何避免将脸挂破。用他的黑话,那就是,妆了幌子,日落月升也看不到。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这是当年反新莽时绿林军中说来笑的,后来被做为切口,意思就是,做贼的脸上落了伤疤,官府就容易抓到你,因为你显眼,所以只好躲起来,因为日月还指阴阳之分,还有一说是脸上有了伤就不容易被女孩子看上。所以总的来说,就是说脸很重要,不过看来我条件还不错,而且目前还没妆了幌子。我忽然隐约知道了襄阳的女孩子们聊什么了,不过,我的身高也可能是别人的谈资。这个我知道,以前就这样,现在许子将和于吉也在那里讨论有没有人超过我的身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古来历史上肯定有一个,那就是新莽的巨毋霸,身高一丈八,今世恐怕只有天将军吕布,有一丈二。

后来,他们还谈了吕布,许子将说,此人有异族血统,确实是个练武的奇才,身虽高而不笨,说完两人还看了我一眼,许子将这个挨千刀的还故意叹了一口气。但必须承认,我虽然感觉良好,可是确实在有些小处显得笨手笨脚。

但他们还是表扬了我更多,许子将还故意把声音放小到我只能隐约听见,以便满足我的虚荣心,同时又让我对一些听不很清楚的话,充满了遐想。

吕布是个软耳朵根,有些偏听偏信,自己没什么主张见解。武艺武德上没什么问题,可以别人多个人打他一个,他却绝不允许自己这边多个打别人一个。也可能是太自信了,因为他确实武艺冠绝天下。他也爱招揽战将,他手下有不少猛将,那些猛将不服其他人,只服吕布一人。如他有个好的谋士,那将非常的可怕。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有点再突出有时没有用,关键是没有什么缺陷,像董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好的谋士,但如果他不能听手下策士意见或者根本没有人给他意见,那么尽管他有三十万精兵良将,也只能中计上当。想到董卓我就把牙咬得狠狠地,这个混蛋绝对不是人,老百姓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就想我没入仕之前一样,没有老百姓他怎能那样作威作福,但他居然能这那样滥杀百姓。自己是这林中吃树上叶子果实的猴子,却要把这些树全弄倒,也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现在只能说幸亏这林子大。

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们正穿过一个树林,林中的有几只猴子正疯狂地摇树,很多猴子正受惊吓一般的望林中深处逃窜。

龙行靠了过来,我比他先说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怕人,但这很正常,这条路常有人经过,而且现在应该没有伏兵。否则这里不该会有猴子。”

龙行的话就这样被憋回了肚子,我知道他在训练自己的观察力,而我也是一样。

又过了一天,那天早上,我们踏入徐州,想着就要回家了,心情开始急迫起来。我现在就想着回去,就算一时没回到荆州,但看到兄弟们就要心里定当很多,我太想他们了,其他什么事,等见到他们在想吧,我的心已经先于我到南方去了。许子将还想和我谈谈那天和袁绍手下策士论战的事情,但我说等回去再说吧。我的心已不在身边了。

我心已归,已容不得其他事情来叨扰我,我知道我们已进了徐州,我还知道再向南就是扬州,再向西南就是九江。其他的我就不理会了。

我心已归,已不能让什么烦心事来烦扰我,我想着我会见到我的姐姐,我还想着老师、师父和同学,还想着那可爱的小孔明。其他的我就不关心了。

我心已归,已不能让忧愁来袭扰我,我只会大声的欢笑,我还会与龙行他们大侃荆州风物和娇俏,还会看着小南和文文一路嬉闹。其他的我甚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到中午时,我稍微从上午的头脑发热中稍微清醒过来,知道我们还有些路程,而且前面可能还会碰到些意外和危险。

今年的冬天不是很冷,感觉着徐州的冬天的晚上比我们那里还暖和一点。不过,这里的河流的水势有些大,很多浮桥都被冲坏了,这让我们这天的行程受了点影响,很多时候是靠大船将我们的马车运过去的。

看来南方水患不小,今天早上头脑发热,胡乱嬉闹,居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河岸上水流侵蚀的痕迹。

朱俊手下的人也来迎接我。刚由渡船过一条湍急浑浊的河。江都郡守孙坚便来迎接我,这是个嘴唇上留着一撇小胡子的中等身材,体格健壮的中年人,充满了沧桑感,炯炯有神的眼眸中流露出些疲惫。脸色也不太好,可能心里还对我有些怨恨,估计心里说:这时候你来干什么。

他们没有说出城多少里来接我,只是说朱大人暂时不能来,因为洪水侵袭,忙得脱不开身,徐州东部地势低洼,整个江都郡已有七分淹于水下。他还告诉我们的若想再向南行程必须向西走了,这倒正合我意。

我过徐州北部东海时就没人来接我,看了孙坚的眼神我知道他们现在对这洪水有些束手无策。回城这一路,我们走走绕绕,地上没有什么阻碍,地势很平,只是路泥泞了些。不知为什么要绕路。

不过到了射阳县,我心里明白过来了:这段路差不多正是四舍!他们在这个时候还专门给我挑了加起来为四舍的路,看来是何进的命令。因为在这种大灾的关头他们还想着这个,有些不太现实,而且他们也完全有理由不来接我。射阳的城内城外有很多逃难的人,不知道再南边的扬州现在怎么样了。

进射阳时的这种感觉不是很好讲,这里的地势相对比较高,很多各地地逃难的百姓在这里临时安下了居所,很多都是几个草席封着顶。更多人都是住在城外,他们的窝棚都是采的水边的芦苇草草编制而成的。

我让大家把一些钱物衣物拿出来赈济百姓。这种逃难在外的场景让人很难受,我想我有点想哭,你无法描述那种惨状:冬天,阴着天,我们这一路都被人讨要,虽然孙坚的人不断驱赶,但稍微松懈一点,又有人把上了我们的车边,各处都是赈济的旗子,但是却没有人在那里放米,只有人在那里等。墙角到处都有蜷缩成一团的人。

“孙大人,”我叫住了孙坚。

“尊侯有何吩咐?”虽然很恭敬,但是有些冷淡,这一路他说话就是这个味道。

“今日晚膳我们自己解决,不劳您费心了,赶快去做您要做的事吧。”我感觉出他是个勤勉的官员,而不是个昏官污吏,这一脸的辛劳告诉我这些。

“多谢侯爷。”第一次我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炽热而真实的味道,他有些感动。

我们在驿站住下,我让大家自己解决晚饭。我没有吃饭,因为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带了些钱和干粮出去看看这里的情况。

银子没出百步就给完了,干粮则十步就没了。再有人请我施舍一些时,我只能表示我没有了。这里的民风还是很纯朴,没有人死缠着我,看见我的带着歉意的目光,他们也报以抱歉的目光。我没走多远,很快跑了回去,让大家留下两天的干粮,其他的全部给出去,驿站的余粮也被我全部买下,驿站的驿吏有些勉强,但我在字据上大大的写下我的名字,以及购了多少米面,还给他盖了戳。让他感觉稍微轻松了一点。

夜深,我睡不着,我感到了伤心,为这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因为我也是他们的一员,至少我还这样看。因为我是在他们中间长大,虽然没有吃过别人一样的奔波劳碌之苦。但少年的我是在他们中长大,看过他们的欢笑,忧愁和悲伤,虽然没有身受,却能感觉到那种辛苦和操劳。

百姓苦!

我一跃而起,在院中舞起我的天狼,那天晚上我的感觉特别好,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憋屈,反能让我的身体更能协调好。

心中忽然有些恼怒,那天晚上和人论战,虽然他们都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但我没有落下风,事后想想虽然惊讶于袁绍手下如此多优秀的策士谋臣,但对自己的表现还有些得意,但现在我简直极为羞耻去想那些事情。斗嘴皮子斗赢了又能怎样,能给老百姓好日子过吗?现在老百姓都成这样了。

狠狠的将天狼砸在地上,天狼……我想到了点什么,虽然与天狼的感情越来越深,但是看来得和它分手了,谁让它是纯银的。

我双手拿着它,像和它道别一般静静地走出我的院子。我想让龙行去做这事,因为我心硬不到自己去做这事。

不过事情最近总是和我想的不一样,因为,龙行拒绝了。而且他也给我讲了一些事情,他们散发东西的时候,粮食被抢空了,衣物被拿走了,唯独钱财没有什么人拿。对于他们来说,银子没有什么用,因为他们最需要的是食物,食物,食物!他们要得只是吃的而已,另外因为天寒地冻,他们也需要御寒的衣物,而钱财在现在的射阳什么都买不到。

“大哥,你的想法是很体恤百姓,但你却不知道百姓缺什么,好心未必能让人领受啊。”

“受教。”我被一个异族人这样教训,我却能这样恭敬地接受。因为我深刻地发现我想的似乎是很好,也能走下去,但却不能真正体会别人所想。我是不是老是去逃避什么,我看不得百姓受苦,做的却是逃回来不去看,我真是个混蛋。

我还把这句话念叨了出来,弟妹赶快劝我,说我是侯爵还能这样考虑百姓已比很多虽然只是小官,却贪收钱财,搜刮百姓的好多了,当年海阳县尉就是这样。

“我没有说错,我是个混蛋,而且还是个大混蛋,只会逃避。好像是清高,但和那些官有什么两样。”我有些过于亢奋。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认为我自己有些故作清高,这次我是感觉最深刻的。虽然好像是无意的,但却没法让自己原谅自己。

我决定去做些事情,便装策马,找到了射阳的县衙,路上我的披风也给人了。虽然风吹的我很冷,但是我感觉却舒服得多。

已是一更时分,我忽然想到我是不是太兴奋,结果选错时候来了,不过我打算还是去看一下。可能是孙坚疲惫的神色让我感到,可能他们还在处理公事。

虽然不能说灯火通明,但衙门口是开着的,门口的衙役正在打瞌睡。我下了马,将马拴好,便进去了。我知道凭借我的身份不需要顾忌什么。没有摇醒那个人,让他通传,便自己进去了。

大堂里还是传出了灯光,只是有些昏暗,孙坚威严的声音正将他的手下的声音压下去。我也停下来,就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听了起来,免得我进去听不到一些他们认为不方便的话。

“静下来,这今冬的赋收我们还是得交上去。”

“何进不知道今年这里遭灾吗?为何还要我们按常年额度上缴。”一个洪亮而不平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声点……我等无所谓,但那不是陷朱大人于险地吗?”孙坚平静但有些无奈的说。

“可今年实在不能这样缴啊。”另一个厚重的中年人的声音响起,“就说我们怎么运出去吧。我们怎么面对这几万灾民的眼睛吧。这些百姓虽然是逃难,但到现在没有起乱子啊,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一直攒着粮食不放,不起乱子才怪。”

“但朱俊大人不是州牧,只是刺史,他无权给我们减免啊,其他地方也交不出来。朱俊大人自己也在头疼。我们该为朱俊大人想想吧。”孙坚依然在劝导。

“去年黄巾之乱,江都就没有征赋收,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百姓造反好,我们可以帮着起哄。”一个青年人的声音响起来了,带着戏谑和不屑。

“不要这么大声。”孙坚有些紧张。

我也有些紧张,赶快出来,又到了门外。还好看来没有出什么事,这院内也没人巡逻。我摇醒了门口的衙役,报明身份,让他赶快去通报一下。

孙坚迅速出来迎接我,我表示深夜叨绕,有些唐突。他很客气将我迎接进去,他的手下很恭敬地坐与两边。

我则开宗明义,直接说,能不能从官库中提出些粮食赈济百姓。如我所想,他面有难色,他大概是除了这一县军民口粮外,全是上缴的。

但我不怕他怀疑我已经偷听到了他们谈话,尤其是那些有些叛逆的话。其中一个高个的青年明显脸色都有变,显然他怀疑我偷听了他们的话。但门口那个衙役怎么可能承认他刚才在偷睡。肯定像模像样的说如何盘问我,结果知道我是平安风云侯就过来通报了。他们又不会来问我有没有偷听,这显得他们心中肯定有鬼,而且我也不会承认。

我很坦然地坐在那里,等他们的回话,孙坚相对来说比较沉静。他走了出来,道:“尊候不知,圣旨上要我们将这两年冬天的赋税交上,今年因为遭灾,可以减免,但去年的我们得交上。”

开始觉得他的说法有些怪,后来忽然想通,开始是因为想不到他会为何进开脱,何进所做的,确实非常的过分,但一想便有了主意,可能是因为我的这个忽然有了京兆郡王之后的身份,让他有些疑惑,他可能觉得我已是何进手下的人。

我忽然有了主意,心想吃个亏算了。

“这些赋收发下去赈济百姓吧。我修书给何进,让他免收江都等涝地的赋收,说我以我的官阶压你们的。如果他想要那些赋收,就找我的父亲要。”

说完,当着他们的面,给何进写了一封信,说道,孙坚他们如何不放粮赈济百姓,并要运出,说这是赋收,然后被我拦了下来,发了下去,因为,依照何进的人品,他肯定会同意这么做的。最后还盖上了我的印戳。

整篇马屁不断,还把孙坚等人恪守命令的“丑恶嘴脸”描写了出来。看得孙坚想笑,其他人也想笑,因为我当着他们的面写,写完了还读给他们听。他们是一身轻松,既没了责任,又在何进前表现了一把忠心,尽管我没看出他们对太尉大人的那种忠心,我是一心喜悦,感到自己终究还是做了件大好事。

我还是和他们交待了一些事情,这人情算在何进和他们头上,如果实在要加,就加在我那位挂名的父亲申公望身上。总之,此事与我无关。我可不是那种争功的人,因为我觉得有些清高的姿态还是要做做。

可是他们不同意,尤其是那个青年,他是个风风火火的弱冠少年,直来直去,直接给我叩拜下来,表明救百姓的大恩,凌操不能忘,也必须给老百姓讲,让老百姓记住。其他人的岁数都是三十左右的中年,都很稳重,都是给我一起行了谢恩的大礼。我表示这没什么。

我离开了府衙,一身轻松。虽然不见月色星光,却感到今天的阴云下这空气都那么清新。

第二天我便表示要离开,孙坚怎么留我我都说要走,因为这百十号人,几十匹马,每一天的消耗都很大,毕竟他们还是在遭灾。孙坚这才终于松了口。

孙坚的动作很快,粮食已经被拖了出来,开始发放,我这几天看到的最美妙的情景就是路边带着笑对我们招手送我们走的百姓。

孙坚提到了我是否要见一下朱俊,我表示不叨扰了,大灾之年,礼仪不兴。以后再拜访。孙坚称是,这回他又送了我整整两舍到了渡口才回,而且口气明显恭敬后加了敬重。这江都水网密集,其他的东西可能会少,但船只却一定很多,而且现在由于很多县都在水下或水中,船只也没什么用的地方,所以,这一路送我们的船只航路他都安排好了。我们顺着淮河、羊河,走高邮水驿,下洪泽走西自全椒入扬州九江,因为那里地势较高,有水患,但不严重。我多谢他的好意,他则很恭敬的在岸上冲着我们行了一个大礼,让我很是感动。

没想到这个地方也有如此人物。他手下那几个人显然都是久经征战的将领,身上的感觉气势和陈哥颇为相似,让孙坚当个郡守可能是有点屈才,虽然才和他接触不长时间,但光他能在深夜还和大家讨论政务,接我时,以一种恭敬而冷淡的语气和我叙话,这都让我觉得他的不寻常。

我们船上有一个人也向他回大礼,与我们一起拱手回敬差别很大,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人似乎是送我们出江都的礼官。细看之下,觉得他和孙坚倒有些面貌相似之处。细问之下,却是孙坚的胞弟孙静。是他的哥哥特别让他来送我的,孙静是个很忠厚的青年,二十八九的年纪,他一路便给我们讲些典故,免得我们路上无聊,实际上他过虑了,倒是因为他,我们有些拘谨,其他船上可能就要好得多。

天气一直阴着,我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了。天气倒不是很冷,有些奇怪。因为闹水灾,一路不见人烟,虽然我们是在河里,其实说是大湖更贴切,因为在薄雾中看不清四处是否露出了陆地,一片灰色的汪洋。只是船工不时的用测水深的竹竿探下去,告知我们我们一直贴着羊河的右岸边航行。因为不在河道中走,我们会被搁浅,因为船太大,吃水深。我说怪不得我们怎么好像一直在转弯,不时左拐不时右拐。

我们问了他羊河的来历,他告诉我们一个传说:以前这里没有河,女娲娘娘赔了一只神羊来为百姓开河,这神羊才产下一只小羊羔,在开河时,那神羊用她巨大的羊角挖掘泥土,每过几步都回调头看看自己的孩子怎么样了,由于一次次的回头,角在地上忽而拐向东忽而拐向西。最后,这条羊河就这样弯弯曲曲的了。

我们对这个故事见仁见智,至少龙行和弟妹和大家的想法都不同,他们眼光对识一下,然后都向下看去,我当然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我便走过去,带着有些恶劣的表情,问问他们打算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他们说还没想好,但两个人的脸红得让大家聒噪起来。

中平元年十月初九晨,阴,无雨无雪,薄雾。实际上好像到徐州后,就一直是这样的天气。那一日,我醒得比较早,大家还没起身,船也没起锚。稍微在船上晃了一圈晃了晃手臂,活动一下,忽然发觉雾中,有船驶来。这两天,除了我们,很难得看见人了,我自然而然地挥挥手致意,却没想到挥来了一排箭矢!

第六十三章 江都遇袭

我身上半点甲胄全无,忽然遇袭,要说我忽然想到是何人来袭以及如何破敌,那是撒谎,我当时只想躲过那些箭矢。幸好,那些来箭还没密到我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心中虽然一紧,但还是硬硬地倒躺到船板上,但是那两条一直引以为自豪的长腿,却给我添了点痛苦,一支作工极其粗糙的箭笔直的竖在我的腿上,我的右边小腿一阵酸麻。

我的第一次中箭,居然是被这么一支有点像孩子玩具一样的破木杆给占据了。虽然腿上没什么疼痛感,我居然还是感到有些不甘心的感觉。这肯定是帮土匪,土的掉渣。

我大声地告诉大家有人来袭,实际上不需要我叫,当有箭射在船舱上时,我的耳朵就在船面听到了响动。最先出来的是孙静,他似乎是和衣而睡,穿戴整齐,提盾出来,很轻灵敏捷地格掉一支来箭后,回身大喝,“周泰何在?”

一个身穿皮甲的雄壮少年应和着冲出船舱,“周泰在此!”

“速领人打退这些水贼。”孙静下了命令,他则持盾过来扶我。我想我站起来还没什么事,便自己站了起来。右腿有点没劲,暂时还感觉不到痛,我觉得我得显示一下十七岁挂帅的平安风云侯的气度和魄力,所以我很硬气地静静站在船舷,在孙静那面大盾地拱卫下,静静地看着有些乱的战局,江都的士兵因为才醒有些慌乱,但那边的显然有没有什操练纪律。聒噪着便见十几艘小船摇晃着划了过来了过来。

我没有统过水军,以前老师曾叫我以后去统水军,但我跑了。现在应该是师父在主持大局。没有什么风,完全依靠摇撸的小船前进有些慢,而且那些撸手成为周泰等人的用箭攻击的重点,显然在这种水战上,弓箭成为主要的武器,因为船的速度确实是太慢了。我们慢慢摸索着在河道里走,一天都出不了一百里地。向前前进百尺,足够我射个四五箭的。要是是对骑兵,弓手能做的只是射一箭,然后就是怎么逃命了,或者选择投降,或者就等着被砍死了,当然跪下来祈祝那箭射落马上的骑兵,至少他要砍自己前忽然悴死也是一种可选的方案,其他的真的无法可想,或者只有用登的那种方法。

但在这水上,绝对是弓手的天下,因为如此之慢的两边行进,只能让双方陷入对弓互射的僵局。

因为腿上创口的酸痛,我的右腿一直不怎么着地,随着船的晃动,我也有点摇晃,但我的头脑一直保持着清醒,我还抓了几支来箭,很轻蔑的扔掉了它们,我想我的动作可能会慑退他们有帮助。

后面响起了水声,孙静看我警惕地侧耳倾听,告诉我是我们正放舢板去攻敌。我们的船后面的其他人员所在的船也有舢板在望下放,我注意到各只船都有人在挥舞小旗,传递命令和信息。这是一次很难得的经历,因为我体会了第一手的水战的经验和战术。

我又绰住了一支箭,似乎他们意识到我是个头领,想先干掉我。而且我的身体相对那面盾还是太大了,我还不自觉地稍微瞟了瞟腿,有个东西竖在自己的身体上确实是一种不好的感觉,但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龙行今天有些慢吞吞的,他出来时,居然还是衣衫不整,不过很快我看出来那是他特意的,他拉开了右边的衣襟,露出整条右臂。张弓搭箭,没有用力拉开,只是静静的先看着场上的局势。期间,还用弓身弹飞了一支飞矢。周泰已经带人从侧面攻了过去,那些贼显然没有想到会这么厉害的抵抗,而且他们的作战的素质也很低下,他们开始有些混乱。周泰的船离对方的贼船还有一丈时,忽然看到周泰大喝一声,扯开甲衣,从这舴艋上一跃而过,跳到对方的船上,接着其他的人也被周泰的勇武所激励,也怪叫着或跳上船,或跳下水游,不要命的往对方的小船队里攻,对方一下子大乱,周泰完全不在意那些戳中他,划伤他的刀剑,只管挥刀一个一个的砍杀。看得我和龙行都对视一眼,好个勇武无畏的少年。虽然可以说他暴虎冯河,但如果真有这么一员将领在我们的手下,确实可以很大的提高士兵的士气,因为他打得太过勇武,很多水贼简直是在躲他,挥舞两下手上武器,就跳到河里了逃命了。

那些水贼完全的没有作战的纪律,而且我和龙行都没发现这批水贼的首领,这从龙行弓上那支箭一直没发出去可以看出来。我们还对视一眼,好像都对那个少年充满了敬意,要说勇武冲杀这种气势,此人恐怕很难寻到对手,只是好像他更主要是凭借勇敢和力大,打法有些近乎无赖,没有什么章法,昨天我们好像没注意这个随船的士兵小头目,因为他似乎有些过于平平无奇;但一打起仗来,他绝对能让他的对手胆寒也能让自己的士兵充满一种可以讲叫做激情的东西,因为他极富煽动般的攻击方式和他不时的喊叫,感觉不出那声音是从一个未及弱冠的人的喉咙中发出的。而孙静真是很静,他在我的旁边,自始至终没说过什么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战局的发展。他对我说的话全是战斗前说的话,让我回仓接受一下治疗包扎,但被我回绝,表示我应该在船上坐镇以免堕了我平安风云侯的名声。自此后,他就一直守在我的身边。

战斗在两刻之内结束,多数水贼被斩杀,我让龙行回去让弟妹等人不要出来,因为到最后时,我想起的还是那句话,战争确实是如此残酷,哪怕是场小的战斗也会充满血腥。周泰满身是伤痕,他上了大船,向我和孙静报告战况,同时有人给他包扎伤口,那医官毫无表情,似乎习以为常,这周泰的身体很好,人也很硬气,没有叫疼喊痛,汇报战果时一点没有中断。对方十五只扁舟,没有一只跑掉,每船十到十五人,也几乎悉数被斩杀,现在那些的小船上的士兵还在张弓捕杀那些水中想游走的水贼。场面开始变得有些残酷,水面上的红色越来越重,我看不下去,转身准备走,却有点走不动了,左手扶在了舱壁上,右手扶住孙静,我才想起来我也受伤了。孙静也赶快叫人扶住我,让人替我包扎治疗。我还是让他留下活口,只要不顽抗肯归降,就给与一条生路,孙静提出不同意见,说留下这些水贼更会留下后患,必须全数杀掉,以警效尤。我说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就是抓他们的活口,从他们嘴里知道这帮水贼有没有老巢,还有些其他的水贼在哪里。孙静这才领命。

孙静告诉我,去晚了,还是被手下的士兵杀完了。我忽然感到不对劲,腿上拔出箭的创口开始黑肿起来了,而且有些恶心,我感到了些不安。我好像中毒了,问了医生,医生告诉我,这可能是箭杆不干净,让伤口有些恶化,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但怎么可能会这样,以前我破了创口很快就好,就算化脓也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我竟然又开始发热了。我这辈子只记的发过一次热,那次我还在老师在几个宦官和皇甫嵩前面大放了一次厥词。我才发现,我和宦官也有些梁子,幸亏没去豫州否则指不定出什么事。现在宦官势力不大,对他们来说,何进是更大的敌人,对我这样的角色他们恐怕现在还没有把我们当作真正的敌人。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忽然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顺着一条方向可以讲是胡乱地想,毫无没有目的。

我好像睡着了……

我不断的在梦魇和现实中辗转,醒来时眼前总有关切的眼光,只是有时是龙行夫妇,有时是前辈,或者是其他人包括土荆烈夫妇都来照顾我,他们看见我的醒来总是很欣慰,但是我很快又看不见这些关切的目光。

我总是被噩梦纠缠,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怪梦,做到的梦总是一些我似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或者我无法接受的事,或者毫无道理的事情。

看到龙行之前,我正在搬着一个巨石,不知谁命令我要我一个时辰里搬到洛阳去。但是我搬不动它,眼看着滴漏中的水都流完了,我却又躁又热,毫无办法。

我记不得我有没有和龙行说过话,但是我什么都不想去作,就是感到晕,感到整个床榻在乱飞,无论我怎么闭眼都在转,极其烦躁,却又浑身没有力气,爬也爬不起来,同样我也不知道龙行有没有和我说话,我只知道我隐约看见了他。

终于又睡了过去,我梦见了我的父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认识他们,而且似乎我和他们一直住在一起一样。我也知道他们是我的父母,但是他们好像忽然老去,大夫也说他们活不过明天了,我又气又急,不只如何是好,夜里,我们一家坐在桌边吃饭,桌上却异常的平静,就好像没有事情会发生一样,我的心忽然感到都碎了。

我再睁眼时,看见于吉在我床边,我声嘶力竭的叫着,“于叔叔,有没有让人永远不死的办法,有没有?”我第一次感到死亡这样让我恐惧,但我没有听到他回答,因为我刚问完这句话,就又不省人事了。

我前面有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人自我身边走过,他的模样就和龙行一模一样,我和他打招呼他却不理我,我跑过去拉住他,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他说,“某非龙行,东夷穷氏首领羿是也。”我只好表示不好意思,说他非常像我的兄弟,我问他有什么事情,他指了指天上,“君不见天有十日乎。”我抬头一看,果真如此。便问他如何是好,他已走远,我赶忙跟上他,他走到海边,看着天上,张弓搭箭,一箭飞去,天上少了一个亮斑,再一箭又少一个火球,须臾间,已没了九个,他还要再射,忽然一个女子跑了过来,道:“羿!万物生长,百姓生活,皆需日,十已去九,此一不能射。”声音很耳熟,但我还没想出来是谁的声音,那个叫羿的人,便说我在此地射日,此地便命名为射阳吧。似乎一下子过了很长时间一般,这里就有了房子,有了集镇。那一对人已走在了一起非常亲密,忽然那女子被一支利箭从背后贯穿胸膛,那个叫羿的青年大急,扶起那女子,大叫嫦娥这个名字,我感觉出了为何耳熟,原来他们竟是后羿和嫦娥。但是是谁射了嫦娥,我努力向远处看去,小南!我不明白怎么回事,但那个人分明就是小南,他为什么要射嫦娥我不知道,但是我看见他似乎还要射后羿,我连忙提醒后羿,后羿愤怒的站起身来,也张弓搭箭,便要射去……

我不知道结果,因为我的如火烧的喉咙里被灌进了凉呼呼的茶水,虽然那茶水是苦苦的味道,但喝下去后我感到整个身体清凉了很多。我终于感到第一次睡得这么舒服。

我感到我很清凉地走在大街上,迎面的风吹得我有些快乐的想飞,我居然可以轻松的跳到屋上,我就在屋顶上跳来跳去。忽然我看到个很眼熟的人,正在下面,大街上就他一个人骑着马,慢慢的走着,路上有些昏暗,我有了些兴趣,就这样跟着他。他在下面骑着马,我在上面飞檐走壁。他走在路上,忽然有人从黑暗的角落里伸出手来,我看那少年将自己的披风扯下,交给了那只手,这一幕我看着眼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场景。他到一个大院门口停下,将马拴在门口,我也跳到门外一栋高房上静静的看事情的发展,那少年在门口还是犹豫了一下,看见那门卫在睡觉,便直接走了进去。少年进去后,那门卫忽然醒了,脸抬了起来,冷笑一声,将身边一个绳头一拉,在两进后的一个大屋中,忽然灯火暗了下去。

我兀然惊醒,身上一身冷汗。环顾四周,又是深夜,舱内只有一盏油灯,油灯下,土荆烈正在打瞌睡,他的夫人在他后面的门边椅上坐着似乎也进入了梦乡,我想他的梦不会有我这个可怕。我从怀中掏出地图看了一下,这张图很详尽,所以,我看完后手一直在颤抖,明白大难临头了。

我痛苦的躺在床上,用咽喉发出几乎禽兽般痛苦的嘶鸣。土荆烈被惊醒了,他很慌张地叫醒他的妻子去找人,他则端起水给我喝,我则喝一分水,就从嘴边露三分,还喘着粗气。赶来的龙行和他的夫人,于吉,许子将,小南,文文,孙静,周泰看到这一幕都显得非常的着急忧心,至少所有人都问长问短,找人给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明白这些人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假的。于吉过来给我把脉,说我的脉相还是很怪,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应该是中毒,但是现在不知道我中的什么毒,只能用些药材护住阳气,不要散了,只能上岸再找大夫看。孙静有些为难,他说,因为大水,恐怕得到高邮才行,但是以我们现在速度,没个三四天很难,大家一下子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我用喉咙发出嘶哑的低吼,微挣开衰弱无力的眼,“用尽”力气抬起右臂,指着许子将,让他过来。他依言过来,我低声的说了几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但是,这让他的耳朵几乎贴到了我的嘴边,我用极为含糊而且小声的话的话,说了几句,许子将是个绝顶聪明人,他立刻站起身来极为悲切地说,“子睿说,希望能活到荆州,他想看望他的老师,希望孙大人能快点帮忙。”孙静当然表示一定一定。

待孙静走后,许子将又和大家交待几句,屋内只留于吉,许子将和阎柔,其他人先离开去休息。龙兴本来打算也留下,但许子将和他耳语几句,他也出去了。又过了一刻,一个人过来低语几句,许子将直接跑到我的榻边,轻声而兴奋的说,“子睿,你好了?”

我顿了一下,自己感觉了一下,“还有些晕,但是比今天早上好多了。”

“你今天早上没醒,早上是我,我没见你醒。”阎柔很肯定地说。

“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三天前的早上打的那仗。”

“真不知道我中的什么毒吗?”

“真的不知道。你的脉相很怪,我还第一次把过这样的脉相,滞而乱,弱而慢。但是据我们知道的一些信息,可能是鸩毒。”

“鸩毒,现在还有鸩吗?还有,有人在外面看着吗?”

“廊下有人,龙行还在舱口看着。”

“大家小心,孙坚欲图夺我的性命。”我终于给出了结论。

“我们知道这些水贼是专门来取你的性命的,但我们还不确信和孙坚有关,你怎么知道的。”许子将有些让我出乎意外的说。

“你们怎么知道的?”我当然要反问,因为是有些奇怪。

“那一战中,留下了活口,那是个小孩,水性不错,潜在水下游到后面的船那里去了,被龙行的手下逮住了,但是那些鲜卑人发现孙静似乎下了全部都杀掉的命令,他们看着那小孩挺可怜的,就给他们藏在船上的马车里了。接着鲜卑人就用手势传递着信息,龙行问过去,那边问过后才回答回来。就这样,这三天基本上什么都知道了。他们是水匪,在九龙口扎寨,忽然有一天有个人乘船带着很多财物来,叫他们杀一个乘坐大船,挂着虎纹大旗的高个子,让他们在三天前在盐渎动手。后来还给他们一根羽毛,让他们用水浸这根羽毛,然后将箭镞泡在这水里。这就是鸩毒的下法。”

“我一直贪睡,那一早我却醒得特别早,起来后还觉得精神不错,就出去走走。你记得那天早上是我给的报警,实际上,我刚给出报警他们就出来了。而且那天,整个船队没有警卫,我绕着船走了一圈,根本没有人作警戒。还有我和你们说过在射阳一更时分,我进射阳的县衙,门口的警卫也在打瞌睡。不仅如此,我进去后,居然连巡逻的人都没有,孙坚决计不会如此大意,尤其值此灾荒混乱之际。而且,第二日你们也见到不仅城内什么都非常井井有条,连我们这一路都安排好了……他们早就给我们设计好了。因为徐州北部自东海向南,我们必经射阳,因为东边是海,西边是大泽。东海没有人来接我们,是因为没想到我们走东海,我也是失误,我在北方没想到南方水患这么大。但过了东海后,朱俊便让孙坚安排这件事,结果他就给我们下了这个套。”我是因为这个梦的启发,当然我没有把这个梦说出来,因为那不成根据,“而且,我们走的是羊河,所以,歪歪扭扭,一日走不出一百里,而且我们还是在冬日西北风的情况下,向南走。他们说羊河扭扭曲曲,所以要走曲线,因为他们说我们这大船吃水深必须在河道中……我这里有张图,是水镜先生给我的姐姐,我姐姐给我的。上面标明了羊河,羊河是扭扭曲曲的,但是那是从射阳向东入海是这样,但自射阳向南几乎是直入高邮湖。而且!……”我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许子将示意让我声音小一点,我才立刻又恢复冷静,“而且,那天早上几乎没什么风,只是有人在船那边放舢板下去,就让这船晃成这那样,腿上有伤的我几乎有些站不住。它的吃水没他们说的那么深!孙静是因为为了让我们准时到他们商量好的地方遭袭,才这样,而下面为了掩遮这些破绽,他就继续这样伪装下去,顺便拖死我,没想到我居然挺过来了。他也是欺我们这帮外地人好骗,不熟这里风貌。幸亏姐姐把这个给我,否则我们就被骗大了。”

“那子睿下面你认为该如何是好?”

“继续装病,等到扬州与我同学们会合就好办了。还有藏好那个小子,别让孙静发现。”

我们向南两天,天好不容易放晴了。我在舱内已开始有些清醒过来,可以下一会榻。但这件事除了两位前辈,阎柔,龙行,其他人都不知晓,现在我也开始能吃点东西,但是只要孙静一来,我不是在昏睡,就是喉咙口里发出很无奈的嘶鸣。但是舱内的生活开始变得很无聊,但我必须无奈的继续留在仓内。不过于吉有办法,他说我需要晒晒阳光,便让人把我抬到了船头空处,垫高了我的腰和头,让我可以看看周围风物,也可以呼吸一点新鲜的气息。龙行、小南他们在我旁边拱卫,小南我们还没告诉他,他的表情有些悲伤,但龙行倒是像模像样,一脸的忧伤与悲恸,仿佛我命已不久亦。而我似乎也只是拼着时间,坚持着只想活到荆州的样子。龙行还让孙静先放小船走近路快点到高邮去报信,让荆州赶快派人来接我,看得出来龙行交待时都有些慌张。

我只知道,我在太阳下基本干的事情就是闭目养神,等再挣开眼睛时一切就是蓝蓝的,小时我我就玩这种游戏,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不能说话,也不能表现出我已经在康复,就只能这样睁眼闭眼。

第三天,天又阴了下来,还有雾,还飘下一些小雨星,他们给我打起了罗盖,我连睁眼闭眼的游戏都没得玩了。我有些忍不住了,嘶哑着,咳出声音,龙行立刻过来听我的话。然后让人拿出纸笔,我说一句他复述一句,那边记一句。

实际的情况是,我有些无聊,想写首绝命诗,渲染一下悲剧气氛,但是吟了几句以后,连我自己都有些感动了:

“云掩盐渎,雾锁江都;风卷残云,雨洒平湖;拥裘独卧,带甲众护;过往世事,筹算术数;坐镇长沙,游说皇甫;封侯平安,赐邑乐都;一朝风云,千秋荣枯;春克西凉,秋破东胡;前后追忆,左右环顾;及者或有,过者全无;铭闻万世,留名千古。受之高禄,享之乏福;未有遗后,不识上祖;十年七载,形单影孤。天地一色,阴阳殊途;煌煌方始,昏昏将终,灼灼尘世,悠悠后土;不知归去,可觅来路?封狼居胥,去病抗奴;天可怜见,子睿不服!”

第六十四章 扬州

我的最后一句,所有人都听见了,因为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说完最后一句时,我无助地伸出臂膀指着阴沉的天,才发现自己身体还是很虚弱,虽然只是随便地吟唱,但是我还是很累,等我自己都感动完后,也把身上所有的体力全部用光了。

接下来了几天我好像睡觉的时间比较多,我临走时,师娘还和我说过这方面的事情,说了睡觉是我们自己用自己的身体去治疗自己的疾病的一种好方法,而且身体自己会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做这些事情,虽然我是第一次听到那么奇怪的理论,但我却立刻相信了。可能是因为师娘将打了摆子的小孔明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而且确实我总是觉得很困,所以我就一直睡。

一天后,由于风有些大,我们加快了速度,“提前”到了高邮。但我错过了,因为我进了高邮湖才醒,这时已看不到高邮了。高邮是当今天下最大的驿站,整个县就是一个大驿站。那里水网密集,道路四通八达,南来北往很多东西都要从那里转运,往来官吏商人都要经过那里。赶上大灾,那里肯定很繁忙,我还没见识过什么是天下第一驿的规模,确实有些可惜。实际上再往前数,盐渎我也很想去看看,因为那是天下盐的主要产地,我还想看看是怎么晒盐的;而且两个名动天下的孝子出于那里:王祥卧冰求鱼,董永卖身葬父。确实值得去瞻仰一下,那里的水土肯定很有灵气。而且,孙静在第一天时还和我讲了一个故事,关于董永与天上仙女的爱情,所以我还想去那个据称是他们认识的那棵大柳树去看看,看看上天是否会赐给我一段姻缘。

睡睡醒醒之间,周围的风貌是有了很大变化,不再是浑浑的洪水,而成了清澈的湖水,高邮湖的水上人家似乎还没受到这场洪水的影响,还在平静地打鱼,看来这里没有什么乱事。

龙行把我摇醒的时候,我们正在一条河上,虽然水面宁静,但是确实非常的宽阔,但是在云中躲躲闪闪的太阳告诉我们我们在向西北,应该不是长江,而且如果是长江,拿我这一觉睡的时间也太长了。

“孙静他们走了。”他有些如释重负,“我们要进洪泽了,现在已是扬州,陶谦的船等在高邮湖口,把我们接过来后,孙静就带人走了。”

许子将也过来叫我:“不要装死,于老道告诉我,你慢慢好起来了,快点起来吧。好好活动活动。”

“要不要也哄哄陶谦,毕竟陶谦也是何进的人。”我作很小心状,实际上我有些懒,虽然一直躺着我有些不耐烦,但真叫我起来,我又不想离开这舒服的床铺。有些像午睡,以前姐姐一直哄我去午睡,我不肯,但一旦睡下去,黄昏时,姐姐又要发愁怎么把我叫起来。

“我建议你还是起来见见陶谦派来的人。”于吉对我说,于吉的声音有些怪,有点像许子将,所以我知道肯定有玄机,不会是姐姐吧,难道老师派姐姐到九江来了,不对,如果是姐姐,她铁定早进这屋在我床边了。

我感到身上充满了无匹的力量,猛然爬起来,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这一次醒来,于吉就一直在我旁边,提醒我不要起来那么猛,我的个子高,气血上来有些比常人慢,要小心。虽然心中急切想见见那位陶谦的代表,但是毕竟吃过亏,我就只好慢慢地起来。

“也没叫你这么过分得慢,如果你这么慢,你大概可以在明天黄昏见到他。”于吉也开始学会调侃了。

我终于站起来了,有些晃,头还有些晕,脚下也有点站不稳。我顺着他的指向去了船头,今天是个好天气,只是这一晕一醒,等起来时又到晚上了,半月,星稀,微风。许子将正和那人扶在船头聊着什么,显然他们似乎比较投机。

“宏伟兄,半年多没见,请受弟一拜。兄弟我想念各位同学好苦。”我有些激动,也有些说不出话,见到杨哥,我才真是感到我这次离开家真是太长时间了。

“你没事吧。”他很关切地指指我的腿,这让我自己也去看看,看不出来,被包着了,我动了动,还有些酸麻,其他的感觉还好。

“没事,我身体可好了!”我觉得我简直有些大言不惭到一定水平了。我说完后就知道我要遭到围攻,杨硕兄本身就是一个很会打击人的人,他能第一句问候我已经让我很感动了,但是我还是决定让他把他打击人的本事拿出来,好长时间没人斗嘴,确实有些闷得慌。

他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起整齐地嗤之以鼻,并提醒我我已经躺了十天多了。不过他们显然不打算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留得时间过长,不过我知道杨哥已经把这个当作一个打击我的素材,只是攒到以后用了。

“你太坏了,为什么把我派去江陵?”杨哥开始了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江陵怎么了?”

“子玉和我道别时,和我很热情的拥抱,我以为他认为自己西去凶多吉少,表示道别,后来才知道,他和我那种拥抱的原因,是因为我真的凶多吉少了。”

“你堂堂江陵太守,谁敢动你?”我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子玉让我住在他在江陵的官舍,还给我留下了一个他家领养的孩子……”我立刻恍然大悟,他继续说:“我不是他的收养人,我还真拿他没办法,幸亏我们家王粲还留在我父母那了,否则非给他整死,最后没过两天,我就住到府衙里了,不敢着家。”

“那魏延真那么可怕?”

“你还知道那个人?那你简直是坏透了,你不是让我自讨苦吃吗?那个小霸王在江陵除了杀人越货不干,好像没他不敢做的事。”他一脸苦笑。

“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总不能让那小子这样吧?”

“我写信让文盛过来一趟,让他多带些人手,说路上可能不太平,然后,让人把魏延哄到阎兄来的路上,你也知道阎兄这个人,人很本分老实,也没什么心机,但是有点急,急起来,脾气还不小。幸亏魏延小,文盛只让人打了他二十下屁股。”

“这魏延这回又做什么事了?”

“他远远看到马来了,就准备了绳索,绊了文盛的马。你想想文盛那种不怎么活动之人,这样摔一下,那还得了。他的手下把魏延这小家伙抓到了,文盛摔得是不轻,但文盛人还是好,被个小孩子整了他开始也没生太大气,但魏延有些有恃无恐,结果最后还是惹火了文盛,替子玉好好教训了一顿了顿他。现在他收敛多了,我干脆致信韦老师,我去长沙,文盛来江陵。”

“你是不是有些太纵容他,总不能这样让他总是胡闹。”

“你教训他吧,他也会哭,还很伤心的样子,让你也没办法,毕竟那也只是一个小孩。可等到事情刚一过去,他又是老样子,我们教训了他何止一顿?现在据说被文盛整得老老实实去读书了。”

“阎兄好厉害啊!”

“当然,他还结婚了。”

“他也结婚了?”

“是啊,他刚过十八岁,就被家里要求去结婚了,好像是家里给他小时候就安排好了。我回去可能也要成亲了,也是家里给我早就安排好的,是西凉的,我还没见过呢……好像你也要过十八了了吧?”他有些无奈。

“可是,我们家不可能给我安排这个的。”三分调侃,七分凄凉,虽然我觉得这种上面父辈安排婚姻也不是很好,但那至少是种父母的一种关爱操劳,可惜现在连我姐姐都没嫁出去,姐姐快二十二了,虽然师娘是二十五岁嫁给老师的,但那至少是因为他们是从小玩大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开始成亲了,可姐姐……要是姐姐变成老姑娘,那可怎么办:“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这你绝对想不到。”杨哥的脸上又挂上了奇怪的笑容。“她领兵平叛了。注意是她当统帅。”

“真的?”我很惊愕,“老师不是来真的吧?”

“你在北面看不到有些邸报,晚上湖面上风大,你身体才好,我们进去谈。”

“宏伟兄,我的那帮手下你都认识了吧?感觉如何?”在回去的路上,我还是找到点其他轻松的事情说,显然,许子将于吉和他已颇为熟悉。

“都见过了,不错啊,相当不错,就是为什么他们都是异族人?就算是汉人,也都是在异族中长大的汉人。”这句话有点让我伤感,因为那些我们汉人中的良才不肯跟着我,或者说是跟着老师。

“不知道,也许是我看上去像野蛮人吧?”我还下意识摸摸胡子,这十几天又是乱糟糟的了。

“问题不在这里,主要是我们特殊的身份吧?”我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我们到杨哥暂住的舱房中坐定,我先发言了:“杨哥,这船上没什么陶谦的耳目吧?”

“没有,我们和陶谦在一起,他很和气,对我们也客气,粮草辎重也给我们提供的不错,我们得到你遇袭受伤的消息后,我和阎言就和陶谦合计,我过来接你,这里的人全是我们的,陶谦也没什么意见。”

“哦,你和文盛过来了?”

“当然,要不然文盛走了,我可能又要被调去管理江陵了,你也知道那魏延好可怕,我镇不住他。所以我主动要求和文盛一起过来。”

“这样也好,文盛兄处事认真但有些急,你有些闲散但沉得住气,真是好搭配。”稍微调侃了几句,我还是很快把话题转到正题上:“我姐姐怎么会做统帅,我师父呢?”

“也在领军啊?”

“南边闹起来了?还闹得很大?”我想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杨哥从案上摊开一张羊皮,上面是扬州荆州江南的地图,和我这张有些不一样。

“这是现在扬州和荆州南边的样子,你可记得古书中子虚乌有之论?现在洞庭和鄱阳已经成一个湖了!看来以前可能真存在云梦泽这个大湖,只是被淤积成陆了,这场大水把这里又彻底变成了一片汪洋。幸亏啊,幸亏我们作了四个月的准备。即使这样,很多城镇现在已成为孤岛了,不过老师给我们下的命令很有意思,我们发现他交待下来修堤坝的位置连起来加上本来就有的山脉,正好围成了这个云梦泽。”杨哥像介绍一个奇迹般的给我指点各处堤坝“只是这场大水过后,二十多个郡县颗粒无收,虽然我们尽力去调动粮食,还是有困难。结果当然会有人闹起来,现在这个湖太大,以九岭山为南界。黄将军带着子玉、轻以长沙为据平定幕阜山,现在可以叫幕阜岛上的区星一众,文栋兄带着陈鸥在秭归和巫的流寇为战,现在还不知道流寇的头是谁。在鄱阳一带出了一个锦帆贼甘兴霸。姜政正带着他老婆和李真夫妇在南野对付他,现在这一路麻烦最大,那甘兴霸很是厉害,在陆上,胡玉君,李真,周玉三个人夹攻他一个才把他打败,到了水上还用流星锤伤了周玉。姜政还要分兵戍卫江边,幸亏我们到江北来,才给他分了点压力,我们和他们相反,他们是越快越好,至少要在开春前结束,我们是得准备拖到明年夏天再说,正好我们兵也不多,五千多人,也没能冲锋作战的将领。”

“我姐姐呢?”我知道杨哥调我的胃口。他还给了我很多疑问,但我现在还没这时间去问他,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姐姐。

“就知道你急,东边吴郡也闹起来了。老师是实在派不出人来了,你知道我们荆州缺统兵作战之人,派到姜政已是因为他参予了汉中之役。”

“不是还有培刚吗?”

“乌程的管亥是黄巾余党,你让培刚怎么下得了手?”

“可宏伟兄,咱们整个荆州军,恐怕都是黄巾军吧?”

“如果我们的士兵全是黄巾军,这还好让他们的士兵投诚,但是如果是培刚领军,会让那管亥军心生隔膜的。因为……他们两个以前也是结义弟兄。”他叹了一口气,“他认为裴元绍,是叫裴元绍吧?在管亥心中,他是投降过来的,他背叛了黄巾义军,因此断绝了两人的兄弟情谊。老师再让培刚去不是更惹得管亥带人拼命吗?”

“那就让培刚去对付其他地方的毛贼,让姜政去吴不就行了?”

“这夏,我们荆扬二州南部乱事何止这四处,光吴郡还有东吴德王严白虎,景兴王朗,娄地周昕,都有上千人,其他几百几十人的小队伍更多。中间黄巾那帮顽固分子就有十几支。士卒之间没什么大碍,但怎么说培刚以前也是黄巾中一员大将。这四路除了要对付那四个大的,还要对付一大堆这种小毛贼,你让培刚怎么面对他以前兄弟,实际上就是不让他上阵,培刚也很苦恼,他也希望这黄巾兄弟投过来。但是,我们招了这么长时间他们都不来,现在又岂是他说几句话就可以的。”

“那最后怎么让我姐姐去了?”我想摊到谁也摊不到姐姐的头上。

“还不是因为你跑了,你啊,你是有点太孩子气了。不过这次你带回来的好像全是能打的人。也算抵掉你这次临阵脱逃的罪过了。”虽然话有些开玩笑感觉,但是杨哥似乎还是很认真的,我也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是你姐姐最后自己站出来的,她说本来这事是她弟弟该做的,但现在他不在,作为他的姐姐,她必须站出来填补这个空缺。老师开始不让,最后是你姐姐一直坚持,最后因为军情紧急,最后只好这样了。培刚都急了,他说他兄弟不在,要是银铃出事,他怎么和你交待。最后,培刚给你姐姐做副手,在军队后面运送粮草,以作后应,还让盛斌做你姐姐的副手,你想想吧,我们缺人到什么程度了,小斌才过十六岁啊!这次都给调出去了。你好想想吧!”

一直没有说话,我真是被教训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姐姐为了我去和贼寇作战了,我却在干什么?

“你快点回荆州吧,老师缺人缺得厉害。你回来,我们至少用人上宽裕了很多。”

第二天,已经需要杨哥给我讲笑话了,因为在一望无际的洪泽上,想着遥遥无期的归日,想着我的种种不智之举。我的心就有些低沉,杨哥可能感到昨天和我说的话可能太重了,今天就给我讲的全是一些好事,实际上他昨天他已经故意留下了很多地方让我发问,但是昨天我最后一直在伤心自责而没有问他,今天他主动给我讲了那些高兴的事情。

子玉本来在汉中,后来因为南方有乱,将他调了回来。而且,也是因为周密周仓二人干得确实不错,才放心让他回来。而那两个人,周仓十七,周密十六。恐怕从来没有这么年轻的太守和关隘守将。而且他们的人望还不错,周密有着与年龄不称的成熟,既有少年特有的顽皮同时又还能很稳重的处理政务。周仓则是一个彻底的老实巴交,但又办事认真踏实,而且比我们还更平易近人的好孩子。

他们还成功的打退了董卓一次奇袭,按说,能打退是有些侥幸。董卓自仲夏初开始,就每五日派万余军队来关前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乘之机,有时就到谷口邀战,我们当然不理他。他们待一两天,也就撤了。

仲秋,将至重阳,深夜,又是对方来兵又刚撤了的那天晚上,一切寂静。忽然,蜀山关悬崖上的我们全军的准备在重阳祭祀时宰杀的鸡鸭,忽然全叫起来。周仓是只要对方来,就算已经那么多次了,大家都认为董卓不过是示示威不必在意,但他还是住在关上,以防万一。他听到声音立刻起来,到悬崖边发现西凉人正在往上爬。而放哨的士兵认为没事,居然很多都已经睡着了,他赶忙大呼起来,关上士兵很快也都起来了。这时,西凉已经有人爬上来了,在勇敢的周仓的带领下,他们终于又将西凉人赶落下了悬崖,第二天才看到眼前的平原上居然有十几万西凉人,最后西凉人终于无法可想,撤退了。事后,还是一个西凉俘虏告诉了他们,每次他们来一万,但撤回去的只有四千,其他人都隐蔽在崖前的树林中。这样,等我们麻痹时,他们一旦攻上去,便立刻有十几万人控制整个入川隘口,我们在想把他们赶回去,就很困难了,实际上应该说几乎不可能了。自此后,周仓的小心谨慎被大家认同,子玉这才能放心的回荆州。

今年夏天闹的水,主要是江南水大,鄱水,豫章水等南方河流皆大涨,但汉水就没什么动静。今春征发的民工成了挽救荆州的大功臣,不仅建好了蜀山关,还修好了整个荆州的所有拦洪堤坝。只是我还有些疑惑,我见了老师一定要问一下。

子通一定是最倒霉的,才当了几天长沙太守又离开长沙,本来他在长沙替杨哥,可关键就在他也结婚了,他的夫人名字娶得不太好,实际上不能说不好,但是在这个关键的实际时间地点她的名字是在不好,最后他不得不再到益州去当上庸太守,离开这潇湘之地。忘了说他的夫人的名字了,他夫人叫黄泽湘。但是我还知道,子通还没到十八。

而一个同样没过十八得意少年已经要做父亲了,他就是子涉,是我们的人从京中得回的消息,应该是今年冬末明年开春的日子。不过,子圣那里好像还没什么动静。

玉君也怀了孩子了,这还是在一次战斗后发现的。幸亏师娘在南野,孩子听说没事,但是我们一下子就算是折了一员上将,总不能让嫂子大着肚子作战吧。这让姜政平锦帆贼更感到掣肘。

西南子渊和子悦干得不错,南蛮人来骚扰过几次,都吃了这二人的亏,夹着尾巴跑了。

西北也有些麻烦,好像是有人挑拨,很多异族和登他们有矛盾,幸亏我们在那里留了重兵,而且登他们也把士兵训练得很好。在西凉那里,北面有丁原三十多万人,西北有韩遂二十多万人,还有西边山脉上的羌、羯各族十几万人,登靠着我们几乎占整个荆州一半的人也只是十万多人,居然让三方现在都不敢动。不过想想,敢动的一定是傻瓜,山上各族的人和我们差不多多,打我们他们也不一定能赢,所以他们不会和我们轻易打起来,只能稍微骚扰一下。丁原、韩遂自从打过一仗后,不仅都损了不少兵马,而且心存芥蒂,都巴望着对方去打,而不会自己动手。

李真最后还是娶了周玉,因为听说周玉很招李真祖母的欢心。

下面几天,过的比较好,我基本上全好了,就是想睡觉。

三日后,我们终于离开了船,龙行等人开始走路都有些摇晃,看起来很多人都这样,我还好。他们还都不承认是自己晃,认为是地有点晃。我想起了张衡,我想应该拿侯风地动仪出来给他们看看到底是谁晃,我还想到那一对夫妻俩。不知刘雯回娘家怎么样了。

很多马都不是很好,下了船后,都恹恹地拉不动车,总想往地上瘫。我们只好在洪泽边停下歇一天。

第二日,总算那些马有了点精神,他们一路上都说这半个多月一直坐船真是麻烦。我心里倒有点可惜,这一路什么没看到什么,就是在睡。

不过,我开始坐马车了,因为他们一致认为我装病下江南比较好,只是让我又有些安逸的痛苦。一个人躺在给我铺好的马车上,马车外还被他们折腾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得和我的身份相配,我说我不介意,但许子将说刘繇会介意。

所以,我就继续装病。

刘繇客气地在马车外和我致礼,我则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刘繇让我好好休息。还给我手下的人交待了一些事情,好像那些是他手下的人一样。

我没能看他的样子,因为,我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昏睡”之中。我至少得表现出一点敬业精神,将昏睡进行到底。

陶谦来拜见了我,送来一些大补的药,我一样看不见他长的什么样,他至少不会撩开帘子自己进来看,不过听声音他要比刘繇老很多。

但到了阎兄的大营,我就要好些了,虽然我还是被限制出车,但可以不用装昏迷不醒了。因为可能会有人监视着我,阎兄也是上车才与我叙话。除了互相问候,大谈兄弟们的婚事外,我们还谈了不少现在的时事,应该说,文盛要比宏伟要驽钝一些,主要是我和杨哥讲,他则更多的是听客。我还提到了嫂子,问他新婚的生活如何,他不肯答,但他倒没有脸红,只是有时说说就急起来。

又待了几天,他们将我护送到潜山,这是九江南边靠着江的一个小镇,旁边有座潜山,我们在潜山镇待了好几天。这里也是杨哥他们驻军的地方,因为要通过潜水下长江,去江南与姜政保持各种联系。我们的路线是先直接到江南姜政处,再折到荆州,因为直接向西会进豫州,现在,据说那里刘辟、龚都闹得很厉害,去那里可能会很不安全,走江南一线,至少我们还有军队可以帮助保护一下。

他们说在这里,我可以稍微放放风。因为,我们得等船来,而且这里是我们控制,只要我别太过招摇,应该没什么问题。

中平二年十一月十日,时间过得很快,冬天都过了一半了,但是天气还是不太冷。那天早上,我起身时感觉整个身体好多了,也有精神了。在住的地方找到一面铜镜,仔细看了看现在我的尊容,脸色还有些苍白,胡子已经可以用乱七八糟到一塌糊涂这个词来形容。我决定剃胡子,许子将给了我一把快刀片,还给了我一些敷在伤口上止血的药,然后那个老滑头就跑了,选在我刚有了一肚子不满的时候。于吉则让我小心,免得妆了幌子,没法见人。

我成功地剃了第一次胡子,我对结果表示很满意,没用上那些药。我还让人给我赶作了一套黑色的新衣服,很普通的一套冬天的厚衣服。我想这样应该就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了。

我又见到了龙行,我见到他和夫人在一起,我记得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好久不见。”更让我有些惊讶的是他也长出胡子了,对此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当时我那么惊讶。和我乱糟糟不同,他胡子满精神的,鼻子下整齐的两撇,只是下巴下也有点小毛。我把许子将给我的刀片给他,建议他把下巴下那些有些乱糟糟的杂草清理掉,以免有碍观瞻。我还把药转赠给他。

我还见到了其他人,小南和文文已经形影不离了,不过两个人更像玩伴。他们对我的新形象表示惊讶。文文比较可恶,她说我冒充读书人形象。

见到阎柔时,他正指点一个小孩使方天画戟。可这个小孩我从来没见过。阎柔看见我,立刻和我打招呼。还让那小孩给平安风云侯行礼。

那小孩看来肯定受传言误道,他仔细打量了我半天,认为我不太像,而且是很认真的那种。当真是童言无忌,我立刻就喜欢这个小子了。为此,我还提起他的戟给他指点一二,这小孩只有十二左右年纪,身体有些瘦弱,但力气倒是有些,那方天化戟虽然是木杆,但连上前面的戟头也有十几斤重,但见他挥舞的确实也有点模样。

戟可以当枪刺;可以为刀斫;可以似钩钩。让他在这三个武器的动作基础上,慢慢把这个武器的所有动作基本功练好。他看来领悟能力还不错。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很响亮的告诉我他叫宋谦。我让他跟着阎柔,我觉得这人以后,应该也能成一将。

不过他立刻又给我跪下,希望我能把他的兄弟从水贼窝里救出来。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他们那里因为大水,很多地方都聚众成了水贼。他表哥把他也拉进了贼窝,让他也参与抢劫,他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成了水贼。他在贼窝里认识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也很处得来,两个人就结拜了弟兄。互相照应。他希望我们救他,否则总有一天,官军去清剿时,他兄弟会折了性命。

十二岁,十二岁就当了水贼,现在是什么世道。我这样问自己,难得这小宋谦还能如此重情重意。

“你兄弟叫什么?我找人想办法。”

“我二弟叫陈武,他很好认,他有一双红眼睛,一头黄头发,他才十一岁。”

十一岁,十一岁就当了水贼,现在这个世道是不行了。不过这个陈武长得是够呛。

我立刻派人去找阎、杨两位兄长,和他们说了这事。我的信上说,既然在扬州没什么事,不如去徐州给我追查一下九龙口的水匪窝,查查伤我的元凶,将陈武救出来。毕竟还是孩子,把他们当江洋大盗,是有些过分。

许子将和于吉打算和我们告辞了,说他们要到潜山上去见见他们的一个老朋友。然后住一段时间再去荆州,反正他们走豫州不碍事。文文就让我们带着,免得她在山上无聊。

在潜山镇待的有些无聊,龙行等着做父亲,小南见色忘大哥的厉害程度显然超过他姐夫,土荆烈夫妇我不好打扰,阎柔正处理着整个队伍的所有事物,还要指点小宋谦习武。我就想去潜山去看看那两位前辈,以及那位他们的老朋友。

那天早上,应该是中平二年的十一月十三日,那天山那边又有了云彩,我就驱马去了,没提天狼,没带铁弓,因为太显眼。也没告诉所有人,只是在屋内留了一张条子。潜山离潜山镇只有十几里地,在潜山镇就可以见到那上面云雾缭绕。有些海外仙山的模样。

山下有个小村落,问了一下上山的路,便上去了,村民建议我不要上去。但是我还是上去了,既然两位前辈上去了,我上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这条山路是有些险,自山脚到山腰有一段很险的山路,一边是百尺悬崖,一边是不可攀爬的绝壁。马在石头路上有些颠簸,总感觉随时会掉下去,或者随时会撞上山壁。就这样带着提心吊胆的感觉绕着几个大石柱子绕了几圈,这才到了山腰上的一块平地。眼前一座青山便赫然现于眼前了,与山下一片枯叶萧瑟比起来,这里显然要让人心中畅快很多。

天阴了下来,山上雾气挺重,一阵风袭来,我觉得衣服还是有些单薄,赶快继续前行为上,我裹紧披风,纵马在平地上稍微搜寻了一下,只有一条好像不久前有人走过的羊肠小路通向山上。而且颇陡,只好下马,拴好,便上山去了。

山上雾气颇大,幸亏路只有这条,如果这称得上是路的话。随着雾的不断袭来,身上也寒意加重,我看来身体还没有完全好,总是感到有些冷。

我使劲搓了搓了搓两条胳膊,继续前行。

开始下雪了,山上的树木也开始稀疏起来。这山上还有很多巨大的岩石。每次到这种岩石时,就是我麻烦的时候了,因为我不知道下面得向哪里去了。在这些石头边缘部分去找一些足迹,可是学很快就燃着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我只好朝隐约而现的山顶走去。走不多久,雪又停了。云也散去,我才发现这山的顶峰竟就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与下面的覆盖着雪的松柏有着非常明显的分界。

我忽然又有了些诗意,一边走一边吟唱出来:“扬州朔月雪,潜山一时素;不知何处来?思量无觅处。疑是不周覆,以之为天柱。”本来还要作些感慨,忽然我的诗意被打断了。因为我见到了人,确切的说是个年轻女子,离我有百步之遥,这让我定在松下,静静地欣赏:

不着浓妆,不着霓裳,清丽而脱俗,亭亭而玉立;素衣中的纤纤细腰携着风在松柏中穿行。在这白色衬底上,是一幅名家都无法描述其意境的画。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当时呆了一段时间,醒过来才发现,我身上落满了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上的,从哪落的。

那女子停下了,好像特别为照顾她,风也停了。

那女子用一个拂尘拂去一个凸起的石头上薄薄的积雪。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方砚台,从一个皮袋中倒出些水来,我当时在奇怪,水在这个温度下应该早就结冰了。

她开始研墨,我则静静的看着她磨墨,不想破坏这美妙的景致。研了一会,她开始提笔在那石头上写着什么,我想看看她写什么,可又怕我的出现会吓坏她。

就这样她时而奋笔疾书,有时闭眼仰天思索,有时带着笑,有时带着忧伤,似乎在构思她的作品,她那张俏丽的脸在这雪地上无疑是最美妙的图画。

忽然,那女子用手按住了腹部,这让我也按住了腹部,有些不明所以,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表示她正受着很大的痛苦,我有些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好。

就当我准备去帮忙时,她有了新的举动,让我的行动停了下来。

她从雪中搬起一块石头,往地上猛砸,连续地砸。

这一切让我全都感觉莫名其妙,她的所有动作行为似乎都让我很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当时,我只是这样傻乎乎地坐在松下,如一个雪人,或者讲,作为一个雪人。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到那时,我还不能确信她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第六十五章 山中

我不明白她忽然举石头砸地的目的是什么,只看见雪花飞溅,但传来的声音却让我知道她的下面这块地似乎有点不同于石头土块。

当她的手中石头忽然离手时,才发现她脚下那一块平地是层冰面,砸破后,脱手的石头溅起了三尺高的水花。只是不知道那里原来那是河,还是湖。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不理解她究竟要干什么。

她捂着腹部坐在那个冰窟前,皱着眉咬着唇,似乎在下很大决心,她对这冰窟带着恐惧,却又不能将眼光离开这个冰窟。

心道不好,她可能是要自尽。虽然冰面上的这个冰洞不是很大,但对她这种体型肯定够了,现在她正在犹豫,该是对这现世还有些留恋。我心里紧张起来,我更怕我忽然大叫起来,会把她吓得不再犹豫,立刻跳进去。我开始动了,不过是慢慢的移动,有点像爬,心里还庆幸地想,幸亏没把身上的雪拍掉,否则在这雪地上一席黑衫的我真是无所遁形。风又起,在这山间松柏间掠过,卷起满天雪花和长长的哀鸣。

我只想着不能让这女孩子轻生,感到了从没感觉过的紧张和不安,每一步都让我如此局促而心慌。看着眼前被疼痛和犹豫交织折磨的女孩,我觉察出一丝心疼。

那女孩忽然好像是下了决心,而我离她还有五十步,我感到了一种无可挽回的绝望,不过旋即被更加疑惑所代替。

她除下了自己的鞋袜,撩起素裙,将自己裸露出的两条小腿,全部浸没在那冰窟中的水中。她的身体立刻如风中之叶一样不停的颤抖起来,似乎随着风随时可能会飘走一般。

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她做这些是为什么,但是至少我知道她没有想死的意思,感到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忽然注意到我的姿势是如此的奇怪而不可描述,忽然感到稳不住自己平衡,整个人趴在了雪地上。我没管脸撞击冰面的疼痛,而是立刻站起身来,舒展好身体,拍掉身上的雪,因为我知道那么大的声音,她肯定发现我了,既然被发现还是不要躲躲闪闪比较好。

等我将所有表现形象的动作作完一遍,我才发现,她居然根本没注意到我,我忽然感到我又当了回傻子。

我近前到五步之外,仔细看这女子,一张俏脸已是惨白,紧闭双眼,青紫的双唇紧咬,双手环抱自己,身体不停的颤抖,整个身体还一前一后轻轻晃动。我知道她很冷,虽然不知道她这样干有什么道理。

我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将它披在那女的身上。女孩的身体立刻巨震,眼睛惊恐地挣开看向了我。那是清澈如泉的双眸,没有任何不干净的东西,看你一眼立刻就好像能把你看透。

“你是个老实人吧?”她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使劲地说,说着用披风把自己又裹紧了些许,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冰窟。

我想我应该是的,因为给她披完后,我又向后退了五步。

“应该算是吧。”我觉得我的嘴有些变笨了,想找点比较有意思的话开头,都没找到。

“谢谢。”她只说了这句话,声音有些颤抖。

“没事。”我也只说一句,我感觉出了她不想多说什么,可能是疼痛和寒冷让她无暇顾及这些。

我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外五尺处,可以仔细的打量她了,还是那张俏脸,只是寒气似乎已让她有些麻木,口中急促而出的热气,随着身体一同颤抖。在这个距离上,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白色的裙裾上渗出的血渍,她的腹部肯定有伤。而她发现我在看她的裙裾,立刻用手将那处遮住了。

“小姐,你受伤了?”我发现她似乎以这个为羞,但我还是这样问出来了,否则如果这样血流不止,还在这样的天气,肯定会出人命的。

她直摇头,低着眉没有看我,但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可是小姐,您出血了。”我更加客气,但是我觉得必须给她点破,否则她不肯承认。

“没事的,没事的。”她有些气急,似乎觉得我有些明知故问。

“这水寒冷,你受得了吗?”我觉得换个话题可能会好点,至少我认为在这里洗浴不是个好主意。

她似乎更是有些气苦,一句话没说上来,竟晕了过去。

我被吓蒙了,不知所措,但是稍一定神,我还是走上前去,摇着她,希望能把她摇醒,我的手才碰到她时,我的整个心神都一震,不是一振,我可没那么急色到人命都不顾的程度。但这毕竟是我第一次这样触摸女孩的身体,碰周玉那是不明真相,以为她是男孩;姐姐好像伸出手来,那我就得牵着在后面跟着,那是从小养成的毛病。

嘴里念叨着快醒啊快醒啊,我却毫无办法让这个昏过去的女子哪怕有一点醒转的迹象。但总不能让她这样躺在冰面上。冰窟又开始收口了,她的身体也显得非常的冷。虽然我也很冷但我的手显然比她暖和得多。

“得罪。”姐姐告诉我做人礼貌一定得有,那怕是别人不能领情。我将她在冰窟中双腿小心翼翼抬出,用袖子稍微擦了一下,有些慌乱的套上鞋袜。心跳得有些过分,从来没这么紧张,好像我在作贼一样。我不知道怎么了,脸烫烫的。我的披风很大,我可以讲是把她裹在了我的披风里,抱着由她来的路向山中走。走之前,我还看了一眼大石,整整齐齐的隶书排列起来,但是她似乎在练字,因为我看不出每个词和它下一个字有什么联系。不过,我没时间去研究有什么奥妙,我还是先带她回去为上。

我曾经这样抱过熟睡的姐姐,这次我这样包裹这位少女在这雪地中走。幸而雪停了,我能由她的足迹,向山中辨认着摸过去。她显然住在这山中,还不知道和许子将于吉的朋友有什么关系,按说那一手书法,应该是出自书香门第。这种山林野地,云雾之中,历来是那种隐而不出的大贤居所。

不过最后不是我找到她家,而是她的家人找到了我们。因为不时的起分风,让这里山路上的足迹极为模糊,地上又是白白一片,难于辨认,我这左右徘徊,上下求索之时遇见了这个人。那是一个中年女人,与这女孩不同,虽然也只是着一些普通衣服,但她更显出种华贵雍容的感觉。

我正吱吱呜呜的要表明我非那种轻薄之徒时,那女人却笑了一笑,示意我跟着她走。这一路地形更为险恶,虽然我还是保持镇定,但我已开始钦佩他们这二女了,在这险恶之地都能生活下去。我们顺着一条山脊向东走着,左边是一片白色雾气中被雪覆盖着的山林,右边则是白茫茫一片。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只有一丝薄雾笼罩,太阳照在这雪地上,非常的晃眼,我不得不不断的眨着眼睛。

那夫人发现我走的比较慢,想来帮我,我表示没关系,只是太晃眼,看不清路。

“今天云特别低,所以日光直接照在这雪地上,眼睛一开始是受不了马上就好了。”她指了指南边白茫茫的那一片。

原来这南边白茫茫的是云!我已经在云上面了!那她们是不是就是仙人?但看了看我臂弯中这个昏睡的小姑娘,立刻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们终于离开这亮闪闪的山梁,进入一条黑黑的林间小道,我几乎一下子变成了瞎子,要不是前面妇人身上红色腰带的指示,已经有些适应那刺眼的光芒的我,几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走。努力的挤眼,试图看清前面的路况,我不知道她怎么能这么快适应的,她走得很稳,根本不在意这亮度的变化。而我就只好叩叩缩缩,跟着她,接着又是豁然开朗,我刚感觉能分清楚哪是路面,那是树木,一下子又在白茫茫一片之中,我想我肯定会瞎的。我眯盱着眼,看见她进入一个树枝篱笆围成的院落,显然她们没有张凯那两口子那么多情趣,只是很淡雅地在篱下种了些花草,只是这时被雪覆盖成了整齐而明显凸起的雪垛,偶尔伸出的枝杈告诉我它们的荣枯。

“请进吧,把忻儿交给我们好了。”又出来几个妇人将那少女一起抬进屋子。过程有些奇怪,所有人都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征询地看了那妇人一眼,最后对我行了一个礼才接过那少女。我则在廊下先坐下歇息,因为我觉得有些怪,似乎此院中间没有男人,虽然看不清所有的布置,但似乎有些寡妇居处的感觉,这门不好进,我心里盘算。可能是我的病也才好,确实非常累,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出的汗也觉得是虚汗。

“借问,这家男主可在。”直接点,免得不符理法。

“过世了。”那个领路的妇人和我说,我立刻决定告辞,这里不好久待。

“请问,这山中可还有隐居之人,我的朋友说他们的朋友在此山。”

“这里向北几里有一湖河北洞壁中住着一个左道长。”她似乎对我观感不坏,而且和这左道长很熟。“或许你找的人就是他吧。”

我连忙拜谢,赶紧退出这院,那妇人对我的举止显然比较满意,频频阖首。

走不十步,想起披风还没拿,想想,实在不好再进那寡居之家,虽然有些寒冷倒还支持得住。我身体真是好强啊……我感觉我的脸皮厚得是有些问题了,居然这么不要脸的问题对自己炫耀,还竟然有些洋洋得意。

走了没一里路,就听到哗哗的水声,我知道应该是那湖了,便由这水声指引,来到一个南北两峰对峙,中间的一湖平流的仙境。两边的山上笼罩着一层薄雾,随着风吹送,两边的山上的松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湖不是很大,在东部溢过湖边岩石形成一川瀑布直泻向下,发出轰鸣的响动,水雾中不知这段悬崖有多高。看来只有顺着这段瀑布悬崖边缘露出水面的岩石才好到湖那边去。我向来是想着就去作了,不过我走得非常小心翼翼,风也给我捣乱,总让我觉得我随时可能摔下去。但是还好不足五十步的距离,我就到了北岸,我知道这里肯定有人居住,因为沿着这边山峰得山脚,明显被人铺好了路。这让我更觉得好奇,不知道这位左道长得又是什么模样。

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必然会让我感到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譬如是刚才那一家,显然有很多疑点。首先,那些将女孩抱回去的人,气质风度也绝对不是仆人,就是说除了那女孩感觉是那种官宦仕族小姐外,其他人似乎都是贵妇人一般。再说这里这条路,这种石板路,想建起来,是个很大的一个工程量。在这种云都在下面的地方,这是谁做的。顺着路走不了三百步,就看到了山洞,里面黑洞洞的,但洞外延的一些装饰和一个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有门,告诉我里面是有人居住或做事的。我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朝半掩着的里面施礼问道:“请问左道长可在?”

没有人回应。

“有人吗?”一边说我一边准备离开,无论是不是左道长,第一句话没人回应那就应该没人。

“没人!”里面传出熟悉而戏谑的声音。

心中暗骂这老不正经的东西,但还是很开心的进去了。两个熟悉的人正在里面下棋,许子将看了我一眼,没有丝毫的惊讶。

“我猜到你会来的,装病的日子难熬吧。”

“是很难熬。所以来看看二位伯伯和两位伯伯的好朋友。”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于吉发话了。

“接近午时。”

“你今天早上来的?”许子将开始有些诧异了。

“是啊。”

“骑马?”

“对,马在半山腰那。”

“哦,那你几乎是没有耽搁就到这里了。”我点头,许子将和于吉同时停下棋局。许子将继续问:“你怎么认识这里的?不会这么巧吧,一次就走到了。”

“有一户人家住在这边向南约几里的地方,我在路上碰见她们家的人了了。后来我问了她们这里有没有一个隐居的人,她们就指这里了。你们的朋友呢?”

他们似乎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兴趣,他们立刻兴致盎然地问我:“那小女孩你见过了。”

“见过了,她好像受伤了……我抱着她……然后应该是她的母亲碰见了我,我就把她送回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脸都有点发烫。

“那不是她母亲,那应该是她的姐姐。”许子将很诡异地笑,笑得让于吉都皱着眉头看她。

“哦,岁数相差蛮大的。”我随口说了说,没有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是啊,后宫嫔妃差个二十岁没什么稀奇。”

“嗯……等等,您什么意思?”我忽然感到一丝不祥之感。

“她们都是合肥老郡王的嫔妃,或者说,她们是刘繇后妈。”

“那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老头子死了,留他一个小的,他不愿留那么多后妈。但杀或赶走,都会被人视为不孝,但让她们随之殉葬,史上有先例,还可以被视为孝举,他何乐而不为?”许子将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旋即变成如释重负地微笑。“就是那个小女孩,发现了刘繇这个计划,带着其他人逃离了合肥,这才幸免于难。后来,还是左老道帮忙,这才在这山中隐居。”

“这刘繇确实可恶,人殉这种事情居然也做得出来。”大汉都四百年了,还有这种事情发生,确实让我觉得很受不了。“你们说的那个左老道,就是你们在这个山上的朋友?”

“是啊,那个女孩受什么伤了?”显然我们感兴趣的事情不同。但既然他们问了,我就把这一路的情况给他们讲了。

两个中年人互相对视,于吉抿嘴微笑,许子将伏案大笑,“你这傻小子,哦,我这次来才知道这左老道和你们家还有些渊源,不过你现在别去打搅他。等中午会有人来叫我们去吃饭的。”

后来我就看这二人下棋,直到一个童子来叫他们。

出得洞来,没有几步,就见前面一洞中出来一个五十上下年纪的人。他的浓密的花白胡须和他微盱的眼睛显出他的年岁。一身玄青道袍和一朝天冠现出其身份。他显然在打量我,仔细地上下看我。

“子睿,谢智,平安风云侯,荆州,襄阳。”许子将一下子罗列出我的所有关键词。

“哦……哦……”恍然大悟但是想不到该说什么的这个老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有点……老了,我发现我和他也差不多了,也许是年岁大了,我的脑子也有点迟钝了。

“你现在怎么样?”他好像和我很熟的样子,直接就问我这个。

“很好。请问左道长,您认识在下的父母吗?”

“不认识,没人给我介绍。”我想我们之间好像有些误会。

“您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吗?”

“知道。”

“请赐教与子睿。”我立刻给他跪下,深深叩礼。

“你要十八岁了吧?”

“对,还有一个月,腊月里过。”

“哦,那挺快了,你住在襄阳吧?”我觉得左道长的脑袋肯定有些问题。

“是的,请赐教在下父母双亲之名,在下虚度十八岁,尚不知父母高堂名讳,实为不孝。”我说得有些动感情了,也有些急了。

“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会去襄阳告诉你。现在我必须保守秘密,这是一个约定。”他有些古板到极点。我十八年不知道自己父母,他却非要为一个约定就是不告诉我。但是我立刻又感到释然了,因为如果换作我,我恐怕也不会说,已经忍了十八年,却在一个月前违背誓言,确实不太好。

但是心里却还是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不畅快。

左老道似乎还在想着什么,但是很快他终于抛开了他那张牛鼻子脸,笑着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打量,还和我说我当时小得可以装在袖子里,现在我是大得太多了。我却满腹心事,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忽然又开始有些怕了,我总有一种预感不知道这个生世比知道可能要更好。

顺着湖边,我们拐上了山,这一路非常的滑,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稳的。他们三个人一路走上来都没什么事,我却不得不经常靠扶住左老道来掌住自己的平衡。

“年轻人,不要贪快,要一步步踩实了。”于吉在我后面给了我忠告。

“子睿知道了。”我上楼梯总是凭借腿长两三个台阶一步的上,没想到在这虽然扫了雪,但仍然有些滑的石头台阶上,我就只能左右踉跄。于吉下面一句话却让我记了一辈子,也忘了一辈子。

“但要记住前面的路不会都是那种铺好了的楼梯,有时它会是滑的,有时它根本就没有。”

“子睿受教。”

我们是在一个山顶的道观里吃了些斋饭,从那里往西看,可以看到那块巨石。宴席上,他们就乱聊,他们聊得就和世事没什么关系了,全是炼丹一类的东西,我一向不信这个,否则那么多君王没一个能活得比常人长久,就不好解释了,至少我知道秦始皇,我朝武帝都搞过这个。偶尔也会问到我,主要是关于那女孩的事情。左老道介绍说那是个从益州嫁来的才女,她是为了给已经病危的老郡王延寿而被益州刺史同宗成都郡王刘焉选中嫁过来的,没想到才过来,还没过门冲成喜,那老头就一命呜呼了,那刘繇想将那少女据为己有,没想到反让那少女窥破了奸谋,那少女心地良善,这才救了一众夫人的性命。那少女书法也很好,左老道还请过她给他抄道德经。我问了那女子叫什么名字,左老道居然又想了一会,才告诉我叫黄忻。我都有点担心,他记性这么糟糕,我很难保证这十八年,他没记错什么,或者根本不记得了,或者干脆他说一个月后告诉我就是因为他已经记不起来,需要一个月来慢慢回忆。

吃过饭后,我借阅了那本道德经,我忽然发现我有些不太像话。

“左道长,请问您的名讳?”

“左慈。”那老头这次没有犹豫,看来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才想起来啊?我看你的心思里全是那个小女孩吧,小心啊,那可是刘繇的后妈,辈分很高的,而且,人家也算是有夫之妇,只是现在是寡妇而已。”许子将在我后面念叨,我忽然觉得他好讨厌,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我确实在想着那女孩,而且那女孩确实很出色,道德经中的断句居然分毫不差。(作者注:汉时没有标点符号)整齐而秀气的小篆,透出一股女子中难得的一种超然脱俗的才气。

“子睿对道德经也有些钻研?”

“何止钻研,可谓烂熟于心。你知道他在青州袁绍那里与众谋士论战,便能引经据典,其中很多都引于此书。”

“哦,如何引经据典?”

“举一例来说,袁绍手下策士辛评问天有母乎,子睿答曰有,名唤有名,逢纪立刻道,胡言,何解?子睿答道德经有云无名天地之始,有名天地之母,故此知之。辛毗见其兄受挫,立刻问,万物有母乎,子睿亦答有,为三。逢纪皱眉曰之胡闹,此又何解。子睿曰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不为母,何以生之。”

“嗯……嗯……嗯。”左慈抑扬顿挫地回答,三声语气的变化显示他的恍然大悟和感到我回答得如此巧妙。实际上当时我是被逼急了,一旦把我逼到没处逃避时,我就开始才如泉涌了。他们和我大谈天下地理事物,我在这方面所知道的只有这张图,我便对他们说不知这些的来龙去脉,知之无用,便引出了那一段问答。

“我钻研这道德经三十年,你让我回答这些问题,我也未必能想到这些,子睿大才啊,你随我来。”他将我引到山下,在刚才那个洞里,他像个小孩子炫耀一般,对我说:“我与你示一物。”

说完,从地上近期一块黑铁,将铁抛入一种很漂亮的蓝色的水中,有点像海水的颜色,但是又不很像。

“稍待片刻。”他脸上泛出兴奋的光芒,显出他一种现宝般的孩子性情。

片刻后,他用一只木夹将那块铁夹出来,炫耀般的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原本黝黑没有光泽的铁上竟有了黄黄的光芒,我大惊问:“金?”

“非,铜。我已窥破此中玄机,但限于我之驽钝,尚无更大进展,如有可能,吾希望子睿可随我修行,定有大成。”

“我不想。”我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这与我没什么用,就是金子也没什么用,我的俸禄已够我活得很好了,我一个人有再多的钱财也没有我和我的姐姐、同学老师在一起愉快。”

“子睿能有这种心胸确实是好,但你会错意了。我想让你与我一起去窥破这天下间万事万物的玄机,而非炼金之术。”

“所谓,大道至简至易。我想还是在我们的平常生活中慢慢去体会吧。”

“你真的不愿意,你还是要去做官吗?”

“实话讲,我不能背弃我的老师,我的姐姐,我的同学兄弟。”

“你在那里能干什么?”

“保卫我荆州。”

“保卫荆州?荆州也是我华夏之邦,你们诸侯之间争霸,却把各州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你们这样互相征战,苦的只会是百姓。你上阵厮杀,你面对的除了对方和你们一样将帅,就只有那些曾为百姓的兵卒了,你们所谓的胜利,不都是建筑在我华夏子民的尸骨上吗?战争,战争算什么?你想到为什么会有战争么?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为个人私利,权位无视老百姓的疾苦而争斗的人。根本就不该有皇帝,根本不该就你们这些官吏,那样老百姓的日子就好了。”

言辞非常大胆,但却让我真的没话回击了。他说得对,我们为什么要打仗?我虽然生于布衣,也知道些百姓疾苦。但是现在想想我真的为他们从根本上想过吗?和董卓开打,几乎我是有些巴不得的心态。结果,益州百姓因为我的妙计而受苦。我们为什么要打仗,保全自己?我们不出来作官不就行了,但是没我们出来,也会有人出来,公孙瓒他们不也是这样吗?那么怎么才能解决。我一声不吭地出去了,不知道该干什么?我想我得找个地方想想,我顺着湖边就这样一直走了下去,我想我得好好想想。

首先,我是因为老师才出来做官的,但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我想我可能也是要去登仕途,因为没什么其他的可以干。只是老师的出现让我一路高升。然后,我参与平定了黄巾之乱,收编了黄巾军队。如果我们不剿黄巾军,如果黄巾军胜利了,改朝换代了。我心里紧了一下,我感觉我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如果改朝换代了,真的黄天当立了,那么老百姓是不是过得会更好。黄巾被消灭后,一下子出现了好几路诸侯。何进彻底掌我大汉朝中之权,天下又变成了战国时的情景,那么,是不是真的要改朝换代了。许子将和我说过,我当时吓了一大跳,但是我总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所以我很快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给淡忘了。但这次于吉给我讲的让我又再次迷惘起来,我们打仗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打仗,死的都是我们自己的老百姓啊!我们据一地而割据,却和其他华夏子民开战,我们会成为历史罪人吧?我彻底的迷失了,就像现在这样,茫茫天地,没有路,只有身后的一排脚印,和已转到北边的那块不知何处飞来的巨石。我忽然感到我很累,不知该干什么好。

这时那块光秃秃的巨石,非常显眼地出现在我的去路,我不知不觉竟转到了和那女子初识的地方。

我知道她是个才女,我还记得她在上面写了些东西。我便走上前去,那方砚台和笔还摆在石头上,还有那个歪在雪地里的水袋和那个摆在石旁的包袱。我没动那个包袱,只是端起那方砚台,才发现墨竟然干了!

这是个绝对值得惊奇的事情,原因是这个天气,想到这里,我冬天我的砚台经常结冰,姐姐一看就知道我偷懒。而她的砚台居然是干了,而不是结冰。

我提起水袋,水袋都没结冰,里面哗啦啦的水声。难道这是仙水,我心里更加奇怪,我拔开盖子,没费一点力气,以前在这种时候,弄开水袋非得我这种壮汉来办,通常冬天姐姐递个袋子给我都是这事。

我不过塞子一打开,我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股香浓的酒气扑鼻,我情不自禁地就是一口。然后,意尤未尽的看起石上的文字,暂时将烦心事抛于脑后。

依然俊秀的字体,这回看起来就仔细的多,但是我依然一时看不懂。

这是个整齐的方正的字组,之所以我这么说是我还没看懂它什么意思,怎么看,就算我看出有些地方有些字连在一起有些意思,但是我还是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

我扯下头巾,心道兄弟帮个忙,便也倒了些酒研墨一番,挥笔将它抄了下来,慢慢去想。

独何为伤心积雪胜素裳

坐曾在心真证为月朗云

凭欢乎惧何言人旁情溢

窗畅穹余相手以星藏香

外如苍时携荒以升形飘

群昔茫匆手天何月市自

芳觞辽忙亦不悔晚街房

渐难然而不悔相傍于闺

落追忆文相弃乡远家于

堂前孤燕过流香棂间藏

第六十六章 晚宴

我抄下这些字时,风大得厉害。我散乱的头发随风上下翻飞,让我有些无计可施。写完后,稍微让它干了干,我就把它重新系住头发。

我没有按原路返回,还是顺早上的那条路回去,我知道这样可以经过那家,我要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当然这是我的借口。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那个女孩,也不知道她的身体怎么样了。但是我想去碰碰运气。

本来对那手巾上的文字还有些想法,但是因为风大,我没敢打开头巾。下午太阳好像就弱了很多,雾也浓了起来,风也渐渐变大,等我上了那条几乎让我眼睛瞎了的山梁,太阳在身后面就快落到山那边了。风大了后,这山梁也变得越发险恶,这山梁完全是石头,没有树,只有偶尔的几块巨石竖立两旁,风毫无羁绊的肆虐。幸亏披风没在身上,否则估计就得被这山风放了风筝。

当我到那家庭院门口时,我已是靠着雪地的反光,摸索前进了。我看到屋*出的灯火,最终还是没有叫人,只是将那些东西挂在门口的篱笆杈口上,便走了。不过走了几步,我便回身,又拎起那酒袋,好好喝了大口。倒不是我嘴馋,我真的有些冷了。这一路,有些狼狈,开始还在想有哪些可能性和她见面,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但是后来的又冷又饿,让我有些力不从心。那些清汤挂水的斋菜对我这个大肚汉来说,显然有些不顶事,恐怕没一个时辰就不知道那东西滑到那里去了。

饿肚子对我来说,显然有些过于残酷。姐姐很了解我,因为我从小就是这样能吃,所以,我只要开始摸肚子,脸上有些表情,就有吃的会给我拿来。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担心起姐姐来。在吴的姐姐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手下有几个能用的将领,我不知道。培刚不便上阵,盛斌很勤勉好学但是他年纪尚幼又从来没有经过阵仗,也不是个能领军冲锋杀敌之人,这让姐姐如何是好。越想越觉得她面前的麻烦大得让我有些吃惊。我下了决心,过江后先去姐姐那里帮姐姐平定吴郡,我怎么说也是她兄弟,怎么说这事都是我给姐姐惹来的,所以我一定得去一趟,被老师姐姐骂死也得去。我下定了决心,前面的路也豁然开朗起来。不过,到第一洞时,却发现里面的人似乎正焦急地等着什么。

他们一见我进去,许子将便说:“我们都以为你走了。”

“我走干什么?”我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中午你不是被左老道说得没话回击,我们以为你一时想不通就跑了。”

“我是那种心胸如此狭窄之人吗?”

“那倒是,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随便绕着这山走走,而且,就算我走了,我肯定会给各位打个招呼的,断不会如此无礼”。

“你回来就好,人家请你明晚赴宴。”

我用手指指身后,用一种征询的目光,于吉在许子将身后点头。

当时的我却没有什么过多的激动,只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我的表情却让许子将有些失望。

我还是恭敬地到同样在等我的左慈前,很诚恳地说:“小子受教,今日中午听左道长一席话,让子睿深有感悟。”

左慈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但从表情看来,对我显然没什么恶感,有的应是一种长辈的慈爱。

虽然还是斋饭没什么荤腥,但我还是吃得很香。我看来是真的饿得厉害了,因为席间我没说什么话,于吉提醒我明晚赴宴时不要吃得如此无礼。他们三人想是年岁大了,都没吃多少,最后看着我吃掉了一桌的东西,和一桶的饭,他们所作的只是对着我这里笑,一边笑谈他们年轻时的时光。

左慈让我与那两位前辈住在一起,命人给我铺好了床榻。这一切让我感到奇怪,我把我早上就有的疑惑摆了出来。左慈解释说,建武年间,大兴道教,这种清幽之地,当然会被用来作为清修之地,也有人肯出钱出力来建。

应该说,左慈说的话有些过于直白,不过许子将告诉我,那说明他已经完全把我当作很亲近的人。

左慈没有待多长时间,他又去炼丹房了,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去,我表示没有。应该说,我也很直白。

今天我是回不去了,本来我也没打算回去,反正现在我急也没用,没个十天半个月我们是不要想离开潜山的。只是希望他们看到我的条子,不会太过于紧张,而到处去找我。

于吉让我明天好好整理一下自己,明天他们二人会陪我去,那家毕竟是寡居人之家,他们怕我礼仪有失。许子将忽然对我的头发产生了兴趣,问我这个马尾巴怎么回事,我便把汉中之时的解释再说了一遍。不过他一针见血地揭露我嫌冠碍事的想法。他说,其实在发髻上裹个头巾就可以了,不需要戴冠,也不需要这样披下来。披下来的后果就是这上下一次道观,我的头发被风吹打到他脸上多次。

我忽然想起一事,扯下头巾,将那大石上文字展示给两位前辈看。有些被打湿模糊了,摸摸脑袋也觉得后脑勺挺暖的,后悔早点摘下来就好了。不过,他们都说不碍事,说我的字力道比较大。写得很透,比较好辨认。显然二人也在找规律,不时的念叨出来,但很快又被自己推翻。在他们在找规律时,我又找来一张纸,又抄了一遍。还出去将头发稍微洗一下,我想可能墨沾到头发上了。

此举引起了许子将的一些不满,不过以他的脾气,他也就会以开玩笑的口气对我说,现在的年轻人主要心思还是想着姑娘,现在我的心思已经想着明天的晚宴了。我也就会笑笑,然后也坐下来钻研这首诗。

他们问我我看到她是怎么写的,我说我没注意,立刻又被人狠狠一打击,说我只顾看漂亮姑娘。我问他们是不是第一次来,他们说这是第二次,我立刻问那家的其他情况,他们立刻又把我训了一通。说我这么急就开始打人家的主意了。不过他们还是告诉我,他们这次来,才发现多了一家人。我立刻问他们知不知道这姑娘的具体事情,接着又被骂了一顿,说我过于急色,他们说后来问左慈,才知道这家的来历,而且左慈不止一次提到了这个姑娘,深以此女为奇,这才让他们知道那家有个年少女子,知道是益州嫁过来的,书法好,基本上和我昨天中午知道的都一样。

他们忽然停下手中的事情,对我进行盘问,问我昨天有没有做什么事情。我赶忙摆手,说我什么都没干。许子将还有些不依不饶,最后还是于吉给我打圆场。

这回换我赶快招呼大家,看看这个百字方阵,看看有什么问题。但是许子将一脸坏笑地说我想那姑娘了。

那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毫无收获,因为,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看来只能晚上宴席间再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二日早上,我还找到了一方铜镜,好好地照了照自己,感觉一切良好。就是头发乱糟糟的有些过分,想起昨天睡觉时头发没干,也就不奇怪了。便出去就着湖水将头发梳理定当,将那方头巾也洗了洗,只是那墨迹却一时也洗不掉了。我将头巾在屋内找个地方晾起来,却发现有一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我也不解释了,因为我是觉得得好好准备一下,所以我直接找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的主人要了发带。

一切整理妥当,摸摸下巴上那一丝胡茬,我又要了刀具将那一些杂毛剃掉,好好洗了一把脸。

再次在镜子前端详一番,自我感觉很满意,我注意用手抹平衣服上的褶子,有些皱的厉害的,还用一些热水给浸湿了,使劲绷了绷,在火炉边等它干。

“已经很漂亮了,不要这么心急好不好。”继续棋局的两个人显然对我坐卧不定的行为有些意见,但是他们还是带着笑,“别老晃来晃去,还有五个时辰,你不会一直这样折腾吧?”

“后面在那屏风后,有个大一点铜镜。”发现我不为他们的言语所动,他们决定抛出更能吸引我的方法。

我果然被这个主意所吸引。我立刻跑过去,片刻我又跑回来,从炉中夹出一块木炭,走两步,忽然掉了,一时还找不到掉到哪里了。嘴里念叨一句,便又夹起一块,惹得榻上两个上了点岁数的人,吓得连忙跳起来到处找那块烧着的东西。而我用那块木炭点着屏风后的那盏灯,自个一人在一面大铜镜前整理衣裳。

“子睿,你在那后面已经待了两刻了,你不会在那里待五个时辰吧。”

“许伯伯于伯伯,来帮我看看怎么样?”

“看来你是喜欢上那女孩了。”嘟囔着但还是过来了。

“不错,我是喜欢上她了。”我觉得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很直接,你和她见了多长时间,说了几句话?”

“昨天大概三刻时间,说了大概五六句话。”

“这么快?”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快见到她,你们看看我怎么样?”

“不错,很好,身体挺拔,背好像有点驼……别把肚子挺起来,哦,你还没什么肚子,不错,身材不错。腰要直,哦,你的腿是有点长……好像有点太长了。”这我知道,我身体上好像腿占的比例特别大。当腰带箍住衣服时,我的腿好像有六尺半长一般。我将腰带往下推,却发现自己的腰太细、髋骨又太粗大,忽然感到自己在镜子里有些畸形,不免有些灰心。我现在有点明白襄阳的小姐们在背后笑的其他原因了。

“没事没事,腿长还是蛮好看的,就是以后你及冠后,记得带高一点的冠。”这句话还是打击我上身短,让我更有些黯然。

我一直以自己的身材为傲,现在才发现自己长得是不太匀称。

“你们怎么知道我喜欢上那女孩了,”我好不容易把身材的事情放开,想问问他们一些经验,“参加别人的宴席总不能脏兮兮的吧,你们说对吧。”

“看你什么都不想,只管做这些事情,如果说是为了赴宴,那你是不是太不尊重左老道了。他请你吃三顿饭了,你把人家都快吃穷了,也没见你打扮成这个样子啊。为何厚此薄彼啊?”

“用的词怎么这么像女人家,我只是稍微整理一下……”

“整了一个时辰了。”

“哦。”我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我们年轻时也这样。”许子将批完我还给我打圆场。

“别用我们,那是你。”于吉毫不给许子将面子。

“别胡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蕊蕊……”

“住嘴!”于吉有点动气,许子将眼睛一翻,转身走人。

最后,变成我给他们打圆场了。还好,于吉好像没什么火气,主要是许子将的嘴太坏了,坏到我都想把他扔到那个湖里。

那天的午饭,我没见到左慈,他手下的弟子说他正在炼丹,暂时不能过来用膳,让我们随便。那天中午我吃得很多,主要是我想到晚上不能在那里狂饮大嚼,所以中午得留点储备粮。结果,整个道观的其他吃饭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下午,看着外面还是很亮,知道时间还早,便拿出昨天那张纸,继续研究。

独何为伤心积雪胜素裳

坐曾在心真证为月朗云

凭欢乎惧何言人旁情溢

窗畅穹余相手以星藏香

外如苍时携荒以升形飘

群昔茫匆手天何月市自

芳觞辽忙亦不悔晚街房

渐难然而不悔相傍于闺

落追忆文相弃乡远家于

堂前孤燕过流香棂间藏

完全心定下来后,我顿悟出了这少女的巧思,我只看懂了一行,但这就足够了。许子将看出我脸上恍然的表情,立刻问我该作何解,我不答,又拿出一张纸来,一句句的抄下。

独坐凭窗,

窗外群芳,

群芳渐落,

芳渐落堂。

写完这段,我不禁先夸赞一句:“巧妙。”那二人也频频点头。我则继续下去。

堂前孤燕,

燕过流香,

流香棂间,

香棂间藏。

藏于闺房,

房自飘香,

飘香溢云,

香溢云裳。

裳素胜雪,

雪积心伤,

心伤为何?

何曾欢畅!

欢畅如昔,

畅如昔觞。

昔觞难追,

追忆文相,

写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回头看看许子将,许子将一幅想当然的表情,“卓文君和司马相如,这是首环环相扣之诗当然用中间的名字。”我有些恍然,便继续。

相弃乡远,

弃乡远家。

家于街市,

街市形藏,

市形藏情,

形藏情朗。

朗月为证,

为证真心,

证真心在,

在乎穹苍。

穹苍茫辽,

苍茫辽然,

然而不悔,

不悔相傍。

傍晚月升,

月升星旁。

旁人言何?

人言何惧,

惧余时匆,

余时匆忙。

忙亦不悔,

悔何以以,

以手相携,

携手天荒。

我放下笔,仔细的诵读,尽快的背下。她的构思很巧妙,一圈圈相绕,每次拐弯时,设计都如此巧妙。而且,中间很多词都是这句一个意思,另一句就另一个意思。连得没有什么缺憾,至少我感觉不出,可能是我的功底不够。但是,她绝对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子,最起码在我的上面。但他们问我看法时,我没这么说,否则许子将很可能会说,比你才华低的恐怕只有不识字的了。

“很有才华,心思巧妙。”我觉得我很平实的讲出了我的看法,实际上我还想加一句,“我喜欢。”

“你很喜欢她吧。我听过左老道不断夸奖这个女孩,我就觉得着女孩很了不起了,这左老头很少夸人的。到目前为止,一个是你,一个是她。所以,晚上好好表现吧,看看能不能凤求凰成功。毕竟那还是个未过过门的小姑娘。”

听到他说完这话,我居然没脸红。心中已经在憧憬晚上,甚至已经在想与她私奔的主意了。这回,我好像开始脸发烫了。

终于挨到了晚上,许子将说我在屋内转得让他们都晕了。于吉再次驳斥了他,表明他心里很静,没和他一样晕。

由于那家的一些特殊情况,我们没等人来请,便自己去了,她们显然已准备好了,因为我们看到她家方向上挂上了迎客灯。

我们坐在这面,她们坐在了那面。

我们这里三个人一席,她们或二人或三人一案。

菜应该算丰盛,在我们的前面还有热着的酒。她们的生活过的还真不错,相较之下,左老头是不是对自己和自己手下的小道士太严苛了。

在那些女子的最边上,我看到了我想看的那个人,她脸色有些苍白,一张俏脸低垂着,却没朝我这里看,让我有些失落。

还是那位妇人先发了话。她感谢我昨天救忻儿一命,我说那是应该的。

“年纪轻轻,已是堂堂万户侯,请受我等一拜。”紧接着这句话一说,旁边大多数人全有些吃惊了,没有这样的只有那少女和我身边二人,当然还有那说话的贵妇。我从左慈那里知道她们是一年多前来这里的,一年多前,我还什么都不是,她如何知晓。我把脸转过来作征询。“左老头。”答案确实很简单。

几位过去的郡王夫人给我行礼,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赶忙还礼。

不过她们对我也是有些要求的,酒过三巡,我还没等到我希望看见的目光时,那贵妇便发话了。

“尊侯是左道长以之为荣的世侄,所以,我们不会有所隐瞒,但我想你已知我们身份了吧?”

我点了点头。

“我们已无所求,但却可惜了黄忻小妹,她尚未过门,便要守望门寡。”不仅她叹了口气,我都叹了口气,好像很多人都叹了气,唯独黄忻似乎很坚强。反倒扬起了脸,只是眼光还是没看我这边。

“希望平安风云侯能将我黄忻小妹护送出九江,如还能将她送回益州,这我们就感激不尽了。”所有妇人都一起再拜,黄忻则有些激动,她向那些妇人拜了下去。

“谢智受命。”我很恭敬地再拜,带着很复杂的感情朝黄忻点了一下头,却没有去看她。

“你后来怎么了?”回来后,还没进洞,许子将好像有些失望地就开始说起来了,“你的胆子怎么忽然小了,还是你忽然想装君子。我们本来去就有打算为你作媒,撮合。你却自己先放弃了一般,让我都没话讲。”

“都不是,虽然我答应了下来。但……第一、益州我可能一时送不回去。第二、而且益州人恐怕都恨死我了吧。我在他们的心目中可能只比董卓好点,那事我看来不可能了。”我灰心了,感到我和她之间已竖起了一道高高的壁垒,而且我觉得很难打破。

“什么不可能啊?”左慈似乎一直在洞里等着我们,但是他在这种方面,还是有些迟钝。

“我们本来想撮合一对新人,结果子睿自己先怕了。”

“子瑞和黄忻?”他忽然好像来了警觉性一般。

“嗯,要不然还有谁?”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连于吉都觉得奇怪了,转向了我:“子睿你没有婚约吧?”

“没有啊!”十八年都没人告诉我,但我隐隐感到了不安。

“我知道你不知父母之命,本来打算等你十八岁时告诉你的,但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你有婚约,这纸婚约在你还在襁褓里时就存在了!除非那女先出嫁,否则你必须娶她。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但是你必须娶她。”他很认真地告诉我,没有任何让我生出任何不相信他的理由。

就这样,我忽然有了个十八年未蒙面的未婚妻。

第六十七章 下山

“你父亲和祖母给你定下来的。”这是他最后一句,然后他和那二人交待一下,就走了。

我有一种无法言及的心酸与难受,第一次这么明显的喜欢上一个女孩,为了想见到她而如此不同以往。当这个女孩所有的一切,除了她的笑容,全部深深印入我脑海时,我却忽然有了一个未婚妻,而且还真正是父母之命,一个我无法抗拒的理由。

人不可不孝,虽我没受过他们的养育之恩,但是毕竟是他们的传人。我绝不能让他们的约定成为虚言,我不可玷污他们的名声。

但我真割舍得下吗?心中又是一紧。

我要走了,我是待不下去了,见到兄弟们也许会开心点。左慈在我走之前,叮嘱了我半个时辰,这在我的意料之内,通常他想起来一件事情,就会和我讲一遍,最后,我听到他说一个月后他来襄阳十五次,十八岁生日那天告诉我我们家情况二十七次,小心身体,别受伤的次数太多,数不过来了。年岁大了,人的记性是不好,但是像他这样的记性道真是第一次见。饶是我这样的怪心境也给左老道给扯得不知所以。

我还是要把那女孩接走,为了免得过于唐突无礼,我还专门先登门表示先下山,再带辆车来接,但是似乎他们不太介意,尤其是黄忻和主妇。那妇人趁着黄忻收拾时,私下里问我有否婚配。我把刚知道的事情告诉她,她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问了我什么时候动身,我说马上,她便最后说了一句,把忻儿交托给我了。还对我行了大礼,让我颇难回礼,只能慌张长揖表示不辱所托。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也许是左老道的缘故。

想到谁就是谁,左老道忽然又赶上来。说他忘了几件事情,第一,他一个月后要来荆州襄阳;第二,十八岁时他要告诉我所有的事情;第三,别打其他姑娘的心思,至少结婚前别打,对于这句,我的理解是左老道年轻时绝对是个花花肠子;第四,是我替他说的:小心身体,天气凉了。他忽然很感动,认为这是我对他的关心,实际上对他我更多的是一肚子怨气。结果他说他好像忘了一件事。最后只能摸着脑袋回去了,嘴里还嘀嘀咕咕。

才过了两天,黄忻的精神就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一些红润。我看见她挽着包袱和众人告别,我就识趣的先走到一边。等众人叙话完毕,才朝众人行礼。然后,对着那位才女,我就有些支支吾吾了,表示请跟我来吧。

我们一前一后的又走在那个山梁上,那天云挺高的,没下雪,整个天还是阴沉沉的。我一声不吭的走在前面,她一声不响跟在后面,我有些想转过头去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快走,我知道山腰那里有一匹马,那马估计都快冻死了。前天的那场大雪确实够呛。又冻了两夜。估计我们得准备步行下山了。我觉得我没有问题,她就不一定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她受了伤才好一点,这样爬山越岭她哪受得了。

我忽然转过身子,我们都下了一跳。

“你没事吧?”她的脸像才出锅的红薯一样,喘着粗气,这个比喻我曾经用在才洗完澡和我一起吃饭的姐姐身上,姐姐差点没把饭喷出来。

“你没事转什么身,你也该知道你个子高,你不怕吓着人啊?”她喘了几口气,又说了一句,“你能不能不要走这么快?”

我表示很抱歉,而她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在这雪地里,那就是最美的报春的花,整个云层似乎也被立刻吹散,露下了几缕暖阳,雪地上似乎立刻开始露出各种绚烂的光芒。

“日头已经在西面了,我们不快走,晚上都到不了潜山了。”她却似乎不明白看到最美风景的我,小心的提醒我,而我只好收敛心神,想起左老道的话,只好叹了一口气,便要转身继续。

“子睿留步!”说左慈,左慈就到。他的声音又在背后想起,我想当作没听见跑掉。

“呃,好像左道长在叫你。”我只好转过身来,表示谢谢,然后看着山梁上正小跑而来的老人,左慈的身体确实不错。这么大岁数居然还能健步如飞。

“我忘了一件事,这个给你的老师。这是我的师兄南华子给你老师的堪爻,让他自己去体会。”他递给我一卷绢帛。我先收好,问他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结果,他想了半天,终于想不出什么东西,嘱咐我小心便让我上路了。

我对于那个爻堪很有兴趣,既然他没说我不能看,我当然一走远,就看起来,反正我向老师最后也会让我看的。南华子是我们那里有他的传闻,据说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知前晓后的神通。所以,我想这个要看会让我有很大收获,这是一张图,但是我确实看不懂。

我皱着眉头,这是一条路,路上有一辆车,车边有一个人,从服饰上来看应该是老师没错了。他正和那辆车一起向远处林中的一座城走去。老师的背上绑着一个巨石,让我觉得有些熟悉,我好像作过这个梦。这让我有些疑惑,将它再次卷好,塞入怀中。慢慢的想。不时地掏出来再看看,实话讲,还是不懂。

又再次走到那石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了雪,我抢前几步,用手拨开雪,看了看还存在的笔迹,看了看才女。开始诵读起来,她开始有些惊讶,后来,就开始有些赞许。

“没想到你一看就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你和你看起来不太一样。”

我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既有她的十十字阵,又有我给她编排好的诗。

“没想到你这么用心。”她低下了头,“实际上,我还没写好,写得也不太好。”

“你的才华子睿远不能及,姑娘谦虚了。”我很诚恳地说,接着我第二次看到了这片阴云下的灿烂的阳光。就从那件事开始,我们的话开始多起来。

我们提到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她的诗中描写这段描写得确实很精彩:昔觞难追,追忆文相,相弃乡远,弃乡远家。家于街市,街市形藏,市形藏情,形藏情朗。描写出一对情侣离开家的那种乡愁,淡淡但很清晰,而后面的追尾成诗,就更是写出了一对在街市间当炉卖酒的情侣的坚贞不变的爱情和那种缠mian。我情不自禁的又开始朗诵起来。

“你很喜欢他们吧。”

“嗯,那种为了对方而愿意牺牲一切的情意不是非常感人吗?”

“你有心上人吗?”我觉得我的大胆有些肆无忌惮,不过她很爽快。

“还没有找到,没有这样能让我一下子就动心的人。”她的话虽然很诚恳,但是却有些伤了我的自尊心。

就要进入那片我来的树林了,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坐飞来峰,在云中它是不是露出一角,如同天中飘浮的一块巨石一般。

进入树林里,路途就有些麻烦,应该说很是麻烦。她的大裙裾,总是拖曳在低矮的草丛中被扯来扯去。她努力拎起裙脚,有些抱歉的看着我,我则觉得我有些对不起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有些困难的在林间小道行走时,她主动开口为了表示她很好,没什么问题。

“可惜,我不是在卓王孙家,那些权贵眼中我只是一个可以用来赠送礼物,而不是一个得捧着的公主。我也不能一走了之,因为,我还有一大家子。……不过,如果让我在卓王孙那样的家里,我是否能勇敢到去街市卖酒,我不知道,我和佩服卓文君的胆魄勇气。”她的话中夹杂着气喘,虽然她想表示她没事很轻松,但是她还是有些撑不住。她是个很大胆的女孩,非常大方的直接和我讲这种事,应该说很符合那些传说中的大才女的形象,不过她看起来没那种傲气,姐姐好像也没有。

但是我却就这样有些傻傻地在背后,我想背她出去,抱她出去,但是我不能,因为虽然这是这黑黑森林中唯一的光芒,但我知道我已不能拥有这片光芒了。一种凄凉甚至让我不想正视这夺目的绚亮。

“我听见了马叫声。”

“对,那是我的马。它可能快冻死了。”

不过事实和我想得不太同,我这一路不致眼睛长到那里去了,居然没注意到,地上没有雪了!好像隔着森林,雪就消失了一样。

拴着马的树边连衰草都给啃光了,它肯定是饿得厉害了,我过去赶快解开绳索,让它赶快找些草吃,回身让黄忻休息一下。这里已是一片萧索,但是没有雪。我又看了看近在咫尺般的云层,这次才知道原来它和雾没什么两样,记得小时看它,我一直认为它很厚,可以在上面坐人。

山已经消失在眼前,只有流动的云在灰蒙蒙的天幕上游动。

我牵着马,让她坐在马上。我本来以为会听到推辞,然后我坚辞不受。但是她似乎认为这想当然,不过她似乎很惊讶于为什么我不上马。我心里也很惊讶,这小女孩还真是想得开。但我肯定还属于卫道士。我最终也没上马,她还有所指的说,现在小孩怎么都这样。我立刻表示很大的不满,我表示我不是小孩。她立刻指出这种争强好胜的性格说明我还很孩子气,让我一时语塞。但是我还是说,这样的讥笑似乎有些过火。她说她只是指那些小孩,是我自己跑出来认的,这下我彻底没话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我挺会说话的,碰上她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心里憋了一肚子气。

“不服气是不是?”马上那个小女孩有些不依不饶。

“怎么了?”

“小孩子脾气又来了。”

我感觉我今天好失败,但必须承认我是有些小孩子气,今早还是一肚子郁闷,居然现在斗了阵嘴,似乎就没什么了。和她做个好朋友也算是件好事,虽然有些酸溜溜的,不过,我很想得开!……我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当我们离开崎岖的山路,天也晴了起来,只留下山还笼罩在云雾之中。她四处张望,开始问这问那,一年了,外面什么样子,她几乎都不知道。她知道有黄巾之乱,因为刘老头就是因为那场大乱,才病情加重的,最后一命呜呼的。

不过她似乎不是很担心刘繇,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吧。毕竟,我是平安风云侯。我现在在干什么?牵马!我忽然想把那小丫头赶下来。不过看着那张兴致勃勃四处张望的脸。我又把想抖抖的官威,限制了下去。我觉得我受到的教育,肯定是那种贤士教育。我能这样理贤下士,为才女牵马,我想以后会不会传出我的各种佳话来。我感觉到我的自我陶醉了。

“你好像在臭美吧?”一句话让我一张俊脸变成一张臭脸,又给她憋了一肚子气。

我给她讲了平定黄巾,分封诸侯这些事情。她问我的父亲是不是什么大官,怎么爬这么高。她用词怎么和姐姐一样尖刻不留情面,为什么个个都认为我的高升是“爬”。

“好难听啊。”我表示很不满意。“我只是一个布衣而已,但我在北方纵横捭阖,为各位平乱上将献计,入对方大营,如入无人之境,说退黄巾百万大军。自此,我洛阳方得保。”我觉得我的脸皮简直厚到了极点,我说得竟然慷慨激昂,毫无愧意。

“这么厉害?那你打过仗吗?”

“打过!”我不假思索,“我在汉中击败了董卓,把他……”

“怎么了?我在益州就听说过陇西董卓残忍暴虐,你把他宰了?那你很厉害啊,听说他手下精兵强将很多。子睿,子睿……”

但子睿已无言,只是静看着前面飞来的十几骑,我都没有用手去遮住脸以躲避滚滚而来的灰尘和石粒。石子弹到脸上也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我和她之间的隔阂将越来越大。因为,她的家乡正因为我自以为的妙计而遭受蹂躏。

“子睿!……谢智!……平安风云侯,你到底怎么了?”才女正想尽办法让我回答她,但我却有些失魂落魄。

路过的十几骑却忽然撇下了一匹在我们身边打转的枣红马。一个少年将官背插两把短戟,他使劲地兜住马。仔细地看着我,上下打量,那双锐利有神的眼睛让我有些不安。我也打量了他几眼,阔面宽肩,随着马的转动,无法仔细看清他的相貌,好像有些书生气,但盔甲下壮实的身躯和戟上随风翻飞的血色缨子,让我感到些压迫感。

他忽然翻身下马,对我一拜:“末将合肥郡王手下参将太史慈,参见平安风云侯谢大人。”

我转过了好几个想法,装糊涂说他认错了,可我这一丈多的身躯太眨眼,就算我不认他也拿我也没办法,但黄忻已经把我给卖了。而且,就算装假他回去还是会和刘繇说。

“太史将军请起,请问你可知我长兄谢智,现在可在潜山,他现在还好?我得到消息,便带着嫂嫂自襄阳赶到这里,见你刚才那一言,显然你已见过我长兄。”我很恭敬地回了一个揖,但带着很急切的口气说。

“你……”太史慈显然有些上当的感觉。

“我是他的胞弟谢义。”我很恭敬地再行了一个礼。心里暗道,小黄丫头别给我捅漏子,不过看来她确实是个聪明人,她也很恭敬地行礼,“请问我家侯爷现在如何。”比我这个“弟弟”还要急切。

“呃……听说好多了,但好像还在昏迷不醒,但大夫说性命已无忧了。我没见成,据说还在睡。”他应该是受骗了,这个毛头小子毕竟还是年轻。

他有寒暄了几句,最后很客气地走了。我还恭敬地朝马上人说:“嫂嫂,我们也上路吧。”

“你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过大,还占了我的便宜。”等太史慈走远了,她一脸愠怒而又显得其实无所谓的样子。

“你不介意吧?”看着她的样子我就知道不会介意,她似乎把这个当作游戏。

“你已有夫人了?”她面无表情地问

“没有,但快有了,这档子事也是才有的,上面给做媒的让我有的,左老道会来给我主持让我有的。”我也面无表情,不过嘴笨得有些问题。

“哦,”她脸上恢复了轻松,这让我有些失望。我本来期望她有些黯然,这样会让我好受点。不过想想似乎那样更不好受。她又问:“你干吗要这样骗他?”

“这些事情不好说,”我正经起来,“我想应该骗过他了。”

“骗过他了?”她有些惊讶,“你不是在随便开玩笑?你就是要骗他。”

“当然,官场上怎么能这么随便到像普通邻里一样肆意玩笑。”

“除非他是个蠢到家的人,否则,他肯定看穿你了。”

“为什么?我说的很自然啊,你配合得也很好啊?而且你还拿着包袱。”

“不是这个问题。”她又有些气苦,“从荆州过来好几百里地,堂堂平安风云侯的胞弟,居然要走过来。他的夫人居然不坐马车,而坐一匹瘦马。”

“而且我们身上的衣服,容貌都绝不是那种行了几百里路的样子!”我也有些恍然大悟。

“你看来还没蠢到家。”

“对不起了。”我感到了一丝不安,得快点回去。徐州的事把我有些弄怕了,我还摸了摸腿上的伤处,有些酸麻。

“上来吧。”她立刻知道我为什么要说抱歉。

听到这话,我毫不犹豫地窜上了马,在她的身后接过马缰,双臂环绕着她,便向潜山城跑去。

又一次和非姐姐的女孩子这样近,好像上次也是她。少女身上有股香味,不是那种胭脂媚香,而是一种自然的淡淡体香,也和姐姐身上的不是很一样,我情不自禁的凑上去嗅了嗅,却又不敢大声,因为她的耳朵就在我的眼前,两只精致的银耳环,挂在那圆滑而红润的耳垂上。在高挽的发髻下,高高的领口就对着我的脸,随着马的跑动,不时漏出几缕香气,随着一丝温暖扫到我的脸上。我好像有些脸红,不过还好她应该看不见,

不过,跑了几里,我就又停了下来,因为下面有些反应。而且双臂为了绕过她而不碰她,而显得有些僵硬,而且屁股被硌得有些疼。

我下了马,尽力走出正常的步子,表示我在前面可不可以。她抱怨了一句,说我这人真麻烦。不过她还是同意了。

我刚上了马,她就紧紧地抓住我的腰,我有些吃痒,差点掉下去。我建议她换个方式,接着我的脸更红了,她的双臂环绕住了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背后。

“快走啊!”她的话让我发现,我一时只顾着脸红了。

不过这次也没好到那里去,我知道我急速的心跳肯定把我给出卖了。

好不容易挨到潜山县衙馆舍,我赶忙下马。院中依然只有小宋谦和阎柔。阎柔走过来,让小宋谦继续不要受影响。

“谢大人,这位……”她指了指我的身后,黄忻没有下马,只是她的兴趣似乎更多的在那个挥舞方天画戟的小孩身上。

“从前山上受故人之托,让我护送回益州的人。”我随便答了答,然后压低声音:“刘繇派人来了?”

“是啊,幸好您不在,否则让他们看见您就不好了。他们旌旗都没打,直接跑过来说是看望,但是却几乎是直闯,最后发现我们几十个人挡在你的屋外才罢手,他们似乎已觉得你在装病。”

“路上我碰见他们了,可能他们已经知道我在装病了。”

“那我们可能得走了吧?”他的提议和我想得一致,我点了点头。

“把兄弟们找齐,咱们得走了。”

阎柔一走,小宋谦就停下手来,跑过来给我行礼,没想到这小子,这些礼节倒不含糊。不过我也不含糊,大声呵斥他想偷懒的居心,让他继续练习。

“吓唬小孩干吗?自己刚刚当上大人,就拿小孩子出气。”我立刻哑言。少女跳下马,动作很是矫健。让我想起了野丫头周玉。她过去好好安慰了那个被训斥的孩子。接过他手上的方天化戟,也挥舞了几把,立刻让我对她又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她力气确实不小。小宋谦的方天化戟也有个十几斤,在她手里就有点像玩具了。

我赶快回去,拿出天狼来。有一种显摆的感觉把这个显示给她,让她挥舞一番。不过这次,我就拉着小宋谦,跑到旮旯里石头后躲起来,以免误伤。天狼好像还是显得沉了一点,她挥得有些吃力。没几个回合,她就拖着天狼四下找寻两个躲起来的人了。

“何处来的大胆小贼,竟敢趁我大哥不在偷他的兵器。”北海正好和他的爱妻正从院外回来,见此情景,立刻大喝。随即,以身护在娇妻身前,掣出铁剑在手。现在的龙行无论是衣着,行动,话语都活脱脱是个汉人青年将领,几乎看不出他身上的鲜卑族血统。

黄忻丝毫没有解释,而是撇下天狼,提起宋谦的方天化戟,脸上带着笑。

“那又能怎么样?”

小宋谦很惊讶地看着我,问我,“谢大人,您带来的这个姐姐是谁啊?”

“所谓才女,就是妙不可言状,所以要拆开,还要倒置。”这是我给小宋谦的解释,不过显然他的理解能力有些欠缺。这个黄忻真是太有意思了。结果,我居然和小宋谦都没出来,他在想我和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而我则是看着这场中局面的变化,看看有什么更有趣的事情。我知道打不起来,因为阎柔听到这里的嘈杂肯定会赶来,而在此之前,显然黄忻不会进攻,而龙行为了保护他的娇妻,也不会擅动,那么就等着看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好戏吧。

可惜,没想到这时候会出来那一档子人,把我想看好戏的计划全部打乱。

“姐夫,保护好表姐,我来对付她。”眼看着一个傻小子,挺着叉子就冲上去了。接着就斗成一团。

我不得不对黄忻再有一次崭新的认识。堂堂匈奴后人呼萨烈家族的宝贝南国居然几招之内拿不下一个如此小巧玲珑的益州才女。不过也让我对这个才女在益州平时做什么事产生了怀疑。

“住手!”我觉得还是赶快出来比较好。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龙行又惊又喜,这时阎柔才匆匆赶过来,询问发生何事。

“没事。”我和黄忻同时回答,龙行和小南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还去找小宋谦,发现他还在墙角冥思苦想。在找到他之前,我还看见许文文毫无表情的继续吃她的小吃。

“兄弟们,我有事要和你们商计。”我喜欢快点转入正题,免得黄忻对我有所意见还以她的才华发挥出来,肯定会让我难堪。我只是捡起天狼,好好擦拭了几下。

当然,我还介绍了一下这个新来的人,为了表示信任和尊重,我请她也列席,因为,它也要和我们一起度过这个险境,有些难为她。

不过黄忻有些不尊重这个会场,她和厉夫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不过这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她别给我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在路上碰见了太史慈,他应该认出我了。所以,我们最好赶快走。”

“这里是杨、阎二位将军所辖之地,按说,不会有危险。”虽然阖首,阎柔还是提出了异议。

“大家来看此图,潜山本非临江之城,其沿河向南还有庐江,皖城二地,只是大水之故,这里才是口岸。但这一路下去尚有一百里地,此河在此处不是很宽,只一百五十步,若有人在此一百五十余里上伏击我们,我们凶多吉少。这潜水河也许就会是我们的葬身之地。其势已是火烧眉毛。我们即刻领大家河右三十里向下游走,并命人单骑去入江口,让接我们的船沿江往上游等我们。”我发出了指令。我让龙行找一个箭法出众的人去江边送信。其他人赶快回去收拾。

“你还蛮有派头的吗?”等众人散去,黄忻开始找我的碴。

“还可以吧。”我觉得碰上她,我的嘴总是笨得吓人,而且我还有些紧张。

“你真的是平安风云侯吗?”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了,立刻回答:“有些事情你无法理解,这种官场上的事情,是难于理解。”

“是啊。”她也若有所思,忽然晃过神来,对我说:“我是觉得你的封号实在取得不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感觉不到一点平安的感觉。你叫凶多吉少或风云凶险侯都不错,总之,碰上你就没好事。”

“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我起码也是个钦点的万户侯。”

“那你找人把我下大牢啊,或者干脆一剑斩了我啊。”她闭上眼睛,升出双手。

我当时的唯一感觉就是这个才女真是太可爱了,有些不自觉的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手不是那么细嫩,但是却很诱人。她的手一颤,没挣开眼睛,手也没动。但是我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我不会抓你的,也不会杀你,我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和那些官僚不太一样,实际上你到荆州后,你就会发觉,整个荆州官员也是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扯到这种事情上。

她挣开了眼睛,看着我,又是那双没有任何脏东西的眼,她平静的看着我,我感觉不出她的心情。

“你的身体好点了吗?伤好了吧。”我的手一指,忽然觉得指的位置不雅,立刻又放下了手,总感觉自己的手有些不对劲一般,低着头,在衣襟上搓着那只手。

“回去问你的母亲,你就知道了……”她好像有些生气,我连忙抬头,她的样子好像就快被我逼疯了一样。

“算了算了,我不问了。”我有些怕她了,“我没有父母,至少我不认识他们,但我知道他们的存在,因为左道长会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告诉我一切。我只有一个姐姐。”

“哦,对不起。”第一次看见她脸上挂上了歉意的表情,她也低下了眼。“我不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我十八年都过来了,没什么的。”

“大哥,阎大人来了……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鲜卑族长这句话让我才发现,我和黄忻居然这么靠近,在这么昏暗的黄昏的屋中还就我们二人,我赶快后撤一步,以示什么都没发生。

“我是过来人,没事的大哥,不过现在还是先见见你的兄长比较好,晚上再说吧。”混小子贴到我的耳边做成熟状。让我想挥起一肘将他击倒在地,然后高举双手以示庆贺。

“子睿,子睿……不好了,刘繇可能会对你有所动作,宏伟已经去缠住刘繇了,我国来通知你一声……这位是……”

“他姐。”我随手指了龙行,然后拖着阎言进内屋详谈。

“我没什么其他事,就是通知你一声,合肥离这里很近,你们赶快走吧。我已派人沿途保护你。没想到,刘繇也敢动你,不过,他好像不是自己动手,不知道是谁会来攻击你。哦,告诉你,他的后台好像是宦官。”

“宦官,宦官也想杀我?我招谁惹谁了?一路被人追杀。”

“呵呵,这时候,你还能说玩笑话,快走吧,天要黑了,我还要赶回去,我怕派人送信,被刘繇截,所以我自己来的,回去你得请我吃饭。累死我了。”

送走已有些臃肿的阎文盛,心里有些感动,感觉身上又充满了力量。我提起了天狼,对院外已整装待发的众人发号施令:出发!

第六十八章 冬月十三

扬州江北的冬夜反常的温暖,没走出几里,我都出了些汗。虽然是旷野,却没什么风。黄沙般被大水侵袭过的土地,在月光下犹如白昼。四周没什么树,除了前行常因为轮子陷入泥沙中而迟缓外,倒真是平平安安的样子。

我们没有按我的那个计划行事,因为离河二十余里有官道,而五十里的地方是一片矮树林,我觉得没有必要完全按照我的有些浪费时间人力的计划而放弃这种阳关大道,虽然会有人追,但那时我们该能出去百十里路了。

我在队伍里没看见黄忻,这让我有些不安。龙行上来告诉我,那个和他夫人在一起。女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这是我和龙行的一致结论。龙行没和我多说什么,他还要经常的跑前跑后看看各种情况。不过他还是很贼地问了我一句那女孩是不是未来大嫂,幸亏他跑得快,否则他铁定被我一顿痛打。

我的马时慢时快,绕着龙行夫人的车子转啊转。不过没看出有人打算出来和我搭讪的迹象,只好灰溜溜地纵马向前。在队伍前面作主帅的样子。

潜山城的守军也拨出了五百军马沿途保护我们。我对此表示满意。领头的那个人我看着眼熟,我令他到我身边,我仔细端详,越看越眼瘦。这还是个娃娃兵头,脸上常挂着孩子般的笑容。当然,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大概十六七的感觉。没有什么胡须,干干净净的下巴上棱角倒颇为鲜明,象是经历过些场面了,目光中也有他这个年纪的其他人眼中所没有的那种感觉。我看了看保护我们的那些士兵,中间很多还就是和他这个年纪差不多的,我想我得修改我说过的话。

“我是在长沙入行伍的。”他看出我在回忆,但是他也看出我一时回不出来了。

我忽然想起来了,当时的他就是岳麓山上的小毛贼头,被周仓给拎回来的。实际上毛贼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小毛孩子,太小抢不来东西,就和一群小东西一起刨了人家祖坟。够狠,我心中暗赞,那帮小孩子还真敢玩。

不过当时我看见他们时,他们只是一群冻得快受不住的可怜孩子。而这个就是他们的带头大哥。现在想起来,那他还真是长大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字?”当时我还没有注意他,但是现在我觉得他会成为一个人物。

“廖化!”他很响亮地回话,让我对他的观感更好。

“廖化啊,和弟兄们在扬州要小心啊!”

“明白,谢谢谢大人……”我猜他稍微盘算了一下说的谢的数量是不是正好,所以停顿了一会。不过停顿了之后我没有听到他的下面话,我又听到了一阵破空的哀号。我知道那是敌人来袭的信号。我心里当时还恶狠狠地发了句牢骚:没一天是安安稳稳过来的。

好象是大家都习惯了,没有人慌乱,马车上的人很认真的将弓弩撑好,一丝不苟。然后,脸无表情地看着车两边,理论上,不会存在傻瓜从一字长蛇的正或正后面冲锋。所以,我也提起天狼超左看看右看看,努力回忆刚才的号角从哪里传来。手在身上摸摸,甲穿戴整齐,没有头盔,还是马尾巴。我捋下披风,准备大杀一场。我有些不自觉的看了看龙行的马车,看到周围阎柔和宋谦,小南正赶往那里。我有些放心,又看见文文也进了那辆车。

还真有那种不开眼的,从前面的聒噪和龙行大声的指挥声中,才知道居然真从我们正前方杀来,不过,当我看到龙行车队中大批弓弩手没法放箭时,在车上有些焦急,我不得不紧了紧心,对方显然知道我们的弓弩厉害,所以才选择不好打,但却可以避免大批人暴露在如此准确的一批弩手的射程之内的车队头,他们对我们似乎非常了解。不过,他们肯定是低估了龙行那帮鲜卑族的应变能力,后面的车慢慢的向前面展开,而廖化他们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我才刚看见敌人,就看见廖化他们像一群疯狗一样冲了进去,我承认我的比喻有些不雅,但我当时的感觉确实如此,因为他让我想起了周泰。对方立刻有些混乱,很快就开始要撤退了,不过看来这也由不得他们,他们一定很恨出这个馊点子来劫我们的人,现在看来他们想逃也逃不掉,就像被疯狗死死咬住了一样。龙行和我说,为什么这次连他看得都有些胆战心惊,然后提议,不要和这个人对战,除非你能在捉对中赶快杀了他。我想我们大家都在你看我我看你,看着那群疯狗把这群敌人咬得七零八落,七荤八素,七上八下,最后,横七竖八躺了一片。这小孩太厉害了,除了这么说,我还真的想不出其他的语句来形容这些人。

“这帮小孩真厉害。”小南咽了一下口水。他肯定把自己当大人了,不过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说话者是谁,只是附和,龙行阎柔连附和都没有附和,直接一个跑前一个跑后让大家保持好队列,不要乱了阵脚。又开始催整个队伍前进。这地方毕竟不是个安生的地方,不过还好,至少现在前面的廖化已在收拾那些落跑的散兵走卒,准备收兵了。我让人去命他抓个活的,看看是哪个这么讨厌,居然又来劫我。

我被劫看来已经成习惯了,包括大家都是这样。其他人还好,龙行手下的鲜卑一族的族众,已经把这个看得就像吃饭一样随便。因为天晚,不赶车的鲜卑人扔下弓弩就扯被子去睡了。而其他人则还有些警觉地四处张望。

廖化让那人回来说他立刻去抓。

我觉得有些不妥,让人赶快命令不用抓了,但廖化一众还是立刻远去了。

为什么我感到要出点什么纰漏,就会出点什么问题?我感到有些奇怪也有些懊恼,因为这次也不例外。

虽然不能说多密集,但是还是从西北远处黄沙沟下涌出一些持弓弩的劫匪,从我这里看去只是一片小黑点。好像是狠命地向这里射来。应该是由于天黑,好像距离上有些分辨不清,所以,看着人不少,但箭疏了很多。我还在纳闷为什么我这么轻松的感觉。

那些刚睡下去的人又立刻爬了起来,但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的扯起弓箭还击。

结果两边就这样,我们一边走一边射,他们也跟着我们射,也不冲过来。偶尔会有人受伤,但是好像没那么严重,主要是被箭刮破擦伤,或者自己拉弓时扭了胳膊。强弩之末,连普通的皮袄都不太穿得透了,最后有些鲜卑人感到距离是有些远,干脆不射了。不过他们到没有继续去睡。而是闲得没事干整理一下行囊。然后谈些其他的事情。结果很快大家都不射了,都开始做一些别人冲上来的防御工作。车队在破六韩各种奇怪的口音的指挥下变成了三列,将老人孩子保护在中间。

也有箭射向我,开始我还会遮挡两下,后来我也懒得碰它了,就是射到身上有些痒。最后不得不到有顶棚的车后去“躲雨”。我心里在问自己,我们是在打仗,还是在玩什么游戏?好像我们和他们都不怎么重视一般,他们无聊,我们更无聊。

我还是到弟妹她们车边,问问她们情况,就在这时,我还看见一支软弱无力的箭打在车篷上,然后慢慢滑落。它挣扎着像扒住车子想显示自己的一些价值,但最后还是摔在黄沙上,被车轮碾成两截。

不过,我知道他们准备充分,决心很大,因为半个时辰后,他们居然还在射。月亮在走,我们在走,他们也在走,而箭就这样飞来。他们领袖的脑袋肯定有些问题了。

廖化赶回来,见到我一脸的愧疚,便要命人冲过去,我拦住了他,然后随手绰住一支箭,告诉他对方的距离太远,冲过去反倒会增加伤亡。而且最主要的是不知道对方的实力。

箭雨越来越小,不知道是他们没什么箭了,还是我们不还手让他们感到了什么,还是那条沟离我们有了距离,而他们不肯离开那条沟。

雨终于彻底停了,我下令大家全部做好戒备,下面应该就不是这种玩笑了,他们可能要冲了。旁边有个鲜卑人嘟囔着,早冲就好了。我注意看了一下,他还真有耐心,居然收集了半天的箭,车上都快堆出两尺高了。我觉得那边的指挥者的脑袋肯定出大问题了。还暗赞此人的耐心。

廖化在这间隙推来一个人,说是抓来的贼兵手下,他有些害怕眼前这个高大的不留发髻的大将——我。忙让我饶命,我问他为何来劫我们,他们说,有人给他们送信,说我要过这里,还会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粮草辎重等各种东西。本来当家的不敢来,不过,冬天山上没粮食,来往行人少,最后就只能打我们的主意。说完,就给我磕头,请我不要吃他。我想我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看着同样有些稀里糊涂的大家。

忽然一阵风过,吹得天狼发出一阵怪叫。那人立刻缩成一团,倒伏在地上。我立刻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恶作剧的想法随即产生,不过我需要人来帮我的忙。但现在西北敌势不明,我暂时放下那大恶作剧的想法,只是先通个口信,因为我看到最好的骗人搭档就在我旁边。稍微来一下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今天不是十五,月亮也不圆,没胃口,先把他捆好了,等二日后再让我慢用。”我还故意磨磨牙。

“要不要把他洗干净了?”龙行果然听了我前两句,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刻顺着我的意思说下去。

“再饿他两天,让他里面也清净点。”我觉得我越来越像一个妖怪了。

事态比我想象得还严重,这小子吓昏过去了。旁边的人显然都理解过来了,毕竟一路上,他们听到的各种传闻也少不到哪去。虽然西面沟里还有敌人,还和我们保持着距离,大家还是纵情地笑了一番。

沟里的毛贼还没有动,也不点火把。而我们这里则有些过于灯火通明。主要是路况比较糟糕,幸亏我们牲口多,要不然大家在这种地上费力的推车肯定不是件好事。

我一直在龙行家眷那辆车左近,因为几个不参与战斗,或我们不让参与战斗的人都在这里。一定得小心,虽然现在整个场景有些怪异,但是还是小心一点好。

那帮烦人的家伙还没有撤,他们还是和我们保持距离一起进发,就这样跟着我们,即不靠近,也不远去。很是让我感到讨厌,应该说,我有些想睡觉。虽然,我想着那沟下面的敌人,但还是经常会从打盹中,得到些许休息,我想我简直不该活在战场上,这种关头我居然还能打盹。

天蒙蒙亮,我更感觉有些吃不住,眼皮子就这样合着闭着来来回回的纠缠,龙行的指挥很有效,总是有人在休息,但是可惜主将只有一个,虽然是幌子,但也至少得装得像个幌子。

“大哥,小心,对方动了。”龙行没有急,语气平静,免得动摇军心,因为只要仔细看一下这个主将,就可以发现此人显然睡意颇盛。

还好,我的精神立刻恢复了不少。赶快向远处看,果真那帮人明显在接近,人不是很多,只有大概一千人左右。我舒展了一下身体,忽然感到冬天的早晨是如此的冷。我使劲地搓了搓脸,努力让自己的状态达到完全正常的情况。终于可以摆脱这种孩子般的游戏了,我想我们都有些烦躁了。

龙行手下的箭矢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那边的前进势头立刻一滞,不过他们的反映确实也很快,显出训练有素,他们立刻退后一些,也开始向我们射击。我更确信他们是官兵,他们没有战马,但是所有人都有弓箭,同时还都配备了长戈或者刀盾。他们一列列地射击,其他的迅速稍退,张好弓便上来继续。

我挥手示意让廖化所有的骑兵赶快出击,因为我看到箭狠狠地插在了马车上,我们这里开始有人真正的中箭。我想这时是冲锋的时机了,不冲锋廖化他们就只能白白被射杀了。

龙行和阎柔看了我一眼,我也点了一下头,不过我还是留下了龙行保护大队,阎柔带着我们的几十个异族少年也冲了上去。随即我们的弓弩也渐渐停止了射击。我有些兴奋,很久没这种感觉了。不过,马总在不断的乱动,勒它,它就总是不断的打转。

箭雨很快就停了,对方开始肉搏了。在几近“凶残”的廖化式疯狗型打法下,对方的阵势还是被撕开了缺口,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这种打法连身经百战的龙行现在看着都还有些表情不自然。不过,看来这场战斗又将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我们也有了想周泰那种蛮小子那样的人,战阵之上我们应该会占一些便宜。

我登上一车,让人拿来纸笔,写了几句话,准备让廖化带着这个吓晕过去的小土匪。让他回到杨阎两位兄长那里复命。我还专门加了对廖化的表扬,斟酌了用词,最后决定用勇烈一词来概括。让他再多读一些兵书,这样应该能有大用,毕竟他还小。而培大哥现在是什么样,将来就是什么样了。我明白,我不自觉地又想起姐姐了,现在姐姐的麻烦事情要远比我多。不知道他撑不撑得住。我叹了口气将写好的字条折好塞在腰带中,结果我在里面还翻出了那张地图,还好甲是才换上身的,否则依我的习惯,这时候腰带里已经塞满了东西了。

然后我扶着辕木远远看了看战局有何发展。小宋谦也在旁边的车上看着,不过,看得出来他好像盼望能让他上阵;小南就更不用说了,但是他的姐夫不让,我知道不是他姐夫不让,是他姐夫的夫人不让。结果就是两个小孩都有些失落的感觉。

后面车上许文文这个野丫头看到没什么事情了,立刻就蹦了出来,随着出来的还有那个才女,宋谦看到这种情况,立刻去问那才女,不知道他会问什么。我还是继续注意战局,只是偶尔随便看看这里有什么情况。我看到连黄忻都感到犯了难,我想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很怪的。而龙行到车窗口随便说了几句,脸部表情居然还是保持那种正经。

前面车的土荆夫妇也出来透透气,土荆夫人脸一直背向战场,而土荆烈虽然在拔车上插着的箭,但脸却不时回过去看看。他的夫人显然注意到了这种情况,有些生气,说了两句,跑到了车棚后看不到战场的地方,土荆烈像犯了错误一般,立刻跑到篷后开始哄起自己夫人来。

我下了车,对这对平白被卷进这乱事的小夫妻表示歉意。但我心里在想些什么,那就不可告人了。但他们都有些惶恐,说我严重了。我说到了荆州就好了,他们也连忙称是。不过我还真有些歉意,毕竟他们跟着我,本来以为平安风云侯多大的面子,却没想到一路遭人追杀,累得他们受苦。还不如他们自己走得可能还会安全一点。

当我真的带着歉意时,黄忻过来了,她手牵着小宋谦。看来她也有问题要问我,应该是小宋谦的问题把她给难住了。

忽然,龙行的白马忽然开始乱叫。两条前腿腾空乱踢,龙行一见,立刻跳上车,向另一个方向看去。实际上根本不用看,因为一支箭插到了这边的车棚上,留下尾翎在外猛颤。紧接着,在我的视线中十几支箭便毫不客气的朝我这边飞来,我回过头来,看到这边竟然还有四个毫无反应的人,他们的眼神还留在那支车上的箭上。

小南的惊呼声已经响起。但我的动作已完美地完成。四个人被我两只长臂一起揽在怀前。同时低下头,心中甚至期望后面忽然长个乌龟壳。

一丝热热的东西顺着脸淌了下来,头发上插了一个箭,箭簇应该是划破了头。不过没有感觉头上有什么疼痛,因为背上的感觉要糟糕得多。我向前扑倒,把他们顺势从车下推过去,而我一时好像是站不起来了,因为我感觉不出我的腰在哪里。我听到了龙行的大呼,迅速有号角声响起来,我不清楚他们各要干些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得站起来,我不能坠了大家的士气。虽然我不管什么事,但我一定得站起来。我用手扒住车轮,想着这应该是第几次受伤了。好像是第四次了:第一次是在长沙拉伤了左胳膊,我舔了舔顺着瘦削的脸颊流到嘴边的血,腥腥的还有些温度,靠着车一条腿立住,使劲的拎起另一条腿。那次,在飞扬的雪花中我迎来了黄巾的末日,想着想着身边的弓弦的响动似乎都成了美妙悠扬的天籁之声,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乎也下起了雪花。第二次,我被人把右胳膊和肚子一起给废了,结果我不知道睡了多少时间。但我还记起了卡图艳和阿尔塔的故事,我扶着车边木走到原来的那辆大车,嘴里念叨着还记得那几句词:“弟弟挺身上前刺其心脏,姐姐听到吼声把篮抛下……阿尔塔在犸猊肚中挣扎,卡图艳在崎岖路上慌张……卡图艳呼唤弟弟的名字,阿尔塔却不能给出回答,姐姐伏在弟弟身上痛哭,却无人安慰姐姐的悲伤。”姐姐,姐姐你可知兄弟有多想念你。我叹了一口气,用手猛拉辕木登上车,背后的疼痛让我出了一身冷汗。但我毕竟还是站上了车,还摘掉了那草标一般的箭支。龙行对我大喝一声,道声大哥小心,到后面闪避。我挥手致意表示我没什么事。后来是第三次了,我又中了毒箭,没想到我中了鸩毒还没死,应该说真是命大。我挥手拍飞了一支箭,不过看来是有些晕这一拍只是稍微改变了方向,箭扎透了我的披风。这是第四次了,但我还不知道我伤成什么样了。不过我至少还是看清了那边的敌情,不超过一百人,就是不知道两边的人是否是同伙。但至少我觉得这几拨人应该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道又是谁派的人。我也懒的去想。土荆烈好像动了感情,急切地冲上来扶住我:“谢大人,小心啊,您赶快找地方躲起来。”

“躲避不符合我的性格,你先下去吧,安顿好尊夫人,打完了,我在和你们叙话。”我将他赶下车,继续站在车上,不过我做的也只是站在那里当众矢之的,不过由于队伍中英勇的还击,向我攻击的箭矢越来越少,实际上到最后,只要不是射到脸上的,我都只会能看着它射到身上来,不过必须承认,其实当时我也在纳闷,这甲这么好,后面是哪被射穿了,因为所有射到我身上的箭,至少我看得见的,好像都是让我痒一下,然后坠下去,有的会挂一下,然后掉落。我就在那里看着龙行在那里指挥。那声号角是让去西边的我们这支异族军团中的骑兵们回来加入这边战团的,而小南也被派上去冲杀,最后除了阎柔留下主持本队,连破六韩族的族长都上阵了。

血顺着脖子往下淌的感觉确实不好,但我一动就感觉后面更难受,只好忍着不动。就这样硬挺着,我不知道我能硬挺到什么时候,我不断的说服我自己,再忍一刻如果战斗还没结束,我就趴下去休息,但我的手却一直死死抓住辕木,没有倒下去。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当我恢复知觉时,我只感觉头很痛。廖化已将我们送到了水边,他要回去了,我还记得一件事,从腰带里掏出那张字条,让他带回给杨阎二位。据说,廖化是看见我上了船,又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的,我想他一定充满了自责,但这事也不能怪他,因为我也没想到对方来了这么多批人。我想不通谁和我有这么大仇,非让我死他们才开心。

而我只是想清静的想过过一个万户侯的幸福生活的将要十八岁的青年而已。这样狙杀我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当要给我医治时,我才知道一件事,我在的这条船上正好有个云游郎中!

一个满脸写满了辛劳与奔波的中年人出来,声音清朗而有力地说:“感谢您手下这位阎兄让我一同登船,我正打算到扬州去行医,困于北岸而不得过去,多谢了,您的伤应没什么大碍,让我给你诊治一下吧。”

“那就有劳先生了,不必拘礼,因为我没法回礼。”

正在暗自夸自己的机敏妙言,他的手已搭在我背后,一边说着:“箭伤一处,在心下一寸,入半寸。”

我有些奇怪,居然只中了一箭,想想也是,在汉中被人砍了那么多刀都没受什么伤,我欠奉先的人情大了。

“箭出,伤口无毒。”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什么,但是当我看见一支箭被扔到我前面时,我才忽然明白箭被拔出来了。心中大惊,因为我真是毫无反应,但是看到这箭我反应过来后,我却感觉到身上无比的畅快,我怀疑是心理作用在作祟。

“去甲。”他朝旁边人说了这句。

我可不想让别人来替我干这事,但大夫却不让我动,龙行和阎柔立刻过来在他的指挥下替我褪掉那层救命的灵犀皮。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拔的,因为,我确实没感到什么疼痛。

甲一褪下,舱内火盆就被生起来了。他又拨开了我的“尾巴”,他大概是发现我脖子后的血迹了。因为他随即打开我的发束,应该是去看我的头上的伤口。

“最近潮湿,不要留发髻,你就这样扎一下就行了,我给你上点腰,可能有些疼,忍住。”

我听到这话,立刻咬着牙准备顶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年轻人,别这么紧张,没关系的。”我也感到自己好像太紧张了连整个身体都绷得硬梆梆的。不好意思的我手撑在榻上,却碰到了那件甲,便拿过来仔细端详一番,背后新添的不少小缺口,但都没穿透。只是在心脏左邻位置有一个稍淡些色泽的刀痕,刀痕上又有处新损,箭应该就从这里射了进去,我心里恍然。

“好了。年轻人不错,身体好啊。没事的两个伤口都不大,就是流了不少血,稍微休息休息就好了,多吃点好东西。”瘦削的中年人竟已在我眼前收拾一番,然后和我一行礼,道一句去看看其他伤兵,便要走了。

“请大夫留下名号!”我赶忙说。

“我姓华,请原谅我说话有些没有尊卑,我平时散惯了,那些官场礼仪,礼节,言讳,我都不懂,我叫华陀。”

我立刻给他跪下,“神医救命大恩,子睿一生难忘。”

“无妨无妨,你这就严重了,你的伤本来就不是致命伤,我看了你脸色就知道你无性命之忧,我给你稍微上些药即可,不碍事,请起请起。我只是一个医生,神字不敢当。”他赶快来扶我,有些慌张。

“您可记得十八年前曾救过一个已断气的婴儿,与那婴儿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姑娘。那婴儿便是我。”

“这有些对不住,我曾诊治过的婴儿很多,我实在记不得了。”

我没有道理不相信他,他看上去就显得非常诚实,甚至有种迂腐的感觉,感觉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一样。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就知道,在他眼里人只有两种:病人和健康的人。顶多分成三类:男的健康的人,女的健康的人,病人。但也许也会分四类。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救命恩人已消失在舱门口了。

龙行小心地帮我把头发扎好,问我感觉如何,我的回答是没有什么感觉。但稍微动动还是有些不适的感觉。不过,听到华陀的话后,我的感觉就是好了不少。

“大哥,土荆烈要见见你,你是不是……”我赶忙披上衣服,稍微一扎,便示意让他们进来。

不过进来的是四个人,就是那四个被我揽于我胸前又被我推出的人。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才女说了话:“我们很感谢你这样救我们……你现在没事了吧?”

“我没事了,没事了。”我说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以示无碍,只是还是有些龇牙咧嘴。

“别动了……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救我们?你毕竟是堂堂万户侯。”

“万户侯?你们看我像不像个倒霉蛋!堂堂大汉平安风云侯一路遭劫,受伤多次。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盗贼污吏横行,连我也不能幸免。我们这一路还没走到真正穷的地方,因为一路都是官道。但我不得不救你们啊,你们是我大汉的百姓,我就是凭着顶着个平安的衔号也得救你们啊。老师一直教我们为官则以天下百姓为重,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你们回去休息吧,等渡了江,我尽快让你们到荆州安顿,荆州是难得的没有什么战乱的地方,政理也算比较修明。到那里好日子就算到了,只是其他地方不知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像我们那里一样。”别信我的鬼话,我当时根本没这么想,实际上我没这么想,甚至我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心中大骂一句:“四个碍手碍脚的东西。”就完成了那个动作。

把他们送走了,我问问谁来接我们的,一个干练的侍应官走进来对我行礼。这个侍应官感觉是个人才,但我却有些失望,不过我早知道他们没来接我,否则无论是谁,估计早就跳着就来拍我了。但是我还是有些失望,但是我知道他们现在很是麻烦。嫂嫂有孕,政兄遣兵派将非常地捉襟见,能派人来,这么周到的把我们接上船,已经很不容易了,显然这个人是那种很有能耐又可靠的人,所以才得到政兄的信任。不过,本来我们也是匆忙出发的,只是派人去江边,难道就这样正好碰上他们,有些过于巧了。因为本来我打算在江边要等几天。

“嫂嫂生了?男孩女孩?”我很有兴致的问。

“男孩。”

“好啊,好啊。你先下去休息吧,帮我们准备午饭。”

“遵命。”他唯唯诺诺的回答。

“兄弟们,凑过来。”他们二人的脑袋依言凑了过来,“咱们上了贼船了,通知其他船的兄弟。”

第六十九章 云梦再现

“龙行,约好暗号一起动手!”我下了命令。

我又召进了那个侍应官,问了问他几日能到政哥那里,他说,五天之内可以到第一个也是最后的靠港也就是姜帅所在的豫章。我有些吃惊:怎么要这么长时间?他又给我讲了一下现在的情况,从这里到豫章一路全是水路,沿途湖口等地全在水下,古书中所描述之四千里云梦已现于眼前了。琢磨着已经把事情交待好了,我就把他打发走了。

然后我就披着衣服出来,看到鲜卑人高声的谈笑,用他们的语言,但我知道消息就这样传下去了,下面的事情就是得镇静了。我顺便找找他们的破绽,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

首先,他们看起来和我们黄巾军很是相像,又是一群老实巴交的乡下老农。但是,他们的动作过于熟练,象是经验丰富的老渔农。我们荆州军有水军还是今年的事,所谓的水军还是以前北方的黄巾军变的,不谙水战,现在这中熟练的架式,太不可能了。其次,船上的旌旗杂乱,没有一点章法,在其他州,或许我还信,但以我们荆州的那种官员群,这种没一点品位没一点章法只是随意乱插的毫无礼仪的事情应该是谁都做不出来的,也不会去做的。放眼看去每条船都是这样。还有就是他们的口音,天知道他们是哪儿的人。不是北方的,也不是荆州的。

龙行凑了过来:“大家马上会一起唱歌,唱完了就一起动手。”他还没说完,各条船上的人就开始唱了起来了。好像是有默契的,大家拿出武器打起了拍子,同时还跳起了舞,二十多条船一起开唱,场面确实宏大。这个节奏我知道,就是那首卡图艳的歌,不过是用鲜卑语,我本来也想和着唱,但看来不行了。龙行和阎柔稍微一商量,阎柔就去布置其他的了,我估计是让阎柔把所有不参与战斗的人保护好。阎柔的性格干这种事最没问题。而其他人,不会唱的也打着拍子,有的干脆跳起了舞。和着武器的碰击声,我感到了战斗的来临。

显然,迎接我们的人们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们很快发现我们只是在唱歌,而且还热情地跑到他们旁边,邀请他们跳舞。他们也就很快嘻嘻哈哈地看起热闹,还有人真的就在旁边,一起伴随他们学着他们的舞步跳起了舞。龙兴给我一句句翻译,我就随着那翻译也在心中打起了拍子。我知道等他们把感叹发完了,这二十多条大船就会变战场。

开始唱他们歌中的咏叹了,我注意了一下我们船的情况,我不好拿武器,因为我现在得表现出我的病弱,而且我那只刺猬想打拍子难度比较高。所以,我不希望我出现在很碍事的地方。

那个侍应官显然察觉出了什么问题,赶紧跑过来,扶住我,问长问短。但他的手却搭在了剑上,宽大的袖下,却露出青筋暴跳饱经沧桑的一只粗大的手,事情越来越被抬到了桌面上。

龙行表示要让自己来扶我就行了,但他说姜帅会不高兴,因为这是他的职责。不过他也认为我在外面透透气是好事。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明白了,我们就这样客客气气的互相带着不阴不阳的口气说着话。

听着节奏,我知道最后的礼赞到了,我无暇想其他的,只是看着抓住他扶我的手,说多谢,一定在姜政兄长那里好好褒奖与他。他也不躬身,只是很客气的说了谢谢我的提携。我想从他手中扯开我的袖子,但他拽得很紧,我知道他左手下的剑已经握得很紧了。他的左手一直按在剑上,手反抓剑柄。看来就他还比较有警觉,但他对这种一下子就被识破的情况也没有好的准备,但他还是想出了处理办法,他想在事情一不谐时,就立刻挟持我,掣住我们的手脚。但我也没有办法,本来他想得是如何防止我们先动手,我想的则是我们先动手,结果,我这次倒一时没有应对措施和解决方案了,但最后一句已经响起,我是数着句子数知道的。

“今天天气不错,哦,请问侍应官叫什么名字?”我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在下苏飞。虽然太阳不错,但风也不小,大人小心不要被风惊了你。”他冷冷地说。

当最后的节奏响起时,我忽然有了话:“不妨事,你与锦帆一起投我荆州可好?”

他稍一迟疑,那边也唱完了,随着一声齐喝,众人同时发难。而我想都不想那边会成什么情况,直接用我的身体撞向他的身体,同时用手强扳他的左胳膊。随着嗑嚓一声,我知道他的胳膊断了,而这时已将他撞翻在地,随手抽出他的剑指向了他。

“下令放下武器,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他骨头很硬,硬是一声不吭,只是在地上喘着粗气,头上渗出了汗,而我的脖子后面又流下了血,背后也一阵剧痛。这次动作过大,箭创该是裂了。

看来兵不血刃的解决战斗的路是行不通了。

战斗在各条船的各个地方进行,不过,坐过近十天船的我们的勇士似乎很适应这种船上的颠簸。而对方显然有些仓促迎战,而且近在咫尺,很快就有对方的人跳江。不知道这个时节在江水里是什么感觉,只是当我看见有人张弓射杀时,我赶快命人喝令制止了,反正他们已经我法对我们造成伤害,而且在水中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我不想看到无谓的屠杀。但是龙行却不在身边,他依然指挥着其他人追杀残余敌寇。我心里有些不安,因为,我看到了他在战场上如此冷血的战斗。虽然以前他也是这样,但对这些看起来与我们的士兵如此相近的人,我却没有任何迎战敌人的感觉。

战斗没有持续多久,应该说,最近胜利的到来似乎总是有些过于简单。

龙行提着一个人头走过来,我赶快示意,把那人头快丢掉。他依言一个人上来,和我简单地说了一下,我们的伤亡不大,对方的人也没有我们多。

“华医生可在?”龙行发现了我衣上新的血迹,没有报告完就喊了出来,言毕,就检阎柔已领着华陀神医上来了。华医生摇着头看着四处的惨况。舷边还在向水中瀑血。我的让自己心安的方法就是不看,但看到眼前船面的这个人,我又感到身上一阵鸡皮疙瘩。那变形的胳膊让我感到极端的毛骨悚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种谦然。

“先帮让他把骨正好。”我只是说了一句,就拿开剑,让开了一个位置。

“阎柔,把所有的伤号,全部送过来,不管是哪边的。请华医生诊治。”

我赶快把脸对着这大江,不愿看他们在那里洗刷留下的血渍。

“船工都在吗?”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都是他们的人,现在要么伤了,要么死了。操纵这船……应该不是很难吧?”龙行也开始有点不安,但他还存着一丝侥幸。

结果是,大家七手八脚搞了半天,磕磕碰碰,就是没有把船向正确地方行进。这船是大帆船,只有几支竹篙还撑不到底,除了舵不少人都掌过外,连桨都没有。这下麻烦了。

看着勇敢的战士们,被困在水上,除了用篙拨撩水花外,让船作作形式上的移动外。就没有什么更大的进展,让我感到又好急又好笑。

我的伤口好像血慢慢自己止住了,本来创口不大,我想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一帮人终于开始捣腾起帆来了。不过,就看见帆在主桅上转来转去,没见到什么更好的迹象。我有些心烦,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困在这水上吧,等人来找我们麻烦吧?这可是真的土了。

龙行也急了,平时很有能耐的他,这会也成了大棒槌,杵在那里,除了干着急,没有办法,他立刻就转身跑到船舱里,我感到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我立刻跟了过去。

船舱里有不少伤兵,虽然我下令都给与诊治,但搬他们进来的人还是有私心的,我们这边的士兵都放在内里的榻旁,暖炉旁,而对方的都是有些随意地放在路口,地上。华陀正忙碌地从一个伤号到另一个伤号,他的手法简直是一种绝妙的武艺,或者三两下就正好了骨头,甚至都用木棍固定好了,或者用药敷好了伤口,或者清洗好了伤口,他一刻没有停息,只见他穿梭于众伤员中间,还不时让旁边阎柔等人,递这递那。龙行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船!”船上的人大喊出来“西边有船。”

我赶忙赶出来,留下背后的窃窃私语、不安和期待。

“不用慌,可能是我们的人。”我赶忙稳住大家情绪。但是我还是让大家做好可能迎敌的准备。因为,我觉得应该有人会来和这条船的人一起内外一起夹击我们。因为这条船上的人好像是少了点。

所有的人都在船上找好位置准备近了以后隐蔽,准备好弓箭准备迎敌,几个上了年岁的人一合计,提议将所有的船拴成一个圆圈,这样对于不能行动的我们是个不错的主意,否则被风吹散或者被人冲散或腹背受敌都不是好结果,我表示同意,他们立刻开始射箭传绳,看来弓箭已经被他们用在生活的各种方面,包括勾引少女,传个绳子什么的。

我回到舱房让华陀小心,然后又让他们安顿好下面的人。我叹了口气,按说我这个年纪的人不应该这样,但是好像我已经变得在终日忧心忡忡不得安宁中依旧保持毫无感情的木头了。

才在水天边缘看见他们,他们到来还有一段时间,而且还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不过既然我们跑不了,那么所有人来了都提防着应该是一种比较稳妥的办法。

俘虏们有些骚动,但是我还是等他们全部被处理好伤处,再关在底下船舱中,华陀对我的做法表示理解。他又给我看了看我的伤处,他让我别在乱动了,再迸裂了,老了会有些麻烦,但现在我是听不进他的忠告了。远处那支船队更能让我费脑子想主意。透过这些俘虏的骚动我觉出那些人是敌人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渐渐能看见那支船队的模样了,看不清他的大旗上的字,但是,看得清领头的那只船的船帆,因为只有那条船是五彩的。

“锦帆贼?”我自己问自己,难道这就是那个在水上嫂嫂、李真夫妇联手都没打赢的锦帆贼甘兴霸。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是为了免得动摇军心,我决定不危言耸听吓唬大家了。

我想我是麻木了,我居然找得出笑话来逗乐我自己,在这种时候,现在的我,似乎没有什么比鲜血更苍白的了,没错,苍白的血。

人的性命是如此之轻,水面上半个时辰前在船上活蹦乱跳的那些人,现在已经安详地在水面上飘浮,虽然是敌人,我还是有些为他们而伤心。我让人用竹篙绳子在把那些漂近的尸体捞上来,用他们过于杂乱的旌旗将他们覆盖。希望此战后,能让他们有自己的埋骨之地,能入土为安。这帮异族人对我的命令一直执行得很好,甚至对于稍远的尸体,只要他们的箭能射到,他们就能捞上来。

将近中午,看来不出意外一个时辰之内我们之间可能就要打起来了。但他们那边的旗上什么字还是看不清。

龙行让我到舱内休息,他很自信地和我保证,他就可以打退这些水贼。但我还是小着坚守着这里,我一时没有穿上甲,因为伤口那里碰了衣服就疼,我挺着腰尽力不让背碰着我的衣服。我想起了张角,我永远记得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但是现在又不是夜里,而且似乎我又太年轻了,好像说这些话还不适当,只好以后再这样说了,我只是笑着让龙行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

他去了,我看着他年轻而雄壮的背影,这是我的好兄弟,他才十七岁,但跟着我,他已一路受难,我曾给他保证让他的一族再不用手着迁徙的痛苦,离别的悲伤,可是我食言了。我这一路遭遇各种劫难,应该说,没有这位好兄弟,我根本活不到这里。我不能把这些事情都推给他,这事情还得我来。我想我该去看看黄忻。交待了几句,我就下去了。

下去前,我又看了看那边的船,随着西北风的一阵劲力,对方的大旗终于展开,一个甘字就这样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正午的阳光是如此的灿烂,但是那面大旗却是我心中无法撕破的重重黑暗。

文正兄几万人马都没法剿平的贼人,竟就要让我这几百人去斫其锋芒了。

不过,甘兴霸能以一敌三而不败,也是个英雄好汉。想到这里,我忽然开始有些企盼这场将到的凶多吉少的厮杀。

最近似乎我越来越不把打仗当回事,想到时脑中出现的也是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说这次我的想法就是,打赢了他,收他为我荆州所用。我觉得我有些头脑发热过了火。

我到了底舱,见到了我想见的人,她正和弟妹说着话,刘婉先发现了我,笑着先出去招呼小宋谦去看看土荆烈夫妇。我让她小心,因为她有身孕了,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她听了我的话连谢谢也没说就笑着走开了。

我走了进来,舱很矮,让我这个个子的人很是痛苦。

“这么大个子的人,坐下吧,你这种人真是的,没地方待了。”她摇着头,以她惯用的口吻。

我扶着壁坐下,想着怎么开始我的话。舱中有些昏暗的灯火,因我的坐下而忽然猛烈摇曳起来,使得这里更加阴暗。

“这里好像有些闷,也有些暗?”我的嘴怎么这么笨,我忽然感到有些急火攻心。

“是啊,那又能怎么样?正好好好睡觉。”这女孩子还真大胆,这种私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看刘婉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你们知道上面有什么事吧?”黄忻就不用说了,它本身就是个有些胆大妄为的小姑娘。

“你说我弟妹啊?是啊,她对我兄弟有信心。”

“他什么时候又成你兄弟了?”

“不是你说的?”我好像有些印象了,我好像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她继续说:“出来之后,我就叫他兄弟,他不服,还想充我大哥,看他嘴上没毛的样子……”我下意识摸了摸提过没多久的下巴,还好又有些破土的新苗了,而龙行下巴下的草好像都被根除了。“后来刘婉出来打圆场,问了我的年岁,就说比她家龙行大了二月,应叫我姊姊,这才解决。”我心里还在暗叫庆幸,我比她还大个把月,不用再担心添个管理的上级领导了。

“你有些嫉妒这一对吧?”我说了这句话,感觉难得的坏水又回到了脑海中,但是说完却有些不安。

“是的。”她很坦诚,但没有向我想到的最坏情况那样的黯然,只是继续若有所思的说:“没想到我兄弟这么凶悍勇猛的人,也有些惧内,我婉妹子一声吩咐,顶上千条圣旨。不过看到他们二人如此恩爱,虽然藏于行军迁徙之中,但却现于有心人之前。这等姻缘,为什么要从心中去拒绝呢?”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我觉得上面那个话题对于她来说,是有些过于沉重,我决定找些更好的,但我觉得这个不怎么样,但我觉得我说漏了嘴了,却没法收了。

“我上面有我的父母,我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和我都是心辈,二妹叫黄怡,小弟叫黄恬。不知道恬恬这小家伙长高没有。而怡也到出嫁的年纪了。”她似乎不愿意多提及她的父母,但对自己的弟弟妹妹很是关切,这让我心有戚然。因为我忽然又体会到了吴郡的那份牵挂。

“谢大哥,哦,黄姑娘……大哥,我姐夫找你,对方已在我们的射程之内了。”

我赶忙站起,稍一施礼,小心不被舱顶碰着,赶紧出去,听到身后的一句小心。小南想犯了错误一样小心翼翼地跟着我。本来还好的,就是因为他这样反让我憋了一肚子气。

对方船已很近了,数量就二十多艘,对方似乎看出我们根本没有要逃的意思,也大张旗鼓的聒噪了起来,明目张胆地来劫我们了。我们已清晰地听得见他们叫嚣的粗口,就知道了他们已到了很近的地方。

破六韩烈牙张起满弓,一箭射去,正射在了领头那船的船头的虎头图案上。我们这里立刻欢呼了起来,努力压住了那边的声响。烈牙举起手,让所有人准备,阎柔则让人小心背后有否人从水下潜入,不过,我想这个时节,从那种地方出来估计命也去了半条了,但是我也觉得小心点没什么坏处。而且我懒,所以我没有开口。小南,到处走,提着叉子好像想快点找人厮杀。

我没他这份焦急和浮躁,我只是仗着天狼站到船顶的大旗旁,江上风就是大,尤其在这种毫无遮蔽的地方,我的衣服和我的大旗都在乱飘,这让我的另一只手不得不扯紧衣襟。风从衣襟中灌在身上,冷冷的但是伤口那里却舒服了很多,不仅让我知道伤口没粘住衣服,而且伤口清凉了很多,当我又看到我们的箭向他们飞过去时,我感到了一丝心中的安定。我觉得在这种强有力而且极为准确的箭雨下,我们想输的大门已经开始闭上。对方的船也不多,人大概就是我们的两三倍,这样的实力我们取胜的可能性很大,我不清楚我最近信心怎么这么大,应该是我们最近的胜利来得太多太容易了,比我们多几倍好像就是比我们多几个人一样好像不怎么当回事了。虽然你是凶悍无敌的锦帆贼,但我是堂堂大汉平安风云侯。要打就过来吧!我忽然感到自己的战斗的意志是如此的强烈。

我忽然觉得志得意满的时候,对方已经欺到百尺之外。在我这个高度,我已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那边的情况,他们除了帆,船舷还伸出了不少长桨再奋力地划行,速度还算不错,船面没有什么人,有的也撑着大块的木板挡箭,只有一个带着黄头巾的英雄人物伫立在对方的船头,用一只藤牌不断格挡我们的去箭,他的衣着非常朴实,有点像中年农夫的形象,脸还不是很清楚。但看着至少没有什么部位长错地方,我赶快收敛心神,别去想那些无赖的笑话,看着这个在箭雨中屹立的英雄随着他们的船来到,他的胡子长得很有精神,我要是长成这样,应该会很帅气。我赶快再次打断我的胡思乱想。

但是军心还是被动摇了,因为,再次有人大喊,“船,现在的太阳下面。”也许两个时辰内,这批人也要到了。我赶忙大喊,“那个方向来的船,是我的部下。我们只要撑过一个时辰,就没事了。”这句话稍微让他们定了下来,但是实际上我自己也没这个信心,因为这个地区贼祸有五六处,而且就算是他们,在这种逆风的情况下,今晚等到他们就不错了。

但至少我装得很有信心。心里还想到,说不定是姐姐平定了吴郡回来了。

为了免得再乱想,我大声的叫小南四处查查有没有人从水中泅水过来。免得他在我们这里无聊焦急的晃动摇摆动摇了军心。

他领命兴奋地跑了,他最近确实很开心,但我真的不希望他这么开心,虽然我自己也有些兴奋,但是我不希望他这样开心,少年就这样养成了好勇斗狠,我总觉得这样不好。宋谦我就没让他出战,虽然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也会让他出战。

我很矛盾,矛盾得我思维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无休止的没有理由的厮杀让我觉得厌倦,但到来时,我却又如此兴奋。我知道战争的残酷,也厌恶它,但是将来时,我却如此的渴望它的到来。我觉得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算了先不想了,因为还剩下十几尺的距离,须臾间短兵相接就要开始,对方的损失比我想象的小,我们开始射击后,他们很多人都躲到船舱里去了。这时候才拿着武器顶着盾牌,慢慢出来,准备一旦接战冲上我们的船。我使劲地攥紧手中的武器。

那个中年人模样的人忽然大喝一声,扯开了身上的衣服,在这凛冽的朔风中,赤膊着上身,在还有一丈左右的距离上一步跨了过来,让那些勇悍的异族武士都有些慌张,竟向后退了两步,让给了他一个立足之地。

随即有人冲了过去,想将他赶下船去,龙行撇下双面斧,提剑也上前迎敌。那中年也没待站稳脚跟,便以左面的盾格开上前一人的圆月弯刀,右手一扯腰间绳索,只见流星锤便直飞龙行面门!

龙行忙闪身,但他身后之人却被命中面门,面目迸裂,惨状无以描述。那甘兴霸随手一挥藤牌,架刀的异族人也是个壮汉,竟打了一个趔趄向后。

船已相碰,随着一次次巨震,从各船舱口的人纷纷拿着盾冲了过来。他们显然受到他们首领的鼓舞,玩命地试图冲上我们的船来。

我不可能再一无事事了。又是一阵大风,我扯开衣服,让风吹。

我也大喝一声,让下面的所有人都一震,也赤裸着上身直接从上面纵身跳上了对面的来船。挥起天狼就是一记横扫,那些正规的招式动作在这种群殴时候,变得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还不如用这好几十的凶器猛揍更为实用,我忽然知道了那次溅到我身上的黄色的粘粘的东西是什么了,因为我打死的第一个水贼被我砸烂了脑袋。

我越打越勇,和着头上留下的鲜血,眼前变得有些模糊。嘴中感受到了血腥,谁靠近我们船这边,谁就得下水去。或者直接去黄泉去见董袭了。

只是我回身瞟了一眼,看到甘兴霸已渐渐被逼到我原来在的船顶,只是还无人能接近他,他时而用手臂缠绕,时而一击而出。让我们一时无法逼近他。

而我已开始挂花,右臂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刮了一条口子。背后的感觉还好,对方船面上的人,哪怕是临近船上的都在向我围过来,但船上的大小正好给我空出一个天狼挥舞的范围。让这些人变得有些无从下手,有人曾勇敢的用手去夺我的天狼,但那全是刺的帮头让他的壮举变成了悲剧,他满手的窟窿被我戳下船了,掉落时头在那边的船舷上重重地砸了一下。

喝着自己的血我依然保持清醒,头皮背后都有些酸麻,臂上有些疼痛。我和这帮水贼有些僵住了。他们也不方便冲上来,我也不会傻到冲到船舷那种窄道上厮杀。我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大喝一声,“那高个小心!”

我一转身,就见一个东西朝我眼睛飞来,我不假思索,赶忙横起天狼,铛的一声,就见一个东西向上弹飞。定睛一看,就见甘兴霸又扯动身边的锤逼下刚要冲上的龙行,随即,空中飞舞之锤,在臂上稍微绕了一下,锤旋即又打了过来,他几乎是一心二用。双手分别祭起两件法宝一般,同时使用毫无羁绊,这苦了我,一边还要对付身后的贼兵,随时还得防着上面随时飞来的锤子。

但是我一时还想不出,是谁提醒的我。

现在双方主将都在对方的船上,这恐怕是古今很少见的一种情况。

这里四面到处都看不见岸的云梦之中,有我们和正午太阳下的一支舰队,我不知道等到日落时还有谁能活在这重现的大泽之上。

第七十章 战锦帆

主将陷于敌阵应该是兵家大忌。如果双方主将全部陷入敌阵而且还是主动闯进去的那就有些胡闹的感觉了。

战斗是令人亢奋的,因为它让杀人成为天公地道。

身后的威胁让我的整个更加敏感,感觉所有人都慢了下来,包括我自己。我的赤裸的上身在午间的阳光下,没有任何冷的感觉,因为死亡随时逼近的感觉让我记不起任何其他的东西。

不能抹杀他们的勇敢,一次次挥舞刀剑渔叉冲向我的就是那些人,虽然回想起来,感觉就是一帮渔夫装屠夫。而我早把张飞他们教我的那些招式忘得一干二净,总之,凡是接近的人就拿天狼抽它,挥来的武器就挡开,这没话可讲。

我不清楚其他的地方打成什么样,我只顾得过来我,我至少不能让这艘船的人冲过去,这就是我的所有想法,可能我不适合当一个统帅,一个先锋或一个士兵似乎更适合我。

刹那间,我忽然感觉天狼随着我的挥动似乎进入我的身体一般,没有羁绊,随着我的血脉随意流淌贯及全身。我在想这是不是这就是武艺的极致,兵器与人已不分彼此,仿佛我手上就是这样长着刺一般。

忽然脑后劲风又至,这次好像来的家伙还够大,好像不仅是流星锤。

“细腰蜂,看招。”这个人很没礼貌,居然这样说我,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你一定是细腰宫的太监后人!”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回复的。此典故出自战国时,楚王好细腰,筑细腰宫,收罗天下细腰女子,当时宫中女子,节衣缩食束腰以让自己腰变细,一直很多人的腰几乎让楚王可以两手稳稳抓稳,手指之间还能靠住。当时人戏言此宫中女子为细腰蜂。他这样说我,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但说归说,身子和手是不能闲的,捉摸着那人来到船上的落脚地,就是一棍挥去。只见那人以绳作棒,生生挡住。我忽然有些后悔,开始选武器时为什么不选斧子,看你小样地还用绳子挡,看来和龙行在一起,我学方言也挺快的。

想归想,做归做,我相信我的力气,直接用狼牙棍去绞那流星锤的绳索。他也看出我的想法,但是他提起一锤却没打向我,而是直接扯向身后,但是招式未老,立刻以臂向下猛切绳索突然加力,那锤就直接转了一个圈,自上向天灵盖就扑了下来,我身体下意识后仰,用手便去抓那锤,抓住了!虽然手很疼,但我知道手中的东西就是那个要命的流星胆。

他肯定没想到我能抓住这个,但是他没有什么犹豫,立刻以腿脚提起一锤,稍微一绕,便立即弹出,我也刚稳好自己的平衡想都不想直接侧身拉开身体一记拔脚怒踢……

忽然一阵风过,甘兴霸若有所觉,没有顾及腿上的锤伤,手中细绳稍微一绕,便从我的天狼上卸下绳索。

随即大呼:“南风紧,速扯。”

就见登上我们船的人很快撤回他们的船,我也踉踉跄跄地爬回我们的船,有人要过来补我一下,也被他喝止了,他一定是也看到了我在狼狈逃窜时不忘喝止了龙行等人追击的排箭。

“将我们的弟兄送还,我便不找你麻烦,否则,一日你在这水上,一日便会有杀身之祸。”他撑起藤牌,直接地威胁。

“你们的医生好吗?”我还很坚强地站着,只是后面用手支住船壁,“我们这里有神医华佗,我不会对不住你的兄弟,只是他们都受伤了,很多人伤得还很重。”

他走了,我说完后他就没说话,直接挥手示意走了,让我甚至感觉不出他是我的敌人。想想自己的话,我也决不出我是他们的敌人。像是交待身后事的战友。

冬天刮南风虽是有些蹊跷,但是我想南边来的应该不是敌人了。顺着这罕见的风,我想再有半个时辰,我又要见到熟人了。我忽然感到自己整个人都支持不住了,脚上的疼痛让我坐了下来,但是脸上表情还是表示没什么事。

华佗又在忙了。他给我的好消息是脚上骨头没断,但是坏消息是我背后箭创迸裂了。但是我的感觉是背后没什么感觉,但脚则要糟糕多了。

但是我还是很信任他,毕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华先生,留步。”他的治疗速度之快,简直就只有我一个人受伤一般,而不是全船这么多人挂花。日未移影,南边船还没什么动静,他已放下袖子,随口问问病人的现在感觉,笑着回答别人的致谢,就准备回去休息了。

“有什么不舒服吗?”

“您认识韦定国和何大夫吗?”

“当然,我们从小在一个村子长大,现在,定国好像是荆州牧了吧?”

“正是,我正要回襄阳,不只华先生是否愿意随小子一起去襄阳见见故人。”

“等到过年以后吧,最近江南闹水灾,疫情可能比较严重,我是个行走的医生,不能耽误掉我所应作的事情。”

我坚持着起来,深深地行了个大礼,只为这个朴素而伟大的医者。我的举动让这中年人有些不明所以。他一挥手,就走了,在他眼中我们只是一群毛头小伙子,没有什么平安风云侯。

“大哥,为什么不让我射。”龙行给我递来衣服,帮着我穿上。

“我不知道,但是不射就不射吧。听我的没错的。”

龙行摇了摇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也不多问,他依然让所有人做好戒备。在他眼中,他还没感觉出什么安全,我想这是因为在水上的缘故。

我没有下船舱,一直在船舷看。顺便看其它人有些“军心涣散”地准备战斗,逃过传说中锦帆贼的袭击这一劫,我想他们肯定感到庆幸,因为这一战我们才真正的受到了真正的伤亡,鲜卑人几乎个个挂彩,看得出来,似乎他们是被重点攻击的对象,应该说,对方要么是训练有素,要么就是甘兴霸指挥独到。谢天谢地的是我们的阵亡数没有多少,但是悲伤的离别不因为离去人的多少而有所缓解。

龙行指挥着人在安排他们的后事,用快刀剜去死者顶上的头发,在一个老人的指挥下,将这些头发火化,抹去他们身上的血污,褪去他们的战衣。我背过脸去,不忍看他们的离去,毕竟那是和我一起作战,辗转几千里路的兄弟。我听到了背后熟悉的声音,立刻堵在舱门口。不让黄忻上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黄忻很好奇,她直接过来推我想出来看看到底什么事。

“回去!”我不知从那来的火气,对她大喝。黄忻后面的弟妹立刻拖着一样好奇的要上来的小宋谦转身就走。

她也没坚持什么,什么都没说,拂袖转身就走。让我忽然有些歉疚,我干吗发这么大火,她又没犯什么错。想了想,我还是下去了,来到她的屋前,一拱手:“上有恶战,其状甚惨,不宜观,方有冒犯,原谅见咱。”看她没什么反应,我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平常说话还这么文绉绉的,你受伤了吗?”

我心中一热:“没有,还好。”

“别充英雄了。”她笑了出来:“走路一瘸一拐的,骗谁?”

“没事,没伤到骨头。”

“伤到骨头你就走不了了。”此人做很懂医术状。“进来坐下吧,找个人聊天时间过得快一点……你现在没什么事情吧?”我想想摇摇头,我很放心上面几个,有他们我觉得我可以天天睡大觉。

“那还不快进来坐下,站得直吗?”

我傻乎乎地一笑,如释重负地坐下。

“我有事情问你。”

“讲。”我觉得我声音有点大,这么小的船舱我的声音有点像打雷。连我自己的脑袋都缩了一缩。

“干吗这么大声。”她腰一直呵斥道,旋即她也笑了,因为我笑了,她的声音也大了。

她摸摸头上的发簪,在山中的生活远离了奢华,如果那支发簪算上,那也算有件首饰,其他的便再没什么饰物了。似乎那件发簪是她的心爱之物,我不止一次看过她去触摸这件东西,但是我戴发簪时,也没事就去拨弄它,所以一直没有怎么注意,但是仔细想想,似乎她要想什么事情,或者做什么决定时,总会去摸摸,印象深刻的就是那次她去做诗,只是当时我在松下,光顾看漂亮姑娘了。可能那东西是从川中家里带过来的随身之物。

“你今天早上救我们……你怎么会想到救我们?那是箭,会没命的。”很少听到她也会嗑嗑吧吧讲话。

“首先,箭射过来,我们五个人在这里跑不了,至少没法都跑掉。”我总是这样,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开始不正经。“其次,我们五个人面积大小不一样,从小到大,依次是:宋谦、你、张芹、土荆烈、我。”

她也笑了,但她决定静静地继续听我的胡诌:“那么总得有人给其它人挡箭,你认为谁出来挡,能保证所有其它人都不受伤?”

她抿着嘴笑着,点点头,我想她相信了,只是这种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那么,所谓才女,就是妙不可言,需拆之,倒置方可。这句话是这样的吗?”

“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是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了。”

“好像是少女吧?”

我忽然醒悟,我是犯了一个错,妙字是一个女与一个少而不是才,我为什么会记的是个才呢?

“是这样的。”但当我看到她征询的眼神时,我忽然又感到自己的急智又来了。“既然是妙,就不能这样恭恭谨谨一笔一划写了。你可知连笔?”

“我曾见过一酒客,酒后挥毫,其字自始至终毫无滞碍,一气呵成。其字虽不工整,却独有韵味。”若有所思的才女开始有些恍然大悟。

“然,”我拿起案上笔,稍蘸蘸墨,心里想得是,天气是挺暖和的,砚内居然又没结冰,而且这回还没有酒气,嘴里说:“汝视此少字。”

我现在纸左边,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少字,引来一声打击:“你的手书不怎么样啊,小时候被老师打手心次数很多吧。”不过,她还是稍微给了点夸奖:“不过,字还是很有力道,很有点味道。”

我决定置若罔闻继续道:“你再看我这次怎么写?”我随即连笔在纸的右边,两点之间立刻多了一条细线,随即那条竖也被我故意拉长,接着横截腰来了一撇。

“这不就成了一个才字吗?”我志得意满地回复才女。

才女显然很有兴趣:“这是什么书法?”

“不知道,也许可以称为草书。”

“为什么?”

“时有奇思妙想,或偶有所得,然记力欠佳,凡至此时,必以简载之,唯恐很快忘记,常先草草描其端倪,待时闲,再赋成文章,故此称为草书。”我再次发挥了我的强项。

“草书……草书,蛮有意思。”我看她有些兴趣的在我写的纸上开始继续写起来,用的就是连笔的草书。她写的是个怡字,后来又是个恬字。

忽然头顶脚步声大起来了,我和黄忻都抬头看看,当然我们都看不到什么。我立刻示意我得上去了,她示意小心,我们都一言没发,我便赶快赶了上来。

所有人都围在被我们船围成的那潭圆形水域的舷边,手中拿着武器,只有阎柔在最东面那艘船的外舷看着外面的水域,手中掌着一只竹篙。

“怎么回事?”

“有人从水下过来了。”

“什么?”我有点不可思议。虽然,今年是个暖冬,但水中是什么温度,还是可以想象的。我赶忙攀上船顶,四处远眺,虽然我的眼神不是非常好,但是,除了远处那支舰队外,我看不到什么船,我身子转了几圈,确证了一下。但这些结合在一起,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几个人?”

“好像只有一个。”

“一个?”有些让人惊讶。

“船漏啦!……有人在凿船!”一声大叫从一条船的舱口传来,我明白了那人的用意,接着就在我的眼前一个人从这个环内的水面上露出来透了一口气,在大家的聒噪还没平息的时候,立刻又沉了下去。龙行立刻抽出弓箭,朝水面下那个还没模糊的人影一箭射去,没想到竟朝远处偏了几寸,我想这是他绝没想到的,我也没想到,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失手。我也想不通那箭为什么就是没插中那条“鱼”。

但现在,我们是有麻烦了,下面有个人在凿我们的船,而我们似乎有些束手无策。龙行让大家拿起武器赶快下舱去,见到有窟窿出现,就赶快拿武器猛扎。

接着,他就让几个人,看来是鲜卑族中水性较好的,但实际上就只是有些水性的,极北没什么水泽,会水性的人很少。一起下水去对付那水贼。虽然刚才他第一次失手,但他的出色的应变能力还是没受什么影响,我想这回荆州是得到了一个宝贝了。

四个鲜卑壮小伙在风中吆喝着,喝着烈酒,活动着身体,每人口衔一把尖刀,准备了一下,就分别跳了下去,船下的战斗片刻后开始,眼看着一条船下的水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向外涌出。

但旋即伴着血随水流的涌出,受伤和撑不住是那四个鲜卑人,我只是违心的表示一下惊讶,应和一下不能置信的破六韩烈牙,因为我就是觉得那个小子会更厉害。四个人中有两个伤很重,但当我看到华陀出现时,我就感到很放心了,想着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可能是水中用不上什么劲,才让这几刀没划重了,不过这种情况下,他还要凿我们的船,想想都觉得近乎疯狂,但我们似乎真没有什么办法,龙行张开弓盯着水面,等着他的再次露面,打算射他一个探头。可不知道怎么的,我竟然为这个正把我们慢慢推向死路的人捏了一把汗。我想我又开始打这水下蛟龙的主意了。

没想到这云梦之上竟有这几多能人,如有他们助我荆州,何愁诸事不成。想毕,我又赶忙警告自己,别想歪了,先保住自己的命为好。我觉得我们真是无用,居然被一个人逼到这个份上,让人知道百十来号人被一个人上了绳索慢慢拖死,这绝对是个大笑话。我明白我的水性不错,但是我知道和水下那人相比,差了太多。阎柔依然注意着外面的水面,龙行无计可施,只能守株待兔,我就没去想该怎么办,阎柔却无视这个人一般,我决定过去看看这个老实人这次在想什么。因为他是有些奇怪,似乎全船的事情与他无关,他只是在那里不动只是仗着那只篙。

而他所做的,只是静静的监视着水下,偶尔探出身子看看,他没有和我说任何话,感觉到我的靠近,他甚至让我离船舷远一些,但没说一句话。

我依照他的指示,我一直很信任自己的兄弟。那么我能做些什么,我也开始自己想想怎么对付这个水下的人,总不能显得我像个事外的人,只有兄弟们操心劳碌,我却像个没事的闲汉。

如果把他当鱼一样,只是这条鱼比较凶猛。那么比较好的办法是下网去捕,显然可以去除这个方法,因为如果可以,只能说一个叫甘兴霸的男人失招太大,居然拿渔船来蒙我们。这些至少看上去像是战船的船上应该没这种东西,我要是叫人在这些船上找这种东西,又会成为另一个笑话。

忽然,我感到一动不动的阎柔有了新的动作,他的竹篙现实慢慢探下,接着狠狠地扫了一下,紧接着拔出腰中配剑,便掷了下去。我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刀剑劈开皮肉的声音。迅即,阎柔招呼人跳下去,自己也立刻跳了下去,我想现在我可以过去看了,但是想到那一声我竟有些踌躇了,虽然我也杀过人,但似乎这一声让我感到了更加地毛骨悚然。我在船上竟迈不动步子了。

“留下活口!”我只来得及想出这句话,然后所做的就是看着他们一起上来,还带着那条半死不活的鱼。“鱼”的背后有了条大口子,血不停的溢出,没要我说什么,华陀已经赶紧开始治疗了。这是个健壮的男子,顶多二十的年纪,一头短发,只起到脖后,用一条发带箍住额头。这个形象我见过很多下水捕鱼的渔民也这样,防止头发遮住眼睛。他不能说长的很英俊,相对来说,他的体型和这一手水下功夫更能让女孩子着迷。

“阎柔,你怎么会在那边等他上来换气,你怎么知道他会在那?”

“我看着他从这边游过来的。”看着我有些惊讶的神情,他擦了一下头上的水珠,决定深入解释一下:“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看见顺着这里到西边,水面上在翻动,逐渐这种骚动就到了我们船下,我知道肯定有什么东西。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告诉了龙行,但没告诉其它人,怕引起骚动。船开始被凿时,我们虽然还不知道他干什么,但已可以知道此人不是朋友,我就让他们在内圈鼓噪。那人为了示威,定会在里面露头一下。但是,只要有些理智,他还会出外面来透气。他会找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换气,所以,我料他会回到最初下到我们船底的地方来换气。因为他来时,我没有大喊大叫,他一定认为他是没被发现就下到我们船底的。我想他不会找个很陌生的地方。果然他还是选择了这里,但是他的戒备还是很强,他只是漏了头就沉了下去。而我只要看到水面上出了涟漪就躲开,从舷板中间隙去看他,他小心的探出头来看看,然后换口气就下去,他凿的是西南边的船还专门游过来换气,而且还是在水下抡锤子,我想很快就要让他吃不住了,他也会累的。他会歇的时间越来越长,所以我等。等他放松警惕,大口喘息地时候就给他一下子。”

我点了点头,看着我给荆州带回来的第二件宝贝:坚忍而冷静的阎柔:“你救了我们全部的人,现在去休息吧,小心着凉。”

“他伤怎么样?”我转身问华陀神医。

“伤得很重,血才止住,下面就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这关了。”他一边说手中还没停,包扎好伤口,我让他们把这个俘虏找个地方好好安置。

“你看来又想招揽这个水鬼。”龙行面无表情地说。

“那又怎么样?”我一样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怎么样,那把这个人送到谢大哥船上去,放到他榻上好好安置。”依然毫无表情。

“为什么放到我的榻上?”依然木板一样的我。

“是你要招揽他,不是我,当然得做些感动他的事。按说你的要比其它的舱要舒服很多,而你就在舱外好好服侍吧,书上那些人都是这么收买人心的。”他的脸终于开始要抑制不住坏笑。

“送到我的榻上,让他休息,给他擦干身体生好火炉。”我下了最终的命令,依然保持一张桌子脸。

“让他左侧卧。”华陀示范了一下,“这样不容易再出血,以后排脓也方便。”

“多谢华大夫了。”我深深的一揖,换来的却是一声叹息。

下面的事情便是等待南边的船队,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了。打发完了那个可怕的水下蛟龙,大家就再也没有作战的yu望和打算了,再有什么事,等到眼前再说吧。百无聊赖的我坐在船舷,如孩子般耷拉着双腿,有时候还晃晃。而龙行似乎总也闲不住,他和几个鲜卑人又试着折腾帆,当然也会以灰溜溜的失败告终了,因为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船的首尾都还连着,就是他撑对了帆,也别想让船移动分毫。但我就是不说,因为我懒得让他乱折腾。

有点犯困,这是我的唯一感觉,光坐着等他们的时间过得很慢,我禁不住打起了瞌睡,还险些掉下水去,我赶忙爬回船,找个稳妥一点的地方坐下。忽然想起还有一艘船被人凿了,赶紧去看看。不过已经放弃他傻乎乎的行动地龙行让我别去了,已经没事了。

“怎么办的?”

“麻,麻絮。我们一直用这个堵船的窟窿,现在已经不漏了。”

“哦。”等待的时间依然是无聊的,那帮异族人已经找到了打发时光的办法,玩起了水,肯定是受那条“鱼”的影响,起因是一个鲜卑族女孩子刺激了其中一个男孩子。然后,一帮充英雄的小子们就一个个饱含激情跳了下去。小南在空中还做了一些动作才跳了下去,惹得大家一阵喝彩。我忽然感到眼熟,想起来了,是张凯,这种花样也真亏他想得出来,小南学得也真快。显然下去需要很大勇气,大家基本上都是下去一次,就没什么勇气再下去第二次了。而且只要一次,就可以表现自己的勇敢,而冬天水中的感觉,似乎不是什么很好的感觉。所以接着大家开始了新的游戏,我向大家看来已经把南边的舰队彻底当作自己人,而不加防备了。虽然有些冒失,但是我也一样,大家对这种几个月来提心吊胆的生活彻底厌倦了,已经开始放纵的娱乐,而已不在乎将到的是什么了。

小南在教文文射箭,黄忻也出现在船面成为旁边的看客。她似乎感觉出了不便去搅这两个小孩的局。我便逞起英雄主动教她射箭,虽然她表示很乐意学,但是他还是指了指我背后表示我有伤不要大动。我表示小伤无妨,但是我还是找了小一号的弓来教,不像那个逞能的小孩居然还专门找他姐夫要了那把长弓。

我心里开始有了坏想法,招呼那边的兄弟让开,然后以龙行惯有的横握弓的办法,一箭射去定在那边的舱门上,紧接着一箭一箭学着师傅般的连珠射去,虽然不怎么练射箭了,但毕竟还有些以前的基础。十支箭都钉在门上了,靠得也很近,鲜卑人显然习以为常,没什么喝彩,只是随便地在旁边看,倒是其它人还有些吆喝。不过黄忻显然对这个动作感到新奇,问这问那,我随便应付了几句,实际上我的思绪还在旁边的那个逞强的小子身上,果然许文文对我的动也感到新奇,也是龙行在他们面前就没射过几支箭,而大部分战斗都把她们撤到看不到战场的地方,看到这种射弩的动作,确实有些奇怪。

下面该那个小子表演了,看着他的动作,我就知道两件事:第一,他的力气稍逊;第二,他还不知道横握必需要相当强的力量。因为,我曾私下在无人处试过他的独特的办法,得出了一些经验教训。当然,我受过的苦不能一个人受,至少让小南也受点教训,对他未来的发展起到一定的效果。我忽然感到我官僚气的成长和肆虐。

小南的箭射出去了,射得有些偏高,我还知道如果靶子远的话,还会有些偏低。但最重要的不在于此,我“好心”地走过去,轻声地问了一下,“胳膊是不是受伤了?”

小南开始还想充英雄,但此刻被揭露出来,就再也撑不住了,只好赶快揉搓右胳膊,表示弹到了胳膊。横握的最大要求就是臂力,因为不能贴着胳膊,否则就会弹到胳膊。竖握会由于胳膊和肩膀的天然距离拉开角度,而横卧就得自己把握那个不伤到自己胳膊的角度和力量了。想到这里我就有点想去挠挠左边胳膊肘的yu望,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点,我觉得比竖握省劲不少,吃了亏才明白所以然来。

忽然南风还大了起来,这天气越发邪门了。不过,这对南边来的人就更是顺风顺水,原本在这段长江就是由西南向东北流过去。

我放下弓朝远处看去,希望得到确证。

“李。”我有些激动的喊了出来,对于“周”字的紧接着出现,我更加开心,想到即将的见面和打击,我已开始准备恶劣的言词了。

但紧接着一个“王”的出现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知道比较熟悉的一个王是王晓娟。我们都信伯夫人,司徒大人的掌上明珠。这个估计是新人,至于他怎么来的,我就不管了。

我忽然瘫坐下来,这回我是感到真的累了。累得再也没力气干其他任何什么事了。兄弟们,来吧来吧,带我回家吧。

第七十一章 豫章

“你不教我射箭了?”黄忻对我表现出来的懒惰状态显然充满了不满。

“那你先射两箭,让我看看。”她依言张开了弓。

“大家小心啊!”我忽然恶作剧地大声地喊了出来,“黄小姐要学射箭了,射中的自认倒霉,射死没人赔啊!”

大家很给我面子,听出我的调侃,都呼哨着慌里慌张地各自找地方去躲了。刹那间,这船上什么人都没有了,至少都看不见了。包括小南,他是被许文文拖走的。

我觉得我也得找个地方躲,可就是懒得动,而且我知道我躲不到哪去,因为一个美丽的凶神很快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错了。”我将悔改的决心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显然她不为所动。而我依然依着船壁,也没有任何躲的意思,脸上还带着笑,说归说,心里和表情都毫无愧疚。我想我的脸皮已经可以当战甲来使了,怪不得连我的甲胄都没有护面,看来上战场之前,脸皮一定要练厚实了。

“你……”气得说不出话的声音,气鼓鼓的表情,却不是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娇媚而骄横,我知道她也没真生气。但她的表情却让我觉得这一切很美。

“很漂亮,很美……美啊!”我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最后甚至直了一下腰,让自己声音大起来一点,这声音甚至能让这十几条船的人都听到,因为我就是想说,因为那是难言的美景。如果说开始看她是还带着调侃的恶劣心情,后来就完全被她的佯怒的表情所吸引,完全沉醉其中。如果能和她在一起,一直就这样,一直到老,那恐怕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每天看她这张美丽充满睿智的脸颊,就禁不住会让自己的嘴唇附上去,留下作恶的痕迹,然后再用自己的手擦去,轻轻去抚mo那张如雨如脂的脸,那将是如何的感受,我感觉我的手竟抑制不住地去尝试这种恶行。

勇敢的少女看见我的手的慢慢到来,身形还是有些后退,但随即还是定住了,

但是,我还是放下我的手,我承认也许我是个懦夫,但是就是伸不出我的手。但是为了避免我们将到的尴尬,我示意,让黄忻在我旁边坐下,我想我得和她说一些事情。

少女面无表情的坐下,我本希望她带着失望,或者至少带着愠怒坐下,但是她就是没有表情。不过我发现我也是这样故做深沉,作洒脱无事的姿态,为什么要让别人表现出失望,我想我还是有些太自以为是,总把自己放在太高的位置。我叹了一口气,想着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她。

“我对不起益州,我对不起你,我暂时没办法送你回益州,我……”找不到话来说。

“呵呵……你怎么了?怎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一声清脆动听的笑声听到我的耳朵里却感觉成了严厉的诘责。

“不是不着边际,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击败了董卓,但却没有说下去。”

“对对……但和益州有什么关系?”她很奇怪地问我。当然她不会想到,如果她轻易的就可以想到,董卓就不会上这种当了。

“我把董卓赶到益州去了,而且还把摩天岭和汉中两条北去的路全堵上了。”

“那董卓在益州有没有干什么?”她开始明白了什么,也有些着急了。

“我现在只知道剑阁被屠城了。”

“剑阁……”阁字没说完,嘎然而止,她竟就这样昏厥过去。

我心里一紧,难道她就是剑阁人!

“快来人啊,黄小姐昏过去了。”

龙行第一个赶出来,看了我看了她,“大哥,你不会这么急吧,你做什么了?把人家都弄昏过去了。”

“我什么都没做!”我又急又气,咆哮了出来,龙行这才赶忙认真起来。

华陀的出现是让我心安宁的唯一理由。但心里却忽然空了,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看着他们在舱面的焦急,我甚至背过了脸,接着又转回去,又转过来。刘婉招呼人把黄忻抬到她房去,她想问我什么,但被龙行拉住了。

我走过去,轻轻地说一句,“好好照顾她。”

便走到船队将要到的地方,静等他们的来临。

我摸摸身上,若有所思,赶紧回到我的屋,那个人正静静的昏睡,我走过去,感到有一丝不妥,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有问题,我用手探探他的鼻息。随即转身大呼:“快请华先生来。”

这少年竟已断气,而华陀刚刚被我招呼去看黄忻了。

门卫赶快跑去招呼人,而我也知道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脖子正被一个人从背后死死的钳住,我赶快用力去掰,他的力量明显不如我,手很快就被我掰开,但我很快松手了,这让背后的人有些奇愕,因为这次他虽然还用手环着我的脖子,但是力气小了很多。我在他奇怪地问我话之前,先说了话:“快松开你的胳膊,我还能说话,你肯定勒不死我,但你的伤口会崩开的,你会死的。”

他的手松开了,我转身退了两步:“我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凿我们的船。但是,你现在必须养伤,你好了我们再打一架,好吧。”我还再想我说的是不是有些太孩子气了。

他的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可言,豆大的汗珠挂在上面,他喘着粗气,警惕地看着我。为了让他信任我,我背了过去,找到几案上的盔甲,褪掉身上的衣服,直接把那件甲往身上束了起来。背后的伤口碰到甲让我有些发抖,但是我还是把甲穿了起来,在此期间我始终背着身。因为我不怕他动手,我想他不会动手,因为,我想不出我和这里的这帮水贼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我这么信任他,而且,他现在稍有异动,我都能感觉到。

华陀来时,一见我就提醒我这甲不要穿为好,太紧伤口可能会有恶化,我说等到陆上再说。

我穿着这件甲独自一人到了船顶,依着角落的垛口坐下,让背后受伤的地方放空。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再看看那张爻堪,我把它放在胸前的护心境后面,而平时的东西我都放在腰带里,我有些不放心的摸摸,腰带里的那张图还在,又转身看看还没到的船,再看看附近有没有人,这一切做完,定了定神,我又开始看着张图。

但实际上我一直在走神,我不知道怎么让自己的心思回到这张图上,但是只要看看这张图,很快就变成了臆想和自责。

我定下了神,想起了在北方的日子,我忽然站起来,坚定地对自己地说:“从此,我不再后悔,我会弥补我所做错的所有事情,而不是不停的自责和自艾自怨。”

我收好了那张爻堪,决定暂时不看了,因为我还是看不出什么意思。大概就是说老师会遭遇什么艰险吧。反正我们会在老师身边,不会让老师遭遇什么不测的。也不知道三叔有没有安全到达襄阳。

“平安风云侯谢子睿可在?”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些不知何处地口音,又见一个不熟悉的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的身高好像不高。船已在百步之外,这船上的装饰看着就顺眼很多了。

“我即是,速,俟你等久矣。”他们的到来让我又恢复了些生气。

第一个登上这边船的就是那个小个青年,长得很精神,就是个子有点矮。

“鄱阳水军都督麾下参将王炼参见君侯。”本来这一切都很正规,但是下面一句让我有些忍俊不禁。他的头忽然翘起,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施的礼节对吗?我才来,不是拿得很准。”

“以后叫我智哥就行了。”我哈哈大笑,交待了一句。反倒是这个不懂礼节的小子让我彻底相信了这就是我们自己人,因为这样说话,显然只有自己人才会这么坦诚。我忽然提醒自己,以后去骗人,一点要在表象上显得那么坦诚才行。

王炼只是一个先队,他的船全是快船。他是个很有经验的指挥船队的将领,这是我在看见他招呼着我们的士兵时的出的结论。又过了一个时辰,我才见到了中军,不过由于是两向对开,省时不少。半个时辰后应该就可以见到他们了。这段时间,我在注意帆的拉扯,其他的鲜卑人匈奴乌桓等族众则要求自己来帮忙,他们肯定是被刚才在水上的无奈惹的一肚子怨气,一定要学到完全能自己操帆了才行。

不过我们被他们的好学折腾得遭了殃,小宋谦岁数小有些撑不住,在舷边不断喘着大气,我知道他有点晕船想吐了,胖子子渊以前就老是这样,襄江上只要一有风浪,子渊就得到船舷去吐,最后只能让我把他扛回去,因为旁边那帮没义气的家伙总是冷冷地说:“因为只有你能扛动他。我们可以帮你拿他的冠。”关键是这胖子还总是跟着我们,真是想玩不要命,只是累苦了我了。

王炼是豫章人,政哥在豫章提拔的他。我们到时,他正指挥大家筑坝拦水,他家世代清誉,及至炼,更有才名闻于豫章。本来的孝廉是个纨绔子弟,大水一来就跟着他捐钱的老爹去北方了,他才得以替补,任了个城守,大水一来,太守听说水势巨大就吓跑了,偌大的一个豫章就留下这个还算一个官。政哥一来就给他扶正,让他管理整个豫章一地,那个太守还想回来,被政哥喝走,不过据说嫂嫂更厉害,她派人把那太守一众捆扎好投到鄱阳的大牢里去了,还叮嘱王炼别告诉政哥,但是王炼很信任我,把这事告诉了我,但他还是加了一句,说是让我也别告诉政哥。我心里暗道:政哥好孤立,大家居然都瞒着他,不过我觉得嫂嫂的做法很好,至少换我我也不会让那太守有好日子过。

半个时辰后我才和李真见上面。

在此期间,华陀上来透了口气,我看着他,他朝我点点头,我躬了躬身,王炼看出了些神秘感,问我怎么回事,我摇头说:“没什么,有人受伤了,点头表示伤无大碍。”

“伤哪了?”他好像做出要帮忙的架势,但这又岂是他能帮的。

“伤着心了。”

他犯糊涂了,嘴里还轻轻地念叨,心,伤着心不就死了吗?

他不知情地絮叨却让我想了更多,伤着心,人也许就真的死了,忽然感到天黑得好快。

不过,看到熟人还是感觉很好。能让我暂时再带上些笑容,只是看见那个小丫头时,却没了打击她的念头,不过最不适应的却是李真夫妇。他们仔细咀嚼了我的话确信我的话没有什么刺在内,还感到了不可理解,后来我想到这里就像大骂他们几句,想说他们真是贱,骂都想找。不过我是想不起来一见面我说了什么了。

子实看上去越来越有些成功人士的形象,夫人在旁也还不怕别人说闲话,很是气度不凡。确实这位将军夫人和士兵们闹起来真是你我不分上下尊卑不分的活宝。而且,我们的船上也有了女兵,不过看来都是我们这人的形象,不是登那边的人。据王炼说这和两位女将有关,既然上面有各种先例,下面又混不下去,当兵从伍还是个不错的主意。主要是这几年大灾连连,战祸又临,寡妇孤女的日子是什么样子……我还是不要想了,想想我的头脑里总是出现一个裸女的形象,而这个裸女的形象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存在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羞见于人,幸好没人能看透别人的心思,否则我一定被人嘲笑死。

我和子实并排在暮色下的船舷,周玉也不过来凑热闹,她可能知道我们说话她想理解有些难度。

“光和五年吴地阳明贼造反,光和六年大旱,中平初黄巾作乱,中平二年又是大水,这样,总是天灾人祸天灾人祸的交替,明年就要到了,按说,又该是人祸了吧。”

“我才回来,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你好像变了很多,怎么了,你那股子酸劲哪去了,忽然这么深沉,看来周玉对你影响很大。”

“这和她无关,你一走后,老师变严厉很多,什么事都让我们去做了,我们想估计是你小子在捣鬼。”

我点点头,没说话。

“不过,我们也终于明白老师的辛苦,但是我们人手还是少啊,你又跑了,你可是我们荆州二号人物。”

“哈,你还拿我开心。怎么样,战事如何?”

“鼓蹴声催,鸣金以对,云梦之上,锦帆难退。”我感觉子实好像回来了点了:“半年一晃,一俟两季,两更三起,三军四徙,四地五击……居然还是没能收拾了那个该死的王八锦帆。”忽然他冒出一句非常恶毒的咒骂。

我想锦帆肯定是子实心中最恨的东西,不过他恨的东西一直在变,比如小时候,他最恨蚊子,后来还恨过《春秋》,继而更恨左丘明为春秋做传。以至于后来逢到拐弯他都要让大家向右,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绕路,但是却总能走到。但就因为此,我们没敢告诉他还有一个姓公羊的和一个姓谷粱的给《春秋》做传。这就使得我们还一直能大快朵颐。

“我和锦帆交过手了,他有些人在我手里。”

“我知道一些,不过我有些奇怪,王炼说你们是在水上等我们的,你们好像和人打过,我看了你们船上的伤痕,很像锦帆他们登船的样子。”

我把情况简单的和他说了一下,他有些佩服我了。

“你厉害,怪不得你爬得那么快,你头脑是好使。”我想我是有些灰心了,怎么个个都这么打击我。不过他也很快转变了话题。

“你带来的人感觉怎么有些诡异。”

“你的用词才有些诡异。龙行,阎柔,小南,你们都过来一下。”我招手把我眼前的几个兄弟都叫过来。

“这位是李真将军,曾在三十万大军前阵斩对方上将。”当然会有些夸大,但是总归是帮兄弟撑撑台面,我觉得我的兄弟的范围太广,以后得好好分分类整理一下,李真抱拳而立:“这几位是随我而投荆州的英雄好汉:破六韩烈牙,鲜卑人,果敢勇武,尤其一手箭术可谓天下无双,汉人名字叫厉北海,字龙行:这位是匈奴后裔,忽萨烈南国,好像稍微小了一点”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的变化,我又说了一些稍微让他高兴的地方:“但勇猛难当,常为我队先锋,无往而不胜,汉名叫刘小南。”到这里我自己都禁不住笑了一下,但他正陶醉于我的夸奖,还没回过神来,兼之我们这样叫的他可能早就习惯了。“这位是阎柔,思绪缜密,从无疏漏,更兼骁勇善战。此三人,实为天下英才。”实话讲,我觉得小南还离真正的英才的境界还有些距离,而其他两个人我想他们在哪里都是宝贝。

又坐了几天船,这几天我都没看到她,华神医告诉我她早醒了,我点头表示我知道了,谢谢华医生了,华神医难得和我轻松地笑了一声,我想他肯定想对了,但也肯定想歪了。

我和子实就不断的打嘴仗,他去看了那几个俘虏,告诉我锦帆贼的同党叫苏飞是甘兴霸的副手。而那个水中的小子叫翔,姓什么不知道,水性极好,但是股小毛贼,因为和锦帆对峙还没有顾到他,和子实带的军队发生过一些冲突。所以认识。但和锦帆贼好像不是一路的,应该是凑巧,应该说,翔和手下的那帮人在文正兄等一帮人心中还没重要到需要赶快清剿的地步,光看翔一个人来凿我们的船就可以看出,看来那帮水贼中就翔这一个能人了,平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是,最起码,他们好像不是一路,至少李真说看上去是这样。

当然我不会这么想,我记得那个抓到的小毛贼说过有人说我要走这条路。而小宋谦也说过有人揣捣他们头去劫我。我到底是和谁结下了这种梁子,至于要这样把我置于死地。如果翔和锦帆不是一路,那么连我们都不是很在意的小喽罗匪贼,都专门在渺无船迹的地方来劫我们,锦帆和翔看来是有联系的,不过,我才到这里,很多事情还不清楚,一切等到见到文正兄再说吧。

我们整整花了六天才到,很奇怪的是一路上有些过于平静,以至于我有点想撕撕子实的脸,看看他是不是有人假扮的,因为我听说过有异容术这种东西,虽然感觉好像只是很虚无飘渺的传说。不过能同时找到同时像极子实和周玉的人确实非常困难,所以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居然一直没有出现,我经常很早起来,注视她在的那艘船,可是诚实地说,我这六天没见过她露一次面。

上岸时,一些可爱的蛮族人的动作比较有意思,他们跳到了岸上使劲地跳起来双脚跺地,好像想把地跺严实点差不多,而我上岸后总感到大地在晃,我想他们的感觉可能和我差不多,所以才会有这么可爱的举动。

豫章是座重镇,这是我进城门时,看了城墙高矮厚度得出的结论。预章水位依然很高,城门都可以听到几里外的激越的水声。不过,老百姓似乎不是很担心,这让我很高兴,看来我们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安全和稳妥的感觉,文正兄干的显然不错。

不过文正兄最近一定是有很大困难,因为王炼告诉我,文正兄让大家休息,锦帆来滋扰邀战一律不理。

但是另一边,李真却不愿对这个决策做出什么表态。我问是不是定了什么妙计。他摇头说文正兄没说。

这让我有了些数,显然文正兄似乎有了主意,李真似乎猜到了这个主意,而王炼似乎根本没去想,看来是对文正兄很有信心。

见到姜政时,他还在为过冬的粮食在找人筹粮。我就在厅旁的隔间听着,筹粮这个事情是我想过的,我估计整个荆州也在干这件事。可耳旁听到的景象是一群大户个个都像泡了一秋的黄连一样,一肚子苦水没处倒。这个没有余粮那个没有存谷。姜政很凄凉地说,看来我们是得走了,本身已经快坚持不住了,我们看来只能先退回荆州。

我想这句话对那帮人来说比较致命,这帮人还没走说明他们在这里的基业太过厚实没法迁走,他们应该是把我们当救命恩人才对。

不过,其中有个人怪了怪气地说:“走啊,你们不就是想得到扬州吗,我看你们州牧大人会不会同意你回去。”

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人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三分像狗,七分像猫,奸邪得找不到任何可以让人感到一丝人味的感觉从那边传来。

“好吧,那我们看来只有走了。”文正兄依然镇定,但是我想他已是在和那人赌最后的底气了。实际上,文正兄倒真是可以完全放弃扬州西部,先帮我姐姐那里平定了或者平定幕府山,再回身以两股绝对优势兵力猛攻锦帆。只是姜政有时不一定能像我这样如此大胆而决绝。

“你们走啊,看我拦不拦你。”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靠山,居然有些有恃无恐。

“那人姓夏,我们都叫他下贱,他自认为自己文武兼备,才高当世无双。家中甚是有势力,和十常侍中人有族亲。非常嚣张,自以为是什么呢,我们都把他看成一泡屎。”王炼牙咬得紧紧的,显然对这个骄横跋扈的家伙一肚子火,没处放,有些急火攻心。说话都带上了一些不雅的词句,不过还好,在座的只有我听见了,为了避免打扰旁边的人,王炼声音非常小。

我干脆都没说话。手点了一下北海,让他不要多说话,就转身绕过隔帷,出现在厅前。

文正兄清秀的脸上多了几个痘,这使我有些忍俊不禁,我努力坚持住,不过想到估计是嫂子怀孕后憋的,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个人是谁,胆敢在堂堂议事厅中肆意乱笑,姜将军,快命人将此人逐出。”这次我看见了,这小子长得倒还可以,整体来说,光看还不至于吐出来,就是声音太糟糕了。

政哥看见我眼睛中都充满了喜悦,只是他上下打量我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我不自觉地摸摸胡子,心道这稻草长的倒真是勤,才几天没收拾它,又漫山遍野了。

“此人是谁?”他好像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

“我叫谢智,官授平安风云侯。”我想不管他们知不知道我,光这个头衔应该可以吓住人。

“你还活着……”他惊讶地说出声来,立刻收口,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但是我的脑子还没慢到如此地步。

“是,我还活着,没想到吧,来人啊,将这个私通锦帆贼的家伙,快点抓起来。”我想是不是一切太顺利了,这种事情居然有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可能都会稀里糊涂地,没想到一回自己的地盘就有人露出马脚。不过我心里在想那帮阉货真不是东西,就想着除掉我,可理由连我这个被害者都想不通。因为我觉得除了董卓,再也没人和我有这么大仇了,也许还有益州人。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随之黯淡下来。

“怎么处置?”

“交给你们了,想怎么处置随你们了,关键是让他把害我的计划招出来,如果不招,依律当千刀万剐。给他一天,不招明天正午就开膛。”我忽然有些气急败坏。

那帮泡了苦水的人忽然如同良心发现,这个说要挤点,那个说再筹筹,只有几个还是没什么言语,道完辞便赶快走了。

政哥将他们送走后,脸上相比才见我,就明显地多了一份忧虑。我让他宽心,下面的事情由我来处理,他点点头叫人招呼我休息就进去了。没和我多说什么话,就交待一句中午大家一起吃饭便走了。这让我有些不自在,感到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他有些难堪。

龙行走过来,我看了他的脸神就知道问他没用,他没感觉什么不对。而阎柔则直接走向我,我想我也该听听他的意见,便直接走向他。这让龙行有些奇怪。

“风云侯,这位姜大人是这里的主将,您这样一来就将大权揽于手中,处事也不征询他的意见,会不会……?”

聪明人不需要多言,我立刻明白过来了,脸色一肃,一拱手,“子睿受教。”便赶快去找文正兄。

这是处很朴素的馆舍,不知以前是做什么用的,不过我至少知道这种庭院哪会住人。我便直接走进去了。

文正不是个记仇记嫌的人,再次见到我时他就恢复了以前的正常状态,叫上嫂子一起来迎接我,问我为何不先去好好休息。嫂子的行动还算便利,但腹部已有些突起的端倪了。注意到我的不怀好意目光,他们都有些羞涩。不过政哥恢复得比较快,很快就拍我的脑袋叫我眼光放老实点。嫂嫂还埋怨他,为什么大兄弟来也不告诉她。我也赶快说那是我的主意。

应该说,嫂嫂和上次比显得更加文静了,这让我有些不太适应,除了肤色稍微深了一点,穿着一身黑袍的嫂嫂没什么能让人想起她以前的样子的痕迹,除了头发还是散披着。值得注意的是她的口音明显介于我们这批荆州人和王炼的口音之间。

我还看到几案上有些纸上写满了东西。仔细一看便明白那是什么,政哥正教嫂嫂我们汉人的文字。显然胡玉君,姜政,文正,李真,子实,周玉,这些名字便成了很好的练字用字。虽然她带着一种顽皮说:“兄弟,我来写你的名字。”但是显然我的姓就会有些让她为难,果然写了几笔,就有些举笔难落了,最后还是我和她说,“言,身,寸,矢,口,日。”才算完工。但写我的字时,连我都放弃了。睿,我为什么有这么繁的一个字。虽然她还是很努力地试着写了写,最后写了几个春字和一些奇形怪状的字便不了了事。不过我们大家都如释重负,不再追究。

看着他们互相对望的眼神,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我便把辽东遇三叔的事情告诉了政哥,想想这个名字倒是蛮简单的,便让嫂嫂写了。

有时上天很会开玩笑,但这个玩笑却有些大,让我很久以后还有些难以释怀。

嫂嫂认识的字都写起来比较简单,所以我想公冶翦这个名字嫂嫂应该写得出来。

但我看到的是“工页煎”,当时我还没注意到这里的问题,但是当我笑着把前下四点勾去,因为靠得太紧,也把前字勾去了一部分后添上了一个羽字。然后提笔想把前面两个字改过来时,我停下来了,我侧过脸注意到文正兄也看着我。

这分明就是一个项羽!这也许是巧合,但对我来说,这个震撼却要远比一个巧合来的大得多。

第七十二章 平乱

正当我们有些惊诧不定地对视,而嫂嫂则充满疑惑地看着我们,从我看到她的夫君,得不出结论又看回我时,传令的士卒打断了我们的大眼瞪小眼。

“夏府来人了。”这个传令兵稍微有些随意地告诉了我们,我猜这个毛病是周玉给带出来的。

“是夏府什么人?”

“好像是老虾。”

“嗯?”我带着疑问地哼了一声。

“跟我走,你捅出来的漏子自己去码平了。”姜政也有些不客气地说,但是我心里却一下子安心了,政哥已不在意我在堂上的放肆僭越。

刚来到堂上,只见一个两鬓已有些斑白的中年人对正进来的我稍一行礼,便道:“大人,在下莽儿冒犯……”

他的身后有十几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些绢帛财物,显然是打算赎人的。

“来人啊,把这个同犯也抓起来。”我走在前面,还是毫不客气地命人动手,心想是不是又做大了。

这个家伙应该是那个下贱的父亲,但这个人显然也不是什么知书搭理的人,最起码政哥还没进门,而政哥才是真正的统领者,他这样直接找我,政哥尴尬,我也不好受。定是那几个不肯挤出一点苦水的家伙通报说一个大个更扎手。但是我刚刚认识到错误,你又犯冲,这还了得,不过这次,我给政哥留好了台阶。我打算让政哥来做这个好人,所以我的手在背后做了做手势。

但是政哥还没说出话,夏府的十几个家丁竟不知从哪里拔出兵刃与我们上来的士兵对峙起来,我们的士兵也赶快拔出兵刃,紧接着随着当中一个家丁打了一声呼哨,门外立刻就聒噪起来。

“你这却是为何?”文正兄皱着眉头问道。

“我已很有礼有节了,但你们依然这样不辨忠奸,混淆盗跖与颜渊,我也没有办法,就请两位送我与我的儿子及一家老小离开这豫章,我们也不拦你们离开这里了。”他虽说是无奈,但却带着一脸得色。

我一把拉住欲发作的文正兄,我知道我和文正兄都是硬骨头,但是我更坏一点。

“就凭你这十几个家丁护院。”我冷冷地说。

“门外还有死士三百,因不平而施援手的义士六百。你这都督府已被我的人所包围,你的人还在城外,这城内士兵一时也没有号令,一刻之内这里便会一片血泊,我也不忍这种情况发生,那只有委屈两位。”

一个士兵跑过来,正要大声报告,被我用动作劝止,用手示意他小声告诉文正兄。

一番耳语后,文正兄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看来这个家伙说的是实话,不是吓唬人。

“破六……”我大喝出来,但还没喊完,一支箭已将最接近我的一支兵刃的操控者的手射穿了。没人去管地上哀号的伤者,接着发生的情况是旁边院子的小南,宋谦都仗着兵刃从侧院冲了出来,不过旋即一只女人的手拎回了宋谦,似乎还要抓小南的,但没捣持住。阎柔大踏步地从另一边的厢房中出来,径直走到我的身边,将天狼递给我。紧接着,鲜卑人的弓箭便围住了这帮家伙。

我没有看他们,我猜他们会在发抖,这种阵仗我一天碰三趟,说实话,我就不信治不了你门这帮土包子。

“你确信吗?”我没有看他们,只是端详着手中的天狼,我感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不过好像到处都有这种窃窃私语。我猜我们的士兵和他们的护院家丁都受到了误导。只有鲜卑人的弓箭依然有力的张着。

“你没有说话?是不是在拖时间,”往前踱了几步,我注意到了都督府前的哨塔,我示意了一下破六韩烈牙,指指前面对立的双塔。

我猜他在拖延时间,外面的人如果觉得不对劲,可能就会向院内的强攻,如果我是外面的头,就先占领外面的哨塔,然后以弓箭压制院内。然后再同时在各处同时攀墙而入。则一举可破。所以,我们一定要控制住那两个哨塔。后面响起了脚步声,同时声音响起:“政,是不是出事了。”随即,当她站定在堂内时,大家都听到了一声沉重地武器撞击地板的声音,我回身稍微行了一下礼,“兄长嫂嫂,请允许小弟代为指挥,可否?”,得到政哥许可后,即转身指挥,不过,我多了一个心眼,我把北海招到身前,小声指挥:“大家登墙,以弓箭喝令他们放下武器,若不肯听从的话?”我还是有些迟疑,但是我的手还是挥了一下。

鲜卑人都开始往各边墙散去,等着破六韩烈牙的号令一起登墙施压,而龙行还让几个人上房顶对着塔楼做好准备。一边等着各边人到达墙下的信号。而其他的人,守院的士兵和其他的我们的异族战士,除了继续围住那帮人外,剩下的人在阎柔和王炼的指挥下,已开始往门前排好阵势。

龙行和小南耳语了几句。虽然院子比较宽敞,但刹那间挤进百十号人,旋即又出去大半,这种调动也使得场面显得相当凌乱,但是我还是注意到着这个地方。我甚至感到龙行朝我看了一眼。我估计这小子也要使坏。

果然小南发话,我想我就快忍不住笑了。至少小南还是个老实孩子的形象,他说出来的,想不信都不太可能。

“子睿大哥,我的叉子是玄铁的,伤人不会伤到味道,其他人的兵刃我怕不干净,前几天大哥的您的天狼刚刚饮满血,这十几个人就让我饮饮我的叉吧?”

我想前面这些人的勇气很难继续下去了。果真,有人惊恐地看我,有人惊恐地看他,甚至包括我们这边的士兵。

我想这就差不多了,我回身看看政哥和嫂嫂,道声小心,我便也要去门口了。

“这里就交给你了,收拾完了,照老规矩腌好了。”

“啊……”一个夏家的家丁忽然凄惨地叫了出来,让我感觉那个下贱一定是和他学的说话,根本不是从人的嗓门中发出的声音。伴随着我的鸡皮疙瘩阵阵反复,他跪在地上哭泣:“我还有妻儿老小,我不想死,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我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想了想,“给他留个活口吧。”

旋即,又有人把武器丢掉,跪伏于地,不过我的心思已不是在看到对手心理垮掉的快感了,因为从院外传来的声音让我知道对手开始进攻都督府了。

“上房!”龙行最可贵的就是他总能保持清醒,他已知道现在与别人争夺墙头已是不智,便再退一步,保住墙头不被人肆意翻越。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越来越占优势,但是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时间是什么时候的问题的时候。子实将我送到豫章后就先到任所去处理积压的公事了,他是守备大人,由此可见我们缺人是到一定程度了。来到门口,声音大了很多,在外面有乱时,门卫已将门赶紧闭上,阎柔也就是因为这才赶快把武器给我带过来的。而这时的门正被人用重物撞击着。我们当然不着急往外冲啊,就让他们再多费些力气吧,趁此时间,尤其是对我们才到的人确实是养精蓄锐的好时机。

王炼让人将一些木料土石在门后一丈处累起一丈多高,三丈多宽比门略宽。这有点让我摸不着头脑,要么就堵门,大家都上房,要么就别做这种费力费劲的事情,这个做的有些奇怪。

“智哥,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家到这两边来!……这是那个叫轻的人教的,我没见过他,听说是异族人,子实兄教给了我这种方法。我们叫它屏风式防御。”

门上已开始有很明显的伤痕。不过大家都不慌张,这边的士兵和锦帆贼打了半年,我们的则一路就没霄停过。大家都在检查自己是不是都准备好了,身上的甲胄系紧,不过箭支还都没上弦。我和王炼都在前排,阎柔则在那边的前排。

王炼看了一下门,又看了看背后的院墙,只见一支支箭正急速向院外飞去,“智哥,您带来的这批人很有本事啊!”

“是啊,这个的用处是什么?”对这种恭维我听了好多遍了,虽然是事实,但我也有些麻木了,但是这个东西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显然要感兴趣得多。

“对手由正面冲入,其势正盛,当之不易,不若折其锋,令其折向其他方向而拒之,对我们则要有利的多。还有您是不是到后面去?”

一听就知道这是我们汉人的总结,我想轻的脑袋中没有这么多弯弯绕子,以及这种文绉绉的描述。不过,他们的这种作战经验确实很有道理,我不住点头。我们汉人似乎更喜欢于战略和战术,这种更加细微的东西似乎很少有人肯探讨研究。不过对他最后一句,我不置可否。

门终于破了,如果这么长时间都没破,那外面人的能力要和乌龟放在一起比较了。我习惯性地在天狼的杆上上下婆娑了一下,大喝一声,“兄弟们,准备好宰这帮兔崽子了吗?”

这不需要人回答,虽然答案是响亮正确而令人满意的。

打了这么多次,我明白气势是最首要的,如果一开始就给他们一个当头痛击,等他们缓过来时,再看见我的样子,心中的恐怖会更添几分,这仗就好打了。

对手的撞门锤煞不住继续冲了下去刚一抵上障碍物,冲劲一挫,我们立刻从两边斜刺里夹击上去,对手果然阵势立刻一滞随即退后,我一直在第一排,抡起我的天狼只管王对方脑袋的高度横扫过去,丝毫不在意两肋下露下的大块破绽。我记得关二哥告诉过我,天狼当刀一般全力砍削时,它的破绽在空出的两肋。但是我不在意,因为我的两肋会有人帮我护着,就算护不住,我的甲也可以防住,我知道我的甲,应该说吕布送我的甲简直太好了,否则我有多少条命也不够用。如果没它,我在汉中可能就挂了。

我不知多少次想着在战场把从乐浪学到的东西用上,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总是没这样的机会,这次也是一样没有空间给我摆好架势打,我只是像摇橹一样在前面的人浪中硬荡住一条路来,完全还是靠一身蛮力。

我们不能打到街上,已经踩着阶梯下去的我还是定住了,我们人太少,这样打出来我们很吃亏,但是眼见着优势主动权到手,我实在不想放掉它,碉塔上一个人中箭掉了下来,摔在对方的中间,让我知道鲜卑人也在努力的战斗,我也不能只让他们在屋上苦撑。忽然想到了什么,命大家又退回了院内。

“会组轻他们的斯巴达战阵吗?”我大呼,一边盯着门口外的情况,我们中拿弓箭的人正以那个“屏风”为掩体与门外对射。他们也不敢冲进来,我们也苦于人少,不能冲出去。

“我知道,子实兄教过。”而我手下那帮英武善战的异族人这时则显然有些稀里糊涂的了。

我又看了看门口的情况,都督府坐北朝南,面前正是个三叉路口,现在南面街上人头涌动,但大都是躲在门廊下,招牌后躲避箭矢。

两边的情况碍于门框,暂时不详。不过按照房上的箭矢射出速度,对手到现在还在尝试翻墙过来。

“阎柔,你找几个人给北海他们送箭!北边来的兄弟们守住门,王炼……我们等他们再攻进来时,组斯巴达战阵……向……右边攻过去。”

“为什么攻右边?”

“我们右边的箭射得比较急,说明对手在右边攻击比较凶狠。我们得帮屋上人一把。”

“是!”

“大家小心,对手又上来了。”王炼开始他组阵的指挥,而我则一直盯着门外的人。

我想我一定是失心疯了,因为我居然一下子蹦了出去,出来后才发觉不对,好像出来得早了一些,但是我的自尊心出来了,居然不退,眼见人冲了过来,想想吓唬吓唬也好。便径直走出门来,对手没有冲只是慢慢凑近,忽然看到有人糊里糊涂冲出来,还是把他们吓了一定,王炼赶紧让大家凑上来,组成那个熟悉的三角战阵。不过上次我在中间,这次他们倒是想把我包在中间,但被我一直挤在最前面,我们战阵就这样硬是极快地凑成了,而且极快地开始向对手的冲刺,对手的脑海中应该从来没出现过这个东西。他们的反应应该属于老鼠拉龟无处下手吧?我这个比喻好像有点太过贬低我们自己,以后一定要想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比喻,不过现在我是没时间了。

对手的溃乱来得有些奇怪,因为我们似乎正在相持时,他们的劲便忽然没了一般,一下子溃败下来,我记得我的最后一次攻击是扫到了一个正在逃跑的小子的屁股上,结果这小子一下子跳了起来,蹦的老高,我想我们所有人都注意到一个什么东西拔地而起,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竟自己都爬不起来了。

当我把目光从地上的人移到远处时,答案就很明显了,李真正带人从各个方向上抄截这帮乱党。现在我才有时间去想一些事情。我甚至在想这是不是做梦。

战斗变得完全一边倒,占绝对优势的我们的黄巾军战士对付这帮完全是乌合之众的家伙完全遇不到什么抵抗一般。所以子实几乎是信步大街般直接到我的面前。

“没道理!”我对子实说,他身后的夫人也没什么要听我说话的打算,因为我猜当我也带着一脸疑惑时,她便知道我想不通的问题应该超出她的智慧所能及。我接着说:“这帮混蛋简直有些头脑发昏到极点,在城内他们都敢动手。”

“你可能不太了解那个老小子,”子实似乎已明白是什么回事:“这一家老的小的都自认为自己是不世之才,决断行事都有上上之资。他的儿子被你扣了……”

“这你都知道,这才半个时辰都没有,你们不是进城门时就留在城门口了吗?”

“子睿,你的脑袋怎么了,你说大牢该归谁管。你以前当过城守的。”

“知道了,继续。”

“我得到报告说你把下贱给扣了,我就琢磨着要出事了,不过这次连我都没想到他居然玩得这么大。”

“还有,他怎么能找来这么多人?尤其是现在青壮男子这么少。”

“他自认为自己是孟尝在世,特别喜欢收留那些无聊的地皮无赖,称他们为食客门人。自号小孟尝。呸,不要脸。”听到这话,我和他先左右看看,没发现有人在偷听我们的说话,才再对视,然后我们的腰就被笑硬生生折弯了。

“一个人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真很难得。”我点点头。

“不过,他有多少门人?”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三四百吧……对啊,这场面上好像多了一点,感觉多了好几百。”

“他也说是来帮他的义士。”我皱起了眉头,“子实兄,看来你得去查一下这帮人的来历,还有顺便把夏府抄掉。还有……”

子实看到了我的到处张望,他替我说完我要说的话:“还得安抚一下百姓。”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我曾经作为一个平民百姓一般的长大,所以,我明白一件事:只要让大家吃饱饭,再有别出什么乱子,百姓们实际上是很容易满足,可惜这些可爱的百姓的小小愿望却很少能得到满足。为什么那些在上面的人不能张开眼睛来看看下面的人,知道他们所作的事情的坏处。想到这里,我觉得老师更了不起,但是老师用什么去填那赋税的口子的,我还想不出来,姐姐告诉我,按照账册,去年冬天我们荆州的赋税一文不少的上缴洛阳了。但是姐姐又告诉我,我们荆州对很多人的税都减了,而且还减了不少,所以才会这么安定。实际上,我在北方觉得那里也很安定。我不知道,大家都是怎么做的。我承认我很乱,我经常从一件事想到其他事,但这些事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给你添乱了,文正兄。”我深深一揖,“要是惊了嫂嫂腹中胎气,我的罪可就更大了。”

“没事,我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胆大。”文正兄显得有些心有余悸,实际上我也是,这次不是又靠着兄弟们的神勇,我就糗大了。

“子睿,那夏家父子要不要去审一下?”

“一切都由文正兄来处理吧?”我觉得有些必要让我静下来想一些事情。

不过我还是转身问了件事情:“师母不是应该和你们在一起吗?我怎么没看见?”

“师娘去吴郡了。”

“你们怎么能让师娘去那,那么危险,一旦师娘有失,我们如何面对老师,我们必然难辞其疚。”

“我派兵去保护了,师母等玉君和孩子的情况稳定了,便去银铃那里了……你还说我,师娘要是认定了事,你劝得动吗,或者说你能去命令她么?”

我阖首,不再言语。

夜,独自一人在城外江边,身后是巡逻的队伍,我想他们都会留意看看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虚荣心有些膨胀,但是我总希望别人注视我,哪怕是我什么都没做,就像现在这样看着堤外的大水,想想我虽然年轻但已建立起一些功勋,这些功勋确实都很不简单。我想第一个指出黄巾可能会动手的人应该就是我。那是在襄阳草堂之中,只是当时我不知道隔墙有耳……我和宦官的仇应该是从那时开始结的,我当时好像把什么坏事都归了他们身上,现在我还是个万户侯。他们没有道理不忌殚我。实际上,也不能说全是阉党办的坏事,想想何进,就是凭着何太后哥哥的身份成为大将军。时至今日,已自命一字并肩王,成为事实上的皇帝陛下。而董太后就没什么够强的亲戚羽翼,这就导致董重虽然位列三公,但在何进面前,依然卑躬屈膝……董卓!董卓为什么不可能和董太后有宗亲的关系,完全可能,否则他怎么如此泯灭人性都没人管。那么我岂不是明摆着和宦官外戚都有很大过节,再加上这次,我几乎形同结盟的这趟北行……我居然还活着。我忽然感到一种谢天谢地的庆幸,但旋即陷入了更为难受的自责之中。

我有些丧气地坐在大坝上,如此下去我如何是好?我可是堂堂万户侯,我才十八岁,应该说每年那次春季的那次面圣的朝会我怎么逃得过?那在洛阳的每天不都是危机重重?现在的各色与宦官外戚挂钩的权贵与我都有过节。虽然他们不一定敢惹我,因为我毕竟把董卓……该死我对益州百姓犯下了弥天大罪,什么时候可以去偿还?我刚刚有喜欢的人,但我却不能去娶,而且我还深深的伤害了她,她最珍贵的一切完全是拜我所赐而失去的。本来似乎一切顺风顺水的阳关大道,忽然变得又窄又凶险而且充满悲伤起来。而这条路确实太长太难了,我走不下去了。

今天月亮出来了,但天气不太冷,随着水流动,留下一抔碎银揉碎在江心。我定是个有罪的人,也许是个值得可怜的人。我看着眼前的大江,就这样看着,向前走了几步,水已在我的脚边,水势真的很大。

“也许这是个好的归宿。”我真的需要解脱,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确实很诱人。

“风云侯,你姐姐来消息了,姜帅叫我来通知你的。”王炼的声音响起了。

我忽然想起了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死了,姐姐会怎样?我赶快定住身形,转身跳上大坝,竟完全焕发了精神。

“什么情况?”我急切地问。

“胜了,吴郡大军可能很快就过来和我们会合了。”

“真的?”我想这是这几天来最好的消息。

王炼将战报递于我手,我则赶快读了下去,娟秀的字体把情况描绘了一个大概。姐姐干的确实太漂亮了,竟然收降了管亥,还有王朗严白虎也愿意归降。待接管这几处后,姐姐便会带着吴郡的军队,留下盛斌镇守,过来和我们会合。

“小斌斌可能太小了吧?干吗不让裴大哥守那里。”我自言自语道,我想王炼估计不理解我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因为盛斌是小老弟,我们平时对他的称呼总是很肉麻。

我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妥,管亥既然肯归降,为什么战报上没有提及培刚或者裴元绍的字眼,这字迹分明是姐姐的,姐姐一向办事很仔细,为什么独独漏掉了裴元绍,也不说怎么收降管亥的,而且还让才过十六岁的盛斌守吴郡。既然平定了,为什么不能用经验丰富的裴元绍守吴。

莫非,裴大哥已遭不测。我努力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却像锥子一样死死的扎在心上,怎么也拔不出来。也许只有等到姐姐过来才能解答。但为什么我感到心在隐隐作痛。

我还能想起来那个雄壮却带着纯朴可爱的朴实性格的中年人。但是这次,他的身上却全是血,我使劲地替他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很着急,他也很着急,他忽然告诉我:“啊呀,兄弟,这次看来我要死了。”我想喊,却总也喊不出来。

我猛然惊醒,原来只是一个梦,想想也是,我现在还能感觉到梦中培刚的那句带着调侃般的我要死了,尽力放松地笑了一下。随手拿过榻边的羊皮,和昨天看到没什么两样,尽力打消脑中的胡思乱想。

但今天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作也不是,站也不是。就这样等到太阳把天井里照的亮亮堂堂为止。今年的冬天确实很暖和,我像小时候一样坐在走道上晒着太阳,只是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需要好好休整,而我则希望在休整的这段时期,等到姐姐的到来。当然,我还没忘记身亡的人,我们的和来对付我们的,我让他们都入土为安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这天的太阳让我感到很安心。

“平安风云侯,好悠闲啊。”

“文正兄,有何见教,未能远迎,恕罪。”这种客气的套话,估计政哥听得也提不起精神,他摆摆手,和我找正事谈。

“子睿啊,那个苏飞和翔的事情,你还是解决一下吧。这件事也只有你才好去处理。因为毕竟是你击败的他们,而他们还把我当作……”

“狗官!”我带着恶毒的笑容帮他把话说完。

接着,我们如同在草堂以前我们所作的一样,不过这次是他提着剑,而我笑着落荒而逃,而以前,通常是我追其他人。在这亭台楼榭之间嬉戏,我感觉还是别过十八岁比较好。

当我面色红润,甚至还带着一丝微喘地出现在苏飞面前时,我想他应该觉得这个带着如出锅的红薯般面庞的大个子小子比较有亲和力,我坚持没把他们下大牢而是优待起来,本身就是想收买人心。我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于直白,明显得有些不怀好意。我努力收敛我的胡思乱想,看着他,他似乎也感觉不出我在想什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过我能感觉,他对我没什么戒备。

我觉得选的地点也挺好,一个小屋,我们中间一个几案,我们很公平地坐在对面。不存在万户侯和水贼的差异。

“你伤势好了吗?”我知道这是句废话,因为我注意到了他见我之前,用双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我明白他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不过,看了他双手毫无妨碍的动作,反倒还要让我好好想一下,他到底是哪条胳膊受的伤。

“没事了,那个华大夫的医术很高明,昨天夹棍一拆,胳膊就没什么问题了。”说着,他还伸展出他的左臂,舒展了几下。这个动作才让我想起当时我弄折了他那只胳膊,刚才我还一直在想着我们当时作战的动作,但是我还想不起来,我当时撞翻他并折断他的胳膊时,折的是哪只。

“你也是左撇子?”想到他当时时左手按剑,忽然想到找一个左手同类是很不容易的,小时候我用左手写字,姐姐竟毫无怜悯地勒令我用右手写,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造成我左手写的字还保留在初学字的水平,但右手又没有左手好使,致使黄忻还嘲笑过我的字。我赶快告诫自己我不认识黄忻,我已记不得黄忻,让自己赶快回到谈话中来。

“不是,为什么说我是左撇子?”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变化,而只是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还用右手稍微摸了摸。

“你是左手扶剑。”

“你的剑挂在哪里?”

“我很少挂剑,有时候挂在左边,有时候挂在右边。因为挂了平时也不用。”

“我知道你是左撇子,如果你要用剑,剑挂在哪边你觉得舒服?”

我用手稍微比划了一下,得出了答案:“右边。”放在左边胳膊会被别住,至少拔起来比较不舒服。随即我也明白了他当时的举动,而他则将我想出的原因证实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穿我们的,但是我们的人比你们少,而且为了装的逼真,我们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武器,我当时就想拖住你,但和你在船上同向而立装模作样时,我的胳膊不能那样交叉于胸前吧?”说完,他还做出了一个示范动作,确实,在那种场合,这个动作既可笑,又自掣其肘,我也笑了出来。

“苏飞兄,坦率地说,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劫我,我甚至想不通你们为什么和我们在这里打了半年,把文正从南野逼到豫章。”我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好吧,既然你还不明白,又来问我,我就告诉你吧!”

“等等,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感到很奇怪的是,你似乎很信任我。”

“你应该算是个很奇怪的人,我也想不通朝廷官员会出你这样的,但是既然我和锦帆都有同样的看法,就是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哪怕你是敌人。”

“等等等等,我更奇怪了,你和锦帆以前就见过我吗?”

“我们也是那一天才见到你的,以前我们听过传闻,但那些传闻实在玄乎其玄,我们都不信。”

“继续。”我显然还是稀里糊涂的。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情,锦帆和我是过命的兄弟,这里的其他弟兄也被他当作是亲人,那天过后,他就再没来找你麻烦,那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死了;第二,他相信你。你那天和他对喊的话我也听见了,我知道你们好像打了个平手,他还没事。那么必然他信任了你。否则,任你有千军万马,我兄弟甘宁又有何曾畏惧!”

我点了点头,完全明白了,所以为了对得起这份信任,我提出了一个他可能想都没想过的大胆主意:“苏兄,带上你所有的人,我们走。”

“去哪?”

“回锦帆那里,我送你们回去,我想再去见见甘宁老兄。”

第七十三章 云梦水平

“你说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开什么玩笑,我和你们能有多少仇,我想肯定有什么过节,我敬重甘兴霸是个英雄好汉,我相信肯定可以把话说清楚。”我觉得我很坦然。

“你一个人?”

“那你说我要带多少人?”我带着开玩笑的口吻,“我带上两万人,顺便吃你们几顿,把你们吃穷,这样就能很容易把你们打宕了。回去准备一下,我们吃完午饭出发……你们有没有重伤号?”

“只要给件武器,现在每个人出来都能宰你。”

“我们的仇很大吗?”我笑着,我觉得这时的我真是完全的纯朴少年形象,没有任何做作。

“……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怪的人。”在他转身出去的那一刻,他回身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你好像是玩真的。”看来政哥也有些想不通,我当然要解释给他了,当然要讨好他,所以我觉得这个理由又是我编得比较好的一个。

“嫂嫂肚子里有孩子,你姜家才有这点骨血,我们这样两军对峙,对战我们一时又讨不到便宜。你是三军主将,你不容有失,去谈和招安还是兄弟我去吧,我不能不管兄长的难处,除非我死了或者那难处是你家事;放心吧政哥,我先走了。”我觉得我现想现抄现学现用,编造理由的能力又有所增强。

“这……我们和他们交战多日,这仇怨不是你这样就能化解的。”政哥看来不是这几句煽情的话就可以侃晕的。

“但是行将岁末,我们都支持不下去了,我们这样对峙,物资军粮消耗极大,我还是去试试,至少他们还欠我人情,就算招安不成,想来也可以平安返回。”

至少作他们工作花掉了我一中午时间,但我是个守时的人,所以等我上路时,我的午饭都没吃。

我打算先解决完锦帆的事,再回来和那个翔解决一下问题,而且那个翔确实伤还挺重。

我带着几十个甘兴霸的人走在路上,应该说是他们带着我。我还带上了我的天狼,倒不是防着路上的同行人,而是一上路,手里好像不拿它就不对劲,这毛病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但估计是改不了了。

但政哥肯定是也有他的主意,所以他才踌躇了半天,我才进豫章时,我就感觉到了。这次他权衡了半天才决定让我去,估计是这个计划他感到把握性不如我这个。

确实,这次恐怕是最好的契机了,甘兴霸的兄弟在我们手上,我们优待了他们,还亲自送还,而且我们之间确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打了这么长时间,我想想就觉得很为无聊。毕竟战阵上伤的都是真正的平民百姓。

“苏飞兄,能否将你的锦帆兄弟之事,说与我听听,我对兴霸兄很是敬重……不知可否?”

“好吧。”苏飞笑了出来,我也感觉我当时的口气有点像个想听故事的小孩对大人纠缠,也笑了出来。

“我和甘宁幼时为邻,家父是教书先生,他家则是一户渔民,我和他年纪相若,也颇为相投,但我父亲颇不喜欢甘宁,认为他不喜读书,却偏好打斗。实际上我知道,甘宁不是这样的,他家穷的厉害,如果不是他老父非要他读书,希望以后能有点出息,他也不会要求上学,晚上我在窗边温习功课,常能看见甘宁还在月下捕鱼,次日大清早他还会很早就去市集去卖,所以甘宁经常迟到,而且可以想象,背书这些对他也显得很困难。班上那些富人子弟一天到晚不学习,就想着法欺负穷人家的孩子,穷人的孩子哪敢还手,但甘宁敢。而且甘宁从小就力气大,很快那帮富人浑崽子,就不敢乱动了,后来就想着法陷害甘宁,让我父亲去处罚他。”

苏飞叹了一口气,“小时候的我太软弱了,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晚上偷偷溜去看他,给他补习功课,给他手上药,虽然我父亲打他,但甘宁从来就没顶撞过我父亲,依然礼节不疏,谦恭待教,时日一久,我父亲对他也就慢慢改变了一些观感。”

“到他十五岁上下,他就长得很雄壮了,我们家有什么力气活,不用人找,他就会主动过来帮忙,我那时胆子也大了一些,和我父亲说了一些他的事情,我父亲才对他真正好了起来,还建议他去参加文书考试,搏个文簿之类的官职,俸禄虽薄,但总比日夜辛劳,没有稳定保障的打鱼的生活要好了。”

苏飞停顿了一会,我知道关键部分来了,“我父亲资助了一些银钱给他,让他和我一起去参加招考,我本来想按甘宁性格,这等在下受气的事情他必做不来,所以,他考不上最好,但没想到,还没考他就出事了。不过,这次是为了我,我以前唯唯诺诺,胆子很小,除了甘宁,对其他人我都说不出全话,就会结结巴巴。结果,在饭庄被邻座的人嘲笑,就是因为我结结巴巴地和店小二说话,邻座的人也是不断的学我说话,最后甘宁听不下去了,就让他们不要乱嘲笑别人,那帮人根本不买甘宁的帐,继续这样学舌下去,结果,甘宁就去揍了他们,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一帮普通的闲汉,没想到他们早投身于夏府,豫章夏府,我们下面就麻烦了,不过,那个夏老爷本来是想招揽他,就是因为他力气大。但甘宁不愿意和他们那帮人为伍,便拒绝了。”

“好一条汉子。”我禁不住大叫了出来。

“是啊,但是后来我们就经常遭到围攻滋扰,甘宁当机立断,我们星夜启程离开豫章,走小道回家。但那夏府确实有些神通,居然又追了上来,这次,如果不是甘宁拉着我跳崖,我们两个恐怕就这样交待了。”

“那崖下是条河,但甘宁的腿还是断了,这次倒是我不知哪来的劲,背着他就上路了,后来碰到一个好心的车队,把我们顺路捎回了家,马队里的大夫还给他把腿给接好。”

“本来我们以为一切就这样了,那夏府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一直追到我们的家。那天甘宁不在家,甘叔叔竟被他们打死了,我父亲气不过,便去告状,反被官府受了夏家的银子,给扣押了。”

“那后来如何?”我感到他停顿的时间很长,“没事吧?”

“没事,甘宁夜里爬进大牢,把我父亲救了出去,后来,我们就落草了。”他的结尾很是草草,不知道怎么回事,想是那段时光很是悲惨,他也不愿意提及。

“苏飞兄的性情也是大改啊!”我想说点开心点的话。

“是啊,不该能行吗?劫道的时候,我嗑嗑巴巴说不出话,那像话吗?”他笑着说了回来。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把夏家的被抄和他们的“创举”说给他们听。

“啊,我说怎么几天前外面那么乱,好、好、好……”他居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好。

“但是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来劫我,还有为什么要和我们对战半年。”

“本来我们哪有实力和你们相抗,我们只是一帮小小的草寇,但是去年北方黄巾残兵陆续到江南,这才让我们实力大涨,也敢做一些大动作了。”

“哦,那……有些问题,你们和我们打过几仗?”

“没打过几仗,他们好像一直在躲我们,我们也不想随便惹他们,只有碰上了才打一仗。”他说得好像有些心虚,让我涌出些奇怪的感觉。

“哦。”我心中大骂,原来如此,豫章的小子们居然一直不和我说实话。

“那你们为什么要来劫我?”

“甘宁收到消息,说你要经过我们这里,而且据说你是个杀人魔王,以人为食,他就想为民除害。不过,那天你一上船我就觉得我们错了,那你是怎么看穿我们的。”他似乎心事很重,但他尽量表现得比较自然。

“你们的旗子毫无章法,我们荆州的这帮官,要说打仗也许不行,但这些礼仪的东西是一点不会差的,还有,就是你,你很出色,而我们荆州缺人缺到发疯,所以,放着你这么个处事小心,指挥若当的人,居然得不到重用,而还是个小小的适应官,不可信。”不过想想,如果真是政哥派人来接我的,那也算是很重用了,但是我觉得这样说话,比较能拉拢他。

“你和锦帆投我荆州吧?”我再次发出邀请,我上次邀请他时,他正掣刀要干掉我,但这次,我是真心的。

“再议吧。”他把话拖住了,我想还是见到甘兴霸再说吧。

行至水边,苏飞面对大泽吹了声口哨,旋即看见一叶扁舟在苇荡中划来。

“江上风大,展不出帆,请问你们谁要渡江。”那船夫问我们,说得让人感觉怪怪的。

“你把锦帆大船开来,有贵客。”

“您稍等。”

“黑话。”苏飞转过来和我说,“他看到你在我们当中,怕是你挟持我们的,故而用黑话问讯,如果我说,有贵客,先接去,那就是表示确实有问题,他就去找人来了。”

“好麻烦,不过这个主意不错,以后我们也改学用用这个方法。”我对黑话产生了兴趣:“不过,你们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地下都有分布,真是厉害。”

不过,现在的我感觉政哥也不是个好东西,必然有阴谋,想着想着我就笑了出来。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但我已感觉到了,我猜政哥就是想拖住不打,然后从大户身上轧油水。这也太坏了,我想着就恶狠狠地笑出来,让他们对我又是一头雾水。

没用多久,我们又上船了,他们也很有意思,上了船好好跺几下脚,仿佛对地面过于平静有些不适应。

行了两天,我们一行终于到了甘兴霸的水寨,这两天我过得倒真是开心,他们都很喜欢我的天狼,尤其是知道他是纯银的,很多人都一本正经地称让我小心点,说贼窝里有啥好东西,还不一下子就没了,惹得我哈哈大笑。实话讲,我很喜欢他们这种性格,他们确实纯朴可爱。

进入水寨,如同船上一样,许多人都过来问长问短,问怎么回事,大家对我倒没显出很大的敌意。只是互相交头接耳。

他们水寨更像个流民大营,不过感觉还比较整齐清洁,还有不少女人混迹其间。

甘宁扶着一个老人出来,苏飞一见此人,立刻强上前去,赶快跪倒扶住,“父亲,不肖儿苏飞让您担心了。”

“回来就好。”那老人慈眉善目,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意,不过,他老人家好像行动已有些不便,想要扶他儿子已有些困难。但苏飞就顺着他父亲扶的动作慢慢起立。旁边的人都不发声响,静静看着。

“这位就是平安风云侯谢智,就是他把我们送回来的。”苏飞从地上站起后,就赶紧给我介绍,实际上不用介绍,大家就都在注意留心我了,可能是我比较英武帅气吧,我感到我最近自我膨胀又有些抬头。

甘宁则走了过来,他还是一身渔民打扮,只是身上那股英雄气概让我感到他的独特之处,他上下打量了我,“你果然是个守信的人,但为什么?”

“我们是互相信任吧,而且,我和你们真有那么大的仇吗?”我笑着,特别注明是很不正经的那种笑。

“好,过来喝酒!”我喜欢,简洁明了到家。

“这位谢兄弟,我甘宁真是服了你了,你这么信任自己的对手敌人,还一人独来我寨,更兼好胆气,古今真难有人出你之左。我敬你。”

我一直认为我喝酒很厉害,但他们的碗也着实大了一些。这让我端起来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发虚。不过我还是很爽快的一饮而尽。

“好小子,我喜欢你,再来。”这个渔民伯伯真是热情,就这样我才到就喝得酩酊大醉。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我身上的衣服都被换掉了,头有些疼,站起来后,就想找水喝。这几天过的真晕呼,我才见到甘宁就被他们灌醉,这真有些过分。

还好,他们想的还挺周到,给我一个大水罐子,让我好好饮了个饱。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进来看了我一眼,“谢大人,你稍歇,我这就去叫甘大哥。”

我哼了一声,意尤未尽的又喝一大口,很满足的坐了下来。

“谢兄弟,你醒了,好好好,过来我们再喝酒。”我赶快摆手。

“甘大哥,饶了小弟,请坐,小弟有几句话想对你讲。”

“你说。”他依言坐下。

“你们一起投我荆州手下吧?”我很坦率,第三次说这话。

“这事以后再谈,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和我去吃饭。”他也是这样敷衍我。

“不行,甘大哥,实话实说,你们不是真正的贼,不要以为我是个纨绔子弟,我也是个老百姓出身,最近我从市井中听说了你很多事,苏飞兄也和我说了你的事,我们虽然是官军,但我们与那些鱼肉百姓的人不太一样。我们想的就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个夏姓老贼已被我们料理了……”

“这我知道了,飞弟告诉我了。”

“所以,我们不要再打了,你这里很多都是以前的黄巾义士,而我们荆州军几乎完全是由黄巾投诚而来。”

“这我也知道。”

“你有难处?不妨对我直言,我不会拐弯抹角。”

“我投你们?还是吃饭去吧?”

“甘兴霸,是汉子你就告诉我,为什么?”

“文正贤弟,不用躲了,你也进来吧!”他无可奈何,又诡谲地笑了一声,这让我闻言大吃一惊。

进来的果然是姜政,我的头一定涨得很大。

“小子,现在你明白了?”

“你们真是坏透了。”我想我是明白过来了。

“我们由手下的黄巾士兵互相牵头,文正贤弟也和你一样自己一个人来我大营,和我痛陈利害,已把我说归了荆州,不过,我们还要做一场大戏,让他在这里彻底站住脚跟,而且让北方那些人不会来管我们,还以为可以看一场荆州大费实力的好戏。”这口气,我感觉他们确实已是我荆州的人了。

“那你们还来劫我做甚,还劫得一身是劲,白白死了那么多兄弟。”我感觉我有些出离愤怒。

“此事,出乎我们意料之外,文正贤弟当时在我寨旁的虎林镇,他一派出船队,就星夜独自赶来,看看会否有突发事件发生,因为他接到消息,说你一路被劫,所以不放心。你可知,当时你说事急,但那个来接你的船队还差了近一天的船程,来不及把你们立刻接走,我们当时就在江的南岸,政贤弟,一接到你的消息传来,便传信与我们,所以我们就装作他们去接你们,但我们又收到消息,说有人会冒充你来赚骗我锦帆船队,并以此为由诬陷荆州勾结反贼,以让他们有机可乘南下。实际上,我们当时就是看看,如果你们是真的,我们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江上把你送到半途给后出发的王炼接走,如果是假的,就让锦帆和翔中途劫杀了那帮冒牌货。但结果和我们想得不太相同……你居然识穿了我们。结果,一环错,下面环环相错。”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几乎是吼着对政哥说。

“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连老师都不知道,其他战场上的人也不知道,你是个直肠子,嗓门也大,我怕你泄漏了出去,就不好办了。所以,我们还一起演戏给你看。”

“怪不得师娘走了,是因为这里确实没有伤兵。”我慢慢全理解过来了,“政哥过来,就是怕我坏了他的计划。那么浩淼的大泽之上,居然大家都能找到我们这个点,我当时怎么就没感到奇怪。王炼、李真这俩混蛋在江上,和我说话还真是逼真,一群混蛋。”我真是有点气急败坏。

“我要吃饭!”有种被愚弄的我,终于感到我有些饿了。

出来时,才想起刚才他们的话,我居然睡了两天。门外,架着我的灵犀甲,他们告诉我,那天我醉了,吐的到处都是,他们给我换下来,在不远处,有人正挥舞我的天狼玩。怪不的最近总是感觉不对,虽然感觉很顺利,但心中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原来他们合伙用计来转我。

到头来,就是我一个傻瓜。不过不佩服政哥那真是不行,这种主意被他想到,而且如此胆大,真是利害,我的同学怎么都这么强。看来我真是有狗屎运。要不怎么爬上去的。现在连我自己都认为我是爬上去的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喝酒,一直埋头专心吃饭。他们则不断逗我,甘宁对我和他对战时那一脚感到有些奇怪,问我怎么想到的,不过,他很气愤的是那锤打了他的腿,而那个位置就是他以前折的那条腿,最近湿气大,让他总是感觉不舒服。别说他,他说了我还觉得脚有些隐隐作痛。

政哥连夜就走了,他叮嘱我在这里多待几天,再偷偷回去,等再过半个月,甘宁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来“投降”了。因为大家要过年了,不用再闹了。我们也可以回荆州了。

不过,政哥走之前还是出了一件事,一个我们的亲兵跑过来送信,不过是给甘兴霸送信。

那时我们正在帐外,就听到帐内传来甘兴霸的爽朗的笑声:“弟妹真是体贴,又有买卖上门了,居然把那夏家父子送到鄱阳,而且他们还撤出鄱阳,这样是不是太做作了,哈哈。告诉兄弟们,等政贤弟一走远,我们就去请夏家父子上路。”

我心道不好,王炼说过这类事,还要我不要告诉政哥。定是他们和甘兴霸串通好了,他们一批批送过来,让锦帆他们一次次报仇。

但这次……我偷眼看看政哥,他果真铁青着脸,我想这回有麻烦了。

“政哥,这一路回去,要小心啊。”我赶紧大声说话,让里面赶快静下来,因为他们还在很有兴致地笑谈上次是怎么折腾那几个贪官污吏的。

里面果然没话了,政哥“霍”地撩开门帘子进去,而我则赶快跟进去。那个亲兵不知道该往哪里躲,低着头,杵在那里。甘兴霸则赶快说好话。

“你和我一起回去!”政哥好像脾气是发大了,但他还是转身礼貌地和甘兴霸说了几句话:“这夏家与你有杀父之仇,我这次不拦你,但下次,莫让内子这般胡闹。”一拱手便走了,还带走了那个泄漏秘密的犯错小兵。

“过几天,回来。哥哥先走了。”这是政哥给我留下的话。

“这回弟妹有麻烦了。”等他们一走,甘兴霸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垂头丧气。

“不,据我猜测,是政哥有麻烦了。”我表示出了不同意见,我认为政哥的火气和他的胆量在我可爱的蛮族嫂嫂面前不堪一击。

“我想也是,弟妹这样做也没什么啊?为什么他不让?”

“不知道。”

不过,感到担心归担心,甘兴霸和苏飞还是出动了,他们问问我要不要也去,我想还是算了,免得破了相,突生枝节。他们走时把寨子交给了我管理,我感到蛮开心的,当水贼的生活也许也是很有趣的。

不过,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回来了,我只当了一夜的水贼头,还一直在睡觉,感觉很亏。

他们拎回那两父子的人头,甘兴霸命人搭起祭台,祭祀他屈死的老父。我的感觉就是爽快,而且我想不通为什么政哥那么固执,这都不让。

那老先生也出来了,他还用自己的拐棍好好的打了几下那俩父子的头。当真是苦大仇深。

祭祀完毕,无事,一切又恢复常态。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在玩我的天狼,有人还披着我的灵犀皮装动物,他们真是童心未泯,玩得居然这么开心。

我也感受到了难得的静逸安详。就在那里晒着太阳,和旁边过往的人随意招呼,还和甘宁摔了几跤玩。但是好像玩大了,把背后又弄破了,我都快把后面的箭疮忘了,这回有些鹾了。最后当天晚上只能趴着睡,但是感觉下面那个部位顶着床板不是很舒服。而且想想就有些不好意思,搞得裤子都有点湿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就要过生日了,那天就是我知道我的身世和我的未谋面的妻子的时候了。

第二天我醒得挺早,因为睡得不甚舒服。

出来好好伸展了一下身体,又把后面弄疼了,真是很麻烦,我的天狼被他们送了回来,就摆放在门外的兵器架上,旁边还有我那件甲。而我暂时是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大营内巡逻的士兵朝我问好,其中一个头目说,甘宁和苏飞带着人又出去了,要他们听我的调遣。

终于又成水贼头了,我真是很开心。

但我不知道该干什么,让我感到有些郁闷。而且背伤之痛阵阵袭来,让我也没了发号施令的兴致。

所以,我下令一切照旧,很快孩子们又开始玩我的甲和武器了,他们似乎把举我的武器当作展现体力的好办法。而我显然有些无可奈何。

忽然马蹄声大作,我问是不是甘宁他们回来了,他们说肯定不是,因为今天他们是出船。我让大家赶快戒备。我有种不祥之感,如此响的马蹄声,应该是骑兵队,但要是是军队,是哪来的,是那部分。我想政哥不会这么无聊,忽然改主意过来征剿吧?

大营里开始出现混乱,甘、苏两位大哥带着主力出去,现在大营正是空虚之时,政哥不会这么阴险吧。我努力让大家镇静,但是我自己却有些慌了。

旌旗出现了,绕过营前的高地,约两千多骑兵一下子出现在营前,旋即猛扑我们,大旗上一个“叶”、一个“管”。让我更是摸不着头脑。

营里的老老少少都拿起了武器准备迎战。那些孩子赶快把我的武器送还给我。

但当前一将我却远远就能认出来,裴元绍大哥!那不就是姐姐的军队!我赶快通知大家,叫大家不用紧张。我则赶快牵过一马上前迎接。

我拍马跑将出来,提着天狼,但穿着很普通的老百姓服装,那个样子肯定很不和谐。想着被裴大哥数落几句的心思,径直跑过去。

“裴大哥,裴大哥,你可好?”但我估计他听不见,因为我的声音和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相比,显得实在微不足道。

裴大哥不知怎的,看见我便直接冲过来,一刀竟向我劈来!

这一惊我吃得不小,慌忙架住,裴大哥这是怎么了,竟如此使劲,我若不挡立刻成刀下之鬼。

“裴大哥,到底怎么了,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兄弟谢智啊。”

他的刀本已抡起,但硬生生煞住,他端详了我半天,任由他的马带着他围着我乱转,我感到很奇怪,难道他得了什么失忆症,把我都忘了。

“谢智,子睿?二将军。”他不确定地问了几句。

“当然,裴元绍大哥,你不会连我都忘了吧。”我朝他后面张望,“我姐姐呢?”

“她还在后面,不过,我不是裴元绍,我叫管亥。”这让我吃惊不小,不过至少他对我没有敌意了。他还挥止了后面的大军。另一个年轻将领拍马过来,“管大哥,怎么了,此人你认识。”

“你们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既然是管亥。为什么和我裴大哥长的一模一样?”我笑着问,我认定这家伙在装傻。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们本来就是亲兄弟,我大哥死了!是我害死的他。叶剑,他就是银铃的弟弟,平安风云侯谢智。”他平静地说完这话,一样坚毅的脸上露出了真实的黯然神伤。

第七十四章 悲歌

“我裴大哥怎么死的?”我有些木然,脸上有些僵硬。噩耗成真毕竟对谁都不是件让人很好接受的事。

那个叫叶剑的少年想要张口,看了看黯然的管亥还是没有说话。管亥抬起头,很淡然地说:“我来告诉你。”

这管亥和裴元绍本是同胞兄弟,因裴大哥家贫,管亥一生下来就被送一户膝下无子的管姓人家收养。兄弟二人再相识已是在黄巾军中了。当时他们相见就是惊异不定,最后裴大哥回家带来父母这才真相大白。兄弟二人性格却有些差异,裴大哥生性豁达,为人和气,管亥却有些偏激,喜恶分明。自裴大哥投我荆州后,管亥便视裴大哥为叛徒,势不两立。

今年秋,吴地混乱,大部地区颗粒无收,除了可以说那里适宜厮杀,已无话可以形容那里。乱得毫无我大汉四百年鱼米地之像。姐姐初到吴郡之时,这里已萧条的如塞外边关,地方官也找不到,只有大小不等的各股势力,有豪强的乡勇,有官僚的亲军,百姓的流民营,土匪水贼那就更是多如牛毛。姐姐到了那里便收编流民营,四处出兵打击各种土匪水贼,虽然我们的人手太少,但因为知道乌程管亥和裴大哥的关系,姐姐还是让他以太湖为界,只平北方之乱,不管南部之事。

也许那样这次就不会出事,但就是裴大哥在吴地北地,长江入海处收降了叶剑时,露了幌子。那些小喽罗都惊讶的以为管亥已归降了姐姐,大家又素知管亥之神勇,一见裴大哥便纷纷归降,一时吴地北部肃平。

但此事也很快传到管亥的耳朵里,他立刻便知道裴大哥来了,更是怒不可遏,他联合吴地南部几个地方割据势力,一起向姐姐的北部大营扑来。

那一天冬日,不会早于一个月,在太湖之西,神亭岭之南,原本的水田之上。管亥拍马上阵前叫骂,指名道姓让裴大哥出阵,裴大哥在姐姐劝说下,先没有出阵,而且根本没在阵前露脸,姐姐就带着叶剑和盛斌出阵,而他们也很惊讶地看到又一个裴元绍威风凛凛地纵马与阵前。

管亥根本没有和其他人打的意思,他就是想把裴大哥引出来,所以,说了很多污言秽语故意辱骂姐姐,叶剑听不下去,拈枪来战,战不十合,力怯,那边盛斌见势不妙,也忙拍马抢出,二人合击管亥。好个管亥,依然抖擞精神,力战二小将,竟不落下风。一时间,那边声势大振。姐姐则再无可派之将。眼见,二小将不支,姐姐本只好挥军硬拼一仗,别无他法。

这时,裴大哥不知从何处拍马而来,没带任何兵刃,却抢上去用手硬接管亥的大刀,同时喝退了两员小将,言其为自己家事,旁人不要插手。管亥还是故念一些兄弟情谊,本来刀刃已要削断裴大哥的双手,还是硬生生刹住了。

管亥收刀大喝,“见利忘义之贼,厚颜无耻之徒,贪生怕死之辈,无情无义之人,汝有何面目活于此天地之间?赶快自行了断,莫脏了我的大刀。”

“吾非无义,亦非无耻,从不惧死,怎能忘情,但是天公将军的愿望,你难道忘了吗?”

“我没忘,而是你忘了。你投降官军,却把这帮狗官当作了亲爹娘。”

“我如何说你才能相信,你去看看荆州百姓脸上的笑吧!那是真切的,没有任何做作的,那是真正的快乐,虽然我们还不能让老百姓富足起来,但我们至少能让他们安居乐业。”

“你已经说我们了,你丢不丢人,我真恨自己这张脸,为什么我会有你这种大哥,你有没有感觉到已经彻底成为走狗了?”

“我怎么说你才能信,难道你让我把心掏给你看吗?”

“你高兴也可以,除非你和我一起,一起杀了这婆娘我才信你。我才会信你还有一些义气。我们或许还可以重叙兄弟之情。”

裴大哥像下了很大决心,他下了马,端详着地面,从地上拾起几丝衰草。

“这是我们的土地啊,可是今年这里只长了这些杂草,没有一点粮食,没有粮食也就没有了希望。这就是天公将军所盼的吗?你们在干吗?往自己脖子上勒绳子吗,你的理想就是让老百姓和你一起都饿死吗?”

“住口,我没这么想过,但那些大官什么时候管过我们的死活,光和六年,咱们老家的人都易子而食了,那是孩子啊,人命啊?你还跟着他们,你疯了吗?和我们一起,杀官兵夺城池,开仓放粮,老百姓还能过这一冬。否则,今年冬天怕是大家都撑不过去了。”

“那明年呢,你想过吗?我告诉你,荆州牧韦大人不是这样的,虽然他没有办法改变整个天下,但是他可以让他手下的百姓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我的一个大个子兄弟当时这样和我说:‘天公将军的希望是什么?’我答:‘让全天下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他就说:‘如果有人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你跟不跟着他干?’我应道跟。他就对我说以他谢智一生的所有的一切担保,现在的荆州牧韦定国大人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非要他给我证明,就让我去问长沙的百姓。我当时就说好,我听你的。他还这样说不是听他的,是为了天下的苍生,问我到底干不干!我当时就说我干,我还说如果他欺骗了我,我就回去杀了他最亲的亲人,就是今天你对面的那位女子,是我那位大个子兄弟的姐姐。”

管亥停下不语,裴大哥上了感情,接着说:“那天我还记得我那大个子兄弟对我这样下的第一个命令:‘现在连天大雪,我命你带人为老百姓扫雪开道。”

“我现在还能记得那日黄昏,路上行人的欢笑,兄弟,你真该看看,什么是老百姓需要的。别让士兵再无谓流血了,让这片土地再长粮食吧,求求你了兄弟。”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信你的,你滚吧。”管亥说他说这句话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裴大哥转身对姐姐稍一施礼,再转过来,已是泪流满面,“兄弟,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但不信我也不怕,我会让你信我的,让你看看我的心是不是红的,还是黑透了。”说完扯开衣襟,然后一件件扒开衣服,当着几万人的面,袒露出精壮的上身。

当时恐怕谁都没有意识到下面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因为裴大哥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竟毫无犹豫刨开了自己的胸膛。那刀很深,刀落之时,裴元绍已失去知觉。

管亥吓傻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马扶住风中已经颤抖不已的裴大哥。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一条刀痕,管亥便再也凶不起来了……

“大哥当时还断断续续对我说,如果不能让我回头,今天至少上万弟兄得和我们兄弟二人中至少一人一起去死,但他死了,他相信就能救下一万多人的性命,所以他求我别让两边打起来。他最后说,‘兄弟,你来替我。’他就走了。”管亥移开了视线,盯着地面,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腿,仿佛在逼迫自己说出这些事情。

我明白他的痛苦,我的手从他背后拍拍他的肩,尽量说得轻松一点:“裴二哥,没事的,你大哥至少能安心地去了。”虽然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流出来。但是裴大哥此举确实让几万人免于混战,相对看到几万人阵亡,几十万百姓受苦,骨肉相残,势不两立的情况下,裴大哥这次去我是不是该想开点,至少我再乱悲切,会让管亥更难受的。

“放开我。”我没想到管亥的反应那么大,他把我的胳膊抖开;“记住,我是相信我大哥,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和我大哥假情假意花言巧语,我大哥又怎会如此离我而去,我不会原谅你。你今天大骂我,我也许还会把你当条汉子,但现在我认为你不过是个伪君子而已。我是来替我的哥哥,但不要叫的那么亲热,我不会替他认你这么个假兄弟,也别叫我裴什么,我无颜与我兄同姓,我叫管亥!既然你没死,我们撤!”说完,挥手让部队撤了。

“平安风云侯,您没事吧,管大哥可能说话有些冒犯,有所得罪,请您原谅,他刚刚失去哥哥,可能有些过于难受。”我知道叶剑在和我解释,我对他笑笑,把被拨开的有些尴尬的手又搭上他的肩膀好好拍拍。

“我能理解,我不会怪他,因为他还是我的裴大哥,虽然他记不得我这个兄弟了。”我平静地说,看见他时,我还能顶住这悲痛,等他走后,我竟朝天长啸了一声。眼泪顺着耳朵向下滴去。裴大哥是我荆州自中平兴兵以来第一个阵亡的上位战将,而他还是我的兄弟,我的好兄弟。

“啊,平安风云侯,我这就把您安全无恙的消息传给您的姐姐,我想她一定很高兴……或者,您和我一道回去。”

“别老是您啊您的,我不喜这个,叫我智哥就行了,平安风云侯,平安风云侯有什么意义,我就算能独叱咤风云,如不能保自己兄弟平安,我这个万户侯不当也罢。”

“平安风云侯……智哥,你和我一起走吗?”

“不行,我受人之托,托管此寨,不能离开,你告诉你们驻扎在哪里,等他们一回来,我就去见我姐姐。”我相信我是个懂得责任的人,虽然最相见的人就在身边不远处了。

“知道了,我也不知道银铃姐的大军现在到什么地方。反正你顺着我们马蹄印很容易找过去了,那我就先走了。”

“还有一件事,你们似乎就是冲着我来的,怎么回事?”我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事,说来凑巧,昨日,我们大军前哨斥侯发现了锦帆贼行踪,他们袭击了豫章,我们由他们回来的路线,发现此寨,我们仔细观察此寨大小,人数,想趁着他对我们还没有任何防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我们还发现那件银光闪闪的……它太显眼了。”他指了指我的天狼。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们回去报了,还提到了那件银光闪闪,长着刺的怪武器,没想到银铃姐大惊失色,便问了有否看到一个异于常人高度的大个,我们的人说没注意到,只知道他们在祭祖一般,贡品桌上有两个人头,倒是注意到一件皮甲像战利品一样,挂在帐边架上,那件甲倒真是大得出奇,但是没看到有头盔。”我知道这事情只会越来越说不清楚,我明白姐姐必然会误解。估计当时姐姐几乎要当场昏倒。

“银铃姐好像当时差点昏厥过去,至少我们大家都觉得,她明显有些身体不适,我们问她怎么了她也没答。她镇定了一下,便下令全军紧急出动趁对手还不知道我们的到来直扑锦帆贼大营。但我们刚要出动,她又改了主意,要我们继续监视,等锦帆贼有什么异动,再行通报。至四更时,细作飞马来报,说不少锦帆贼乘船出湖了,这次她才下令我们赶紧直扑这里,她则带大队在后面随后就来。”

“好,你是叫叶剑吧。”我征询了一下,“你赶紧回去,让我姐姐千万不要过来,等我过去,有些事情我会尽快赶过来告知她。记住,千万不要让她过来,我很快就过去。”我加重了语气。

我目送这个少年离开,赶紧回营,让人给我找一套尽量合身的素色丧服,用包袱收起丧服和皮甲,便在大营里坐等甘宁他们的归来,还分赴下面人四下打探。他们说这四方百里之内都有他们的人,一有消息便会传来。

我记得当时我怒不可遏的顶着他,几乎吼着出来,“那这批大军来怎么没人来通风报信。若不是因为他们是我姐姐的军队,我正好在这里,今天这个大寨就凶多吉少了。”

他们解释说:“可能是他们扎营百里之外。”这时忽然辕门外跑来一人,通知我们大家可能会有敌人来袭,人数不少,两骑一排,绵延数里。

我有些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告诉他该来的已经来过了,现在都退了半个时辰了。他也力气不支的坐在地上,他们质问他为什么不生烽火,他也很委屈,昨天晚上湿气太大,发现大军时,林子里竟找不到能生火的干柴,没办法,他才全力跑了几十里山路过来送信的,也确实难为他了。我吩咐他去休息。

姐姐确实厉害,如我和她交战,此刻,我恐怕已是败军之将。而我,现在对打仗还理不出个条理,真正让所有事都扔在我一个人手上,我真不知道第一步该干什么,至少说现在我是一点都想不到头绪。但是姐姐已经给我示范了一遍,她是怎样把我们击败的,就算我们能看见烽火,我们又能怎样,战力几乎倾巢而出,我知道了也只能赶快撤,而且撤得掉撤不掉还是另一个问题。我们又没有那么多船了,骑兵追击一帮在逃窜的拖着辎重的老弱残兵真是简单写意。

不过我是等到次日天微微亮才把他们等回来,那一夜,我睡得一直不甚安稳,一有异响便会立刻惊醒。他们回来后我也没问他们什么,而是先劈头教训了一顿,批他们警戒不严,竟让人欺到近身,才发觉,险些出大事。

他们知道整个经过也无语了,他们承认和政哥订立盟约后,就只注意北面江北的情况,其他因为一直无事,所以,只设了百里哨位。他们说这样也是为了以作隐蔽,免得羽翼太丰满,反暴露位置。其实,他们这么多人想躲真是很难,但是他们告诉我,这里陆路就是上百里绵延的群山,中间转出来朝北走,还要走个十几里百步宽的坑洼之地,才有这么宽敞的一块平地。我问为什么不在路上设点陷阱路障一类的,他们说,就是要完全让其他人不知道,想不到这里有人,要不然让人吃次亏,以后别人想不记住都难,再多生枝节,麻烦只会越来越大。现在就是怕出事,而且要是拌了政哥怎么办,他们脸上还挂上了恶劣的笑容,让情绪不太高的我有了揍他们的想法。不过他们承认,关键问题在于压根没想到我姐姐那拨人马会介入这里。但是,她确实介入了,而且差点就让他们损失惨重无法挽回,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厉害,关键是此人还是个女的。我知道让姐姐听到这句话,要是是我说的,那么一顿教训在所难免。

我教训完他们,想想也真怪不了他们什么。我就道声别,赶快上路了,我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去哪里了,若不是裴大哥已殁的消息让我还能有点清醒,我根本不知道我会成什么样。现在当我要走时,我竟有些踌躇,但是毕竟我还是上路了。我还是穿着普通的衣服,用羊皮裹了天狼,带着有衣服的包裹,打了声招呼,随便牵上一匹马,便飞奔出来。

天慢慢亮了起来,看着地上的马蹄印,而且显然只有一条来路,我也就不断催马狂奔,在这个昏暗的林间小道中,我只觉得路似乎总也跑不完,但是还好似乎时间过得也很慢,跑出窄小的山道时,天才大亮起来,我甚至都能看到旷野上军营的旌旗炊烟,就要见到姐姐,感觉就是不一样,手似乎都有些不听使唤。但是我还是找到个僻静地方,把衣服换上,褪下一身布衣,又在我的皮甲外套上了一套丧服,亮出了天狼,赶紧朝大营奔来。巡逻的人想是有不少人认识我,就算不认识,看一眼就明白,因为我的特征真是太明显了,我想姐姐早就号令下去,不要拦这样这样的一个人,所以,我几乎是直奔过去,毫无牵碍,他们反倒会给我让出最近的路。

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马忽然怎么都不听使唤,我甚至几次都要从马上跌下,总是掌不住马缰,我心里甚至开始紧张,暗道马兄弟,别让我丢人。还好,我没摔下来,是它先慢下来,最后轰然倒地,而我则早有准备的一跃下马。看着地上口吐白沫的马,想想这两个时辰我一直快马加鞭的催,实在是把这可怜的畜生给累坏了,我甚至感到了一丝心疼,让人赶快把马带着去掌马官那看看。我则还是赶快进入大营了,很多人都认识我,因为我们荆州去的人占大多数。整个大营的气氛也有些严肃,我的心情则是很难说,开心有伤心也有,每进一步,开心多一分,伤感也随着涨一分。

“你看不看人,你要撞到我了。”我一直低着头,直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在眼前响起,口气中带着一种激动,什么都不用说,我张开双臂抱住了这个人,紧紧地,嘴中轻声说:“姐,我回来了。”

“好了好了,轻点,快给你勒死了,进来叙话。”我依言,她吩咐下去无事不要打扰我们。

“你怎么会在锦帆贼那里?”我赶紧示意声音放小。

“锦帆贼已被政哥收服,但此事尚未公开,现在先勿妄动,姐姐即已到这里,不妨先派人去和姜政协商一下,看此事现在该如何处理。”姐姐点头称是。

姐姐拉着我到她的位置旁坐下,我看着姐姐,姐姐也看着我。我说姐姐你瘦了,姐姐说我也瘦了。她替我打开我的头巾,替我梳起了头发,说我吃的一定不好,头发都开始有些枯黄了。实际上姐姐的头发也不似以前那么油光黑亮了。我说姐姐一定辛苦了,姐姐说我去北边一趟,又迭遇凶险,不容易。我说我自己做事太过偏激,只管自己喜恶,不知道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姐姐说,能平安回来就好了,其他的现在已不重要了。

姐姐说我的头巾破了,也脏得不行了,换一块吧,我说那是我从北边带回来的兄弟的,不能丢,洗一下再扎吧。说完把那块确实有些破旧的头巾塞入腰间。姐姐说我的习惯还没改,让她看看那里面又塞了些什么东西,我知道那里面没塞什么东西,因为才换上身。我老实地承认,姐姐笑着点着我的鼻子,说我还没变。我说肯定变了,从北边回来时,天天就想着见你,有许多话要和姐姐说,但见到姐姐,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说,我没变,如果裴大哥一切安好,我不会这样。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

我说要见见裴大哥的灵位,祭拜一下,姐姐让我先洗涮一下,斋戒一日。我说,我昨日已开始斋戒,我现在就要见见裴大哥。

裴大哥平时为人很好,他去了后,士兵们都要求把他带回荆州安葬,让大家时时还能去看望一下。所以,我还能在他的灵柩前送送他。

我在他的灵柩前,自斟对饮,一杯自己一杯给裴大哥,慢慢和裴大哥讲讲北去的故事。还和他谈谈以前的故事。实际上自上次醉后,我就有些怕这东西,总觉得闻着就有些难受。但是我知道裴大哥很喜欢这口浊水,所以我陪他喝。我要好好陪他说句话,我很少流泪,但这回第一口下肚,泪滴就自己冒出来了,我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见姐姐再见到姐姐应该是很高兴的,但为什么这次我却怎么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欢畅,就是因为你走了,你干吗这么早走,本来那么好的心情,你干吗来破坏?

对,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用去,但我伤了你的兄弟,你会更难受,现在你开心了,但难受的是我,你出来和我理论理论。干吗要让我如此难受,干吗不让我开心点,你出来见见我,哪怕你去其他地方以后再不回来也好,你干吗要死啊!现在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你干吗走这么早,你还没结婚,没有后人,你走了你自己甘心吗?回来啊,那可能会很冷,多喝点暖和。

死了,你死了,什么责任都不用担了,你跑了,留下我们继续在这世上忙忙碌碌,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样,如果你能看到,以后勤快点多来找我。没想到最后在汉中见你就这样成了诀别。实话讲,裴大哥,我不甘心啊!

我知道我又喝高了,不知道这次会吐成什么样。我忽然有些害怕。

第二天早上,我想应该是第二天早上,我在一个熟悉的场景中醒来,姐姐再次在我旁边,但是是我又一次躺在床上,姐姐依旧是在打盹。而我还是一贯的粗手粗脚,也是在还没挪开身体,就把姐姐弄醒,我仍然感到满心愧疚,但姐姐却永远不会介意这些。

第七十五章 重逢

虽然明显带着倦意,但姐姐还是很兴奋的样子,但声音却稍有些低沉:“你醒了,再多躺一会吧?”

我挣扎着起来,不过起了一半时,还是稍微顿了一下,因为确实有些头晕。酒这个东西确实不能再多喝了。不过,那似醉非醉的那一刻闲逸和无谓却让我有些迷恋。因为那时,我不会再在意什么,所有的伤心痛苦不愉快的事情都会先抛之脑后。那样会不会是在逃避?我感到一些羞耻感,但随即我又想到反正也会醒过来,那也许只是人在痛苦中需要的一丝难得的快感,去剥夺它确实太残酷。

“银铃公主!豫章姜文正来人了。”姐姐点了一下我的鼻子,笑了一声:“先躺一会儿,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姐姐就出去了,在帐门口出去之前稍微整理了一下戎装,用眼神问我怎么样。我点点头,不过稍微示意了一下左边的云鬓,姐姐稍微一整理,便出去迎接使者。

姐姐和文正兄的人商讨下一步如何处理,因为现在情况有变,就是说重编故事或者改编故事而且还要加主角或者配角,否则这个故事就显得不太自然,因为至少姐姐的军队已经不可避免地闯入这个故事。

但我首先明白一件事情,我估计躺了至少不止一天。否则他们来得也太快了,所以,我就暗自琢磨我到底喝了多少。幸亏不是战时,而且也算情有可原,否则这个触犯军令,我可就真的难办了。不过现在感觉是好多了,想想裴大哥过去时,估计也是能带着笑的,因为至少这么多兄弟的命,自己兄弟的命都保住了。我想他也希望我们开心点,所以我决定至少在其他人前我得表现得洒脱一点。

听到外面的声音,知道是子实跑过来了谋划一些未来将发生事情。而我也知道了现在的我应该是在议事大帐后面,姐姐休息的那间帐。

我知道外面还有几个人,我这样出去似乎不是很好,我也站起来,将自己的甲胄穿好,我不知道用了多少人才把我身上的甲胄卸下,我还有些后悔,当时出来干吗还要带着这件甲。也许也是习惯了,毕竟这真是个救命的玩艺。

穿的过程中,背后的伤还是让我的动作有所收敛,不过这样也好,也没发出很响的动静,我甚至都能听到他们谈了些什么。

看来他们打算让甘宁他们忽然遇到姐姐从背后的悴然一击,伤亡惨重,被两路荆州军围于山中,极为困窘,但年关已至,我军也是粮草不继,念及甘宁等贼扰民尚浅,予以招安。这么明显的骗人的瞎话,但听的确实还很象那么一回事。

我正打算出去,拉上子实谈谈,但想到姐姐叫我不要出来,最终我还是没出声响,直到他走,我都没出去。暗忖我是不是太乖了一点,还像小孩子那样。

姐姐进来时,我还在傻傻地思索这个问题,因为我确实想不通。

“傻小子,想什么呢?你听到我们说的了吧?”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什么时候出动,我们?”

“明天清早,我已吩咐下去,多派人手戒备,先让大家休息。你也好好休息,到明天就跟着姐姐一起动身去豫章。”我想姐姐一定是非常理解小心戒备的好处,因为甘宁他们的反面教材就刚刚摆在案板上,让他们险些剁了。

“不知道周玉这小丫头怎么样了,李真最近看来生活的不错。”姐姐继续笑着说。

“姐,你休息吧。”照顾我一夜的姐姐在笑容中都透出一些憔悴,让我的心根本无法承受这种负罪感。

“没事,我挺好。”言不对心,我相信姐姐也知道我知道。姐姐真是的,无论作为主帅还是其他什么官还是和以前在襄阳老家一样,任何时候,总是让自己来照顾我,总是不让别人插手,似乎生怕别人会弄散架了我似的。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一下子抱起姐姐,我知道姐姐对于我的这个动作,会做出反应,但她一定知道我要干什么。

“今天兄弟照顾姐姐,不要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无效。”

“人大了,翅膀硬了。”姐姐故作生气状,但是我在把姐姐放在榻上的整个过程,姐姐都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果然是美女,生气都那么好看。”北行一趟,我觉得我不正经的胆子越来越大,姐姐本来已经安然躺了上去,一闻此言,立刻起身揪住我的嘴巴。

“小东西,又胡说了。”我抢在她前面说,虽然口齿不是很清晰。

姐姐一时语塞,但是还是正色稍微批了我几句,“这话你和我随便胡说行,我不是很在意,但千万别在人家其他姑娘家面前乱说,人家会骂你轻薄,看不起你的。”

“姐姐,我立刻就能举出反例,我在姜嫂嫂和周玉前面讲出来,她们肯定都会很高兴。”我坏笑着。

“你……”姐姐还是有些生气,我也赶快表示一定照姐姐的话去做。姐姐从小带着我,她给我的教育都很传统,姐姐算相当开通了,不过她也不让我做随便僭越礼制的事情。不过要是她像胡玉君那样不懂礼制,不在乎礼制就好了,可那样她就又不是我姐姐了。

“傻小子,你走神怎么这么厉害。”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姐,你睡吧,这次该换过来了,我来照顾疲惫操劳的……姐姐,我刚才听到他们叫你公主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上面给我找了个老父吗?”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声音小一点,不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早就把你赶出这里了,安稳一些,陪姐姐说说话,告诉我你都去了那里,出了些什么事。”

“上面也真是胡闹,连父母也管派送。”

“谁让我们无父无母,你又做了那么多大事。”

“姐,你就别拿我开心了,你也知道很多都是把别人做的,硬算到我头上。”

“但总之,派上了,我又能怎么办?不过,给我作父亲,你不就成买一送一的搭配品了?虽然实际上是反过来的……谁让你不在,没有申辩机会,你只能认了。到回去了,好好合计一下,怎么应对这事。估计等你一回荆州,很快后续的文章就该来了。”

“不知道那个申公望是怎样的一个人,虽然听着爵位挺高,可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这个人人品据说很好,申公之后,世享清誉。这个申公望传闻就是因为太敢说话,而且颇有正气傲骨,所以一直得不到重用,在他的公侯国里静养了二十多年老。”

“那老头多大?”

“喂,对长辈稍微礼貌一点,好像就四十多岁吧。”

我笑了出来,姐姐的话确实很有意思。

“算了,老师,我指你老师不过也有我的师父都觉得给他当个干闺女也不算委屈,那人确实是个耿直忠义的人,只是不知这么多年的碌碌无为,是否让他心性大改。但是最近因为你他好像开始稍微受了点重用,也不知对这样的人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还好,没亏大。”

姐姐也笑了,示意让我说说北边的故事,接着我就开始给他讲北边的故事,只是所有我受伤的部分都被我删掉了。而且我讲的很有水平越讲越慢,越讲声音越小。直到姐姐彻底的睡着。

我看着睡着的姐姐,感到想哭。

那一天,我就一直坐在塌边发呆,因为我知道我的动静太大,稍有异动,姐姐也许都会被惊醒,我就这样坐在旁边四五个时辰,其间心中还想着姐姐这一觉睡的时间怎么这么长。结果,我连水都没敢喝一口,虽然我嗓子确实干的要冒烟,结果,姐姐一直从清晨睡到太阳西斜,姐姐一定是太累了。

“什么时候了。”姐姐醒的时候看着帐上夕阳印下的红色问我,我一定是坐的时间久了,等看到姐姐醒时,我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再动时,发觉身体确实也麻了。

“姐姐,你醒了,我在想事情,现在应该是傍晚了吧?”我觉得有些奇怪,不知怎的,难道中午就没人来服侍姐姐吃饭吗?不过估计是姐姐传令下去别让人来打扰。不过,我想想大了以后,还很少这样我和姐姐在一个屋内,这样似乎与礼法不符,管它什么狗屁礼法,麻烦而恶心,当然只能想想,要说出来又要遭骂了。

“子睿,你先出去一下。”似乎睡意未尽的姐姐让我先出去,我当然依言出来,只是费一些时间,因为身体真的麻木了。

坐在外面的我也还有事情做,因为我确实有事情去想,但首先我先是找到一个水袋喝了个饱,再想下去,明年开春的春忙,这劳力问题确实让人有些头痛,荆州虽然要比北方几州要好,但好不到那里去,而且这男女比我们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不要以为我老实,实际上那些事情我也懂,虽然提起来我会不好意思,但我至少知道这生息繁衍之事,虽然想着我就脸红了。这天下男子已少,还有几百万的壮丁在各州的军队民夫中,我大汉一向以人口众多,国力强盛而闻名于诸邻邦,难不成这场黄巾之乱竟成我大汉衰弱之始。这万万不行,难道要这样,可这样怎么……首先麻烦的是怎么和老师讲。

先不想这个,我们军务这件事我也很烦心,乱世难免征战,为了荆州现在加上扬州,凉州,实际上还有南边的交州,这几州已经能算安宁的百姓免遭涂炭,这仗该打还是一定要打。但是我们的甲胄武器这些方面确实有问题,汉中之战中,我们的甲胄是不齐,但有的一些甲胄也有问题,我很难说穿上是不是只是让心里安定一些,或者只是增加自己负担。因为那盔甲似乎根本毫无防御能力,凉州人的大刀似乎根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一般便切开他们的身体。而凉州人的甲胄确实要好很多,虽然沉重,但在马上也显不出什么,而我们似乎要砍很多刀才能让他们彻底丧失战斗力。我们不会以骑兵为主,因为我们没那么大的牧场,所以我们一定不能以重甲为主。轻甲如果像我这件,这鄱阳湖边又没那么多犀牛,而且,如果大家都捕,要是后世都没犀牛,岂不是我之罪。竭泽而渔,是为大忌。(可惜,犀牛在中国还是绝迹了,作者长叹,题外话)

这个也够费神的,再换一个,我们荆州以后该何去何从,北方的百姓我们也不能置若罔闻,但我们怎么管,打过去赶走那帮贪官,那我们岂不是肯定会被视为谋反?但不这样,都这么多年了,十常侍和何进又何时在意百姓的死活。那我们怎么做才对?

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要么是不好解决,要没是暂时没法解决,还有的是根本没法解决,或者至少我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子睿,这回你回来是变了很多,你怎么老是出神。”姐姐的手在我面前挥舞,让我能反应过来。

“我在想事情。”不仅意识到我是在走神,还注意到姐姐回复了女装,这样看着确实熟悉点。

“看来你真是变了不少,以前你总不喜欢动脑筋,总是喜欢用蛮力解决问题。”姐姐肯定没意识到,我已经又走神了。这次倒是私事,我就要十八岁了,那么我按理说就要和我拿未曾谋面的妻子结婚了,现在我只能希望她人品好,文采也好点,喜欢笑,长的好看点更好。我想我的上面给我定的应该是户不错的人家,也许会让我得偿愿望的,如果那个人是她就好了,不,还是别是她吧,她心中的伤痕我想是没有办法愈合的。这样在一起,她不会快乐的。心中赶快把那个倩影驱走,去想其他的。接着我最重要的事情出现了,姐姐,我一生最珍视的亲人,也是我唯一亲人的终身幸福,我一定要想到一个适宜的人选出来。

“嘿,我的傻弟弟,先吃饭了。”姐姐对我傻傻的样子肯定是很不满。

“姐姐。”

“嗯,你的眼神怎么这么怪?想什么呢?”

“你的终生大事。”我笑了出来。

“我要是真的嫁出去了,你怎么办?我怕我回娘家,发现你醉倒门口,没人管。”姐姐也笑出来了。

我打算把左慈对我说的话隐瞒住,否则,姐姐一定会坚持等我大婚后,才去考虑自己。所以,我必须在下面这不足一个月内找到合适姐姐的夫婿,因为,姐姐一定会先考虑我,才会去想自己,所以这件事一定得是我来考虑,谁能陪得上我的姐姐,不要说我因为是我姐姐我才这么自夸,姐姐确实太好了,我一定是上天的宠儿。

“子睿啊,先……子睿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啊,姐姐说的都对。”

“喂,当面说瞎话,我刚才还什么都没说呢。”

“是吗?”我有些心虚。

“是不是有很多心事?”姐姐放下了碗筷,很认真地盯着我。

我没说话,点点头。

“和姐姐我讲讲。”

“先吃饭吧,吃完饭兄弟我和你讲。”我端起了碗筷。

“你回来了。”

“我知道,你想说我回复了我饭桶的本性。”

“哦,你变聪明了。”

“不是,只是现在我肯去想罢了。”

吃完饭,姐姐开门见山:“是什么方面的事。”

我想先和她讲讲荆州的一些事情,便说:“荆州军务。”

“那我们出去走走,我也一天没视察军情了。”

姐姐又是一身戎装,很精神的站到我面前时,我才又回过神来,我手在附近摸了摸,不过我也想不起来我是要干什么。

“你的天狼,是吧?刚才还说要把我嫁出去呢,没有我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会丢的。”姐姐将剑配于腰间时,很无奈地摇摇头,我笑着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清丽脱俗,万中之一的美女,这是我的简单描述,但是为了我腮帮子的安全,我还是把它憋到肚子里了。

姐姐指指我身后,我回身就看见那一丈多长白刺猬就躺在那里,开始心事重重还没注意我这兄弟。确实这大帐中想竖起这小子,确实比较困难。我提起它,手上下婆娑一下,立刻感到安心多了。便随着姐姐一同出帐巡视。

在我们开始谈时,我们一直不得安稳。原因就是我们的站位和我的天狼之间的麻烦事。首先我习惯站在右边,姐姐习惯站在左边。其次我是个左撇子,所以,天狼在我的左手。你完全可以想出中间多出这么一个多刺的家伙该有多碍事。

这个过程是这样的:开始姐姐在左边,我在右边,后来我觉得有些不好,老碰到姐姐的手;停了一下,和姐姐对视一笑。我把天狼放在右手,但没想到同时姐姐又走到我的右边,接着我的天狼和姐姐的配剑相碰。接着我们继续相视一笑。我把天狼又运交左手,姐姐也没动。不过,才走几步,总觉得这么别扭。从小开始我一直在右边,因为姐姐可以用右手牵我的左手。所以最后,我走回右边,并用右手拿天狼。

我想一定是有点小题大做,但下面这件事相对就有些麻烦了,我们一不留神,两只手就牵起来了,从小养成的习惯,想改确实很难。而现在这么大还这样牵,确实让人很不好意思。毕竟我是个一丈多的大汉,天下比我高的人几乎已没有了。这样还像小孩一样,被姐姐牵着走,我的脸皮厚不到那么厉害。

“你有什么想法。”姐姐在我们手足无措的情况下终于开始了问话。

而我还正别扭着,随口说一句:“再走几步。”

姐姐下了令,因为明天要全军去演戏,今天要好好休息,所以没有什么人,只有来回巡逻的人,营内的灯火也多数熄灭。所以,我们不时的尴尬倒不是很严重。

我和姐姐停在了一个站岗的士兵身边,一个北方大汉,看见我们便行了礼,道声公主,二将军好,类似像二少爷的那种纨绔子弟的感觉。姐姐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到这个大汉的身边,她随便问了问晚上的情况,便看向了我。

“这位大哥,你这身上的甲胄是什么时候穿的。”

“这是俺去年秋天在巨野打仗得的。”一个山东的黄巾士兵,那时黄巾已开始比较被动了。

“这盔甲怎么样?直说。”

“不知道,穿着它遇到别人的刀子弓箭时心里踏实点,但是该受伤还是受伤,好像就是感觉好点,汉中那仗俺也打了,就是不知道,那帮家伙的黑甲怎么那么结实,后来兄弟们都捡了试穿,但是太重了,穿那个冲锋,没跑到就累死了,不过要是守城射箭扔擂石,有那个对方的飞矢还真是不太怕了。”

“你身上这个多重?”

“三十多斤吧。”

“西凉人的呢?”

“要有一百多斤。”

“一百斤?”连我都有些惊讶,我身上的甲不会超过二十斤,一百多斤,确实太重了。

“呃,没事的,穿上身会感觉稍微轻一点。”

“好了,麻烦你了,这位大哥,小心异动。”

“他说的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他说的比我想的还多了一条。我的计划如此如此。”我把我的想法和那位兄弟的话综合起来,提出了我的方案。

姐姐频频点头,问我为什么想到这个,我停了下来。

“毕竟这些是我们的兄弟,当然现在还有了姐妹。”恰巧我看到了女兵,“他们总是要上战阵的,我们最少也得为他们的生死多操点心。”

“你能这样想很好,但更重要的你还没想过。”

“姐姐请讲。”

“这些士兵的肚子,你得让兄弟们先吃上饭吧。”姐姐笑着,“这个才是经常让我最头痛的。”

确实,如果没有军粮任你的武器盔甲再好,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兄弟,你还是要学不少东西。因为,如果只是甲胄坚实,指挥错误,士兵的生命仍然是被你罔顾了。”姐姐很像大人似的拍拍我的肩膀,似乎对我的身高稍嫌不满。

“嗯,姐姐,如果你行军作战,首先着手作的是什么?如果军粮什么的物资全部齐备,把你放到一个战场上,你要做的只是作战,那么第一步,你做什么?”

“这样的话,我会先派出很多探马斥侯来从各个方向上探出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我看来真是笨,这个都想不出来。那你怎么让盛斌一个人守吴,他才十六岁。”

“傻小子,这种事当然是老师定的,我也不放心,现在那里只有两千荆州军,剩下还有好几万的降兵,我也很不放心。老师是不是有些冒险,扬州东面的吴地好不容易才平定,这样再丢,再去夺就不知道有多麻烦了。而且师娘还在那里,我指你的师娘,还在那里行医。”

“什么!”我大吃一惊,“这怎么行!”实话讲,我到这里一时还真的没想起师娘。这样确实太危险。

“你能干你去命令啊!”姐姐反问我,我立刻没了脾气。

“不过姐姐真是厉害,这一去便把吴地平定。”我决定讨好姐姐。

“不,这次,如不是裴元绍大哥根本不可能平定如此之快。”我和姐姐都有些黯然,但我和姐姐又同时劝慰对方,倒让我们笑着有些释然,姐姐顿了一会,接着下去:“但是独立指挥了这么一段时间,我确实有些了不少心得。老师留下盛斌,想是也让他在吴地好好锻炼一番,小斌生性谨慎,不如你这么粗枝大叶,这段时间他的进步也很大,就是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里是否会感到寂寞,这都要过年了。”姐姐还是叹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和姐姐谈了很多,我感觉收益非常大,所以,虽然很多想好的事我还没和姐姐讲,仍然感到很满意。而且,结果是那一夜我兴奋的几乎没睡着。

第二日,我随姐姐的大军出发,演出那一场戏,我由于没参与商议,我只是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但这场假戏作了半天就收幕。

实话讲,到最后,连我都不是很提得起兴致,大家也草草收场,连甘宁都没把握地说,“这样显得我也太忒没骨气了吧。”

很多人打着呵欠,表示就这样吧,豫章人都是星夜兼程过来的,哪像甘宁睡着大觉,听到说他们人来了才爬起来,就下令说:“撤了,他们来打了,撤了。”苏飞还揭露此人当时还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以及此人很没有职业道德精神的在后来撤的路上,还在马上打着瞌睡,更是在后来被我们当作打击的材料。

就这样,本以为会闹成什么样子,结果草草地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但总算没什么事了。我想下面就是先回豫章,再和其他的人一起回襄阳。

中平二年冬月二十五,过江后的第十二天,扬州锦帆贼之乱平息。想想冬月十三上路至今,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苏飞大哥的断臂七日就好。这时间是不是过得太慢了。倒是在锦帆和姐姐军营里多费了些时日。这天是个大日子,因为今天是姐姐生日。不过姐姐的生日也有些过于草率,我颇为不满,但姐姐在他们的祝福中似乎很满意。

还有十天,腊月初五就是我生日,不知道能不能赶及在襄阳过,要是那俩老爷子到了我还没到,就不是很好了。我还想起来在过年前还有几个人的生日,好像是三个,一个是在幕府山的子玉,一个是在吴的小斌斌,一个是在北边洛阳的我们的军师文杰兄,据说他那里还没什么动静,这都要一年了,子涉的娃就要有了,大家提到这个就学老师口气:“身子太虚,要好好补补了。”有人甚至还加了几句,结果分别被周玉将军和银铃公主教训了好大一通。

文正兄逃脱了罪责,因为嫂嫂睁大了双眼,没明白文正兄说了些什么。

子实的罪状是用老师的口气说:“要是不行,让子涉帮帮忙,实在不行,写信来我去也行吗?”

我的罪责是以老师的立场还学老师的口气说:“你看我,我隔几年回家去一趟,那就是一个儿子,唉,能力太差了,我们需要提高各种办事能力,这种事都不行,其他的还行吗?”银铃公主大人确实太坏了,周玉是当面批的,可她听到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笑,但回去被教训了半天,差点没饭吃的人那可就是我啊。

周玉忽然热情多了,我当然知道原因。这家伙也算是变聪明了,知道自己傻,怕被我套出文正兄的大计,前些时日,居然硬是憋着和我不说什么话。

我还问了她里面有没有什么动静,这小妮子害羞起来的样子,还真蛮漂亮的,不过最后的结果是摇头。

我拍了拍子实的胸脯,叫他继续努力。

在此期间,我的后腰处遭公主大人好几下暗算。

我忽然思起一事,偷偷问子实兄,文正兄回来后闹成什么样。

子实差点没笑翻,拉着我出来告诉我那天情况。

政哥气鼓鼓地回来,鼓起勇气,把子实周玉王炼包括嫂嫂叫来,大声呵斥谁让把夏家父子送到鄱阳,还通风报信让甘宁来劫。其他人不敢多做声。但嫂嫂何时怕过文正兄这色厉内荏的家伙了。她直接承认是她的主意,还直接承认前面的太守等人都是他派人送的。而且反问政哥为什么不能送。政哥先软了一半,但是他还是语重心长的说,他也想杀这帮贪官恶霸。但他们能在豫章这种地方称王称霸,必然是上面有人,朝中有靠山。杀一两个恐怕还行,因为确实盗贼猖獗,要是所有的一个不漏全挂了,这上面的人难免不报复。本来他打算把这些人送走的,现在全挂了,一个都没留下,大牢里都空了。这上面质问,如何是好。周玉忽然想起一事,说我们到豫章时当地不是有一个首恶,是十常侍张让的亲外甥,不是给放了,这个大家都没逮到他,那个不是让他跑了,主要的没死,那也就没什么事了。不过文正兄这时露了马脚,他叹了口气,说他派翔把他船给凿了。大家恍然大悟,这谁还怕政哥,接着政哥几天都不被允许回房,直到后来政哥一直给嫂嫂陪小心,兼之我们要回来了,这才平息了这段风波。

我回到厅中,故意仔细端详了政哥的脸,说,哎呀,文正兄的火气好大呀,是不是无处发泄,这豆豆都多起来了。我的后腰上又多了一下,但我早有准备,碰上这次回身就抓,抓的是子实,不出意外。子实很奇怪,为什么知道换了人,我说这次下劲比前几次都狠了不少。

翔和甘宁他们又在一起了,我还专门去找了他表示抱歉。他当然表示无所谓了。不过他承认,被阎柔那下子,是他第一次失手,心中肯定有些郁闷。

我们决定二十八日动身,锦帆兵马留守,荆州军回去,老师的意思是让文正兄留下,但甘宁等人随我们去襄阳,我们觉得这样确实比较适当。

我去见了北方的兄弟们,和他们说了动身的日期,问问他们最近的情况,看到他们一大帮人正在一起做皮甲。他们看见我都很高兴,大声的打招呼,我问他们从哪弄得这十几张犀牛皮。他们告诉我,这城四周到处都是。我心里就想出一句话,一定得把这帮神箭手带走,要不这豫章附近要不了几年就没牛了。

我还在他们那里吃了一顿,虽然我对他们到处闲不住手有些意见,不过凭良心说这个犀牛肉味道还真不错。

二十七日晨,我和姐姐二人在都督府的大堂上随便谈着事情,其他人都在忙准备明天的行程,我知道我北边的兄弟们只要一个时辰就能上路,而且已经能再走出个十几里地了。所以,我一点不担心。姐姐则被政哥请代为处理一些事情,他得去各处检查换防的事情。

未时,下面的人上报说有人想拜见我,我想不出我在这里干过什么好事,想着也没干什么坏事,便命人让他进来。

来的人我觉得面熟,细想之下是那个当时和老虾一起来中间吓崩溃的那个人,还真以为我是吃人的,这些人怎么什么谣言都信。我记得当时我还专门命令给他条活路。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来感谢我不杀之恩。然后要给我一件宝贝,我说这没什么,但好奇心让我叫他拿给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据我三步之时,他的眼中忽然精光大盛,从手中的包裹中抽出一支匕首向我刺来。还没来得及感到惊愕,当时感觉只是一道白光向我闪来。

第七十六章 琐事

我的手自己就上去了,我不知道它要抓什么,因为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令我吃惊的是旁边一个人早就反应过来了,不过我并不认为这个反应对我有利。虽然那人的匕首是被打飞了,但是我的手也扎扎实实地抓到剑上去了。当时我心中大悲道:我可怜的手!虽然收手及时,但是我知道手还是被划破了,但是那一刻我的头脑忽然转的飞快,我一把攥住手,尽力装作没有什么事,但席上还是滴上了血。

附近的卫兵一下子把这个刺客死死按在地上,这是我第一次遇刺,感觉蛮刺激,也蛮新鲜的,至少我的心跳得有些急。不过手居然被保护我的人的剑给伤了,而且伤我的还是姐姐,这让我很是痛苦。因为我知道姐姐肯定自责到让我比她更难受。

“小子,居然拿刀伤我,如果不是姐姐救我,我命休矣。”我赶快嫁祸,看到姐姐眼神赶快再说:“幸亏只伤着些许皮肉,否则你必是千刀万剐之罪。”

“子睿,那一剑是我伤的。”姐姐主动出来承认。

“你为何行刺于我?”我赶快叉开话题,我不想让姐姐如此自责,姐姐也是,小时那次险些错手捂死我,姐姐似乎就背了很重的包袱一般,总觉得欠我什么似的,这么多年带着我的辛劳,我给她添的麻烦她却从不在意。这也太不公平了,不能让姐姐这样。姐姐总是把什么都背上,这样下去,姐姐总有一天会被自己压垮的。

“自受夏老爷大恩,未尝有为,今二主皆故,此仇必为之报。”

“那你为什么那天还吓得……好你个骗子,你当时鬼哭狼嚎就是给外面人报信。”我感到这个人的厉害。

他没说话,只是恶毒地看着我,似乎想一口吃了我。我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说:“你也是个读书人,你怎么就是非不分,这夏家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受过他害的百姓用简载,你搬都搬不动,你却肯为他舍弃自己生命。”说到我有点动气。

“他待我为上宾,他让我能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士的尊严和地位,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没有个好家世,什么都没有用。”他也动了感情,我感到我在同情他。

“我放你走,你还会再来杀我吗?”

“会!”

“你走吧!”我这个人就是有些争强好胜,当然我还吹了一下牛:“我在北地终日与狼虫虎豹为伍,深夜虎豹来袭,山谷野狼群扑,来多少死多少,我会怕你来。我大汉平安风云侯在这里对天发誓:你来多少次,只要你是来找我,你来多少次,我抓你多少次,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再放你多少次,只要你有兴趣,你就来吧!不过你只要伤了除我外的任何一个人,那你就犯了弥天大罪,与伤我同罪,我一定会为我弟兄活剐了你,让你受够三个月的苦痛煎熬。此言绝无虚假,如有虚言,我必遭天谴。这个你占便宜,你干不干!”

“我请死。”

“为什么?”我感到有些奇怪,随即有了一种战胜的快感。

“我不会再有机会,这次近在咫尺我都没能成功,以后我更没有机会。所以,我想如果可以,请你把您的衣服脱下给我让我砍两刀,然后就是杀了我,这样我也能含笑面对夏公,告诉他为他报仇了,求您了。”本来一直硬挺挺的这个人,就这样忽然跪下了。

他所说的报仇方式取自一个周时典故,但是我沉思后决定不按典故中的正解去做。

“我不会让你砍我的衣服,因为,夏家父子加在一起远不如这件衣服对人世间的作用,这件衣服至少能给一人带来温暖,但那夏家父子让多少户人家失去了自己家庭的温暖。这件衣服是我姐姐一针针给我缝制出来的,但夏家父子除了从百姓身上一分分的把血汗榨干,还干过什么,就为了养你,不知要逼死多少百姓,你不为那些百姓想想,却在意对两个流氓父子的义。你不配碰我的东西,你甚至脏了我们士兵的手,把他扔进大牢,他要自杀随他便。”我承认我可能有些偏激,但是对这种人我已感觉不到可怜,除了厌恶别无他念。

他被卫兵拖下去时,我还大了声音和其他人说:“若我作恶多端,被义者狙杀,谁也不准去报仇,我不需要这样的死士。”

姐姐没有说话,她用不知哪扯下的布将我的手包扎好,我问姐姐我做的对不对,姐姐点点头,但是姐姐还补充道:就是有点言辞激烈。估计是姐姐也觉得我说的过于咄咄逼人,可能会把人逼得狗急跳墙,出去后发了疯和我卯上了这也有这可能。我觉得姐姐也许是太过虑了。

不过我通常都不会太焦这种心,因为觉得我没做错,所以我一直在盘算着如何让姐姐把我手上的这个伤给忘了。

不过这一想,正主意没想出个分毫,倒想起来还有不少其他事还没做没处理,但我实在是有点懒,既然暂时可以休息一下,那就算了,先搁置一下,此事只要莫让姐姐知道就行了,免得她又骂我,而我确实暂时不想与这些事情有所瓜葛。

之后,每隔一刻,我总是被问到手疼不疼。我赶快把这一路我多少次小命送掉,但总有老天保佑一般的的事情详细说出,等手上的血一凝,立刻解开了那块布,表示我皮糙肉厚没什么。姐姐被我劝得无可奈何,最后终于笑了出来。整个过程化了我三个时辰,还赔了我一顿午饭。

那天下午下了雨,就这样竟被姐姐一顿教训,说我就是一条水命,无论是我出去,还是我回来总会下雨,只能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第二日,天可怜见,总算放了晴,大军赶紧开拔。大家与政哥、嫂嫂道别,因这一别真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相见了。这一道别让嫂嫂动了些感情,我们赶快笑嘻嘻滚蛋了事。当然总有那些不开眼的,比如说子实夫人就也涕泪涟涟,她是硬被我们在下面生生拽走的。

我们计划的进军路线是先走陆路向北到柴桑,然后乘船循着云梦大泽,折下长沙,二路大军与师父的军队合兵,一起结束荆扬两州的今夏后的乱事。只是不知道巫山那里成什么样了,不过想想陈哥在那,应该说没有问题。这个行军路线没和我商量,我也懒得去问,因为我对这些地方的事情根本不了解,我不想给他们添乱。我想我的生日估计要在水上过了,最多到长沙过。我不是心疼我的十八岁生日,但我担心那几个老家伙找不到我又会干什么。别待不住又跑了,那我的身世又不知该什么时候才能知晓。越想越心烦,主要是他们中有许子将这只老猴子,确实很难说。

姐姐总能看穿我,她问了我,我没把身世的事情说出来,我怕一旦她知道后,最后那几个老头真跑得没处找了,姐姐也会很失落。所以,我只是说我心很乱,既想回襄阳,回家,又不知该怎么和老师见面。合情合理,我想姐姐应该相信了,因为连我也相信了,所以我有了另外的烦恼。

地面有些泥泞,不过我们的马匹人手还够多,车一陷几乎立刻就能被推出来,基本上没什么阻碍。

路上,还是有事情可以记下来的,我是在姐姐车上。姐姐还和我开玩笑,再过几天,我过了十八岁,就不能允许我在留在她的车上了。看来这时候,我还是被当成小孩子。我在姐姐的车上打开我的包袱随便翻翻东西,居然这还让姐姐训了我一顿,因为我的包袱里东西确实太乱,连我自己也深感不好意思。我翻到了我抄录下的她的诗,我的心一荡,就这样呆住了。

“这是什么?”姐姐显然来了兴趣,“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姐姐请过目。”

看毕,姐姐舒了一口气,貌似正经,可惜我注意到她的轻抹衣角:“从实招来,我弟妹呢?”

“弟妹?我还没有……呢,别拿我开心了。”我一下子无话可说,只能苦笑着。

“这显然是个年轻女子写的,你又从来对诗词歌赋没有什么兴趣;这写的又是情,你还把这个和你的印绶等物,放在一起。”姐姐稍微一顿,我刚想插嘴,她又接着说:“而且,你虽然不能说是个大美男子,至少还是显得英武不凡,而且,你心地纯朴,谦和有礼,再加上年轻有为,对这首诗来说按那女孩子脾性……那女孩该喜欢你才对,而你显然喜欢她,以你这种不考虑后果,意气用事的小子的一贯脾性,你们怕是已经拜堂了吧,至少也私定终生了。”

姐姐很少这样夸我,但这次和这件事一起出来,为什么我就感觉不到开心?

“不不,我还没和告诉姐姐说,这怎么可能,而且,我和她已经不可能了。”我也顿了一顿,感到话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我赶快补上一句,“姐姐还没有嫁出,我绝不会娶妻室。”

“为何不可能了?”姐姐果然没被最后一句分心,还是揪出了我前面话中说露了嘴的部分。

“她是益州剑阁人。”姐姐是聪明人,这句话后她便再没问我什么女子、弟妹的话题。

按节令,此时节在这个地方,虽然不能说一定是冰天雪地,但至少该感到有些寒冷才对,但士兵们显然没这个感受,我们也没有。倒是旁边一个马车上的被褥让我感到一些好奇,我们好像没有伤兵,想到这里,我还私下笑了一些笑。也许是病了,但更奇怪的是这些被褥隆得还挺高,我们部队里能有这样的大胖子吗?我更想笑了,便赶快离开马车过去。

绕到那边,才发现竟是四匹小马正低头吃车上的草。

在别人给我行礼问好之前,我赶快问他们,这几匹马的多大了,他们告诉我还不到十天。

“为什么给它们罩着被子?”

“它们没有母亲给它们挡风了。我们行军,又怕它们跑到车辙之下,就先这样到宿营时再让它们跑。”

“我们怎么损失的战马?还一下子损失了四匹。闹疫了?”

“不是,二公子,这四匹小马就是您骑来的那匹马生的,一生完就死了。”

“一下子生四?”我吃惊不小。

“我活这么大岁数了,也是第一次见。”其中最年长的人这样告诉我。

不过我心里已不再惊讶这马生四仔的事情,而是甘宁寨里的马夫怎么这么没有主意,把一匹就要生的马给我骑。

“那母马是上上之马啊,就是可惜死了,我还想让它替我们的马下下仔呢。”

这点醒了我,估计是甘宁吩咐的,拉最好的马,而且马夫估计也觉得它这一路还不至于生出来,却没想我一路催马,累垮了马妈妈,倒累得这些小家伙提前出来了。

中午生火做饭时,我还在想怎么和甘宁交待这事,忽然想到,甘宁的人都留在豫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逃脱惩罚一般,竟松了一口气。起身各处张望,姐姐似乎在看什么,还不停的阖首。到处是锅灶,兄弟们做事挺麻利,这会功夫,水都开了,热气让此间更是热,我都需褪下外套。这天气确实非常诡异,难不成有什么更大的灾难,我赶快骂自己不要乌鸦嘴,但这个天气确实给人不祥之感。

姐姐与几个马夫正在一起,听别人给她说事。我便也过去凑个热闹。姐姐就冲我笑了一下,便示意我不要出声。

但我还是出了声,因为这四匹小马正在由大车围成一个大圈里嬉闹,但发声的原因不是因为它们玩的方式很令人奇怪,而是这四匹马的颜色确实很有意思。我记得刚刚我的感觉就是两匹白的两匹黑的,但现在看全貌才感到令人惊讶,主要是这四匹在一起这个整体效果。

一匹通体雪白,但在四蹄向上三寸却为黑色,一匹正好相反,通体皂黑,蹄上三寸为白;第三匹全身白色,但零星有几个黑色斑点,而第四匹又和第三匹正好相反,零星的几个白色的斑点让那匹小黑马显得更可爱。要是他们是同一个母亲,这确实让人感到惊奇。

这时马夫们的大锅里的东西看来是好了,几个马夫都走了,走之前,姐姐还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多吃一点,因为今天我们要赶夜路,一直到柴桑才能停。

然后,她终于转向我,带着很另类的眼神,我知道这时候直接和姐姐扭打在一起是正确及惯常的解决办法。因为,姐姐通常有这种眼神的时候,对我必然没什么好事。但在大军之中,这似乎不是很好。

“据说,这几匹小马和你有关系。”这句话好像还没什么事,我点点头。

“据说,那匹马妈妈是被你骑了,才出了这四个小畜生。”姐姐忽然退后一步,用手上下指指了我:“这是行军,要打,我们回去打。”楞是把我憋得通红的脸又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不要哭啊。”姐姐肯定是故意使坏,想哄小宝宝一般,又用手指抵我的鼻子,作哄我状笑道:“要不要姐姐哄你睡觉?”

不过姐姐忽然停了下来,弯下腰俯身下去手撑住车面,低下了头,又把头转到那四匹快乐的小马身上。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你都这么大了,你才十几天时的样子我还记得,这感觉真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也和姐姐一样,不过,我还和以前一样,把头枕着胳膊。然后转头看着姐姐。姐姐显然注意到这个不怀坏意的目光,冲我笑了笑。“你大的这么快,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就会跟着我的小傻瓜弟弟了。”

我就看着我的唯一亲人,没有说什么话。

“你小时候,我真怕你是傻瓜,你小时候,就那样坐着,一身不吭,坐在那里就呆呆地看着前面,要大小解和饿了的时候才会哭出声来。而且,一旦你大小解后,一定要吃东西,好像亏了很多似的。好像你也就是和子涉在一起才开始变聪明些也变坏了的。”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这么清楚,我只记得你和我说过,我小时候有些傻,那时候的时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我也只记得一些散碎的东西,这些都是张婶告诉我的。”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才知道,你不知道,张叔张婶可想你了,你走了,张婶见了我就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她还要我给你在襄阳尽快定一门亲。然后吃饭时,就絮絮叨叨讲你的过往。不过,我也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不知他们二老怎么样了?”

姐姐去吃饭时,我还保持那个姿势看着小马,结果,屁股被踢了一脚,还故意恨恨地说,都这么大了,还装什么可爱,也不觉得自己那儿翘的那么高多妨碍军容。

午饭时,我注意到姐姐似乎没怎么吃,等我看过去时,才发现她也在看着我。我赶紧自己上下看看,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又下意识摸了摸胡子,立刻表示马上会剃掉。

“没事没事,你就要十八岁了,要留就留着吧,不过你的胡子是有些长得太快,以后时常修理一番。我只是感到你这回回来,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傻小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经过风雨的人物了,不过好像还是有些呆头呆脑,不过外人应该看不出来。”姐姐笑着。

“还说我呢,你也变了很多。”我没有回击她,因为持皿的左手一触到伤口,便疼起来了,但我一定要保持自然,但疼痛还是让我没有了打击别人的灵感,所以我找了一句平淡的但一定能让姐姐分散注意力的话。

“你知道那四匹马是有说法的,知道吗?”姐姐开始转话题了,我也是巴不得。

“怎么说?”

“那黑蹄白马如大雪落于马上,叫飞雪;那黑马白蹄如雪地中飞马,叫踏雪;那黑马白点,如雪之将落,叫雪飘零;”我不断点头,示意继续:“不过,最后这匹这说法多了,如是次马,便唤之,生烂疮……”

“名字这么难听?”我和姐姐对视一下,立刻得到确证。

“好一些,便叫溅春泥;再好一些,叫雪裹残叶;很好的,叫做微瑕:最好的,我也不知道。这是那帮养马的和我说的,他们说,最好的就是千里马,它们无需什么好名字。”

“我得从师父那里要几匹良马,还给甘宁大哥,毕竟他的马死了,还是因为我。”我长呼了一口气,这是下午我在路上说的第一句话。

“你想把这四只小马崽子据为己有吧。”姐姐声音很小,但是真是一针见血。让我毫无遁形之处。

我所做的只能是故作冷静,不理不睬。

这一路去北直到柴桑,还算平坦,唯一要过的豫章水上还架了一座相当结实的浮桥。所以一路无碍。

冬天天黑的早,大家打起火把便如火河一般,煞是壮观。想上次我们去汉中,天一黑就扎营,这回难得又是几万人行动,只可惜这次我只是一个随行的被护送者,子实才是统帅,这让我有些失落,至少当主将吆五喝六感觉还是很能满足虚荣心的。

我刚一瞟姐姐立刻被姐姐来了顿训斥,“是不是又想什么坏念头了。”

没办法,习惯总是不自觉的把我引向被骂的方向,只要我有点坏水,我总怕被姐姐知道,所以我就会偷偷瞅瞅她。怎么想怎么都感觉自己有些犯贱。

“我去看看我从北边带来的兄弟们。”这个理由很有人情味,我也藉此溜了出来。

我先见到的是两个兴奋的小孩,文文和某人。某人冲来很热情的招呼我,我则直接问他的表姐夫在何处。他很兴奋地指向后面一架有棚的大车。那辆大车前后有不少人给我打招呼,我也很热情的回礼。

我还问他们是喜欢住在城里,还是山上,他们的回答很可爱:城里,但是旁边要有大片山林,以便他们随时能捕猎。怎么听着就像是襄阳,因为襄阳的南边自西北向东南横亘了一条不小的山脉。

车内的人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大嗓门,所以,龙行很优雅的站出来,很有模有样地给了我一个大礼。

我赶快挥手制止,“别和我来这套,行礼也不到地面上来。最近几天如何?”

“挺好,我最近正在学做诗赋。”立刻有一声不太和谐的笑声自车内传来,刘婉也掀开帘子出来。稍一施礼,便对我说:“伯伯莫要听他在那里吹嘘,提到这段时间学诗词歌赋……不提也罢。”她又捂着嘴笑了起来。

“弟妹还是讲讲吧?”我肯定很有兴趣,当然北海贤弟的兴致要差很多,不过他显然也没有执拗夫人的想法,也许是没有这个胆量。

“我与北海成亲后,发现他与族人商议时说的话总是很有意思,如同颂诗一般。所以便想把我汉人的诗词歌赋教于他。”我对刘小姐的认识立刻更进一步,这商人的女儿连这个都懂,不过我对那个确实没什么才华,我想看看龙行是否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如果我被一个小异族蛮子在这方面三四个月就超过,这是不是有些没面子。

“我什么都想过了,但是,结果还是让我吃了一大惊。也可能是我们的要求和他们的习惯差了很多。所以,一开始他总是张不开嘴,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我便开了个头:明月流光冷,清箫洗夜空。你猜他怎么着?憋了半天憋脸通红憋出一句:砍柴又烧火,肚里正空空。让我当时真是无言以对。不过他确实聪明过人,才几个月就有些眉目了,不过我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伯伯您来看。”她递来一张纸,我在火把的印照下,总算看完。

“怪不得今天学文人样?”读完后,我也感到有些问题,但是总是感觉不出有什么问题,又感觉这问题很熟悉。

“大哥,我给你的头巾呢?”此人估计是想转移话题,在我思索时便来打搅我。

“哦,在这里,因为这几个月事情太多,你的头巾已经破损,我怕它碎成碎片,所以只能折好放于身上。”不过,看着腰间掏出的这块头巾我立刻恍然大悟,又赶紧读了一遍龙行的诗,龙行可能受他们的歌的影响,文字是七言的,但主要问题不在这里,我又读了一遍出来:小楼独酌轻颦笑,昨夜春雨润琼瑶。起来楚天闲放眼,晴空落落鹤冲霄。

“你的抒情是男人的口吻,但你的写景写物却透着女孩子的感觉,这个,弟妹你得负责任。不过确实写的不错。”我心里想说还很肉麻,我还想告诉他现在是冬天。但是这个天气,就当作是春天早来了吧。

我还和他们谈到了那个人,他们说有人陪着,最近她没什么话。

我没有去找她。

他们又谈了将来的一些计划,征询了我的一些意见。

我就这样和他们一直聊到深夜的柴桑,一直到姐姐找过来。

“子睿。”一声清脆美妙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在有些恹恹欲睡中登船的大军中显得极为美丽动人,我相信旁边的人都很像看看有着这般婉转动听的声音的女子是什么样子。

“银玲公主大人,你找我何事。”我觉得我还没至于睡着,至少上面的那个还能说出一些俏皮话,应该说带着很强烈的骄傲。

“和我一起登船。”这是公主大人给我的唯一命令。

姐姐看到了我旁边的人,很有气质地与他们一一致意了一番。我也赶紧给他们互相介绍。

“啊,大哥。”北海的嘴显然花了些力气才合起来,“你真是让人嫉妒,有这么一个……”他的手晃了一会,没找出词,看来他的词汇还是有些贫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弟妹这么开心的。

“你就是破六韩烈牙?你比子睿长得好看,不像他长得那么吓人。”姐姐显然挺喜欢这个鲜卑少年族长,否则她就不会这么来贬低我了:“子睿说北方的事时,三句两句就是厉北海又或是破六韩烈牙,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你和他既然已是结义的弟兄,婉儿妹妹便是我的弟妹,你便是我的兄弟,我便是你的姊姊,哎,不要如此多礼。”

破六韩烈牙很开心,这个少年族长很小便失去双亲,从小到大一直是一个人,从来就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在他的身边,却从小就被压上了重担。

不过,先是大哥我给他找到了夫人,现在又有个如此好的长姊,他也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了。等他的孩子降生,他的幸福时光也许才真正完完全全到来。

在我们的那一艘船上,还有甘宁等人,还有甘宁的夫人及小公子。这个小家伙还不到一岁,我看见他时,这个小家伙似乎还没有一个叫脖子的部位,一对肉乎乎的腮帮子几乎直接粘在胸脯上,眼睛紧闭,睡得不省人事。

为了他,我们谁都没说话,互相对视两眼,便各自回去睡了。

为了他,晚上我被推醒多次,我还是睡的单间,大家好像很多人都到我屋来过。原因很简单,我打鼾。反复多次,最后让我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很是困倦的我还被大家数落的体无完肤,都说我的鼾声像打雷。

我想趁午后好好补个觉,结果还是被闹起来了,因为凤城没法睡午觉了。我问凤城是谁,他们很奇怪,当然是小孩了。我肯定是不住打瞌睡,反正我是没注意到他们讨论他的名字。

姐姐心疼我,她看见小孩醒了就让我去睡一会,结果没睡一会,又被推醒,我差点把呼萨烈南国扔下云梦,估计他也是遭众人欺骗才下来的。原因更是让我无法接受,今天是甘凤城这个小东西的一百天。我一向很喜欢小孩,但是现在我的感觉是小孩子好可恶,至少今天我很讨厌。

我和苏飞互相敬了一次酒却让我恍然大悟,我明白为什么当时他说那句话,而且连想都没想。他也明白了过来,那次劫我的底就是这么泄的。

其他的我就想不起来了,我确实很困倦,随便给我一刻安逸,我便能睡着,那管他们谈什么。

不过,上天都眷顾我,一直刮着西北风,掌满帆的船只在水上待了两天就上了岸,然后我终于能肆无忌惮地在车上睡觉了。但是我上岸的那一刻清醒让我知道,几天之内我又得上战场了,对手是在幕府山上的区星。

中平二年腊月初一,我在去长沙的一百二十里旱路上享受难得的安逸舒适,腊月开始的祭祀礼对于军中的我们是没有办法正常进行了,不过很快就有大规模的活人祭品的祭祀进行了,祭祀的地方就是北方的幕府山,而且我觉得时间一定会是在我的十八岁生日之前。

但是现在的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知道将我的巨大的身躯蜷在被中,享受睡眠的快乐。

第七十七章 幕府山

“到哪了?”来回的颠簸让我时常有些知觉,当彻底醒来时,我至少知道我们好像经过了长沙但是没有稍做停留,就立刻又折向什么方向了。

我们已经扎过一次营,这已是上岸的第二天,但是居然没人来找我吃昨天的晚饭。

“我们正向北方黄将军的大营前进。”回答我的是在车边的一个伍长,没见到姐姐。

我下车,稍事整理,在路过一条河流时,我还洗了一下脸,让自己赶快恢复最好的精神状态。

其时早过正午,我们又向北行进了半个时辰才下来吃午饭。我吃得非常饱,吃得我差点直哼哼,还咬了自己腮帮子一下。

一个传令兵在饭后找到了我让我到前队去。我想是要到大营了,便穿戴好自己的一套行头,骑上马迅速随他到了前面那里。

这一路地面多是红土,还好不是很泥泞,若不是我曾来过长沙作过太守,我恐怕会误认为这里的土已被鲜血染红。我们在丘陵的谷间穿行,心中总觉得有人会埋伏我们,仿佛每个土包上都有人在看着我们似的。

我看到了姐姐,姐姐正和管亥、叶剑、王炼、苏飞等人在一个小山丘的顶上。其时日已西垂,让这眼前的无言的景象透出一丝杀气和凄凉。

“我们离大营还有多少距离?”这是我纵马靠近后的第一句话,因为大家都在,我省略了所有的问候语。

“八十里地,但我们不进大营,我们往大营东边四十五里扎营。”

“为什么?”

“否则军队战船展不开,大水把南岸淹的参差不齐。而且我们可以形成犄角之势,顶住区星。”

“已经和他们联系过了吗?”

“黄将军早就安排好了,我们先到那里,然后过去商议。”

我和姐姐这是第一次没有一丝问候地说完了所有的话。交待完这些,姐姐立刻又和其他人稍微说了几句。

“我命令,谢智、王炼、苏飞三人领豫章军作前队,临水扎营。我们的战船最快会在两天后到达我们的营地,做好准备。管亥、叶剑与我在豫章军后列营。其他各级将官各归原部,在今夜子时前务必安排好巡防,驻扎之事。”

四个时辰走九十里路,还不算上弯弯绕绕,确实有些着急,不过能这样最好。我点点头就准备出发了。

“子睿,你留一下,我有事对你说。”姐姐正在快速地把一些细节给下面的各级军官说一遍。在一旁注意听了一下,让我着实惊讶了一番,没想到这趟去吴地平乱竟让姐姐变得如此老练。

“什么事,姐姐?”

“把你的大旗打出去,把天狼亮出来,我们的探子发现了他们的探子,反正他们肯定会知道我们的到来,不如让你出来让他们知道谁来了。和你说吧,在吴地,我就听过你的不少稀奇古怪非常吓人的传闻。我想他们也会知道,你就好好吓唬吓唬他们去吧。”姐姐对我笑了笑。所有听到的人都笑了起来,但有个人却有些例外,他笑是笑了,但那绝对是一丝冷笑。不过,我不在意,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和他成为好兄弟的,我觉得我的心胸很开阔,也可能是因为那同一张脸让我充满了好感,而无法生出一丝恶意。

“驻扎定便设好哨岗,以免对手打我们措手不及。”姐姐还是不放心地当着那么多人面,嘱托我两句,让我都想反嘴了。

我骑马与骑兵走在第一队,苏飞、王炼他们二人率马车和步兵在第二队。他们还告诉我辎重全扔在长沙了,我的北方兄弟们也全被留在了长沙,这是姐姐的主意。而让子实留下来统管那里诸事,是因为他的胳膊又脱臼了,具体原因他们都没法告诉我,说他们也不知道。我还想起当时师娘的话,只可惜华陀又到各地行医去了,否则就让他按那种方法,拉一刀也许就没这事了。而所有的家眷等全部留下,以及甘宁等几日留下则是师父的命令。这样到最后,就变成姐姐再次统帅。

风是从右边吹来的,这对我们是个好消息,对我们向西北的战船正好是顺风,那应该可以很快就到,这样,在我生日之前,打下幕府山。然后,一夜飞马回家,不是为了过生日,而是想听左慈给我讲一些我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我正盘算着未来几天的计划,苏飞从后面上来,提出他的建议:“据报黄将军只派了少数兵马和我军接应,我怕对方会出兵对他们不利,而他们和他们的营地还有五十里地路,往来通讯不力。对手再设圈套等我们进入指定的地方,我们会吃大亏。不如,我和你一道先领骑兵过去,我们上千的骑兵,基本可以确保对手没什么机会。也让我先选一下我们战舰停靠地方和水寨的位置,也可以先把大营划好。”

“这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一个半时辰后,天刚黑下去,我就看到了前面空地上零星的火把,而那边的一人直接纵马跑来。

“子睿,可是你!”声音洪亮,虽然我们正千马奔腾,但身处前列的我还能听见。

“正是,子玉,别来无恙。”我想我的嗓门也不错。行至近前,我翻身下马,子玉也很利索的到地上与我互执双臂,仔细端详。身后的马蹄声立刻开始混乱不齐而慢慢减弱。

应该说这次见面不是很成功。

“天太黑了,连个月亮都没有,我都看不清你长什么样了。”

“这才初二,天上当然没月亮。”

我转过身去说:“苏兄,你与兄弟们过去安顿一下,我与江将军有些事情要讨论。”

幸好才下过雨,否则我们一定会被尘土给埋了。即使这样,千匹战马过身边的震耳欲聋,还是让我和子玉的开始说的几句话,虽都是扯开嗓子说话,但是也只能使劲的侧耳倾听却只能“啊……啊!”的什么都听不到。

待他们到那点点火光那里时,我们才能好好叙叙旧。

“你怎么一下子就能认出我来。”

“你手上的这个东西太显眼。”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的眼睛已经练得和夜猫子一样好了。”

“玩得开心吗?”

“还行吧,知道吗?我给荆州带回几名很好的战将。”

“哦,看来你还没玩疯掉。”

“嗯,差点把小命玩掉,而且是好几次。”

“不过还好,毕竟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不要又学老师的口气好不好?”

“我们什么时候打?”天色将晚,我们很快切入正题。

“现在很难说。每多拖一天光那些粮草开支很令人头大了。我们也想尽快动手,再加上你们又来了,对手只有一万多人,我们胜面很大。但他们在水下暗桩很多,我们试探地攻了几次,在几个方向上都攻了,都没成功上岸。”

“有没有想过招降?”

“这个区星是个土匪,当然现在是水匪了,但做的还是打家劫舍的勾当,这种人不能收,会丢民心的。”

“那就不能先招降了,再定他的罪?”

“他有一万多人,现在是围着的,要是他发觉不对,让他的人在我们军队里闹起来,那帮人很多可真是惯匪,收进来,以后闹起来,怎么办?”

“那陈哥陈鸥那里怎么样了?”

“不知道,对手也很怪,不像是一般土匪山贼,又不是董卓的军队,据他们来报,对方没有统一服装,似乎也是临时拼凑,但行进布阵却很有法度。现在就僵在那里,对手在秭归,我们就隔着一道巫山在夷陵。大家就这样耗着,我没法打你,你也不好打我。”

“扬州的乱事已平了,再把这里解决完,这下,我们可以讲已尽收荆扬交三州,此计真是难得的传世之作。”

“你去北边一趟,自我膨胀得很厉害吗?脸皮也厚实了。”

就如此这般彼此又嬉笑了一番。

“益州有什么新消息吗?”我又提出了一个严肃得他绝不会提的话题,但是我想知道。

“没有,你走了以后,没多久,益州就彻底与外界断绝了来往。”

“哦。”我点了点头,后来我就没说过什么话,就听他讲讲幕府山的情况。

现在的幕府山,成了一个东西走向的大岛,长约三十余里,南北最宽处也有十余里,岛上约有一万多贼众。赶上今年冬天不太冷,他们在这岛上到现在还支持得住,他们的粮食肯定准备的很充分,至少几天前一次小规模交锋时他们似乎还没有什么饿肚子的情形。但寒衣的准备似乎不太充足。

不过最后他要先回去的时候,我还是叫住了他:“你是不是认为天会忽然冷下去?”因为今年冬天气候反常,所以,看对手身上衣服单薄,本来也不值得稀奇。但子玉言语之间总是想让我知道对手的寒衣不足,是不是他知道天会忽然变冷。我和他也算死党了,这些言外之意,我想我不会听错。

“我觉得……会!而且我觉着几天之内就会变冷!”子玉很认真地说。

“那么我们就不必考虑暗桩了,好啊。”我这声没让他听见,让他听见的是让他一路小心。

“那么我们的寒衣就一定要发下去,待天气一变,把眼前十数里的水面冻透了。我们就攻,不,再冻他几天,攻上去就变成堆雪人玩了。”我把这个坏主意自言自语的对自己说了几遍,带着一丝恶劣的笑容静待后面队伍的到来。

一些师父那里的向导依然再给我讲这里的地形的细节,苏飞还察看了准备做泊船的地点的水深,岸边的情况,最后冲我点了点头,我也略一点头致意。

后续部队的到达有些晚,但是熟练的技术保证了在半个时辰内,由木栅围成的一个新的大营便进入了休息的状态。我主动担任晚上巡夜的指挥,原因只是我现在真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子玉的想法我也与他们说了一下,他们说明天去师父大营一同商议此事,他们显得对子玉的念头缺乏信心和热情。姐姐吩咐完我小心后,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睡意,迅速进入了自己的账房。

我便一个人统着几百哨卫做起了第一次巡夜的任务,有些新鲜。

不过那日夜里起了大雾,我隔着栅栏,完全看不清江上十步之外的所有东西。只能看到我们的照明的火炬把江边几尺的雾气燃成暗红,丝丝缕缕夹杂着阴森的湿气让所有人身上都透着一分寒意。我命令他们多四处走走,因为我觉得这个天气确是夜袭的最佳时机,希望他们不要真来偷袭。而如果他们不来偷袭,可以说明区星绝对是个草包;但一旦他们来偷袭,又能说明我比较乌鸦嘴。

顺着江边的栅栏,怎么都觉得有些害怕,但是又不能没有根据地就把全营的人的休息闹了。

最后我觉得我得想个办法别让自己啥都干不了,只能心中惶惶。

我看到营内的照明灯火,便有了主意。我摘下我的弓箭,命人找了些散碎易燃的布头之类的东西,缠于箭上,点燃,便随便朝水上的某一方向射去。箭上的火染红了一片白雾,显得苍穹之间都渺无一物,空灵得让人心醉,只是随即就湮没在远处的水中,证明在这个距离上及那个方向上在这个时间内,确实没有对方的船,我觉得这个方法有待商榷,射完之后我也觉得确实不怎么样。接着便有人向我这里跑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解释了一下,多数人表示这是个好主意。但其中一个老兵显然有不同的意见,因为他摇了摇头。

“不妨明说,我是说你,对,这位大叔,我这么做有问题吗?”

“侯爷容秉,大雾之日,声音传来特别明显,我们只要静下来听,很容易感觉出各种声音。而您这样射箭,如果对方在江上,反倒知道我们不知道江上的情况。且对方如果来偷袭,我觉得走陆路比较有可能。因为现在没风,而划船声音太响对手很难察觉不到。而且除非对手开始就知道要下大雾,否则现在出船,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开到哪里。”

“你是个老兵了吧?家里还有什么人。”我很佩服他的见识,也明白这就是所谓经验,我知道这就是时间积累起来的,而我最缺的就是这个东西。

“是,我就是荆州的老兵。二十多年了,我都快五十了。家中早没人了,所以我也只能在军中讨口饭吃,现在还能当当伍长,以后可能只能当个伙头军。如果在我还能待在军队的时候就无疾而终,就是个很好的结局。”他看得很开,也许这种在军队里待了几十年的人都把生死看得很淡吧,因为在战场上本还是活生生的人,须臾之后也许他的身体连最后一丝生气都消失殆尽。

“你不应该当伍长,明日我与他们商议,你可作个行军都尉,统上几百人,这样等你老时,自有官家与你养老。”

“小老儿先谢过将军大恩,但在下只懂这些不太要紧的常识,那些行军指挥的东西,我恐怕做不了。”

“无妨无妨。”我感觉我很有点摆老资格的感觉:“那些行军打仗布阵谋划之事自有我们来处理。但你的这些东西在你作将官时是能救人命的,而且是很多人的性命,怎么能说不重要呢?”

“那小老儿就在此多谢侯爷提拔了。”

我让他别那么客气,稍微又说了几句天气,顺带问了他的姓名和所属军旅,便又开始巡逻和戍卫。

入更,天气开始变得真正冷了。呵出来的白气迅速混于雾中,便似乎我们也在造雾一般,我觉得自己孩子般的脾性是没法改的了,因为我还专门深呼吸了几次,使劲地吐了好几口,享受喷云吐雾的快感。

不过,静下来听,确实能听到很多声音,汇成天籁,甚至让我深深陶醉。只是停下来后身上的寒冷让我不得不常常走动,以保持身上的温暖。但一走动便只能听到脚下的泥土响动。

一夜无事,对方没有来劫我们的寨,至第二日清早天微亮,我们也没等到他们。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的神威震慑住了对方,并因为这个想法自我陶醉一番。

我也开始困了,并且是天越亮我越困,只能四处走走保持清醒,但实话讲,我真是越来越懒得动;但整个大营还没起身,其他弟兄也没休息。我至少是我老师的学生,感觉这句话是句废话,不过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很朴实的内容:我不会让自己先去休息,就因为我是这儿的头。

困归困,还是得和主将去复一下命,要命的是主将还是我亲爱的姐姐大人银玲公主殿下。我真想找个东西撑住我那不争气地总想抱到一起两对眼皮。由此我还想到得赶快结婚,我感觉到这世上什么都是双双对对的。这也许就是古人所谓:物生有两,体有左右,各有妃耦。

总算等到全军起身,我也赶快去报信,姐姐的精神不错,通常如果她睡得不错,她的心情总是很好。我遍赶快汇报昨天晚上无事,还汇报了那个极有经验的老兵的情况。便想溜回去睡觉,因为我知道晚上守夜的士兵这时都开始睡了,这时我也无需充这英雄了。

“子睿,我昨晚考虑过了你的计划,应该说是子玉的计划,我觉得很有可能,我觉得如果今年冬天真能有这么冷的时候,那么那个计划将是非常好的。所以,你和我一起去你师父那里。”最后一句对现在的我完全是致命的。

就这样,我很痛苦且极不情愿的地被姐姐拖上了马,与姐姐一起向东进发。同行的有王炼和叶剑,管亥和苏飞留守。我又注意到随行的卫兵的甲胄很不整齐,让我想起我要做的事情,确实还有很多细节还要考虑,这让我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

我们出发时,雾已淡了不少,及至师父大营,几乎已经散去,只是天上云朵颇多,太阳总是躲躲闪闪,让想至少可以晒晒太阳的我有些失望。

熬了一夜,嘴巴里昨天咬下来的地方有些肿痛,我不时的舔着伤口让那里舒服一点。最后还是想着办法分散注意力,忘掉那个伤处。我很幸运,很快就找到了可以让我忘掉嘴里的伤处的事情了。

我们扎营的地方是块靠水的平地,但师父的大寨则是以山坡所建,面向幕府山,气势逼人,又很有层次,就好似这里有几十万人一般。师父果真是个用兵的老手,这一手一定要和他好好学学。

“见到师父还不赶快去行礼?”

“哪呢?”

“你眼睛是不是瞎了,真想给你揪掉。”姐姐咬着嘴唇忿忿一指。

我赶快滚鞍下马,朝着大帐前满身戎装的师父就拜倒下来。确实就算我不认识他,在众人中师父的气势就可以让大家知道什么是统帅,谁是统帅。

师父乐得什么都没说出来,就赶紧过来把我搀起来:“好小子,感觉你现在很有你传闻里的那种架势啊!”

“很像禽兽是不是?”我笑着,肆无忌惮地说着,提到我的传言,我也想笑。

“哈哈,子睿回来得正好,快过年了,猴……呃,你老师,州牧大人很是挂念你啊。小孔明也是挂念你。”后面忽然正经起来,但还是很快忍不住笑,大笑着将我拉进大帐。他最后一句,让我想起我们家的那个小坏蛋了。

一进内帐之后,便是众人相见。子玉我已见过,显然那个姓风神什么的,好像用他们的话是尤里叶斯,名字好像是轻的斯巴达人,是得好好打个招呼了,毕竟他远离他的族人替我们训练士兵,而且脾性和我很相投。他的头发看来是受师父的影响,至少已可以在脑后挽个小发髻了,再加上那一身汉袍,确实已和一个健壮的汉族男子没什么大的区别,就是黑了点。

我还记得他是一个斯巴达人,他们说过那是个强悍的民族。所以,为了表示我对他的了解深,我直接和他强行较起劲起来,拥抱时,就故意使劲,他也明白我的意思,很是配合,立刻也使上劲。我们竟把各自的衣服都绷得响了起来,似乎刹那间,我们身上的衣服都会被立刻撑破,不过我认为,应该是他身上的袍子先破,而不是我这件宝甲。这下大家都不出声了,看着两个大汉互相强勒对方,能听到的已是骨节之间的清脆的响声。

“好了好了,你们干吗?就不能用些文雅一点的方法互相打招呼吗?”师父赶快把我们两个好战分子分开。

大家都是久别重逢,这顿寒暄让我把那些睡意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当姐姐把子玉的计划提出来后,大家就从兴奋中全部跳了出来,沉默不语了一阵,接着有些窃窃私语。而姐姐说完就直接问子玉:“江玮,你何以认为天气一定会冷下来,而且就是这几天?”

“子玉,这个计划你也和我说过,我也知道如果天气忽然冷下来,对我们进攻有诸多便利,但你是怎么有这样的想法?我也想问你。”

“师父,银铃……郡主,”由此称谓看来子玉也和师父学上武艺了,他冲大家一拱手:“本这些不足以为据,然天地变化,皆有前兆,造化神奇,都具缘由;忆起往年,及至冬日,蛇鼠之辈,匿去无踪;今冬日暖,常见蛇出洞,多有鼠为祸;俟之腊月,则蛇忽遁去无踪;前日管库夜报,众鼠骚动,疯狂颠倒,横冲直撞,无畏捕剿:庖厨之肆,常少鱼、肉,查皆鼠患。人言:蛇遁鼠贮,必有大寒。此事岂非显示近几日内必有罕见严寒。”

“子睿,你看此事如何?”师父直接来问我的意见,显然对我很是看重,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此事确实有理,当务之急,我们至少应该先快把寒衣准备好,发下去,然后做好从冰上陆路攻上去的准备。可能要准备一些滑车。还要做好防止他们从冰上逃遁的准备。

“你也认为天会变冷?”

“是的,我相信子玉的判断。至少如果变冷我们的损失会少很多,而对方损失肯定要比我们大很多。当然我们得做好御寒的准备。”我还想到要是攻击,一定要选在半夜三更去打,因为那时候正是我最犯困的时候,我想他们也绝对好不了哪去。

师父还征询了其他将领的意见,他们也觉得天冷下来,主要是前面的十几里水路变成旱路,山上再积上雪对手会非常痛苦,我们的把握会非常大。

“现在我也希望这样,毕竟腊月就得像腊月的样子,现在确实太不像样子了。好吧,大家马上就去准备,如果不变冷,那么腊月十五日之前我们一定要从水路拿下幕府山,我们也不能再拖了。”师父下了最后的决定,但现在我知道至少有一段时间我不能睡觉了。

师父再也没和我多说什么,他们也只和我打几个招呼,认识自东边来的两位新人,也就赶快去做事了,我们则立刻回营。下面我们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事等着我们做,可能就是我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去处理。

“棉衣,滑车……要是天不变冷,这些不都浪费了么?”回去的路上还是有人提些反对意见,确实这个确实有些赌运气的意味。

“不能算浪费,因为一旦真的冷了,我们不能把握住,那么我们就更被动了。丧失了那么好的机会,而且到时再打伤亡的人肯定要比冰天雪地的时候打一群冻得直哆嗦的人多很多。而且总得防着一旦大寒袭来,近十万将士别被冻死,你要想到现在是腊月,就算我们是赌,我们至少赌的是件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的胜面很大。”

“那现在就这么盼着吧,现在我也认为,这几天之内就得变天了。”姐姐表现出了强烈的信任,而且已经变成了自信。可惜每次她开始表现强烈自信的时候,我就开始心虚了。

回营后,果然给忙得要死,不过好就好在我们的士兵很多是从北方来的,雪上,冰上用的滑车很多人小时候都玩过,现在不过是要做些个大的结实的而已。我们提出的要求是每辆滑车上至少能坐八个人,所以我们找最重的八个人试试,结果高别人一头的我很快就被选作其中一个秤砣。此提议由叶剑提出,旋即得到主帅的倡导,很快就全体通过。

结果,虽然把寒衣滑车等若干事情商量好交待下去,我还得和另外七个大壮汉,一起去试那个试制品,在他们的面前,我显然显得很瘦,但是我还是得当试验品。八个人在上面。他们在下面铺了些刨好的木板然后让两匹马拉,应该说鲁班的发明还是很精巧,我们确实感觉到了一些冰上的感觉。只是下面的滑车显然有些意见,吱拗拗响个不停,但总算还好我最怕的这个垮掉摔到地上的事情没发生。姐姐又和人商量了一下加固某些部分的事情,便让大家照着这样式做了。

“你上辈子是木匠吗?”在旁的我觉得姐姐说得头头是道地甚至让我觉得他有点像鲁班传人一般。

“如果我上辈子是木匠,你一定是木头,欠你太多,这辈子一直为你这小子遭罪。”

“说归说,我能问问我的胡子招您惹您了吗?”

“你不知道木匠做东西之前,首先得把枝枝桠桠叶叶全给削掉,知道吗?我再回忆前世的一些事情,现在和我走!”

大帐里还有管亥,一看他的冷冷的脸,我和姐姐都把玩笑吞回肚子,大家也从笑嘻嘻立刻转入严肃之中。

“寒衣不够。”管大哥以简洁明了的开场白开始。

“差多少?”

“我已派人从长沙运来原荆州军的寒衣,但数量上还是有很大缺口,因为我们的士兵还有近一万是自吴郡而来,这批人都没有准备御寒的衣物。”

“那么我们向长沙军要求一些吧?我这就即刻修书,找人立刻骑快马赶紧送去。”

下面大家忽然沉默了,因为帐口的帘子忽然被掀起,但是没有人进来,只是一阵彻骨的阴风随着颤抖不已的帘子掀起的方向直吹到大家的脸上。

大家面面相觑,因为大帐坐北朝南!这似乎来得太快了一点!

“快找人来。”只有姐姐没有丝毫惊讶,她依然在奋笔疾书。

等传信者一到,姐姐就收笔了,交待一番,譬如让他骑最快的马去之类的。

接着她又对苏飞下令:“命令人沿水边向南与船队碰头,通知船队不要朝这里来了,赶快回到我们最初上岸的地方停靠,以免损失船只,让他们准备作好防冻破冰的准备。”苏飞似乎都有些惊讶,但是他还是频频点头,领命出去了。

“下面我们就是等了,大家先回去吧。”姐姐显得有些疲劳,但她似乎还在想着什么。

待众人都走了,我便想言语几句。

“小弟,姐姐有些累,没什么重要事情就先回去吧,让姐姐歇歇。我知道你一夜没睡,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警戒的事让管大哥去管就行了。”

“姐姐,你好好休息一下,兄弟我先走了。”我很是心疼眼前的亲人,但是我不会执拗姐姐这点要求。

步出大帐,外面的风非常大。我的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天也阴了。一切都顺着子玉的意思和我们期望去了,但是确实来得太快而且太巧了。

回到帐中,我毫无睡意,显得很是兴奋,时不时出来看看外面的情况。

中平二年腊月初三正午,今冬荆州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我还记得当时的我就在帐前,双臂直指向空中,想拥抱这满天飘下的美妙的雪花。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水天间,烟雪朦胧中的静寂的幕府山。

第七十八章 幕府之战

我信步踱到水边,静静欣赏泽上的雪景。只是雪一落到水面就立刻化掉,水面上甚至透出一股热气,让我又有些焦急。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告诉自己睡一觉,等到明天早上云梦就会被冻住了,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帐房。

但我怎么能睡着呢,在帐内翻腾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还是睡不着,有一次是起来找重的东西压住帐帘,免得雪花飞得帐内到处都是。我没有点起火炉,只是点上灯,在帐内半依着枕头想着事情。

上天真是体贴我,如果明天早上就可以动手,那打完我就跑回襄阳了。

小孔明应该又长大了,哦,不太可能,才半年大是大不了多少的,但被养胖一点是有可能的;张叔张婶都年岁大了,这对老人辛苦一辈子了,我们不在对他们应该是件好事,虽然他们也许不这样认为;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同学们全都分散在各地了,今年看来是没几个人能给我“祝寿”了;不免有些惆怅,以后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众兄弟再共聚一堂。

发现想想开心事还是挺有效果的,这样想一会,我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士兵们给我送饭让我猛的惊醒,大喝一声:是不是招我去大帐。把那个送饭的小兵吓了一跳。我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吓着他了,便让他下去了。

等他一走,我赶紧冲出去看看外面的景象。天色已很昏暗,但还是能看出雪越下越大,风比早上是小多了。但是火把经常被风和雪一起扑灭,幸好在雪中,仅靠的帐内映出的火光便可以将三十尺内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大家也就放弃尝试,不点火把了。我的兴趣显然不在这个地方,我在近一尺的积雪中迅速跑到岸边,开始结冰了,雪一落在上面便立刻消为青色,到远处又慢慢变白,现在的幕府山更像一个风中的野冢孤坟一般。我蹲下用手使劲按了按。至少在岸边应该是够结实了,我还上去踏了踏,结果一趔趄,差点摔一个跟头。赶忙回岸,滑车倒是无妨,这马匹在上面打滑就不是件好事了,可能要在马蹄上包些什么东西,小时候,姐姐肯定曾经告诉过我这些东西,想想姐姐也太了不起了,怎么以前我就没看出来。我在雪中摸索出一个石头,用尽全力扔出,石子在很远处落下,在渐渐白色的冰面上石子滑出很远,直至模糊得看不见为止,既已结冰,想再过几个时辰,就应该可以跑马了。那再等一夜就可以了,再等一夜我就可以回家了。

回去之时,我碰到一个士兵身上,本来就是我有些过于兴奋,路过撞到一个人本来也没什么。但是,撞完后,我却有些动气。

“你们的寒衣怎么还没发下来。”一群巡逻战士只穿着单衣巡逻,这让我有些受不了,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要是这样,区星不被冻死,我们的士兵就要被冻死了。

“不不,谢将军,发下来了,是我们不穿。”

“不穿,为什么?”这恐怕是我听到的最不可思议,最离奇的答案。

“我们都是北方人,这个天气,我们还支持得住。但南方兄弟们就不行了,但寒衣却只有我们的。而他们也要一起巡逻,我们有他们没有,恐怕会出乱子。而且大家都要在一起厮杀,我们的校尉说,天公将军不在了,但咱黄巾军的规矩不能丢,所以有衣不能只思独暖,有黍不能只顾独食,而弃其他兄弟于不顾,舍手足于无助。所以,我们的几个头合计着把衣服先给吴郡来的军队,不过管大哥也是我们自家人,他也不肯让手下的兄弟穿,那些南方兄弟也硬气,也都穿着来这里的薄衣单衫,最后我们就这样耗上了。”

我们有这样的士兵,还愁我们会败吗?重情重义,但就是有些小孩子气,竟然一帮人在集体赌气,但赌的代价很可能是士兵的身体。

“你们多走动走动,小心冻着,我可不想带着发高热的你们去让那帮兔崽子降温。还有,当着我面就算了,别到处都把黄巾军和天公将军搬出来,那帮朝廷中的人等着我们的把柄呢。记着,和兄弟们打好招呼,别在那些外表老实,实则狡诈的家伙们面前说这些话,那些人靠不住的。”

“您算不算一个?”其中一个年轻士兵居然拿我开心。

我也做很生气状,揪住那个少年:“是不是周玉这小丫头说我的坏话?”

“她的夫君也这么认为。”

“她夫君的夫人也这么认为!”众人大笑。

“我很狡诈吗?”我作无辜的样子和大家笑成一团。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大家也不怕我,也不疏远我。只是他们常在背后故意小声传我坏话还故意让我听到点,让我有些无可奈何,因为当我故作凶神恶煞地过去,他们又一个比一个老实。

把他们打法上巡逻的路,我先回了大帐,卸去甲外的外套,直接穿着甲便出来。我也得有个与士兵同甘苦的样子,一路上我忽然觉得这一个大营的人都有毛病。即使这样我依然认为,我也得有个和士兵们一起人来疯的表率。

进到大帐里面只有管亥一人在旁边的案前看着公文,姐姐应该在后面帐中休息,我想此事关系全营兄弟性命,应该和姐姐商议一下。便拱手招呼一声。直接向内堂走去。

“谢智,你姊姊已经休息,请不要去打搅她,你也回去休息吧。”他的声音很轻,显然是怕吵醒姐姐,光这一点,我就对他有些好感。

“我有事与姐姐商议。”我想我的声音不需要低,因为我希望姐姐赶快解决。

“就请明日吧。”

“不行,必须今日,这关系到众兄弟们的性命。”

“不行,你与我说便是,看是什么事情,郡主大人将现在的指挥交给我,我可以做主。”

我不信,姐姐定会把这个重担交给我,交给你,我不相信,肯定是他想骗我。

“此事重大,我一定要与我姐姐商议。”

“你这人真是可笑,传闻中的你虽然有些离奇,但至少还是个难得一见的英雄少年。没想到所谓平安风云候,只是个跟在姐姐裙摆后面的擦鼻涕小鬼。”虽然是讥笑,也在动气,他的声音还是尽量压低。这让我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我没这么懦弱,但今夜必有严寒,士兵只着单衣站岗放哨,如何能支持过这一夜……”我忽然顿住了,我注意到一个也许很有趣的地方,管亥好像也是故意的,他的衣服也明显比早上单薄了许多,他似乎注意到我在上下打量他,而且我也注意到他也打量了我一下,我相信他也觉出了我的不一样。

“发下去就穿,没发到的就等。”

“但现在是只要不全大家都不穿。”

“那很好,说明士兵们够义气。”

“不如这样,把所有寒衣再收上来……”

“干吗,反正还要发下去,再收上来岂非多此一举?”

“嘘……”我让他声音小下去,因为他似乎有些激动,忘了开始的声量,我接着下去:“等我说完,然后只要剩下的寒衣没到,就只发给巡逻的士兵,换岗时将寒衣交回。其他士兵在帐中御寒,等待进攻的命令。”

“嗯,好吧,就依你的。”

我很开心,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眼中肯定的目光。

回到帐中有些得意,那个主意绝对是现想出来的。虽然不能说精妙,因为确实简单;但对付一帮耍起小孩子脾气头脑正在发热的他们来说应该是个很容易接受的方法。

我又睡不着了,兴奋得厉害。不过旋即我又开始有些担忧,很快得出的结论是:明天不能进攻。现在即使有人提出这个计划,我也不能同意,此时节还是以士兵们为重,把幕府岛上的人冻到握不住武器是最好的,显然才冻一夜肯定不行。我越想越觉得现在我把打仗看得有点像玩,就是玩的比较大而已。

我还是睡不着,虽然我尝试了所有的睡觉方式,帐内吹不到风,听着外面风的呼啸就能感到被窝里无尽的温暖。现在睡觉应该是很舒服的,但就是睡不着,想想这个,想想那个;包括孔明的未来所受的教育我都考虑过了。

以前我没什么心事,几乎是一闭眼就睁眼一夜就过去了,这天我闭眼几个时辰都没什么效果,还解手好几次才终于感到一丝困倦,我就利用这个才好不容易睡着。

不过我才睡着,姐姐就亲自过来闹我了。

我决定不理她,任由她在后面推我,口中轻声的呼唤。

“子睿,得起床了,我们今天还得去一趟你师父那里。”软的用完了,发现没有效果,姐姐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捶了一下,终于让我开始哼哼了几声。

“这不天还早吗?让我多睡一会。”我嘟囔着把被褥裹得更紧。

“天早就亮了。”我没理她,她只好接着说:“我听巡夜的人和我说了,你昨晚经常出去……干吗那么晚睡?想什么呢?喂,起来了,这是大营,我们有事呢。”

我依然只是哼哼,依旧蜷在被褥里。

“看来以后你出征得专门带上被褥铺盖,短这么多。”姐姐还是替我掖了掖被角,看来她终于放弃把我闹起来的打算。

“昨天晚上,”姐姐贴近我的耳朵,把声音压低:“你那么大声音干吗?想闹醒我是不是。”

“哦,你被闹醒了?”

“当然,我才睡下去,你就过来闹。”

“你为什么不让我过来替你主持大局?”

“你小孩子脾气太大,我不是很放心,还是让管大哥比较好,不过他看来也有一股子那个劲。本来我还不知道这个事情,这个事我让管亥管的,我想他会处理的很好,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而且我在帐后稍微看了一下,发现你的衣服穿的少,再看看管亥,才发现他也故意穿得少。你们这两个人,真是让人不省心。”

“你就算偷看也不肯出来?”

“我当时衣衫不整哪能出来,而且我看你们最后总算解决了这个事情,也就算了。我给你找了几件大号的厚衣服,可能稍微差了一点,你就稍微将就一下。今天天气很冷,别着凉了。”

“冰结的怎么样了?”

“可以跑马了。”

“好啊。”

“你还不起来,我们都说这么多话,你早醒了,还赖着干什么?”姐姐以为我会起来,没想到说完我又蜷进去了。

“再不起来,饭都冷了。”

“晚上死不肯睡,早上死不肯起。”

“姐姐和你去打雪仗好不好?雪很大的。”

“不可能的,这是大营,不是家里。”说到玩,我动了心,不过我立刻排除掉了这个可能。

“你不想早点回去了?我们还得攻打幕府山。”

“反正不是今天打。”

“你怎么知道不是今天打?”

“寒衣不全,不能打,天大亮了,不好打,对方还没冻得透彻,最好别打。”

“你不是很清醒吗?快起来,你再不起来我掀你被子了。”说完手就到下面去寻摸我的被角。

“起来起来!姐你先出去,我马上就去见你。”我决定让步。

“你光身子睡的?”

“不是,不是防着对方偷袭吗?当然得全副甲胄了。”

“你这个贪睡法,肯定人家把你俘虏了,你还在呼呼大睡呢。”

“不可能,要是听到警报,我一定早就爬起来了去对敌了。”

“也就是我叫你就是不肯醒是不是?”姐姐的口气里有些愠怒。

“起来了起来了。”我感受到了一些可怕的威胁意味,赶紧直起身来。结果撞到了附在我耳边的姐姐的肩膀,我的体重有多大,姐姐有多轻,可怜的公主立刻被弹开,倒在地上。

“我、我……”我知道我犯了错误,手足无措。

“笨手笨脚,疯疯傻傻。”姐姐没为这个生我的气,揉着肩膀,起来教训起我的愣头愣脑。

“疼吧。”

姐姐摇摇头,我则赶紧把姐姐给我的衣服穿上,还算合身。

“也就是姐姐了,其他人根本没法给我找到这样合身的衣服。”我赞不绝口,姐姐肯定是用心了,因为这身衣服颜色都全是黑的。

“别夸我了,你没看到裤腿差那么多。”

“没事啊,收到我的皮靴里不就行了,看不出来的。”

一切收拾妥当,又在监视下吃完了早餐。我便去扯开门帘,看看外面的雪下得多大了?没想刚扯开一阵强光进来,让我眼睛感觉都要瞎了一般。我赶紧放开帘子,回过身来,再睁开时帐内一片黑影。

“你的动作就是大,外面全是白的,你从这么暗的帐篷里一下子出去当然不行了。”

“姐姐这个帐篷是你安排的吧?”

“是啊。”

“你干吗把这么厚的帐篷给我住,怪不得晚上我不感觉冷,也感觉不到风。”

“不是怕你冻着吗?你晚上又喜欢蹬被子……”

“姐姐,这是在大营里,不能这样偏着我,这多不好。”我觉得我这样教训姐姐很没缘由,但是我还是有些意见,但说完我像犯错误一般把脑袋低下。

“好了好了,我的好兄弟,快和我出去到我那里和大家一起商议事情。”姐姐似乎是拉开了帘子,帐内立刻亮了不少,又过了几个须臾,我感觉眼睛舒服些了,才和姐姐一起出去。

饶是这样,出去后,我还是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再看看姐姐也是一个样子。天地间便只有两色,灰色的天,白色的地,其他的全部随风混迷于这天地两色之间。天气很冷,随处都可以见到堆起来的雪堆,雪显然已被清扫过,但现在还是又积了将近一尺,湖上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出来,幕府山也与天空浑为一色,什么都看不出来了。没走出百尺我就止不住打了几个哆嗦,天狼我也没带,因为我手窝在披风里,但看到旁边巡逻的士兵,我至少还把腰挺得笔直。

姐姐忽然不见了,就在我注意了一下过往的士兵身上的新发的寒衣后,我就找不到她了!这才一眨眼的功夫。

“姐,你在哪?”我尽量睁大眼睛,四处寻找。

“干吗?”姐姐转过身来我才发现居然她就在我前面,不过强劲的北风夹杂着的雪花还是让姐姐赶快背过脸去。

“这种天气,你穿一身白衣服干吗?”姐姐的白色大氅还连着帽子,一戴上就跟这大营一起混为一色,近在咫尺我竟不能发觉。

“那把手伸出来,我牵着你,免得你丢了,或者你又找不到我。”风很大,有些听不清,但当姐姐的手伸到眼前时,和着姐姐脸上的笑容就能明白姐姐的意思。

“不好吧,我都这么大了?”说归说,手就自己很没出息的自己就牵过去了,姐姐的手比我的暖,暖得我脸都有些热,主要是看到过往的士兵有人在注意我们这里。姐姐的手在厚厚地衣服中伸出来确实有点像小女孩子的手一样,尤其是我那只大手伸过去后。但我不敢用羊脂玉琢、美、可爱或者小巧玲珑等等这些个词去形容,要不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姐姐又去揪我耳朵胡子,否则那就很不好意思了。

“没事,明天你才十八,今天你还算一个小孩子。”姐姐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以后想……”风又大了起来,姐姐的声音立刻被压了下去,但我完全知道姐姐什么意思,我没说什么,只是手握得更紧了,我也感到姐姐的手也紧了紧。

明天我就要十八岁了,必须得祷祝那几个世外高人别到处乱跑,至少要等我回去。

路上我总觉得姐姐在前面牵着我,不太好看,所以加快步伐超在前走,但是……我竟认不得路了,有些犹豫踌躇,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直走,只有议事大帐是敞开的。”姐姐肯定能看透我的心事。

在入账前,我放开了手,姐姐则赶快跑到我的前面,提着大氅快步进入,我则稍微等了一会再进去。与各位将军稍微见了一个礼。今天早上,管亥也破天荒的和我稍微拱了拱手,我心里很开心,但脸皮上还是和他一样只稍微挂了一丝笑意。

“我刚才已和子睿将军商议过了,下面我命令……”听着听着,其他人就都变成很是佩服地看着我了。我很是惊讶,很多细节姐姐根本没和我说过,或者商量过,但是现在姐姐几乎是什么都涉及到了。比如,派探子在幕府山附近监视区星匪军的行动,着白衣这些细节,都考虑到了。

“具体时间与攻击位置待我们与长沙军商议好再做定夺。”

下面叶剑还称赞了我一句:“智哥,你真厉害,我们正在为下面的计划在苦思冥想,没有定论之时,银铃郡主说要征求一下看看你的想法。没想到她一回来,便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怪不得您只比我大一岁,就封侯了。”

我这里只能陪着笑,一肚子问题。待众人都走了,我一把就把姐姐拉住,进入内室。

“怎么回事?”

“这个,呵呵。”姐姐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今天我故意没找你,与大家商议,然后再找你,就是为了这个效果,看来效果不错。”

“这是你的谋划,干吗要算在我的头上。”

“他们对你态度是很恭敬,但都不是很服气,这段时间你也没表现出什么高明的地方,除了吃就是睡,连苏飞对你都有些牢骚了。我知道你心眼不错,但是在大军之中不能只靠高爵位,好心眼,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和佩服,你得拿出来真东西,但你最近确实一直在吃饭睡觉中度过,要说你还干过什么?就是摆个架势,拿着天狼表示自己身份。你这怎么服众,要知道这些将士中很多都是才加入我军的,汉中之役凭良心说不是由你指挥的,你怎么服众。”

话很轻,但是无异于狠狠抽了我一记耳光。

“我知道你的过人之处,但是现在没那么危急,你又粗枝大叶很多地方看不清楚,我也不想这么玩心机,但姐姐迟早要嫁人,嫁了人,可能以后我没法给你做这些安排。你知道以后还得和他们打交道,你得什么都学起来,拿起来,以后你得小心啊。”姐姐坐在榻上,脸背了过去。

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情,但知道姐姐哭了。我坐在姐姐前面,为她抹去泪滴。

“我知道你会先把我嫁出去才会去考虑自己的婚事。你马上就十八岁了,下面就是你不结婚,你老师和各种媒妁都会来找你,所以,我会尽快考虑我的事情……你的人品,姐姐总来就不担心,但……也怪我,从小虽然对你挺严格的但是很多时候还是让自己去做,而怕让你累着。最后,你就这样变懒了;变得眼界很高,可自己却做不到;粗心大意;又没受过什么挫折;所以,得意时非常自大,虽然我教过你要谦虚,但是那谈何容易,尤其是你封侯,我当时心里就感到了非常担心。而你失意时,就又很容易气馁,自卑。完全的意气用事。我一直以为我和你年龄相仿,我带着你,一定可以把你带得很好。但是,最近这几天,我确实感到了你的很多缺陷。这不能怪你,这确实是我的错。”

我长跪于姐姐面前,将姐姐的脸帖在我的胸脯上,断断续续地说,只记得脸上有种麻麻的感觉:“姐姐,我们没有父母,是你把我带大,我现在的一切实际上都是你给我的。但是我不太成器,让姐姐现在还在为我操心。我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这些事情交给兄弟我吧,我不会让姐姐失望的,我不会再让姐姐为我而哭。我都这么大人了,我不要让你再为我操心劳碌。”

“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大我几岁?从刚才你的话感觉你好象很大一样。”我既已下了决心,那么就要立刻着手。

“五岁。”姐姐果然破涕为笑,像小姑娘一般。

“四岁。”我也恢复小孩子脾性,争了起来,自然这还是没有结果。

“我这就去师父那里,姐姐你就在大营等着,我去与他们商议一下,这一路很是艰苦,你就留下来吧。”姐姐没有提出异议的机会,我就出去了。

当让我紧接着就又回去了,姐姐正在掐着手指头算时间。

“姐姐,呵呵……”我在傻笑。

“我们的寒衣还没到,滑车量已有了三成。”姐姐面无表情,“还有,你就坐滑车去。”

“侯爷……您没事吧?”同车随行的士兵问我,虽然路上的风更大更冷,但我的脸则还是烧烧地有些难堪。

“没事。”我赶快叉开话,王顾左右而言他:“马腿上绑的是什么?”

“防止马腿陷进雪里去用的,雪已有近两尺厚了,没想到长江南边也会下这么大雪。”

我又随便又胡扯了些事情总算把我的异状敷衍过去。

一见师父,师父没张口,我就直接把姐姐和我说的所有事情再转述给他。因为我怕我自己忘了。

最后,师父是张口了,但是什么都没说,也没合起来。好一会才恢复说:“进步不小啊?”

我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羞愧好,只能笑笑了事。

师父见四下无人:“是银铃教你的吧?”

“师父怎么知道的?”

“你哪有这么细巧?你那么快的说是不是怕忘了?”

“师父你怎么又知道?”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你算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秉性很是单纯朴实,没那么多花花绕子。虽算一个文人,你又算是个粗人,这么方方面面,面面俱到,且处理方式又如此的一致。显然是个女子一人所为,那女子能是谁,不要我问吧?”

“师父真是厉害。”

“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您又看出来了?”我有些灰心,不过随即我又振作了精神,“说吧。师父,您的计划是什么?”

“你今天被你姐姐教训了?”

“师父,您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你这个人说得好听,就是心如清溪,清澈见低,熟悉你的……聪明人一看你什么样就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出了什么事。”师父似乎故意加了一个聪明,显然是排除了一些人,恐怕他也是被周仓的智慧所折服。

“好吧,我也不和你多说了。”师父终于言归正传,“我和他们已经商议好,他们已经去准备了。我就和你简单说一下了,你的生日就在你的大营过了。先冻那帮人几天,我们六日或七日进军,看两营的准备情况,以及区星下面几天的反应。到时兵分六路,你执此图去你们走东边三线,我们留下了一些记号,那几条线上都没有会陷人的冰窟。二更生火做饭,三更出发,利用雪光在天亮前从幕府山六个主要上山之路同时冲击,如遇抵抗较强,对手较难缠,伤亡较大的,只需原地待命看住对手,并不时骚扰即可,待其他的情况而定。对手估计也发现结了冰,而且可以跑马,最近几天必在准备防我们偷袭,所以,最近几天我们必然不能攻击,待再过几天,对手又冷又疲,必然穷极思变,可能会想着突围,最有可能跑到北方兵力空虚的地方碰碰运气。所以,我给你老师发了一封信,让他准备三千人,分为三队,备战马,在华容,乌林,汉阳三地,专门劫杀这帮流寇。也不须赶尽杀绝,直管把他们望另两队所在地方赶,我们则慢吞吞望襄阳走,慢慢收拾最后的散兵游勇。当然,如果他们决心顽抗到底,那么我们就再等等,直到他们给冻得快没命了,我们就去给他们收尸这不就结了。”

“是,师父谋划完善无懈可击。”

“别吹捧我了,这是我们大家一起谋划的,你也知道,至少子玉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轻呢?”

“轻这个孩子啊,他对我们小队战斗,尤其是几个人,十几个人的团队战斗很有帮助,但这等作战筹算谋划之事,他的想法肯定比周仓还简单。他就曾和我说过:我们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进攻,我相信晚上我们就可以在区星的大营里休息了。”师父很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我也笑了笑,这确实有点像那个壮汉的言语感觉,也比较合我的口味。

“李真将军将寒衣麻布送来了。”士兵传令到。

“师父,哦,子睿也在这里?”李真跑得还真快,令才传完他就跟着跑来了。

“麻布?”师父带着笑。

“是啊,你们叫我送寒衣时,天刚开始下大雪,我猜你们是感到要下大雪才让我送寒衣的,我更猜想你们是要和他们赌这场大雪带来的水面封冻,因为我听说这区星起事匆忙,没有过冬准备,只是抢了华容侯国的禀库,军粮故此不缺,加之水下多暗桩,今冬又不寒冷故能支持得住。现在,看来区星的命就在这几天了。为了你们清晨进攻的方便,我当然找些白色的未染的白布带给你们了。”

我是怎么爬上去的?虽然我以前一直不肯承认,提起来也感到有些贬低自己。但是我是第一次感到荆州是如此的满目俊才,而我只是其中很平庸的一个。忽然想到姐姐刚教训过的,我必须要有些自信,腰才又直了起来。

“而且,”子实又补充道:“我也会带三千人过来助阵。”

“不行,我不会让你出阵的,你该知道我当时就下了命令,所有婚配的人都留在长沙,我这里,我已有一女,其他人都未婚配。所以,我才让他们出战。此战极其凶险,幕府山上,我们只能从几个樵子那里知道幕府山的一些基本道路,现在什么样,我们根本不得而知,若不是它像一个毒瘤长在我荆州中央,我才不会现在去打他。我不会让你们出战。他们故去至少没什么身后事,但多几个寡妇,这以后还有多少年的凄苦,你为她们想过吗?”

“师父,我与玉儿虽已定亲,但尚未大婚。”

“那也一样!”

“那轻和您女儿呢?不是也定亲了吗?”

“他死了,我女儿自会为他守寡,但他已算我的子嗣了,他理应与我并肩作战,让别人新婚夫妇去送死,自家孩子躲在后面,岂是我黄汉升之所为。”

“等等等等,什么?您女儿与轻已经……恭喜恭喜啊,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这儿没你的事。”两个人同时指着对我说,让我闭嘴。

他们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师父坚持让自己的女婿特殊化这种很难讲公私不分或者公私分明的行为,让我也不好插嘴说他对或者错。

最后,还是师父摆出老资格,以师父的身份强迫子实接受了这个决定。

然后,他又轰走了我,看得出他的心情有些坏。

回去后,我将所有的事汇报给姐姐,其他的似乎都在姐姐意料之中,只是姐姐也很惊讶黄芸的定亲。还没惊讶完毕,轻就押运着寒衣和麻布到了。

我们自然不会放过他,好好拿他开了一阵心。不过轻来还是有目的的,师父知道我们的军队还有新近加入的,把他们的教头给我们送来了。随轻来了一帮熟练的老兵,稍微布置一下之后,他便开始了临阵之前一些训练。

这是我第一次看我们的新式异族训练,和我一样有兴趣的还有除姐姐外的所有将领。

他们的讲述很直接,首先先讲述什么地方是致命的,比如脖子、心脏;什么地方能让人失去进攻能力,如持武器的手,下阴;讲到这个地方时,大家如我所想的一般哄笑了起来,然后还有放血的地方,没什么效果的地方。我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作战研究的似乎只有如何杀人。

后来就是团队组合,从二人到几十人,如何对敌;在敌众我寡,或反之情况下该怎么应对,看后确实收益颇大。看来他们还研究在战场上如何更好的保存自己。

接着,轻让大家每二十个人为一队,多多配合,要达到到战场上,无论多少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知道该怎么处理,达到完全是自发组成战斗阵形。大家练得很起劲,因为确实很新鲜,练我都很手痒。那些随轻来的老兵,还在旁边不断指导。

最后,就是他那一族的最得意的斯巴达战阵,但我们的士兵们也有了自己的创造,那就是总结出的统一的节奏口令:“死吧你,杀。”

晚上,我们招待了轻,大家都表示开了眼界,不断给轻斟酒,以示感谢和佩服。确实一个下午我们都感到我们的士兵协作作战能力有了明显提高。

轻走后,他们又问我轻的情况,显然他们感到轻不像是个我们中的人。我便有些夸大,还带着几分玄乎的把他们这一族的来历从头到尾自斯巴达克斯起义至汉中之战对付骑兵的方法,全部讲了。听得他们真是如醉如痴,纷纷表示要去西凉看看这批异族人。尤其是叶剑,显然他对亚马逊女战士不怀好意。

第二日,是我的十八岁“大寿”,姐姐想给我庆祝一下,我表示时间紧迫,算了,回襄阳再说。那一天我都在营中,和士兵们一起操练,还监了两个时辰的制滑车的工,晚饭时,我一边啃着馍,一边还试了试几辆滑车的结实程度。

那一天晚上,我还对自己说了一句:“今天我十八岁了,我成年了。”

但我没有丝毫的异样,说完这句,我一闭眼,再睁开时就是我十八岁零一天的日子了。

我这个生日,我也不记得怎么过的了。

因为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没怎么见姐姐。每天除了操练便是察看这各项准备工作。

士兵们最近对轻的那些作战方法有些着迷,常见他们几个人一伙三人打三人,五人打五人,以剑鞘为武器互相攻击防御,甚至有人以这个为赌。

“军队士气可用了。”苏飞有天午饭时与我说了一句。

我也卖弄过几次,在众人之间挥舞天狼,照着关张他们教我的招式练得很欢,还将动作故意练快了些,更惹得观者不断叫好。

这一切到有一天忽然有了变化,那天姐姐在正午召集大家说:“明早进攻。”

“今天什么日子了?”

“初九。”姐姐又给我叮嘱了一句,“你二更时给我准时起来。”

中平二年腊月十日三更天的时候,我在云梦泽湖面上与我们这一路的两千士兵准备出发,出发前照例我又说了几句。

“今天我们进攻幕府山上的区星。跟着我,不要慌、不要怕;如果你发现你冲在第一位,那么不是我去黄泉了,就是你去见你家先祖了。”我顿了顿,让兄弟们笑完,可惜只有我附近的兄弟们知道:“跟着我,我也想回去过年,我还没娶老婆,更没孩子,为了我们日后的安宁。我们去揍区星去,跟着我。大家上车,我们出发!”

那夜,微风飘雪,极寒,我坐在领头的马车上裹着麻布在茫茫夜色中袭击幕府水贼。那年,我十八岁。

第七十九章 踏雪

一路上大家的兴致都很高,所以我几次传话让他们谈笑的声音小一些,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我们是去打仗,怎么和要过年似的,但是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越来越觉得兴奋。

一辆滑车上坐八个人,由两匹马拉着,在这冰原上速度相当快,但是我们中也有翻车的情况,也只能不闻不问,一切看他们自己如何解决了,因为我们不能耽搁,天两个时辰之内就要亮起来了。

而我也和我车上的人小声说起了话。这半个时辰总得找些事情打发。我感兴趣的当然是他们怎么传我的事,但是我还是拐弯抹角的旁敲侧击,直到引出他们讲怎么传我,但是得到的答案还是千奇百怪。比如说:

“谢将军,你是不是每次战斗时,都要生食对方血肉,且每个人只咬一口,而且只咬左脖子上一口。”

“侯爷,您的这件兵器是不是会变成一条长三丈二,高七尺的天狼,冲入敌阵乱咬乱冲?所以您每次只带几千人,只要帮您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就可以了?”

比以前的还玄乎其神,不知道这些消息又经过多少人的传递。不过,我都这么可怕了他们为什么还敢跟着我,居然也不躲我。

“啊,怪不得,怪不得只带我们这么多人,很多人还很羡慕我们能跟着将军呢。”有人还真信以为真了,真是麻烦。

只率两千人是我向姐姐要求的,毕竟别人是重兵从正面强攻,我是绕到对手的背后袭击,人少比较好办,而且姐姐坐镇大营,那里也得留一些兵将。

“二公子,能问一下,您是不是灵兽獬豸在世现人形?……我来看看,喂,大家来看啊,二公子这里真有一颗痣。”

“车子要翻啦!给我回到位置上坐好。”我赶紧命大家坐下,“我哪里有痣?”

士兵指着我的天门。(眉心上一寸,视个人明堂宽窄,作者注)

“我那里有颗痣?我还从来没注意过呢,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别人告诉我的。”一帮人都是一个答案。

“是您姐姐说的。”一个老兵就在我的身边,本来他什么都没说,这会儿他忽然发话了揭示了缘由。

“那我都被传得那么可怕了,你们怎么还不怕我?”我笑着说,我看来姐姐了解我比我自己还多,我不知道姐姐说这个干吗?但是我不敢再问姐姐还说过什么,姐姐一定是喝醉了才这么胡说的,姐姐也喝酒了?

“您的姐姐经常和我们说话,问问我们家里的情况,有时她就说您,说您特好相处,又年轻又有本事,总有不少人会传您的谣言,要我们不要相信,但是您要知道,这些东西越传越让人觉得确有其事。据说您……”

“行了行了,再说说我还像人吗?”我赶快让他们打住,否则总有一天我会被噩梦中的自己给惊醒。大家也都笑了。

“你们对我姐姐也就是你们的统帅有何看法?”

“郡主?郡主好厉害啊,我们大家开始还有些那个,因我朝及前朝都还没有女子做统帅的先例。但郡主人又好,长得又和仙女似的,本事又大,我们在吴一仗都没败过,伤亡也很少。后来我们真是完全服气了……呃,平安风云侯大人,她真是你姐姐吗?我们都觉得不太像啊!”

“你们这帮猴子,要不是天冷,现在又在大泽上,我把你们全踹下去。”我笑着恶狠狠地威胁。

我的眼睛看来不是很好,如果不是驾马车的提示我,我根本注意不到地上突出的那些作为标识的雪堆,不过他们让我坐下,只要别老是站起来就行了。果然只要压低身子,就可以看到这些凸出来的东西了。

滑车在雪上走得飞快,不足半个时辰,我们已经绕到了幕府山的背后的山路口。

没什么风,但也听不到山上的喊杀声,只有雪花慢慢飘落的簌簌声。当然还有人下滑车的摔跤声。我扯开马车牵绳,让大家传话到后面,弃车,将马牵上山。

将天狼挂在马上,我牵着马走在第一位。我知道敌人随时会出现,但是我相信我的士兵们还要比我紧张得多,对方一出现,他们就会很自然的冲上前去把他们打个稀巴烂。对方那帮土包子在身经百战又学习了斯巴达族战斗技术的黄巾军前应该是很快就被打得溃不成军了。

前面暗乎乎的,只是整个地面的雪映出的微光让我们可以依稀辨出路面的情况,现在只可以感觉到我们在一条凹槽中走,按照图指向方向,我们正在朝南走。

我注意了一下路面,似乎几个时辰前还有人来过,应该是巡逻的敌人。现在估计很多人都缩到暖和的地方窝起来了。

幸亏这阵子雪小,脚印还能看出个端倪来。要是大了,都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过。这会让我心中不免总是提心吊胆。现在至少能让我安心,因为我不信这山路两旁的雪堆里可以待人,就算他待得住,现在也该被冻得利利索索的和石头差不多,不用我们去管了。

不过,我们也真是一路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已走了半个时辰,虽因为积雪导致路面较糟糕,体力充沛的我们还是往山里走了四里,向上走了三千多尺,将近最高峰(一千五百九十六米)一半的高度。而到现在我们居然都没遇到人,没遇到抵抗,没遇到任何可以让我们攻击的事物。

按右方估计是幕府主峰的黑影位置,再翻过前面这道山脊,我们就可以下到幕府山主峰的山腰上了。

这道山脊到顶处还颇陡,我牵的马显然对爬坡没什么经验,所以牵它很是辛苦。它对我帮着拉它还不领情,嘴还左右乱晃,让我很是吃力。

我的头上肯定落满了雪,发梢间不时落下雪水,不过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我也很热,只是这凉凉的雪水漏入颈中,还是不太舒服。

眼看就要过那道山脊,忽然雪脊上透出了的一丝火光让我赶忙挥止了下面的行军。

这道火光越来越来越亮,被映红的雪甚至让我回头可以看清周围呵着热气的士兵的脸,他们的脸上也挂着水珠,也不知道那些水珠是汗水还是雪水。大家显然都看着映在雪边缘上的那条红线,连大气也是很小心的喘着。

“张将军!……有兄弟在吗?我是大帅派来搬救兵的!”一种很熟悉的口音自主峰方向也就是西南传来。

看来南边进攻得比较顺利,此人必是打着火把到这里来搬救兵的,那么这里必是区星的一个兵营,不过现在还是听不出那边的喊杀声。

我还忽然想起这是何种口音了,长沙附近就是这种口音,看来就是这个地方的人造反,难道是我当年在这里治事不力,忽然想起当是不是我治事,但那样让我心里更不舒服,因为管事的是我姐姐。

我赶快收敛心神,略一计较,还是先看一下他往哪个地方去再说。

从马上摘下天狼,让别人替我牵住那个不老实的家伙,这个家伙还嘟噜了一声,让大家紧张了一下。

那个传信的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这次声音由更近一点的地方传来。看来那个兵营就在我们的左边。

我用天狼撑在这边雪中,然后身体附在那边雪上,用左手的劲撑着天狼慢慢让自己贴着雪向上。这一手功夫,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必须腰腹和臂力极为出色才行,我感觉我在故意卖弄。

雪塌了!我的脑袋旁的雪忽然垮下了一个大口子!一大块雪滚摔到前面,那个送信兵在我下面一丈外正好被这雪冲到,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火把还中了一团碎雪,一下子只剩把头一个小火簇,在风雪中,摇摇欲熄。

我们忽然就这样僵在这里,我怕他喊,正在想主意,还在奢望他根本看不清我,傻乎乎过来看看情况,然后我一棒打死他。而他则完全是呆住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忽然风大了起来,熄灭了他最后的一丝火苗。而同时一阵狼嚎声响起!

“啊……”他惨喝一声,连滚带爬便跑了,但跑了几步,随着狼嚎声随风又大了一声,这个家伙一下子栽倒地上,哼了几声,便不知怎么了没有了动静。

我差点也吓出个什么来,因为那一声长啸竟是从我头后面的狼牙棍上传来的!我看着它,感到每根银刺都在震颤,我的头发也附在上面,才发现我的那根马尾巴已完全变成银丝缕,可能看起来正像一只白狼的尾巴,所以才把这个家伙给吓傻了。

啸声持续很久,直到风稍歇。

“喔……”停下来时后面的人都来了这么一句惊叹,显得如释重负。

我也有点不太自然,拉开头发,端详了手中这个家伙好一会,才一挥手让大家赶快前进。我第一个冲过那道山脊,立刻跑去找那个估计被吓晕了的人那里去。

“断气了。”这是我和几个士兵得出的同样的结论,不过我立时多了一个心眼,翻看了这个人的衣服,全是单衣,只是套了三层。

那么今天真是来对了,随手果然寒衣不足,把所有可以拿到手的衣物都穿起来御寒。

只是这个小子被吓死了对我们来说,虽然避免暴露,但却并不是件好事。不过,我还是很快下了命令,让一个旧时黄巾军孙姓的校尉带着将近两千士兵顺着那人来的足迹,从背后袭击对方军队。我则带着一百多人顺着眼前平坦些的向东去袭击那所谓张将军的营寨。上来后就发现这条路太明显了,两旁有树,路上没树,按照图这里就这条路,走这条路走不出两里路会到一个大山包,这个山包上以秋天满山的ju花而出名,在山包上有一个山洞,据称相当宽阔。我猜他们所谓的营寨就是这个山洞,因为按这个图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扎营。那么对手在那里驻兵也就是一两百人,我们解决掉这些后顾之忧,那么南山就没什么可以屯兵的地方,我们便一同去攻击对手的背后,那么此战基本就全拿下来了。

这段路上雪显然被扫过,对手看来还是很勤勉的,也给我们省了不少事,在有些地方显然本来有哨位,但现在没人了。

我在路上还不时留神两边,不过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有点把简单事情复杂化,我也觉得由这段时间的种种迹象显出区星是个草包,所以他不会这么聪明在这个地方打我埋伏。相对我这里,我更担心孙校尉那边那一路。那一路因为我不在,总感觉会出点什么事情,又感到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自负了。

我终于找到自己一个优点,就是每日都能三省吾身;只是省过后也不一定能改。

“火!”我听到了旁边的人的话,才把眼睛从两边移到前面。我也看到了,雪中这些有火光的地方特别明显。敌人洞口我都能看见了,几乎正对树林出口。在洞口上有一个落满雪的木头堡垒。洞口和堡垒上都有不少火炬。真是能让进攻的敌人无所遁形。不过他们似乎没什么动静,虽说上面有树遮蔽,我们马蹄踏雪的声音至少应该让他们的哨位能听到。

没有人,没有人来招呼我们,这让我更是奇怪,我命人上了堡垒察看,也是没人,不会今天都在睡觉吧?这不就让我们捡了一个现成的便宜。

洞口应该是用木头简易地做成了门,只是现在门被冰雪覆盖只在边角上露出一个轮廓。门下也被雪埋了两寸,看来是有几个时辰没人进出了。我轻吁一口,看来对手真是经不住这临晨的严寒,全部窝起来睡了。但还要这样燃着火炬,确实让攻击他们的我们感到受宠若惊。

我笑了起来,没出声,只是嘴角稍微翘了翘。心中忽然想到,如果命人用石头土块和雪把门完全堆起来是否会更好,没有伤亡,没有后顾之忧。只是活活埋死这么多人,是否太没有人性。也许他们之中也有被强拉的壮丁,可以招降,或者干脆他们还有后路。但这样进去又不知会对着什么样的场景。

但我不想再拖,当机立断,抡起天狼就砸了上去。我相信所有人都背过去脸一下,一阵雪花乱飞,门碎得一塌糊涂,木屑和尘土飞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害得我连吐几口还总觉得口中有脏东西。贴近门也有燃着的火炬,但下面就只有几个若有若无的火点,我接过后面递来的火把,在火盆中点燃,随即附近便亮了一片。

感觉里面气息很闷,心里总感到不妥,让人守着门口,我便一个走在前面率着大家慢慢向下搜寻。此洞再宽阔处也不过只能并行十人,对手的人不会很多,所以我开始的想法还是对的。未足五十尺,我就见到人,后面就立时响起杀声,只是迅即被我生生拦住了。

因为睡在这里的几十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完全没有武器,裹着一些破布挤在一起蜷缩在墙边,这就是区星的军队,我们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忽然感到我们做错了,完全错了,心中也凉了大半。看清楚后,我后面的士兵显然也没法对他们动起手。我们竟这样傻乎乎僵在这里。

“天狼星大人?……啊,我们都是些小百姓,是被他们抓来服侍他们的,不要杀我们,我们真不敢造反啊。”其中一个哆嗦着的老人打着寒战说。又听到我的一个新称谓,看来他们也听过我的故事。

“他们人呢?”

“在下面睡觉吧?”我们都到这里了,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这帮人梦作得很不错。

不过听到这句话我就再没犹豫,又留些人保护着他们,实际上也是监视他们。让火把给其他人拿着,自己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这条洞里的路还算好走,有后面紧紧跟着的照明火把,我一路走的很顺当。

不过一路上我还是在生气。

“萨!”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发这个音,可能是我想说杀,最后有点太激动变了调,但我不太愿意承认这种没什么大意义的错误,而且我觉得这个音还是很有气势的。很久以后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喊出这个音。但自此之后,我就喜欢在战斗时喊点声音出来,感觉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但是我为什么要喊这一声,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后面的人都停了一下,然后看没什么事才跟过来,但是明显和我保持了更长一点的距离。

这个洞颇深,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是没人过来和我作战,让我总觉得有点担心,我有点怕黑,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不会是他们埋伏起来,等我到了打我的埋伏,可这两边石壁上确实不可能有什么人,这只能让我越来越觉得奇怪。

“那个姓张的,带着你的人出来和我大汉平安风云侯一战!”大喝一声,感觉石壁都在颤抖,不过感觉背后的火光离我更远了。

可现在我不怕了,看来喊出来是比较壮胆。信心更是十足。我感觉天狼在手,来多少人我都不怕。我搓动着手中的长杆,等着随时有人冲过来。嘴里则是越骂越精神,越骂越觉得自己这样能把对手先吓得半死,腿都酥软了,因为我的兄弟们似乎腿是越来越软了。

“出来啊,你谢智爷爷好久没杀人,天狼许久不饮血早就渴了,出来啊!”我感觉我说这句话时就像个屠夫一般。

不过除了石壁的回声,我还是什么都听不见,只知道身后火光又离我远了半丈。后面的火光给我拉了一个极长身影,估计这让前面的人看见了也能吓死。

“噻!……”这个音我也不知道怎么出来的,只好再来一声显得那一声不是喊错了的,后来这个音也成为我常喊的声音。:“噻!”

“出来啊!”我觉得我的声音已经有点乞求的感觉,要打就痛快一点出来,这样算是怎么回事。

最后的情况绝对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在一段被人为打造好的阶梯下,一个从来没想像过的巨大石壁大厅里竟一排排睡着近乎上千号人!武器散放于地,但对于我们的到来毫不在意。他们居然还睡着,没有一个人起来!我的脸转向后面,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谁去叫醒他们!”

不过士兵们显然没这种心情,一群人迅速散开下去,第一个下去的人更是手起刀落,斩下一个匪兵的头颅。接着,士兵们就趁着对方睡熟,开始了屠杀,扯开被子就是一通乱砍,看着不行了,就换旁边一个。我真是没想到这里能有这么多人,如果他们都醒着和我们硬拼,真是不堪设想。

但这种场景还是让人感觉不好受,毕竟他们也是人。虽然是敌人,但这样被当作牲口一样毫无反抗地被屠杀,还是让我感觉心里难受。但是心里还是在庆幸对手的惫懒,为自己有些冒失不知深浅的分兵有着后怕,不过我还能很快恢复常态。

“等等,停下来。”

“不能停,将军,他们比我们多十倍啊!”

“你傻啊!他们早就死了!”我很确信地得出结论,而且以最大的声音吼了出来,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震,余音不断。

士兵们被我的大嗓门给喝止了,不少士兵立刻把手探到了那些敌人的口鼻处。

“你傻啊,你都砍他几十刀了,十条命也没了,你还探他的鼻息干吗?”其中有些人还被我狠狠地骂了,只是我骂的时候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死了,都死了。”大家由近及远不断报上来的情况都是同样的,怪不得没人来和我们作战,但关键是他们怎么会死的。我拿起一个火把,察看起四壁和顶部,穹顶极高,凭着火把的光亮根本看不到什么,石壁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你们中有郎中吗?”

“我懂点医!”

“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个郎中便开始在众火把中开始看其中一人的情况,他还叫了两个人蹲下来把火把打近这些尸体便于他看着,到底是身经百战,所有的士兵都没有慌乱,打着火把围在四周观看,外圈的人还在小心戒备,而我依然站在台阶上,等着新的发现。

“郎中倒了!”未及一刻,一个让大家慌乱不已的消息。

“给郎中打火把的兄弟也倒了!”又一声,让大家完全陷入惊疑不定的恐慌之中。

“尸气!尸气太重!”其实我什么也不懂,但是事情已经这样发生了,我必须得找出解释,再给大家知道一个解决的办法,并迅速实施下去,“大家赶快到洞口去,把倒了的兄弟赶快架走,我为诸兄弟断后。大家上去做好警戒。”

我的命令让大家暂时稳定了下来,大家迅疾而不乱地架着已昏厥过去的兄弟,自我身边赶快向洞口方向上去了。

很快就没什么人了,我自己都想问我为什么不走,最主要的呆在一堆死人中间确实不是件好事,四周看了看,又想了想差点丢掉天狼,哇的一声掉头就跑。只是面子问题让我还要体体面面上去。虽然我胆子和我的体型不成比例。但我还是有些勇气的,而且我也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就这样全部死在这里。我看到了火堆,随意拨出一根木头,捡起来看了看,很干的木头,也没烧完,就熄了,摸摸还是热乎乎的,着实诡异之极。

洞里面很闷,待得很不舒服,时间长了又感到有些头晕,再呆下去,也找不出什么可以解释的线索。走之前,我还卷了几床被褥。挂在天狼上,扛着天狼,打着火把,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黄巾战士就是好兄弟,看我好一段时间不上来,一帮人从身上撕下麻布,蒙着嘴和鼻子就来找我了,以为我也倒在那里了。

我则把天狼上的被子扔给他们,也让我轻省轻省。他们问我拿那些死人的被子干吗?我也没回答,等到我回到大队人马那里时,我让他们把那些被褥全部给那些瑟瑟发抖的老人、孩子。

“怎么样了?”看到几个晕过去的人都醒转过来是件好事,虽然状况有些奇怪,但是解决这一路敌人,还没有人折损还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还好,就是有些胸闷,也有些头晕。”我也有同感,里面的气肯定有问题。

“大家都怎么样?”

“我们继续向那边进攻跟上孙大哥他们了吧?”

“你们好像都不是很舒服啊?你们休息一下?”

“没事,有您,我们肯定会赢的,平安风云侯,带我们赶紧打完仗,回去过年啊。”

他们对我信心这么足,很可能与这次对方忽然全部暴毙有关,因为确实没办法解释,完全是一点没有头绪。只能归功于那声啸声了,因为前面还吓死过一个传令兵,而那帮人似乎也没有任何外伤,也就这样死了,还一下子死了一千多人。

我留下了几个年岁稍长的人留在洞中守护刚刚醒转的病号,我和其他骑兵则纵马顺着来时的路继续前行。

天已经微微亮起来了,这里还是一片寂静,雪依然在下,只是它的威力似乎也到了尽头,只见雪花越来越小,越来越稀。

清晨的风大起来了,执缰的手感到很冷,只好不断换手,想着以后一定要让姐姐找副手套给我。干吗又找姐姐,大骂一声自己没用,我自己这么大人了,自己去弄一副就可以了,为此我还嘟囔了一会。幸亏马蹄声急,要不然又会有人问我怎么了。

清晨的雪是淡青色的,与黑色的树相映,昏暗之中,几乎看不出足迹,不过毕竟是两千人的军队经过,很快在树丛中找到雪中还是找到了众人行军经过的痕迹,而喊杀声终于慢慢清晰可闻,而开始我甚至把它当作风吹松林的呼啸。我立时莫名的兴奋起来,我想我一定是有问题了,不过感觉冰冷的天狼摸着也忽然热了起来,我的心忽然清明起来。

低着头骑过了一里多的松树林,一块开阔地就展现在眼前,而战场就在面前的这里。舒展完身体,举目一看就知到哪边是我们的军队。

“自我向左,随我冲我斯巴达战阵左边敌人。”我以天狼向后一指为界,左边二十多人,右边八十多人,我右手食指自后向前一指,发布命令:“右边的冲阵形右边的敌人,现在我们进攻!”

“萨!”我又把杀发成萨了,不过这时我们都不在乎了,在我的天狼的狼牙指挥下,大家如疾风般卷入敌阵。

第八十章 残雪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分神?前面是刀剑乱舞,血溅满地,骨断体裂,垂死哀号。我却似乎走在秋后落日的襄阳,夕阳西下,缓缓骑马漫步襄阳大街,静听街坊的叫卖,欣赏满天的枫叶轻轻飘撒,随着马蹄慢起慢落,地上枫叶如海边时起时落的浪涛。全襄阳的人又都穿着红色衣服,让整个襄阳飘着一片绚烂的红色。只是街坊都似乎老了许多,再不似以前那般健朗,但至少他们还在对着我笑着,正如我小时候一样。

忽然,街上空无一人,满目红色也立刻变成一片枯黄,各家的门全都封上,马走得更慢了,连风也大了起来。

接着,那抹残阳也落下,四周一片漆黑。

我似乎醒了过来,但还是只看到前面一片刀剑映出闪烁的光。

“萨!”我感到自己陷入了恐慌,只能用大喝为自己壮胆。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我总觉得我命不久矣,我想回家。我感到我甚至想伸出双手让姐姐抱我回家,正如幼时一样,总想把头埋在姐姐怀里好好哭一场。

我在浩瀚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之上,手中掌着一只大桨,正努力的向前划,却不知道何处才是正确方向。层层浪涛总想把我从舟上掀下去,无数之手也从水中伸出来想拉我。我害怕,紧张,又累又饿,感到想要发疯,只能不断的用桨击水,还要用桨把那些想拉我下水的手打走,渐渐感到无可抵御的绝望。

忽然一只手没有来拉我,只是拉住我的扁舟,旋即浮出水面的是一方黄巾。

随即所有的其他的手都消失了。

我紧紧咬住牙齿,喘着粗气,看着前面拉住我马的战士。

“怎么了,风云侯大人,敌人被您打垮了,我们是叶剑将军手下,不是区星军。”

“哦,我没伤着你们吧?”我确信自己完全醒过来了,周围还是雪地,只是天更亮了一些,可以看到四处我们的骑兵正在追杀对方的逃兵,我想忘记刚才所想,不过我忽然发现我已经想不起来刚才想过什么了,立刻感觉整个人清爽了很多。

“还好,就是把我们的盾牌打坏了几面。”我看到他们绝大部分人都在我身外一丈处看着我,有人还举起了被我打坏半截露出木头纹理的盾牌以佐证。他们可能感觉这个距离上他们可能更安全点,只有那个牵我马缰的士兵还挺勇敢的敢靠近我,不过他也很快松开了手,站回他们大家的队中。很快他们就接到新的命令向西继续进发,而我却一下子头脑一片空空,不知该干什么了,只注意到不时有人回头看我。

我稍微活动了一下,感觉没有受伤,就是背后原来受伤的地方有些痒。真见鬼,我是怎么打的敌人,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居然没人伤到我,也太不可思议了。

“智哥!”叶剑纵马跑到我的身边,兴奋得一见我就兴高采烈地大声说:“怪不得不可一世的西凉铁骑也被你打垮了,刚才我在山坡上看到你冲锋了。我当时心里就说,老天啊,天下那有这么刚勇无双的冲锋陷阵,世上谁能挡住你那样一通乱砸,你一冲进敌阵,他们很快就乱了。怪不得我看你冲两边的人数量差别这么大,你的这边人只有那边的四分之一,但最先垮掉的却是您这边的敌人。只要有您在,实在想不出我们怎么可能会输。”

这通话说得我心情大好。只是我不好解释,因为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好先问问什么情况,我本来还以为这里是孙校尉和区星匪军的交战。没想到是叶剑的东南路军。叶剑进兵也非常快,由于南坡不是很陡,他们很快就顺着以前曾是花草繁茂的山坡直插上幕府主峰西坡,但这主峰附近分布有很多区星的营寨,他的军队很快陷入孤军深入的险境,幸而对手也有些慌乱,又是分散各处,才不至于立时处于包围之下。为了避免被合围,而且这里地形树木情况复杂我们又不是很熟悉,叶剑的六千军队很快分成了十几个斯巴达战阵分别冲击对方的各支部队,避免被对手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所包围消灭。我没有什么山地站经验,听他说得还有些道理,便点头称是。本来战场处于均势,一时谁都占不到便宜。叶剑的骑兵也在上面的一块空地上与人缠斗,我们这里进攻的贼军一垮,便一个个战场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逃跑的这路匪军即扰乱了其他各支军心,我们的骑兵在追击其他人时又冲乱了对方的阵脚,就这样,很短时间内对手便全部被击溃了。

不过这帮匪众也有些出乎我的预料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杀人越货做得很多的人,打起仗来都很敢玩命,以至于我们的黄巾士兵尚占不到什么便宜,况且我们中间还有很多是吴郡新兵。以至于在这里险些出事,我感到自己在很多方面考虑得很不周全,幸好这次没出问题,但以后就不知道了。

“你们看见我们这路的士兵了吗?”

“是啊,智哥,您好像还有两千人吧?我只看到你们一百多人啊!”

“我让他们先过来帮你们的,你们也没看见他们吗?”

“我们也没看见。”

“你们在此打了多长时间?”

“您来之前,有半个时辰了。”

“不好,我的两千人去哪里了?”我感到真的急了,作为统帅,自己的主力部队不知去向,这让我没法接受。

半个时辰前,他们恐怕才上路,他们居然没有和他们遇上,而且那里还有那么多脚印,不过也可能是区星的人的。

那么,我的两千人呢?随着足迹能跑到哪里去?不过现在足迹肯定乱得一塌糊涂,想找都会很麻烦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让叶剑继续向山上去完成他的攻击任务,叶剑道了声保重,笑了笑就走了,我告诉他的脸上有些脏,不如在营中英俊了,只是他爽朗地笑着用衣袖抹了一下,结果就更脏了,我决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不过脏了之后,我才发现他的鼻子挺大。

这时我的骑兵们也相继回到我的身边,还按照我分好的队列,让我检查一下。没有折损很多人,尤其是我这边的,好像基本都在,那边好像少了十几个,不少人也都挂了花。

我怎么冲的?现在连我自己都在问自己,只可惜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总算现在我是彻底稳定下来,能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了。我命受伤稍重的人回原来的路上去再试试找找我们的两千人,如果发现敌人就过来找我们,发现我们自己人就赶快向我们的方向靠拢,我们则继续向西去搜索对方残兵。

“跟着我来吧!让我们的战马去踏区星的脑袋!”

大家士气很高,我回头总能看见兄弟们在笑,不过他们没开始和我那么肯说话了,一帮人像除了傻笑,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一样。

我也无所谓,我正需要时间清静一下,在往西的路上,我又和叶剑打了个照面,他似乎正和手下商量进军路线,我用武器示意我从他们的右边过去了。叶剑也赶紧点头示意,我挺喜欢这个小子,他年龄还没我大,居然就自己拉起了一支队伍,很是了不起。尤为可贵的是,清楚我军的身份后,就能主动投到我姐姐帐下,免了吴地一场劫难,而且也很受低下士兵的喜爱,应该说是个很可爱的少年,主要是他什么都敢说,这比较对我的味,实际上还有些私人方面的缘由,他到现在一直说我的好话,让我一直挺开心的。

一路上,天越来越亮,山上景物越来越清晰,但我心里却越来越糊涂。我想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怎么会那样,战阵之上,岂是儿戏之地,怎么忽然就走了神,完全迷失了自己?

也许我一直在骗自己,其实我胆怯、懦弱,却装出勇敢异常与那么多死尸在一起,尤其是其中很多已经肢体不全,而且死因不明,我却利用这个让大家对我刮目相看,说到底只能说是自己虚荣心在作怪。我没有那么了不起,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这种场景出现,我也承受不了,虽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着已不能动弹的尸首,我可以硬撑,我甚至可以嬉笑,仿佛自己确实不怕,我告诉自己这些人都死了,让自己保持轻松的心态;但当自己面对真正的危险时,自己的心神就再也掩饰不住那份积抑不住的恐慌和害怕,我甚至想躲到姐姐后面去。

我所作的还是大骂自己没出息,依然又羞又恼,未想手中所持为何物,便拍马催先;这下还了得,那马便如疯了一般,如闪电般疾奔向西,我开始还未想起为何,但双手刚想勒住马儿时便看到天狼上的血迹,心中便立时明了。

当下也不勒马,只回头看看,其他兄弟虽奋力催马,还是离我越来越远。

我想我肯定是有些失心疯了,当时我根本没打算等他们。我想的是把这马弄伤了,如果还不让它一发发泄个够。恐怕它会更痛苦,所以也不勒马缰,只管让凛冽的风刺过我的面庞,本想找个地方躲,却发现盔甲的领口没法拉起来遮住脸,也就算了。想着等这马慢慢平复了,我再等等后面的人,再捂捂我的脸不迟。

不过,马还在疯一般的撒开蹶子狂跑时,我已又看到战场了。不过这回显然是我们占绝对优势,一个虬髯大汉正在指挥军队持着盾牌列队向上进攻。敌人正在地形险要处的设置的壁垒以箭矢,擂木相抗。

只把握到这些情况,已到近前,我拍马出错,却惹出这等麻烦,当下心中一横。未免冲散自己人,便扯开嗓门大喝,“大汉平安风云侯在此,兄弟们于我让开冲山之路!”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嗓门能大到这个程度,居然战场上一下竟静了下来,我们的士兵也赶快让开,而我只管强勒马头让它向左转。但无奈雪地被众人踩踏,此马只是打滑,明明马头已朝东南,腿都生生收住,身子却只管朝西南滑去,眼看就要撞上躲闪不及的兄弟,无奈心道歉意,再挥天狼拍马,这回马一定是彻底痛疯了,飞也似的四腿齐纵,箭般冲了上去,一阵更大的风扑面而来,让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的两腿死死的夹住马鞍,脚蹬死马蹬,横过那伤马的凶器,又是大喝一声,心中原有的一些恐惧也暂时一扫而空,随着发疯的马儿让我的少年轻狂迎风而上。

今日便死于此处吧,十八岁,这些日子本是我知晓我十八年妻子,筹办婚礼的日子。我想我肯定会娶她,虽然我并不认识她,更别提喜欢她,虽然我知道我喜欢其他人,而我只与她相识几月,但我却再不可能与她……这旧日之债,今日便算为她而还掉我这条性命吧。

虽然格飞几支利箭,却还是挨了几下擂木,开始我觉得还是那箭更可怕,所以,我的只管挡箭,不管擂木,我认为自己皮糙肉厚撑得住。可能我错了,擂木虽然不是尖锐的刺入体肤,但打在身上便如五脏六腑都像搅烂了一样,痛楚难当,感觉一口什么东西上涌,被我强行咽下,腥腥的很难受。

但是我还是冲进了对手的阵地,这匹马速度确实太快了,不过,进去后马也没有什么想慢下来的意思,依然发足狂奔,我使劲地拉马,马头乱摇甚至把缰绳从我的手中拽走,我便没有办法,开始只能俯在马上任马随意乱转乱踢乱跳。慢慢感觉我还能在马上待住,便一手抄起天狼乱抽,不过这次只能用右手抄棍,因为这马一直朝左转,三旋两绕,把敌人完全挡在我的右边。

但这样似乎不行,对手还是有相当多的人,立时团团围住我,什么都朝我这里招呼过来,让我很快就应接不暇。至少我清楚知道右小腿上被枪扎了一下,枪头都留在了腿上,我的右腿疼痛异常。尤其是当我无意瞟见几十个人拿着丈许的长矛自山上很快向我靠近时,我就感到我的债就要还了。

“天可怜见,子睿不服!”我忽然想起了我的绝命文,大声地背了出来,没想到这回真能用上了。

不过同样我也瞥见了管亥的大胡子出现在几丈之外,他们似乎也突破了对手的防线。

“天可怜见,恕子睿不服!”我又说了一遍,不过这次加了一个字,但心中的想法就完全不同了。

我伸手自马嘴那里抽回马缰,尽力收马,这家伙的前蹄都被我强行拎起三尺,我也借势回首便用天狼将一人连枪杆带人望雪地里钉下两寸,整个人矮了一尺两寸。待马蹄刚一落地,它又在原地不停地打起转来。我就借它的这股劲运转天狼,挥击靠近我的敌人。这个东西的杀伤力确实太大,用它打架凶残异常。哪怕是前面的尖刺挂着对手,也会连衣服带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更不用说用天狼的整个与肉体相撞。再加上我嘴里不时喊的都是些找不出字的音,完全像是个丧失人性杀红了眼的恶鬼。我相信他们的心中也一定充满了恐惧。

不过,眼看大胡子管亥里我越来越近,感觉周围压力也越来越小,今天想死恐怕也不易了。

只是对手也没让我很放松,我的双臂和我的马都很忙,而且我被这匹马快转晕了,又抽不出手来腿上的伤势也虽让我保持高度的清醒,但我也快止不住倒撞下马的眩晕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赶快再轻拍一下马,希望疼痛能让它停下来。

它是不转了,但是它又发疯了,我又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出这个馊主意,管大哥已攻及近在咫尺之地,让他们扯住这匹疯马不就行了,我拍什么马啊!

天知道这回马又要带我去那里,我使劲扯马缰想让它静下来,却把马缰扯断了,应是被人砍折了,一使劲扯就断了。不过在一阵不知所措后,我想知道的答案却很快就揭晓了:丈许的长矛全部在不远的斜坡上等着我。

这如何是好,面对十几杆指感觉罩着我周身各处的长矛,我真是毫无办法了,而这一路上的人又都遮拦我不住。我想拉住它却已没东西可拉,看来很快我就会变成和天狼一样的刺猬。心中却在想,为什么现在我还是感觉不到害怕。

事情忽然有了转机,马虽然吃痛不住,但是还是能察觉出将面临的危险。所以这可怜的畜生干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忽然倒在地上喘着大气,把我掀下来后还冲我嘟噜了几声,仿佛哀怨地说,你英雄你去啊,我累死了还被你扎了一屁股窟窿。

那十几杆长矛忽然没了对手,显然有些犹豫,我则不断扭动身体保持平衡,避免摔倒再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那么狼狈,不过还是用手撑了几回地,还要不断手忙脚乱地乱打乱防,摔下马粘到手上的冰雪泥土都来不及擦掉。

身边全是人根本没时间让我多一刻空闲。如果不是对天狼心有余悸,他们肯定早把我戳成蜂窝了。很多人的武器,只是在我身外几尺使劲地指指,人则尽量地朝后面躲。

这样打了没几个须臾,我就信心大增,随即大喝:“区星小贼,到我面前送死吧……”

果然,我这声大喝后,在他们众人拱卫之中,我更是游刃有余,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人再被我打到了,很多人的武器只是被我碰到,就夸张地连连后退。

我感到自己越打越精神,越打越能把以前关张两位大哥教给我的东西使出来。我还越打越忘情,嘴里不断骂区星。又如天神一般,不顾前面敌人众多,径直上山。只见那十几杆长矛也在慢慢朝后躲避,心中更非一般得意。

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真是美妙,我一人便将这区星大营搅得七零八落,还让这些亡命之徒对我畏畏缩缩,兴之所至,我又扯开了嗓子:“区星,死期将至,如若投降,保全这干兄弟性命,上天具好生之德,你为何逆天之意,让这般英勇的战士与你共死……”

不过这回麻烦了,说到忘情处我的天狼居然滑手了!眼睛跟着他慢慢转着飞上山去,越过了长矛阵,又重重落了下去,落地也没那么大声响,在各处众人的喊杀声中,那声闷响根本不算什么。我可不认为这说明我的力气比较大,这说明我的死期真是将至了。那听不到的落地声音,也许就是暗示我的性命就这样归于沉寂。偏巧我又从不带配剑,身边竟毫无寸兵可言。再由于刚才毫无实际意义且毫无伤亡的对打,地上又连一件兵器也没有,这回我的麻烦真是大了。

围着我的人显然没想到这事的发生,他们迟疑了一下,天可怜见,不是他们这一丝犹豫,我绝对无命得存。

我立时向上跳起,才发现自己的腿力确实不凡,我的腿至少离地三尺有余,加上我的长胳膊和我的高度足以让我抓住上面的树枝,树枝上裹着厚而寒冷的冰雪。不过我没兴趣管手的反对意见,赶紧收起我那两条碍事的长腿,姐姐就说过,我的腿最起码有六尺半至七尺,感觉我的腿有些不协调的长,尤其是现在,没腿是最好。我赶紧用腿勾住另外的树枝,腿这一使劲才发觉腿上多出的那个东西让我很不得劲,也感觉到腿非常疼痛。我从小就是个爬树的积年,所以,我很快就在树上找到一个更高点的地方看着下面的情况,我还注意到雪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天空也亮了很多。

下面的人显然那我没什么办法,弓箭手全部在前线,现在估计没什么能活下来的了,其他的拿着什么东西的在下面就只能干着急,这恐怕是他们杀我的最佳时机了。我在上面也不见得有多轻生,腿上的疼痛在这时开始发作。

他们曾有人掷剑和其他武器上来想打我,不过绝大多数都砸到了树枝,掉了下去,其中一支被树枝挡了一下,稍微一慢被我抄住,我可没那么客气,反正下面堆满了人,我只管朝下面狠砸总能砸到人,果然几声惨叫后,就再没人尝试再用这种方法把我打下来。我的想法是在上面待一会,等到管大哥攻上来,我再下去,只是有些不好看,想到这里我的腿就有点不争气的剧痛。让我一点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过,不需要我想,变故又发生了,他们下面人声嘈杂可能没听见什么,但是高高在上的我们清晰地听见了一些清脆的木头断裂声。我知道是这些树枝,严寒让这些树枝特别的脆,再这么一折腾,加上我这个大汉在上面一坠,那还得了。

渐渐身下的树枝撑不住了,我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向下掉,坐在树枝上,腰挺得笔直,不敢多动,看着周围白白的树枝,慢慢抬高,我知道是我慢慢往下了。我使劲拽住两旁的树杈,但是整个上面都将倾,已无法可救。随着又一声清脆而绝不悦耳的响声,就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悬在空中一般,整个上面如同一个白色的大伞盖般生生的掉了下去。当我快落地时,赶紧大喝一声壮胆。

我两脚都踩在人的身上,感觉没摔断腿,心中稍一松气,旋即感到右腿又是一阵剧痛,才想起上次也是在这个位置中了一箭,按忖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倒霉。而且肚子中的东西也和彻底震散了一样,极为难受。不过一杆长枪从两腿中竖了出来,吓得我动都没敢动,把所有的其它想法都给忘了,感觉也觉得迟钝了很多。

下来后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管大哥,他显然也没什么思想准备。和众兄弟们身体都在后倾,仿佛在躲这个伞盖。我赶紧拔起那杆枪,还带出一只紧握的手,被我连揣两脚踢开。看来本来是一个人拄着长枪,没想到头顶会有着变故,人被压下去了,但长枪还握着竖在原地。把我下的半死,差了几寸,我这趟下来就要酿成惨祸了,想想可能出现的情况我就勒令自己不要多想。

我装作大英雄一般屹立不动。振臂高呼,“兄弟们,与我共去消灭区星。”实际上我只是看到雪地中竖着的天狼,想先把它拿到手上。

只是继续前进时,我的腿还是很不争气的一瘸一拐,那支枪头还在我的腿上,我也不好拔。树枝下没晕过去的人纷纷站起来,我只管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使枪从上往下像使棍子似的一个个揍着冒出来的人的脑袋,不过直到把枪杆打断,也没能到我的天狼那里。

不过,总算把管亥等来了。他一把扶着我,“子睿贤弟,你腿受伤了?快下去休息。此处交与愚兄便是。”我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截棍子,带着笑脸,这是管亥第一次对我这么客气,而且我知道管亥绝不是那种虚伪小人。所以,我心中乐开了花,决定完全随着他的心思,赶忙说:“那有劳管大哥了,让人把我的天狼拔给我吧。”

“这个,还是兄弟自己去拔吧!”管亥还是稍微迟疑了一下,让人扶着我去,不知道他又听了什么谣言,不敢让别人碰它,我很好奇,所以我决定问问。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你们又听说了什么?”我还故意瘸得更严重了些。

“那我为兄弟拔吧?”管亥深吸一口气,好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那么严重吧?到底怎么了?”

“你这个天狼是不是有灵性,除非至亲之人,外人触之,轻则折三十年之寿,重则患恶疾苦够七七四十九天而赴黄泉?”

“怎么越传越邪乎?”我真是越来越吃惊,每次总能听到更可怕的传闻,不过这也让我知道为什么兄弟们路过时都躲着,绕开而行。“我来拔我来拔!……管大哥你怎么也信这个?”

“不知道,开始我也不信,可后来很多人都说曾目睹你之种种,人人都说,而且大同小异,能不信吗?”

我算知道什么叫三人成虎了,希望到时候不会出现一堆人说我坏话才好。

我在两人搀扶下,往我的武器那里走,快走到时,战斗已基本结束了。有的士兵们还在树枝下搜索剩余的敌人。更多的人绕着我的天狼往山上冲着,这里已可望见山顶,这里和潜山有些相似,山顶和四旁景象完全不同,如飞来巨石置于山顶,不过这块比潜山的那块似乎小了不少,但是如刀削一般直上直下,更显险峻,不过看来没人能在那上面负隅顽抗,而其他一路再无险可据。这乱事也许就这样了结了,一个时辰之内,我们就可以收兵了。

管亥就在我身边,他命人抓一个俘虏过来问问区星的去向。我也很想知道,便费力地转过身来。

“哦,太阳出来了,天终于变好了。”转身后我看到照在前面矮山头上的阳光有感而发,这树上枝叉都被扯掉确实让前面开阔了许多。

“说,区星在什么地方?”

那人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只是指指我们后面的地下。

我们都转过来……人群中空出的地面上,天狼斜竖在地上,斜竖的原因——它插在了一个人的脸上。那个人就是那个幕府山贼的头子。

一切都结束了,我感到很累,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连我的十八岁生日都没过好,就是为了对付他。现在他死在了我的天狼之下,所有的荆州军自始至终都没见过这个人的面目,现在也永远不可能再见了。

中平二年腊月十日正午,幕府山的祭祀结束了。

第八十一章 须眉红颜

“下山吧?”已过正午,各处的战斗基本上都已结束,士兵所做的已是打扫战场了,不过没什么值得打扫的,区星比我们还穷。这种情况下,管亥大哥不断地催促我离开,“山上风大,你的腿伤这样简单包扎是不行的,快回去让军医看看。”

“我的人还没找到,我怎么能先下山呢?”腿上的布条早成红色,不断散发着悠毒的热汽,而伤口却又感到彻骨的寒冷。老实说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在这儿呆了,但我曾说过我要带着他们打完仗过年,我不能言而无信,我至少应该把他们带下山。而且,我更害怕他们再也找不到了,那样,我不知有何面目于这世间。

那百人骑兵队已被我派下山,因为拉车的马肯定短缺,我们还得靠这些马拉车回去,所以,还算比较顺利的把这百十号人赶回去。我们的车还扔在后山,在山下面作后应的苏飞大哥应该给我把这些车收走了。

随着马蹄溅雪的声音迫近,飞马而来的士兵几乎摔到地上再爬了起来,马却还在继续向前奔跑。爬起身来,直接冲到管大哥面前报信给管亥:“报……告管大哥,孙大哥率人占领山下的白石镇,消灭了区星守军。现在已经过来了,现在离这只有几里地。问我们可看到了他们的谢智将军了,我已和他们说了,他们说即刻赶来。”终于等到了他们的消息,他们也在找我了,而我一边继续看这一幕,一边在羞愧我这统领怎么当的。

“哪个孙大哥?”

“老海大哥啊!”

“是孙姑娘啊?”

“是啊,讲好了,管大哥,这可是你说的,他要来揍人,可不管我事啊。”

“小猴子,你是要告密是不是?”

“当然,除非……”这声除非带一点扬州口音,显得极为戏谑。

这绝对是黄巾军内部谈话,我还一时稀里糊涂没弄清楚。不过,管亥没继续理会那个长得确实有些像猴的正在要挟他的传令兵。而是转向我,“好了找到了,我命他们撤离这山就是了。你跟着队伍一起走吧?”

接着转身对那小猴说:“让老海跟着我们过来吧,我们一起从山南下山,他们那一路的滑车该被山下接应的兄弟收起来了。”

“子睿贤弟,你先下去吧,我等等老孙。”

“管大哥,那就让我一起等吧,毕竟他是我的部下,我曾说要带他们回去过年,现在我就跑了让你等,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你啊。”

“好兄弟,哥哥陪你等。”管大哥对我的态度确实转变得让我都不是很好接受了。不过他不太愿意口头说些什么,只会用行动来表示。我倒无所谓,只要管大哥像裴大哥一样和我吆五喝六尊卑不分,我就很满意开心了。就是换作我,误解了别人,也希望这样主动示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要我承认错误,总想能免就免,看来我脸皮还没厚到家,或者心胸还不是很开阔。

下面我们就随便聊些事情,我是希望能用谈笑冲淡腿上和腹中的疼痛。

我问他有没有受伤。他却说那时冲了几次都没冲上去,他急了,便提着大刀领头冲了上去。本来他以为很难全身而退了,因为当时冲在第一位的他已无法躲开上面下来的滚木擂石了,却被我忽然冲到前面一下子撞开。让他一时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又问了那老孙大哥的事,以把管大哥的那些感激之词冲开一边。我有些疑惑,我依稀记得他孙校尉的相貌,络腮胡子,瓮声瓮气,至少和姑娘这个词怎么都扯不到一块。

“老海啊,呵呵,他叫孙玉海,你想知道为什么叫他姑娘?让他把胡子刮掉,再让士兵们一起哄他给大家来段落子你就知道了。”

“落子?什么是落子?”

“我们那的老百姓喜欢听的一种说说唱唱的玩意,就像那些大人们喜好听那些琴瑟鼓箫之音一样。老海以前就是街头唱落子的,你肯定不知道他以前不留胡子时的样子。”

“像女人?”这就不用说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必然是那孙玉海没留胡子,唱什么落子时像女人。

“而且绝对是大美女,唱落子时,因为故事一会用男音,一会用女音,唱至女音处,便无人能识出他是男子了。曾经有户豪强的大少爷坚持认为他是女人装的,要把他娶回去,甚至都派人把他抢走,嫁衣都穿上了,最后还是我们太平清道兖州方的兄弟们给偷出来的。你绝对想不到,救出来后,他还被捆了一个时辰,因为那时他已被打晕,但是我们兄弟围着都不敢动手,因为当时我们看到的绝对是个端庄秀丽的少妇。他一换上女装,完全是个大美人。当时我……看了半天,也决定找女子替他松绑。最后松绑时他被弄醒了……然后……给他松绑的女子就嫁给了他。”管大哥很不够意思,到最后精彩部分就含含糊糊什么都不说了,不过,我注意到管大哥脸上的表情,知道这里有伤心之事,便也不多问了。管亥还提到了孙玉海的作战的勇敢和坚强,以及后来为了免得大家洗澡解手都躲他,他才蓄起了胡子。

“你个王八羔子,说我坏话是不是?”那个络腮胡子“美女”出现了,说实话,现在真的看不出来:约八尺的坚实身材穿一件灰色牛皮甲,铁盔挂帘露出一脸的胡须,相貌颇为雄奇,细眉大眼,脸有些偏瘦,但胡须掩盖了这一点,显得颇为周正,但绝无女子之感。手中提着一杆约九尺枣牙槊,在雪中稳步朝我们走来。如果说他像女子,我一定没法相信,就是不知道怎么把脸上的那层毛给削掉,看个究竟。

“噢,平安风云侯,您没出事吧?”和管亥打完照面,他又立刻看到了管亥身后的我。显然他很是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我不能让我的好部下如此为我担心。

“无妨,我和管大哥聊得很开心,正在聊你呢。你打得好啊!”我很坦诚,而且很老实地就把管亥给出卖了。还好好地夸奖了他一番。

“什么时候给我们唱一段落子吧?”看着玉海兄眼睛看管亥的样子,我一发坏个够。管亥心中肯定已把我骂死了。

“这个我好长时间不唱了。”孙玉海连忙推辞,眼睛还瞟向已很不自然的管亥。

“喂,兄弟,你听得出来,天狼兄弟是故意这么说的,我真没说你什么。”管亥显然有些明白事态严重,但他出来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根据我的经验,非战斗时间,尤其是战斗胜利结束后,黄巾军不分上下胡闹的情况是很严重的,所以,我知道理亏的管大哥倒霉的时间到了。

“拿着我的槊。”孙玉海让手下的士兵接过他的兵器。

管大哥一听这话,扔下手中大刀立刻就跑。接着两条大汉就在雪地上追逐起来。

“别聒噪了,大家都跟我走,让他们玩。”我决定先带队下山,让他们慢慢追打。就在这时,我看见我的那匹可怜的马被人牵着慢慢走下山,两边屁股上都有刚凝起的血块。我告诉他,将这匹马归到我的帐下骑用。牵马人虽然应一句是便走了,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一脑袋想不通的东西。

两条北方大汉正在旁边雪堆中扭打,我让队伍不要叫好鼓劲,至少不要那么大声。罔顾管大哥的求救,指挥众人顺前面人的足迹下山,别再走叉了。不过我还依然在他们打架的地方看热闹。

对于不解之处思前想后,猜想这孙玉海可能有些路盲,但总归他也打了胜仗,还拿下白石镇,消灭了区星匪帮的一部。

架终于打完了,原因是孙玉海的下巴和脖子上被地上的枯枝划了个寸把长的伤口,管大哥立刻停下手作关切状还要我过来帮忙。好在口子不深,血也没怎么流。管大哥还想说点什么,刚说了可惜,看看伤员反应便立时打住了。然后装作没人在旁大力整理着衣衫,还问我要不要骑马下山,我说不要了,说好了马是用来驮伤兵的。他们一致问,你不也受伤了吗?我说,我是伤将,不是伤兵,所以不能享受了。实际上,只是我想充英雄好汉。他们传的我的事情太神了,让我的压力有些大,我不这样就感觉不对。

孙玉海也在整理身上有些散乱的盔甲时,从身上搜出一个包袱来,递给了我,这是块土布,里面似乎装了一些软绵绵的东西,他像忽然发现什么好东西一样兴高采烈地让我们过来看看。他说这是白石镇的人送给我们的,他们没吃的,孙玉海就下令把所有人身上的干粮留给当地百姓,百姓感激之余,就把这个给他们了。

我打开包袱,里面全是花,晒干的黄色的小花,堆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不知道这个是不是能吃,至少管亥已经动手试试了,不过他的面部表情很平淡,没什么好的反应。

我实际上已经想到这个不是吃的,要是是吃的,自己都没吃的了,白石镇的人还会把这个给我们吗?

“ju花?”至少这个花瓣还算好认,我一下子就可以猜出这个东西的来历。

“是的,他们这里盛产一种特殊的ju花,花开时摘下来晒,用开水冲泡,很是可口,还能去火润肺。”

“哦,回去后要好好尝尝。”大家说着就赶快跟着队伍走了。

不过,我们的速度还是受到我的腿的影响而慢慢离大队远了,充英雄的人自己也明白,但是总不好意思一个人骑马在中间,反正仗打完了,时间有的是,慢慢走吧,腿伤还没那么严重,至少我走的感觉是开始痛,后来就没什么感觉了,就是有点麻木。而且这一路我还要问些问题。

“我军之中,大部分是黄巾义士。”我开始这段话时,还确信了周围没有其他人在偷听。“他们之中成家的有多少?”

“三成吧?”出自孙玉海的口,但不是很确信的回答。

“在荆州吗?”

“有些随我们南下跟着,很多还在老家。”

“能接回来就接回来!其他的能成亲的就地解决。”反正我荆州女子虽没有男子几倍,也多出男子四成。我就自作主张的定了,不过我还是说了,具体步骤还要和老师等人商议。

“那军队会成什么样子?”孙玉海显然有些担心。

“我大汉前代戍边有先例,士兵屯田家眷随军之举也曾有过,这场大水退去,我们必然要屯田,以弥补男丁不足,田地大片荒芜的窘境。而且,这二十年来,天下生养少,亡去多,大多州县百姓十存三四,灾乱之地,几乎百里无人烟。此事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否则我们子孙不继,则华夏衰败,炎黄湮灭。而那种男女之事,关乎人伦,在乎天道,不可不提到最紧要事物中。”

在他们频频点头之时,我又想到另一件紧要事情。

“这次战斗,随处可见我们的盔甲不全,军务不整,多数士兵只是穿件军服,身上无半片甲胄护体,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战场上刀剑过处、血肉横飞。我们该为他们多考虑些,管大哥你就没穿什么甲胄。甲胄的事情先不提。单是军服也有些让我头痛。现在是穿上寒衣了,到天气暖时,青州的,兖州的,徐州的,当然也有我们荆州的,这让北面的那些混蛋看到了又要生事了。我们要做的事情还真多。”不知不觉已至山腰,已可以看见下面自各路汇集的兵马,正登车回营,前面一片白色的平湖在午后的太阳下闪现着红光,已不如正午时那么刺眼。上面星星点点的滑车正在将我们的士兵运回大营,其他的士兵正在这里快乐地谈笑,在几里外的我们都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这次我们的伤亡比我们想象得要小,对手的兵过于分散成为了致命的弱点,被我们很快各个击破。如果他们窝在一起,我们各路对他们都是少数,我们就要难打得多,不过就是这场大雪很帮忙,他们大多都不得不在各处洞穴中取暖。比如孙玉海到时,白石镇中区星的人都窝在各家各户家里,连个放哨的都没有,因为地方不够,有些老百姓甚至还被赶了出来,只能在牲口圈里抱着稻草取暖。孙玉海就让大家慢慢潜到各家各户,一声令下,一齐动手,基本上没什么伤亡就拿下了。

据说最大的伤就是孙玉海的下巴上的伤痕,居然有一寸长。言者的夸张语气用得很有感召力,让我都很想揍他。

不过,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偷偷告诉了管亥。管亥对我的佩服之情立刻溢于言表,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管亥显然动作显然有些夸张。

我和管亥各自心怀鬼胎,孙玉海后面说什么我们都没注意听。我和管亥之间倒经常交头接耳些龌龊的勾当。平心而论,我觉得今天我是有些坏,姐姐知道肯定不会开心,但是我觉得这样和管大哥才能好好的搞好关系,那么就只好对不住孙大哥了。

到山脚时,下面的人已经少了很多,等着下批车的士兵们都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不知又传了多少个人的故事,这次就变成是我如何在山上率骑兵破对手两处,尤其是刺透过对方的擂木阵的神勇。

必须承认,事实传到这个时候已经变成神话和传说了。因为很多地方已不是一个真实的人能做到的。比如,“我”一下子飞到天空,一声狼嚎,那么大的一片树林忽然就倒在了对方军中,而我们的人正好在外面,没人被压到。“我”忽然抛起天狼,就看见天狼幻化为一道闪电劈向山上,然后区星的脑袋就被打烂了,区星的人想去拔,却没人能拔得动。

接着,没上车的人慢慢都围了过来,没什么人敢和我说话,多是指着天狼指指戳戳在后面互相发着议论和感叹。

为了让他们放下戒心,我放下了天狼。我知道不会有人去碰他,还走开了十几步。立刻士兵们就靠我近得多,但还是有另一批人围着天狼指手画脚。经过汉中之役的战士很快就和我谈了起来,他们知道我比较好相处,而且我们这支“黄巾军”中气氛一向活泼欢快。所以,我和他们在一起很快就能笑成一片。看来他们主要是怕天狼,而不是怕我。我还听到了他们更近一步的流言,说我腿伤得很重,枪头拔出来时连骨头都拖出来了,但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一定是天狼星下凡,只有我能碰天狼,受多重伤也不怕。他们不说还好,越说越觉得腿上痛得厉害。

终于上车了,也可以让腿好好休养一番,不用再充英雄了,不过上车时还得自己那天狼,因为没人敢拿。我才发现这个大家伙这么占地方。

从人群中出来后才发现湖中冰雪上到处都有尸首,看着衣服都是薄衣单衫的区星的人,心下有些不解。便用天狼指着湖面问赶车的人,难不成这些区星的人宁可战死也不愿投降吗?那逃跑向我们大营的方向跑干什么?偷袭大营?人不嫌太少了吗?

不过赶车的想了一会儿,说他也不清楚。他看见了苏飞的人围住这帮人,然后或厮杀或对峙,然后就成这样了。

管亥坚持他殿后,我也没说什么。我知道他的心思,心中大骂这坏蛋阴险,暗道又一个老实人变坏了。

我和孙玉海在一辆车上,其间我想想笑笑,笑笑想想,有点像傻了一样,让他不明所以,但我想他肯定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但现在他什么都想不到,而我时不时看看他的伤口,还念叨着,要军医给他稍微缝一下,心中暗想这会不会破了他的相。

孙玉海感觉出我的不怀好意,找了一方巾帕拨开胡子,捂住了自己的下巴上的伤口。

行之大营,下车时,我花了一番劲才站起来。这腿还真不给劲,一直站着还没事,坐下去再站起来就很是痛苦了。孙玉海看到我的情况,赶忙过来扶我,我这回没有一点推辞。姐姐正脸色复杂地在大营口等着我们,不断有士兵给他问好,行礼,她总是报之一笑,但那丝忧虑焦急却时不时展现出来。而我混在人群中,让孙玉海搀扶着,想偷偷溜进去。

但是刚近她一丈之时,就被姐姐发现。她径直过来,做好了扯我耳朵的动作,不过没扯下去,而是俯身急忙看我腿上的伤口。我连忙道:“不碍事的,让他们给我包扎一下就可以了,这里你是主将,要注意一些,处理完伤口,我马上过来见你。”

姐姐点头,让我快点过去。

我让孙玉海先回去,我和医官随后去看他。

不过我带过去的是一个剃头匠顺便叫了一个医官,有些事情我已经交待好了。

才进门便说:“老海,大夫说了你这伤最好剃去伤口旁的胡子,免得胡子沾染伤口,我想你把下面的胡子给剃掉吧?”

孙玉海想了想,感到我说得过去,而且也不是让他把胡子全刮掉,也就点头,“有劳胡老哥了。”他认识的人还真不少,至少我不知道那剃头的大哥叫什么,因为我知道我问了也记不住。只感觉帐内有些冷,伤口隐隐有些寒气上涌。

“那医官老兄先给我看看腿吧?”看着那边孙玉海在刮胡子,我也就不闲着了,因为我的腿恐怕真的支持不住了。

这一看腿差点没把我疼死,不过我不能喊出来,至少现在不能。

头上的冷汗和右腿的疼痛让我的身体不禁颤抖起来,我的手赶紧抓住横在身后的天狼,拼力抵御那彻骨的疼痛。

当然,我还有其他事情可干,我一直在看着孙玉海的胡子和剃刀的位置,感到时机差不多了,便“啊!”了一声叫了出来。

“啊,坏了!”那剃头的胡师傅也装模做样的叫了出来,孙玉海居然还不知道他脸上发生了什么事,先转过头来看我怎么了。

“没什么,这刚才一下很是疼痛,有些支持不住。”

“不对啊,”我犯的唯一错误,就是没在这事上和医官通好气,结果他蹦出来拆我的台了,心中大骂你这大夫怎么这么老实,“刚才清洗伤口时,应该要痛得多,当时您肌肉绷紧显是拼力抵御疼痛。现在伤口药也上好了,正在包扎,应该比刚才要好得多,侯爷反倒痛得叫了出来,难道是药错了?”

“没错,只是那药甚是炙人,与血肉相遇,痛极灌顶。让我刚刚松弛下来,一下子无法抵御。”我平心静气但龇牙咧嘴地说出了我新编的借口,那大夫显然不能确信这句话,还闻了闻药的味道,还以自己拿错了药。显然他现在有些疑惑,当然会有疑惑,因为我腿上舒服了许多。不过,旋即大吃一惊:“老海!喂,老胡你怎么搞的。”

“将军,您刚才大喝一声,我也被吓了一跳,这手一抖,就把将军唇上的髭须消去一半。”他倒毫无愧疚的样子,让我觉得这感情有些不太真切。

“什么?”孙玉海果然大吃一惊,摸着唇上少去毛发的那块,看来这老胡的手法很是高妙,那一削削去后,老海一时尚不自觉。

“那怎么办?”我故意让孙玉海自己选择。实际上,他是没得选择了,除了全剃掉,别无他法。

“那就只留着上面半边吧。”孙玉海的抉择绝对出乎我们的预料,那他的样子会是什么样子,难道他宁可这样,也不肯让我们一睹“芳容”吗?我不能举出他这样不好的理由,免得泄露心机。

“孙大哥,这事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落得此番容貌,老胡,过来!”情急之下,我一摸新长的胡子便有了主意,“也替我剃成和他一样,孙校尉此种样子必被他人嘲笑,不可因我之过,而让孙大哥一人受辱。”老胡也没想到会成这样,但他看了我的眼神还是照着做下去。

很快,我也变成了一个只有右边唇上一撇胡子的男人,那份感觉连我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孙玉海显然陷入两难,我知道他开始犹豫了,他的眼睛不断看向我,又看向地上,其间不断摸着那一撇胡子。

“既然没事了,我就先走了。”我知道我再需要加一把劲,他应该就支持不住了。

“留步……风云侯……剃了吧!”心中大呼成功,只是老胡欢快地过去剃了他的胡子的动作显得太积极,孙玉海恐怕可以很容易看出我们在合伙算计他,不过显然老海在考虑以后会面临的诸多问题,没注意老胡那明显不对劲的眉飞色舞的样子。

接着在老胡替我削掉我的最后一撇乱毛时,医官也在给孙玉海下巴上上药。

上完后,孙玉海方自觉,“给我用药是否和平安风云侯一样?”

“一样,都是去腐生肌的药。”

“不是很蜇人,可能是下巴肉少感觉不出来。”孙玉海随口的一句话,放过了揭露我险恶居心的大好机会。

而我赶紧向医官道声感谢,他让我的腿的感觉确实好多了,顺便把他想做的解释打断,免得把我彻底出卖。

老胡正在发呆,我很快也加入发呆者的行列。随即随着爽朗的笑声,管亥也登场过来看望了。我只能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后的管亥。

而管亥也定在那里,虽然没发呆,但也只顾由衷地赞叹而不理我的质询的目光:“也就是老胡了,只有他的快刀才能一点胡茬子都看不到,这才真正是美人。老海,嫁给我吧,哈哈。”

我摸了摸下巴,果然自己的也是如幼时一般光洁顺滑,仿佛甚至从来没有长过汗毛一般。

但是一听到管亥那句话,孙玉海就感觉明白过来,我一看架势,立刻决定很没有义气地以鄙夷的目光看了一眼管亥,走过去和孙玉海站在一条战线上。

管亥毕竟身经百战,立刻明白他再留下来必然在劫难逃,赶忙溜之大吉。孙玉海定是在忌惮这幅样子出去会怎么样,脸上没有愠色,也没有追他。

我无法形容,也许他不能算“美丽”,但如果你看过他一刻前的相貌,这时候你的感觉一定非常惊讶,你肯定无法相信你的眼睛,一个北方大汉在刹那间变成了低垂黛眉的羞涩美妇。我一直不能确信是不是两个人来回的换才带来这样的效果。

“子睿……”姐姐居然跑到这里来找我出乎我的意料,不过看到姐姐掀开帘子时,账外身后八尺外的管亥我就明白了所有事情。如果,你们觉得我的惊讶还不足以为奇,那么作为女子的姐姐的惊诧就能让所有人相信,这绝对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子睿,你怎么在人家姑……我们军中何来女校尉?……啊,你就是那个孙校尉?管亥和我说过,我好像以前还见过你,没想到胡子没了,人也变……精神了。”姐姐很少这么结巴,看来她也很吃惊。

“子睿跟我走。”

“姐我和你走。”

看着尴尬万分的孙大哥,也许用孙大姐更好,我决定和同时向明白过来的姐姐一起携手出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我出帐之前,还是转过来,道了一句:“此仗你打得很好,现在你先休息吧,论功行赏时,你必居其一。”

大帐里温暖了许多,可我的背后在发凉,门外的胜利后的嘈杂和我的心中的乱很是近似,只是那份感情差了很多。

“以后你别这么瞎拼命了。”姐姐叹了一口气,没有揪我的耳朵,很平静地和我说:“我就你这么个弟弟,你没了,姐姐什么都没了。”

“士兵们那都是瞎传,没那么严重。”

“别胡说,士兵们传得再玄,有些地方却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事实是怎么样的。因为不可能这么多人一起串一样的供。”

我低下头,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主要是被人抓住要害,没法抵赖了。

“而且,你只带了两千人去,你还先丢了近两千步兵,后来又丢了一百骑兵,你打仗怎么这么逞一夫之勇?”

“你在人群中,仗着天狼和一身蛮力还能保命,但你把天狼扔了去砸区星,但你拿什么来防身?砸到了,砸不到,你都不过是个刺客,哪像一个将军。这次你是命大,下次我可能真的就要去给你送终了。你想到自己身份了?后面两千人在等你指挥,你在干什么?”我想解释那时是失手,不过姐姐好像有点发火,让我一声都没敢吭。

“不过那个孙校尉是男的,是女的?”语气一下缓和了很多,让我稍微把腰直了直,长吁一口气。

“男的。”感觉气氛也忽然松了一些,气都喘大了点。

“长得真是漂亮。”这是一个美丽女人的赞叹。姐姐都拿出一面铜镜照照自己。看得我都想教训一顿她,身为主帅,却在注意自己打扮得怎么样,还和手下一个男子比较姿色,羞也不羞。不过考虑到我目前正是犯错误的身份,没敢再吭声。

“姐姐,你知道幕府山下的事吗?很多区星的人死在那里了,我总觉得有些疑惑。”此时情景,转移话题是个不错的主意。

“那是我的错,我让苏飞率领扬州豫章姜政的兵巡逻,姜政的兵要么是黄巾,要么是在豫章大水中募的扬州南部人,因为新募的士兵我怕他们作战不力便让他们做后面支援。”姐姐黯然了下来,我还没想出这个和区星手下的人死去有什么关联。只好继续听下去,“实际上我就该想到的,区星的匪兵是长沙附近人,很多都是被强拉进去的,肯定会有人逃跑,幕府山的地形他们比我们熟,他们肯定可以绕过我们逃过来投降,以免被乱兵所杀。可是,我们的北方士兵听不懂长沙话,他们听不懂鄱阳那的土话……只有几个人活了下来,其他的要么反抗被杀了,要么对峙被活活冻死了。”

我很后悔我把姐姐转移到这个话题。

中平二年腊月十二,我们结束了一切这里的事宜,起兵归乡,各将官封赏都报给了老师,孙玉海赫然在前列。

军队分成几处分别被各级将官带去上庸、江陵、长沙、武陵各处屯兵。我们带着所有要去襄阳的军队、人员眷属、辎重回去了。为了安全,回襄阳的人马绕开了路,免得云梦深处的冰面不牢。还要提防不知何处不知何时也许会新出的乱军。

如此一来,拖延更是厉害,最着急的我猜是子玉,因为腊月十八是他的生日。

反正我已经耽误了回家的行程,我也不着急回去了。陪着姐姐让她开心点应该更重要,实际上,也是我可能病了,每天都提不起精神。

化雪时的道路很是泥泞,腊月十五我们才过江,腊月十六我们才折过江陵向北,加在一起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显然在子玉十九大寿前回去的计划估计是落空了,子玉还得继续履行他带队开路的职责。所以,我猜他那依旧笑嘻嘻的脸后面,不知急成什么样了。至少我们每顿饭的时间都有些拖后可以说明这一点。

不过当夜江陵送来消息,昨日西边夷陵来报,秭归的人来谈和了。师父当即下令子玉带人星夜回襄阳报信。这下他生日可以回去过了,只是我们没法准时替他庆贺。尤其是我,因为另一条重要的消息是盘踞秭归的那些人是从益州出来的逃亡军队和百姓。

我决定去夷陵,因为这件事我必须得去。

第八十二章 冬雾

马疾蹄,荆西的官道上雪泥飞溅,在月下积雪映照之下,平安风云侯谢子睿没有带着自己心爱的天狼,只带着十几个卫兵星夜驰向夷陵。

“大人,马车被我们拉下太远了,我们稍微歇一下,等等吧。”时已入更,旁边的副将大声给领头正催马扬鞭的一个高挑长发的少年提出一条建议。

“好吧。”少年勒马,马还在地上又蹿出去十几丈才停下,喘着粗气,打着嘟噜。马上的少年也口鼻齐用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吐出。已至深夜,冬日雪后的严寒让人和马都在一起喷云吐雾。少年头上热气却透过头发丝丝缕缕冒出,只是被风立时吹散。

周围一片勒马的声音和马的嘶叫,众人很快都停在少年身边,已跑了三个时辰,马匹显然也有些疲惫了,不住的晃动着头长声嘶鸣,似乎想把勒在这头上的马嚼子、马缰抖开轻松一番。少年下得马来,一边帮着那累了的畜牲松松缰绳,一边朝背后的来路望去。其他从人见状,也纷纷下马在路边等待。

“黄忻,黄忻。”少年口中不住地念叨车中人的名字,若有所思。用鼻子狠抽了一下冬夜的寒气,慢慢吐出,试图用呵出的暖气温暖一下自己已经有点失去知觉的脸颊。

化了几天雪,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倒是西面一片颇为壮阔的山林还是一片泛着暗青的白色。

“前面那座山是什么山?”少年自小没怎么出去游历,对老家以外百里就没什么认识了,只能问一个领路的向导。

“禀风云侯,那叫鸦鹊山,据说很有灵气,每年春夏秋三季都会有人去问卦,以出来叫唤的是乌鸦还是喜鹊主卜吉凶。”

“那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少年掠过一丝微笑,但稍纵即逝。“还有多远?”

“在那边一个隘口过去,就到夷陵地界了,到陈将军大营还有大约百里,不过如果就我们刚才那样走的话,三更可能就能到了,考虑到马车在这地上跑,如果要一起到还要迟一个时辰。”

“噢,大家先休息一下吧。”少年牵马又转向东面,看着后面的路,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寒风凛冽,众人都躲在马后挡风。唯独少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随便风吹得脑后的一束长发肆意乱舞,浑不自觉。

一刻后,百十来名骑兵簇拥着一辆厚毡马车赶到时,少年才向前迎了两步,脸上的表情却不知是喜是忧。领头一名带队校尉赶忙下马,过来见少年,带着歉意和无奈:“风云侯,我们来迟了,官道上很是泥泞,车陷了好几次。”

“这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要连夜启程,倒是这几日本已是连续行军,今夜还要这样赶路,辛苦你们了。”

领头的校尉连说不碍事,还问少年是否现在就出发,少年沉吟片刻,摆摆手:“你们先休息一下,这一路,你们比我们累多了。”

将马缰绳丢给那校尉牵着,少年脸色凝重地向马车走去,步伐缓慢而没有节奏,显得心事重重。

“腿上的伤又有点痛了,哦,想起今天晚上还没换药就出来了。”少年似乎有点紧张,紧握着双手,虽然并没怎么把腿上的伤放在心上,但他依然在自言自语的说着腿上的新伤。

在毡车旁,少年待了好一会,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只脚不断交替磕掉沾在脚上的泥,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住,虽然强作镇定却不能让自己心里感觉好点,呼吸也有些不能自己。

“黄小姐,”这一声让少年定了下来,也让少年不能再在车外踌躇徘徊。“能否告知令尊名讳,便于我们去查找你的家人。”

“只管寻剑阁黄公就是,家父在剑阁益州都颇有些名望,人称其黄公,本名却没多少人知晓了。”语气平淡如水,感觉不出这少女的一丝情绪变化。让少年松了一口气,却又掩饰不住心中失望。

少年在外待了片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他不知道他离开后帘子被稍稍移开,直到他消失在十丈外的人群中。

帘内的人也不知道在这二十丈的距离上少年的自言自语:“恐怕你已无法寻到你的父亲,家人,若是那样,便将这命赔与你便是,也好过这样煎熬。”

少年接过马缰,回头又望了一眼,磕了一下鞋上的泥,翻身上马。

“出发!”

“子睿,子睿,陈哥从秭归回来了,你去见见他?你怎么了。”子羽闹醒我时,我似乎还在骑马,醒来前那一刻我还正在勒马绳。

“我到夷陵了?”我没睁开眼睛,只问了这句话。

“你不是五更时候到的吗?”

“啊,对,你还接我来着。”我猛地拗起身来,使劲搓搓脸,“我做了个梦,好像我还在望这里跑。”

“那就快起来吧。”

“什么时候了?”

“午时了。”

“都睡一早上了,起来,还有很多事呢。”我得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陈哥很爱干净、整洁,大凡上了些岁数的都有些毛病,比如不能晚睡,看到又乱又脏的地方就浑身不舒畅之类的。摸摸新长出胡茬子,打开发带,又原样扎好,接过湿巾擦了一下脸,感觉自己状态还不错,一拍子羽:“走吧。”

我和子羽也大半年没见了,一路上我们谈了不少事情,他早知道我回来了,还听了我不少传闻,他也说我变了很多,这我知道,很多人都这么说。子羽倒没什么很大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他下巴下那一撮很具奸臣模样的胡子。这自然逃不过我的打击。

进帐前,听到陈哥正在和一个很奇怪口音的人在商议着什么,连陈哥的声音也变得像那个人的音了。

那应该是益州的口音,很怪的口音,至少我听不懂。子羽示意他先进去,我则同时示意我等那人走再进去,惹得对视一笑。

子羽进去后,我就在帐外附近随便走走,陈哥的大营井然有序,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不少人认出了我,路过的人都和我行礼。又有很多人知道我好相处,没什么事的也都来和我叙两下久。

而我通常只是:“噢,你啊!现在好吗,家里好吗……”这样对付过去,我的记性一向很糟,所以我也从来也不强求自己去记。最后带来的结果就是我脑袋中间总是比别人少很多东西。

子羽再次出来,他示意让大家小声点,不要闹了将军和人商议事情,即刻又回大帐。大家赶紧把声音放低,很快和我道别,各做各的事了。

而我则不断的用脚在地上磕,虽然靴子上早没什么泥巴了。可我依旧重复这个动作,因为我总觉那个梦有些问题,似乎有些事情和今天早上的情况不很相同。但我总想不起来梦中有何不同了,只能用一次次的磕鞋来帮助回忆。

“子睿,益州人走了,你来吧!”回忆被打断,我也赶紧进入大帐。

“子睿啊,汉升将军怎么让你来的?”陈哥虽然在笑,但似乎总脱不了些许担忧隐于眉宇之间。

“师父拗不过我,就让我过来了。”

“你为什么要过来?”

“文栋兄何出此言,益州之事自然与我有关,他们逃难至此,皆因我之过。”

“子羽,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和子睿说些话。”文栋兄似乎想发脾气了,子羽看了我一眼,最终不敢违抗军令,只得下去。

光这一点,我就不行了,我很难和兄弟们说这么硬的话,总怕伤害到自己兄弟。但必然造成军令有些儿戏一般,尤其是对那帮荆州兄弟。哪如文栋兄这不容置疑,不论情面。

“益州人怎么到秭归来的?”我抢先发问,这是我最关心的,如果他们能来,那董卓很可能也很快就会跟来,不过,既然我们和他们交战数月,那董卓还没过来,这有些奇怪,应该说很不可思议。

“益州还是有船的,这些人把益州所有的船全部开来了,据说,还有不少都在上面峡谷触礁沉了,百姓很多都是作竹筏放排。不过,更多人死于这个缘由。他们说,靠着长江有近百万流民顺江外逃,而到秭归的只有三十万了。”

“子睿,你认为这益州流民如何处理?”见我沉默许久,陈哥换了一个话题。

“当然要好好安置。”

“如何安置?”

“正好我们劳力匮乏,据说此中百姓甚多,我等一时又不可能攻入益州,先把他们做劳力,军队能编就编,不能编的就也给他们分些土地屯耕。”

“安置在一起吗?”

“分开,要分开,分得散些好。”

“哦,你变了,以前你肯定根本想不到,也不会想这事。那你还来干什么?”

“这有联系吗?”

“当然,你既然能这样知道人心之险恶,能想到防着益州人给我们添乱,你还来这里收买人心么?”

“这是两件事,我怕荆扬两州百姓再受乱事之灾,心怀仇恨的益州人不可不防!既然他们可以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打了这半年,直到支持不住,才来谈和。他们可以为了自己把秭归百姓赶出家园,如果是其他人,可能现在我就带兵进去平了他们。”

“既然你已知道,你还过来干什么?”陈哥的口气比前一次又有点加重。

“但我确实对不起益州人,他们横遭此厄,确实因我之故。”

“我知你直,太直了,你不会让自己这样负疚。但我算你的大师兄,也算你的长兄,我要教训你几句,你给我听好了。”

“文栋兄只管教训既是,弟恭闻其辞。”

“如果我等被董卓所破,离乡背井,逃至益州,益州人会不会给我等这样给予容身之处?董卓入益,是他自己进去的,我们当时没有办法赶他进去。而且,如果让他坐拥荆州扬州,再进益州,只怕益州人更要倒霉,天下人也难逃大难。你的计策已是上上之计了。而且本来汉中就是益州之地,益州人自己不管自己门前事,与我何干。便如恶徒欲加害于你,自你邻人家门入,欲从墙上豁口冲至你家。你邻人毫不阻碍,只管躲在屋里看热闹。这样的恶邻,只须堵上墙,不管他的死活也罢。”

文栋兄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有不同的意见。

“可那是那些官员的事情,与百姓何干?可因我之过,多少平民百姓丧生,不给益州百姓个交待,我心实难安。”

“此事不要你来承担责任,要对百姓有交待,也该我来。那一仗你不过只是出了个主意,在这仗中,你不过是个先锋战将或一个傀儡而已。”陈哥似乎在有意贬低我,“你说,战阵指挥,各处扎营,前哨探查,后续辎重,哪样你管了?甚至破骑大计我都故意和你卖关子,因为我根本不认为你能做些什么。而你居然不缠着我问,显然你根本没把自己放在主帅的位置上。对待部下又过于放纵,如不是我和汉升将军,不知道军队会散成什么样子。平时浑浑僵僵不知所以,战时虽英雄,不过逞匹夫一人之勇。你适宜在襄阳出谋划策,或放些空谈。不要到这里来给我添乱。”

“陈哥教训的是。”虽然我知道陈哥故意这样,让我不必背上这个大包袱,但心中还是被说的很不舒服。虽然心中很不舒服,但我还是很恭敬感激地受教。因为陈哥说的没错,这样坦诚布公地指摘我的不是,虽然另有目的,但已能让我心虽不悦但却诚服。

“那你现在还想干什么?”陈哥的口气缓和起来,可能他没想到我没有顶他。

“我队伍中有一黄姓女子。益州剑阁人,她的父亲是当地名士,帮着查询一番吧,如果有,因故人之托,我得把她送过去。”

陈哥没有拒绝,立刻交待下去,让人去秭归查询。现在那些益州人还在秭归,陈哥正等老师的最后决定。陈哥得从我们的粮草里拨出一部分先接济着那边益州人,但三万人的几个月军粮补给给三十万人使用,也只能支持十天,还要我们的军士翻山越岭的运。幸而秭归倒还是大粮仓,他们缺的主要是寒衣,但我们还真的没办法一下子筹出十几万套寒服。刚才那个益州人就是过来和我们谈寒衣的事情的。

“子睿,你先下去吧,哥哥太累了,才从秭归回来,我快累得不行了。今天与你说的话,我的口气是重了,不要介怀。先下去休息吧,你好像也是连夜赶路了。”

我没再说什么话,从大帐里静静出来,立刻转到大帐那边揪住还在偷听的子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影子映在帐上了,陈哥看不见你,我却能看见你的影子。”

其实我也没怪他偷听,只是故意教训他一番,换作是我,我也会很好奇地偷听。陈哥我不敢惹,子羽我可是敢欺负的。不过喊了几声哥哥饶命,我就放了他。

大营面朝西面设在夷陵县城外五十里地,黄忻已被我安置于县城之中,我还要等一些东西,这几日,我就和两位兄弟叙叙旧,了解些情况。

子羽陪我看看营寨时,问我姐姐有没有来,我说没让。子羽大叹,说我长出息了。

“那黄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不能告诉你。”

“没看出来,你越来越出息了。”陈鸥摸着那下面的胡子,很奸诈地笑了起来。为了附和他,我也帮他摸摸,当然力道上和摸有些差池。

“那些人在干什么?”大营依水而建,自陈哥帐中出来向南行不两里,就可以看到长江了,夷陵是西陵峡的出口,向西便是百里连绵不绝的巫山,长江之水便是由吴山之中的西陵峡中自益州流出。自此江面变得宽阔很多,水势也缓和不少。

在江边停靠着不少战舰,只是不少士兵都在冰上干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凿冰。

“他们干什么?”

“凿冰。”

“我当然知道是凿冰,凿冰干什么?取水?大营前便是一条入江的清流,我见并未封冻,此水不比你等每日倾倒污秽之物的长江水好?那条河除了可以当作护营河我想还是可以喝的。”

“不是啊,得防止船被挤坏。我开始也不知道,一些老渔民说的,小船没事,大船都得小心,尤其化冰解冻的时候,很容易被挤坏,最近天气恶冷,我们每几个时辰就得把船旁边的冰凿开,免得天暖起来真的把我们的船挤坏了,那就糟了。

就在我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其实还是懵懵懂懂时,我又看到了另外一些奇怪的船。

“那些船很有些怪啊?它们是用来干吗的?”

我看到了在我们的标准战船旁边还有些很奇怪的船,长十五丈,比我们的规范的船短了些,三丈宽,比我们的更窄的多,没有船楼,比我们的船矮非常多。有一艘还正在岸上修补,让我可以看得更明了。很有意思的是,整个船身就绘成了一条鱼的形象,在鱼头即船头处伸出一支两丈长的直犄角,似乎是用来撞击对方的船只用的。

“轻把图纸给了江陵的造船工,说那个是他们祖先在什么爱琴海上打仗的船。舱内设两层四十多个划桨手。舱面除了掌舵的人外,只有七、八个卫兵,三个掌帆手,一个指挥官。我们造了一艘,试了试,同时出发,刮着和风时,比我们的船快两倍左右,无风的时候那更是快得多。轻说,以后还要造三层的,那更快,不过,需要的训练就更多,时间来不及。既然是用来平叛急用,就这样了,你来看看,这就是训练用的架子。”

在水边不远处,正有一些人正在操练划桨,本来我也没感到奇怪,因为我们的很多舰船也要划桨,不过细看之下还有些区别,他们似乎是高低划桨座相错,桨位倒时一样高,高座后一排必为低座,低座后又必是高座,高座之间距离与低座之间距离相等,这样同样长的距离上就几乎多出一排人在划桨,确实想法巧妙,不过练起来显然就没那么巧妙了,因为桨之间的距离可要比以前短得多。如果是三层的真不知道训练起来会有多麻烦。

“不过,这船没有船楼,没有垛口,只能撞人,一旦被人登船不就糟了?”

“就是利用船快,而且要排好阵势,就怕阵型乱。所以,排好了,一起冲上去,一撞完就撤,然后我们的船就上,专打落水狗。一旦被人登船,上面有些卫兵,实在不行,船舱里还有不少划桨的战士。那些阵势是轻小时候,他的族人教的,他也是第一次在真船上练习。他才上船时,自己还晕船呢。不过没过多久,他居然就把船阵给练好了,后来就教我们如何指挥,我们也觉得这样协同作战很占便宜,所以,也开始制造,现在这里已经有五十艘了。两月前初冬的时候,我们就和益州人在这里打过水战,自此后他们就没敢再从水上来。”

我兴致颇浓,还上了一艘这样的船,船面船舱好好看了一遍。实际上,我有点想去看望一下登的那帮可爱的族人了。

晚上,陈哥招待了我,与我谈了许久,他谈了行军打仗之事,我谈了北方游历之行,我感觉大有收获,陈哥大呼过瘾。

这几日,夷陵的益州女子总是袭上心间,感觉烦躁异常,头皮时而发紧。曾几次纵马出营,想去夷陵,却每次都是走到半路打消了计划,告诫自己放弃所有的念头。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一日又是个晴天,地面早就干得差不多了,我要的东西在在前一天到了,那日去查黄公的人今天也带来了消息。很难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人到秭归了,但神志已经不清了,据说,是因为他家闺女死在益州了。我没法把这样的一条消息告诉黄忻,便命人去请她来,但什么都不要说。

去秭归的有两条路:水路逆流而上,虽然还算但耗时太多,不少地方还需要拉纤;所以我们打算骑马走林中栈道,虽然不少处年久失修,步行骑马倒还都能走,我也确实需要快些赶去。

黄忻来时脸色很差,等她看向我时,我的眼光就不得不在她旁边四处游离。

“我的家人出什么事了?”黄忻绝对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她完全明白这种状况必然意味着他家出了事了。

“我也不知道,跟着我走,能骑马吧?”

没什么废话,我就带着十几个骑兵带着她和我要带去的东西离开了大营,向秭归跑去。

一路穿越着雾中的巫山山林,栈道的木板已经非常腐朽,在枯叶覆盖之中,马蹄之下,声音衰败而凄凉。虽是晴天将至正午,林中的雾气却依然没有散去,在黑森森的树杈之下栈道显得晦涩黯淡。两旁不时出现的无情的岩石规定好了我们的前进方向,上面斑斑点点枯苔犹如衰败病人身上的斑纹。时有泉流,自栈道下流过,却凝滞而厚重,浑黑而无生气。

心中不知今日会成何种局面,没有一点底,感觉不到一点希望,只有无助和心慌。

过了正午没多久,当我在最前面翻上一道山隘时,风破开薄雾,秭归便赫然在眼前了。

秭归是一个三面皆有峻峭叠嶂的峰峦,一面临江,中间地势较平的郡县,处在荆州的最西边,在隘口上就可以看见西面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的一条山脉横亘在荆州和益州之间,看着就知道比幕府山要高得多。在秭归城北外不远的地方,原本似乎是树林的地方,已被砍出一大片空地,以草、树枝搭成的简陋窝棚;彼此连成一片,处处都有冒着青烟的火堆。有很多百姓还生活在城外,十天前那场大雪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想到此处,对那城里的人更是厌恶。

“走吧!”我对后面的人说,第一次没有顾忌的看了一下黄忻,她依然脸色苍白,只是因为这半日的骑马疾行,显得有些疲劳。

“一个时辰内,我们就该到了。”说完就领着队伍策马下山了。

秭归是屈平(原)的老家,据说他刚死后就有百姓给他立了祠堂,一直祭祀供奉,可见百姓对他的爱戴。虽然老师大叹其才,但是他的辞只有几首我觉得很好,其他的皆属艰涩难懂之流。子玉曾和老师当面说过同样的话,结果被老师批得半死,说他少不经事、不痛辱国之恨、不体忠臣之情。其实当时后面就有人小声说道:难道老师知道。只不过没人敢大声说,包括我,因为当时老师显然火发得够大,未免把火燃得更大,大家只能私下在后面说话。

冬天天黑的比较快,到秭归城下时,天明显已经暗了许多。路过之处,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炊烟随风袭来,很是刺鼻。官道上看不见什么人,但可以觉察出很多人都在树后躲躲闪闪偷看着我们,似乎很怕我们。

县城门口的卫兵身上已经穿上了寒衣,他们看见我们过来没有敢拦,直接闪开,让我刚想好怎么教训他们一顿的话只好又收回了肚子。城内显得很空旷,这帮混蛋就不能让些百姓进来,住在檐下还能挡些风寒。他们还居然赶走了本城的百姓,想到那黄公也在其列,不仅也不觉得他家可怜了,还越想越气。

陈哥有人已经驻在这里,我们就是被先引到了这里。他问我要不要和益州的人见一下,我和他们没什么话讲,便说不了,到黄公住的地方吧。

策马黄昏的秭归街上,一路都是萧条而昏暗的景象。整个秭归便如一个死城一般毫无生息,各家院落里亮起的灯火,也如鬼魅一般让人心悸。旁边的窗口门缝之内有人影闪动,似乎在监视我们的行动。

在这种气氛下,我们也放慢了速度,只是在不知什么人的偷偷监视下行路,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引路的人在一间颇为雅致的大宅停下,我心里更是涌起鄙夷之情,这老小子倒还会享受,占据一户这样的似为书香门第的宅院。让我更生厌恶之情。

似乎他们也知道我们的即将到来,我们的马蹄声才停,正在下马,就有人出来迎接。

出来的是提着一盏灯笼一个老人与一个小男孩,老人约五十多岁,两鬓斑白,衣着虽不显贵,却也透着主人的儒雅之风。但他给人感觉神志清晰,只是看着我们中的那个熟人没什么反应,倒是转头看看旁边的那位,似乎在征询什么意见。小孩约十一二岁,衣着也颇为光鲜。这有些奇怪,这两人行为举止气质都绝不是仆人。但这老人看上去绝对没有一点神志不清的样子,清朗而矍铄。那小孩应很可能是黄忻的弟弟黄恬,可是姐姐在我身后的马上,他为何看不清呢?

“小恬,是姐姐啊。”第一声是少女的呼唤,回身看去,黄忻正从头上拨开罩巾,动作舒缓,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分颤抖,姐姐从来没这么叫过我,也许我和姐姐从来没有这种情形的重逢。

“大姐,是你吗?”一声依旧稚嫩的童声,但是语气中已有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是我,父亲怎么样了?”少女很利索的下了马,大步向前,迅速与那孩子互执双臂。由此一句,可知那老人不是他们的父亲,这关系有些让我猜不透了,难不成他们两家是熟人,那也不对,那老人显然对少女没什么感觉,似乎也是第一次见面。

“大姐,你走后,母亲就过去了,二姐……也被西凉人……”孩子忽然哭了出来,非常伤心地扑到姐姐怀里,黄忻也蹲了下来,在哭得很伤心的弟弟耳边劝慰着什么,而弟弟也细声地在姐姐耳边倾诉。

这一场面和话语让我感到了莫名的悲伤和内疚,我转过头在旁觉得我在这里有些多余,不过我又预感到我留在这里会有事做,回去就什么都没了。便让向导带着那十几个兄弟去休息,自己下马等候。士兵们倒是很关心我,很多人主动要留下来护卫我,确实我什么武器都没带。不过最后我让他们留了一杆铁戈给我,但是还是坚决地让他们全回去早点休息,当然自我吹嘘了一下,问天下间何人能遮拦我平安风云侯。他们大都知道我的那些事,还很认真地点头,互相讨论了一下,上马道声侯爷小心便离开了。

刚打发完手下,转过身来,只见黄忻也忽然转过身来,疾走几步,一下子离我非常近,几乎贴着我的左边脸颊,让我手足无措,脸都烧了起来。

“帮我个忙,好吗?”她轻声地对我说。

“你只管说吧。”我只觉得义不容辞,心中也放松了许多,连耳朵都自己凑了过去。

“现在,我叫黄怡,记住,我叫黄怡,你是我姐姐黄忻的夫君。我只要你在我家与我一起看望一下我已经病重的老父,其他的都不需你管了,我会配合你的。事后,我绝不会去烦扰你的。好吗?”依然是轻声地说话,却让刚刚还颇为英雄的我整个人被镇住了。

第八十三章 秭归

要做这个决定,着实有些让人有些难堪。不过稍一考虑,我还是坚定地一点头。

“这个……好吧!”虽然回答不是很干脆,但是至少黄怡已经很满意了。

然后少女转过身去,与那老伯行礼,“黄怡在此有礼,多劳楚伯伯收留我一家了。”

老人直摆手,连道无妨。

我顿时心下释然,感到自己确实有些太武断了。

在进屋内前,姐弟二人还小声的用益州话说了一刻,其间黄怡曾用感激的眼光看着那楚姓的老人,黄恬也冲我笑了笑。最后黄恬和我行了一下礼,表示感谢,黄怡则给那楚姓的老人作了一个大礼,请他一定要帮我们保密,倒让那老人有些无措,那连忙说不管我们便是。姐弟这一切商讨妥当,我们三人便进去了。

昏暗的灯火下,塌旁便是跪伏着的女儿、儿子和坐在几尺外一个无干的外人,但现在变成女婿的我。

“爹爹,我是怡儿,我逃出来了,我当时身上带了匕首,他们没有搜我的身,给我划破袋子跑了!我从白帝搭别人的竹筏下的水,没能在秭归登岸就被冲到了夷陵外水缓处。”情真意切,连我都有些将信将疑。因为她的口气都变了,似乎还是一样的言辞情意,却确确实实换了一个味道,让我都感觉前面这个背影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

“唝……飒。”老人的眉宇间忽然间都闪出一些容光,使劲转过脸来,张着嘴想说什么话,却又含糊不清,而且重复的很多遍。黄恬立刻俯身向前,耳朵贴着他的父亲。

“你真的是怡儿?”自此后,一直是黄恬来一句句把话转述出来。

“真的是我,你看我,你知道我的水性,但我还是险些就命丧长江之中了。你知道吗?我竟是被姐夫救了,姐姐没有嫁给合肥郡王,她嫁给了一位将军,那位将军就在那里!”说完他指了指我。“他也来看您了。”她说得尽量简单,而且连脸色语气都完全变成了一个妹妹介绍哥哥一般。

我看到了一场欺骗,却是让人感动却无一丝奸邪和卑鄙的欺骗,一个女孩子将自己一生的名节弃之不顾,装作从益州逃出的妹妹,碰上自己的姐夫。

这件事我一生未和其他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从那天起,自从黄忻踏入楚家大门那一刻,天下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而已丧身在益州的黄怡却重生了。

这本已是个昏昏而将终的老人,听完自己女儿的话,神志却忽然清晰了起来。眼睛也变得更亮了,他看向了我,我也主动超前几步,让他仔细看一下我。在此之前,我一直是个观者,为他们的亲情而在旁潸然伤怀。而忽然间,我变成了言者,也成为这一家中的一员。

“将军如何娶得我的大姐?”听完他父亲千篇一律如呻吟般的话,黄恬却能很自然的改了称呼转述出来给我。

“岳父不必多言,且听小婿与你道来。”我立刻感到自己完全进入了角色:“忻儿还在路上的时候,合肥郡王就病故了。这望门寡太委屈了忻儿,让她一无法过门,二无法归川,只能与一干人等困于路上。时至小婿率军平剿扬州反贼,有幸遇见了令嫒,认定其为心中至爱。逢乱世,诸事于礼皆有了周转之机,加之小婿与双亲缘薄,遂娶了令嫒,对内便称娶了某民家之女,对外便当令嫒路遭强人已逝了。后因董卓入川遮蔽了各路讯息,小婿自汉中到秭归皆不得其法能报之岳父,万般无奈,致使今日才能得见,请岳父责罚。”我暗道我简直是个天赋奇才的骗子,前面这段说得理实皆不差,还留下了后路。

“这不碍事,你视小女如何?”

我看了一眼她,随即慢慢道来:“忻儿心地淳厚,待人和善;侍奉双亲礼孝,处事待人和善,是为德馨;诗书……”

“将军过奖了,我女儿有些刁蛮有些脾气,将军还受得了吧?”老人声音大了起来,打断了我,可能觉得我说的太像套话,只是他的话只能让黄恬听懂。

“虽然忻儿表面是这样,但心中疼惜我近年在外征战,但凡我在家,必和声悦语相伴,尽遣我鞍马劳顿之苦,小婿得妻如此,便不虚度此生。”说完,我还看了看她,她却没看我,但头低了下去。

“那大姐为何不来,难道真生父亲的气吗?”自黄忻以前和我说的话,我知道她对他的父母都不愿提及,想是这嫁给合肥郡王之事,这老人确实有他不对之处。

但老人都这样了,黄忻都已完全变作黄怡,我就不能这么说了,可黄怡低着头也没什么可以提示的,那我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小婿正要禀报。”言及此处,我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面带喜色道:“忻儿有孕了!只是这几百里路况很差,她就是知道也没法赶来,何况我也是在军中救得二妹的,恐怕忻儿此刻现在还没收到我的信札。”

老人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可喘了几口大气后,竟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脸上痛苦表情和撕裂心肺般声音,让我不知该做什么。而那一对姐弟则赶紧帮着捶背,揉胸。我也赶紧帮着捶背,其间与黄怡的手碰了一下,她立刻把手撤了开去,最后就是我在替我的“岳父”捶背。其实碰她的手是我故意的,事后我也为自己做这件事而有些悔意,但是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了。

黄恬让他的父亲喝了口水,便用益州话让他歇息了。老人歇息前,还朝我说了几句,黄恬的话是:“孩子生出来后,与大姐一起带孩子来看看父亲,问你们行不行?”

“行,当然,一定。”我很坚定地作了保证,根本没想过以后会出什么事情。

其实,从老人根本没有问我的名字就可以明白,这件事情是很棘手的,因为,黄忻应该被殉葬了,她毕竟是合肥郡王的嫔妃了。老人可能也明白不想连累我,所以既然想见见孙儿的yu望无法抑制,那就只能其他的什么都不问,这样也不会有无意泄漏的危险。不过他可能没想到这个女婿太有名了,更没想到这个女婿是让他们全家遭此劫难的人。

我决定今夜睡在这里,因为我看见老人躺下时看向我的那慈祥的目光。

我和黄恬都睡在了老人的榻边,黄恬的嘴靠近我时,还和我说了一句,对不住将军了。我笑着朝他看了一眼,摆摆手。黄忻,现在应该是黄怡了,她去和那楚姓的老人道谢,那老人和她随便说了几句,笑呵呵地到别屋去了。

可这时节哪是睡觉的时候,躺下过了一会才听到了暮鼓。天眼看着还有一丝亮色。可老人很快就睡去了,黄恬也很快悄无声息了,这少年想是最近很累了。我叹了一口气,觉得真是苦了黄恬这孩子了。

我起身轻轻走出屋去,这次我倒没发出什么声响,或者那声响对那老人和他的孩子没什么作用。

及至院内,黄怡也在那里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她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身看了我一眼,点了一下头,又回身看着天空。

“再有几天,就变成下弦月了,然后,它就不见了。”

“可是再过十几天,它又会出现。”

“但那已是新的一道轮回,前面的形神都化为空了,这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是很明白她的话的意思,隐约觉出了些,但又把握不住。

“你听不懂吧?”她向门那里走了几步,“陪我出去走走好吗。外面没人,一个人我有些怕。”

要换在以前,我一定会故意嘲笑他。但现在我听她说的一切都有些天公地道。

门外,马还拴在那里,我进来之后曾经以为它会被偷走。具体被偷走后会怎样,我还不得而知。

“上马吗?我们第一次上路走好象就是你骑马,我牵着。”

“记得,今天我的主意,就是从你当时打发太史慈那里学的。我们一起走吧。”最后,我就牵着马,挂着长戈,与她一起漫步这夜间沉寂的秭归。

“你父亲不会看穿吗?”

“应该不会,我和怡儿是孪生姊妹,父母分我们只是靠我们说话的语气和平时的作为。黄忻,表面有些刁蛮强横,内心中却很是柔弱;而黄怡,表面似乎非常柔弱,但内心却非常刚烈。小时候,因为从外表无法分清我们,只好让我们穿不同的衣服,而我们则不断穿对方的衣服,又经常学着对方说话的方式,骗骗父母,我们觉得很好玩。大了后,连我们自己都感到分不清了,因为谁都能在转瞬之间,把性格脾性完全变了过来,连父母都不能察觉,我们到十六岁的前都睡在一起,一睁眼就看到一个自己躺在自己边上,你无法感受到那种奇妙的感觉。到十六岁的时候,我们真正地都具有了两种性格,两种脾性;常常今天我当姐姐,明天她当姐姐,让爹娘分不清东西。但是,这两次确实骗大了,希望在天的母亲不要责怪。”言毕,潸然泪下。

但我无疑是大吃一惊。因为,她明明确确地说了两次,如果,我没有想错,那么这是第二次,第一次莫非……我后背冷汗直冒,这确实骗得够大了。

“这算一次,那还有一次?是不是……”我用手指从西划到东。

她点了头!天啊,她还真是黄怡,确确实实的黄怡。

“我以为这样可以救黄忻,我用药把她迷晕,然后我到她的屋子里。我知道等她醒了也没有办法了。未免拆穿后被冠以欺瞒帝胄之罪,她不得已开始真正作黄怡了,最后也因为她是黄怡而送了命,而我因为是黄忻而保住了命。”

“别哭了。”我轻声地和她说,但也只能是在她背后半尺,无法可想。

“小恬告诉了我发生的一切,董贼破剑阁时,父亲大人誓死与法玄德大人同抗董贼,(法真,字玄德,法正祖父,与刘备同字,作者注),城那日破了,董贼因手下折损甚多而下令屠城,却还留下各级士绅及其家眷,想收为己用,我益州之士岂是怕死便屈从董贼淫威之人,无人肯应。董贼震怒,便将家眷押于城门之下,对益州之士进行胁迫,不从则屠尽其全家。”她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啜泣,但在月下我仍可以看到她挂下的泪痕。

“很多都全家被杀,也有人屈从了,其中有个叫庞羲的,便是因为保其老母性命投了董卓。到了我家,父亲看都不看董贼一眼,但他哪想道,董贼却色迷迷地看着黄怡。到最后也没有动我父亲,却叫人把黄怡带进了他的居所。后来,大家都被放了,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带着父亲和黄恬便向南去了,本来以为可以从成都叫到救兵去打董卓,还能救回黄怡,却没想到刺史大人却带着家人,要由长江出川,说是去朝廷告董卓一本。其实,还不是要逃命,结果在夔门就触了滟滪沉了,也没人救他,自此蜀中无人主事,已然大势已去,有人撤到蜀西和川南,落草为寇抵御董贼,而其他的就只有自白帝下长江了。白帝城就要破之前,董卓命庞羲来劝降,而他来则劝我们赶快行船下荆州。还告诉我们,在我父亲他们离开剑阁五天后,黄怡夜间刺杀董卓,被董卓抓住,董卓暴怒之余,将怡绑上石头沉江了……恬说他在船上最后看见的是庞羲叔叔和最后一批掩护大家离开的士兵被乱箭射死在白帝的渡口。在船上,父亲心伤怡儿的死讯,本已心力交瘁,又受了风寒,到了秭归就发起了高烧,本来都以为不行了,后来又好了起来,但就成现在这样了。每日只是挂念我们两个,这次我骗父亲,一下子让我和忻都好好活在世上,恐怕能对老父的恢复有些帮助。”

“你恨我吧?”我停下脚步,眼中也噙着泪,我很少哭的。

“为什么要恨你?”她挂着两含泪痕,尽力平静地面对我说:“如果你不把他封入益州,他占了荆州,汉中又在他手,他随时都可以进益州。那时,恐怕我的家人连下荆州这条路都没有了。我恨你干吗?虽然我说这话,可到现在我真的仍然恨你,却又想和你说话,因为我又信得过你。但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董卓这样的人可以封公?他做了这些事情,就没有人去管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能那样做还不被撤职处死。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去剿灭他。”我坚定地说。

“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确切时间,但五年之内我们必须进去,因为五年之内我想他就一定会要出来了,等他出来后我们就很被动了,而川中的百姓又会和凉州的百姓一样再次遭到洗劫和屠戮了。只是现在的我们,实话讲,我们没有这个实力可以消灭他。”

“如果五年之内,你不能兑现诺言怎么办?”

“我便一个人进益州,伺机刺杀董卓,或者和那些人一起落草为寇拖住他,否则我终生无颜见益州父老。”我不明白为何这话说得很是孩子气,黄怡却还是点了点头。

“能以你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很不容易了,我知道你的脾性,只希望你一直是这样。”

今天晚上的黄怡绝对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虽然人还是她,但我却觉得我在和另一个女子说话。实话讲,我感到有些紧张。

路过驿馆的时候,我让黄怡等了一下,便去和我的几个手下交代一下,言明我要在那宅过夜,让他们明早来找我。我还把马留给他们,让他们好好喂一下,最后拿着长戈警告他们不要互相之间挤眉弄眼。

必须承认,我可能是太好相与了,兼之黄巾军的军队气氛“不好”,造成这帮小子们敢当着我的面就开始坏笑。

我们最后到了秭归临江的岸边,秭归三面城郭,一面对水,岸边几座碉楼,和一排木制栅栏,显然益州人对这个地方很不放心,上百士兵在夜晚也在巡逻放哨,碉楼上也燃着火光,照得四旁的峡谷泛着黑绿色的光芒,也映出江面青青的波浪。而在其他的街道上,根本没有人在巡查。黄怡本想到这个地方清静一下,与我叙叙话的,一见这个阵势立刻建议改道回去,我也同意他的看法。却没想几个巡逻的益州士兵竟拦住了我们,问我们是谁。

按我的身份在这里应该没人敢这么问,不过想想自己的打扮,尤其是那头发,以及和他们一样的武器长戈,这样的我的身份连自己都感到可疑,而且我旁边还有这么个女子,天这么黑还在外面跑,给我我也会拦。

“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有何问题,只管叫你们的将军来吧。”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什么平安风云侯、平安郡王之子一类的都是一样,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很大很大的官,他们应该根本不知道平安风云侯和他们结下的梁子,因为他们完全与世隔绝。所以我很坦然地和他们说了我的名衔。而且我身上这件甲和我的披风也可以显出我绝非普通士兵。

他们没有再敢拦我们,倒是回去这一路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还是若无其事地回到楚家宅邸后,我立刻在门口透着门缝朝外看,只是什么都没看见。

黄怡对我的动作有些奇怪,问我是否有人跟踪。我说可能有,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黄怡也立刻贴过来看,应该说我们两人在一起这个动作就显得非常不雅观了。这一点在上面的我显然首先感觉出来,立刻退后两步,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依然在那里看着。

“没人啊。”她看了一会,确信地和我说:“你确信有人吗?”立刻发现我很尴尬地在后面样子,立刻明白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装什么正人君子……”她的话立刻被打断了,因为老人的声音响起。

屋内,我们二人就显得毫无办法了,因为我是肯定听不懂老人说些什么,老人把身体直了起来,只管说着什么看着我们,而黄怡显然也对父亲的话还没找到破解的方法,也只能在旁干着急。

黄恬劝了劝父亲,又把老爷子劝了躺下,回身对我们说,不碍事的,因为父亲白天常在睡,所以晚上常会这样起来,其实没有什么事,只管睡就是了。说这话时,我可以清晰地在他的眼眸中看到疲倦和成人的痕迹。此时的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我的“内弟”。一个这样岁数的少年,独自一人照顾着有病的父亲,就这样照顾了半年。这份孝心和毅力令人钦佩,而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只能跟着姐姐,由姐姐替我打点一切,我真是没出息啊。

那天晚上老人果然醒了几次,黄恬都是先听一下,老人要什么,然后向同样被惊醒的我解释怎么回事。

我觉得自己在其中帮不上任何忙,这种感觉对于我有些难堪,我听不懂老人的话,他的所有要求在我听来都是一个声音,一个节奏,一个音调。夜间的他通常是被自己的梦魇所惊醒,并无大事。最后,觉得无能为力的我决定出去,免得黄恬出于礼貌地再给我复述一遍,而他确实已经很累了。黄恬问我去哪里,我说我稍微透口气,让他先睡,不必管我。要帮忙就到院子里来叫我。

那天晚上下了雾,雾中可以看到南边的火光映来,院内也有些亮光。

灰白色中,依稀可见院内有人!长戈就倚在檐下的墙上,我毫不犹豫地抄起家伙,向前猛跨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喝道:“谁?”

“不用紧张,你还怕我吗?”

“你怎么在这?”

“还问我,你不是也在么?”

“我帮不上忙,如果我在,黄恬还要和我解释,照应我,我还是出来的好,你弟弟比我那么大时候可要能干多了。”

“恬恬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那时懒得可以,也没这般责任心;但世事无常,恐就是这次怡儿的死让他彻底变了,变得让我都有些不认得他了。”

其实与她说得多了,我也越发觉得迷糊,不知此人到底是谁了。

冬日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我腿上本已忘却的伤口又开始做痛了。

“坐下吧,我知你腿受了伤……我曾在车中看见扎营时医官给你的腿上药。”

我们在院南的回廊上坐下,看着天上的唯一能看见的月亮,随便的说着话,开始我还很拘谨,后来我就好多了,气氛也就慢慢地轻松起来,她还一气和我说了很多事情。

“三千个官,却只有一万士卒?打了半年才确信我们不是黄巾军?你们的士兵如何容得这些官绅如此刻薄?这楚姓老人倒真是难得一见的有道之人?你们益州人脾性竟如此之怪。这严将军倒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大将。”这是听完她的话后我的感叹。

“严将军是川中第一位的上将,之所以这里未起内讧,未生民变,全仗严将军自己驻在城外,并约束部下不伤两地百姓,言及益州大劫,益州人内部不能再起内乱。那些狗官公侯也知道必须依仗严将军主持局面,还能顺着严将军的一些主张,这才让这里还能保持些稳定。我父也是严将军帮着小恬安置的。”

“明日我一定要见一下严将军,与他商议些事情。”

“那秭归的那些官绅?”

“我不欠他们的,我欠的是益州百姓,他们不算人,畜牲都比他们多个用处,见他们也没什么用。”

“你真的不是名门望族之后?”

“当然,荆州百姓恐怕都知道我家什么样子,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的父母,只有一个姐姐……”

“我在川中长大,往来皆是那些官宦之家,言行之间,我还知道这帮人的品性。你算个很独特的官了,还做得这么大,可你的品性怎么还是那样?可你在朝堂之下,居然还能有如此童心,恐怕天下真是绝无仅有了。子睿,你怎么了……”

“我想起左慈道长和我说,在我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他会来告诉我我的生世和我的婚事。”

“有这事?难道不能直接告诉你吗?”

“他说他受人之托,不能告诉我,只能等我过了十八岁。”

“难道你有订婚?”

“他们说在我还在襁褓里时,我父母就给我订了亲了。那么必然有名女子,现在和我差不多大,或者比我大些,她就是我十八年未谋面的妻子……”我觉得应该诚实地告诉她,因为她曾那样的信任我。

“我在想什么?”黄怡似乎在自言自语,“反正也不会是我。”

“你怎么又哭起来了。”

“你还记得吗?在扬州我曾经问过你,我看了你的样子又听了你那含糊其辞的话曾经认为左慈是要你娶我,原来我一直弄错了,枉我自以为是。”

“别哭了。”我真是没用,早知道我宁可在屋内装睡我也不出来,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当她们哭起来时,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所有的奇思妙想都顷刻化为乌有。只能说这种直接又没有效果的话。

“将军,能把怡儿当作黄忻吗?就一会儿。”坚定的女孩抹干了泪,站了起来看着我。

我不是傻瓜,我能明白他的所有意思,但我能不能这样做?我真的不行啊,她还是个未婚的女子,此番作为需要多大勇气和决心,我有吗?但一个女孩子都做到这份上来了,我又怎能……

我站了起来,在我自己再次犹豫之前,我抱住了她。

那一刻,我再也不在乎所有的事情,只是搂着她,让她在我的怀中轻轻的啜泣。

第八十四章 折旗焚麾

这已是她第三次在我的怀中了,只是第一次她在我的怀中昏迷不醒,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当时她受了什么伤。第二次,为了救他们,把四个人一起揽于怀中,再一起推出。到今日,我竟真的环抱着动情的她,我竟有些呆了。

她只是埋首在我的怀中,我的胸膛感到了她的颤抖,却不知那是因为冷还是她的哭泣。我打开我的披风,将她又一次裹在里面。只是把披风披上她的身体后,我就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了。一时手上下比划,不知如何才好。

“傻瓜,第一次抱女孩子吗?”她忽然破涕为笑,这才让我情不自禁地双臂环绕过去,揽住了她的纤腰。

“感觉怎么样?”有些羞涩的她柔声问同样有些害羞的我。

我咬着她的耳朵告诉了她我的想法,羞得她用拳头狠捶了我胸口几下,我让她小声点,让她更是又羞又气。而我则把脸低下贴于她的颊上,她的脸很热,比我热,也比我丰满一些,至少她对我的颧骨太硬有些意见。

“你还恨我吗?”我忽然想起她说的话,没想到这句话让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但她并没有放开在我腰间的双手。

“忻儿从没有恨过你,只有怡儿恨你,但怡儿也喜欢你,可忻儿是真正地爱你。”少女目光有些迷离地看着我。

“我与怡儿虽不太熟识,可我心中敬她,现在也喜欢她,因她是我生平第一次真正喜欢上的女子的妹妹。但请问忻儿可愿嫁给我?”有意无意之间,我也进入她的双重身份里。

“可你已有婚约,虽然忻儿心中软弱,但表面的自尊必不会让自己与他人共侍一夫,在那方面,忻儿是很自私的。”少女的头低垂,没有等我说话,接着说:“倒是怡儿也许会答应,但怡儿既已知忻儿的心意,又怎会抢忻儿的爱郎。所以,最后,忻儿在子睿成婚之日会永远离开凡尘,而怡儿在忻儿出世之后,会再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不通音律,但我明白我与她是真正的知音。可怜的是也只能是知音了,她的话说完,我便明白一切已不可追回,不可更改,不可违逆了。所以我没有再做任何劝说,我知道那没有任何用处。就算有用处,我也绝不会让忻儿和怡儿违背自己的心意来顺从我。

我也明白,正因为我是谢智,所以我必须娶我的发妻入门,无论她人品、文采、美丑如何,我都会为我父亲与人的约定画上完满的终结。虽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如果置身事外我定会认为这个父亲太糊涂,随便拿自己子女的婚姻来订约。但当自己被带入这个里面时,我却成了一个坚定的卫道士,为此居然还感到自己大义凛然。

所以,我反倒为忻儿和怡儿高兴,虽然那种高兴只是那种虚伪的自充伟大的堂而皇之的形式。虽然,我的心痛得便如那支长枪扎入的是胸口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可我居然还在“高兴”,由此可见,我确实是个数一数二的混蛋。

“你将来会娶好几个女子吗?平安风云侯大人?怡儿想替忻儿问你。”

“不会,在任何时候我都只想拥有一位女子为妻。”

我也觉得我的这个想法对很多人是很奇怪,尤其是在现在这个世道。天下男一女三,很多女子的父母都在发愁女儿的出嫁。我们同学在襄阳也常在一起谈笑着这方面的事。一日正午闲暇时间在书院内说到此事,都说:“生于此世,想不享齐人之福亦不能得。”我记得当时我也是那样的一个在场开着玩笑的嬉皮笑脸的坏蛋。却被那日给我送午饭的姐姐听到,当时姐姐没说什么,只是晚上和我说了一通话。我记得姐姐当时的语气很是平和:“大凡情感之事,凡人皆有私心;况一心不可多用,多用则诸事草草。众女共侍,虽人言之为福,吾视也非尽然。各女相谐,或也可,只是你一心必分为几处,则难免对各女不恭;若不谐,而众女各有私,口虽不言,又岂能甘心多日无夫君之榻,彼此生隙,时日一久则家必不和,招损者必汝。婚姻大事,在乎终身,又岂能陷于诸多争端之中。不如择其最爱,携子之手,与子终老。”那一夜,我思前想后,睡着后做了一梦:姐姐嫁与一家为妾,整日受恶妇所欺。我不忿,便上门教训了那恶妇。岂料那妇不经打,竟给我三拳两脚打死。以致官府追捕我,那帮衙役也真有劲头,我跑得那么快,他们居然还追到第二日我醒来。虽只是一梦,不过自此我便有只娶一妻的念头;加之襄阳又经常有哪家又娶了小妾,结果家里闹得一塌糊涂的事,我便更坚定了这个主张。后来,同学再提那事时,我便提出我的新主张,开始也曾被众人嘲笑,只是我搬出那个理由后,大家也颇有感悟。

我将姐姐和我说的话又转述给怀中的她,她立刻肃容道,“我在长沙便常听破六韩等人说你姐银玲郡主的事情,当时便深感佩服。之后在一路上常见你姊在你身边,扪心自问,从未曾想得见女子中能有如此这般英雄。与她一比,我便有些惭愧。更没想到在这上,她都能有如此见地。我真想和银铃姐姐好好说说话,却不知以后又没有这个机会了。”

“为何没有,你与我去襄阳,便可见到。吾姊也曾感叹你的文采非比寻常,只是怕你因益州之事,正独自心伤,故未曾寻你畅谈一番。”

“怡儿需照顾爹爹,爹爹身体有恙,恐不能远行了。”

“那……”我差点把话说出来,幸好收住了,我总不能说等你父亲去世了再来这种话吧,只好说:“便让我姊随我来这里即可。”

之后,她便只是静静偎依在我的怀里,脸贴在我的胸口之上,而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她,什么也不想去想,享受这第一次恋人的拥抱。其间突发奇想,如果我娶了她,不知算不算一心两用,忻儿和怡儿会不会为我而生隙。

与此同时,景山南麓的官道上,银铃郡主正率领着车队向夷陵方向赶来。这时已是深夜,车队正暂作歇息。

“银玲姐,按现在我们的速度,到明日日出可以到陈梁大营。”三个军官装扮的人策马至银玲的白色毡车前,其中两员似乎都是女将,剩下的一将,直至车窗前禀报。

“小心戒备,不要让护送骑兵队形散乱;你三人兵分三队分别护在车队前、车队尾、车队中间;子实在前队领军,玉海在后队统领,玉儿留在中军护我左右。此事关系重大,虽为荆州内部运送,州牧大人还是派了三千骑守卫,自此可见一斑。绝不容有失,且我们是夜间行车更务须小心。如有匪人伏击,必是拦腰攻玉儿的中军为之上策,此时,玉儿之军坚守不出,子实,玉海二人便只留些人警卫,率其他人夹攻敌军左右两翼,则贼人可破。如有其他变数,临阵我再发号施令。”

“银玲姐,不如我在中军何如?”子实终是忧心其妻。

“子实,如对手不从中劫杀,而在前面拦截搦战,该又如何?所以在前队必为能冲杀善捉对之将,你在汉中曾大发神威,故此以你为前队。玉海稳妥心细,但路况视实不熟,故为后队。剩下便只有玉儿领中军了,放心中路有我,必保你妻周全。没有什么事,再休息一刻,我们便上路。前队多派出些快马在前打探。此一路直至夷陵,中间再无郡县城池,小心。你们去准备吧。”

“玉儿,没什么事,不要乱跑,先管管你的中军,别去管前军的事。”

“姐姐!”少女羞涩的娇嗔让银铃笑了出来。

“乖,去吧!”车内少女也用娇滴滴的声音哄走了玉儿。

待众人走后,车内盖着白色毛裘披风的少女才喘了口气,“玉儿真幸福,让人着实羡慕。哎,子睿快些大婚,我这姐姐也就能把这桩心事放下来了。只是不知有什么人敢娶我了。”

其实少女很是清丽动人,眼眸间总包含着一种暖人心扉的光芒,一颦一笑间所展露的那份睿智与灵性,世间又有几个男子可以超过。恐就是为此,连银玲自己都没这份信心了。

“好女子何人可娶。”银玲感到自己想了一句很有水平的话,只是其间奥妙真不知谁人能看懂了。

银玲很自信,所以她很不自信有谁敢娶一个可能许多方面都比自己强的女子。不知这世间这样的男人能有几个有这样的心胸,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也许子睿算一个,可那个是自己的傻弟弟,她也知道他在将来的一天会给自己娶一个弟妹回来。然后也许自己就永远失去了这个弟弟了。

“子睿越来越大了,只是有些地方还是有点像孩子,可能是我教得不好。比如从小我就叫他不要嫉妒别人、不要攀比、心胸要放宽、不要工于心计。结果从小子睿就从没要求过吃穿,随便吃个饱就行了;衣服也经常穿得乱七八糟;别人比他有才学有本事,他也很诚实的承认,但有时就显得欠了些上进心;有了零花总是与那帮小坏蛋一起吃掉玩掉;从来不愿意动脑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认真想办法。结果就是现在倒显得我平时疏于教导,而让自己弟弟总是那个样子,过于随意,粗枝大叶,乱七八糟。这次他让师父帮他把自己在汉中挂帅的大旗捎去,如果没猜错,只怕是要……也不知他能不能够做到这一点。做到虽好,只是太屈着子睿了。”银玲自言自语,这次她就是不放心这个弟弟,所以才自请命去夷陵的,看看有什么要她照看一下。

车队开始出发了,银铃稍微整理了一下盖着的披风,打了个呵欠。

“看来这一宿,是没法睡了。子睿啊,都是你害的。”银玲很是贪睡,这是子睿认为她唯一的缺点了,虽然银玲也认为自己在其他地方也有缺点,但是子睿总是在外面把姐姐吹得极完美。这对姐姐既是种幸福和快乐,也产生了不少压力,有时候就有些约束了自己的行为。

“子睿小时候要比孔明老实多了,傻乎乎的。子睿这个字真不知道是谁取的,很不符实,叫子愚也许比较合适。名字就改成谢呆,或者谢傻都可以。哪像孔明这小坏蛋,才这么小,就一肚子坏主意。”银玲又想到了另一个家里的成员,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孔明比以前胖了,师娘和芸妹也太娇纵他了,必须让子睿回来好好管管他。”

“子睿这几年长得也太快了,十三岁后,几个月就得做新衣服。我还记得我十一二岁到十七八的时候,感觉我和子睿差了十岁一样。那时候,子睿好小啊,只知道抬头看着我傻笑。都是子涉把子睿带坏了,不过如果不是子涉,子睿不知会笨成什么样。还好,至少现在子睿也就只是说话时有些不正经的样子,其他上我都觉得挺满意的,总能为他人着想,感觉他的行事比我曾想象的还要正气凛然。不过他太直了,太单纯了点,纯朴的小傻瓜,他不能这样过于轻信别人,在荆州同学中间也许可以,但和外人得处处留些心眼,不知道以后他能不能改好。”银玲叹了口气,子睿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养成了自言自语的毛病,似乎弟弟就在身边一般。

想着说着,银铃打起了盹。万事万物似乎也都在宠溺着这个车中的天之骄女,一路平稳,连路面随处可见的坑洼也从不出现在那辆车的辙下。

银玲忽然打了一个冷战,随之立刻清醒过来。看到车旁窗帘没有被吹起,确信没有人来犯时,心中暗道:不会是子睿在念叨我吧?

我确实想到了姐姐。当时我正在想着我是否得和黄怡分开,毕竟她已不会成为我的妻子了,我也不能毁他人清白。可说要做我又怎么舍得分开,一旦分开,今生也许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这两难,哪方面我都不堪承受,可我必须选择其一。所以,我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姐姐。

“如果不能抉择时,先把一切都抛开,什么其它的都不想,回到最开始,个人之事从心本意,公事道义为先。”姐姐的话我记得不少,这句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她和我说的,结果第一次用上它是老师上课,当时我决定睡觉而不是继续折腾子渊,结果正在做好梦时被老师一戒尺打了脑袋。

可是当我完全静下来时,我却清晰地听见屋上青瓦响动的声音。

“怎么了?”她居然立刻感到我的变化,看着我柔声地问。

我迅速制止她的疑问,松开环抱着她的手,提起长戈,轻轻地顺着瓦声去向走过去。可能是他发觉下面的异动,瓦响忽然停了。我也立刻停下,静观其变。片刻后一个人自回廊角落处跳入院内,在月亮洒下的白色微光之下,我只看清了此人身着一袭黑衣,连脑袋都包着。他落地声音非常轻,至少我觉得我要是这么一下来,必然会和打雷差不多。不知他这样进来,所为何事。所以,我决定在旁先看一下再作打算,同时将戈刃藏于身后。

他向四处看了看情况,本来我生怕他看见黄怡,不过我很快就不担心了,因为我发觉她就贴在我的身后。而我因为长年的一身黑衣服,在深夜无灯的廊下根本就是一团鬼影,这是姐姐给我的形容。

当看到他要进屋时,我还是决定先动了。向前就是两大步,便挥起长戈柄向他打去。我无意伤他性命,只是怕他进去后一旦对老人不利,事情就无法收拾了。

至少他这样进来,我打晕他该不会犯什么过错。这是我第一次碰上贼,心中竟有些兴奋。这一棍可能还是有些重,死估计死不了,但难免被我给打得昏厥不醒。

那小子也好生了得,竟察觉出背后风声,猛地一猫腰,便将我这一戈给让了个空。我心中暗道不妙,幸好当时未用全力,否则这下打空,恐会让自己把持不住,摔倒在地,岂非颜面扫地。

那小子立刻从腰间鞘中抽出一把两尺长的弯刀,回身看见我,似乎吓了他一跳。不过他随即一手扒住回廊地板的边缘,另一手反握弯刀于身侧。两腿深蹲点地,作灵猫跃渊之状,仿佛随时都可能蹿起给我一击。

这种样子看着很有气势,我倒不紧张,我的戈比他长得多,按这种打法一拉开距离他便一点没有胜算。随即退后几步,立刻执戈便刺,未想他的身形很是矫健,侧身一纵竟就躲过戈刃,顺着我的戈柄,以刀滑竿而上,直取我的双手。

戈我第一次用,确实远不如天朗顺手,未想对手一欺进来我的优势便成为极大的劣势。想到此,便毫不犹豫地弃掉长戈,没想到长戈一去这手自己就很自然地去找事情干了。看来我可能比较适于当毛贼,或者说在这个方面发展比较有前途,只需把那些钱袋当作老鼠就行了。

当没有了武器,我反倒能够占据绝对优势,首先他可能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地就扔掉了手中武器。二来我的劲也比他大得太多,扣住了他的手腕,就立时有了一种看热闹的心理,仿佛并不是我在和人打斗一般。

他拼力试图从我手中拔出自己执刀的手,不过显然无法撼动。最后还是决定撒刀换手。当然另一只手也立刻被我扣住,我甚至来得及先把那把刀从他手中抢先拿走扔掉,再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实际上当我扣上他的手腕稍一发力时,我便从他吃痛不住的声音知道这人还只是个孩子。

所以,我本没有任何伤害他的意思现在也没有了理由,而且感受到他的力量大小后,我更加放心我可以轻松收拾了这小子。我还要好好教育他,大人在做正经事时不要到别人家偷东西,当然平时要不要这样登房入室,不过这小子应该没看见我们。

不过事实证明,对付孩子,一定要小心,绝不能以常人之理度之。这小子居然像周仓一样狠咬了我一口。实际上我早该想到的,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但还是着了道。

弯刀早被我扔掉,实际上就是他还拿着,我相信这时的他也没有了继续打下去的信心和想法了。这时的他已决定逃走了,在我还在捂着手上的牙印时,这小子已经从我身侧边窜出一丈。

这怎么能让他跑了。虽然手一时没有去抓他,但身体已经向后掠出,一步刚落,随即转身,追老鼠的经验让我知道,三步便可让手追上他身上突出的衣服褶皱。那孩子逃至至门前,见无路可逃,立刻起跳,没想到这小子确实有些能耐,竟能一下子抓住屋檐,随即发力便把自己向上拉去。

刚从幕府山回来的我也知道自己的弹跳如何。所以随即起跳,在他刚要完全翻上之时,一手抓在他的衣领处,一手抓在他的腰带处,便轻松地把他拎下了屋顶。

唯一的遗憾只是他被拉下时,脚上也带了一块瓦片跌落。而当这块瓦片跌落地面粉身碎骨时,门外也忽然响起了聒噪声。

我的双手正把那小贼拎在空中,便回过脸去,让黄怡去开门,这时,黄恬也被惊醒,急忙跑出。

门刚被打开,一个很有气势的少年声音便响起,“可见一贼潜入?”

他刚说完这话,仿佛要证明似的,从那小贼的身上掉落一包东西,光从这一包摔在地上的声音,便知应是金银之类的物事。

“大胆……”

我一手拎着那小贼,另一只手挥舞让他小声点的手势,那人也倒客气,果然声音小了一点。

“恶贼,竟敢在剑阁侯府偷盗。”

不过下面他也没什么话了,更奇怪地是回去和后面几个人商量了一下,那几人也没有一个上岁数的,虽然穿戴整齐,但好像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家伙。

那少年又转过来说,“你们可是这贼的同伙?”

“喂,小伙子,如果我和他是同伙,我还要这样抓着他,还让你看到这袋金银。”这让他们有些无话可说,而且说完这话,我就开始怀疑,这里面有问题。他们抓贼来得太巧,而且开始毫无声息。抓贼不先去验明盗贼身份,不查验那袋金银是否是失窃的东西,反倒先问我们是不是同伙。

“你们在这种光景出来抓贼,居然火把都不带,在这门廊之下,互相之间只能看个轮廓,你们却这么肯定。”黄怡替我说完了最重要的地方。

“二姐,他们一定是以摔破瓦片为号,来滋事的,目的恐怕是为了你。”

“黄怡,真是你吗?你没事吗?太好了,我们以为你那个了。后来听他们说好像看见你了,果然是你。”这句兴高采烈的话立刻泄漏了那领头说话少年的所有底细。

“小怡,这些人是?”作为“大姐夫”,我有必要出来管一下这些恶作剧少年。

“剑阁侯的少爷刘烨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陈斌、吴高。你手上这个该就是季猴子了。后面那个瘦高的应该是王累,按说这种主意定是他出的:让这小子把这些东西送进来,然后他们抓贼,没有抓到贼,但搜出了赃物,我们必然无法脱了干系,然后他力排众议,说肯定不是我们干的。对不对啊?剑阁侯子。”黄忻毫无语气变化的报上了这几个恶作剧的少年的名字,不过最后的称谓差点让我笑了出来,但那些小孩没做什么反驳。

我心中也豁然开朗,这些小子发现黄怡后便跟着我们,然后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来装英雄见美女。没想到我和黄怡还在院内,这才坏了他的大事。不过他们的筹划也确实太孩子气,中间很多地方有疏漏,至少就这帮小孩子来抓贼,就显得可疑,尤其是剑阁侯府被窃这种大事。越想越觉得这帮孩子太傻,对这帮孩子一下子没了恶意。

“怡儿,”我是故意改的称呼,是因为上次叫的时候我感觉让她占了我便宜。“我是把这帮臭小子收拾掉,还是拎回去送给剑阁侯去看。”

“你是谁?这么大口气。”没等黄怡开口,领头的少年抢先发话,显然在心爱的姑娘前被视若无物,少年有些不忿,立刻摆出架势要打。不过又看了看我手中轻松地拎着一个人,他们显然对我又作了重新估计,他们交头接耳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父与我同阶,我与他见面都需互相行重礼。”

“就凭你?”我也明白一个嘴上无毛的我,无论身材多魁梧,那份年纪便是值得怀疑的理由。

“那又怎样?带我去见你的父亲,便可知晓我是谁了。”我想他不笨,我带荆州口音的官话和如此坦然的建议足够让他意识到我不是个骗子,至少不像个骗子。而且,我料定他也不敢三更半夜去扰了他父亲的觉。

“你和黄怡什么关系?”我想他最紧张的是这个。

“他是我结义兄长,他是荆州的统兵大将军,他的士兵正在驿馆,他是来看望家父,这晚暂住与此的。”黄怡的脑子还很清楚,她的话既把这几个少年镇住,又让他们感觉松了口气。其实我们这里也有问题,比较明显地就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我们身上的衣服都还穿得这么整齐,而黄怡的脸上肯定还挂着泪痕。只是没有火光,这一切都被掩盖了。

我也觉得这几个孩子蛮有趣的,感到他们似乎就是昨天的我们自己,只是几年前,我比这帮小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并无什么恶意,显然刘烨对黄怡还颇有意思,便放了那只猴子。这些小子不过是想找借口来见黄怡,既然他还没到仗势欺人的地步,那么这些孩子还是不错的。

“走吧。”我对他们说,虽然刘烨很不甘心,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悻悻地走了。这一路他回头很多次,他肯定很恨我,觉得就是我从中作梗,让他没法接近他心爱的人。

“这小子很喜欢你啊。”

“小姨(怡)的事不用你管。”她倒是记性好,这个都还没忘,只是这声听着却不知是埋怨,还是凄然。

“那个小孩,姊姊一定不会喜欢的。”这句话显出些黄恬的年纪来了。黄忻微笑着用手摸摸弟弟的头,嗔了他几句,不过还是点头同意他的看法。接着,便说自己累了,转身走了,却没给我留一句话。

“秭归,秭归,对于你来说,这里还真是你姊归来之地。”这是那天凌晨时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我就看着怡儿的离开,心中带着怅然,脸上却挂着冰霜。

第二日的早上,在无奈的梦境中醒来,虚实往来之间,皆不见想见之人。被问及欲图何为时,我只得说要好好感谢楚先生招待,那慈眉善目的老人依然是那付闲适的笑容,摆摆手,慢慢地说无需介怀。洗漱之时,黄恬告诉我,我的士兵正在外等候。

“等候多久了?”我感到有些紧张。

“不知道,我刚才在门口透着门缝看见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小心,恐怕是被昨晚的事情提醒,得小心那些小坏蛋。

“和你父亲说,我先走了。”想想既然这帮小子完全是想打黄怡主意,那么黄怡一在,他家便吃不了什么亏。

“要不要和姐姐说。”

我当时装作忧心忡忡地出去,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其实是心事重重,听到他的话,觉得不好回答,就提着戈径直出去。

其时,天刚亮,街面上有些人走动,城中百姓的看我们的眼神都有些不太对劲。我闻到了自南边吹来的风带来的气味,味道颇似米汤。他们告诉我,这是正在放粥。他们出来时看见的,听领粥的人说,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们便是靠这个过活了,听说还是一个较严颜的将军主持的,各家米铺布贾一两个月前全关张了,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着乱事才能结束,再拖下去,也只好和其他人一起背井离乡了。

我忽然想到了昨天他们的另一个失招,都到这种时候了,那些金银珠宝有什么用,倒不如让他扛一袋米来的实际,不过那个样子必然可笑异常。

那天早上我没吃东西,因为我确实没有胃口。

“东西带了吗?”

“带了,风云侯,我们下面去干什么?”

“便是去城外见那位严颜将军。我心情不好,不要惹我。”我猜他们会问我这问我那,所以,我直接在后面补上一句,免得麻烦。

不过,这样更糟,一帮人在我后面说这说那,让我很是不快。很快我喝止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只是由他们的闲言碎语,让我留意了一句:“今早有人来驿馆问我了?”

“对,当时我等正在洗漱,便有人问我们是跟从那位将军,我等报之名号后,便问我等你在何处,想来拜见,我们不便将你的行踪告之,便说正在休息,不便打扰,那人似乎也不是益州的官,也没留什么话,也没有拜帖。由于您没有和那些益州头面人物见面,所以他们似乎还不知道您来了。”

“不用和他们见了,来的人什么样子?”

“挺年轻的,高高瘦瘦的,没您高。”

“当然了,有我们天狼侯那么高,还那么瘦,那一定是竹竿。”

没有办法,这帮人总是这么开心,很快就谈到竹竿的用处,从打老婆到被老婆打,笑声就一直不断。而我虽然心事重重,还是陪他们笑了笑。

不过出城前,我勒住马头,回身冷着脸,对也随着我停下的小子们说:“给我把脸挂起来,别再欢欣鼓舞了,我们要办正事,别再嘻嘻哈哈了。”

一帮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同时把脸真的全冷下来,惹得我又发了脾气,“也别像死了人一样,严肃点别嬉笑就行了。”

出门问了门口的哨位,便知道了严颜将军的营地。

营地离城不远,在那里有不到八千的士兵和百姓混住。实际上与我们正式作战之时,很多百姓也拿着武器和我们作战,这便是我们的邸报中所说的那些很奇怪的兵,进退颇有法度,然战斗衣着颇为。我们和他们在陆上没打过几次,因为地形的特殊,这样的狭路相逢,通常陷入苦战和消耗之中,导致仗仗都是最后双方都撤。路边或荆棘丛生,或怪石嶙峋,或虫豸甚多;即使想打个埋伏也很易被双方的斥候所发现,最后双方就这样在这条狭路上僵持住。水路上,他们试过顺流下来,结果被那些飞快的鱼撞得一塌糊涂,惨败而回。而我们上去时,因西陵峡太窄,对方将战船在江上排开,又以铁索横江维系拦截,加之岸边如雨的飞矢,便让我们也无功而返,损失颇重。

及至军营时,便有人拦截我们,报明身份后,他们让我们在外等候,有人便进去通报了。

“那严颜架子倒不小,他们与我们谈和,我们这样过来,他们架子倒挺大。”士兵们议论纷纷很有意见,被我给挥止了。

实话讲,我也觉得这样很对不住我,他有了面子,却这样落我的威风。不过我还得和他们解释:“这是军纪,也是一种尊严。我们必须尊重,否则必会出大乱。”

不过他们办事的速度倒挺快,没多久,便有人跑回来传话让我们进去,不过要我们下马。

这大营里混居着百姓,不过,他们的居处虽然简陋,倒还整齐,看来也是这严颜整治有方的结果。很多百姓都在对我行注目之礼,甚至还有很小的孩子,那是一个挂着鼻涕的小东西,比孔明还稍小一些,趴在垫絮上,被一些碎布缝成的盖被罩着小小身躯,他正抬头看我这个庞然大物,从他身边走过。我还专门为他停顿了两步,蹲下冲他笑了笑,而他依然呆呆地看着我。而不远处他的母亲,正在那里的火堆边准备早饭。一路过处弥漫着米汤的味道,从有些邻近的敞口大锅看去,那只是一锅浑水,粮食问题很大。由于各处都有煮食火堆,这一块倒还颇暖,估计这时候从荆州各地发到夷陵的粮草寒衣也快到了吧。也不知道老师会派谁来商谈这么多人的安置问题。

我正在忧心之间,却感到后面的小子们有些骚动,回身过去,几个人都低着头在下面私语窃笑,眼光不时撇向左前边什么地方。

“怎么了?”我感到定是周围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便顺着那个大致方向看去。我想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一个年轻的少妇正侧对我们给自己的孩子哺乳,感觉到旁边有人走近,看了我们一眼,立刻背了过去。我立刻咳了咳,让他们注意点形象。我后面的小伙子都和我年纪相仿,应该都未成婚。很多人在讨论如何到正面看看,当然没我的命令谁也不敢离开我的周围。我看了那少妇一眼,便有了主意。随即摘下披风,转身过去,脸上带着自己都说不清的表情:“给那妇人送去吧,天冷,免得那孩子着凉。现在犹豫什么,快点啊!”

多灾多难的百姓啊!一件披风只能温暖一个人,而帝王一句话却可以让众多百姓一齐得益或遭殃。看来可能只有掌控大权,对天下才能有更大影响。必须承认,这时开始我忽然有了一些对权利的yu望,否则,我将对天下黎民无益。

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正规的帐篷前,我看见了中间领头站立的一个八尺有余的中年将领,想是着数月操劳,脸形瘦削,额头皱纹已颇深。其浓眉凤眼倒让我想起关二哥,颧骨还是有些突出,浓密的胡须已有三四寸,想是多时未作修剪,稍显零乱,中间间或参杂了些白色线。一身的生铁连环铠和黑色披风中,我的第一感觉不是这员战将的刚勇又或智谋,而是他的辛劳和疲惫。

“严颜将军,小弟平安风云侯谢智以不速之身来访,望勿责怪,严颜将军,这段时间秭归多劳费心了。”

“平安风云侯大人客气了,您亲到我营,末将身着甲胄而不能出迎行礼,望恕罪。”他拱手行礼,身后一批青年军官也随着他躬身行礼。

这段话说得很是客气,却没什么其他意味,让我有些怅然若失。

我不知道下面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我知道既然下了决心来了我就必须做到。但是和他说话中我猜想不出以后我将面临的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所有事情我都交待了,我还给老师留了一封信,再来秭归的路上,我就明言如我出事,此信请陈哥代为转给老师。

所以当下再无犹豫,直接作揖对严颜说:“我有一事相求。”

“平安风云侯,请讲!”

那日巳时,我手握着自己的麾旗,怀着非常忐忑的心情走到营中一个凸起的土坡上,土坡前燃着并排三个火堆做集合信号之用。

本已经自以为一切都想好,来的时候还很轻松认为没什么的我。这时又不清楚这样做对不对了,想着也许会有人说我幼稚,有人会说我有问题。

可是现在对我来说,却又只能这样做。但这需要勇气,这是我在高坡之上不断给自己鼓劲的理由。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只是现在他们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有一段时间,连我自己都是一片空白。甚至感到惊慌失措,都不知道我是来该干什么的了。

不止一次的打算干脆就说,我们准备如何安置他们,把原来想做的事忘掉就算了,就当没从有这个主意。

我应为自己感到羞愧,在上面待了一刻后,我竟什么都没说。我可以清晰的听到前面的士兵和老百姓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声。

我将旗杆拄于地,努力积攒开口的勇气。

“益州的士兵们,百姓们。”这是我挤出的第一句话。

“声音大点,个子这么大,声音小得和娘们一样。”一个士兵益州口音的调侃,引起一片哄笑,让我有些慌乱。

“我是大汉……平……安……”说实话,我曾经在心里把这个场景自己演练了很多遍。可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说出来也成结巴。

“还没和自己老娘学会说话吧?喂,小子,先回去躲你娘怀里学好话再出来吧,你个球说什么呢?”坡下更是一片笑声,甚至有人在学我的结巴。

严颜冲了上来,对着下面一声怒喝,接着说:“让你们过来听这位将军与大家讲些事情这是我的军令。你们忘了吗?”

“格……他,拉稀货……严将军,我们绝不敢违抗您的军令。但大家都传是他荆州人把董卓那龟儿子放进巴山的。他现在来我们这里耍什么威风,不如杀了他,我们与荆州人拼了。”此言一出,后面一片附和声。

就是这时候,我却冷静了下来,心也不像一开始跳得那么厉害了。

“严将军,请你下去吧!”我很镇定地和严颜说,“多谢严将军了。”

然后,我用我的嗓门把前面的声音也压了下去,不过我是对我后面的人说话:“下面无论出什么事,你们不许上来;如我出事,便说是我自己求的,怨不得别人。替我转交那份信札即可。”

说完,我转身过来,面对前面密密的人群。缓慢但很有中气地把我所要说的全说了出来。

“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说的同时,我扯开了麾旗,用手一扬,让那一行大字展示于所有人面前。

“那位大哥说的对,是荆州人放的董卓。没错,是荆州人放的,但你们知道是谁出的这条计策把董卓放进了益州,堵在益州了吗?”

下面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答案,我想很多人心里恐怕已经有数。

“那人就是我,大汉平安风云侯,不仅如此,我还指挥了整个诱骗董卓入川之战。”如我所想,下面开始躁动,各种议论声也大了起来,咒骂声更是越来越大。

有一个近排的士兵让附近的人静下来,随即周围静下一片来,只是后面还有些混乱。

“小伙子,你看着不大,听你的话,感觉你人品也还可以。别是被什么人,比如你们州牧拉来顶缸的吧!我们益州人可不是容易被人骗的,也不是那种不懂道理的人。要是有人杀了你,如是冤枉了一个外人。倒被天下人耻笑我等了。”众人又是议论纷纷,各处声浪又换了口气,多是让我下去,不要在此多言了。

“请切勿冤枉我的老师!诸位,请听我言,荆州除州牧我的恩师韦大人外,便是我这平安风云侯官位最高,爵禄最厚。韦大人告休之时,我便代行州牧之职。在荆州又有何人能对我指手画脚,让我替人代过。”不过这句话确实还有些问题,因为这句话一出,必然只有一个人能指挥我,那就偏偏是韦老师,但当时我怕越描越黑,便打算到下面再解释。

下面静了很多,虽然很多人还在下面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但还都是等着我说我的下文。

“小子确实有些走运,运道好得让人羡慕,几日前才过了十八岁生日。却在今年正月已是钦点万户侯了。”虽然开始已经知道我很年轻,此处有些人还是发出了惊叹。

“今年二月,董卓兴兵攻我荆州,其时老师在外巡查荆南各地,我正代行州牧之职。”

“你等皆知董卓之军几乎全为铁骑,三十万人,无不骁勇彪悍;我军大部为步卒,多为当年招募之兵,武器甲胄训练皆不齐整,且整个荆州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六七万。荆州又无险可守,董卓几日之内即到。情势极为险恶,焦头烂额之际,便思到以益州之地势困董卓之法。可惜当时小子欠思量,根本没想到董卓进益州后,会给益州带来如此大浩劫。致使数十万百姓惨遭董贼屠戮,百万益州百姓流离失所,众位流落至此的益州父老,恐大部都与董卓有杀妻弑父之仇。但事已至此,此诚吾之罪。对此,谢智不敢以辞推托,搪塞。”这些话终于实际情况有些出入,只是当时我只能这么说。

“今吾到众位之中,便是向各位益州父老请罪。”说完我转过头去。

“战阵之上,士卒何为率?”这一句我是问严颜的。

“只道旌旗指处,莫敢不进;麾旗领行,莫敢不从。”

“今无颜以对,然智乞罪身于容后伐董,便先自折麾以求父老恕罪。”言毕,横过麾杆便用双手在腿上生生折断,迅即,又将旌旗扯成碎布,将所有残破之物全部扔到火堆里。

接着,我右腿跪地,右手撑与地面,左手解开甲上之结,褪掉上身之甲,肉袒右臂。

“如不能见恕,智便于此地。请偿数十万父老之仇。”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二日及近正午,我就这样狠狠地在数十万百姓前体无完肤地羞辱了自己。但当我的右臂袒露之时,我却这几月来第一次感到心胸如此畅快。

第八十五章 西陵易色

(作者注:这里还有一个地理上的篡改,为了故事的一些需要,我把秭归放到了江的北岸,思前想后,未免误导大家,必须申明:事实上的秭归无论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的现在都在南岸,从来没有被搬走:)

那天是阴天,虽是正午,秭归依然都有些黯淡。躁动着的云不断在天上翻滚,构成不同的形状,只是每种样子都无法保持很久,就被另一种同样短命的样貌所替代,周围的山峦被淡淡的灰色的雾气所笼罩。这种天气和这时的气氛有些像:混沌而迷乱。

我可以清晰而确实地感觉他们的彷徨和犹豫。对于我的看法,他们产生了分歧和矛盾,一时间争执不下。

但是至少有人开始砸我,不过都是些小石子,小土块。周围不断轻轻溅起的沙揭示了他们无意取我的性命,只是稍稍发泄一下。

“你们被委屈的时间太久了,希望这样你们好点。”我的声音不大,与坡下众人越来越大的喧闹相比,我的声音只能称为自言自语。而我确实也只想如此,因为我已经把自己想说的全说了。

他们砸石子的技术实在不怎样,那么长时间既然只挨了几下,还不时听到有人冲后面喊:“谁砸我?……你倒是砸准点啊!”

头低得久了,我抬起头来想看看众人在下面争论的情景。就在这时,我却正好看到一颗石子向我的脑袋正正飞来,这颗准,好像就是冲着我的眼睛飞来,虽然有些慢,但确实就这样飞过来了。

我至少可以用十种方法逃过或打飞又或抓住这个石子,因为它确实慢;我有很多理由躲过这个石子,因为它对着我的眼睛就这样过来了。

但最终我决定不动,甚至不眨眼睛,一直盯着那石子飞来,毋庸置疑我是疯了。

当我决定这样应对时,这石子就显得飞得快多了,一下子就击中了我。不过我的判断有些偏差,它砸中了我的额头,眼睛上大概一寸的位置。

随即就感觉鼻子有些酸麻,整个右半边的脸就好像立刻绷起来一样。

离我近的几排,忽然没有了声音,我确信不是我耳朵的问题。而是他们看着我,接着又看看天上,接着还是大致同样的方向,又是一个石子。在前几排人的注视下落在了我裸露的右肩上。然后右肩,右臂,右边胸脯,凡是裸露出的地方全着了石子,这个人倒是玩石子的高手。不过,他砸得并不重,而且可以说,是越来越轻。

后面的士兵有些急了,他们想冲上来,这让我第一次动了身体,我做了挥止他们的动作。

越来越多的人静了下来,平寂便如涟漪般慢慢蔓延开去。静下的人们有的看着我,也有的看着他。所以,我很快便在众多定在那里的百姓和士兵中见到了正在振臂的他。

这是个很消瘦,臂膀也很细的弱质少年,但他很勇敢,也很执著。虽然周围的人都静了下来在看着他,甚至有人劝他不要扔了,他依然不断的在地上找着石子,向我丢过来。

而我依然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少年。

少年似乎有些被激怒,这颗石子看来真是冲着我的眼睛来了。他又似乎有些挑衅,因为这颗石子比以前的都慢,石子的在天上拉下一个很漂亮的弧线,让我想起破六韩的长弓又或是夏日雨后的彩虹。

这种等待是最令人难受的,但是我既能对他第一个我以为会击中我眼珠子视若罔顾,那么这个我也决不会躲,不过当石子离较近时,我决定不再盯着那石子。

不过,事情在那个石子离我一丈时发生了变化,因为,他又掷出了一颗石子,但这颗远比前一颗快很多,在前一颗石子即将砸中我时,后面这颗把我眼前的这颗打飞了,一颗左一颗右落在了旁边。我霎时感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我霍的站起来,本来只能看到脸和时而扬起的手臂的我现在可以看到这个少年瘦弱的身体了。看着他的一身衣服打扮,似乎他根本不是士兵,也不是什么普通百姓,倒像一个士大夫子弟,但这手绝技确实太惊人了。

“为何如此?”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问这个少年,旁边人也想听着少年的言语。

“我的仇人是董卓,不是你,我没那么不明事理。但确是你嫁祸益州,使我族上下只逃得三人,我得为我的家人向你问罪。”

“那你怎么不从军啊?”相对他的年纪,他的言语有些太得体了,让我感觉他很有点意思,心中对他砸我那么多下也不在意了。

“我兄说我体质太弱,不能上阵,只能做个文人。”

“那不可惜你这手绝活儿。”

“这种小孩子的玩意能有什么用呢?”

“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你有这手功夫,战阵之上恐怕会占不少便宜。你多大了?”

“十三。”

“还小啊,五年之后,你也就十七八,好好打熬一下,该可以有所成的。”我转身和后面的人说:“拿戈来。”

执戈在手,戈刃对着他,有些严肃而凶狠的问:“你可敢上来?”

勇敢的少年没有说话,直接在人群中穿过,毫无畏惧的到我眼前。这孩子太瘦了,太文秀了点。让他上阵恐怕是有些勉为其难。

周围百姓皆不语,倒是远处之人在说话,恐怕也是正在把我的话传到后面。

后面忽然上来二人,拜倒在我的旁边,中间稍长者急请道:“幼弟鲁莽,望平安风云侯原谅,敢请勿伤吾族弟。”

“两位小将军请起,”我的语气,便如我已好几十岁一般,这二人身着皮甲,身形都颇健壮,恐都是严颜最近提拔起来的带军之将,我让他们起来,笑着说:“你们多虑了。”

我把戈递给那少年,“攻我,无需顾忌,只管刺来便是。”

“小弟,不可!”这两个哥哥着实讨厌,试问我现在哪有心情寻死。

“不碍事,我想看看你能支持住我几个回合。”

少年接过戈去,我背过左手,扬起右臂,以示我只用一手与他对敌。莫要怀疑,我确实是想炫耀一下。

不过除了那弱质少年,我还看到右胳膊上红红的到处是他石子给我留下的斑点,心想是否要顺便报一下仇。

而他看着我,往后退了几步,旁边又静下来不少。

没有什么过多的准备,他便仗戈冲过来了。但这个小子确实比较坏,也不知他们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竟然又扎我的腿,而扎的方向又是我的右腿小腿。

心中暗道,这个地方这么招人扎吗?心中却不慌,他的戈这么长大,远不如老鼠狡猾会窜,所以我一点都不怕。迅即现了一手,腿笔直立着不动,只俯上身,伸出手来,以手抄他的柄。他反应也很快,立刻抽回。心中暗道:不冒功贪近,可造之才。但是速度还是满了一点,被我抓住了,但是我抓的位置也不咋地,离长戈戈尖一寸处,还是用大拇指和食指两个指头夹住的。

他使劲地拽,使劲地刺,左右甩,都摆脱不掉我的手;实际上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我的眼中我的两个手指都已经变了形一般,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夹着戈刃。很快我的两只手指都酸了起来了,这下子有些麻烦了。现在我是有劲使不出来,但又不敢松,我感到他的戈正不断的乱搅,而且毫无规律,这样我松开了真指不准划到什么地方。

他的戈忽然离我手而去,慌忙之间身体后掠,而他似正用力向前,把持不住,也向我冲来,戈比身体还快地送了出去。我一步落下之刻,便是戈结结实实扎在我的腹上之时,虽然我的小腹立刻回收,还是看着戈刺进一大截。

我清晰地听见周围的一片惊呼声。

心道这下真的完了,本来一切都挺好,真没想到被一个孩子就这样把我给扎了。

不过两三个须臾后感觉不是很对劲。不是肚子,肚子是太对劲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手中肯定有些不对劲,我把手凑到眼前,随即我就放心了。看着前面脸色发青呆呆看着我的肚子的小对手,我有了些恶作剧的想法。

我奋力用肚子使劲,一下子把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的他顶翻在地。

他依然呆呆看着我,周围很多人也寂静无声,让我很自然地想表现一下。反正把我吹得越可怕,以后作战时,对我们越有利,对我们的士气也更有好处。所以,最近我把自我表现当作一件大工程来做,而且做的时候非常的心安理得,毫无羞愧感。

我挺直身体,风这时也很帮忙,从我的我的前面吹来,把我的头发在身后高高吹起。我平伸右臂,将手张开,用手指从手心中拈出,那是一个三寸长的戈尖,它断了,就是这截东西把我手硌得很不舒服。我们的武器真不知道是哪年的了,真想回襄阳去问问库吏,是不是太祖和西楚霸王打仗的时候就有它了。

不过,想归想,吹归吹,我的话是面向那少年的哥哥说的:“在中原,众人皆称我为天狼将军,我的手下也常称我为天狼侯。虽是讹传居大,但如没点本事,我又怎能在人才济济的荆州位列次席,并让百姓处处传闻。恕我坦言,这种武器根本伤不得我。或拧断它,或正面硬挨一下而不伤,都非甚难事。”

那兄弟二人将那戈捡起,用手试了试那残戈之枝,眼中看我的眼神立刻就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后面的那些小将军们也一个个过去试试这戈的真假,结果眼神也有了差不多变化。我倒开始怀疑这个戈是不是有些古怪,手中又攥了攥,尤其是在断的地方摸了摸,不过,没得出什么结果。

在他们有些目瞪口呆的时候,我转过来,走过去把那孩子扶起,牵着他的手,面对众人,感觉此时火候正好,便大声和所有益州人定下破董之约:

“容智五年之期,积聚实力,整顿兵马,五年之内,吾必率军为益州百姓入川驱除董贼之患。到时与各位再谢遗祸之罪。”众人一时议论纷纷,不时从各处传来言语,大部分都是让我切勿失信之类言语,而我回的也都是同一句,“子睿不敢。”心中忽然想到,这哪是我大汉境内之私事。分明似三国之战,今两国同盟与另一国相争。但下面竟然没有人指出来,仿佛他们被一伙目无法纪的乱军伤害,也和朝廷毫无关联。而我居然要过来承担罪责,这天地还算是我大汉的朗朗乾坤吗?

要说各地割据自我朝定都长安之后百年之内便有了。光武帝中兴之时连田地稍多的地主士绅都有坞堡,农闲时各家佃农甚至要进行各种冲杀射箭的训练,光武帝睿智,明白这是内乱之患,便先弹压,后派兵围剿。未想有些地方的这些私军甚至能把绿林、赤眉军出身的官军击败。后虽然基本被平息下去,但始终不得完全安定。及至百年前,天下各地私军又已形成气候,幸得各种武器盔甲皆有严格限制,无法与朝廷大军之配备相比,这才还能保持安定。现在虽然没什么地主佃农军了,这些坞堡还留有不少,但多为各地军队作亭哨,驿哨之用。在富饶之地如南阳,宛城附近这种坞堡便有很多,小的有四五丈高,方圆几百步;大的有十丈之高,九层射口,竟有方圆几里有余。以致黄巾之攻宛城,甚是艰难。(说到此处,有人会说,似乎和日本人的城堡有些相似,没错,他们的城堡的建筑布局,方式,几乎就是从这时的坞堡演变过去的。作者注。)

想到此处,便立刻有了想法,如果北边司隶有乱,我们应立刻出兵,想法拿下宛城。逢此大灾,明春必有变故,也许是我们拿下宛城的机会,反正宛城本来就属南阳,南阳又属荆州,拿回来后我们也有理由继续占据它。有了宛城,我们的前方就厚实很多,各处也都没有什么防守上的弱点了。那时,我们才能安心的考虑怎么对付董卓。

“大人,您看。”我正在一边回复那些益州人,一边想着事情。没发觉后面的士兵都靠了上来,他们朝东面指着。

在我还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时,旁边的士兵百姓中有人眼尖,已经叫了出来,“好长的车队啊。”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淡淡的云雾之中终于认出了来时的山隘,在山隘下的坡路上,确有一支狭长的车队正在慢慢前行。

“他们这么快就到了!”我立刻转过去,“众位益州父老,粮食衣物都送过来了!请各位回去稍作等候。”他们虽是马车,但在下坡时,反倒会更慢些,来时就为了黄怡的车耽误了很长时间了。

再转过头去看时,只见一个白点在众多黑点拱卫之中中,显得那么顺眼,而车旁可以看清的白色大麾。我立刻知道老师派谁来处理这里的事情了。

将甲胄束好,再和严颜说话之时,他的态度就要亲近得多了,还提醒我我额头上有个小伤口,所幸没出什么血。

而我想去擦擦伤口时也才发现那个孩子的手还一直被我攥着,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别跑。便与众位将军行礼,说是将军,除了严颜上了些年岁,又有那份生活阅历,那种岁月沧桑无法掩盖外,其他人都只能称为小鬼,和我比都显得嫩了一些。

“为大义,居高位尚能为人所不能为,将军真英雄也。”这是一句很正统的话,表达了严颜的看法。

“今春听说荆州出一少年英雄,十七岁即封侯,今日一见,气概度量,非我等能及。”一个与我差不多年岁的少年也来了这么一句,他似乎是剩下小鬼的头,气质上显得更出众些。但是他把我当孩子显得他大一些,这就不好了。我还是很喜欢当老大的,因为在家只能当老幺,那么在外一定不能这么憋屈。

“这位将军,似乎年岁不比子睿长吧,为何如此故作老成啊?众位除严颜将军与我互通姓名,其他各位能否告知子睿啊?”当然我说这句话时,口气也显得比较老。

“不用比了,你的生辰,今年年初便传之我们那里,蜀中八岁孺子皆知。你建宁二年腊月初五生人,算来至今方十七年十七天,只因生下不足一月便过年,故而算十八岁。末将名姓张,单名任,却虚长你一岁。其他人便由我替你介绍,此人姓高名沛,祖上自河北迁至梓潼,与你同岁。”此人很是拿得出,放得开,在其他少年还在互相对视时,他第一个自我介绍,言辞不卑不亢,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爽朗活泼,比我还清楚我是什么人,至少建宁这个年号我都不急不得了,只知道我生后这些年今上就换了四个年号。“这个人,别看他看着老成,实际是我等披甲领兵之中年岁最小者,比你小两岁,名唤雷铜。而这三兄弟姓吴,最长者为吴兰,与你同岁,次者,吴班,小你一岁,最幼者叫吴越。我等也是这次才知这小兄弟的这手本事。”这孩子听得我们言语,原本很是勇敢的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头都低了下来,站到了自己哥哥的身后。不过看得其他人的样子,多有心中尚有芥蒂者,心想这个结恐需破董后方能解开,或许永远没法揭开了。

“再得一两个时辰,我们就知道下面该如何处理了。今年荆州扬州大水,我也不知老师会如何安置这三十万百姓。”想到姐姐的到来,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这几个时辰之内,我一直头脑转得极快。所以,我立刻发现下面我必须得做一件可能事后得弥补很久的事情。虽然可以先和姐姐打招呼,但凭良心说话,姐姐还是有些小心眼,小脾气的,这次我又会那样来这么一下子,姐姐脾气就是再好,也会憋一肚子气,我想我会有段时间没好日子过了。所以当下拿定主意,不想以后的事情,先去和姐姐碰面,打个招呼。

接着,我转身对众位刚认识的各位益州将领道别,说要去迎接荆州来人。

“平安风云侯,你这就显得太瞧不起我益州人了。既然我等是暂借驻扎在秭归,这种迎接的事情也就该让我等来。张任、雷铜速统二百盔甲齐全之轻骑……”

“颜将军,真的不必了,这恐怕就我去比较好。”如果不和姐姐打好招呼,我就更难过身了。“来者正是我的家姐。”

“女的?”大家很是惊讶。

“对,我姐姐。”

这下面花了我很长一段时间解释,不过他们还是感到很新鲜。解释的时候我又一次很自然骄傲地替姐姐好好宣扬了一番。由此很多人赞叹之余都主动想去迎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成为三个月即平吴地二十多路乱贼的的大军统帅。

“那你平时行事谋划是否经常出自令姊呢?”张任很警觉,但他的这句话似乎太有些煌煌然于天下,严颜都看了他一眼,但是回过来看我的眼神中也有些疑惑,当我夸奖完姐姐后,我便感觉我说漏了嘴了,必然会让心里明白的人有所疑问。

“有时也会,可姐姐的计策谋划太妇人些,至今未用一次险。可能多时候不用险无法脱困,无法歼敌。”这句话我斟酌了一会儿,没有说出来。因为那可能会伤着益州人。

所以,最后我的话是,“如果不是我北巡自己封地,姐姐也不会出来作这些事情。只因自小父母双亡,与姐姐相依为命。我读兵书之时,姐姐常陪我一起,故此熟悉兵法;每每我有妙思,也与姐姐讲;所以时日久了姐姐也明了这些东西,只是平时她多是做饭,裁衣,兵法上与普通女子相比也许长了许多,但绝不及我。吴郡得平,多是靠那些反贼皆是不通兵法之人。与董卓对阵之时,吾姊不过做些调度粮草之用,未曾得许入大帐参议,免扰我与众将商议。”我这样把姐姐贬低了一番,却好像我受了很大冤屈,又没处和人申诉,心中只觉无以言及的痛。

我宁可立刻昏厥过去,让姐姐慌了神带我赶紧回荆州,不要理会这里之事反倒好。现在我必须和姐姐赶紧见个面,否则今日我非得被抑郁至死,还会伤了姐姐。

可下面发生的事情,让我去和姐姐联系的事情彻底被搁置。看来我的运气也不是一直很好,至少这天很糟糕。

那时,我已上马,严颜命张任陪我去迎接。他们的马匹很少,所谓的二百轻骑已是他们的最大动用了。马色马种之杂,一眼看去,便如卖马的商队一般,显得很没有章法。但值此时他们还能这样,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可以提的。

忽然有士兵来报,说江面西面远处水面上竟现一片异色,慢慢自上游下来了。

未免百姓恐慌发生混乱,此事没有公开。

“张兄,迎吾姊之事,便拜托兄了。”言毕上马,“严将军,我们即刻去江边吧,让吴、雷各位将军,把士兵整好列队,等候命令。”

走之前,我还是看了一下吴越:“等哥哥们回来,不要乱跑。”

“风云将军,这里既然是我们益州暂借之地,此事便由我们来应对。便请你离开此地吧。”他们称呼我总是这样,混乱之极,好在我不在乎。所以,称呼越来越多。

“严将军,你视吾为临阵退缩之人么?既我们荆益二州,同视董贼为死敌,同居荆襄之地,值此危机之前,我们便更不应有这些你我之分,推诿之词。”

他点点头,从士兵手中接过大刀,而我则依然空着手。

“吴兰,吴班,带你们部兵马速随我们去江边。”严颜开始发令。“高沛,你部登城;雷铜,你在城外候命,注意保护好荆州来人。如百姓问道,便说我们准备动身自水路离开,而水上正在迎接荆州军上岸来接管秭归。”

虽然知道董卓一时没有办法搞到这么多船,但是我们还是把所有的坏的可能都想到了。如果对方扎制竹排,虽然放排下来的危险性很大,但要是让他们真的过来了,今天这里真的没什么人能活。对方二十万人下来,冲下一半人,也是我们的十多倍。看着周围的很多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稚气未脱的领兵之将,便感到了自己也不过是个有点运道的少年罢了。而今天似乎开始背运了,可这一背运,也许命亦将终了。

“让雷铜组织着百姓自栈道先行撤走。我姐姐必会带来一些军队,这些兵士经过不少阵仗,我想还能多抵挡一阵。”

严颜点点头,旁人又牵过一匹瘦马,他翻身骑上便与我一同入城向江边疾驰而去。早知道会出这事,就带着天狼了。不过带着天狼也没用,倒可能会堕了天狼的名声。

从陈哥那里借兵的主意我也想过了,但被我否定了。因为即使他们来了还是太悬殊,而且最重要的是荆州最后的防御一下子空了。如果让他们冲出峡口,那我们就真的麻烦了,现在还是守着山道和西陵峡出口来得更为稳妥。所以,我命手下两个兵士赶紧飞马回去报信。而剩下的和我一起去江边,现在多一个人也是好的。

现在我想的就是希望秭归的江边能守住。但秭归的城防似乎只防陆路来人,水路这面就显得非常薄弱,如果人少,还感觉挺坚固的,但一旦人多起来,在这几十丈的距离上一起向上进攻,我们显然会有些忙不过来。如果这次能撑过去,一定要把城墙围起来。以后运物登船,卸物入城会麻烦点,但总比被人轻易突破好得多。

城门口开始有百姓打着包袱出来,士兵们也不阻拦,再看门内的秭归,本是萧条,现在就显得有破败之气了。

考虑诸多事宜之间,路过楚家门口,好象门是关着的。而这一路上,随处可看见秭归的百姓正在往门窗上钉木条封家,不少人也背着包袱准备出城了。

到岸边时离岸数十丈内已全是人了,除了已经严阵以待,一队队已经摆好阵势的士兵;还有很多士大夫和家眷。现在那些官宦们正在整船整船地向下游撤离,江上还能看见十几艘船向西而去。船看来早已开始载人离开,岸边的船比昨晚少了很多。到处都是小孩、妇人的哭喊声,而有些烦躁的我心中正在大骂着,滚吧滚吧,早滚早好,免得给我们在旁边哭闹,分我们的心。

倒是还有些不愿意走,其中几个正在岸边和人起着争执。

而另外一个有些富态的人,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本打算上船的他,却没有上船。

岸边最后一条船也走了,剩下的就是准备面对死亡的人了。

我是从其中一个人的特征知道他们是谁的,一个在众人之中,显得又高又瘦的少年,也在那些不愿意走的人当中。而他的旁边还有好几个相仿年级的人。而再旁边还有一个富态的中年。

“剑阁侯!您怎么还不走?刘贵你怎么搞的。”严颜靠近时又焦急又生气地对一个似乎是江边的指挥者说。

“叔父忽然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了,你叫我怎么办?”一个年轻将领也很无奈,他的长相倒和他的叔父没什么相像,此刻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刚和严颜说完,又转过头去,“把木栅摆过来!”接着又转过来,面对他的叔叔。

“算了,我的儿子不走,我又怎么能放下心走。吾妻已殁,若独子殒,我亦无念活于此世。”

“父亲!我们不能这样躲了,董卓都打到这里了,荆州人靠不住的,孩儿今天便要为母亲报仇,决不让我益州人蒙羞。”单凭这句话,我觉得刘烨将来肯定会有出息,只要他今天能活着。

“剑阁侯,小弟平安风云侯谢智见过,令郎有如此英雄气概,实为为父之福啊。”

“哦,平安风云侯?剑阁侯刘徽便是愚兄。多谢平安风云侯夸奖,烨儿还不过来拜见,一点礼数都没有。”他的语气很有些颓废,又显得很没有精神,也没有那种万户侯的气势,和他的儿子真不能比,他看着刘烨有些不服气的和我行了个礼,摇了摇头,“对不住平安风云侯了。可少不经事的他又怎知厮杀之残酷,战阵之血腥,在剑阁北楼,乌云压城之时,这孩子被妻锁于家中,又怎能知晓董军凶残,西凉军的彪悍。那时我已死过一次,这次无非再死一次。风云侯,我本就不会用兵打仗,一切便交由你了,请照顾吾儿。”

“剑阁侯切勿多礼,子睿定当竭尽全力保护剑阁世子。”

“多谢了,烨儿,与你这几位小兄弟自己小心,父亲在这恐会让他人分心保护,我这便回府去了。”他孤单归去的背影,是一幕有些悲壮而温暖的情景。实话讲,我有些羡慕,因为这是一个真正的父亲。虽然他已被董卓真正的击垮,让我有些不齿于他现在的懦弱。但他还是留了下来,为了不让自己孩子分心,又离开了即将流血的战场。光为这,我便想向他致敬。

“你们有武器吗?”几个人都亮出了刀剑,相对来说他们武器还蛮精良的。

“你呢?”刘烨对我没什么客气,显然他看出我两手空空。

“我们的武器不如董卓好,等他来了,抢一件便是。严将军,我们这就上城楼看一下吧。你们也来吧。”我才发现我还没看到那幅异相,心中只想着厮杀,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有些太好战了。

如果说秭归郡是个大水袋,那么秭归城就是那个塞子。

秭归东西两边的城墙自水连到两边山上,再由山上连回坪地,在两边摊入水中的城墙上各有一座三层箭楼。

如果有更朴素的说法形容秭归的话,那就是在一条临水的由坚硬岩石连成的山梁上剜出一个大豁子来。

上得箭楼最高处,便见到了那一幅很奇怪的景象,不过现在比当时描述的已经近得多了。

西陵峡上游谷中雾气竟也泛着一片粉红色,及至临近可见之处,约十几里外连到不可见水面处,有一大片完满的红色的东西正往我们这里随水袭来。要说这是董军,我想象不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看着这么壮观浩大的架势,换作谁又都得准备一番。

那个叫刘贵的青年军官,也和我们说了这一切的情况。

“刘贤弟,你做的不错,为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既是这样,确实该疏散众人,因为谁都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怪事。”

“这到底是什么?”很多人都在互相问,但没有人能给出让人信服的答案。我注意到严颜依然在沉思,不过最终他还是摇摇头。如果他都不知道,剩下的这么多毛头小子就更不知道了。

远处水面的这片红色,让所有人都感到紧张。先不说这红色是什么,光说红色后面会不会跟着什么,就够让人忧心了。因为上游就这么一个姓董的,如果上游几十里的江面都变了颜色,那么必然和那个姓董的有关联。

首先,我想知道,那红色的是什么。我知道那是废话,谁都想知道。现在整个脑海里全是红色,我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但是有人比我先说出来。

“血?”吴兰忽然怯生生地说,旋即又悲愤难当地说:“难道,董卓……”

“不是。”严颜冷静而不容置疑地抢在所有人之前推翻了这个想法,也安定了楼上所有人的心:“在你们还是孩子甚至没出生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你们该知道吧?”

“党锢之祸?”在其他人还面面相觑之时,我先说了出来,因为我从很多人那里知道了这事,而一个极北的老人的话,让我隐约感觉我与这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正是,那时我年方十六,夏日在广汉沈水边姨妈家避暑,姨妈家前沈水不过是个浅浅的溪流,那时节,我无事便去戏水,姨妈也不怕我溺水。有一日,我早上起来得晚,只感身体燥热,便想下水凉快一下。出来后便也是这般光景,远处红红一片流下……”严颜停了下来,似乎不愿回忆,当时情景。

“严将军,便只说那是怎么回事即可,有些事情,能不提就不提吧?”

“那天,益州刺史在广汉城外,沈水旁,将整个益州捕来的一千多党人,全部处死了。”所有的人都是一片惊诧之声。

“除非现在董卓能同时杀掉五百万人,而且全部丢在水中,否则,绝不至到此般百里一片红色的光景。而且,这颜色不对。如果是血,这色彩应该非常鲜艳,如果不知道的少年第一次看见,甚至可能欢快地跑过去看个究竟,我当时就是这样的少年。”

众人便再无言语,只是看着眼前暗淡的红色慢慢近前。

我是众将之中第一个离开箭楼的,眼看红色越来越近,我决定去江边看看怎么回事。

下来后,我的士兵们正在下面等着我,旁边益州的士兵正在看着他们。

“怎么了,天狼风云侯?”他们从来就找不到一个固定的词来称呼我,不过我也无所谓了。

“我也不知道,等我去江边看看吧。”

“要不要打?”

“怎么了,你们很想打?”

“是啊,跟你来夷陵的兄弟都和我们说了,跟着你冲,不要回头,就没事了。没有人挡得住您的。”他们对我的信心比我自己对自己要强很多。

“我下来之前,你们就在下面一直谈我?”

“嗯,当然。”非常理直气壮的表情,让我又涌起了揍人的念头。

“可能都要打仗了,你们还这样肆意谈笑,不象话。”

“打仗怕什么?你看他们这么紧张,敌人还没来,他们就不行了。”益州士兵听了这话显然不能答应,很多人都哼了一声,听见我们话语的兵卒全振作起精神,使劲握紧手中的武器。从这意义上,他们这样闹闹也算有益。

一个士兵把他的戈递给我,被我拒绝了。

“我们的武器太差了,今天你们也见到了,我用手就可以拗断你们的戈,扎在我肚子上也伤不了我。”这话是说给益州人给他们打气的,但是也有自我吹嘘一番的居心。“待会他们来了,跟着我,别落后,我夺下武器,你们在后拣起再向前冲杀。”

好了,大话吹完了,脸皮厚实了,心中也算定当了。冷静下来,去做该做的事情吧。一番胡乱臆想之后,我就穿过一队队的益州士兵,来到了水边。

那份怨毒的红色越来越近了,可身边的黄巾小子们,好像浑不把这些异常放在心上,不时问我这问我那,然后就在后面交头接耳,让我整肃了好几遍纪律才收敛起来。

红色终于流到秭归,所有的士兵都离岸三尺把武器握紧,仿佛那那片红色下会蹿出人一样。没有人靠近水边,大家都在准备迎敌,虽然还看不出敌人会怎么过来。也许根本没有过来,但是依然没有人能放松警惕。

而我总觉察不出这片红色和董卓之间的联系,虽然我知道肯定有联系。在红色把整个眼前染红后,我一个人走到水边,俯身下去,看着这红色,感觉有些奇怪,便用手捞了一下,随即便抓带出一些东西。

软软的,水水的,混着气泡,这是对它们比较平实的描述。用力一挤,再张开手时,就是一把暗红的渣子一样的东西了。想起在陈梁军中所见,恍然大悟,对身后的人大喝,“速派人报之严将军过来。”

“我就在此。”严颜等人居然一直在我旁边不远处,我却一直没察觉出来。

我张开手,在长江滚滚浪涛声中,严肃而凝重地说:“这些是木屑!董卓在造船!而且是同时在造很多船,这些就是他向我们示威来了。”

第八十六章 彷徨

“木屑?红松木?又或是什么,我不知道。恕末将见识浅薄,我从未曾见过人造船,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想来也是,川中又不是河网湖泊交错之地,他们的船,大多只是普通的过河渡船,及一些运货之船。

“吾曾在夷陵见人在岸上修葺破损船只,因那船独特,驻足良久,来回触摸之间,沾得不少。盖因其时,其心在船形之古怪,未尝多留心手中之物,如今思之而得。”

“那董卓果真正在川中造船了,定是现在把积攒下的木屑一并倾倒出来。想吓唬我们,让我们乱了阵脚。”刘贵有些吃惊,光看前面的架势,确实已经够吓人的了。

“西凉人不善舟船,这次下的决心很大啊。哦,你看,颜色有些变化。”水中的木屑也变得有些是黄白色的。而且后面几里似乎多是黄色的屑末,“他们倒什么都砍,这又不知道是什么树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严颜显然对这个没有什么好的对策了,因为显然造船的余屑都能把长江变成这样了,那么应该益中先在的战船数量必是一个可怕的数目。董卓肯定是想警告我们,他随时能来,而且一来就可能是全军出动。而严颜的士卒只不过一万,他只能来问我的意见,看我们的军队将如何调派。

“让我好好想想。”我是说真的,董卓性急,否则就不会星夜追我百里地。但这样,很多都可以解释得通:如果董卓来,董卓不来都有很多可能。

我脸色凝重地转过来,看着列好阵势也有些紧张的士兵,大多士兵都在看着江面,手中的武器捏得更紧了些。

“无妨,董卓如从这里来,为何还要放这几十里的红木屑黄木屑来提前通知我们,让我们有时间去调援兵?”我大声地和众人把解释说了出来。原本这临江的斜坡就如此寂静,而漂满木屑的江面的水声也比平时小了很多。显得我的声音非常大,甚至在谷中荡起了回声:“他必是想让我们认为他随时能攻下来而且有很多船,让我们众人心惶惶。到时就算他来了,我们也早已整日提心吊胆而心神疲惫,挡不住他了,现在你们回去休息吧,好好休息,过几天便离开这里,等我们的大军在此布好口袋,会给董卓一个教训的。”说实话,我的话自己听了都觉得没什么分量,像是随便说说。但是我就是故意要这样说的,因为这样显得很轻松,很写意,显得董卓会过很长时间才过来,如果我过于慷慨激昂,倒显得我们是故意稳定军心的。

不过效果不太好,我又请严颜下了命令让所有人回到原来的地方,他们才好像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离去。看来,可能还是我想错了,至少我想的和士兵们想的不是很一样。

当吴兰、吴班等人出城时,似乎稍微发生了些混乱。秭归那么小,很容易听出城门的方向有些嘈杂。而当我正和大家一起商量江上的事情时,一个益州士兵拼了命的往我们这里跑来,见到我们气喘吁吁停下,还用益州口音汇报了一串吱吱呀呀给严将军。

“刘贵将军,你去指挥一下吧,先让他们的将军带些随从进城,大队就不需要进来了,然后除了城上江边警戒的人,我们的人先回去。”

“我姐姐到了?”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的我,只能木楞楞地从严颜的话中得到些讯息。

严颜回答对否时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他又点了点头,然后和我说:“风云侯,能否陪我去箭楼一叙,有些事情我需和你好好计议一番。”

本来我想去见姐姐的,他这句话让我没有了去的机会,找借口去恐怕会让益州人生隙,便只好咬着牙,跟着他过去。

不过,路上我想起些事,对还跟着我们的那几个官宦子弟道:“刘烨,回去看望你的父亲吧。”

在箭楼上,就我和严颜二人,我们的表情一样有些僵。

“严颜将军,你认为此事如何?”

“很难说,我不是很猜得透董卓的计划,感觉很多种可能性都说得通。这才是麻烦之处。”

我的想法和他一样,所以我也点点头。本以为会慷慨大谈一番,结果场面有些过于冷淡。

现在的西陵峡里被红、灰、黄、黑众色填满,也把焦躁、疑惑、恐惧、不安埋入了秭归所有人的心中。

“有没有造过船的人,在你的士兵中找一下,我要问问。”严颜点头表示同意我的看法,他也认为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可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还有一件事对我来说也得做:姐姐很快就要到这里了,虽然现在严颜不会注意这个,但是事后他想起来,必会疑心。因为我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那样的细巧人,我感觉得出来他一直猜测我是心甘情愿替什么人顶这过失。如果让他真的怀疑是姐姐,以他在益州的声望,只要是怀疑并说出去,那姐姐的名声必会受损。试想,谁愿娶一个贻害了一州百姓的女子为妻。这事情一定不能让它发生。

“我们这里没有造船的。还有,风云侯,令姊已到秭归县衙府,我们也去吧?”在传令兵一段又快又难懂的禀报后,严颜很简洁地向我解释了一遍。

互相作出请的手势,我们便一同离开了城楼,不过我们两个人同样的忧虑表情后面是完全不同样的心思。

秭归县衙是个还算清幽的地方,虽树木花草现在多是枯萎无叶,但格式布置还颇有文人气,只是据说这城县尉各色人等,在益州人来之时全跑了,知道羞耻的自己跑回家了,不知羞耻到襄阳去哭诉的现在被下在大牢里。

不过,景色只能稍微看看,还得和严颜说了此处景致不错,请他稍微鉴赏一下。严颜一定奇怪,这时节我竟还真能如此有其他兴致,还能注意这些东西,不过他还是礼貌地但同时还是心不在焉地看了看,然后说不错不错了事。他哪知道我想稍微再拖些时间,让我能想出好一点的办法。

没有办法,我承认今天我很笨,只能用最开始想到的笨办法了。

“姐姐,一路辛苦。”我生平第一次和姐姐作这样的揖,谦恭拘谨,犹如从未谋面的……我打断自己心中的比喻,因为觉得太恶心了。

“子睿吾弟,此处一切都好?”姐姐似乎早有准备,也回了礼,礼节丝毫不差,同时礼毕,她腰弯得比我浅,也比我先恢复常态。

站直身体,两旁看去,只子实一人随行,也不知周玉为何没来,心道老师也太心狠了,让人家小夫妻两地相望,这里算一个盆地,还望不到。

遣尽无关之人,议厅之内,两边比案,双方坐下。我毫不犹豫地坐到右侧一排正中间,姐姐于我右,子实于我左。那边本要请剑阁侯来坐首席商议的,但剑阁侯传令让严颜全权处理此事,言明自己身体虚弱,已不堪重任。所以最后那边是:严颜,刘贵,张任。如此般相对坐,确实是比较好的方案,以示我们荆州与益州并无高下尊卑之分,免得以后再生纠纷,也保全了益州人的颜面。不过想起来此事是益州人置办,隐隐之间,总觉益州人太爱面子,或者好听一点称之为自尊心很强。

其时心中稍感不屑,但旋即想到如互换身份,或许我也会如此处理,心中便释然了。

先是由我介绍主家之人,客家执礼相敬。其实这秭归本是我荆州之地,现在这主客关系反倒颠倒了。

接着我介绍客家:“这位便是家姐,闺名银铃,蒙皇上恩典,册封为平安郡主;这位是子睿同为韦大人学生的李真,表字子实,多谋且勇武难当,曾于汉中之战中一战斩董卓三员上将,其中一个便是董卓的女婿牛辅。”

子实小声在旁面小声嘟囔,只让我听见:“两个,还有个没杀掉。”

我没理他,刚才的话实际上关键在于我如此的厚此薄彼,而不在于我夸大了他的勇武。

“姊姊,你们带来了老师的书简没有?”

“平安风云侯请过目。”我脸色淡漠地看着姐姐,姐姐也只是稍微带着一丝亲情般的递给我,在眉目之间还带着一份恭敬。姐姐的言行举动让我感到她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稍微想想又感到不对,姐姐如果知道我怎么想的,那么她一定会出来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拉的。

我稍微看了一下,心中呼妙,脸上带着喜悦,说道:“这样甚好。”

老师的东西是这样写的:“中平二年,董逆屠戮我大汉益州百姓百姓,致使流民失所,困顿飘零。天或可不察,然我等不可不顾数十万百姓的生死,今虽洪灾滔天,各处泊泽;荆宁损一州之私,亦绝不罔顾天道。请剑阁侯暂居襄阳,封诰一切自荆出,各级官吏于益州汉中上庸等地留用,百姓自归属益州管理。若实因益北地方狭小,荆州亦必让百姓无忧安身之所。卫青为民抗外辱,董卓逆天毁桑梓。其中冥冥皆有天数,还望益州军民早日安居,我等必为君等与那董卓讨回公道。”

这绢帛之上非是老师字迹,下面也无印绶,言辞之间没有皇上。这样一篇不伦不类的东西,既是姐姐一直从襄阳一路带来的东西,就必是我们须执行的命令。我把这个给他们看了一下,他们观后点头感谢我们,我便又把这个收了回来。

对此事双方都没有再多的言语。我心中暗暗感激老师,面对这样的一份不伦不类的东西,谁也不需要,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以免有失。

严颜让我们就在这县衙居住,我猜是因为我刚才夸这庭院来着。等外人一走,我立刻问询具体如何执行。不过姐姐先是和我一笑,旋即恢复了平淡:“终于长大了,也知道要遵守官场上的礼数了?我当时真怕你忽然冲过来,姐姐、姐姐一样的叽叽喳喳叫。”

姐姐原来是这么认为的,也对,心中轻松了不少,就当这事过去了。姐姐总是提醒我得注意身份,她哪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如果不是那份担心,我估计我还真会那样。不过被姐姐再次称为长大,还算比较开心,不过叽叽喳喳这个词,我不是很喜欢,感觉和只小鸡仔子似的。

“姐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极力保持正经,继续施压。

“子实,你在外看一下有无人偷听,派人在县衙戒备起来。然后把玉儿,孙校尉找来。”

“是。”子实走时冲我一笑,拍了我屁股一下,算打了个招呼。

“姐姐可以说了吧?”

“具体安排,我也不得而知。但是我们把人护送到夷陵时,老师的计划会由陈梁及时颁布,之后我们只管按各步行事即可。现在我只有把他们请出去的命令,后面的形势会因为他们所到每一处而变化的。”姐姐口气又是很平淡,定是老师设计好了,到时候自会一步步执行,把益州人自然而然分与各地。

“倒是你,”姐姐执出一方巾帕,在我额头上轻轻点点,我知道是那个伤口,开始我也快淡忘了,这时的一丝压痛,让我想起那里还有个伤口,姐姐的话也很淡,似乎尽力让我驱遣心中委屈和烦闷:“你这样做,我真怕你太屈了自己。”

“但是,这次不屈着,恐怕一辈子不得安生。”我接过姐姐的巾帕,自己稍微碰了碰,拿下来看看,与腿上相比,这里只算得小伤。我收起姐姐的巾帕,却发现腰中少了一物。

“姐姐,破六……”已经不需要姐姐回答了,姐姐从怀中给我拿出一条黑色发带。她已知道我想找什么,“可那个我不能丢。”

“知道,我把那头巾折好,缝在里面了,也和北海说过了。你只管带上吧。”

姐姐真是心细,我恐怕只是说过一次,她就记住了。就是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把它给翻走的。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再次用这条发带扎好。

“原来周玉也来了,我本以为老师也太心狠了,居然李真过来,不让玉儿也过来。”我感到没什么事了,就转了话题。

“嗯,为那黄姑娘找到家人了吗?”

“找到了,现在一家团聚了。”

“噢,那就好……找人家提亲了吗?”

“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别为那种事情心烦,你已经对益州人……他们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这不是为难不为难的事,那事与情与理,我都该去。”

“先不说这个,现在你就像个小老头,一点都没有一个少年的样子。那个黄家要不要姐姐去给你提亲。我就以平安郡主身份去,行不行?”姐姐忽然有些急。

“算了,不必去了。”我承认我心动了,但是我还是决绝地回绝了我心中的念头。面对姐姐堆砌着微笑,心中却似刀绞,一字便如一滴血般滴出:“我其实并不喜欢她,只是少时少于与其他女子相处,故而可能稍微亲近了些。倒是她很想见见姐姐,不知姐姐可有时间去与她一见。”

姐姐看了我一番,最终说道:“那好吧,你可要想好了。待会儿,等他们来了,我们把一些事情安排了,我就去见见她,你可陪我?”

“让周玉陪你吧?”绝不能与她再见,否则言语对视之间,难免更令人伤心。软弱就软弱吧,坚强了一日,现在当着姐姐,就软弱一次吧。

我踱到檐下,看着院内冬日的景象,心中却在为她心伤。

此情源于凝望,葬于冬。

待得他们都过来时,天已暗了下来,县衙内早没了那些官婢衙差,还是得靠我们的士兵帮着招呼,侍应。

不过,他们带回来了一个让我们很吃惊的消息。

姐姐一直没有问江边的事情,我本感觉奇怪,但是这时才知道,她已派人去查看,那个人就是孙校尉。

我知道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办事能力,姐姐听过张任和刘贵的禀报后,便让手下以前见过造船,或自己造过船的人去江边看看有什么线索,说明董卓的作为。

孙校尉是在豫章的将领,他便是监督建造船只的其中一个军官,而且后来又监造了滑车。所以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此时孙校尉的脸似乎还是现刮的胡子,更显得“俏美秀丽”。不知他怎么转了性子,难道他认为自己装女人的样子比较有前途?不清楚,还是先管他说什么再说,他当时的样子也是疑惑不解:“按说,这使木造物不该这样,他们抛弃之物中竟全是木屑,这不太可能,难道他们的船可以把锯好的木头一连起来就行了吗?这船是什么样我想不出来,至少我们造时,碎木头、剥木花与木屑丢得到处都是。难道他们还专门把木屑筛出来?这工作量也太大了,光这满江木屑已经流过了一个时辰了。”

“而且,把中间偶尔参杂的那些红色的木屑烘干,还有股陶土味道。”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掏出些暗红色的那些木屑给我闻闻,我闻不出来,只知道有股味道,我也说不出那个就是陶土气味,我一向只注意闻陶罐里东西的气味,从没注意陶器的味道。

“现在江面上是什么颜色的。”听到他的用词,我觉得有些奇怪,红色好像忽然少了很多。

“黄色,中间偶尔参杂一点红色,岸上倒还有不少红色被冲在滩上。”我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却不明就里。

“快请颜将军,速查本城有没有陶土烧窑。”但我确实有所悟,“先不要请颜将军了。”

片刻后,下去查的人报告我们,本地不产陶器,本地陶器全由夷陵运来,而夷陵的则由江陵运来。

而最可疑的地方:江陵造船。

我想我有些数了,我猜是这木屑必和陶土烧制有关。而董卓想吓唬我们,便用这些与陶器有关的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木屑,一起抛撒出来,装作造船用屑来吓唬我们。实际上他根本没造船东来的这个打算,那么他这么做必是让我们屯重兵于此,其实,他想走其他路。

再命人下去查询士兵中可有家里烧制陶器的又或做过陶器工的。

西凉的河只有条把条,他们那的人根本没造过船。想是什么都没造,却自己想着有否办法让我们认为他们造船。锯伐木头之际,或者抢掠陶器之际看到了木屑,便感觉得计,一起抛撒了下来。

此处尚有些漏洞,但都不能动摇我的判断了,我就是奇怪,为什么董卓把红色的在最开始倒下去,如果全倒黄色的未沾染的,我们虽能感觉怀疑,但未必能看出他们的破绽。想想可能是他们没想好,红色的在上面就直接先倒了出来。这样他们就有点太蠢了,但能想出那种方法攻蜀山关的计策的策士们难道会这么蠢。

我还是坚信,董卓一条船也没造。

下面的人再次汇报,没有,几乎全是种地的。还有唱落子的。最后这句是李真加上的。

“好吧,此事暂不与他们言明,待我们查个究竟,再做定夺。”这是我的命令,“不过至少现在我们可以放心了。”

周玉对不让她与会稍有些意见,质问我是不是嫌她是女子,那姐姐为何可以,她的一番意见,引出后面姐姐的一大番话。

在原来的大厅上,我们围着简单的晚餐,遣散众人,孙玉海被姐姐留下,孙玉海说自己不识几个字。我奇怪地问他如何能唱落子,他说从小被父亲一句句教的,论识字他只看得懂军书,其他的东西他真不懂。姐姐摆摆手说没什么。

“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拘束,玉儿这主要是对你说的,别闹了。”周玉正在和他的夫君开玩笑,李真尽力克制笑意,不想打断姐姐的话,可是周玉却依然如小女孩般胡闹。

看着周玉被教训老实了,姐姐才开始讲了:“玉儿,你听姐姐说,你天性纯良,不晓得各方利害关系,常直言不讳,恐会给你和子实未来带来麻烦。近日如你进来,必会给子睿带来不小的麻烦。子睿是荆州名义上的次席人物,也是钦点的万户侯;却在大厅众人之前,被一女子称兄道弟,毫无尊卑礼节,在荆州,算在家里,大家彼此之间无所谓。子睿,我也要说你,你和管亥还有孙玉海三人下幕府山时,就是那样搭着肩膀下来的,虽然你有腿伤为由,但如此也显得我军太没规矩。”姐姐忽然显得有些古板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玉儿啊,以后你肯定会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所以,你必须学会所有的礼仪,别东张西望,我是说认真的。”姐姐的话没有任何委婉的余地。周玉终于明白事态的严重,很正经的坐下来,很认真的点了头。

“无论你以后为不为官。”姐姐加了这么一句。

“姐,你以后不想为官了?”我第一个把这句话的意思咀嚼了一番,然后得出了结论。

“如果只是像在长沙那样,我也想为百姓做点事情,而不是一生无所事事。但是战场实在不是我想在的地方。”姐姐摇摇头,“而且,等我嫁出去后,就不是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了。”

我开始觉得姐姐嫁在荆州是件好事,北游一趟,还是感觉我荆州的各种气氛比较活泼自由,而北方虽然不像我们传说的那么可怕,但各种气氛还是有些沉闷。

“姐姐喜欢什么样的?”我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姐姐笑着对我,“这就不用你管。”然后又转过去:“玉儿,子实将来娶你后,你起码要懂得各种礼仪,服侍公婆这些你都得会做。然后,你也稍微涉猎一些诗书,否则,子实和你总找不到能说的话题,婚后日子久了,你们都不会很开心的。”

姐姐的话有些过于沉重,让在场的孙玉海感觉有些不妥,他又提出离开,姐姐又给否决了。

“有人给姐姐做媒来了,如果没什么意外,姐姐回荆州就要准备嫁了。本来准备回荆州再说,但是出了这么一件事,子睿你得主持一下如何应对,可能我和你不会同时回襄阳了,所以,先和你说一下。”

这是一个让我大吃一惊的消息,但那几人都没什么反应,看来他们都知道了。怪不得这回看到姐姐,姐姐给我的感觉和以前总是有些不一样。开始是因为黄怡的事情让我心神不宁,以致没什么想法。现在我终于明白姐姐今天和我甚至有些陌路的感觉了。

姐姐将成他人的妻,此后我就真是一个人了。虽然我多少次信誓旦旦的说要把姐姐先嫁出去,但这次,姐姐真要嫁出去了,我却心里没了着落。

“是谁这么好运?”我尽力装出兴奋。

“虎贲中郎将高陵侯曹操。我还不知道知道我的事后,他还敢不敢娶我。”

“曹操,曹孟德?”我的惊讶绝对不小。

“子睿识得此人?”姐姐也有些惊讶。

“对,我认识,他很不错,很不错。”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嘴这么笨,“孟德兄人品、才华皆是天下一等。他该有这份度量和气概。”我总算回过点神来,不过,孟德兄怎么被拜将封侯了,我记得年初他不过是个北门校尉。便是因为此,我给姐姐择婿事都没有考虑到他,也许是我的眼光太浅了,但是我又怕姐姐吃苦,现在的曹操倒真是最好的选择。

“孙将军,请你把军队的夜宿安排一下吧。”姐姐在我说话前把孙玉海派了出去,此事必和黄巾有些瓜葛。

“孟德兄如何得的高升?”我说出姐姐已经猜到了问话。

“渔阳黑山张燕被曹操和幽州卢、公孙两路夹攻给平定了。”姐姐居然知道我要说什么,提前把孙玉海叫出去,便是为了此事。“此事说来,还与你有关,你让子圣子涉多提携他,值此司隶北部有乱,波及洛阳,朝廷要派兵,朝中却没什么可派之将了。他们二人便推荐了曹操,曹操此人也果然有些本事,日夜兼程,五千骠骑夜袭黑山军,那黑山军本和幽州人厮杀,已经筋疲力尽,没想到忽然自千里外忽然杀来一军,一下子就垮了。再由于曹操算是何进手下,而幽州是何进的心头大患,所以只有他一人得了好封赏。”

“那人确是英雄,姐姐嫁与她,倒不辱没了姐姐。”姐姐总归是要嫁的,现在嫁了孟德兄也算是件大好事,该为姐姐高兴,便慢慢释然了,接着越想也觉得只有孟德兄能娶姐姐了,慢慢开心起来,心中还想起他当时拿我和那东夷女子开心的话。高陵离新野离天水都不远,想姐姐了,就去姐夫那里打打秋风也不错。

姐姐叫周玉陪她出去一趟,周玉当然没什么说的。而剩下的男人们就可以找比较恶心点的话题说而不怕什么了。而我也希望找点高兴的话题打断我对姐姐此行的感想。

“周玉总是这个样子,你不怕你父母反对?”我很是为他担心。

“你真的不知道。”李真忽然像要倒出一肚子苦水一样:“她很厉害的,别看她平时不懂规矩的样子,和我父母在一起时,那完全是一个淑女。”

“淑女,周玉?”说实话,这两个词都很熟,但是我实在想不出它们之间的关系。

“在我们还没有去豫章的时候,我一直在江陵督造船只。我是家中独子,我们家又不是什么殷实人家,我便把父母接到江陵我的府第来享享福。你这汉中一战拖累我们不浅,让我薪俸都比以前少了些。你该知你是封侯了,俸禄颇丰,但兄弟们大都还是稗官啊。我虽是权力不小,但俸禄也只够个温饱,不过值此世道,北方都异子而食了,我还有什么抱怨的。她哥周仓在汉中,周玉就一个人在江陵作城守。”李真毫不客气,我也很诚恳地接受批评。

“正好让你们这对狗男女,得尝所愿,整日在外厮混,郎情妾意,奸夫淫妇。”不要担心,兄弟们之间的话都是这种味道,不过要是让姐姐听到我就得跪到天亮。但我也只能自己找也些恶毒的话自娱自乐了,我知道关键的部分我是问不出来的。

“但是玉儿对我好啊,她平时吃军粮,她又不是那种携家带口的人,自然有宽裕,便经常给我家送米,送肉这类的。我奶奶本来就喜欢她,担心她一个人在江陵孤单,要她来我家住,她说这不好。奶奶就动了让我娶她的心思。”

“你当然同意了?”

“我反正不反对,玉儿待我很好,关键是我父母的意思。”

“那他们什么意思?”

“我父亲是孝子,奶奶交待了,他就没有反对;但母亲总觉得玉儿舞刀弄枪的,她怪害怕的,我说,我不也舞刀弄枪吗?母亲说她毕竟是女孩,我便举出政嫂来,她说那是蛮子。”

“别让嫂嫂知道。”我甚至担心的左右看看。

“我那敢,”李真也吐吐舌头,“不过下面的几个月,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你绝对想不到周玉是怎么干的。我和她说了我母亲的话后,没过半个月,她就跑过来帮我们家忙家务了。我也没想到,她家务做的那么好。你要知道,我们家没有佣人婢女,平时家中一切,都是母亲一人打点。自那天后,我们家的家务就变成了一个披着皮甲女将在干了。那天我回来看见她轻拭额头上的汗,在那里生火时……我觉得她当时很美……”

“很贤惠的样子的周玉?”我努力的设想这个场景,但是实话讲,我的想象力有些缺乏。

“本来我只担心玉儿做不得这些。”

“那你多虑了,周玉与周仓来我家之前,可是真正的苦孩子,那点事情难不了她的。”我想起他们以前的家,以后真得让李真看看。

“这我也知道,但你看周玉每日骑马巡逻大街,你怎么能联想到这些。”这我同意,连连点头。

“那么下面呢?”我小心地问,我怕他把我的兴致吊起来,就不说了。

“这半个月,玉儿专门到城里一家据街坊说是有最贤惠的媳妇那一家,看人家媳妇是怎么干的。光为这份心我就很感动了,母亲也慢慢被感动了,常说,周玉这孩子,长的不错,心也好,也能干,就是平时老和一帮男兵在一起,不好。”

“那周玉辞官了?那也无事,姐姐当时在襄阳,姐姐绝计不会让玉儿日子过不下去的。”

“周玉这时才显出她的不同,她没有为这句话而辞官,而是继续认真的巡城。”

“确实,这样的女孩子值得喜欢。”这是我很真心的话。没有一点原则的退让,妥协显得太过媚骨,而值此用人之际,能找到如此认真负责的人做事,是我荆州之福,看来不能再以老眼光看周玉了,她不仅招人喜欢,也让人尊重;尤其是在感情上,我不如她。

“如果以前是喜欢,现在我完全……上了她。本来监造船只之时,我还常为一些事情发火。后来每天我都会很开心,在船厂也总是笑着,因为我知道晚上我一定会在家里见到她。”当时他的陶醉的样子,真是让我受不了。

“你们既已订婚了,你母亲什么时候彻底点头的。”

“奶奶有一日将至晚上忽然想吃鱼了,母亲赶紧上街,市却散了。周玉过来知道,想了片刻便出去了。没想到出去了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黑我回来,她依然不知踪迹。我母亲有些急了,奶奶也急了,父亲命我去找她。我更急,天都黑了,我跑马整个江陵,又去她的官舍,再跑了军营,士兵们都不知道,说酉时关了城门巡城解散后,大家就都没见过她。说到此时,我忽然想到玉儿恐怕是去江边捕鱼去了,心下大叫不好,立刻拍马至南城门,问城门守卫,却说玉儿回来了,但身边多了个包袱,不知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玉儿果然厉害,她竟去打了鱼,而且还打到了。”

“喂,不要叫的这么亲热。”李真的表情故意装出严肃,旋即笑了起来:“我回来的时候,门口拴着马,马上一双马靴,进来看见的是一个身着甲胄,挽着裤腿,小腿和脚上全是泥巴的玉儿兴奋地在灶前闻着锅内的香味。奶奶和母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当周玉捧着鱼汤,在门口为难的看着自己的腿和面前的篾席时。母亲过去接过了鱼汤,还出去舀水替玉儿擦尽淤泥,还让她把甲换下,还说在自己家不要这么拘束,还拿出自己的衣服给玉儿换上。自此我母亲反倒成为我们家最喜欢玉儿的人了。后来我们就订了亲。至此,我母亲更不得了,路上看见周玉路过,逢人便夸,那是我媳妇,厉害吧。还经常拦住周玉的马,说媳妇儿,中午回家吃饭,倒让玉儿在士兵们前面显得很不好意思。”

“玉儿确实很好,不过,她在外面怎么还是这么不检点?”

“子睿,你出去一趟,用词怎么这么恶心?”

“还好吧,快说啊。”

“后来家里人都把她给宠坏了,尤其是母亲,我们动身去豫章时,你不知道母亲舍不得哦,最后警告我要好好照顾,不要欺负她的媳妇,否则回去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小伙子,女人是容易被惯坏的,你嫂子就是这样的典型,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仗着婆婆帮忙,就更不得了了。”

“妹夫,你毕竟还算幸福的,我还不知道我的那位是谁呢?”

“小伙子,那你就要努力了。今夜你姐姐见的那个是谁?怕是与你有那么点……”

“如果是兄弟,就永远不要提这件事了。”我黯然地打断他的话。

兄弟们都知道我性格“暴虐”,三言两语不合便说要打人,不过好像到现在也没真正对兄弟动过手,但是兄弟们之间虽然不正经,但还是互相尊重的。所以,子实点点头,至此后他再也没提过此事。

不过我们很快就把不快和黯然抛开,争论其以后我们的关系。我认为是妹夫和大舅的关系,他坚持认为还是兄弟关系。他的理由是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大家从小就兄弟相称。我则认为周玉和周仓都在我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到襄阳婚嫁之时也该,也只能算作我的义妹被我嫁出。

我忽然想起一事:“子玉的那个收养的魏延没给你在江陵找麻烦吧?”

“那个小孩,嗯,是挺可怕的,为了他,杨哥的头都大了,他还把闫兄给整了一下。不过什么人都有他扎堆的一群,他好像特别和周玉合得来,所以,见到我总是姐夫姐夫的,没给我添什么麻烦。而且,他还喜欢舞枪弄棒,显然我这么厉害的人,会让他很崇拜的。”

“别自我陶醉了,刚才那话别让玉儿听见。还有,你的胳膊没给你添很多麻烦吧?”我想起师娘说过他的胳膊会留些隐疾。

“有过,不过还好没出大事,不能用力过大,要不然就会脱臼。”

“这么严重?我记得师娘说过让华先生给你看一下,给你在胳膊上拉这么一刀,把那骨头上的息膜给你卸了。”我还加上了很夸张的动作。

“好小子,干吗说这么狠?”他听得估计也是一身冷汗。

“你这样,以后上阵我们和人捉对就少了一员上将,而且,以后你在家里的地位真是不堪设想,你老婆一下子就先把你的胳膊卸了,可怜啊!”

“谁可怜?”才夸完她没多久,周玉就原形毕露的跑进来。

“没谁。”我们异口同声地说,通常我们在很多地方上都是很团结的。

“男人没什么好东西,姐姐我和你睡。”

“玉儿啊,不要这么嚣张,小心我不让你嫁出去。”我充出老大的样子,随便开着玩笑,但是眼睛看着姐姐。

“没事,姐姐会把你好好地嫁出去。”姐姐也看着我。

姐姐没有和我说她在那家的事情,周玉也没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我承认我想知道,虽然我曾很狠心地表示不去她家,但是现在我觉得后悔了,姐姐最后说了一句应该算很温馨的话:明天我们回家。

但对我来说,这个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离开时,我会失去一切;归去后,我什么都不会再拥有。

第八十七章 归

秭归冬日的早晨还是首先从峡谷里开始明亮了来,就如陈仓到汉中的那条河谷。江中已没有木屑,只是河岸上还散碎着些。昏暗中,整个秭归已经起身了。城内外众人都在无语的收拾上路,而由水面吹上的层层薄雾更把屈平的老家笼上了一丝凄凉。在县衙内就可以听见城内外的骚动声,被惊扰的人们仿佛想用行动驱散这淡淡的怨气。

不久陈鸥的军队从江上过来时,也把第一缕阳光带到了秭归。初升的太阳在河岸上留下了一道亮纹,自东边第一个泊口直拉到西边城楼上,可没多久它又躲到了南岸的山后,只给秭归留了个群山的厚重背影。

未来秭归太守的表情暗示了他们的猜测与我们的一样,我和他说了在岸边后面斜坡上筑条城墙,他也不置可否,只是说知道了。

这使我反倒开始担心,也许是董卓故意这样给我们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实际上他还是要从河中下来。

兵者,虚虚实实,没有定式,不能让对手推度到下一步的动作。无论董卓和他手下的策士想过什么。总之,现在我是猜不到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了。如果大家都能想明白,那么董卓此举显得太愚蠢。

在大批的百姓走栈道时,益州的士兵大部分是走的水路。而我们则要稍微再晚一段时间出发。

在秭归的最后一两个时辰,我显得有些迷茫。在这里的两天,我一直没有怎么看看这里,要走了,却总想给自己的留点回忆。

最终我去了屈平祠,这是个靠着江边东南背西北的一个不入群的青砖黑瓦之堂。屈平一生忠于楚国,所以他死后当地的乡亲给他修建祠堂时也让他面对着楚国故土。虽然最近外面很乱,但屈平祠内依然很整洁,只是没什么香火。我也没处寻那些祭祀之物,只能凭空凭吊一番。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不自禁咏出《离骚》中的句子,他当时不明了,可现在的人又有几人明白。只余下路依旧漫漫,后人继而求索。

我在屈平那里驻足了很长一刻,所作的只是看着他的泥胎像,他很瘦。

姐姐找到我时,我依然在那里看着这位瘦削的老兄。实话讲,我敬重他,但是不喜欢他,可能这个想法是老师灌输给我的,只是想不起老师的理由了,我一向不是个认真听讲的学生,或者划分好听一点,一个记性不是非常优秀的学生。

“我们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动身了,你要不要去那家?”姐姐打断了我继续思考不喜欢屈平的理由,提出了一个早被我否决的想法。

“姐姐?哦,不去了。”

“那和你的岳父也不去道个别了?”

“啊,对啊!”我忽然想起来我该去看一下老人,向老人道个别,但一想到去她家,心中却又总是她的倩影,感觉不妙:“姐姐,你知道了?”

姐姐点点头,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去吧。”

在我出去时,姐姐在后面又喊了一嗓子:“把腰直起来,你才多大,总是和一个小老头一样。姐姐要嫁了,你以后得自己注意,大汉平安风云侯的样子不能是这样。”

“知道了,姐姐先去歇歇吧,我一会儿就回来。”我挺直了腰,没有像往常那样转头不好意思笑一下,因为今天没有笑的心情。

及至那楚姓老人家的门口,我想起来他们一家还得安排一下,总不能总是这样寄居在别人家。

我才刚下马,黄恬就推门出来迎接我,让我有些奇怪。

“你好像一直在门口等着我?”

“早上看见很多人都在离开,城外也有些混乱,姐姐就说你会过来。”黄恬很恭敬地和我行礼。

“不用了,你的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今天早上精神还好。”

我在我“岳父”的榻边看到了正在给他老人家喂稀饭的黄怡,黄怡瞟了我一眼,没有转头,只是继续给她的父亲喂饭,倒是老人先发现了我。

他本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反而剧烈的咳嗽了出来,声音干裂,让我们一起都慌了神,早知道我迟一些过来会好很多。

当他刚稍微把气顺好,脸上便带上了一丝慈祥的笑意,粥也不吃了,就那样看着我,努力地用重复而且难以区别的音,向我说些什么。和前天晚上有所区别的是这回是黄怡给我解释,黄恬只是偶尔更正一下。

“以后记得回来看看,带着忻儿回来。”我不知道到哪里再找一个忻儿回来。但这时我只能堆着笑,

“一定……一定。”第一声是温馨的回答,第二声是无奈的自嘲。

黄怡依然在喂父亲稀饭,不时把父亲嘴边漏出的汁擦去。

临走前,我决定以一个被收留的老人的女婿的身份,向那位宅邸主人致谢。

老人住在此间的后堂之中,我到他身后时的他正对着面前的龛中的一尊不知什么神仙的泥塑念叨着什么。

本来我想等他念完,但是他絮絮叨叨地也不知道再念些什么。实话讲,我有些急,便直接说出来拜见的意思。

“将军大人有何事寻我这老朽之人?”

“感谢您收留她们父子二人,我会让人把他们接走安置,这段时间多有麻烦,多谢了。”

“不必了,我佛慈悲,让这几位住下便是,何分你我,无你无我。佛曰:能除一切苦,真实无虚。”前几次没怎么和他说话,这次和他说上这么一句,才发现他很有学问——至少我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东西。不过我敢肯定和那神龛里我不认得的那个泥玩意有关。

大致知道他的意思,意思就是不用客气,但是该客气还是得客气,有些事情该做还是得做,当下拿定主意,便行了个大礼出来,未转身时还注意到他的手上捏了一串桃核又或是什么其他类似的东西,他一个接着一个捏,看着我,可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一个奇怪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什么新道了。说不定是天狼道,一边走一边心里臭美般地胡思乱想了一下,只是旋即被眼前出现的人冲去了所有想法。

“子睿……这是昨日我帮楚伯伯抄的经书,读来觉得其义深邃,有些地方正是我以前都没有想通的,观之有种豁然开朗之感。我便又抄了一份,便送与你和忻儿吧。”她很平静地和我说,但眼光中却有种悲戚。

“你们就住在秭归了吗?”

“父亲的身体经不起旅途劳顿,便先留于此处吧。”

走时,我拍了拍黄恬的脑袋,他也很亲近地叫了我一声大姐夫。就这样我与黄忻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亲,虽然她只能是一位可能会在梦中存在虚幻缥缈之妻,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位贤妻。想到此,觉得我还不算很惨,也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回去路上,我翻开了她送我的那方抄着什么经文的绢帛,随便看看。任由马儿带我去岸边姐姐那里,反正它不去,我也知道我丢不了。

不过与她以前替左慈抄的道德经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断句。这让我想起了她写的那个百字回旋大阵,不过这个既然她说是抄的经书,那么就该不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才读十多个字,心中嘀咕便这是什么东西,尤其是什么菩萨、波罗密,都是什么意思。下面的还可以理解一些:“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尽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这都是什么玩意,刚有些数,又稀里糊涂了。

(公元100年前后,佛教传入中国。其中《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是由唐朝玄奘法师取经回来翻译的,但现在因为我没法得到汉朝时流传的《摩轲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梵文口述版,得到了也没法翻译,所以便把这个经文的中文版提了五百年发行。作者注。)

“看什么,又是人家姑娘的诗……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姐姐把我的马拉住了,我总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

“我觉得好像和以前有个时候有些像,哦,想起来了,那是我要离开家去北方见皇甫和朱俊两位将军的时候。那天姐姐也是这样拉我的马,而我要告诉姐姐我要出门了;只是这次虽然姐姐还是这样拉我的马,却是要回去了。”

姐姐没有回答其他的,而是直接伸出手来表示要看。

“我看不懂,她说是什么经书,可能是我见识浅薄,我不知道。”

姐姐接过手去,看了一眼,“这不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么?”

“你知道?”

“怎么了?很惊讶么?”

“那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这些东西?”

“你有你的老师教你啊。而且这个我也就是看过,我觉得其中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我不信奉它。既然自己不信奉它,我为何要教给别人呢?你没觉得姐姐教你的,都是姐姐觉得好的吗?”姐姐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姐姐懂得东西真是太多了,原本我以为我跟着老师没几年我就超过姐姐了,可我总能发现姐姐这个也懂那个也知道,那个水镜先生不可能教姐姐很长时间,因为这么多年,我居然一次没碰见他。那么他能把姐姐教得这么厉害,那么他真是平生未见的奇人。可他为什么会选中姐姐呢?

“姐姐,那水镜先生怎么会教你的?小时候,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啊?”

“你还不记事的时候,他就教姐姐了。”又说这种我没法想起来的事情,让我找不到借口,“那时候我小,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我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教。”

“那为什么你不把你知道的全教我啊?”

“我不是教了吗?你上学堂前识字,读书不都是跟着我,而有些东西当时教你岂非太早了?但是等你大了,我还是得把你送到学堂去,因为,你不能总和姐姐一直在家学,你得能和别的男孩子一样的长大,做些男孩子做的事情,像个男孩子。小时候我甚至不反对你和子涉那样的小歹徒一起玩,你难道现在没想通吗?”

“子涉小时候有这么糟糕吗?”我有些惊愕有些好笑地说,虽然我也知道子涉小时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现在也是。

“光他一个小恶贼就算了,后来我经常听说,他后面跟着一个大个子帮手,虽然傻傻的,但劲很大。”

“我?”

“是啊!”姐姐太坏了,居然又找这种我想不起来的事情教训我,我都没法反驳,尤其是姐姐叹息着的时候。

“我也看不懂这个,什么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尽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这都什么东西?”我俯身下去,用手指对着那绢帛,有些诉苦地和姐姐说。

“错了,断句是这样的: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你断句都断不好怎么理解?”

“你看这个你说什么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这个般若波罗密多什么意思?”

“智慧,明确了说是智慧之大至无我无界。”

“嗯。”我频频点头。

“你懂了?”

“不是,我觉得你和那位楚伯伯说话的味道很像。”

“那他定是信奉此道,对佛道有所研习,这是佛道多用语。此道源起于身毒,大约在永元年间传入。这本是般若部总纲,所以流传较广,不过原本多是流传的身毒国文字,不知何时有位高人把他翻译过来,使得句义浅显,小时候我曾看过,虽然偶有所思,但还是不喜欢。”

“噢,姐姐你好厉害。”

“你好好看看吧,正好你很缺般若波罗。”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的襄阳,快乐的斗着嘴,虽然经常输地很惨,但多是我结巴所致,所以屡败屡战。随着说得多了,现在我不结巴了,可我却快不能和姐姐如此快乐的斗嘴叙话了。

我嘱托陈鸥帮我照顾一下那家,到底是兄弟,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当然也由于是兄弟,他毫不迟疑且毫无忌讳地问我那黄怡和我的关系。

将至正午时,我们终于上路了,姐姐决定骑马,因为来的时候颠得太厉害了,姐姐说她骨头都散了。

由于姐姐在身边,我尽力装出没什么。所以,我只回头了几次,还都以看看后队的马车队为由。虽然已看不到那人,看不到那宅,但哪怕看看那城依旧在那里我依然能稍微安心一点。

我看秭归的最后一眼是在那道隘口上,心中轻声道别:“怡儿,我走了,我会照顾好忻儿的。”

此情燃于湖上,湮于山林。

这一趟归路我们让益州百姓先走,我们替他们殿后以安其心,以免他们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造成混乱。不过百姓不如士卒迅疾,花了两个时辰,才全部上了栈道,还有一部分随船走了。本来他们还征求我们的意见是否登船,但姐姐说她有些晕船,我们就全体否决了这个提议,包括提出这条建议的陈鸥。

可这栈道上的行军因为百姓在前面的速度很慢导致我们也慢得厉害。

姐姐本来在前面,估计她也是想让我独自安静一会。可由于队伍的在前面的停滞不前,她也又回到我身边,看着我的表情。

我被姐姐看得不好意思,笑了出来。姐姐伸出了右手,我的左手自然而然就上去了。一牵上手,我的心境忽然就安定了许多。

“子睿都十八岁了,手好大啊!”姐姐很有兴趣的拿自己的手和我的手比了比,又看了看我的马靴,“大手大脚”。不仅她在看,我也在看,也觉得我的手显得非常巨大。

“小时候,我和你用一个盆洗脚时,我曾经问你,子睿,姐姐和你谁白?”

“我当时怎么说?”我很小心地问,总感觉到又是一个会被姐姐拿来嘲笑的话题,而这次姐姐又使用她惯用的伎俩。

“你当时就很恬不知耻地喊着‘我’。”

“那实际上呢?”我看现在手中捏着的羊脂般的纤纤细手,再对比自己的手,平时没注意到,现在才发觉自己确实黑得可以,连自己都为当时的话觉得羞愧。

“好像还真是你。”姐姐好像没什么把握,“应该说差不多吧?”

“不会吧?”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姐姐的,“不可能,我都这么黑了。”

“确实是这样,你的脚踝以下好像和你不属于同一个人一样。但就是那次后我想到平时不让你出门,一直呆在家里,能不白白的和小白一样才怪。就是那次后吧,我让你出去找自己差不多大的人玩,没想到,你第一个碰上的就是那个小恶徒。”子涉估计这时候早就猛打喷嚏到需要找大夫了。

“姐姐,你怎么那么小就懂事了?”

“大五岁时就是不同,明白吗?”姐姐忽然又摆出了老气横秋的样子。

“行了行了。不要再争你们的岁数了。”没想到子实在后面忽然提前叉起话来。

“你这混小子,一直在后面偷听?”

“你以为我想啊,没办法,队伍前进这么慢,马车轮子的声音这么小,能听不见你们的话才见了鬼。”

“算了,子实让大家现在路边先休息一下吧,我们这样走反倒更累。传令让前面的孙校尉着一百士兵紧随百姓后面让他们安心。其他人就先休息吧,先休息一个时辰。”姐姐下了命令。

我和姐姐、子实、周玉四人下得马来,便到栈道边找个平坦处各自铺下毡毯休息。

想起前一夜,我就和子实抵足而眠,谈得挺开心,只是互相对对方的脚味不堪忍受,最后我们一起携手去洗了一下,那时子实就把我好好嘲笑了一番,嫌我的脚的颜色太白,和身上其它颜色相差很大。其实他还不知道,我也一直感到有件事有些奇怪。想起小时候,曾逢到夏天赤脚穿麻鞋之时,我的脚面便被麻葛磨得到处破口。姐姐心疼之余只得让我一年四季穿软布鞋,还很奇怪觉得我的脚上的皮肤为何如此稚嫩。

时至正午,众将士多在休息,林中无风,太阳也不错,难得的冬日温暖,正好午睡。我的眼皮子也很快放弃了来回纠缠,直接合在了一起。

静寂之中,我听到了潺潺水声。

我向姐姐告了假,说我有东西丢在了秭归,姐姐就让我回去找。我飞也似地又回到了秭归,却发现秭归是座空城,怎么都找不到人。我水边城边的找,城上城下的找,到处都没了人。眼看时间没有了,我却没法寻到我想寻见的人,我急得就快要发疯了。

我是被姐姐叫醒的。当时我还在着急地到处寻找她,清醒过来才发觉原来这只是一个梦。子实和众人都在我身边拉开了距离,那是子实故意指使的,子实还危言耸听说我醒来可能会要伤人,结果被人听为咬伤人,结果很多人躲得更远了。

我可没精神和他们为这个闹别扭,下面的路上,我几乎就没说什么话。只觉得旁边的枯枝烂叶、丑石癞苔让我看着就生气,差点下令放火烧山。

姐姐让我安静了一路,就是快出栈道时,她才过来抓住我的手,实话讲,才被碰到时我差点挥起胳膊给这个烦我的人一下子,可是手一被抓住,心中的烦躁便被这个温暖的动作很快驱散了。我也终于能露出笑脸,出栈道时,我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再次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在陈梁的大营中我想找点事情做做驱遣心中依然压抑的心情,所以,我认真地听取了陈哥给益州人定下来的各个暂住地点和他们的安置计划。

益州人既已出了秭归,下面就有些不由自主了。我们的理由很是正当:荆州大水未平,他们不能住水里;荆州百姓也得生活,他们不能住在老百姓的田地里。所以,第一步,荆州的军队,平民,官宦先被分开造册。官宦还分成三六九等,我们各处缺文书、主簿这类官缺。所以,官宦之中的这些类型的人都被分了出去,随他们的除了他们家眷,还多少不等的百姓,因为他们授官之时,同时还拨了些土地给他们,而这些土地,就留给这些官宦放租给这些新的外来佃农。对官宦的限制是土地不得买卖,不得无由伤害这些佃农。但给的利头是除了我们发放的薪俸,他的份田所有赋收归他们自己定额、收取,他们只需交出这些土地上的四分之一所出给我们,其他的他收多少,我们都不管了。而我们还加了一条:如他们再新开垦之荒地,只需缴八分之一即可,其他的全归他们。第二步,一半以上的益州百姓被分配去汉中和天水,那里劳力缺乏,而且正在重建。还有的都在襄阳北部南阳附近,给新来的剑阁侯和一些有些身份的士绅在封地上做佃户。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益州军队被我们收编,军官多被留用。其中五千人的一支主力,由刘贵、吴兰、吴班率领驻扎在了襄阳东边的黄陂。那个地方应该说也很重要的地方,这显出了我们的信任。但是实际上那是处在豫州和扬州交接口上的一个尴尬的地方,一边是宦官的,一边是何进的。两边谁出来,都得考虑两方意见,一旦另一方忽然倒向我们,那么一旦此处被破,反倒是冲进来的对手更为担心自己的命运,况且五百里的距离,襄阳前面还有江陵,江夏这两个重兵驻扎区。不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明白过来,实际上我们并不在乎他们的动乱的威胁存在,也不怕忽然有兵变,即使有变,他们也需要先过长江或汉水才能对我们有威胁,当然如果十常侍不介意他们也可以从豫州绕过来。

就这样我们以很政治的方法,而不是很正直的方式解决了益州百姓的定居问题。我们一下子得到了三十万可以开垦荒地的劳力,也解决了荆州奇缺的管理各种事务的官吏,而由于层层的剥离,已让益州人完全同化于荆州人中,而且很多矛盾只能出现在他们自己中间。

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是我知道这样做是对的,益州人也觉得可以接受,尤其是很多贫民对可以有土地耕种甚至在欢呼。我可能不适合留在这种地方,但是我必须留,至少为那五年之约。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三日晚,我在陈梁军中与众人商讨董卓下一步的可能性。

“董卓应该没有在造船,”说话的人用的词显示他也不是很确定,“我认为还是重点防范汉中的巴山关为宜。当然,南部也得小心,注意南蛮人的动向,看看他们是否有异动,董卓也可能从他们的尸首上踏到荆州来。”

“子实所言有理,但是董卓的木屑的抛洒有些故留破绽,这让我们不好解释。我们在这里还是要屯些兵。”带着上了年岁的成熟和稳健,中年人反复用手抓放着袋子中暗红的木屑。

“明春我正打算上书老师屯田,此时,留下重兵在此三处。我们恐怕有些得不偿失。武陵桂阳我不清楚情况,至少汉中与夷陵都不是适宜屯田的地方。”

“那子睿有何见解。”中年人拍了拍沾满了木屑的手。

“我这两天一直为此事而苦恼,关键就是董卓摆这么大个排场,还故意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让人费解。”

“我们那天在西陵峡口见此异景,便命人取这水中木屑观看,这些木屑倒多半是那些造船的好木料上下来的,但是全是如此细小实在让人生疑。但冬天已至,川中也非常寒冷,而且川中的冷和凉州不同,凉州是干冷,人穿多了还支持得住;益州则是湿冷,坐在那里不动,很快身体各处都会感到阴冷难当的彻骨之寒。而且川中多雨,更是难堪那些凉州人忍受。如果他们真的要大肆砍树造船的话,把那些大块的碎料筛出烧来取暖也是非常有可能的。但是,他们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他们只有两里多的带着陶土的木屑,他们居然还把它们先扔了下来。如果混在这百里木屑中一起扔了。我们多半都会把它们当作红松木漏过,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

“文栋兄,还有一事小妹不明,这木屑上的陶土从何而来?”众人中身份颇为尊贵的少女本来一直在倾听,这事她把自己依然不明的地方提了出来。

“这个,我昨日才从手下当过陶匠的士兵口中得知一些皮毛,也从益州人口中得了些讯息。却原来这蜀西乃制陶的重地,这陶器烧制出来后未卖之前的存放,多以木屑来承载;而将陶器的表面打磨干净,也多以木屑为主。所以,所有陶器坊都会从造船或制木器的地方拖来大量的木屑筛好,大块的烧窑,细一些的打磨粗洗,再细的就用于存放和细磨了。正好蜀西是巴人木器产地,也是蜀中造船的重地,这一来一去倒确实方便。如果董卓真的打算用这个给我们下套,那倒也是可能的。但是为什么他会把最能露馅的东西放在前面扔下呢?这个地方疑点颇大。”

“陈哥,我认为董卓肯定没造船,否则天气寒冷,为什么董卓军取暖时不会把木屑也一并烧了,还多那些麻烦?木屑又不是不能烧。”将至最后,我们打算离开时,子实决定给晚上的商议一个确定的结果。我觉得有理,还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想到,倒是姐姐摇了摇头,而陈哥带着一脸诡异的笑容。

“子实,这样吧,你在此帐中取一下暖,过一刻再出去,我用木屑给你取暖。”

陈哥笑着招呼大家出去,姐姐毫不犹豫地一手拉着稀里糊涂的我,一手拉着不明所以地周玉抢先出去。其它各将见此情景也都出去,在不断掀起的门帘里看见一手拎着木屑袋子的陈哥的背影,和有些不知所措坐在那里的李真。旋即,陈哥出来,以手示意大家别走,而在帐外掐着手指算着时间。

当陈哥一只手还没用完时,狼狈的大汉就自己咳嗽着出来了。在子实无法解释里面怎么了的时候,陈哥很简单地笑着解释了原因:“木屑细了很容易吸潮,容易生烟。董卓军队是要取暖可不是想熏蚊子。”

第二日,益州人开始奔赴自己的新的土地,对那些百姓来说,土地是他们最想得到的,我们给他们,不过我还有些疑问,给他们分封土地,这么做可能有些胆子太大,虽然是州牧,但是权力还没给这么大。

不过姐姐点醒了我,只用了一个词:“荒地。”实际上还在后面补了一个词:“我猜的。”

其它没有,大水之后,无主的荒地多的是。我本来打算屯田,就是看中耕地大部分被荒废,扬州江南人烟稀少,劳力更加严重不足。但是还是有件事,就是这样可能会让我们的官有些嫉妒,感觉他们这些逃亡之人的俸禄比我们还宽绰。尤其是子实就曾说过他的薪俸只够让他们家填饱肚子,穿上衣服,虽然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但是还是有些囊中羞涩。

不过这次我自己就想到了,不好加俸,那就从屯田中贴补进去,或者直接就从那中的四分之一贴进来。

“谁管农植赋收的?”我与众人在监督益州人离开时,我忽然心中想起些事,问了大家一下,结果让大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只好把大家的目光聚到我这里,再问了一遍。

“以前是子渊;后来他被你送到荆南后,就是小斌;然后,小斌跟我出来,但我真不知道后面谁补上了。”姐姐算最给我面子的。

“我不知道,我一直留在西凉,后来把兵留给斯巴达克斯后,我就到江陵,再就到这里了。我路过襄阳时,当时还是小斌斌被韦老师骂,说他帐太乱。”

“你别看我,我最初在长沙,后来在江陵和玉儿在一起,然后就和政哥嫂嫂去和甘宁装模作样了,我甚至没怎么回襄阳,我家都搬江陵去了。”

“我和真哥一直在一起,反正你们谁都不会让我管账的,斛、斗哪个大我还没分清楚。”

“我,我不知道,我们下面的将官从来不管这些事情,我只知道裴大哥管理过粮草。”

半晌一无所获,失望之余,却看到队中的一个熟人。随即纵马过去,此举又让大家感到不明所以。

“吴班、吴兰两位兄弟,”我是首先和熟人的哥哥打的招呼,“你们去屯兵黄陂,那吴越如何安置?”

“这个,既然侯爷说他有些潜质,我们便在黄陂教他武艺和厮杀方式,准备他十八岁时让他上阵吧。”

“但你们日日需操练,况有各种军务缠身,还得巡护当地百姓安定。你们忙得过来吗?”

“那君侯意思是?”心中大骂,难道非得我说出来吗,好像是我求你们似的。不过,看了那个瘦削的男孩,也许是种负罪感,也许是我觉得他太有潜质,我决定还是我主动提出。

“让他跟着我吧,我会既让他学文,也让他练武。在襄阳也能有人每日照顾他,何况他身体太单薄了。”

两位兄长立刻下马给我行大礼,引得周围不少民众士卒驻足观看。我只得赶紧下马,扶起他们,对他们把吴越猛夸了一下,让他们只管放心,赶快整顿队伍出发要紧。

我盯着那少年,少年也盯着我。我笑笑,他也笑笑。

他说了一句让我美了一早上的话:“我觉得你像一个英雄,从前天早上我就这么觉得,我想和你一样。”

如果被人羞辱而不以为耻就能成为英雄,那么英雄就太不值钱了。心中另一个我羞辱了自己一下。

但是我仰无愧于天,俯不祚于地,扪心自问,我问心无愧,你言又何足道哉。

显然这个我更加强大,一下子压住了那个我。所以,我的身上所有的一切都一致决定今天是快乐的。

益州人黄昏时才全部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姐姐明日要出发了,本来我要和姐姐一起回去,好准备操办姐姐的出嫁,却在那傍晚赶上师娘的到来。

师娘是和几十个徒弟一同自水路而来,她是来为夷陵将士们诊治伤情的,治疗病疾的。但我们迎接她时,却被她一把揪住,拉至帐内灯火通明处,看了个仔细,让我深呼吸一下,闻了闻我呼出来的胸中之气,又搭了我的脉,轻声地说了句让我吓个半死的话。

“幸得我现在看见你,若迟半月,则你命休矣。”姐姐没跟进来,她还莫名其妙地和众人一样在外,否则她肯定被吓坏,绝不肯离我半步。

幸得我确有捷才,所以我与众人解释说我欠师娘的黄芪还没给她,她要用这味药救人,让姐姐速回襄阳从破六韩烈牙那里托人送来,而我顺便让师娘把我的腿彻底治一下,再和陈哥商量一下在各处配兵的方案。

姐姐不愿离开,说让其他人回去即可,她肯定是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我说姐姐要嫁了,得好好准备;而且需要把吴越送回去,可以让他与宋谦先作个伴;来秭归的事情也需要她回报;反正能想到了理由我都想到了。师娘也说我没什么事,才让姐姐稍微放了些心。

不过姐姐还是问我有什么计划,还想探探我的虚实,我自然把曾想好的轻松而惬意地说出来:“现在怕是北边会有些吃紧;不过换个方向,去南边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南蛮人能否同意他过也是个问题。从正常道理来讲,董卓想和南蛮人友好相处是不太可能的,那么也许现在是我们与南方蛮族人搞好关系的机会了。”

姐姐点了点,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就这样,姐姐第二天带着人离开了,走之前嘱咐我早些回去。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四日,我在陈哥大营的帐中醒来,心中充满了矛盾的疑惑:虽然师娘的医术非常高超,但是我仍然认为师娘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因为,我感觉不出任何身体异状。而同时,虽然我感觉身体状态很好,但是我仍然决定让师娘治疗,因为我觉得可能身体真是有大毛病了,因为就是那天早上,我的胃口忽然出奇的不好。

第八十八章 追忆

那早听完各种嘱咐,好不容易送走姐姐,我就立刻去寻师娘了。

我见到师娘后的第一句话带着明显的抱怨的口气:“师娘,本来我挺好的,昨晚喝了您的药,今早起来胃口都没了。”

“那就好,说明病还没发起来。傻孩子,师娘会害你吗?”

“子睿不敢。”

“都是定国不好,这些繁缛礼节本是他讨厌的,但是自打他当上了州牧,自己倒兴起这个了。带得手下一帮小猴没一个能免俗。”师娘摇摇头,不过她批评老师我可不敢替老师出头申冤。

“师娘,可是我真的感觉没什么啊?”

“你可知病来如山倒的道理,要来一下子就来了;等你真的倒下去了,要治就没这么简单了。你明白了?”

“那师娘,我到底怎么了?昨天晚上姐姐在,我不好去问您。”

“子睿,你的胸腹是否曾受了很重的内伤?”

“是啊。”

“还不止一次?”

“对,对。”

“你还中过毒?”

“是、是、是。”我完全被慑服了。

“你还中过箭?背后、腿上、头上?”

“天哪,师娘你简直就是神人啊,您怎么连这个都把得出来?”

“噢,中箭这个我是听李真说的。”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差点决定跟着师娘去学医去,因为连这个都能看出那简直就太神了。

“你五脏六腑都有不少淤血,阻碍了各道经脉阴阳之气纵横,已使得你这几月渐渐精力不济了。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对,我很少睡午觉的,但最近中午时分总是想找个地方窝起来。”

“你中的箭有毒,但是不重,这支毒箭伤你该在两次受内伤之间。毒本多被胸腹的淤血所吸,后来又在本来的淤血上又淤上了一层,结果反倒把你的病根给暂时掩盖了。再加上你身子极为健硕,故此你能支持到现在。想来在荆州学子中你也算异类,我给瞧过病的你那帮同学的脉象,多有些虚浮,和你那倒霉老师一样,经不住病摧的。哪像你,我开始还以为在摸鼓皮呢。”这句话夸张地比较厉害,但是我挺开心的,所以,我很自然地就笑了出来。

“那我没什么事了?”

“谁说的?”

“我看您说得挺轻松,我想我没什么了。”

“那得看碰上谁了,碰上我,那算你走运,当然碰上我的师兄,也是很好的。”

“我碰过他。不过当时我早中了毒箭,他当时没给我把脉。”

“是啊,如果你不受第二次内伤也没那么打紧,慢慢会被你自己的血液冲淡,慢慢自己排出去,他只要一看你的脸色,你什么地方长疖子他都知道。不过现在情况变了,那毒是被你自己在淤血里养起来了,等淤血慢慢散去后,你的小命也就没了。”师娘说话的轻松和吓人如此鲜明真是让我哭笑不得,老师定是很头疼吧,在如此清秀、温和的相貌后面简直是一个带着恶作剧心理的小女孩。

“不要哭啊。由我来和你治,放心,黄泉路上没人敢带你走。”又是一句,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开始怀疑我什么毛病都没有,只是她想拿我开心。不过想起师傅、三叔都曾被她欺负得很惨,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也没什么后遗症,我这个后辈被她整了也没什么了,当下便有舍生取义之感。

“还好,还有半个月时间你淤血才会化开,你真才有性命之忧。半个月内,不用半个月,几天我就可以给你治个大半好,让你活蹦乱跳地回去过年。”如果是兄弟们中的一个这样拿我开心,这时候保不齐我就把她给扔到河里,高举双臂,到处寻人击掌相庆了。

但是这是师娘,所以我老老实实地接受她的诊治,只是她的方法简直闻所未闻。

我不能乱动,因为我现在和只刺猬没什么两样。师娘让一个她的学生,注明此人为男子,把赤条条的我扎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刺猬。师娘在帐外不知怎的还联想起天狼来,说我现在和我的兵器比较像了。但我不清楚,为什么我的手指尖上都被插上了针,两只小臂上更是很难有什么穴位幸免。

我忍无可忍,当然还是很客气地问了出来。她说这样散淤血快。我问那不是要我命吗。她说又不是不喝药。然后很快我就看到他们端了一大坛子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药味的粘稠褐色的汁水进来。我胆怯地问喝这么多。师娘说不,先喝完这个再把炉上另一坛给我送来。必须再次注明,此坛三尺高,比我的腰粗很多。

我表示我不可能喝完;她说没事,我不用吃饭了,肚子有的是。

心中大喝:好狠。

就这样,我开始了这种生不如死的预先治病过程。他们说对我已经很好了,药里放了不少甘草,可就是这种甜苦酸涩参杂一起的怪味,让我更想撇嘴吐。结果师娘在外听得作呕的声音,立刻威胁道,如果我敢吐,敢漏。她就让女弟子来喂我,我一看自己的现在的尊容,立刻决定放弃无益的抵抗。

那汁水实在难以下咽,不过喝了十几口后,虽然每喝一口还会感到身上颤抖一下,但是好像嗓子已经无所谓什么东西了。所以我决定想些其他事情,冲淡现在的痛苦,结果怎么想都是上次肚子被马踏后的痛苦回忆。

经过半个时辰的折腾,其间,他们卸去了我身上的毛刺。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他们出药,我出胃,终于把那些东西全灌进了我的肚子里,我也没想到我的肚子能盛下这么多东西,我都对自己又有了更高的评价。不过,我觉得想好评价之前,先去趟茅房是明智之举。

一向认为蹲在厕所,被臭味熏的滋味很是不好。但是今天怎么都感到蹲着这么幸福。只听得肚子里呼噜噜响,然后,随着后面的一泻千里,腹中慢慢舒服起来。我忽然想到当一块茅坑中的石头都有自己的幸福,因为隔着那苇栏中的隙缝,我清楚地看见又一坛什么劳什子东西给送到了我的帐中。心中大叫:救命啊!我想到了逃命。

可惜,我实在是逃不了,茅房外面都有人看着,还不时有人问我感觉如何。心中大骂,蹲大的都有人催。但最终肚里实在没什么存货了,只得悻悻然出来,不过还是有个好的感觉,就是有种身轻如燕的飘飘然。

我永远不想回忆这其中的痛苦。我这一天共这样去蹲了七次,最后出来连腿都站不直了。

不过,我承认第二日起来时,身体是感觉清爽了许多。不过也不一定,昨天被折腾成那样,今天就是发高烧都会感觉清爽。

师娘给我带来了坏消息和好消息。坏消息是她没想到我能喝这么多,本来这样周而复始,排除毒素,她的意思就是填满了,就让我去放掉。不一定一次喝掉一坛,她没想到我只用了七次就喝掉了七坛,这说明我的承载能力比常人强很多,而且她又给把了脉说没有任何气血紊乱的迹象,这说明我的身体的承受能力也非常强。所以,她决定今天要加量。好消息就是治疗时间可能会比她想象的最快的时间还要缩短,一个很虚无缥缈的好消息,因为她既没说她想的最快是多久,也没说现在要多久。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五日,一辈子拉肚子都没一天去过那么多次茅房,我没有记清数目。但是我没去趟茅房都会折断一根苇栏上的芦苇杆,如果我看到一坛药被送进帐房,我会再折一根,到晚上我进去时,这一面苇栏中露出一个可以把我的脑袋和双臂都伸出去的大口子。而且,那个肥料出口很痛。

深夜我还去了几趟茅房,因为习惯了。时间久了不去一趟,我就总感到不对劲。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六日,早上醒来发现腿都弯成了蹲坑的模样。

看到师娘进来,我就感觉自己像个准备赴死的囚徒一般。不过这天早上,师娘进来就给我把脉。而不是招手让他们搬刑具进来。

隔了半晌,师娘忽然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就看着我,让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好小子。”同时她的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差点没把我吓死。我的脑袋里非常快的把最可怕的可能出现的话想了一遍,个人认为其中这句是最可怕的:好小子,昨天那么多坛都没把你怎么样,今天我们换缸,不多,十五缸没问题吧?

“怎么了,今天喝多少?”横下一条心的我颇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

“没事了,你死不了了,安全了,毒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不吃药,你也没什么事了。”

“不吃药了?”我感到有些危险,该不是让我高兴一下,结果在后面又给我端个什么家伙进来。

“吃,还是吃一些好,但不是吃昨天那些了,也不要吃那么多了。孩子,你知道吗,我那日和你说话用那种腔调,只是让你放心,确信你自己没有危险。这样药效才能最大的发挥出来,心情抑郁,阴阳之气一乱,药也没什么效果了,现在毒被排得差不多了,我才能告诉你,你前几天真是很危险,你要是在马上常待着,随时可能毒发。而且一下子就能攻入心脾,那时药石攻伐不好,补益不好,我真是束手无策了。我说十五天,实际是往长了说的,就是想让你心安,但是又怕说轻了你不给我治,只得明说你有性命之忧,还好现在无忧了,不过今天……子睿你干什么?”

我在给我的救命恩人行叩拜礼,因为这句话让我知道了师娘的苦心:“师娘在上,学生给您道谢了,若非您,小子之命恐怕只限在这几日了。”

“起来,混小子,我说过别给我来这套。”师娘有些发怒,吓得我一激灵,赶紧爬起来,免得遭报复。

“师娘,那现在?”

“吃点补药,不过没事,不要紧张,不会那么多了。前两天药物之中都加了泻药。你身体之中盐水损失甚巨,虽则我在药中放了些井盐,但是还是入不敷出,今天补一补,早上再喝点米汤盐水,中午多喝点,晚上就可以多吃点饭了。今天再出去走走,我想很快就没事了,以后每天你都可以正常饮食了。”

“是。”

“子睿你现在干什么去?米汤也得喝一点,现在别跑。”

“我先去蹲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是坦率地承认。

喝了点甜美异常的米汤,意犹未尽之际,他们就把碗收走了,说我不能一下子吃很多。我便只好穿戴好衣衫出来晃荡,才发觉今天天气真好,天高云淡,士兵们也都带着欢笑。想来是已经无事了,陈哥也给大家放了点缰绳,好几处的士兵都在丢石子比准斗输赢,让我情不自禁想起那个丢石子高手,他们现在该到襄阳了,宋谦该能和吴越合得来吧。

尽力压制自己蹦蹦跳跳的冲动,人模狗样地踱到江边。在我在秭归的这几天,岸边的结冰已基本化去,西陵峡外的宽阔江面上,正有不少船正在扬帆训练。其中跑得最快的果然是那种两排划桨的船,顺着西北风张着满帆,随着排桨击水,活脱脱一条在水面打跳的鱼儿。其间,时而看到“鱼”儿并排冲锋,其他船自侧后而上;又或“鱼”船翻桨撤退,其他战船在后掩护;操练得好不精彩。

不过精彩之余,事故也是经常出的,因为岸边又架着一艘鱼船。它的旁边的“伤口”应该是被同类的前面的冲击角给碰上了。士兵中的工匠正在把几条受损的舷板拆掉换新材。

本这没什么趣味,但经董卓那么一下子,我不能不对此多留意一些。在船边我看到了地上的木屑,果然粗细不一,大小各异,及至大一些的木块更是满地都是。我随意捡起一个,在手中掂掂,但想不到用他做什么,便随手将他远远丢在水中。用力有些过大,感到肚子都有点被扔移位了的感觉。

不过,看着随水远去的木块,我清晰地搜出在过往的记忆中我曾因内伤躺在木筏上,随手丢出去的那木块。我记得当时它是被木筏慢慢甩开了。

“子睿,你怎么在这里,身体好了?”

“陈哥,等等,不要打搅我,我感到有些眉目了……陈哥,还有那些红色的木屑吗?没染上陶土的也要。”

“有啊,怎么了?”

“顺水而下,我们不划桨是不是该和水一样快?”

“应该是这样吧,我在船上呆得日子不多,也没怎么注意,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陈哥,木屑各色都给我一些,再帮我找匹快马。”

半刻后,我已在营中将士的注视下,奋力催马顺着河向上游疾驰而去了。一路上,我不时摸摸装着木屑的袋子,谨防它掉了或撒了。

一个时辰后,马有些跑不动了,我就勒马下来。行之水边,毫不犹豫直接走入水中,水不是很深,我可以在水中央将木屑全部倾倒出来。

我赶紧上岸来,拖着有些疲累的马儿,开始追起那随水慢慢流下的木屑。

这是一幕我从来没想到的场景,以至于我一路被岸边的石头拌了不知多少跤,到最后我已能在被拌同时,两腿及时朝前急送两步让自己不至于摔倒在地。而我的眼睛则一直跟着那水面上的奇景。

本来纷繁混杂的木屑,此时却在水中如此的团结。我倒下木屑去时,他们还顺成了一个长条的蛇形,此时它们却慢慢的抱成了团,方圆大约八尺。随着水流而动,不时改变着形状,有时圆,有时扁,更有如手般探出,旋又被收回圈内。

内中颜色圆转,参杂不清,如混沌初开,一时纠缠不清。河道时窄时宽,水流时急时缓,便使得我与那片漂浮的木屑一起顺水而行,急急慢慢。

但过的几个时辰后,我却被马拉住,马不肯走了,我已看到我希望的答案。怎能让此畜坏我事情,便又拉了几下,见它还是不走,便撇下了它,自己走着去看。未想有人在背后大喝小心,再还没反应过来,便一脚踩空,等我回过神来,已然摔入水中。看到上面的木头段扎成的泊口,我知道我回到大营,再看到眼前宽阔的水面,我知道我现在正泡在冬季的长江里。

“快找陈将军来!”看着那团木屑被激荡的江水打散,我大喝道。

“我看到了。”声音有些深沉,似乎言者还在想着什么。

声音就在岸边传来,我扒住了泊口码头的木桩,奋力爬出水面。再看时,木屑被浪打得到处成簇,已不成形。

“我是把它们混在一起的,等到这里时已然有了百十里路,红色已经跑到前面了。”

“也就是说……”陈哥忽然有些木讷。

“巴西离此少说也有千二百八十里路,那时他们是什么都混在一起丢下来的,但绝没想到重的会慢慢冲在前面。顺水而下,重的东西快,不过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董卓没想到这个,所以,他很可能一条船都没造?”

“对。”

“那我们……”今天的陈哥不知怎么了。

“在此留设一个水军营,继续操练即可,其他大部分回到荆中准备屯田。”

“好的,吃完晚饭,到我帐内商议。”陈哥得要人去看看他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看着他远去,才发觉浑身透湿,被风一吹,打了冷战。也不知路上为什么路上没感觉到冷,我记得在上游开始我就下过水去了。一看天色,竟已近傍晚。赶紧回帐擦干换好衣服,出得帐来,我记得今晚可以吃饭。此时饥肠辘辘,无以言表。

孰料刚出帐便被师娘拦截,继而便是一通数落。我也自知理亏,一天没回来,没吃补药,只得接过那据称热了又热的汤药,一口气喝下,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便交还了碗。师娘才终于转怒为喜,笑着让我去和大家吃饭。

这天晚上我的胃口非常好,我也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尤其是那咸菜,简直是一等一的美味。这军中的伙食居然这么可口,就是碗太小,三口两口就是一碗。

和我一起的士兵都很惊讶,每次我盛饭时的,我都会注意到旁边兄弟们的奇怪的目光;当我每多一次盛饭,那些士兵的目光就更多一份惊诧和愕然。我去得有些迟了,他们很快就全吃完了,只有我还在那里一碗碗的往下塞,后来看大家都吃完了,我就毫不客气地搬过饭桶吃了起来了。

吃完了,我很满足的靠着帐篷,全身心进入一种幸福的快感之中。只想着吃一顿饱饭真是好啊。

“你们谈我什么?不要以为我在吃饭,没听见。”

“风云侯,您太厉害了,您太能吃了,你知道您吃了多少吗?”

“不知道,也想不起什么味道了,只知道很好吃,不管怎样,但总之是吃饱了。”我很幸福地眯着眼睛看着他们,营地各处闪耀的火光让我的眼睛只得眯盱着。

“风云侯到底吃了多少?”显然其他人比我更关心这个问题。

“十一碗,然后是下面的小半桶。”旁边一片惊呼。

“怪不得成为平安风云侯。”看来在他们心中官越大,越饭桶。

“这个关系很没道理吧?想说我饭桶直接啊。”

“不用我们说,您就是。”开完这个玩笑,一帮人一哄而散。

我哪会生气,只是笑笑,稍微歇了一下,站起身来,去见一下陈哥。

陈哥帐外的卫兵还拦了我一下,不过看清是我,就让我进去了。看来今天晚上,陈哥只打算见我一人。

我忽然想起来,今天下午的陈哥和平时的陈哥完全不同,那种镇定,游刃有余的感觉完全不知到了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魂落魄和迟钝木讷。

“子睿,来了就进来吧。”我在门口的迟疑被陈哥发现了,我也发觉陈哥的声音似乎老了很多似的。

“陈哥。”我进来很恭谨地行了礼,陈哥用手止住了我。

“该哥哥给你行礼啊!”

“陈哥怎么了?”为了免得陈哥真的给我行礼,我执住陈哥双臂。

陈哥哭了!自我认识他以来,他可能很冷漠,可能很悲伤,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哭。我立刻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他甩开了我的双臂,回身坐回他的座位,示意让我坐在他的对面。抹去双眼泪珠。恢复坚毅的表情,“我听了随你去秭归的士兵的汇报,陈哥没你那种勇气,这件事本不是你的错,你却去承担,但我呢?”

原来是为这事,那我有办法:“这条计是我出的,你们只是按我的计划行事,虽然我没有真正的指挥,按你的说法,我只是个傀儡,一个什么都不行的幌子,但毕竟那是以我的名义和计策打的一战,我必须为这战负全责。我绝不能罔顾因我的过错而枉死的数十万百姓,所以,我必须这么做,虽然我依然不会原谅自己,但是我至少承认了,有了活下去继续努力的动力,也能继续保持平时的样子而不用不断妄自菲薄,我想在就是要消灭董卓,让益州人归乡。”

陈哥摇了摇头:“你说得好,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就是我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开始时,我叫陈栋梁。因为先人的泽荫,我一从军很快就成了一个骠骑都尉,在西凉统着几千人。那时陈栋梁和你差不多大,意气风发,什么都认为简单,自己去做,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也很受赏识,一切都很顺利。”

陈哥的手臂使劲地压着案面,似乎在逼迫自己讲出所有的事情。

“建宁五年改号熹平元年,天下大赦,为显天下熹平,国富民强,四夷慑服,那年秋天的臣服的各异族的进贡要再收一次。所以我们驻扎在祁连山北麓的骠骑营便去山上的那一族臣服的羌族催收马匹。羌族人不干,坚决不给。为此,北麓骠骑营还和羌人打了一仗,想是我们许久没有打过仗,羌族人也很骠悍,居然把他们打败了。此事报到武威去,定西大将军震怒,上面也怪责下来说我们办事不力,我当时便献计便说上报羌人造反即可。定西将军乃我世伯,他觉得此计可行,看着周围无大将,便让我带着一万骠骑营区所谓平叛。那羌族人经本来的一战已经折损很多人马,我去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给平了,他们违心求和,愿意交出人质,按时交纳贡物,当时的我真的是志得意满,感觉天下间我才是真正的良将。”

在此处,陈哥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下去:“我趾高气昂地巡视着被我击败求和的我以为是凶悍桀骜的这族羌族人营地,却发现与我想象得完全不同。他们生活得非常困苦,水得到山上去背雪化开,没有哪家的帐篷不是陈旧残破的,各种器具简陋而破折。那是山上,虽才是中秋时节,但已非常寒冷,但无论老人孩子,却都只能裹些破羊皮,根本无法遮蔽祁连山上的阵阵寒气。瑟瑟发抖的他们看我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怨毒与仇恨,让我现在想来也不寒而栗。他们靠放牧为生,他们的收入来源多是靠贩马卖羊为生,平时也要骑马放牧各种牲群,马对他们来说,那是命根子。现在青壮男丁又折损不少,这以后的日子让他们怎么过啊?可为了给我们交赋时凑数,他们甚至得把怀孕的母马,小马驹子全部奉上,还甚至得自己族出钱去给我们买马。而我经了此事,却得了高升,封号很是讽刺,竟名为护羌将军。”

“此时对我冲击很大,我感到了深深地愧疚和不安。我与将军说了,我们不能这样,这样会把羌人逼死的。将军反问我,你可知当年羌人怎么对我们的百姓,现在虽然对他们是有些严苛,但是让他们还能苟活着,也算对他们的优厚了。我说羌人早已臣服于我们,已受我们大汉节制,我们也应保护他们,而不是这样把他们逼上死路。他把手一挥,叫我不要管了。说连母马和小马驹我们都给他们算数了,很优待他们了。”

“那封号对我来说无丝毫荣光,却让我感到深深的羞耻。受封后那几日彻夜难眠,总是做梦身在羌营之中被人唾骂。待封赏一下,我就把那些人质放了回去,把我的赏银给他们带回去,让他们买点马匹,买点衣物,算我的一点补偿。”

“可是,”陈哥舒缓沉重的语气忽然变了味道,“岂料当时的董太后的妹夫是当时贺喜送贡的特使,这个王八羔子为此也得了封赏,封在西凉。那批马本就对宫中无用就赏给了他。他对那些马匹很不满意,竟胡说是我们藏私,告了我们。董太后便命人来查,去到羌人那里时,他们看见了很多羌人新买的马匹,这下子我们说也说不清。定西大将军与我陈氏一门是世交,他便明言他已替我挡灾,只管继续诬说是那些羌人藏私。我也不愿害羌人,世伯便替我想了个主意,让我去告诉羌人,便说朝廷有人要对他们不利,抛下些无用的家什,让他们赶紧离开。。我便用那些我放回去,对我还心存感激的那些羌人传话让他们全族赶紧离开,为了免得路过我们军营,给我们再带来麻烦,我们让他们自弱水扎木排去居延泽畔定居,反正那时匈奴之祸夷平,他们在那里反倒能活的更好些,我们则烧了他们的留下来的东西,交个差,把那占裙带关系的混蛋打发过去了事。”

“上面果然以欺君之罪去办这一族羌人,那个先帝的连襟居然被派来当监军,我心里恨啊,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摆出架子,让我们供着,还认为自己的功绩大得不得了。那样子,我每看到他一次,就想吐他一口。我确信羌人撤走了后,我才派兵去进剿,然后我让我们的先队抢先出发。在我和那个王八龟蛋到那里时,羌族人留下来的东西都已经被我们烧得一片废墟,便说逃得不知踪迹。那混蛋咬牙切齿想杀羌人,我便说都被我们赶跑了,他是个草包,但他手底下有强人,居然发现了羌人扎制木排的痕迹,他便说从陆上追过去,沿河截杀,大家当然心中笑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得告诉他弱水在层层山峦之中,我们没办法靠近河,他便说直接到下游去堵,他听了下面人的话,便说去居延泽,我们告诉他,现在是秋天,居延泽附近全是沼泽,我们去了那里会全陷进去的,等冬天封冻再说。他哪肯听,便立刻要我们也扎制木排,追上去杀了他们。这人着实可恶,当时我就想把他杀了。”

“他便说我们也扎木排,一定要追杀。我便告诉他,去了我们可不好回来。那家伙根本不肯听,他说,我不追他去追。便带着他的手下去追,我当时就笑他们,那十几个木排载那么多人和那么多粮食,怎么也追不上羌人的轻木排的。”

“可是一个月后,有些羌人来找我寻仇,被我的卫兵拿下,我想问明是何道理,却没人肯回答我,只会怒目相向。再过得几日,西面敦煌那里竟传来那畜牲在弱水之中击溃羌族叛军的消息。我便明白事因了……”陈哥忽然带上了一份肃然,“最后,我和世伯辞行,让他说我被羌人刺杀伤重,最后不治,然后带着那些羌人,在路上夜里偷袭了那个混蛋,救出了被俘去送献请功的羌族人。我还杀掉了那个混蛋,以绝后患。自此,陈栋梁身死,追平羌侯。只有我和我的族人生活在荆州,我娶了一名羌族女子,后来我就叫陈梁了,蓄起了胡须,把自己养胖。总之,我完全不再是以前的我。但是,那段事情,我把罪责全部推给了死去的那个混蛋。其实,那些都是我造成的,这么多年我和他们在一起,我一直无法真正快乐起来,我知道都是我一次次谎报诬陷才把他们送上了这条不归路。”

陈哥说完了,看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年轻时和你一样,但是唯一不同的,你没有我这般世故和虚伪。你的什么都是真的,看着你的脸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而我自作聪明,以为这边哄了那边骗了,我陈氏一族也得到荣光,算我无愧先祖;那边我妻一族把我当救命恩人,岂不知那所有的以后祸端都是因我而起;我以为更名易相之后还可以让自己的心灵安定下来,感到自己问心无愧。但是这么多年我依然无法忘记那陈年旧事,总是心怀愧疚,总无法感到坦然。但新野之事,今天秭归之事,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彻底想清楚了。”

“陈哥不用说了,其实我又何尝没骗过人,你说了这话,我也更感惭愧。”

“我知道你所提何事。两军对敌和此事又岂能相提并论。那时要么汉亡,要么就平乱,你之举至少救下了这么多青壮男丁,让天下早些得安生,让百姓早些安定……你这话有些荒唐,难道你认为我大汉应亡吗?”

“弟不敢。”我想想也是,这句话一点劝慰作用都没有,只会更加添乱。是不是我真的有些反心呢,不知道,但我决定赶快打断我的思绪。

“他们是我们大汉的百姓啊。我记得你曾经这样说过,所以,你总是那么诚挚地去做该做的事情,主动去承担责任。但是我却逃避责任,还总想左右逢源,最后却疲惫不堪。而当时我以为他们绝对追不上羌人,而未加阻拦,甚至想给他们加负,把几万人的干粮都留给了他们。实际上是我把那么多羌人一步步推上了死路。哪如你心胸坦荡,率真无欺。所以,我活在痛苦之中,你却活在快乐之中。我找你一吐心中之事,望你莫笑哥哥。实在憋屈太久无人倾诉,也许仅有子睿可让我放心倾吐,不虞有他。”

我问陈哥以后会不会和嫂子说这事,他毫不犹豫说会。

我知道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但是我不知道陈哥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陈哥的想法本来也是很好,只是可能是太背运,不如我这般运道好。

第二日,我便离开了,走之前我让陈哥保重身体,有没有什么事情让我去做。陈哥恐怕也是心中终于畅快了些,能笑着说没什么了。还问我要不要带点士兵保护。我说,都到老家了,我还怕什么。士兵们也在旁起哄,说谁敢劫我,真是没脑袋的不怕掉。陈哥也不拦着,只管笑着。

师娘说她过年前一定会回去,让我向老师说明。交待给我补身体的药方,便让我回去了。

此一路我走得极快,荆州老家的土地上,我逢驿换马,逢县吃饭;只一日即到,一路归乡心情欢悦无以言表,只管催马前行,虽是只身,却如同有良朋益友为伴一样,极为欢畅。入夜后不久,我便回到了襄阳。城门官也是熟人,我一句荆州话的老哥,就让他欢蹦乱跳地把门给我打开了,寒暄之余,我提到先回家,今天太晚了,明日再去找州牧大人。却引得他告诉我我家搬了。我问搬去哪里了,他说襄阳王府。我说别那我开玩笑,现在虽然没有襄阳王了,但那可是郡王府,一直封着的。他们告诉我,现在那是平安郡王府的襄阳别院了。聪明人无需多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便告辞自己去了。

襄阳的土著不知道襄阳王府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那里只住姐姐,恐怕会被孔明这坏小子累死。

夜已深,我牵马走在襄阳夜晚的大道上。我许久未归乡的各种思念,此刻完全宣泄,我只管各处看望,便如同许久未归的浪子。心胸完全陷入一种宁静而四处蔓延的舒适的境况,在这里我才真正完全感到安全、快乐以及所有美好的东西全都回到了身边了,我终于回家了!

过往的一队夜巡兵士一看见我就冲过来,坏了我自我陶醉的感觉。他们先装模作样问我什么人,我答你们说呢;他们问我干什么,我说回家;他们问回哪个,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我没好气地说你们恐怕比我都知道清楚点。接下来他们与我没什么客气,直接问我出去玩了大半年有没有给兄弟们带点东西回来。我知道理亏,免得他们说我官一大了就没了义气,忘了以前襄阳的弟兄们了。立刻从怀里把所有的散钱全部交公请他们喝酒,以示悔改之心,表示以后一定再请他们好好吃顿饭,才把这帮打秋风的另外一批土著民打发走。心中想要是再碰上一队,我就麻烦了。

还好这种事情没那么我想象得那么悲惨,在我牵马到襄阳王府时,除了看到匾额上的字的变化,没有发现巡逻队的踪迹。心中暗骂,回来跟作贼似的。郡王府门口也有士卒,看见我回来,立刻便要喊,被我立刻制止。我把马绳递给他,让他什么都别说。因为我已经看见前面的正堂的灯火了。

襄阳王府,现在的平安郡王府,必是供平安郡主大人居住,外带其弟“顺便”住入。就是地方太大,我们住了好象有些太夸张。不过正殿的灯还亮着,让我知道应该是姐姐还没睡,难道在处理政务?老师也太苛刻了吧,姐姐如此贪睡之人,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让姐姐忙。不过姐姐也太正规了,都这个时候了,回到自己的榻上,一处理完便睡觉就是了。

慢慢趴上窗格,稍微推开未扣上的窗棂,朝里面偷偷观看。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叫小孔明的家伙居然老老实实地在竹简上用毛笔抄写着东西一般,只是嘟着小嘴,分明表示:我不爱学习;宋谦在他旁边不远处,也带着百无聊赖的表情拨弄着笔写着什么。然后就是我亲爱的姐姐的背影,她在监督着这两个不爱学习的小家伙,同时似乎在缝制衣衫一般。我得进去,还不想让姐姐发现,便轻轻地推开窗棂,整个身体慢慢探了进去。

宋谦已经开始打瞌睡了,但孔明发现了我。不过我立刻作了手势,孔明看看姐姐,冲我稍微笑笑,便又低头继续抄写了。只是不时抬头看看姐姐,似乎在帮我监视姐姐有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到来,真是个小孩子,你这样看姐姐肯定会发觉不对劲的。

当下,加快脚步,几步蹿到到姐姐身后,立刻便把我的大脑袋平稳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孔明……”姐姐吓了一大跳,从我的下巴下立刻抽身而出朝远处有些狼狈地趋出几步,转过身来,姐姐的胆子也忒小了,我瞟了她一眼,继续对眼前果然胖了些的小坏蛋问:“最近有没有听姐姐话啊?”

“我一直很听司马姐姐的话的。”同时左手一指姐姐,对着我笑嘻嘻地说。

“司马姐姐?”我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脸也慢慢转了过去,一看到“姐姐”,立刻朝后面猛退出去,一屁股坐下来。

“你是谁?为何着我姐姐衣衫。”心中忽然想道:这该不是我未曾蒙面的发妻吧?

第八十九章 乱

我忽然感到我也有些太胆小了,霍地站起,肃然地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

不过在那女子还没回答之前,我又想到孔明和宋谦既然与她这么熟识,她该是什么熟人才对,但是我就不认识她。

所以,我的语气在极快的时间内,又回到了客气地问询中来:“请问这位姑娘……你与家姊是否相识?”

“是的,银铃姐姐是家父的学生,又因年纪相仿,故而小时便熟识了。”这是个端庄清秀的少女,现在的她稍微地戴上了笑意,但是却依然捧着心颦着眉,恐怕是刚才被我吓着的。

“原来是水镜先生的……小子无礼,以为是姐姐,多有冒犯。”我有些慌了神,赶快赔礼。

“你严重了,没关系的,实际你也该把我当姐姐也可。我小时候来时,你还只是个嘴角流着口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小孩子;这一年你没在家,父亲怕银铃姐姐太过孤寂,便让我过来陪银铃姐姐。后来银铃率军平叛去了,我就留下来照顾孔明和这个大宅院。这十几年没见,你真的如银铃说得一样和以前变化了很多。”这是个有些开朗但是同时还是有些羞涩的姑娘,她能如此侃侃而谈,但是却总是低着头与我说话;但是听得她说了这些话后,我却感觉这个声音很耳熟。

“原来子睿大哥小时候嘴角流着口水,那时的样子肯定很有意思。”

“你个小家伙,你才来我家时就给我榻上留了那么一大摊口水,你还说我。”我立刻板起面孔教训起孔明,忽然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姐姐呢?”

孔明忽然有些黯然:“姐姐走了。”

“走了,走去哪了?”

“不知道,她只和我说姐姐要出嫁了,得去准备很多东西,就在昨天走的。”

“姐姐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走了!”我心中忽然感到空荡荡,差点没吼出来。

“姐姐说你要治伤,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说她在出嫁前,还会回来的。”孔明忽然怯生生地说。

“噢,知道了。”我感到刚才有些失态,尤其是在姐姐的闺中密友面前。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黄头发小子和吴越端着一些吃的东西进来,在门口看见我,就停在那里了。吴越认得我,因为手上拿着东西,不便对我行礼,只冲我稍微点点头,叫了声:“平安风云侯大人您回来了。”

而那个黄头发的小子则完全在呆呆地看着我,实际上我也和有兴致地看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依然能分辨出他和吴越的另一点不同: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按说这孩子长得还算挺好的,没什么部位长得有什么错漏,就是这两处颜色有些问题。我立刻想起这人是谁了。

“陈武!为何在那里发呆啊?”我觉得得表现出一种万户侯的气度,直接唤出他的名字,显得亲近。

“乖乖个隆地动,侯爷好高啊!”前面的发语词很有意思,我曾经在盐渎城里听过这词,当时没想明白那是什么东西,这回听着他的口音也是扬州盐渎那一带的,那么估计就是那儿的人的语气词了。

“是啊,你有什么意见?你们干什么去了?”

“大家有些饿,我们就去弄点吃的。”

“快点吃,吃完了,你们把《天问》抄完,孔明,你累了就先去睡。”

“佩姐姐偏心,干吗又向着孔明?”剩下的几个孩子都很是不忿,看来孔明已经激起民怨了。所以,激起民怨者没有多发言,只管吃着东西。

“他还小啊,快点吃吧。”这个佩姊姊的理由倒真是充分有力,一句话结束,几个孩子只好老老实实吃起东西了。看他们吃的样子,尤其是孔明,我不仅知道他是怎么胖起来的,也让我感到有些饿了。

“子睿,你也有些饿了吧?我帮你做点吧。”佩姊姊真是好人,她一眼就看出我的所需。我本来想说不麻烦了,然后自己去捣持点什么填填,可是不争气的肚子比我抢先回答,让我有些尴尬。不过她莞尔一笑,直接出去了,似乎并不在意,也很能理解我这样的一个大肚汉。幸亏那帮孩子吃得跟四头小猪一样,其中最凶猛的必然是孔明,所以很幸运地是他们根本没注意我刚才的尴尬。

佩姊姊一走,我就来了脾气,“你们这四个人饿疯啦,能不能不要吃得这么没有品。”

“没事啊,我们还小啊,而且你先管管孔明吧。”那三个大一点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直接把罪责推给那个小的,因为吃得几乎趴到桌子上的就是这个小东西。

“别管我,我是和你学的。”但是孔明这个小贼小子抢先的一句话就让我一点脾气都没有。

本来想象中的热情迎接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状况。想想也是:陈武和我不熟;吴越才和我分手,现在又见;宋谦和我也分开不到半个月。就是孔明这小子太没感情,一年没见我就只顾吃东西。想想我就是一肚子火。

不过,我心里很快就被另外一件事所占据,就是这个佩姊姊的声音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在我还没想到的时候,我的夜宵也到了,不过随着夜宵到的,还有破六韩烈牙。据说此人也在寻摸吃的,被佩姊姊在厨房逮到了。

这才是兄弟,我与他拍着脊背,互相问候,一时间倒把其他的给忘了。至少等我们寒暄完毕,却发现一帮孩子都不在了。

“不是还要抄写么?”

“让你们兄弟好好叙旧吧,我让孩子们都去睡了。”其实根本无所谓,我可以和兄弟出去谈,现在这倒让这帮小子捞了便宜,偷了懒。

这时候,孔明却跑了回来,我第一感觉是他良心的回归,不过他说的是:“子睿大哥,你回来了,我睡哪里?”

这让我一头雾水,原来姐姐让他睡在给我准备的房间,我便说我再找一间睡好了,想这襄阳王府找间屋子睡该不是麻烦事。不过他走之前,他很诚挚地对我说:子睿大哥回来就好了。接着加了一句,可以带我出去玩了。然后,又加了一句,大哥我很想你。就算这句话比较有人情味了,不过最后一句让我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知道你什么好吃的东西都没给我带,走之前连声招呼都不和我打。”这真是个小大人。

“你这头小猪,再吃还得了。”我找到了一个借口,顺势赶快劝慰:“去睡吧,明早大哥带你出去玩。”刚说完,屏风后冒出另外的三个小孩的脑袋,“那我们呢?”

我知道我被人设计了。

打发完这几个让人头疼的小家伙,我与我的鲜卑兄弟坐下,我们俩也没什么客套就吃了起来。一边说着什么,佩姊姊就在我们的身边不远处,继续做着针线活,让我们有些恶心话不好说出来,很多事情还只能小声说。

原来鲜卑人都住在这府中,晚上他觉得有些饿就自己出来整东西吃了。因为弟妹的身孕已有了些时日,现在虽然还没到行动很不方便,但已够让我的龙行兄弟凡事不惊动夫人大驾。而且他也怕惊动别人,因为还有人住在这里,这些人包括轻那族人,四个小子,佩姊姊,扬州的来人,一些到现在还不知从何而来的人,还有几个老家伙;刚想问问他们的情况,北海还补了一句让我打消了念头:最近不知去向。他便自己去膳房自己整点东西吃,却正好碰上佩姊姊说我回来了,他便过来了。我觉得弟妹有了身孕后,这个小子就比以前要踏实冷静多了,至少没有大喊大叫让全襄阳人都知道我回来了。

我说吃得差不多了,让他快点回去陪夫人,他也没什么客套,拍了拍了我,又顺手卷走一条羊腿。

而我则继续保持斯文地吃东西。一边不时偷偷瞅瞅司马家的千金,总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

但是我不是个闷葫芦,所以实在想不出来时,我就直接问了出来。

“我小时候见过你很多次,不过那时候……”肯定是和姐姐学的坏毛病,又说这种我不可能记得起来的事情。不过她旋即加了一句,我就立刻想起来了,这一惊可不小:“你可记得一人之口,为之台的典故吧?”

“那是孟德大哥的话?啊,你是那东夷女子?”

“是的,你没看出来吧,哦,当时你在帘子之后,只能依稀看到我影子。我母亲本是东夷女子,当时正要过夏,是我的表舅来看望我要先带我去洛阳玩一圈,然后带我回吴郡看望我的外婆。没想到在洛阳竟碰上了你,其后吴郡起乱,我便在中途折道回荆州了。想起来,你当时在大街上替我赶走那泼皮很是英雄。开始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但是很快我就从路边人谈话中知道了那个武器的主人的名字,我才知道正好碰上你了。”她指了指我的身后,我知道是她指的是什么,从窗户中看宋谦时,余光就看见我的刺猬了。

我想起来了,当时为了保护她我还在窗下呆了一夜,还被张凯夫妇合伙给当作了赌具一用。

“当时我接到一对也是出来游玩的年轻夫妇的一张纸条,他们让不要朝下看。我知道他们没有歹意,不愿拂逆别人心意,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了。但是我真的又想看看你们,所以我是从窗缝中看的,正好能看见你,那曹校尉不时来找你,你都让他小声点。”

我脸上烫烫的,我还记得当时我就是想引她注意,所以站在她窗下的正对面。这回真看见了,我却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位司马小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应该说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她很敢说,很多话说出来,毫不避讳;而另一方面她又总是低着头不愿正面看我,显得很羞涩。可能是因为她的父亲是水镜先生,母亲却是个东夷女子,而造成受到双方影响的缘故吧。

与司马小姐的谈话是很开心的,当时在洛阳就领教过了。不过这次谈得多了,有了更加明确的认识,她对军政之类的事情毫无涉猎,只是自己聪慧了解些;而那些女工她却极熟,至少我一直在和她谈话,她手上的活一直没停,也没受什么影响。其他三教九流,无不拈起就能作番精辟的议论,让我只能自愧不如。

不过,我感到有些地方不对劲,但是却想不出理由。

那夜我和她谈了很久才睡,如果她是个男子,就可以一起同榻而眠,继续讨教。或者,作我的夫人也可。想到此,我就想笑出声来,不过想起左慈老道不知去向就感觉很是烦心。

第二日清晨我是被很多兄弟从熟睡中折腾起来的,只剩下司马姊姊有些歉意地低着头说没办法拦住。我只好说让姊姊费神了,便和兄弟们相见。

襄阳的老兄弟基本上都在外面,在襄阳的已经没几个了。子玉,子实,周玉是随大队人马回襄阳的,轻是从平安风云侯府赶过来的,随他而来的还有芸小姐。看到她我想起来一直忘了查问他是怎么把她给钓上的。按说这两个人性格真是差太多了,虽然现在芸小姐已经变了很多了,但依然是低着头冲我问好。我一问什么时候成亲,少女的脸立刻变成了出锅的山芋。一想到这个词,我就想起了这个词第一个受用者姐姐,姐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种准备应该是我来做的。

甘宁是抱着儿子来的,小甘凤城还不会说话,看见我就把脸背到父亲的怀里,此事被子玉和子实揪出来当材料来打击我长相的凶恶。我为了推过这部分,便急中生智,说起那四匹长相各异的小马,说道要给小凤城一匹。甘宁大笑,说道,这马与人寿命差了太多,若我们可活六十,那马只能活十五,等凤城长大,就可以给这四匹小马养老送终了。小马再过五年,就可以骑了,只能让我们这辈人用了。子玉觉得甘宁儿子的名字有些奇怪,便问了缘由,被告知其妻临盆前夜,做得一梦,见一凤立于城头,故而得名。

我很喜欢小孩子,可以举出例子的是,孔明这么坏的一个小子,我都能如此宽容。所以,看着甘宁作为父亲的幸福表情,我更感觉嫉妒和落寞。逢到这种关键时候,左慈大爷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翔也在我家,我想起一事,便问他的姓氏。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只说翔便是他的名姓,只因幼年便父母双失,后来为些鄱阳湖上的义士所收养,没有自己的姓,平时就唤作翔。

我知道触及别人伤心事,虽然翔心胸豁达,无甚关碍。但我有些不能释怀:“翔兄弟,智哥刚才对不住。不过,你也确可选个姓,以利你将来开叶散枝,续你香火,为一族先祖。而且日后各式战船上,麾杆上总该有将军的名号吧?”翔笑了起来,便请我给想一个。我稍一沉吟便道:“你起于鄱阳之上,本待为你用鄱字,可是鄱字音同泼皮无赖之泼,连起来念你的姓名也不甚好听,便去掉那半边,加上水,不久成潘了,你叫潘翔可好?”

他很高兴地点头同意了,我也笑着加了一句:“那我便可命人替你准备潘字大旗了。”

不过,我的笑容很快被惊讶所代替,旋即又转为兴奋。令我很惊讶的是张凯、刘雯居然在我家,北海,阎柔,小南很开心地把我拖到了外面大堂见到了他们,问他们为何不进到我的房间去,刘雯嘲笑张凯太胖,进去就显得太挤。

“你们过来了?”我有些没把握,但是还是很兴奋。

“我们走过很多地方,这里算是天下难得的好地方了。”张凯以不知是夸奖还是叹息,“州牧给了我一个地方让我能专心与我的那些东西的地方,还给我了个荆州司农的头衔,待我不薄,信赖有加,我若还要挑三拣四,岂非强充清高,趁着还有一膀子力气,快做些事情为上。”

“你多心了。”

“你太不用心了。”言毕我二人大笑。

不过,住在我家的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至少我没有这个人的印象。这个人七尺有余,很是消瘦,虽然目光炯炯,却总显得大病初愈,一张俊脸有些泛黄。我翻了我所有的回忆,还是想不起来我曾在何处见过此人。他见了我只对我做了个长揖,我也只好先回礼,却还是摸不清此人来历。

“请问这位先生,子睿记性颇糟,记不得何处曾得见先生了。”我很诚实地说了出来。

“你是没见过,但你见过我的恩公,敢问平安风云侯,可曾为一个逢性公子荐医?”

“对,逢东,我曾拟书让他到荆州治肺痨。可他人呢?”

“恩公已于两月前在在下家中病故。”他很沉痛地说了出来。

逢东在他那样的家中长大,应算个很不错的人,他死了确实可惜。

“你为何称他为恩公?”摇头叹息之余,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那夜天已浑沉,恩公的一行人仍未找到投宿之地,很多人家因为他有痨病,也不敢留宿于他。在下也是痨病无甚忌讳,便让他夜宿我家,是之同病相怜,很是投缘,他告诉我可以随他一同去荆州求人一同治疗,想来不会遭人拒绝。孰料因长途奔波,他体质本就虚弱,加上那夜忽然痨病加重,三更就病发而去了。他临行前给我留下你给他的信书,这才让我可以顺利请得这里的一个身份似乎颇为特殊的大夫的徒弟帮着治疗,免得被那些庸医耽误了性命;现在我已好了许多,想再没多少时间便可如常人一般了。”

“你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想说的是该去逢家去看看,却没想到引出他的一番话出来。

“我受恩公恩惠,恩公则受您之赐。恩公与我谈及你时,便说道您未及弱冠,便能在大乱中纵横捭阖,细微处救人脱困,其间或张或抑,风度让人折服;便说如此番能治好这肺痨,愿投效侯爷麾下,为各处驱使,不敢有所怠慢;今故人已去,此愿自当代为实现。”这逢东倒是看穿了我当时的诡计,他死了真是可惜。可能是他把我夸了一番,让我更有可惜他的理由。

我心中一动,看这少年眉宇之间亦确有脱俗之气,便问:“你有何本领啊?”

“略通筹算术数之道。”

“今益州董逆盘踞,所行暴虐,民不聊生,我欲伐之;你可否替我筹算一番……此事你知晓否?”我忽然感觉我的第一个问题可能有些为难人,怕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在下因患此疾,只能在家听别人说长道短,知些新鲜事情,不过,您在汉中将董卓诓入益州之事我也知晓,开始我还想你的所作肯定会失败。却没想真的困住了董卓。”

“为何我会失败?”此时,周围的人也很感兴趣地围了上来。

“入川出川之路,绝非一条,你无法都堵死,这是其一;如果川人帮忙,以船东出,你有如何是好……”

“这位……你叫什么名字?”

“原名宋玉,为纪念故友,便添一字,名唤宋玉东。侯爷打断我为何事?”他原来的名字确实有意思,至少我刚从秭归回来,就碰上屈原的学生了。

“宋玉东,实话告诉你,开始我设计时,犯了个大错误,你知道吗?”

“什么?”

“不怕丢人地告诉你,当时我根本没想起益州里有人!我真的没考虑到这点。我只知道益州有哪几条路。”说到此处,我伸手去探腰间,可能那张图早被姐姐给收走了,反正和姐姐重逢后,我就再没看过图,而且看了这么多遍,那张图不用看,我的脑海中都有了一个大致的样子。所以此刻脑中虽然总有姐姐在旁看我,我还是能把那里的样子描述一下:“我已把北面的路全给堵死了;我也知道秭归每年接不了几趟川中的来船,所以,我也根本没考虑从河走;南边我们在和南蛮人对峙,董卓的出现,反倒会让我们的南边很可能会轻松很多。我在这次当着逃出来的几十万益州人前折旌焚麾,大大折辱自己。除了谢罪,便是乞益州百姓原谅在下,容在下有进去伐董的机会。因为我最大的错就在于我知道董卓的残暴,仍然把他们放进了益州,因为当时我只管考虑怎么骗他进去,怎么堵住他所有出来的路。其他的我都疏漏掉了。”

“噢,我当时也不知道益州中的确切情况,所以我的推算也有问题……能问一下吗?如果一切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他有些意料不到,但是他还是很快问了我这句。

“与这次一样,因为我没有办法,这是我一个一定要犯还要去承担的错。”

“明白了,宋玉东心甘情愿随风云侯左右,谋划破董之策。”

旁边没人说话,我与他互相深深一揖。

起身后我转向吴越,前一句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身边,所以,我还要对他说一句:“我不会哄你开心,或指望让你对我心存原谅,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哪怕回到十个月前,我依然会与众将下达这条命令。”

说完,我冲他一点头,表示我的坚决,而他也对我点了点头,不知他的点头有什么意思。

但是,我就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当时就没人替我指出我的这个计划有遗祸益州的结果。如果当时只要一个人说出来,说不定当时的我会放弃这个打算,而考虑在陈仓到汉中之间打他埋伏,再前后夹击,这样还是有胜算的。

我必须得去见老师了,时至日上三竿,我才把我这一院子人全部见完,也至少把各种事情了解一遍,实话讲脑子中很乱。

要见老师了,却感觉有些紧张,以至于佩姊姊出来问我有没有吃早饭,我居然想了半天,最后确信没吃,只好再回去吃点东西。

吃饭时,我忽然对宋玉东发问:“你父母高堂都在?”

“都在。”

“你在此,应把他们接来,还有等他们来安顿好后,你需去幽州去见那逢家道谢救命之恩。此事我会替你安排,可好。”他点点头。

佩姊姊的手艺没得说,不过要问我好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吃得挺舒服的。

到州牧府的一路就是我向各位大叔大婶,七哥八姐打招呼的一路。每个人都问些废话,比如你回来了什么的,不过我感觉很好,至少没有感觉烦,就是累了点。

不过,还有人故意嫉妒我;所以,我决定也嫉妒他,顺便把周玉好好夸奖了一下,让那小妮子开心得不得了。

到州牧府时,我与众同路之人被卫兵拦住。他们说州牧正在发火,说谁都不见,不过如果子睿回来,可以例外。兄弟们听说老师发火,而且今天不召见,都感觉松了口气,转过来带着易水送壮士的口吻道声兄弟走好。

我都被他们说得后脊梁发凉,我很少见老师发脾气。据说今天发得非常厉害,让我感觉很是有些害怕。

整顿好衣服,衣服是佩姊姊给我做的,本来我一向不在乎这个,但是这一路,我尽量想些让自己放松些的事情。才注意到衣服居然这么合身,佩姊姊也不知道怎么知道我的尺寸的。至少本人对自己各个部位的大小尺寸,从没有一个量化的概念,只知道我的整个身体各部位都比常人大很多。佩姊姊的女红很有些特殊,好像比姐姐的复杂,可是没有镜子,在家也没有好好看看,我还不知道这身衣服我穿的样子如何,不过她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估计是姐姐告诉他的,那么衣服大小也是姐姐告诉的了。我只知道两个姊姊都曾劝我不要穿的老是武夫的样子,有些文人的儒雅的样子会比较好,不过对我的头发,她们都没太在意,反正我确实未及冠礼,而且她们手头又没有冠可以给我戴,我也没有,曾经有的,但早就不知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听到老师的咆哮声了,我差点打算转身先走掉算了,干吗趁老师火气最大的时候进去?可是心里又好奇老师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而且想想估计应该不是冲我发的,至少老师不会对着空空的大殿大骂我吧?

想到此,我便蹑手蹑脚,行至门后,想先听一下,是哪位同学遭老师骂了。

“子睿来了就不要躲在门后。”老师和师父的声音同时响起,心中咯噔一下,心道完了,今天不被骂都不可能了。就是想不通,怎么才到就被发觉了。

我只好低着头走进去,在门口就赶紧跪下,向两位恩师请安,不敢稍动。

“你先给我跪这里,待会儿再教训你。”我心道这回惨大了,却被第二句话搞得我莫名其妙,“子睿啊,呵呵,快快起来,让为师好好看看你。”

“子睿不敢。”

“过来,还和你老师、师父客气什么。过来过来!”我感到更有些不对劲,便趴在地上偷偷向上瞟。却见老师和师父面前还跪着一人,此人背影颇为熟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看来老师前一句话是对他说的。

我便起身再兴一个长揖,低头向前趋了几步,忽然看到那人侧面,赶紧又退后几步。

“子睿给三叔行礼,刚才未曾见得三叔,三叔莫怪罪子睿。”

“不妨事不妨事,”三叔连忙道,“子睿请起吧,三叔被大哥责罚,不能起身回礼了,子睿莫怪三叔才是。”

“子睿不敢。”我心里还奇怪,三叔回来,本是好事,老师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子睿认得我三弟。”师父有些奇怪,老师也讶异的呃了一声。

“难道三叔未与老师师父提及么?”

“你老师根本没让三弟说什么话呢,你叫他三叔?嗯,倒也贴切。”

“为何责骂三叔,三叔大老远从辽东回来,就是为见老师师父,老师师父这样待他,未免有些不顾结义之情吧?”师父在冲我眨眼睛,然后脸上做着表情,眼睛朝老师看看,仿佛说是就是老师在发脾气。

“老师为何责怪三叔呢?三叔在辽东整日思念两位兄长,今千里迢迢携家赶回见义兄,为何还要责怪于他。”老师不说话了。

“那可以让三叔起身了吧。”我感到事情有所转机。

“我早已不认这个罔顾结义之情之人。”老师背过身去,言辞竟有些决绝。

“喂,老大,我看不下去了,仨是不对,一直没和我们联络,但毕竟他在辽东,又有了家事,什么都不知道吗?能怪他么。而且你开始一见他,不也执手相望,神请颇为欣悦么,怎的忽然就冷了下来,然后就一阵大骂,你变化也太大了。”

“不要说他,说到你便也让我一肚子火,出去后就隔个半年给我来封信,也不来襄阳找我,我想找你都没办法找。要不是子睿,这会儿我可能还不知道你黄汉升在长沙。”

“你又来了,你来找我的时候,那天晚上已经骂我一晚上了,把你的弟妹吓得不轻。现在你又已经骂了三弟一个早上了,三弟妹还在外面没有安定。你也够了吧,子睿都来了,你可以消气了。”

“起来!……坐边上去。”老师看来终于消气了,第一声还明显有些怒气,后面的就缓和了很多。又瞟了右边大汉一眼,笑着对我说起了话。这个转变有些大,我的心里也不是能很好承受。

“老师,学生不肖,今终能赶回襄阳拜见老师师父了。”我再次磕下了头去,想到终能赶回襄阳见过老师,我竟忽然眼眶有些湿润了。

老师将我搀扶起,“苦了你这孩子了,这事本不该你来承受,你却如此折辱自己,何苦啊!”

“老师常教导子睿应以天下百姓为先,子睿犯错,又岂能由他人代过。”

“你帮老师带回那么多贤才,老师该怎么赏你啊。”看来兄弟们都见过老师了,老师的口气中可以感觉对这些人还是很满意的。

“不敢,况子睿无需封赏。”心中思得一事,竟叹出声来。

“子睿,何事唏嘘?”

“家姊外出说是置办婚嫁,念及不能送姐姐风风光光出门,着实让子睿感到汗颜,子睿曾想,如老师问我需要什么,我只想说让姐姐风风光光地大婚,可这事姊姊仍不让我插手,自小姐姐照顾我一切,到此时,我仍不能为姐姐做些什么,感觉自己很是没用。老师说要封赏,我就想起要请老师主持姐姐的婚礼。故此心下凄凉。”

“银铃,实奇女子也。常思评人容易,做人难;而做人容易,教人难;银铃能把子睿的性格、品行引领至如此境界,让人无法不长叹,我虚度半生,却不如银铃之十五载。惭愧惭愧!”

这是对姐姐很高的褒奖,我却高兴不起来。姐姐就要离我而去,让我如何能高兴。我前十七年在姐姐身旁,只生过一次病,没受过什么伤;离开姐姐,我却几乎一直多灾多难,命都去了半条。我唯一的亲人,为我前十七年遮蔽风雨的姐姐,却从没让我为她做什么,当我想做什么也能够做些什么事时,她却离开了,再次回来时,她就将是别人的新嫁娘了。

老师让我在旁少歇,我便依言在旁坐下,很自然的回到了我以前的位置,不断婆娑那块铺垫,我知道,姐姐以前也在这上面坐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藉此来思念姐姐。这一年在外,只要思念便有姐姐,但毕竟想到以后还能见到,便感到一种希望和期盼。但现在姐姐就要嫁了……不行,我已经十八岁了,不能总把姐姐拴在我的周围,我怎么这么自私。姐姐,我该怎么办呢?刚说不能再缠姐姐了,还是拖到姐姐身上,我怎么这么没用。

当我稍微回过神来时,从门外进来几个少年与老师行礼,都是二十岁上下。他们是三叔带过来的,使他一路南归见到的年青俊杰,只是身份卑微,没得征辟,便以他的口才说服那些人家,让这些人随他而来投效老师。老师问了他们些话,那些少年似乎都能对答如流。老师也点点头,荆州缺人,尤其是现在我们还zhan有扬州,架着交州,锁着一州。甚至让小斌一个人在吴郡支撑局面。三叔所为确实很能为荆州解决很多问题,总不能让那些养老的旧官吏再蹦出来说要为国效命。

老师和师父还见过了三婶,我也去给三婶行了礼,不过我很老实地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而是继续在那座位上,换着各种方式坐着那块垫子。

我完全回过神来,是他们叫我去吃饭。我说我还是回去吧,家里还有一大堆人等着我呢,他们想想也就同意了。

午宴必须分成很多屋同时开席,我和宋谦、陈武、吴越、孔明四人以及佩姊姊在一屋,我们六个人吃的都是佩姊姊作的。

为了尽地主之谊,我还要各屋地先跑一遍,客气地让大家先吃,觉得人多吃饭都麻烦。之所以不选大家一起在大厅用餐,是因为大厅里的各式书简太多,不好清理,我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书简,得找个时间看一下。

弟妹的肚子已经显出我那鲜卑兄弟的下一代的轮廓了,这让我很有兴致地说了一通,还说要让这孩子喊我干爹。把一对小夫妻脸都臊红了。潘翔很是豪爽,大声地起哄,毫不介意,而甘宁因为夫人的缘故,只是随着笑;苏飞也在笑,不过他就要大胆些了。阎柔也能加上一把力,但匈奴人被一个汉族女孩子管着没敢。

宋玉东还是显得比较孤寂,他更多的时候只是看着笑笑。

张凯显然没有办法逃脱我的打击,我问他什么时候有,他直接问他的夫人,招引得郡主的小拳头不断相加。这倒让我想到我们家的郡主,便很快结束了各处的问候,回去吃饭了。

“陈武,为何不吃啊?”回去后,我看见其他人都在吃着东西,只有陈武没动,我还在想是不是在那个水贼窝有什么规矩,他习惯了。比如吃饭先看别人吃,看看有没有毒,我的天,我的脑袋有时候怎么转得这么快,这么恶心而有创新的想法都能被我想到。

“大哥去帮佩姊姊端羹过来,我在等他,不能独食。”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如此仗义,上次是宋谦挂念兄弟,一个小孩向我们请求;这回是兄弟等待兄长,不愿独食,这两个孩子将来会有出息的。姐姐说过,人品是第一位的,便如大楼根基一样,根基打歪了,什么高楼广厦都会很快倒塌。

才发觉我的整个思考的方式方法,应用的典故,几乎都和姐姐有关,想到此便要叹口气。

“子睿,思念银铃姐姐了?”我点点头,没和佩姊姊多说话,只管吃东西。

“对了,孔明?张叔张婶呢?”我忽然想到我们家中另两位长辈,我回来后就一直没见到,这一路我也很挂念他们的。

“他们还待在老宅不愿离开,说住的时间长了。”

实际上,我还想到管亥,但是我实在想不出这里有谁和他熟悉,因为叶剑也不知去向。可能是我认识的人太多了,我的糟糕记性不知道撑不撑得住。以后见到熟人想不起名字可要被人骂死了。

匆匆吃完午饭,我便离开了这个新家,回我的老家。不过我留了点心思,先找了面大铜镜稍微看了一下。必须承认佩姊姊的手艺非常好,姐姐的穿得很合身,很舒服,但是佩姊姊的衣服使得穿着映在镜中的我显得非常……我很难得发觉自己如此文质彬彬,气度儒雅。而不再是一个赳赳武夫的形象,甚至看着现在的我,一时间我甚至无法把自己认了出来。

老家离襄阳王府不远,不消半刻,我便趁着午后众人歇息时间溜回了老宅。

一路没什么人,倒让我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我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却总不知道如何组织我头脑中尚有些零乱的疑点。

不过,在我组织完毕时,我就回到了老宅。门没关,我推门进去时,门外的风也被我放进了老宅,老宅里有些冷清。一个老人正在背对着我,扫着中院的地,他似乎感觉到后面的风袭来,缩紧了干瘦的身体。

“风又这么大了,要变天了吗?”

“张大叔,我回来了。”我跑了过去。

张大叔很是激动,撇下扫帚,转身就是看着我,左右端详,他眼神有些不好了,总是不断地眨眼睛。张叔是老了,原本的花白头发中还是黑的多,白的少,现在已经是黑的少,白霜多了。

“大叔,好久没给你拔白头发了,都这么多了。”我深有感触。

“二少爷啊,你再拔,老头子就要变老秃子了。”张叔倒有些开玩笑的本事,可我却感觉有些辛酸。这一路过去的人太多了,眼看着张叔的衰老,我无法不感到弥漫在这老宅里的凄凉。

张婶也颤巍巍地出来了,看见我很是激动,便要过来,我连忙过去扶住张婶,问及缘由,却原来秋天她老人家得了一场病,身体大不如以前了。与她老人家说几句我一切都好让她放心,便赶紧让张叔陪张婶进屋去,别着了凉。言毕便到身上的兜中寻些制钱让张叔多买点好的东西给张婶补补。却忽然想起来,这件衣服是早上才换的。以前衣服中的银钱昨晚全被分光了。不过,我的手还是摸到了东西,取出来一看,竟就是些银子,也没想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就赶快塞给张叔,张叔说小姐给了,我说这是我给的,让他赶紧回去照顾大婶为上。

我早就看见了叶剑,叶剑也站在看着我,不过看我和张叔张婶说话,他没过来打搅我们。等张叔一进屋,便上来和我打起了招呼。

他和管亥住在了我家的老宅,主要是管亥想清静些,叶剑也觉得和众人不熟,暂时除了驿站,便只能住在我家了。

我与他随便攀谈一会儿。他告诉我,管亥去裴大哥坟上了,因为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了,还有三天就过年了。我才想起来要过年了,对啊,腊月后面是下一年的正月,我的头脑中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裴大哥现在在哪里?”

“城北的山坳之中,是管亥的叔叔给选的地方,那人是个占卜打卦的道人。”

“管大哥有叔叔?住在这里吗?”

在原来我的屋中,我看见了一个麻葛布袍的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正在榻上研习着什么,浑不觉我们的到来。

“谢智见过管道长。您来我家暂住,未能亲往迎接,请勿见怪!”我觉得作为主人,应该起到主人的应尽的礼仪,至少姐姐在肯定会这样做。

“平安风云侯太客气了,老道方外散人,来则来,去则去,不需招待,暂宿你家,已是叨扰。您这样说太客气了。”他抬起头看着我,我感觉他已经很尊重我了,在我印象中这种修道之人通常都是行事飘忽,淡泊无为,言辞深奥,晦涩难懂的人。至少左慈大爷我是想找都不知往哪里去找。

觉得礼节到了,我也确实没什么事情和他说。说声不打搅清修,便准备回去忙一下年了,心中已在盘算:把两处的桃符都得准备好。襄阳府的东西人那么多,大家一起忙年,该不会缺些什么,那么这里我得多照应一下。如果是要过年,大年三十姐姐应该会回来的,那么我一定要把所有事情做得好好的。让她回来后也不用担心她走了我会饿死,心中想着姐姐太过虑了。

不过此人倒是热情,说他会相命占卜之术,看我相貌觉得骨骼雄奇,想替我算一卦。我也觉得有些意思,便放下心中所念,决定让他先算算。

他在我身边鼓弄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很是奇怪一般,又在我上下左右好好看了看。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左手。”

“断掌?”

我活动了一下,“没断啊。”

“不是,我是说你的掌纹是断的。”

我自己看了看,没错,是断的,在指根下一寸处,一条不深但很清晰的断纹横亘我的手掌。我还知道什么时候断的,怎么断的,用什么断的,本来敷上药后,很快就好了,所以我已经忘了,不过这倒让我发觉凡是和我有关的事同时也必和姐姐有关。

“那还能看么?”

“断掌之人,常有一生恶厄,除非……此为谁人所伤,此人与你若何?”

“家姐为救我而误伤。姐姐是我唯一亲人,子睿幼时全凭姐姐与张叔张婶一起拉扯长大。”

“哦,嗯,你走吧。”他忽然打住了,让我有些生气。

“为何不说,看也看过了,总该有个结果吧,谢智不惧凶恶,但是很不喜欢被蒙蔽。”实际上我也不太信这个东西,只是好奇心上来了。

“把你手掌再送来。”

“你要我说的,怨不得我。此伤正好坏汝姻缘脉络,斩断寿命、功业两脉。汝幼时遭厄,但因有众人悉心照顾,你已与此厄无关,心中也不挂怀,故此十七岁前诸事顺利,心中安乐;十七岁后诸恶不断,因你的一切端倪朕兆都已被毁,故你需一生需小心谨慎。因你这掌中缠节已毁,唯有你以后一切需自己把握。汝之姻缘,可能已被天定。如就依着断纹连接残段,你一生有两妻,其一似乎早有,但诡殁,其二虽侍身边,但很旧方为你所娶,她将为你送终。你走吧,我不妄言。”

“多谢。”我拱手道谢,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他说的这些事情。

“子睿,”他忽然叫出了我的字,我也停住转过身去,“如想不要经这许多噩事,或可有一法:今日酉时之后,莫见一人。切记独自居于房中,谁都不要见,因为我算不出会给你的带来这许多凶恶之人是谁。”

第九十章 家宴

“多谢先生指点……敢问先生名讳。”

“没关系,在下云游道人,不敢妄称名讳,有个大号管辂,忝个雅兴取了个字叫公明。”

“管公明先生,只管在我家歇息,如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出去时,又遇到叶剑便问他现在是何职务,注意到他正收拾好身上披挂准备出门,便心知肚明也不要他回答了。因为这个差事我干过,虽然干的时间不长,应该说很短,随口叫他作城守时,注意和百姓搞好关系。还让他以我的名义从吏官那里要两个官仆来,大叔大妈都老了,是得歇歇了。他问我吏官是谁,我说如果我知道还要你去干,让他去问一下,然后说我要,然后再告诉我那人是谁,我再去巴结讨好一下,估计是某个同学。

我坐在马背上,风夹带着斜阳从街边店铺的缝隙中射来,却带不来温暖,但至少这能让我清醒。我在想他给算的命。作为一个正常的这个年岁的少年,我首先考虑的显然不是以后的艰难,经过这一年的艰难险阻,我想暂时我是不用积攒什么勇气去面对以后的磨难了。我当然对我的夫人的问题感到非常的有兴趣。

“我不可能同时娶两个妻子,那么定是第一个先我而去,诡死,此词不是很让人高兴。而另一个侍我多年方和我结为夫妻,还送我终老,这么说我比第二个老婆死得早。”我把自己的分析念叨了出来,想是那些个死字吓住旁边的人,至少本来笑盈盈的打算过来和我打招呼的一张熟脸,一下子肃然起来,赶紧自个贴路边走了。倒让我感觉很不好意思,赶忙主动问好。

回到新家时,对于那段话我还是没有头绪。不过看到土荆烈夫妇后,我把暂时所有的想法全打消。他们是专门来看望我,见我不在正打算离开,以后再来拜访。心道还是把人给忘了,还不知有没有其它人给忘掉了。

赶紧问问他们现在如何,这一点我确实挺关心的。

“我们住在驿站,一路烦你等看顾,却一直未能帮上忙,再住您家,我们夫妻实在过意不去,还有我……入仕了。”他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我心里念叨他太过虑了:“大哥向州牧大人推荐了我,还说明了我的情况。然后,州牧大人问了我对北方各种民生涉及的看法,我也照我的想法说了,他没说什么其它的,就让我当襄阳的主簿,专管行商税赋。我来这里什么都没有,想想着主簿与战事无碍,此处人生地不熟,创业艰辛,也不想太麻烦你们,这口官饭倒也吃得,便接下来了。小芹也同意了。”

“那下面就是生小孩的问题了,是不是?”心想他大哥喊我大哥,我怕什么,玩笑开得毫无平安风云侯的地位身份也是必然了。

“这事,大哥正叫我向子睿大哥报喜……”

“真有了?”我确实有点惊讶,大声地喝了出来。

少年夫妻的脸都红了,虽然我知道我刚才的嗓门是大了一点。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提醒土荆烈,让他至少保持乌桓人的勇毅和直率,不能这样扭扭捏捏的。

“才发现有的……”还是有些羞涩的他让我又发了火,他才顺畅地把话说出来:“我甚至本想好了名字,可是我和大哥说时,大哥本正在喝酒,竟一下子喷了出来,还呛住了,让嫂嫂好一通捶背揉胸才缓过来。我只敢说出两个名字,不知道再说其它的,大哥会怎么样。”

“你起什么了?告诉子睿大哥听听可好。”我猜测估计是什么二猫三狗一类的,想到此处便不自觉笑了起来。

“我一路路过这么多山河锦绣,就想如是女儿便唤作土荆绣,又见过云梦茫茫,浩瀚无边,如是男儿,便唤作土荆瀚。子睿大哥你怎么了?怎么和大哥一样。”

我完全能体会破六韩烈牙、我的北海兄弟、龙行哥们的所有感受了,只是这回换作土荆烈给我捶背揉胸了,因为我正笑着笑着就一口气上不来,剧烈咳嗽了起来。

好不容易缓了缓,我只说了两句“你还是用其它的吧?”想了想觉得不放心,接着问他还打算起什么名字。

“我是乌桓人,却一生未见过我的族人,但我不可忘本,如前面两个名字不好,我的孩子也可取土荆乌,土荆桓。”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幸亏没在吃东西,要是换作厉北海,这会儿估计已经给噎过去了。

“还用开始的吧。”我给了最后意见。

他说不久留了,还要去任所接手事务,就上马车离开了。送走这对新人,才带着一丝嫉妒进大门,便有人来报说老师要见我,便整了整衣衫,又匆匆出得家门来。

心中想起昨天晚上答应孔明等人要早上带他们出去玩,结果早上被老师叫去,那也怪不得我,只是到现在又叫去,傍晚酉时之前还得赶回,然后这天就得再不见人,这今天可就算失信了。不由得心中叫苦。

但看到老师脸上的笑容,我还是很快忘却了所有烦恼和思绪,与老师行了大礼坐下,便也笑了起来。与会的只有老师,师父和三叔与我四人。

“别笑了,傻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你知道多少人家向你提亲吗?不光为你,还有你姐姐。我们知道你的心思,便在银玲的首肯下,答应把她嫁给曹孟德了,那个人我见过,人才卓绝,不可限量啊。”

“多谢老师了。”

“我要感谢银玲啊,是银铃把你教成了这样。你最开始的那些东西银玲教得很好,这让你的心底非常纯朴和单纯,这也就是那些异族人为何能与你处得这么好。你这一趟北去虽然也给我们添了麻烦,但是也给我们平了很多麻烦。你恐怕还不知道,我暂时不和你说了,恐怕你也不知道,也没兴趣。你没有城府,虽然一路人可能看不起你,但是他们都能信任你。而你这一路所为,虽然不太正经,但是却是很光明正大,还为我荆州吸回这么多人才;刘小南,人才;阎柔,好人才;厉北海,土荆烈,难得的人才;张凯,奇才。你还在幕府山一人踏敌多处营盘,让士兵们对你心服口服;然后,又能如此忍辱将益州人心收服。我说出去,谁能相信这是个庶家的十八岁少年,而这少年的老师只是个二十二岁未出阁的少女。”老师似乎有些陶醉于自己的长篇大论之中。

“老师过奖了,学生很是惭愧。”

“你也知道啊,我是夸你姐姐,我正要批你。”

“学生受教。”我赶忙端坐好等着挨批。

“总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总是想着几句肺腑之言就能把人收买,如果是那样,天下何来佞臣贼子。你该知道你的名声有多盛,还一天到晚不是阉党的不是,就是外戚的混蛋,最起码他们再混蛋也是控着朝廷大权的,你要不要命了?还有袁术是你惹的吧,旧的士大夫也被你得罪了,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折腾。”

“学生知错了。”

“我考你一题,答得好,不受罚,答不好,自己把手伸上来。”老师口气又转好了,让我松了口气,大不了挨几下铁戒尺,我还撑得住。

“老师请问。”我自然感觉轻松不少。

“荆州下一步的计划?”心道好大的一个题目,这恐怕得好好组织一下这一路所思。不过接着我就看见老师拿出根比我天狼柄差不多粗两圈的铁棍,心下大为惊讶,这是要出人命的,老师肯定是疯了。

不过这回我的答复很快就出来了:“当务之急,开垦灾后荒地,大水渐退,及至播种时分,荆扬二地有千里荒芜。然劳力匮乏,可允未婚军中男子就地成亲,婚者另辟新册,划归屯田,分之土地,半日耕耘,半日操练,开垦荒芜之地;再整军务,尤以战船盔甲兵器为重,否则赤手对爪牙,实为不智;再派人去助吴郡盛斌,其南东夷之人,尤以东吴德王严白虎根基最大,现虽降服,久恐生变,勿俟之为乱;请老师上书免各灾地两年赋守,前例多有免三年之案,虽何进排挤我等,但我等自降所求,主动示弱,与法与礼,何进必无法拒绝,恐还会补齐三年之期;值此董卓可能对南蛮人兴兵,当是与西南诸夷修好,否则后院之危,必大于北祸,但我们不可过急,要让南蛮人先急,我们才可争取更大主动;西部凉州之地,是吾当时自作主张给与外族人统辖,明春当去探之,再行修好,以永定西域;交州不乱,勿下交州,所交赋税,如数让其上缴,勿动分毫。然最大危险在明春,今年大灾,待之春天,如无余粮过夏,甚而无种下播,则天下大乱之日又至。此时,一是如北方司隶、豫州有内乱,朝廷无法收拾,应立派兵助之,平乱则撤,独须留下宛城,决不予人,此城与新野皆数荆州北方极重之要冲,不握在手,则如利剑顶咽,永无安眠之夜。二如撤藩废吾,我等就得装聋作哑,或者自己内部伪起祸端为妙,再派人作样剿之;三是我与公孙瓒卢植师徒定了一个口头盟约,如何进对幽州动兵,则联合丁原一起对西京长安作佯攻兵谏,痛陈厉害。如何进仍不收兵,便以宦官之罪清君侧为由同时攻豫州,司隶。豫州为宦官势力所在,司隶虽为帝都所在,然与何进老巢同在一处,何进也无法全力进攻,必会回兵防险,然后若我们消灭宦官,便可堂而皇之占据豫州,然后再绝无藏私般让与何进,便可卖他一个人情。经此事一闹,他也不会再贸然动兵。或者直接说服宦官背后对何进动兵也可,然宦官不可信,且宦官窃朝,今上恐有生命之忧。必慎之!最后当考虑何进对吾等动兵,公孙瓒等人不可靠,最终还得靠我们,江北何进诸部,多有猜忌之心,择其实力强劲者,谋划精细者说之,以河北袁绍为其中表表,实力在北方堪为翘楚,手下多能人谋士。宜从逢记入手,此人虽有智谋,然心胸狭窄,致使其用计窥事不能睹物全貌;勿从田丰以始,此人多智无私,忠义可嘉,虽有心相交,然连袁则此人必为大患,使计嫌之,绍无智,常人云亦云,不足惧,如能说动他,东部何进四州便有他一番乱子可收拾。再其它便是往常要做的,还有随机应变之工了。”

三个长辈都长吁了一口气,也都说了一句话。

“子睿好小子,条理清晰,层层论述,怪不得这么受大哥赏识。”

“这样看来,只我一人是粗人了。”

“你是和以前不同了,老成多了,想是这次出去磨砺了你。”

他们建议老师把棍子收起来,老师拿棍子试试够了够三叔,看看能不能打到,师父笑了,三叔也夸张得向后躲去。

我朝后看了一眼,时日虽然尚早我已想着赶快回去,拉着那四个小的出去逛一圈,算交个差,也对自己的信誉有个交待。

“子睿有甚急事么?”

“师父,没有。”

“我在路上听叶剑说,你和管辂谈了好长一会,他给你算命了吗?”

“算了。”

“怎么样?”师父看来对这个挺感兴趣。

“一般吧,不过这些爻堪之辞,本我就不信。”我忽然想起什么,随即在身上翻起来。

“是这个吧?”老师把那张左慈托我带给老师的图晃了晃,我点点头,也不知老师怎么得到的,不过老师接着就给我解释了出来:“你姐姐带给我的,看来你还没变。”老师叹了口气,“银玲还说是你让她带给我的。但是你这一找,就说明是你姐姐怕你弄丢,就先给我带来了。”

师父和三叔也凑过去,师父也没什么避讳就直接让他们看了。

“你看了?”老师一边看,一边问我。

“看了。”

“明白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我一向都很诚实。

“大哥,他连这个也知道?”三叔指着图上一个部位,那张图我看得很熟,我记得那是老师站的位置,旁边有辆车,老师身上负着块巨石,看来那处有玄机。

老师点点头,默默收了起来,而师父似乎还没想明白,三叔凑过去在老师手上画了几下,方恍然大悟。

我不明所以,但是我还是朝后看了一眼。

“子睿,你似乎着急回去?”

“不急,只是答应孔明要带他出去玩。怕与孩子失了信。”

“哦,这孔明果然厉害,在哪里都能把人弄得团团转。”

“是啊,我夫人很是喜欢,竟说他也要一个这样的儿子,你说我一介武夫怎么能养个这般伶俐的小鬼头,这快有了,我倒开始心焦了,要是她养个笨蛋,我可没办法。”

“师娘也怀孕了?”

“是啊。”

“师父好厉害。”

“喂,子睿你出去一趟,这挖苦人的水平可提高得可很快。”老师三叔都在笑,师父显然对我不甚满意。

“子睿,你似乎一直在看时日,莫非和那些孩子约了时间。”

“不瞒三叔,那管道长要我今日酉时之后不要见人,此般便可趋吉避凶,虽我不甚信,然既然他人善言,我未尝不可一试,以示尊重。”

“这也是对的,我倒想起那管辂先生曾替我算一卦:曰轰轰烈烈,平平淡淡;一生不受苦,一生苦催人。”

“这话颇为诡异。”

“当然,想来也真是准确,我本不想受苦,却摊上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东西当兄弟。”老师用那种诡诘的眼光看着两个不以为然的兄弟发着牢骚,然后又说:“不想贪图名利,却又得处处宣扬自己。”

“我也是,莫名其妙之间,便觉得自己的名声大得让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

“此事你无需奇怪,是我用一个荆州的实力替你去造的谣。我们需要一个出去吓唬人震慑别人的幌子,才好站到台面上,否则我们永远都是被人看不起的藩子。本来我不打算让你去趟这浑水。只是你这趟北行,为了你的安全,你的声名越显赫,你就越安全。否则,被人明着在城里抓了就剁,你就死得太冤,也太不值了。你名声大了,他们就只敢暗地里害你,你一天到晚在大官道上大摇大摆地走,他们很难找什么机会来害你,这才让你的小命活到现在。现在反正你的名声也起了,你就继续这样下去吧,不要提反对意见,这是你自找的。”

“谢谢老师想此主意,保得学生周全。”我赶忙给老师磕头,却原来这天狼侯一堆事情的主意是老师的,但想想也只有此法才能让何进宦官不好,也不便于明里害我。如不是这样,我真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反正现在我也没觉得声名之累,便继续这样也没什么。那么便只有感激于心中了。

“快走吧,时日不早了,那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这是老师的最后一句话。

出得府门外,却终于感到恍然大悟,明白我的名声本不是老百姓传出来的,却是老师让人宣扬的。虽然在里面就知道,但出来才把所有事情想清楚。觉得今日自己为何如此愚钝。

看这日头西斜,知道时日不早,便赶紧策马回新家。

到家门口就看见了叶剑和那四个小东西,先和叶剑打了声招呼,便让孔明等人商量好我们去哪里,然后再转过来和叶剑叙话。

“你要出去?这快到酉时了,管先生让我专门来提醒你。”

“知道了,但是……我必须得守信啊。”我承认我犹豫了,但最终我还是很坚定地说:“一生艰险如何,至少我心中坦荡,无所亏欠。”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便不再理会那爻辞,只管出去了。

四个孩子没听见我们说什么,他们正商讨去哪里玩,看来司马姑娘的管理很是有效,让这帮小子有不少顾忌。不过三个大的显然和小的没什么共同语言,他们很快便提议去校场。孔明没什么反对意见。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至少我曾发愁,如果他提出其它意见,我该听谁的。至少我觉得孔明在我们家属于霸王那种角色。虽然他才五岁,可是真的和他玩脑筋,他可是一个灵得出奇的天才小子。

年前的校场有些冷清,没有人在操练。过往的只有些老兵,也只是和我打打招呼,其中一个的话让我产生了遐想:“风云侯,带孩子来玩啊。”我很快就想到以后我有孩子的时候,我一定会和他们经常这样做游戏,我们会处得很好,我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孩子中最好有男有女,一大堆在旁叽叽喳喳地喊着父亲母亲,我还朝旁边探出了胳膊仿佛在搂着我的妻子共同享受着幸福。

三个大一点孩子在空荡荡的场地中,玩起了游戏,那些操练用的棍子被他们用来作战,好像还在考虑着如何分队,谁装兵,谁装贼。这真是个古老的游戏,我以前也玩,不过我从来不当贼,因为他们说没人能抓住我。

只是孔明坐在我的肩膀上,手搭在我的脑袋上,只是看着他们玩,这和平常的他有些不同。

“想玩吗?”

孔明看着我看向他的眼神,竟没有一丝渴盼的眼神,和平时顽皮的他完全不同。

“子睿大哥,能把我带到城楼上的最高的那个碉塔上去吗?”

校场在城的西北角,这时本已昏暗的太阳更是躲在城墙后面,让我很是不舒服。他的意见我完全同意,我想他也感受到了这里的阴冷,便和他一起从校场穿过,向城墙上走去。只余下那三个孩子依然在场中各种器械之间攻来杀去。

孔明的胆子很大,他坐在我的肩膀上我本来以为他会害怕,闭着眼睛不敢看,但是他稚嫩圆滑而可爱的脸庞上那对眼眸却绝不像一个五岁孩子,他一直看着前面,无论前面是什么。

没有人拦我,多是打招呼,还有人过来逗小孔明,孔明也还是没什么表情。

不知这孩子今天怎么了,我有些犯嘀咕。不过,我还是先把他带到那塔上,刚刚站定,他就发话了:“向着北面。”

“怎么了?”我隐隐感到了事情的缘由,因为朝着北面我也有了些忧思,我想他的和我一样。我看向了西北的高陵方向,虽然我知道现在她应该不在,但是未来她的一生可能都会在那里了。

孔明说了一段话,一段让我对他的年纪有了很大怀疑的话,也让我心有戚戚的话:“姐姐说:登高能望远,这里是襄阳最高的地方了,可是我还是看不到姐姐,如果我能造一座通天的塔,我就总能看见姐姐了。”

“没事的。至少司马姐姐还在陪你啊?”我想起来他当时就是和姐姐一起遭遇到董卓军队,而他的姐姐因为保护他而死在董卓军的刀下。后来就是姐姐带着他,让他渐渐忘却了那惨痛的回忆,姐姐走了,恐怕对孔明的打击会很大,虽然在家很多人在一起,他不会感到什么,但是想想校场的荒凉寂寥,恐怕勾起他的伤悲来了。

“可是司马姐姐和姐姐不一样,她们差了很多啊?”

这是孔明随口的一句话,他甚至没看我,只是低着头,用着他这个年纪所没有的语调缓缓说出来,只是语气依然稚嫩。

但这句话却终于让我想起不少奇怪的地方来,姐姐和司马姐姐确实在很多地方有不少的差异,但她们共有一个引导者:水镜先生司马徽,所以她们的差异就让人感到很奇怪了。

姐姐通兵法,各种处事决事之道,司马姐姐不善此道;司马姐姐女红,厨艺这些日常家务技艺又是姐姐所不能及的。再想起日常叙话,司马姐姐谈吐高雅,姐姐似乎就总有些流于世俗。

两个年龄相仿;导师一致;相貌有些相似;体型达到无法区别,让我都能分辨不轻的一对少女;为何她们的差别就这么大,而且很多地方几乎都完全相反?

天要黑了,酉时还差一刻就要到了,看着日头西沉,我便放下疑惑,提议回去,实话讲,我感觉我是和一个年龄相仿的人在商量,而不是在对一个孩子发号施令。

他没有异议,下去时叫上了那三个玩得头上冒白雾的小子回去吃饭,我承认我对陈武的头发总有些意见,看了他的眼睛我又总觉得他上辈子一定是兔子。

只要向东走过几道路口就可以回到襄阳王府,所以我确信不消半刻,我就可以在我的房间里了,今晚早些睡明天一早醒来就没什么事了,那么这一生凶厄也许就与我无关了。

不过事情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就起了变化,我听到路上有人喊我,忙停了下来,回过头去,看着叫我的那人,及他身后的几个人。

却见那人松了一口气一般:“果然是平安风云侯大人,敢问大人还记得我们否?”

我下得马来,先回了礼,再仔细看看,认出是早上三叔从北方带来的人。

“原来是三叔带来的各位贤能,子睿有礼了。”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

“大人客气了。”几个人都慌忙对我作揖,恐怕他们也没想到我这么客气,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客气的过火。

“却不知有何事寻子睿,但叫有所求,必有应,不敢有慢。”我得把礼节做足了,因为这是三叔带来的,我不能让他们认为我们荆州人恃才放旷、待人太苛,却把我荆州之士看得薄了。既然以后我们须与他们共事,那都是自己人,但是他们既然还没融入我们这个土著圈子里。那么还是先客气一点好。

“早听得尊侯大名,今早终见平安风云侯的尊颜,我等心实仰之,又听得公冶叔叔与我等谈及你的为人处事,今日一见,可证所说非虚。公冶叔叔让我等择日拜会与您。不知……”其中一个长相颇为忠厚的人很客气地问我。

“啊,这个啊。”我心里有些踌躇,但是在这里我不能多费时间。

看着他的嘴唇要动,我赶紧把所有的后果全部抛掉。

“啊,你们人齐了吗?是否有没来的亲眷或其他人拉下了?”

“没有了,我们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该把他们接来。”我补了一句。“那就请各位都到我的家里一聚,也让子睿能尽地主之谊。”

他们推辞了一会,被我开玩笑地用命令口吻下达了,他们也终于恭敬不如从命的随我进来了。此时,我还不知道他们姓名,我还在努力回忆。我知道他们中有人姓李,有人姓蒋,可是谁对谁我就怎么都记不清楚了,我还终于数清了他们是五个人。

到门口时,司马姐姐正在门口接我,不过看到我身后的光景,却有些疑惑,我想他从叶剑那里知道了事情。

所以我直接过去打招呼:“司马姐姐,等一会再讲。嘿,你,就是这位大哥,请让我院内的官仆都来这里,我有事让他们办。姐姐,家里的有没有钱?”最后一声我很是小声,像是做贼似的。

“有很多,银铃的俸禄都没有动过。”

“那就从姐姐的上面出吧,今夜在家办宴席,宴请来客,今夜您就不要忙了,我会找人来忙的。”

“可是……”

“不用争辩了,我意已决。”

司马姐姐看了我一会,终于决定去帮我张罗这件事情,开始吩咐那些官婢做些什么了。

我回身对着来访的客人,又是一通交待,便如求他们一般:“此事无论谁问起,便说是我路遇你们,强邀你们来我家,这样别人也不会嘲我没有待客之道了。拜托各位了,这就请各位先到我家歇息,今夜便由子睿为各位及三叔他们接风。”

他们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忙说我严重了,我也没什么废话,碰上宋玉东便拖住他,让他替我招呼客人。看着这几位都不像能上阵厮杀之人,还着人请苏飞、阎柔、土荆烈几位帮助招待,而剩下的兄弟便说让他们准备吃顿好的。

来到大堂,那些服侍的官仆也纷纷到了,我便命人取来纸张,却被司马姐姐制止了。

“蔡侯纸制所多在湘水之畔,今夏大水,多处停供。州牧大人也下令,信札等物多用旧竹简,刮掉重用。”

“那这些……”我指了指周围堆起的竹简堆子“都是攒着用的?”

“是啊,人这么多,当然得准备。”司马姐姐一边说,递给我一叠纸制折子。“这是银铃的。”

我随手接过,随意翻看一下,“姐姐的食邑市三千户吧?这上阖竟如此富庶?”

我这像是问句,但是我并没打算让谁回答。只是起身默默在竹简堆里找寻那些宽些的帖板,却见又是司马姐姐命人从天狼后面的一堆中找出些来。

我点了点头,翻开一个,果然被刮干净了。提起笔,便只管写了起来。

然后一个个送信的使者便接命去请各位宾客,而我嘴里也没停下:“你等几个驾车使钱将晚市上的货物果菜东西全买下,钱要给双倍的,不,三倍,便说要过年了,银铃公主请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再有请一些好点的酒肆师傅伙计,便说开家宴,需要帮手,那些酒楼今晚营生全划归姐姐账上,来客一律免除酒饭钱,不过大过年的每人得给留些吉利话。”

“还有姐姐,市上没什么桃木,这几天我注意到了,本想买些回来,却一直没有得买,想也是着大水所致。不知这桃符如何制作?”我在征求意见,趁着这会儿我的头脑特别好使。

“后院有棵老桃树,如果实在没办法,就砍它吧?”司马姐姐有些可惜,但还是说了出来。

“那就不砍吧?反正我们家都没有其他人家也没有,桃花本不是我们这里特产,就算有卖也很贵。我记得光和六年旱灾除夕,好像就是官府派多了人手,着黄披黑,巡夜安定民心的,那也倒真没什么事。实在不行,我就建议照上次那么来吧。”

“子睿。”

“什么事情?”我还在拿着笔想着人名,听得此言没了下文,便抬起头来看着司马姐姐,却发现大厅下就我们两个人,其他人都被我派出去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管辂叔叔是家父挚友,家父言及此人便道此人是神卜,至今未断错人。他让你酉时候便不可露面,必是有他道理,你为何?”

司马姐姐一脸的诚挚,我不忍骗她,便把我的想法说了。三叔推荐的这些人是新来的,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以这为理由,必要解释很长一段,时辰也给耽误了;什么也不说便躲起来,则会让他们误解,显得我荆州人太没礼数,还没共事便心生罅隙,这对荆州,对后来的贤士能人如何看我等都很是不利。

“那你为什么还要请这么多人,不是说管先生也算不出此人是谁吗?那必是可能的人太多,如果你不请其他人,说不定也没什么事?”

“司马姐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便是因为此,我也必须请这么多人。”

“为什么?”

“叶剑爽直之人,他必会和别人提起此事,还有老师、师父和三叔也都知道这事情;而我院内如此多人,又不能谁都不知道我宴请新来之人。如此,此事必会外泄。那么如果我将来真的凶险异常,屡遭厄事,那么那几人便会背上害我之嫌。如果,哪天我真的去了,这几人必会为我荆州众兄弟所不容,所以,我与他们已说好,此宴无论谁提及,便说是我强邀,不可言他。而其他人我顺便一发都请,便道法尚不责众,此事何能有碍。况我一向不信这个,我曾闻人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我只需不信便可以不受这羁绊。姐姐,此处便麻烦你打理了。”

“你去干嘛?”

“等着迎客人。”我想子实家可能已经就要到了,我知道这里和他家不过二百步光景,便在此刻,他全家可能已到门前。

果不如所料,看来今夜我的头脑很是清晰。不过,我看到了伯母正在哄着周玉,周玉一见我便冲了过来,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子睿大哥为何今日请吃饭,我正准备好了的那么多东西便白费了。”

这小媳妇原来是为了这个不高兴,这下有些不好,大过年的,小媳妇给公公婆婆准备饭菜的好事却被我破坏了。不过看了他身后的人我就立刻有了说辞:“是啊,商量你出阁事情也有错,那便请他们全家回去吧。”

“也知道怕羞,带着公公婆婆进去。”这小妮子立刻没了言语,只管低着头,我又加了一句,上一句还有些虚浮,这回就感觉胆气壮了很多。

第二个到的是子玉,不过他是一个人来的。

“叔叔婶婶他们呢?”

“我爸有些风湿,他说可能要变天了,腿脚不利索了,便说不能来了,母亲看顾着,本我也不打算来的,母亲说,不能一个人不去,便要我来做个代表。”

“那你在这稍微吃点,带点补品回去,你也可以让你妹妹来。”

“我妹妹才十四岁,现在让她一个人在这夜里走,治安再好我也不放心。而且让她来见你,我不放心。先说好了,不要说哥哥不顾你,过一会我就得走。”

“这是我让你的,不是你命令我的。别多言,进去了。”心道这个口头便宜都要争,太不像话了,怎么和我一样。

然后就是老师、师父、三叔等人,他们显然对我带着一肚子疑惑。而我只顾和老师的那两个似乎充满疑惑而降生的孩子韦何,何事说了几句话。然后又讨好了三婶,点了点公冶长的小腮帮子。对于他们的疑惑,就只管顾左右而言他了。师娘没来,两个都没来,我发现以后一定要想出办法分好称呼,否则同时见到就麻烦了。不过,黄芸、轻则被我好好戏弄了一番,虽然轻也算口齿清晰,但他又怎能抵御住我的言辞攻击及人身伤害,而芸小姐显然不属于能战斗的行列。这让我很是开心了一会儿,结果在我背后的三位长辈中至少有两位对我下了黑手,我的腰间挨了两下。我知道怎么着都有三叔和师父中一个人的份,因为有一下非常重,老师绝对没这么大腕力。

管辂叶剑也同样带着惊奇而来,不过,我没让他们发表意见,只管热情地请他们进去落座。

接着土荆烈夫妇等人也纷纷在半个时辰之内陆续来到这里。最后还是司马姐姐派人到门口请我进去我才想起来人到齐了。

大厅被完全收拾好了,这让我很是不好意思。

“姐姐,多劳你费神了。”

我向来没那么多折腾,举起酒杯,向几位长辈敬过,便宣布开席了。幸得请来的师傅都是快手,我家的这通大宴开得也着实快。

酒过一巡,我便起身开始说话,“今日之宴,所为第一事,此事,我先行饮过。”随即将盏中之物全部倒下喉咙:“便是这一年在外,对上不能恭敬看望,伺候一旁,分担其忧;同列众兄弟为我之事费心不少。子睿当敬一盏。”

随即斟满,在众人各种劝慰、宽心的问候声静下来之时,再举杯盏:“这其二便是迎接公冶叔叔与众贤才来我荆州共为黎民社稷造福。公冶叔叔也能与结义兄长相认。”随即推杯向三叔,恭请举杯。

“你们几个介绍一下自己吧?”三叔与我一饮而尽,豪气上来,便对那五人说道。

这我可得竖起耳朵,因为我也想知道,至少上午听和没听一个样,当时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下李璞,表字玉辉,自邯郸而来。”那个忠厚长相的看来是中间领头的。

“蒋黎,辽东极北人士,公冶叔叔给起了个字,叫做子朝。”比前一个矮一点有点胡子。

“朱凯,表字文忠,汝南人。”最瘦的。

“张华,字子煌,泰山人。”最矮的。

“史翼,字同飞,河东人。”中间唯一一个胖子。

不过五个都算是小个子,也不知道俗语中北方大汉咋都这样,但想想可能大汉全去当兵了,而他们属于残次品被淘汰下来的那种。虽然心中很不老实地恶毒地嘲笑了他们一番,但是我尽力用他们的形象上的特征记住他们的名字,免得到时候出丑。

与他们各人各敬一盅后,我便把他们带到兄弟们那里一一认识,他们也立刻知道什么叫大个子。阎柔、北海、甘宁、苏飞、李真全部都在八尺以上,这应让他们很是羡慕。当然他们看到子玉后就觉得有了比较正常的参比物,于是与子玉聊起来最是开心。这不免让子玉有些黯然,我们一直认为子玉挺英俊,应该说非常英俊,就是个子稍微有些问题,虽然七尺算挺标准的汉朝人的身高,但在我们这群长汉中间,显然就显得非常不够。

不过想想老师也是小个子,师父和三叔却都是大个子。又觉得有时高个子也不见得占优势。

这时席上的气氛已经比较活跃,孔明恢复了常态,与公冶长牵起了手,两个小东西在案边说着什么,三婶着着他们高丽人的衣服,在众人显得有些醒目,很慈爱地摸着两个小东西的手。

我的酒也喝了不少,整个人也兴奋了起来:“各位,我还有一事。”

众人又静了下来,看着我。

“今天我还有一事宣布,不过首先,我得征询一下……”

我走到李叔李婶那桌,周玉定是明白我要做什么,头也低了下去。

“周玉乃子睿义妹,其父母早已辞世,则我这忝为长兄代其父之务。我曾立誓要在众人眼前堂堂正正为舍妹行媒妁之词,父母之命。李叔李婶,子睿愿为舍妹求亲。”

场面上立刻有些失控,北方兄弟们抢先聒噪起来,然后那五个稍微有些不太符实的北方人也很快被感染,也起起哄来。

“定个日子吧。”李婶爽快地发话了。

“还是李叔李婶定吧。”

“等银铃回来我们就办。”

“好的。”李婶不知道她的话却让我从酒中醒了过来,感觉如此心痛。

“大家来敬这对新人。”为了冲淡这层哀愁,我便打算今晚一醉方休。“妹妹啊,好好待我妹夫,别那么凶猛。”

“故人来访,子睿贤弟,可还记得我曹某人啊?”随着这个自远处带着笑意的声音,一个仆从也赶了进来,这几步路,他竟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复到,“曹大人上门送聘礼来了。”

我正喝得不知其所,听得这句忽的清醒许多,从仕女手中接过湿巾擦拭了一下脸。大声应道:“我是唤你姐夫,还是孟德兄好啊。”边说与众人拱手,一边朝门外走去。走至一半,想了一下,“加个上座。”

迎面来的正是洛阳见的那位豪杰,只是此刻他更是英雄得志,大踏步与两名护卫的将官只管向着灯火煌煌的大厅走来。与我见面毫无犹豫,互执双臂,互相打量:“此处灯火昏暗,哥哥看不清你的面容啊。”

“孟德兄,请。”

“哈哈,子睿贤弟的面子可真大,本来城门已关,我说是来找你的,立马有人给我开门,还问我认不认识你家。”随即看了看我身后:“你似乎在设宴,可有我的座位吗?”

“当然,当然,弟已准备好恭候孟德兄大驾。还有孟德兄,你身后两位将军相貌不凡,也请一同入席,何如?”行近大厅,借着灯光看见他身后两人,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昏暗之中虽然不能看清此二人相貌,但隐隐露出的轮廓,和在夜间也能让人察觉的那种气势可以断言,此二人绝非普通侍从。

“元让,妙才,快来谢过平安风云侯。”

“多谢平安风云侯。”

“子睿啊,此二人乃我族弟,这个脸型凶些的,叫夏侯敦,那个稍有些书生气的叫夏侯渊。此次我能一夜破张燕,多烦劳我这两位兄弟奋勇争先。”

叙话之间,我们已进了大厅。不过,两方介绍根本没需要我插嘴,实话讲,孟德兄这份洒脱豪放我实在学不到家。众人对这三人的反应也多是惊讶赞叹。

不过我倒是注意到司马姐姐不见了,司马姐姐到真是心细,此时她确实是不在场为好。不过以孟德兄为人,应当不会怎么挂怀。但是小心总是对了,姐姐常对我说。

孟德知道姐姐出去了,有些失望,但是还是很快恢复谈笑风生。老师也真厉害,他与孟德应没有见过面,但是与他谈笑地比谁都欢。

不过,他还是很懂礼数的,与我携手再次入席,道明这次来的缘由,不像某些人还是异族人,谈到那种事情就脸红,也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谈及这住宅时,他还拿我开玩笑,我曾在洛阳说我家居陋室,曹操闻及曾说如有空暇,必为我构思一篇《陋室铭》;可如今一见我宅,便当为我高歌一曲《华堂赋》以抒胸臆。

还小声谈及在秭归之事,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居然把我比为韩信,让我感觉评价太高,忙说羞愧,却被孟德取笑了一番。

又过两巡,有些微醉的孟德兄真的站起来,“我为子睿作赋,敢请众位高贤和之。”

曹操毫无拘束,命人推开大门,“可惜这天色昏昏,浮云遮闭,今日星空无甚可观啊。”

此时他已微醉,评完今天的天气,随即掣出腰中佩剑,凝视其峰,在大堂内踱了起来,大堂之内一时静寂,便只剩那四尺青峰露着寒光,以及一个挺拔高峻的英雄在那里沉思。

“秭归屈平,空怀宏图;怀王无德,内外祸楚。离骚辞切,国殇意贞;只惜收忠骨,终归汨罗江;一如斯江水,逝去难再追;原起蜕浊体,清逸而扶上;东皇太一,扶长剑兮,执玉珥兮,击节为迎。云中君哭,哀其太息,言其不幸,责其愚鲁,既为所弃,何以投江;原曰臣节,自有纪纲;虽遭佞谄,岂可背上;湘君之左,夫人携右,遥指北辰,东极蓬莱,昆仑西倚,南斗琳琅;芳菲菲兮敦煌,君欣欣兮安康,何虑俗世险恶,却看满天琼芳。原起执剑,划破云苍;星光惨淡,故土已丧。哀吾百姓,号泣而行;淫雨霏霏,惨雾茫茫;哀吾百姓,漂泊流离;白骨露野,浑泥涌江。哀吾百姓,念之断肠。若赋重生,当何如哉?”

这是一段绝对精彩的即兴而作,这也是绝对不合时宜之赋,但是只要听明白的都不会出来指责他煞风景。

看来许子将的批词没有说错,我不免开始担心姐姐的未来。

第九十一章 父亲

我凝视这个场中有些凄凄然的英雄,发觉他竟有些感动的落泪,环顾我们身体也有些颤抖。他真的动情了!我忽然觉得他并不恰如他进来时所表现的那样志得意满,视此情景,他似也很受委屈。觉得孟德兄与我们真是同命相怜,想想明年春天的洛阳之行,心下与他自然生起又一种别样的知音之感。

在场所有懂得此时其中韵味的人都用手合着已结束的这段即兴之作继续打拍。曹操环视一周,深深一揖,那一对夏侯兄弟也赶紧起身,随着他们的兄长向我们作揖。而众人也不约而同地还礼,那些不明白的,也都被影响,纷纷起身为礼。

不过孟德兄很快又走了,没再和我们说些什么。我问他为何如此快就要走,他说领内事务繁杂,实在抽不开身。但此事是终身之事,也不能唐突了姐姐。所以他亲来下聘,只是当夜就又得赶回。

看着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曹操,心中又有些高兴,他能如此,姐姐嫁与他,当不会有什么差错,姐姐该会幸福的。只是曹操所处的形势有些微妙,让我感到了隐隐的不安,只是一时还把握不住其中厉害的关键。

曹操一走,气氛虽然还算是热烈,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或者被他曹操带走了什么,没过多久不少人都告辞了。这时本早该走的子玉却说不走了,他显然感觉出了什么;李真也让家人和周玉先走,自己留下。管辂至少看了我半刻,我就向他道歉了半刻,只能说多谢他的美意,是子睿太忙没有办法,不过他说他没兴趣听我的道歉,只是最后说让我自己小心保重,这下一年的所有事情一定要把握好,凡事多问长者。最终长叹一声,离开了我家。五个新来的人我只得与他们抱了歉意,因为我最初是说请他们吃饭,却有些不欢而散,不免有些慢待。他们则很感激地谢我,说我多心了。看来他们似乎也明白此间的玄妙,有些苦了他们了,与我们在一起,注定是要变成诸侯下的不明之臣,不白之士了。我还想到了自己,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怪,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这么无所谓的。

这样,老师兄弟三人,我们同学三人,一起留在原来的大厅中。其他人此时还不适于或者无益于留下来商讨此事。而我开始确还打算留下些其他人,但是三位长辈说人越少越好,我也就不坚持了。

空荡荡的大厅中,显得冷清不少。灯火在半掩的窗漏出的风的鼓动下,诡谲地描绘着众人变幻的影子,而我就这样一直端详着自己的影子,想着事情。正如我的影子,如果我现在就离开人世,那么后世对我的评价也许就如这影子一样不可预知,虽然那只是我的倒映,但是身处此种风回之处,虽然是自己影子却不能控制自己影子往哪里歪曲漂移,只能知道那是和自己相连的一块变幻的疑云而已。

“我想没人问我为什么曹孟德来这么一下子吧?”老师长吁一口气后问我们,没有人响应他,我想我们都不是傻瓜。

“高陵南北有两处驻军大营,他作为虎贲中郎将,身担司隶西部安全检视之值。这些军队只要一有急事,可以很快应诏到他这里归于麾下,尽快出发。那么同样,如果何进不放心曹操,说他是叛逆,这些军队也可以很快应诏踏平高陵,可以在最快的时间让他身首异处。而高陵东西狭长,又无险可居,此种境地,他很是凶险啊。来寻盟友,也是自然。此刻就算我们不理睬他,实际上是我们无论做什么反应,何进也必会认为我们和他有瓜葛。总之,他确实需要来一趟。”师父典型的行伍将军式的思维,简单而有说服力。倒让我更加担心姐姐的将来。

“他开始就不太信任我们,不过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似他这般才华横溢、风采过人、慷慨激昂的当世英雄豪杰却要做这种煞风景之事,想他心中也百般不愿,可却又不得不寻求盟友吧?我开始还以为曹操被何进当作亲信看待,否则为何独给曹操封侯,其他的只是嘉奖一番。不过由今夜看来他也颇受人打压,心中很是苦闷。”

“由此推之,如果我没想错,何进开始对他也是信任的,认为可以收归己用,但是现在他要么听信了什么人的说辞,要么自己想想不对劲,觉得我们是一伙的。毕竟他由子圣子涉保荐,现在子睿姐姐又要嫁给他,何进对他很是猜忌也是自然,曹操也不知道我们想些什么,便借醉赋此与宴毫不相干,甚至有些煞风景的诗篇,探探我们的反应,不过现在他该满意了。子睿,你对曹孟德的评价很高啊。”

“在洛阳,只有他一人算得上是个真正英雄,也可能是我见的人太少了;但我兄弟中确是无人能出其右。”

“至少他可以替我们分分何进的心思,这也算是件好事。”

“我想,此事可能与我们关系不大,但是孟德兄还是值得帮帮。我才回来,知道的事情很少,所以我只能从我知道事情来推推结果。有一点你们可曾想到?司隶在黄巾之乱后,军营有多少,在各处关隘、重镇之中驻扎的能征惯战的将军有多少,为何却要派个洛阳北门护城校尉去,还只给了五千兵马。何进根本没打算派人去拦着张燕和卢植公孙瓒拼命,只是接到比如他们呈送的告急文书,不发不好,便随便找个送死的人,胜了可以把大功归于自己,败了,曹孟德……甚至还有子圣、子涉也会受牵连。子圣子涉估计也明白,他们肯定是看出曹操的才能确实可以胜任,而且可以让何进分心荆州之事。”

“子睿所说有理,我向我们大家也都想过,只是与他事做比还有不少疑点。也许我们知道的事情多了反不能想得清楚了,倒是你知道的都是些最有疑点的地方,推的也很有说服力。去芜存真,你这也许才是正解。”

“此事我也想过,老师也该想过,但是有些地方还是说不通,为何给曹操封侯,要说何进应该有所顾忌,毕竟是子圣子涉推荐的。子实你是何见解?”

“会不会和宦官有关,这曹操的父亲原本就姓夏侯,就是当年被中常侍曹腾收养,改姓曹的。”

“不会,曹操为人刚直不阿,不惧权贵,从来不买这些阉货的帐,张让的亲戚在我眼前险些被他打死,以前还有个什么蹇叔什么的也是宦官一党,胡作非为,就是被他给打死了。宦官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好脸色的。”

“自何进当场砍死十常侍之一后,宦官式微,急需一些人在朝中帮他些忙,撑撑场面。所以,很可能会帮着推举一把,然后与曹操陈利害而共谋抗何之途。”

“也可能是士大夫帮的,曹兄绝不会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他心高气傲,怎会和这些龌龊阉人共谋前程。”

“自黄巾之后,士大夫多依附于何进,对于他们我们这些诸侯才是最危险的。他们想的多是削我们的实力,对何进的骄横一时不会让他们过于焦心,毕竟现在何进多是和我们及宦官过不去,对士大夫还算客气。你想我们的军师还留在洛阳,实际上是我当时就想着示弱,表示将自己的出谋划策之人送于他们当人质。而当初嫁女之时,是不是你只想着那些人想靠着我们好乘凉是吧?你总是把人想的很简单,其实那些一天到晚在朝廷里混的人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他们与我早年相交之时,便是很少有什么实话,不过当时他们认为我只不过一介酸儒,肚子里有点东西,傻傻乎乎,才征辟我来这荆州,去征讨张曼成,后来觉得我有些棘手,便留下的这双面招法。第一,以姻亲留住我谋臣,断我肱股,如事起,他们必是以功臣自居,大义灭亲之时,恐怕没什么人会心软;第二,才便是如你所说。如不是子圣稳重,子涉机灵,我们又算握有重兵,此刻我们这些师生恐怕都得在黄泉相见。子睿无需惭愧,如不是你在黄巾军中那一献计,我怎能收黄巾二十多万精兵在握,如没你那以蜀困董之计,我们怎能不伤元气。”

我的脸有些红热,心中也有些乱哄哄的。感觉这个里面纷繁太乱我受不了,我觉得这里面太恶心了,我觉得就只是想着我就想吐。我也许不适合留在此种地方。忽然想到曹操最后对我说的话也不过是些客套话了,心下竟凉了下来,感觉姐姐前途吉凶难测。

“今年你出外,江南水灾,西北董卓被禁锢,丁原元气大伤,张燕黑山贼起。对朝中的士大夫们而言,真是极好的天赐良机,他们怎会让朝廷大军去帮幽州人?”

“那子涉子圣岂不是太可怜了?”我有些木讷问了一句,我觉得他们也不过是被政治利用的可怜虫。

“不不,子睿,你要想清楚了,老师怎会害你们的?这王允算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例外,而田楷虽说是太傅,其实是个军中出来的粗人,不怎么懂这些。我替你们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然会考虑你们的未来,那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有些释然,感觉好了很多。不过我旋即想到师傅提及的一事:“我出外对他们也算得是件好事?”

“当然,我刚才和你说过了,如不是你在黄巾军中那一献计,我们没法收黄巾二十多万精兵在握,如没你那以蜀困董之计,我们必大伤元气。他们对你这不知来历,不明底细,却有屡屡出奇计之人,颇为顾忌,才给你送了个父亲管束你。不过申公望这人,倒真是个很不错的郡王,平时不得重视,这回赶上和你同宗,便算转了转运道。这人忠心不二,众人皆知,宁被冤死,亦决无异心。只是为人过于耿直率真,一条路走到底,没什么可转弯的地方。脾气也大,共事的人没几个没被他骂过,只是逢到此事,平时绝不会得重用。嗯?……子睿啊,难道你自己都不明白你所作所为起了什么作用么?”老师对我肯定很是不满,让我低下头不敢回答。

“这官场之上,非比寻常,无常友,无常敌,以后你需小心。”

“好一番议论,听得你这话,就是给我皇帝我都不当。”门外忽然传过声来。

“子将兄,真该把你送到洛阳去让何进宰了你。”老师动都没动,只是笑着表达着对有人偷听很是不满。

而中间最兴奋的肯定是我,我立刻起身冲去开了门,这一路绊到自己的前裾,还差点摔个跟头。不过还是站住冲去开了门。门外该在的老头都在,只是多了一个年轻人,这个人我记得很清楚,当下有些竟喜出望外:“雪林贤弟,你过来了,你兄长可在呢?”

“兄长需辅佐袁公,他把我赶出来了。”他很无奈而又有些伤感地说了出来,眉宇间却又显出一份骄傲:“但他要我代他向平安风云侯问候一声珍重。”

我当时就想向北方长揖一下,多谢这相知之情;只是元皓兄不能来我荆州,确实太可惜了,让我不禁扼腕叹息。

“定国啊,给你带了个人来,田元皓不肯来,逼着让他兄弟来投你了。”许子将显然对我在门口抒发感情不很习惯,便绕着弯子提醒我。

我赶紧把众人迎进来,先是与他们一起将田缄推荐给老师,老师便让他早些休息,明日先补个从事的缺,年后朝会回来再做计较。

一切安顿定当,只有许子将依然说着话,“幸亏看门的认识我们,没通报就让我们进来,否则听不到你们这一长串谈话,真是可惜之极。定国啊,子睿这老实孩子就要被你们教唆成狡猾阴险的官吏了。”

而我的心思根本没在其他人身上,而是直接看着左慈。

“此刻可以告知子睿身份了吧?子睿等您多时了。”我很诚恳地拜倒,众人有些愕然,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想是这几个世外之人一直没说。我赶紧解释一下,他们显然已不能用兴趣来描述他们情绪,而是很期盼地等候左慈揭破。虽然那夜他只说了我的结发妻子,但是我早就想明白他肯定还会告知我我的最初一切。

“应是我在襄阳等你多时,实在没有办法,这里什么都干不了,只得出去寻寻我的老朋友。”左慈也很不高兴,我只得抱歉说南边事情实在太多,耽误他的修行确是我之罪过。

“好吧,就此揭过不提。不过你先得做一件事情。当年请六人组南斗之阵定约,今日需八人组北斗北辰之阵破解。除我之外,寻八个你可信之人布阵吧?”

“哈哈……哈哈。”他刚说完,我就放声笑了出来,难道今日一切都为破解我之谜而生,此间除了我和左慈正好八人。

“子睿为何如此高兴,哦,竟如此凑巧,看来今日真是破解之时,只是司马那人不能来了。不过不必要了,也不能耽误了,破解之期必须与你生辰之日在同月,属同行,腊月初五属火,今日是今年最后一个火日了,否则你就得再等一年了,我也需再等一年,今天真得太巧了。”左慈也忽然兴奋异常起来,看来他也觉得这十八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可以卸下身上压了太久的重担。而我更多的则是庆幸,如真的耽搁一年,那就真的让人太难受了。

“便请老师、师父、三叔、于伯伯、许伯伯依次坐天枢、天旋、天玑、天权、玉衡五星之位,子玉、子实两位兄长坐开阳、摇光二位;雪林你就坐北辰之位。北斗诸位各两步,北辰距天枢十步。”我直接指出各星位位置,请各人坐下。雪林有些推辞,说他这一来,就听我的生世秘密,这很不妥。而我直接拉他坐到北辰位上坐下,让他不必担心,我信的过他。实际上这时多出谁来,我向我都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实际上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之秘,我想不出需要怕什么。而且光是因为他是田元皓的弟弟就值得相信。

“子睿竟能如此准确的给出北斗北辰之位?”左慈对我对星位的熟悉有些惊喜,有些讶异。

“我大哥其他不行,这些三教九流又能难住他什么?子睿是我大哥高徒,这又如何能难住他?”三叔带着讨好似的口气说着,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和师父交换眼色。

片刻推辞和走位之后,雪林终在屋正南偏西处安然坐下,斗柄北指,勺西凸,正与今日天上应出情景相映。左慈唤我在阵中间坐下,燃起香炉,待一切安定,方自缓缓道来。

“南斗六星司生,建宁二年腊月十三日,我与各人祭南斗之阵,始于混沌之中,定此誓约;北斗七星主死,今日中平二年,我与子睿等十人,祭北斗之阵,终遁乎事外,解此誓约。”

他稍微顿了一会儿,终于继续说了下去,“子睿,你听好!”

说句良心话,我当时竟不是很兴奋和激动,恐怕是这几个月把我的等候的急切激动全给磨平磨光了。

他也是停了一下,继续缓缓而咬字清晰地说:“你原不姓谢!你应姓范,你是当年范滂范孟博之子。”

所有星位上的人都发出了震撼惊诧之声,而我已不知道我什么感觉,有些木木讷讷,很呆板的说了一句:“继续说吧。”感觉头皮很是麻,有些不知所措。

“当年我与另外一人做见证,孟博公、你祖母、县令郭揖、你与你妻在场。你与你妻皆尚幼,便算一人置于阵心。”

说完他递给我一封信,让我观看,封皮上写着是让长大后的我启开的,而写信的就是我从没有谋面的父亲给我的。

“子睿吾儿见字如父:方得幼子即汝,时年已三十有三;稚子不知世事,然父却将永去,不能灯下教习,抚你成人,为此嗟叹难安。”我完全可以感受到这封信写下时的情景,因为开始有些颤抖但是字韵很是悠长,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一个激动的父亲在和他久未谋面的孩子交谈,但是在下面字迹忽然开始潦草,便如飞马脱缰一般,便如重重急令相催:“时间紧急,不容多言;郭公有女长汝四岁,如你能长及十八岁,而此女尚未婚配,立娶之,与其终老。父受党诛,家人受累,不得已将你托两位方外贤人代为收养。如能存于天地十八载,当谢天下,自此你便姓谢,永……”下面就没了,我翻来覆去便再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但这些确实就够了。

不知不觉,我竟已站了起来,缓步踱了开去,只觉得身处野外,任风吹拂,忽然感觉有种自下而上直达全身的透心般清爽。

我来到这世间最初的一切,竟是这样,而就是这片刻的把我的一生又给决定了。我的父亲竟是当年党锢之乱中最闻名的党人清流之一,我闭上眼睛,定了一下,想感受一下获悉自己生身父亲的感觉,只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有些茫然不知所系。但是等我睁开眼睛,又看了一眼那信札,竟吓得又坐了下来。

我呆呆地站起,环顾四周,理清心中所有纠葛,喃喃自语地说了出来:“我的妻子差点被我给嫁了出去。”

我的妻子竟然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而她竟是我叫了十八年的姐姐,这叫我如何面对。

我的妻子就这样让我快快乐乐地生活了十八岁。也许就因为此,而且我自小就没见过父母,所以父母的感觉对我如此之淡。父亲确实值得我作为他的儿子而骄傲不已。但是,现在我更担心依然是此刻不知何处的发妻。

“子睿,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知道我在自欺欺人,我的心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但是他们还是想出办法把我的思绪收回来,便说想听左慈详细地讲出来。我才能暂时把所有烦心事情放于一边,专心听了下去。

父亲范滂是汝南征羌人,字孟博。少时便处事果断,而且清正廉明,整个豫州都知道他的名字,也都佩服父亲的所作所为。后来父亲举孝廉任清诏使,便每案事必躬亲,曾有一次破贪吏倾吞管库银之案后,登车高呼,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此后,他所至州县的官吏如果有所污藏,常常自己解印绶弃官而遁去,声名一时大振。

我还了解到,父亲和我一样,这句话不太好,应该说我和父亲一样,都是个直肠子。不过他更彻底,如果遇到上徇私不能惩戒恶人一类的事情,他就立刻辞官不干了,丝毫没有任何的留恋。想想我朝的那些官宦,就知道父亲经常干的事情就是辞官了。光为此,我觉得我和父亲又亲近了很多。

父亲曾经为太尉黄琼所辟,结果他刚上任就劾了一批贪官,其中刺史这级年俸两千石以上的大官二十多人。尚书责他他弹劾太多,觉得他有报私仇的私心。他说这些属于罪大恶极,实际上真的要举那些贪官污吏,任用一卷竹简都不够用;因为事情紧急,先得把这些首恶铲除,其他的以后慢慢再调查,“若臣言有二,甘受显戮。”(作者注:出于《后汉书党锢列传》,稍作修改)

党锢之乱始发,父亲便被诬陷为党人,收入监牢。其实老师早就和我们说过,所谓党人本身就是诬陷捏造出来的词,所谓党人只不过是那些正直不阿、直言敢谏的那些士大夫罢了。被诬称为结党营私、祸国殃民的党人,在当时虽颇为悲惨,但现在却能证明此人的清白和正直,想来也能瞑目了。

父亲被关在监牢里的时候,狱卒要他们祭皋陶公,(皋陶公,浅显地说就是我国司法界的开山鼻祖,传说编撰中国第一部律例。但其年代久远,猜测可能是将很多人的功劳汇于一人身上,史学界对此人的真实存在有争论。作者注。)父亲明言,若无罪,皋陶公知无罪,必报之于天帝,无需祭;若有罪,惩处便是,祭之何益。

同被抓来的人多是文弱之人,大狱之中,环境极差,多是疾病缠身,逢到拷问,父亲和他的一个姓袁的同乡,便主动去就刑,以免他人之罪。

审他的官就是他以前的一个上司,逢到此刻,自然会有一阵挖苦;那人就这样问父亲:“孟博公,别来无恙,卿竞相拔举,却频为唇齿,合者荐,不合者则斥,却是为何?”父亲对曰:“古之为善,独为其身,自求多福;今之为善,关乎黎民,身陷大戮;身死之日,当埋于首阳山侧,上不愧于天,下不愧夷齐。”那个人就没什么话说了。

这是我唯一不认同我父亲的一句话,伯夷叔齐二人互让王位还算不错,可他们明知纣王残暴,还要为他尽忠,不食周粟而死,这让我总有些瞧不起他们。

那次实在找不到父亲什么罪状,最终还是放了他,他出狱时,很多人来看望他,送他回乡。他对送他的众人说道:“今汝等相随,既累汝,又重吾之祸。”

建宁二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上听信谗言,下书大诛党人,父亲自然在其中。而当时的他正在故乡的家中等候母亲的生产,也就是我的到来。忽然有一日,有人跑来我家说,县驿站一个督邮在站里抱着诏书大哭,等没哭声了,再去看他时,竟发现他悬梁自尽了。父亲叹了一口气说:“必为吾也。”便自己跑到县衙去,县令郭揖见到父亲吓了一跳,想了想,解下印绶,要拉着父亲一起逃亡,还说:“天下之大,君何以之此?”父亲说:“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而令老母流离。”郭揖没有办法,只好将父亲收押,同时严令好好照顾父亲,看望父亲的人绝不阻拦。岂知只是为了此事最终却还是牵累了那县令,县令也被列为党人收押。此封信便是我刚出生没几天,被带进大牢缉拿父亲最后一面时和县令家将郭大人唯一的女儿送进来见父亲时正好遇上,随之写出来的。

“当时,外面很紧,要探望必须要有人做保才行,我和司马兄都是不仕之人,也都很仰慕你父亲的各种义举,也有些胆气。当时我们都在征羌,那时便是我保了你家,他则抱了郭家小女;你父亲和郭县令被关押在一起,正好一起探监时遇上,便有了这封信和你的婚约。郭揖知道上面的诏书,便说上面说还要把党人的子女监视好,恐怕很可能会有更多的动作,要家人带着孩子避避。孟博兄当机立断说,‘今我已无法脱厄,却累得郭兄受难,但孩子尚幼,必想办法保之周全。’我的奶奶也是个刚烈之人:‘今汝二人得与李膺、杜密两位齐名,死亦何恨,既求美名,再求寿考,可兼得乎?’后来,又看到了郭家的女孩,言明:“此女甚是可爱,我深喜之,我刚得一孙,娶汝女可好?也可让他们以后相互有个照应。”父亲和郭县令都没有反对,当时便布阵立誓,算补上不能全婚嫁之礼的亏欠了。后来外面狱卒催促,我们便要离开。离开前,你父最后抱着你说:‘吾欲使汝作恶,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然父从未作恶。’当时临近牢房中,闻者莫不流涕。出去之时,还听得你的父亲与岳父互敬之词,你父说:‘累及亲家受难,滂实愧疚’,你岳父说:‘能被认为党人,实为为人之福。’“

左慈眼中有些湿润,顿了一会,继续道:“当时我们出来便不得不计较此事,当时我们就想到到荆州去,那里方外散人为众,所谓党人却颇少,在党锢之祸中算是难得的清静之地。而且很多熟人在那里,比较好照应。当下定下,他携郭女离开,我则带着你到襄阳再重聚头。”

“当时有盘查吗?”我忽然感到我的命悬一线之感。

“是啊,我刚离开,就有人抄了你家,说要带你走……听闻你父亲和郭县令和一众党人是于第二日在城中被偷偷处死的。”左慈很黯然地说,仿佛他对不起我一般。不过旋即又换成了宽慰的眼神看着我,那中间更有着一份慈祥关爱。

“您抱着一个孩子,怎么出得那城?”

“当时我是用衣袖把你笼在里面,你当时真的很小,我的道袍宽大,你在里面还算老实,出城时,我就晃着两个袖子,打着打卦的幌子,像个邋遢疯道士一样就出来了,没有人拦我。不过,我真的好久没碰上司马兄弟了,不知他是怎么把你夫人给带出城的。”

“您所说的司马先生,是否是水镜先生司马徽?”

“就是他,不过什么水镜先生,我还真的不知道,我都在潜山上呆了差不多十八年了。这称号什么时候有的?”不过他看了看我们的面部表情,便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便挥了挥手。

“您后来都没见过司马伯伯?那怎么把我们安置到襄阳的。”

“要说这个话就长了,我觉得你真该姓谢,因为你能活下来,要谢的人太多了。就说离开征羌没多久,我就被人抓住了,你也被搜了出来,信也被收走了。”

“真的?怎么回事?”我在想被抓住了还能逃出来,真是谢天谢地。虽然自己已经没什么事的坐在厅中,但是心中还是感到紧张。

“本我是走西边,先入上阖境内,在折道南阳入荆,却被上阖郡侯国的两位世子的侯国私军捉住,信被搜出来时,当时我心里一冷,心道这下完了。”

“上阖?申公一室?”

“对,大世子叫申公呈,二世子叫申公望。”

“申公望?”在场很多人面面相觑。

“你们认识他?”

“子睿老爹。”子玉面无表情地说了出来。

“胡说,子睿的父亲是孟博公。”左慈有些气急。

“不不,左伯伯,是这样的。”我赶忙解释了出来,可恶的事没有人帮我解释,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申公望现在是郡王?那申公呈呢?”左慈有些意外。

“那是建宁三年夏吧?申公呈当年领军征乌桓人而亡,据说是被人排挤去的,因为让他只带了几万多老弱残兵却要与塞外二十多万如狼似虎的乌桓骑兵打,这结果谁都知道。五天后,巡北戍司受到乌桓人的使者送回的申公呈的尸体,乌桓人重英雄,呈公之军在塞北一马平川之地居然和乌桓人打了两天一夜,尸身上都找不到什么地方没有伤痕。无论他对党人如何严苛,却当真是英雄啊。”师父感叹道。

“啊,原来申公真的遇害了。”左慈竟真的哭了出来,伏在席上竟毫不理会众人的眼光,颤栗而泣。左慈修道之时久矣,脾性已变得颇为恬淡,潜山上生气时口气也不轻不重,这种状况,我有些始料不及。正当大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时,他又猛然抬了泪眼,对着我说,“子睿,与我北方拜祭呈恩公。”

我不敢执拗,赶忙面北与左慈一起而拜。拜毕,方忙问缘故。

“我本以为自己绝无幸免,正悔恨不能救得范公之子逃脱。却在当晚,被人蒙眼带走,待得停下,揭开之时,却见呈公抱着你,见着我便交与我手上,自报姓名之后,与我说道:‘素闻孟博公高义,就请携其子速遁;上已下诏书,非要立时格杀范公之幼子;吾弟执拗,余唯恐其死守诏令而使得忠良无后,故而深夜为此携范公子前来,这就请先生速去速去,此处去南就是南阳了。’我带着你跑了一夜的山路,这才有得你命在。只是此事终是泄漏,恩公命不得存。”左慈再拜,我也随着拜下去。

“其后,我暂避与南阳宛城城南山坳,去寻约在此地的司马。但见着时,带着你媳妇的不是他,而是他请来的一名无名的义士,而他已先行去襄阳安顿一切事情。我便与这义士先照顾你们两个小孩子。要说你的媳妇儿很乖,虽然常常流泪,但是却从不为那段苦饿之日哭闹。你当时就很惹我生气,老是哭,也没办法,你太能吃了,老是饿,饿了就哭,可我们除了些米汤,也没有什么奶水能喂你。只是没想到我们藏身的山坳还是让人发现,官府又派兵来追,我当时甚至想着,你们两个小孩算什么神圣,居然惹得如此劳师动众。当时我便请那壮士带着你们走,而我则引追兵走另一条路。当时若不是我后来的师兄南华相助,此刻,便只得等司马来告之你的一切了。当时我受了重伤,师兄带着我去潜山养伤治疗,告知我你们已经在襄阳定居,我才真正放心下来,随后就在其上修行。这十八年我一直想看看你什么样子了,可是想想还是忍着等你十八岁时再来见你。不过总算还好,在潜山上先见过你一次,这回又能再见你把你的秘密告知与你,孟博公当可含笑九泉,我亦不负所托。”,说完,对天长叹一声,我则深深一躬,向我的恩人致谢。

“我真该姓谢,谢天下义士贤人相助小子能活这十八载。”

“不过,子睿如此,当未辱没孟博公。左先生这十八年也辛苦了。”老师也长叹一声。

“值此黄巾乱后,大赦天下党人,为众多沉冤党人洗刷罪名。我想我可以以父亲范滂之子的身份出来了吧?”

“你是想说娶银铃吧?”

“……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得娶她,但是我现在还没想到该怎么办。”我想我说的是实话,而且只要一想到此事我就乱的更厉害。

“不行,恐怕暂时还不行!我收到的诏书中昭雪党人名单中,没有范孟博的名字。”老师忽然想起来一般,连连摆手:“我就想不通,为何李膺、杜密大人都恢复生前清白了,孟博公却不能解脱。”

“这就有些奇怪了,老师不会记漏了吧?”

“没有,真的没有。”老师想了想确信地说,老师的博闻强记我们都很是佩服,如果老师说没有,那应该没有错。“对,就根本没有姓范的人。”老师又补了一句。

“哦,等等,你说这个让我有些眉目,让我想想……尝听南华说过师父曾有爻辞,曰之:登高一呼,犯上为汝,谢遍天下,刘汉必孤。此辞一直不得解,师父也不曾揭破,只是当年被征入宫时,随口说了出来。今日或可此解:登高一呼者,似是当年范公所为也;犯上为汝,这犯字似是揭出了此人姓氏,而这汝,是否就是汝南之意;而你父亲曾说要你改姓谢而谢天下,这第三句或就是此意;而最后一句似乎想说,是不是指作为范滂和范滂的儿子也就是你将使刘汉之皇位有难?”左慈有些没有把握,但是确实很有道理。那么,我便是因为此才得到了如此“重视”。

“我的名字是谁取的?”我忽然想到别是那些宫中之人也知道我的来历,那我岂不危险上加危险,如果是牢中所起,那么我的身份很可能在我入仕后就泄漏了。

“不知道,许是司马德超吧?至少在路上我们都叫你范小公子。这谢姓恐怕是到襄阳定居后才使用的。”这才让我放下些心来。

“此事暂不可对外人道也,众人需为子睿保守这个秘密。”半个时辰后,老师给了结束语。不过他还是问了我一句:“子睿,银铃之事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我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低着头没有看大家,我知道这需要我来决定,不该、也不能靠别人为我决定,但是我这次真的没有主意了。

众人多是拍着我的肩膀,一声告别都没说而离开的,只是我还喃喃地道了老师师父各人走好。

那一夜,我就一直在大厅里,开始我什么都没想,脑中空空如也,所作的就是发呆。但一开始想起来,就不能抑制了,虽然有些兴奋,却总觉得无法抑制自己的罪恶感。我要娶姐姐了,虽然不是我亲姐姐,可是我能娶她吗?思前想后,又觉得现在不是能不能的问题了。我必须娶她,但关键是怎么娶她,现在又不能揭示我自己的身份,别人会如何看待我们。

有一段时间,我感觉我就快疯了。

不过不久后,大厅中的灯熄灭了,我的心也随之静了下来。我记得我挺怕黑的,可这天晚上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可能是酒的缘故,想起来就喝上一口,渐渐感觉身体暖暖的,也软软的。坐在厅中,心思如纸鸢般随风肆意游走,只是那一头却总被姐姐牵着。

“曹操并未曾见我姐,怎会深爱与她?他来不过是为了与我荆州暗中传递结盟之信。”我蹲在地上,用手拨弄着酒坛,似乎在和它说着话。

“可是,这种事情,聘礼也收下来了,媒妁之礼也行了,如果不嫁,岂非侮辱孟德兄。”坛子通过我发表了它的意见,大肚而厚重的它说的也很有道理。

“可她是我的发妻,我没有休她,怎能让她嫁与曹操?”我有些不满意地继续争辩。

“开始那就是婚约,并未正式拜堂,而且信中所言,是你十八岁时她没嫁出去,现在她就要嫁出去了,如果你不拦。那么就不需要焦这份心了。”坛子慢悠悠地说出了很稳妥的意见。

“可是如果银铃不是我的姐姐……”我猛然站了起来,却感到眼前发黑,然后就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我是被人摇醒的,我猛一抓他的手说出了我的最终决定:“我一定要娶她,因为我……我想我爱上她了。”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八,我失去了我的姐姐;中平二年腊月二十九,我有了我的妻子。

这两个女子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银铃。

第九十二章 年前襄阳

“大哥,你说什么?”

“哦,北海啊,天都这么亮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没什么,我要娶你的义姐了。”我努力适应屋内的亮光,打着呵欠,随口说了出来。

“黄忻?”

是啊,那个还真的也可以算我的妻子,虽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那个不算,还有一个。”

“哪有了,啊,大哥您不会……那不成禽兽了?”

“但如果她不是我的亲姐姐呢?”

“那一定是传说或者民间故事中的情节,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北海轻松了起来,“姐姐是很完美的人,你喜欢她这样的人是很正常的,也只有她那样的才华和脾气能包容你。不过在天下找一个这么好的女子,还能和姐姐一样,虽然天下人很多,这百年之内也应该找不到吧?”我在想我的兄弟一定是个哲人,他的话语怎么这么深邃。也可能是我的头脑还有些晕。

“算了,你怎么这么早起来?”我一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感觉有些冷。周围的火炉全熄灭了,我不由得收紧衣服。

“因为下雪了,我起身陪婉儿看雪,在窗中看见你了,天还早,大哥你换个地方睡吧,这里太冷了。”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他随即让开挡在我前面的身体,屋外强烈的白光让我一下子眯起了眼睛背过了脸,而且还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

“哦,下雪了,姐姐不好回来了。”

“是啊,但姐姐没说怎么回来,从哪里回来。所以想找都没法找,想接也没处接。”他的话倒是简洁明了,和前面那一句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让他去继续去陪弟妹,不要拖弟妹再来行礼了,让我单独待一会。送走他,我慢慢起身,我还记得有人说过我太高了,蹲下不能快起,否则血一时上涌不继,我会受不了会昏厥过去,昨晚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才晕过去的,不过还好,感觉整个身体没什么大碍,头也不怎么疼,看来昨天没喝很多,或者是我的酒量太大,我觉得最近我的自我膨胀来得很快。而且膨胀得很恶心。

探头出来,眯着眼睛四处观望,雪下得不小,不过院内的风还不算大,除了那对夫妻在院后的欢笑,便只有雪簌簌而落的声响。要是再这样下,姐姐就真不好回来了,忽然意识到看来我是无可救药,因为总是改不了口。

不过无论如何,得做姐姐回家过年的准备,便命人去安排一下姐姐的房间。然后还让她们替我准备一下沐浴的热水。这一身酒气皱衣,我不好见人。

舒舒服服洗完澡才发现,我还没拿干净衣服,又不好让别人拿,只得先裹着旧的衣服,自己到衣柜里去取。

才发现我的柜子的颜色如此单调,全是黑色,连最新的几件司马姐姐替我做的衣服也都是黑色的,姐姐嘱咐的还真周到,我忽然在想姐姐的衣柜里是不是全是白色的。

忽然想在我的衣服中找到一件白色的衣服,不过难度确实蛮高的。但是还确实找到了,这件衣服和我其他的衣服都不相同,让我一时想不起来它是哪来的,可是对对长度还真是我,腰收在这么高的位置的人,天下间我估计就是我了。

一穿上身,找到铜镜一看,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这是黄小姐作的,因为这种样式我在轻身上和师父身上都看到过。想了想还是决定脱下,不过把它放在了比较显眼的地方,以便随时取来穿上。又找了一件姐姐作的衣服穿上,我知道那没有司马姐姐作的好看,但是确实很舒服。

出来时正值早饭时间,见到众人之时,不免又是一通问候,潘翔他们正说着说要去三叔那里打造兵器,这是昨天晚上和三叔谈好的,我觉得我也该去看看三叔住在哪里,便说吃完和他们一起去。

这天早上有些奇怪,司马姐姐一直没有看见。我问婢女司马姐姐是不是病了,她们说没有,说本来好好的,忽然说要做些事情,便一直呆在自己屋子里了。

司马姐姐毕竟是客人,但最近她一直是以主人的身份在照顾我们,我觉得我应该去问候一下,但是得到的答复却是她有很多事情要忙,不便见我了。

稀里糊涂之间,草草打扫完早餐,我便和甘宁、潘翔等人去探望三叔了。

这雪下得不小,整个襄阳一夜之间都成了白色,只有勉强可以从天幕上分辨出来的灰蒙蒙的哨戒塔,可以用来指引方向。即使这样,我出来之后还是想了一下,襄阳王府的大门是朝哪里开的,然后对对右边斜背后的城墙上最高的那个箭塔,再看看州牧府前的那对双塔。终于确定好方位。不过我立刻想到一个问题,“你们知道公冶叔叔住在哪里吗?”

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居然有人用更惊讶的神情看着我,然后齐声问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那你们怎么去?”

“本来就打算请你带我们去。”

这回有些鹾,三叔才来,恐怕襄阳还没什么人知道公冶翦是何许人也。

不过,这也容易,感到不知道三叔住在哪里不是我的错,我立刻轻松起来,便很洒脱地说道:“跟我来吧!”

去问老师被骂死的可能性比问师父被骂死的可能性要大,所以,为了过年的心情,我决定去平安风云侯府去找师父。忽然感到这个词比较耳熟,应该说非常熟,不过我居然还是用了两条街道的时间才想出来的那是我的封号。

可能周围的街坊邻居们都没弄到桃木,反正这时候木匠作坊没什么生意可以证明这一点。这年不是很好过,得在城内小心戒备,要是那些魑魅魍魉真的来伤人,那可就糟糕透了。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二十九,按习俗得今年最后一次祭祖。虽然以前我们家一直没这个步骤,不过今年我似乎应该做些事情了,只是姐姐银铃这时候却不知去向,让我不知如何开祭。我总不能对着父亲的灵牌,说您儿媳妇在外准备嫁给其他人吧?不过,我母亲是谁,我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这有些令人沮丧,左慈也没说,忆起昨日谈话,他甚至没提起我母亲。不过想起他描述的情况,当时左慈不过是个云游的邋遢道士,只是出于心中正义之念而帮我父亲见我,母亲那时才产下我,应该没法见人。这由奶奶和我一起去看父亲可以得出结论。虽然这样,但是这祭祀上贡时,要是母亲收不到就太对不起母亲了。虽然没有希望,但是我还是希望能从左伯伯那里再掏出点东西。

一路除了胡思乱想,倒没怎么苦思冥想,多是把我想好还要和老师商议的事情想一遍,趁着我还记得,得赶紧在今天找老师说一下。

平安风云侯府的匾额看来才清洗过,很是洁净。门口的门卫看见我就直接让开,请我进去,让甘宁他们还对我在这里比较有面子说了几句玩笑话,要知道这是我的府邸,所以他们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恶毒的打击成分在内。

这个庭院是老师接了命令新建的,不能扰民伤民,所以这房子必然受到周围老房子的抑制,显得又窄又长,不过我不在乎,倒是不知道师父住得习惯不习惯,心下竟有些愧疚。

下人们一看见我,就没有人去禀报了,只是指引着我们去哪里,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和襄阳府一比,这里就显得小了,我在那里没住几天,但是在我的房间出来后我知道向任何一个方向走出一百步肯定在这个院子里,而这个我走了一百步就看到后院了,而向两边更是一定会撞墙。我给自己的解释就是这就是王府和侯府的区别。

我是个会自己给自己提很无聊的问题,但是通常我自己会给出更无聊的解答的一个人,这是今天我得出的一个最新的结果,我觉得这是我十八岁后成长的结果。也许还可以说明前十八年我很无聊。

我不是走在第一位,这是很奇怪的,更奇怪的是在最前面的人是陈武和宋谦。这让我们都停了下来。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你们来干什么?”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子不知什么时候冒在我们前面的,发觉我们停了下来,还转过头来气喘吁吁地冲着我们笑。

“请公冶伯伯给我们打件兵器啊!昨天公冶伯伯答应我们的,没想到你们走的这么快,好不容易才追上你们。”

“才多大就要打兵器,吴越呢,你们仨不是常在一起么?”

“吴越在后面小南哥不是也有件玄铁叉,他不还小呢么?”宋谦看来跑的挺急,气喘地也急,脸红的和只苹果一样,而且脸上冒着热气。而发际间落下的雪花,很快变成了大滴的水珠。而陈武和他兄长没什么区别,只是他只顾喘气,还兼着眨巴眼睛。他的红眼睛在雪中和两颗血色的樱桃一样,特别醒目,那一头黄色头发上也蒸腾着热气。

吴越也追了上来,士家孩子就是不能和这些野孩子比,在雪中奔跑显然让他很累,只管撑着自己膝盖,喘着气。

他们身上的热气把衣服上的雪都烘化了,让我有些担心,我记得那个场景,不过这次施与和接受都换了人。我解开身上的厚厚披风,把三个孩子聚在一起,包了起来。

“小心着凉,早点回家换身干衣服。”司马姐姐也不知道忙着什么,让这几个小子乱跑。

“子睿这句话真是细心,如果是我看见这帮小子,我顶多踢他们一下屁股,然后随他们疯。”甘宁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夸我,还是在想说什么,他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小心,这里有个水池,还有不少石头,小心顺着左边廊下走。”姐姐的影响力真是大,连我现在的口气都有点学着她,本来我以为我只会学老师说话,看来长大后我明白的事情也多了起来。这时看着三个孩子把我的宽大的披风扯来撑去,更多的是把它当玩具,而不是遮蔽大雪的披盖,而我却有种别样的幸福。其中最闹腾的是那两个

“来者可是子睿?”雪中廊下不知什么时候站出了两条大汉,雪将这二十步之间的视线遮蔽了不少,一时无法分辨,但是声音没有任何削弱。

“师父正是我,请问三叔在哪里?”我赶紧行礼,惹得众人全部随我作揖,连三个孩子也都随着我们,不过吴越先躬下身去,而那两个显然在学,看看吴越,再看看自己,双手笨拙地抱拳躬身,伸进近在咫尺,看不清前面的师父,但这个看着确实很有意思。未想风起,将那三个小孩身上的披风吹跑,正值礼毕,向右猛跨一步,探手即绰袍在手。感到自己的身手没有什么迟钝,正好又在师父的面前炫耀了一把。

“子睿身手不错,找我何事?”廊下另个人发话了,看来今天雪真的很大。

这种该死的天气,我的银铃会在哪里?

终于第一次在脑中没在姐姐的名字前加上姐姐这个修饰的词,忽然发现这个确实是我所面临的最困难的问题:将以前银铃的姐姐删刈而去,而将妻子的身份引入。

三叔先与他们稍作交谈,而师父则把我拖留在廊下,“子睿,你的事情他们可知晓了?”

我摇摇头,我想现在这个消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至少在朝会之前不要外泄。师父看来意见和我一致,松了一口气,拉我进去,顺便告诉我三叔暂住与此。

三叔显然兴致颇浓,立刻拉着我们去他的新的铁匠铺,还说着以后要到城外用南边的荆山上的急流借用水排鼓风,否则热度上不去,不过暂时够了。

“暂时够了?既然你说热度不够,但怎么现在又够了?”我注意到这个地方有些奇怪。

“是啊,制一两件铁兵器热度还可以够,大批一起铸造就不行了,不过铸青铜兵器够了。”

“铸青铜?”这个整饬军备是我的主意,但是老师不能拿青铜的和铁器放在一起比啊,这会让我们的士兵吃很大亏的,我甚至想起了在我手中断掉那截长戈,我不能同意老师这样做。

“怎么了,看不起青铜么?子睿啊,你知道吗?我大哥这支荆州军算地方军队,你该知道他们所配武器的限制吧?”

“对,这我知道,我们所铸之兵,成色必须低一些,炼温也不能过高。总之一定要比司隶的差,但青铜之剑怎能和铁兵争锋?”

“青铜有六齐,你知道么?”

我回头看看其他人,他们正你看我我看你,看来都不知道,我隐约记得老师说过这个东西,但是我还记得当时我正是从一个梦中醒来,随即又要睡去的状态。

“六齐是指青铜中锡和铜的比例,锡多则软而轫,铜多则硬而脆。如果用分金铸练,轫者为柄,硬者为刃,中者作身,其兵未必比铁器差,虽然不一定超过上等镔铁所铸,但是胜过其他兵器,我想没什么问题。朝廷只盯着各州铸炼的铁器,根本没有把青铜之兵放在眼里,只因六齐同铸之术,已没什么人能完全掌握。我又看过库中之兵,虽然够硬,却不坚韧,易折断,显然是全部用了硬而脆的那种配分,我试了试一个力大之人都可以掰断,这种兵器拿上阵去,是罔顾士兵性命,绝不可如此。所以,我就要用分金铸炼之术,打出一批可以和最好的铁器匹敌的青铜利兵来。”三叔把我们说得稀里糊涂,反正青铜不用来铸兵已有了很长时间了,也许青铜兵器等库里全用完,就会成为历史中的名词了,以后也许会成为传说中的名词,但现在看来将会成为我们荆州未来主要装备了。

看着三叔的自信的笑容,我才暂时放下心来,而那三个小的真的没一刻安宁,只有吴越还不错,依然撑着我的披风,而那两个已经在雪中打起雪仗,在雪中的襄阳大道上追逐起来,根本不在意在身上落下的雪。吴越有点大哥的样子了,还在教训他们,说我快生气了。

“吴越,用雪砸他们!宋谦陈武,你们小心了!”回襄阳后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这手绝活,又看着宋谦陈武这么调皮,显然我觉得给他们找个可以管束的大哥应该是好事。

吴越很文质彬彬地把披风递还给我,向我们鞠了一躬,而我则招呼大家停下来看看。他们笑着认为我是童心未泯,而那两个小恶徒,还笑着蹦蹦跳跳挑衅,让吴越随便砸他们,然后随时准备躲避。

“陈武的发髻,宋谦的发髻,陈武的鼻子,宋谦的鼻子,”吴越不断的报出他要攻击的目标,而同时,那些被报出的地方在我身后面慢慢大起来的惊异声中一个个被击中。他的手极快,抄起一团雪,稍一捏就贴地出手,出手后即中,在击中之前空中又已多了一个雪团。而那两个已经很努力了不断的蹦蹦跳跳,但是还是看到白色的痕迹在他们的身上依次准确重复出现。

“陈武的屁股,宋谦的屁股。”两个小恶徒不得已开始决定放弃正面的躲闪,而是转过身去,包着脑袋,所以显然那两个圆滚滚的目标很招惹视线,让我都想上去踢他们一脚。

“怎么停了?”我缓声地问。

“算了吧,子睿大哥,他们衣服会更湿的。”

“两个,过来,快谢谢吴越大哥手下留情。”我面无表情,我觉得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至少两个以上的人对吴越充满了敬佩。两个小的更是佩服地团着吴越问怎么练这手绝活。而我则稍微把这个孩子在秭归的事情和几个大人说了一下。

“我该给他打几个铁胆,这样战阵上都会有些用处的。”三叔显然也对这手本事在战场上应用抱乐观态度。

这是城东的老铁匠铺,雪中只有这里还是一片红光,临近那里已有热浪袭来,破旧的牛皮鼓风囊好像刚刚补过,颇有些像一只鼓足了气的蟾蜍。不过在我的记忆中,只记得以前姜老头牙疼,据说就是请这里的师傅拔的牙,而我记得这件事的理由是,拔完牙后,姜老头吃不好睡不好,最后导致脾气不好,让子涉好几天提心吊胆,我也不敢去他家找他,结果那几天过的很不愉快。想完这个事情我还情不自禁地用舌头舔舔牙,觉得我的牙还不错,看来不用怕在这里挨一钳子。

铁匠铺里像个炭窑一样,黑乎乎的,几个忙碌的人在里面就像几团灰影在飘荡。那三面开的通风窗口不时飘进一阵雪花,只是这室内却是非常的炎热。那几个刚刚用手打完雪仗的人,正在烤着火。而三叔一进去后让我们少歇,而他则严肃起来专注地看着锻炉中的火。

“火的温度还不太够啊?”三叔在一个有些紧张的伙计的帮助下穿上了铁匠的皮护胸,一边看着红红的火苗,一边说着,“剑峰,怎么回事?”

“师父,这儿的木炭不好,又没有黑石。他们也不知道黑石是什么东西,讲来讲去,他们还是把木炭给我们。”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年青人显然是这些人中首领,三叔就是在问他,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看来三叔的脾气可能不好。(中国人使用煤炭炼铁记载于公元4世纪的《释氏西域记》,说明公元400年前中国人肯定已经掌握这种技术)

“噢。”三叔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办法,盯着火焰,随口吩咐:“剑虎,剑彪鼓风。”

两个更年轻的小子立刻跑去我们身后去鼓风了,随即火色稍淡,三叔的脸色也略缓,“看来再用水排就能大炼兵器了。剑飞拿锤子来。”

剑锋赶紧递过了锤子,那个剑飞可能在略远处。

三叔指着火中几块并排的赤红的坯子,“剑翼,你来说哪块可以打了?”隔了一会儿,三叔发觉没人回答他,依然盯着火,又加了一句:“剑翼,没听见我在问你吗?”

我感到场中的尴尬,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师父左手第三块。”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们都回头,鼓着风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怯生生地回答。

“剑翼!你怎么在那里?”三叔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又回头把所有人看了一遍。“剑虎呢?剑飞又在哪里?”

“他们……出去买木炭了。”那个叫剑翼的后生小心翼翼地回答。

“木炭昨天晚上就齐备了,以为我昨天晚上没来查看吗?后面全是。”三叔不怒自威,几个孩子都很是害怕。

“啊,今天下雪……”那个叫剑锋的大师兄样的人连忙出来说话,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木炭应该更贵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觉得木炭多了,就想卖掉点。”

这是一句很有意思的谎话,因为我们都能听出他在找词说瞎话,他也知道骗不了,所以他堆着笑,显然在逗师父开心。

“你们还蛮会挣钱啊!”三叔脸上很诡异地一笑,然后就开始在铺里面找起来,他似乎还嗅了嗅,但是摇摇头,回身对我说:“子睿,三叔鼻子早被烟熏坏了,给我闻闻哪有肉味。”

我依言过去,果然闻到了淡淡的肉香味,但是这炉内扬起了的热浪让我无法靠近,也让这股肉味显得若有若无,不过最终我还是看到了一个瓦罐,我觉得那股味道就是从这里来的。

我远远指了指,不明所以。三叔好像不太惧怕这种热浪,我看到他脸上被火映出的红光和油光。他把那个瓦罐提起来看了看,随手放在炉子旁边火小的地方。

“铸剑之炉用来炖肉,偷嘴也不怕宝剑受辱吗?既然已经炖了,撤了火不是糟蹋肉吗?”这句一样很有意思的话让大家恍然大悟,接着背后忽然到来的一个人的声音让大家更加明白。

“大师兄,蒜买到了。再不放肉熟了,味道就进不去了。怎么这么多人。各位,你们要打什么,大的不敢说,刀枪剑戟……什么的……”这么多人都让开了一条路,足以使他从中间找到一条直线走到他的师父面前。所以,他很自然地感受到了师父不知何样的目光。

“剑飞,先放蒜。”老师摇摇头,我特地留意地看了一下,剑飞经过剑锋时,剑锋脸上毫无表情的表情。我还注意到三叔的这帮徒弟们一个个都很壮实,但似乎都又有点读书人的感觉。与我在北方路过的铁匠学徒,气质上差得很多。

“还有一个剑虎干吗去了?”三叔依然严肃而缓缓地问道。

在他们支支吾吾之间,我也帮着他们已然慢下来的鼓风的手,帮着鼓风,带着同情而恶作剧似的目光看着他们。

我的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又是个壮实的小伙子,在我想到他的身份前,他已经作了自我介绍。

“新来的?好小子,好高的个子,也结实,彪,你也太坏了,又欺负师弟,出工不出力。喂,你叫什么,我叫剑虎,你叫我虎哥就行了……师父不会在吧?”我点点头,顺势给他让出看三叔的空间,而他刚和三叔对视一眼,就有拉我给他挡住的想法。

“剑虎,你去买酒了,是不是。”三叔脸上也没什么生气端倪,只是淡淡地说了出来:“打铁喝酒,锻炉炖肉,犯我的规矩;不好好炖肉,看见我来了就藏,失了礼仪。晚上,每个人给我把《论语》知礼、食脍之篇抄二十遍,我的打铁要诀二十遍,否则谁也别想睡,现在先给我干活。”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痛苦的神情,但是没人敢提出反对意见。

三叔还揭开了罐口盖碗,随口说了一句,“再过一刻就可以吃了。”才让他们又恢复了一些神采。而我们这些旁观者显然对这个事件都有些忍不住想笑,不过还是尽力忍住,倒是那几个孩子没怎么明白怎么回事,吴越可能明白了,但是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管着那两个兄弟,只管继续烘手。

“好吧,翔子,过来。”

“哎,三叔,我在这里。”他也和我一样称呼了,让我感觉和他又亲近了些。

翔欢蹦乱跳地就过去了,让苏飞好好数落了一下,曰之:“庄重!”甘宁却乐得看热闹。

翔从腰边松下系绳,自前摆下取出一条长长笔直的皮囊。从中间抽出一根细长的兵器,此兵器长约两尺半,如一根铁针一般,只是长了不少,相对的也粗了不少。

“此兵唤作避波分水刺,与甘宁大哥练武时被甘宁大哥的流星锤砸弯了,虽然后来请人捋直了,但是还是有些弯绕伤痕,还请三叔帮着再铸练一下。是在因为用的时间长了,舍不得换,就想用这个。”看来他开始当水贼的时候肯定很小,这让我很自然地看了看陈武。陈武显然也在端详着那件很特殊的兵器。

“这是水中之兵刃吧?在陆上怎能再用,还让兴霸的锤子给砸到了,重炼一下吧,保证比这个结实得多,只要别挨锤子,大概和别人的剑互击也没什么问题。”三叔仔细端详着,我也在端详着,这种兵器我真的第一次见到,不过这既然是水下兵器,当然会有所不同。不过我挺喜欢这种兵器的。因为我不配剑的原因主要除了是我没有剑术,又对这种短柄双刃的兵器心理上总觉得不是很好接受,相对来说,天狼的柄那么长我让就比较喜欢。

“三叔,能不能替我也打一件这样的,我想用这个当佩剑。”我很快提出了要求,因为我觉得现在的感觉是越来越喜欢。

“智哥,这个兵器当佩剑样子可能会比较奇怪,我都一直挂在裾摆下。”

“可以当,”三叔插话了,“不过,你会刺术吗?”

“我没有听说过,不过我觉得我很喜欢这种兵器,反正我配剑也只是摆设。”

“那你过一会儿到我住的地方,你们也来,我给你们看件东西。”

其后,甘宁定了一柄大刀,苏飞定了一杆长矛;三叔连宋谦要的三十六斤方天画戟,陈武要的二十八斤铁枪都答应了下来,甚至还问吴越要什么,吴越没什么要求,说和我一样就行了,三叔指了指手中之刺,他点点头,还问我的长兵器是不是家中浑身刺的那个怪家伙,他也想要。三叔表示只能给他打个铁的,而银现在没有办法铸炼出那么坚挺的刺,但这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而我三叔还建议我换件长兵器,但我觉得天狼挺好,他说他知道我的一些想法,他会替我打件满意的,不知道三叔为什么对我用天狼有些反感。

时值正午时分,平安风云侯府的官仆来请我们回去用饭,我们便离开那里。走之前,我还很客气地对三叔那帮徒弟行别礼,还提醒他们别忘了吃东西。令我很惊讶地是他们立刻对我还礼,其礼非常规矩周到扎实,绝不似宋谦陈武般的现学那么别扭生疏。

那天的午饭我是在我的府上以客人的身份吃的,还没有吃安稳。一个师娘在外行医,一个师娘没有出来,而快活地宴席上“肆意胡为”的老师师父对有三婶在旁的三叔问这问那,“猫儿,猫儿”的称呼不绝于耳,让刚刚威严无比的三叔毫无办法,只乐的下面我们这帮人只顾着如何遏制喷饭,而三婶似乎也很有兴趣,扶着饕餮般吃相的小公冶长,一边听着我们谈话,一边笑着看着三叔。

接着就变成对我的盘问,三叔显示他作为长者中很不应该、毫无道义的一面,他努力并成功的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方法是又讲了一遍天狼的起源,只听得一干人众嗟长呼短,只有师父稍嫌镇定,可能他也听说过这个东西的来历,却苦得我被众人盘诘。

老师的大儿子也参与了对天狼的讨论,不过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地方。

众人中也有人感觉不对劲,但是还是师父首先说出了不对劲的地方:“韦何的音线为何变得如此之粗?”

对,昨天我和韦何兄弟两个说过话,韦何昨天还是个童声,今天就有些破锣的感觉了。

“这怎么,男孩子变声了呗。”老师很理所当然地回答,“一夜变过来的。”

然后,老师还对我们又传授了一堂男孩子成年的基本知识,拿自己的两个儿子对比两个人的脖子。这让我摸了摸自己鼓起的喉结,我还决定去摸摸我的银铃夫人的,想到这里我立刻脸红了。师父和三叔都说一定是姐姐教的,这甚至让我窘迫紧张了一番,后来发现老师试图狡辩抵赖,后来还是被迫承认是师娘教的,才让我心下放宽了起来。

老师他们没和我说昨晚的事情,我也决定暂时保守秘密,只是这样姐姐回来后我很多事情会很难和人解释,但也只能等朝会结束后再做打算。

饭后,三叔和三婶耳语了片刻,三婶进去取出一个长盒子来,虽然我知道三叔要给我看和避波分水刺有关的东西,可以看那盒子我就总觉得是放一张琴的。打开一开,却是只长笛。(笛不是汉族的乐器,它由西域各少数民族创造传入,早期可能是用来牧羊,甘肃曾发掘出只有三孔的玉石之吹奏管状乐器,可能是笛的雏形)

这支笛子似乎完全由长沙附近的那种斑竹的细杆所制,长四尺有余,虽然已经切下制笛,但颜色依然保留着鲜活的翠绿,其上不均匀地开有一列八个孔一字排开,笛子在这排孔的背面还开有一行两个孔。拿在手中,虽然觉得手感很好,却比想象中重了不少。

“你会吹吗?”

“能咕哝出声,但是从来没吹出过调,姐姐当年曾经教过我的,不过后来邻居都支持不住,劝姐姐和我不要再让我学笛子了,我就罢了手。”众人皆笑,只有上面的三位长者和我对视了一眼,最后三叔抓住了三婶的手,笑着发话,“你吹一下看看。”随即,师父就堵了耳朵,旋即,又被老师无情地拉开。

这让我有些紧张,深怕什么声音出不了,那会让人笑;又怕发出那令人陷于疯狂的鬼腔鬼调。我知道完成上述两种行为对于我来说难度都不高,所以我很是紧张,拿着笛子对了半天手指头,毫不容易对好手指头,却怎么都出不了声。不是老师提醒,我甚至都没发觉我一直没吹气。不好意思之后,重整旗鼓,才终于鼓弄出声音来。但是刚发了一声后,连我在内都表示出了惊讶,我则赶紧摆弄起来看个究竟,因为笛子发出了怪声,其音恰如笛中禁锢着一个哭泣的女子一般。尤其是对于场上已婚男子来说,这声触动更是大。显然我属于触动比较大的那一类已婚成熟男子。

所以我很细心地查找问题所在,却发现笛尾这一段竹节似乎与上面有裂痕,翻看一周发现是完全裂开的。心中忽然一动,猛地掣开,一根近四尺的暗黑的刺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

“这是我师父也就是我岳父打造的。”三叔攥紧了三婶的手,继续说着:“当年,我在邯郸学这手艺时,也就是十年多前时。”三叔又看了看我,“师父想把制银兵的配方找出来,因为银软,想依当年匈奴冒顿单于的方法,以血铸就,又只能等候血光之灾之时,否则我们会被人诬为茹毛饮血的畜牲。那年夏天,天下再次大诛党人,邯郸城东的荷花池一夜之间全红了。师父连夜开炉大炼,以山西解良之黑石为燃底,熔家中所有银器,只打了这根长刺,其他全都火耗,师父这样做,只是想试试其坚,解心中困惑。”而我心中则在牵挂这些党人,因为父亲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那夜荷花开,池边血迹尚未清。我们打九次,熔九次,淬九次,至次日黎明,只有我和师傅两个人还坚持在炉前,最后一次淬完火自水中取出之后,我们已经疲惫不堪,当下打磨一番,随意一刺,本未报希望,未想竟入砧铁一寸有余,我和老师自是非常兴奋,忆起当时白光一闪,血滴莲花,便命名为莲花血滴刺。”

“只是,我们的成功终是铸在众人的血泊之上,师父事后也总是心神不宁,看着刺就觉得这刺上束缚着众党人的冤魂。我们将刺扎藏于新竹中,以避戾气,可师父精神还是一天比一天糟,身体也是越来越不好,那年冬天把燕姬托付给我后,就过去了。”三叔看了看三婶,用手轻轻拍着三婶在他另一只手中的手,似乎想安慰什么,三婶只是低着眉,点点头,没有因为伤心而哭出来,可惜小长没法体会父母亲的感觉了,只能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父母亲。

“我请人作了这样一支笛子,常在岳父墓前吹奏,以安慰他老人家。”三叔顿了顿,“现在我早已不在邯郸,老丈人的坟也在黄巾之乱后被踏平再也找不到了。这既然是天意,我想就把这个转送给你吧。恐怕只有你能用它了。”

所谓天意,恐怕只有我们几个人懂。而我接过刺时也正暗暗地下决心,“为人子,当履父母媒妁之命,当报杀父弑母之仇。虽然父亲的血脉没有系附于这刺上,然智为党人之后当为党人洗刷这不白之冤,无言之仇,用那些陷害他们的人的血让我的莲花血滴刺放出它银的光芒,洗刷父亲身上重重黑幕般的冤屈吧!”

中平二年腊月二十九,今年祭祖的最后一日,我与众人之前,暗自祭拜各位先父同僚,祁祝日后以奸人之血祭众位被冤杀的忠良贤能之士。

那一年,我十八岁,银铃二十二岁。

第九十三章 过年

端详自己的新武器应该算是种享受,用手指拨弄着韧性十足的刺身,便宛如自己回到幼年时代玩着最好玩的玩具,让我不能释手,几乎罔顾了所有人的呼唤。

我有点想明白过来为什么我喜欢这个样子的武器了。小时候姐姐替我削过一把木剑,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短棍更好,两边刃的部分都是圆,前面也是圆滑的。因为姐姐怕我用有刃东西伤到人。姐姐说,哪怕是木头的锐利也会伤到人,平时不要用这些尖的东西对着别人。而且剑身也很细,我记得没几天就断了,姐姐说她是故意的,这样就算我无意中打中了别人,也是木剑断而不是别人伤着了。

思绪越展越远,我还记得当时我和姐姐又要时,我是看着姐姐做第二把的。姐姐这把似乎削得更像真剑,削完后,还不厌其烦地用糠皮替我把上面打磨干净,却一不小心还被木刺扎破了她的手,我还记得当时姐姐揉手蹙眉却还挂着笑脸对我的样子,让我很心疼不安。紧接着后来姐姐手上的伤口化脓,人也发了高烧,大病了一场,为此我把那把木剑扔掉了。可能现在在老屋的什么地方还能找到。不过从此后我就再也不玩木剑了,所以我再也没找过,如果找,那就得找那些蜘蛛网最密的地方了,不过实在想不起来家里有这样的地方。

同来的人先行离开了,当我说要和他们一起走时,却惹得老师对我发了脾气,因为他们和我已经说了让我先留下,怎么我就在场居然都没听见,肯定是我又走神了。对此,我当然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三个长辈诡且诡秘地叨咕了半天,最后刚刚被教训了一通的我决定睡一会儿。

“子睿,你居然坐着都能睡着?”老师很惊讶而且颇有深意地问我。

“我看暂时没什么事,我就先睡一会。”我的脸皮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

“你是不是在我大哥的课上经常睡着?”

“是。”我厚起脸皮决定承认,反正以后也不用上课了。

“你个混小子。”老师有些哭笑不得。

“这也好吗?说明子睿在他的老师的保护教诲下,他感觉到了安全。我教他的时候,他就从来都不睡的。”师父带着怪怪的口吻和别样的恶趣味在嘲笑着老师。我都感觉不出师父的心里是喜是怨。

结果,没谈起几句正事,几个老顽童又吵了起来,而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干,所以我决定不参与他们的争吵。

“我们吵架你也能睡着?”三叔对我的惫懒显然达到了佩服的境地。

“小睡以消残酒。”我很自然的打了个哈欠,毫无愧疚之感。

“他们都走了,和我们说说你的想法?”三个长辈很恶劣且饶有兴致地带着笑容看着我。

“当然要娶她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娶她,怎么让我娶她成为无可厚非。但是如果她今天还不回来,我就一定得去找她了,别真的她真的嫁出去了,负了父母之约,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看看,我说吧这个傻小子果然满脑子银铃,什么都想不到,好了你们都输了。”师父一副胜利者的样子与他两位兄弟说话。

“你们拿我做赌么?”

“是啊,你老师认为如果问你的想法,你虽心有旁骛,但却会故作正经说出关于荆州各方面事宜;你三叔认为你虽心不在焉,也会装模作样会对你新的武器发一通感慨。但我就不同了,我清楚你这孩子的想法,自昨夜开始,你就一直是在想着银铃,而且你这么单纯的傻小子,在这种时候肯定会很老实的承认出来,而不会想着找个其它什么理由来搪塞。”师父对我的认识看来非常深刻。

“好了好了,我们这样拿子睿开心,孩子要生气了。”三叔肯定注意到了我的脸色变化,我也知道我的心情目前不是很好开玩笑。

“子睿,说说你对荆州明年民生的看法,因为明年我们本就有打算屯田,你还有没有其他想法,现在问你比较好,因为你在北面走了一圈,虽然我知道你走了一路官道,没法能了解下面的所有情况,但最起码你还算有第一手的材料。所以,我想问问你,与这恢复民生有关的措施,你还有什么样的看法。”老师也赶紧切入正题,必须承认三叔回来后,老师的整个人都变得活泼了起来,让我也明显感觉轻快了许多。

“我们似乎可以学学当年越国的十年教训,十年生聚之法,自今年起,所有夫妇新生之子,两个国家给养一个,三个给养两个,四个给养三个。生儿子赏一头牛,一袋米;养女儿赏一只羊,一袋米;男过十八不娶,女过十六不嫁,父母都要受罚,不许老叟娶少女,亦不许少男娶老妇。男儿娶他国女子者赏,女儿嫁出要课重税……”(可以在《吴越春秋》里找到原文,读来确实很有意思,特别是想到计划生育的时候,作者注)

“等等,子睿,你的记性不是一直很糟糕吗?”老师有些奇怪地问:“这几乎就是我和你们讲的原文,连我讲错的地方你都复述出来了,你其他的课文记得那么糟糕,这个你记得这么牢……你脑袋里平时都在想些什么?”

“子睿看来也不是像他看起来那么老实啊?”师父决定倒向嘲笑我的那一面,毫无师徒之谊。

“要是照你的方法,你们家肯定会受罚的,而且一定是双份。”三叔也摇着头故作正经。

“最主要的是要是照他的做法,荆州一定会穷死。”老师故意狠狠地说了一句,“汉中那一仗的帐我还没和你算。”

我还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却先清楚地看见老师肯定被他两个兄弟在背后捣了两下。旋即,老师也换了话锋:“你的主意还可以,不过当然要改换一些细节,比如,你连他国都还想不起来改,我问你我们旁边还有什么他国,你这傻小子!银铃的事情,你决定要去找她,怎么找?”

老师的话题转的还真快,也真费了他们如此苦心,忽然想到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认为我心胸还是窄了些。

“我不知道,我现在希望银铃能在今天回来,但如此大雪,我也没有信心她能今天回来。”

“如果她不回来呢?”

“老师,我倒思起一事,今天是大年三十,但是各家桃符都没挂上,那今夜我们可能需要多派人手守夜,以安民心吧?”

“你怎么扯到这件事情上面了,不过这是自然,去年我们不就这样么?那是前年大旱留下来的权宜之计,这两年过去了,照旧例行事,我们不也相安无事么?”

“那今夜就交给我来主持吧,我回来后还没做什么事呢!而且,我想大家也对我守的夜会感到格外安心吧?”

“然后呢?”

“明天我就去找银铃,我总不能等到银铃和曹操行过夫妻之礼,再找她吧?”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紧张得要命。

“说到这个事,我们刚才合计了半天,怎么说呢?告知天下你们不是姐弟,是夫妻,我们倒可以想出办法,但是这聘礼昨晚你也收了,媒妁之礼也都齐备了,你把银铃抢了回来,这曹操怎么办?不瞒你说,我们甚至曾讨论过,让银铃嫁于曹操,对我们荆州更有利,但这关乎你的一生幸福和你的父母之命,我们不会也不能拦着你去找银铃,恐怕也只有银铃能包容你了,所以我们也支持你去把银铃娶回来,不过方法上得好好想想。”老师很坦诚地把他们的讨论和结果告诉我,让我颇为感激,不过我的脑袋里绝对没想过用自己的妻子去做这种恶心的政治交易。

“孟德兄心胸开阔,我与他言明,他必不怪我。你们说到孟德兄,我去他那里也许能找到。”

“哎,等等,子睿,那天我教你们天下婚俗之礼时,你是不是又睡着了?”我立刻陷入支支吾吾,显然有些不打自招。

“果然,我问问你,子睿,我上课时,有多少时间你在睡觉?”老师有些生气。

“孩子长身体需要睡眠么。”师父也不知道哪来的理论,不过总算让老师脸色缓和了些。

“银铃依制最起码要在自己的闺中待三个月,才能出嫁。那时子涉他们是在京城,那是上书请赐之婚,可速办。而这是规规矩矩的士大夫抑或郡侯之间的婚嫁,焉能如此随便。”

“那就是说,我应该去上阖郡王府那里找银铃。”

“总算你还不笨。”老师长吁了一口气,甚至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着急或者是气急而出的汗:“要是换在草堂,非把你赶打出去不可。”不过老师确实一直对我都有些过分的偏袒,他的声音很快就缓和了下来:“你也该去给你的父亲拜个年,如果有可能还得给申公呈恩公上个香,祭拜一下,申公望这个人不错,虽然有些执拗,你切勿将他当作那种混蛋废物类的郡王就行了。”

“那学生就走了。”我想想没什么事情,还得准备一下,主要是好好睡一觉,要不然今夜可不是很好熬。

“等等,别急着跑,你家那个司马小姐是干什么的?她是水镜先生之女?”

我点点头,补了一句:“照顾孔明的。”想不出干吗问她的事情。

“银铃是水镜先生的徒儿?”我再次点点头。

“为什么她们两个人所学的东西差距那么大呢?……我看了你身上的衣服,这十几年你都是穿着这种衣服,我知道这是银铃做的,但是昨天你穿的应该是司马小姐的女红,而且小孔明他们身上也都是。银铃行军布阵都能说上一套,可我问了司马小姐,她根本就不懂这些……虽然女红此事这不能说明什么,但是由此拓开后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学生也感觉到了,总之,姐姐和司马小姐完完全全就不像是一个人教出来的,虽然女红此事也许只能归到水镜先生夫人的身上,但是姐姐几乎懂的所有东西,司马姐姐似乎都没有什么过多涉猎,而司马姐姐随口能辩的,姐姐都不怎么精习。”没想到老师也发觉了,但是我没法给出解释,我相信老师从我的表情中同样解读到了不解和疑惑,所以他又转换了话题。不过他转变话题前还是指出我又把自己老婆叫成姐姐了,其实叫了十八年了,要改口一时还真的很困难,我只能不好意思地傻笑。

“你从北边带回来的人,你打算怎么用啊?”

“土荆烈有遗训,不能上阵,留为后方官吏即可。我倒希望北海他们能上阵为将,但是我又答应他们要给他们安定的生活,路上总觉得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却总觉得有些左右为难。便先请他们替我们训练弓弩之军吧?到时候,我会再去问问他们有何打算,阎柔倒已经可以编入我军之列了……哦,我还有一人,可以举荐给老师,待我回去领他前来。”

老师忙问我是谁,我便把宋玉的情况说了出来,老师带着挺感兴趣的笑容:“那好,筹算数术,已经好久没人在对敌中使用了,其实是很完备的分析敌我军情,指导用兵的方法。”

“老师,我们平时出战,不都筹算么,要不怎么打?”

“嗯,我们那个和真正的被称为筹算的方法还差的远,不信等他来。”随即老师就命人去请宋了,我决定以后就叫他宋玉东,或者直接叫宋为好,否则总能想起《登徒子好色赋》来。

“范小公子,不知道以后,婚后你要做些什么啊?”三叔趁着一时无事拿我开起心来。

“公事要紧,去西凉要去一趟,南边武陵那里也得去一趟。吴郡那里,老师尽快派人去帮忙吧,我怕小斌斌……撑不住。”我不是忌讳最后一个词,但是小斌斌这么肉麻地私下称呼被我给说漏了出来。

不过老师不以为意,只是陷入沉思,最后点点头。

宋玉东来之前,我们还谈了一些事情,此处略过不提。

没什么废话,互相介绍认识完毕后。玉东立刻开始展示什么是真正的筹算,他从袖中拿出一把长四寸,宽半寸的一样大小的竹片。老师指着对我说:“这就是所谓筹,不过他这些与正规的比有些宽。”

宋听到了,点点头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在下目力不济,只得做大了些。”

“你想是太用功,睡得也不好。”师父和老师同时说了出来,然后对视一眼,一起笑了出来,师父接着说:“子睿觉睡得好,眼睛就很好啊。”当然还省略了一句话,我想想也知道那是实情:我很不用功。

“就以汉中之战为例,你算一遍吧,应该说这一战是唯一一战大家都知道比较清楚的。”这句话是我说的,我想向老师他们证明,我已经从那中间解脱了出来不再为过去的事情徒增悲伤,于事无补了。

宋拈起一签开始慢慢道来,不时咳嗽一声:“论天时,北方大雪草枯,南方裹素苗衰,春日战马每日需新鲜之草,四时人皆可食隔年之粮。董卓仗骑威,却只有半州之地,如要保存实力,必躁急而动;荆州北部受损,南部无事,多享半州之力利。此处,荆州占优;……论地利,荆州西北无关隘,无险要要害之处,荆州全境多是低矮丘陵,一旦董贼进入,步卒难以遮拦数十万铁骑。若枯守各城,只会被各个击破,首尾不得相顾。只得与董在天水与荆州一路上之汉中一带相抗,但以二十五万步卒在汉中对敌三十万铁骑,凶多吉少。此处,董卓为优。……若谈及人和,扩至全天下,其他藩镇有心亦无力,只有丁原可能会占董卓点便宜。而似乎一字并肩王何进自下,无不希望你们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恰如战事拖延,陷入胶着,死伤惨重,则最好,否则,必会想出些什么办法,略助弱者与强者对抗。所以,一旦陷入苦战,则双方必皆大不利。可我却视此中未必尽然如此简单,董贼重恶,然不受罪者,盖因董贼与先外室董氏有关碍,今虽何氏当权,董氏式微,然今上是几代天子中难得长寿之人,故而顾及其母,因而,董氏尚有不少实力,而且还与何氏有些关系。所以,一旦势如拉锯,最终他们一定会帮着董卓,而不是荆州,所以,荆州处劣势,应速战。然此处还是未考虑宦官在豫州的实力,如果他们要帮,很可能会帮荆州,但是我又听闻荆州素来与宦官没什么好脸色,此处不明当时宫中争权事态,故不敢妄言。”谈到这里,宋玉忽然摇摇头。

“怎么了?说的很好,继续。”我听着确实感到很有新鲜感,虽然我对这个也有些想法,但确实没有他想得这么全。

“这事后明了又有什么意思,对于荆州之事,我也是才知道,其他的我想诸位长辈和尊侯也都想过,而且肯定比我知道的清楚。诸如士兵军粮天气等诸多因素,这些现在讲也没什么意思了。而且我就算当时在,让我知道所有的事情。亦决计想不到以蜀困冬之法,也不知为何天水会被荆州独得。”宋似乎有些有心无力,苍白的脸庞显得有些疲劳。让我想起来,他还是大病初愈,心下有些歉疚。

“宋贤侄这一席话当真清楚,不过你才来这几天,子睿拿这些都来问你,当真难为你了,就这么多吧,我想大家也都该明白了。这天水之事,确实有些名堂,等那两个定计的人回来,我再和你们讲,因为我现在也只猜出个大概,实际上你的那段话里也已经涉及了。”老师爽朗地笑了笑:“好了,你以后就做个荆州襄阳的别驾,各种官绶我会命人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辅佐辅佐你旁边这个傻瓜,你可愿意。”

宋朝身边看看,我也朝身边看看,立刻回过神来,明白那个傻瓜就是我。确实我给宋出了个不是很适当的题目。

“我们子睿怎么也不能是傻瓜啊。”师父决定出来替我说好话,但是口气却让我总觉得师父有其他话说。果真师父只是看看三叔,三叔一见,立刻搭话:“子睿怎么着也是个傻人,也不会是个瓜啊。”

又被这三个长辈一起开了玩笑,不过这回心里倒是挺开心的。宋也没什么多说的,只是对我笑笑,并对着老师长跪前俯,以头点席以领命。

话到此处即终,三婶专门出来要我们留下吃年夜饭,不过我还是谢过了三婶的好意,三叔也替我解释了,当然有些避讳,但是还是让三婶对着我别样地笑了笑,还专门回屋给我拿了几只高丽参说让我补补。结果还没补,就让我浑身热乎乎,尤其是脸上感觉很烧。我真不知道看到银铃时我会怎么样。

与宋回到家时,眼睛都睁不太开,差点撞到墙上。昨夜没怎么睡好,便有了好好睡一觉之意。让婢女收好老参,用支老参炖鸡晚上年夜饭时让大家好好补补,其他的以后不时再给大家补补。宋问我为何我不留着自己好好补补,我说我这么壮实的人哪里需要,他说未必,外强中干的人比比皆是。我立刻对眼前如此瘦削他如此快地融入荆州官吏的恶劣打击之气氛中并能如此说出非常“恰当”的打击之辞感到惊讶,而他似乎觉得很自然,我立刻有找出是谁把他带坏的想法,不过暂时还是先搁置一边,睡一觉显然更重要。

让他回去休息后,我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交待下去让我睡到年夜饭的时候,其他就是着火也别叫醒我。交待完后,倒头就睡。被子又厚又舒服,没花多少时间我就睡死了过去。

我梦见了银铃,甚至感觉出了身处恶梦之境,但是我却不愿意醒来。

那是片一望无际的矮木林,太阳炙热,这些树木却没有影子可以让我遮蔽,天上像着了火一般,热浪让我无法有一刻安逸的休息。

这时银铃来了,我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而来,如何而来。我只知道她什么话都没说,替我挡住了那热毒的阳光,让我感觉到了无法言状的清凉。

姐姐怎么能替我挡住阳光,我应该比姐姐高啊?思路来回之间,就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开始膨胀,无法抑制,可姐姐总能把我完全遮蔽于她的身下,我感到了一丝羞耻与愧疚,我双手揽过姐姐的双肩,将姐姐扳到我的身下,用我的脊背去挡那毒辣的热浪。

时间便似乎在那一刻停滞,我满意地看着被我的阴影所遮掩的美丽脸庞和不知是泪还是汗水所纠缠的红红的嘴唇。

“你是我的妻,你知道吗?”我说了这句话,却没敢有再多的动作,总觉得我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地一道看不见的墙,我可以看见她,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但我却只能这样和她保持那虽近而远距离。

“反正我是你的丈夫,我怕什么?”我不知道我是在给我壮胆还是怎么。总之我不顾一切的用我的嘴唇封住了那似乎要说什么的那两片红红的……但是她随即惊了一下,从我手中挣脱了出来。

“银铃,别离开我。”我发自肺腑地与这身外一丈外受惊了的少女乞求着。而她则看着我,仿佛忽然不认得我一般,忽然转身跑了。

“银铃!”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却明白这是一场梦。一抹头上全是汗,身上也湿透了。屋内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暖炉,门也不知怎么的是开着的,也可能是我太粗心了。其时应是下午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心里想着起来稍微和人说说话,就该准备吃年夜饭了。

我正准备起床时,忽然感到嘴中的感觉很是奇怪,随手捞过旁边几案上的一方铜镜,对着门外的雪光照了照,在我的牙齿和嘴唇里都有了唇彩的印记。

定了一下初醒而混沌的精神,立刻知道不好,止不准亲了哪个给我生火掖被的婢女了。而这门一定是她受惊逃脱下忘了给我关上的,这如何是好。刚有了自己的夫人就做出这种不耻之事,此事虽非我意,但毕竟为我所作,我如何能脱干系。

当下急中生智,虽无奈但也只好如此:继续装睡。便如这就是梦中误作,这样也就没有人会怪我了。虽然有些不狗光明正大,但如果此时去解释,怕只会越描越黑,最要命的是我这都要结婚了,出这种事情,传扬出去,银铃虽不会疑我,但他人会如何看我,此事到时候老实和老婆交待便是,这次就狡诈一次吧。当下拿定主意,便又躺下,脸对着门,希望那被我误吻的婢女想起回来给我关门。这样也能让我知道她是谁,以后有意无意之时,早些让她回复自由之身,早些烧了官契嫁人也算我做了件好事,我也能安心了。

片刻后,在我就又要睡着之时,果真来了一个婢女,可惜素色的衣服和着门外纯白的一色,雪光有让她白皙的脸极其模糊,而且,我还不能乱动,只能在被褥旁微睁一眼,稍作打量。只是这府内上下那么多官婢都差不多高,衣服还都一样,我努力半天也不能确信再次见到她时,能不能认出她是谁,当门被她关起来时,我便明白我没有了再认出她的机会了。

无法可想之间,便只有继续睡觉来打发着装睡的时光了。

不过后来我再也没有梦到银铃,时醒时眠之间,脑袋里尽是些乱糟糟的东西,尤以管辂的那句“诡殁”让我心惊胆战为最甚。不过看着断掌的左手,忽然想到了黄忻,那可真的算是一个人为的诡殁,一个我还没有娶就已经死去的“妻子”。实际上我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是忻、怡中哪个算是我的“妻子”。

只是,我依然无法尽然释怀。

“起床了,子睿大哥。”小孔明没有一点尊重态度的骑在我的身上,摇着我的胳膊把我吵醒:“司马姐姐让我来叫你去吃饭。”

“好的。”看见小孔明总能让人充满快乐,我起身找了件司马姐姐给我做的新衣服,整肃好所有绶带,把这个小东西放到肩上,便向大厅走去,这个小东西真是没一刻清闲,在我头上又对我的发辫产生了兴趣,摸来扯去,还问我人的头发有什么用。

“好看吧?”我从来没有钻研过这种问题,这个让我无从回答,只能随口说说,不过这个小坏蛋居然在进大厅时找到了另外一个用处。

可以当绳子让他安然下来!下次一定要把头发减短,让这个小楞种不敢这样玩,我捂着做痛的发根赌咒发誓道。不过必须承认,这个小子的身手还不错,他这才几岁,就敢从一丈的地方下来。

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也是很坏的。至少陈武和宋谦对我的马尾巴产生了兴趣,让我赶紧把头发卷起,塞到外套后面,虽然脖子那里比较痒,但总比被人用来荡秋千要好。

年夜饭总是有着那样这样的客套和说辞,尤其是今夜如此多的人,更是不能差了礼数,各种祝愿都得说好。只是我不能喝酒了,他们也知道事因,也就不勉强我了。还有人要和我一起,尤其是我的鲜卑兄弟们。但是我以水代酒各人敬过,让他们个人休息,就是要守岁也在屋内与亲人一同厮守,我承认我的用词可能不是很好,但是我当时就是说得这样肉麻。可能是我无法与我的妻子共享年夜之乐,便更珍惜别人的这种一年一次的辞旧迎新的良宵时光。

甘宁酒兴上来,站起身来,脸贴了一下嫂嫂,笑着用胡茬子扎了扎小凤城,刺得半睡的孩子都想躲,还哭了出来,叶剑那里立刻大喝:“好,哭声这么大,将来一定也是个英雄。”甘大哥笑着甩掉外套,只穿了间单衫,现出宽阔的脊背和结实的双臂,惹得一帮鲜卑人大声叫好,他到提起兵器架上一柄大刀,到中庭中将檐下准备好的十几根几尺长的细竹,每段都砍成几节,片刻砍了一大堆,又夹了几块木炭一同放在火盆中,临末还浇了一勺油进去。

巨大的噼噼啪啪的声音片刻后就响起来了,大家的笑声和谈论也随着声音响起来了,而小孩子都不太经得住这种尖锐的巨响,虽然多还是兴奋地靠近了去看,但却都捂紧了耳朵。我虽然没有捂耳朵,实际上我也有点怕大响声,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疼,只是在众人之中我还是要保持镇定自如的形象。我的耳朵可能不太好,但是以前为了表示自己勇敢,过年点的竹火把总是我来拿,因为姐姐也很怕响,那是我难得地可以表现勇敢的时刻,虽然执完后,我总要耳鸣很长时间。

这次甘宁的烧法更是豪爽,这噼噼啪啪的巨响一直不绝,让我不得不到堂内远处与众人故作交谈和叙话。

司马姐姐很静地坐在最里面,只是不时笑着与人行礼并与众人推盏,没说什么话,在喧闹的大堂中,那一方几案就如同不在这里,而在其他的某一个地方一般,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我又找到另一个她和银铃不同的地方,银铃总会让一个地方变的如此真实,只因为她的存在。

叹了一口气,又坐下来赶紧多吃了几块肉,喝了几口鸡汤。便起身给众位拜年,告罪一声“失陪”便回屋准备巡夜了。

褪下那身新衣服,找了套姐姐做的衣服换上,又把那身甲胄束好。在镜中端详自己,觉得自己还算不错,却未想背后响起龙行的声音,“大哥,司马姐姐让我把天狼给你拿来。大哥要不要今晚我陪你。”

“陪你夫人吧。”这是我按着他的脑袋说的话,另一只手把那只笛子上的穗子掖在右边腰带里。虽觉得这样不好拔出锋刃,可是笛上怎会有剑的挂耳,只能这样将就了。

“大哥,你还挂着笛子?”

“你知道这个是笛子?”笛子自西域传来,这个东北的蛮族族长居然连这个都知道,让我有些惊奇。

“放羊的人应该都会吹这个东西,不过我们部落不放羊,但我们鲜卑有的部落放羊,所以我知道,你会吹吗?”

“不会。”

“那你挂着它干吗?哦,是不是要附庸风雅?”

“不会用词,不要乱用。”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接着亮出那件隐藏的兵器,才让我这可爱的北海兄弟明白,不过他也认为我不好拔,不过在他给我提出很多问题及可能的解决办法之前,我决定先把他撵走。

赶走这个好学的少年,披上披风,我又臭美地在镜中照照,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大厅再道声别,才离开去准备巡夜。

背后仍然是竹节燃烧的噼啪声,只是这时声响小了不少,之间间歇也长了不少。

新年了,出得大门,跨上马儿,好好在这雪中长吐了一口气,虽然银铃不在让这夜失色不少,但是又是一年春来到,一切都是新的,怎么都是让人感到快乐的。

雪小了不少,天上的云层在地面各家灯光照耀下,也显得淡了不少,风也不大,今夜可能不会很冷。又长长呼了一口气,凝视自己吐出的长长白柱消失在雪中,长啸了一声催马去卫戍所去了。

难得今宵,无论多么辛劳,这夜所有人都是快乐的,不时响起的竹节炸裂声,便把这一年的晦气阴涩全部击碎,所有的魑魅魍魉都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中被吓得无影无踪。这天是个好日子,如此安祥,所有人都充满了对明年的渴望,可是明年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想谁都不知道,但是今晚谁都不会在意。

中平三年正月一日即将到来,我在一两个时辰内就要十九岁了。我的十八岁就在这一刻完成了它一年的奔波和劳碌,现在它只是和我一起享受新年的快乐安逸而已。

第九十四章 寻妻

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热起来了,脸颊上甚至感到有些烫,雪花片片打在脸庞上都觉得清凉舒服了不少。整个身体也感觉有些活络异常,手也闲不住地在空无一人但绝不孤寂无声的大街上挥舞起天狼来,狼牙破空发出的呼啸声,在这深夜单调的竹子破裂声中显得非常悦耳。不时有人打开窗户看看,而我则在不断的拜年中,让他们今夜放心大睡,自诩有我和天狼在,便没什么妖魔鬼怪敢出来。不过在雪光中,天狼的周围随着我呵出的热气竟隐隐映出一圈光晕,最后我似乎也成了周围窗口中不断出现的发着惊叹的观者中的一员了。

当然世事都有阴阳两面,不过由于不好的那一面的反应,我知道这些症状的起因:定是那高丽参太带劲了。而不好的那面就是那活儿在马鞍上杵得很不舒服,让我换了很多方式都没折腾好,只得催马快点向前,希望快点到目的地。

到达卫戍所时,忽然感到很是生疏,我好像来过这里次数真的很少,才想起来我只作了一天的真正城守。不过很多人都认识我,而且老师的命令也早到了,还好,他们对我的到来倒都显得很是兴奋。

他们正在吃东西,再等半个时辰,快要过年时,我们就需要出动了。而现在外面只是往常的巡防人手在例行公事。

他们多是塞着一嘴东西,嘟囔着说有我,今夜绝对没问题。许多人甚至摩拳擦掌,要求赶紧出发,把那些人替回来。

不过,关于带队问题的时候,他们产生了分歧,争执不下,最后决定难题上交:“您带哪队?”

这是个不好抉择的问题,必须公平无私,虽然我想不出什么*。他们都觉得跟着在众人围观下那奇怪的光晕愈发清晰的天狼是很不错的选择。

最后我的决定是:我一个人单独算一路,每个时辰绕城一圈,与八队巡防队各碰面一次,每次碰面他们都汇报当时的情况给我,如果出现紧急情况立刻来通知我。

巡夜和散步差不多,只是时间上有些对不上趟,鉴于目前身体情况,我没打算骑马。只是拉着它,挂着天狼,在襄阳大街上溜达,所做的无非不时和守岁的街坊打招呼。

独行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假公济私,趁着巡夜,正好到各熟人家好好拜个年,顺便道个别,就说新年得去皇上赐的父亲那里报个道。

当襄阳鼓楼的大钟十二个月来再次敲响,我知道我真的十八岁了。不过实话讲,没什么可以兴奋的,当然如果夫人在身边就不同了,只是现在她在几百里之外。

过了年就得拜年,显然独行的好处立刻显现出来,趁着四下无人我窜进了州牧府中,那个草堂旁的茅屋听说被大雪压塌了,幸好当时老师在办公,两个公子在外打雪仗,才没出什么事情,后来老师就住进了州牧府。

门旁边守卫的人在里面的廊下围着火炉喝着酒,和我打了声招呼,就继续喝了。

老师看见我只顾着笑,不过最后还是收住了声,祝我明年完成婚事,早得贵子。

让我一下子臊红了脸,和老师说了明天的出发事宜,我觉得还是独自上路为好,毕竟我的目的不是朝会,而是寻妻。然后师娘的出现让我很是惊讶了一会,师娘告诉我,她才赶回来的,仔细问了我现在的身体情况,我也问了一些那边的情况。结果拖的时间长了些,让老师想起我应该巡夜,趁老师还没找出骂我的词,我赶紧拉着马一溜小跑溜了。

师父就要好得多,只见他一身短打扮出来笑脸迎我。我还以为他要显示自己还和小年轻一样,其实老师兄弟三人中就数师父最显老。不过就在我分神嘲笑师父时,却被师父忽然抱了我的腰一个大跟头摔在了雪地上。后来才知道师父守岁无事与女婿谈论,结果说起角抵,两个人好战分子一点不含糊,互相说不服对方就真的比划起来。结果,先是师父给了轻一个“背口袋”;而轻也抱了他的腰从身前向后背摔了师父一跟头。师父觉得这个动作挺有意思,就拿毫无防备的我试了一下;轻也出来欢迎我,看见我被摔在雪地中,觉得很是奇怪,有些想责问他岳父无理的念头,逢着这大过年的,而且这跤摔得不重,我当然说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毕竟他是我的师父,师父那我开练一下新招,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而且这一下子我也觉得学了一手。不过没想到轻可能是听到了应该的这个词,想都不想,没有丝毫犹豫,本是过来扶我的手,忽然就变成抓着我的手就给我来了一个很规范的大背挎,就把我像个米袋子一样摊在雪中了。师父那下子还是把握了分寸,这个斯巴达人真是很卖力地给我一下子,还兴奋地告诉师父这种摔法比较带劲。师父这下着急了,狠狠给了他的斯巴达女婿后脑勺上一大下子,就赶紧来扶我。我还算是皮糙肉厚,这两下确实没让我怎么样,但是我可没有打算让他们再给我一下子。所以,为了免得总觉得有些狡猾的老师和傻乎乎的轻再给我几下子,我连滚带爬地起来,尽力躲开他们不知何意的手。在他们步步紧逼之中,说了一段吉祥话,就赶紧溜之大吉了,其间还滑了一个跟头,但是总算没让他们再碰着我。只是最后没见着三叔他们有些可惜,只是我一时鼓不起勇气再回去了。

子实、子玉等人的家也在这趟巡夜之中转了个遍。一年到头,就这晚上说的都是人话,平时真的很难说我们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这绕城的第一圈的中途遇上了三队巡逻士兵,情况汇报都是正常。只是碰面次数与我最初的想法有些对不上,想来也是,碰面怎么可能像我想得那么理想?因为走岔的可能性极大,尤其是我到处乱串门使走岔的机会大增。按说这时候,八门紧锁,襄阳城内最大的危险分子想来想去恐怕就是我了。既然我还没有作恶的动机和念头,按说这夜就很安全了。

行之老宅,听得里面传出很是诡异的埙声,断断续续,高低杂乱。本来就打算进去给众人拜个年,现在忽然感到找到了进去的极为正当而必要的理由,便像找到治安对象般大声敲门,却没想一下子就把门拍开。

里面的人听得外面的声响便出来,当前一位便是叶剑。一见他我便有了说辞:“剑,你干得不错啊,看来你作城守作的蛮有成就的,都能夜不闭户了。”叶剑刚想说什么着的,听得我言,先大笑了起来。

“是我让留着的,知道你会过来。”张叔笑着过来,我忙躬身行礼,然后互道新年的祝辞。

我看到了管亥,没和他说什么新年祝辞,他也没说,而是如兄弟重逢般的拥抱,只是我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他在我耳边回了几句。松开双臂后我笑着又问了一句,他端详着手里的埙也平静地说了几句,让我的表情一时又肃穆起来。

最后我才和他说了几句有些凝重的吉祥话,便和张叔张婶打着招呼说回家了,其实还是继续巡夜,但是不能实说,我怕他们二老担心睡不好觉。

走到一更时,我也觉得累了,翻身上马,除了听各种响声,便是想着银铃。逢到岔口我没有什么意见,完全看马的意思,它想去哪就去哪。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巡夜,但这不是我第一次想银铃了,所以被来往的巡逻队打断思路后不久后就能又是满脑子将来的场景,而且银铃在其中总是能栩栩如生。所以我觉得我这晚上我的所有行为完全显现出我巡夜的业余,以及走神的专业。

在转到三更时整个襄阳都没有声音了。碰上巡逻队十七次,其中多是在各处民居区碰上,而官宅区和衙门区只碰上一次,闲来无事想想可能性,怀疑和我一样假公济私者居多。

四更时,天还没有亮,我记得夏天被热醒时,四更天东边已经开始有些泛蓝了。但现在依旧黑着,而我也开始有些倦意了。我这时所期望的唯一场景就是银铃过来牵着我的马,而我把她抱上马,揽于怀中一起回家。回家以后,会做什么,我可没有什么记下来或和人交流的打算。而且想到此,我还做贼心虚地四周看了看。赶到四下无人,才安了心,发觉想想这个事情才能提点神。

五更又打了三刻,才见到天空泛出亮光,自东南边城墙上的那一点鱼肚白渐渐被中天又归于沉重的蓝黑色所吞噬。风忽然又不时地大了起来,我的肚子里感到没什么东西了,身上有些寒冷,且困意犹在,此刻感觉真是难受。自此,共见巡逻队二十四次,后八次,多是在官宅和府衙等各区看上,估计和我一样属于假公济私完毕后,心存愧疚,赶紧把各自巡逻区内的该巡没怎么巡的地方好好补补。

寅时天终于整个泛白,有些人家已经开始有响动,只是还没有开门。马跑了一夜也很是疲劳,我又下了马,挂上天狼,拍了拍它,感觉它的屁股很是温暖便把手放上去捂捂。看着它喘着大气,白雾不时或直冲地面,又或冲击墙面,还和它讨了句口头好,说它辛苦了。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去,所以马也很给我面子,用它的尾巴甩了我脸一下,让我朝雪地里好好吐了几口,确信嘴里没东西才罢嘴。当下再无犹豫,又狠狠地上了马,催马前行。

卫戍所里,已是一片哈欠声和不时的放屁声。在外各队都先回来了,而早上准备开城门和巡逻的人也和他们一起正在吃早饭。和众人说了一句辛苦,早点回去休息,然后又和管城门的校尉说了几句,我就与众兄弟拱手离开了。

路上想总结晚上的工作,想来想去只想到一句话:一夜无事。

回到府上,门已打开,忽觉得这些官仆很是辛劳,每日都要此刻便起身打扫,该给他们多发些岁银才对,这早,我第一次和这些下人一个个打了招呼,拜了新年。

赶紧洗漱一下,便想找我的被窝赶紧钻进去先睡一会儿,否则我根本没有上路的精力,还和那些官婢说了巳时一定要把我叫起来。这样我用半个时辰准备,午时便可上马出城,反正昨夜与各人我已道别,此时就可直接向北,晚上过新野换马,半夜就可以到宛城,明天我就可以在上阖郡了。想好了这圆满理想的结果,我带着笑在我的房间里褪衣上chuang了。

没想到很快我就被弄醒了,开始我以为姐姐回来了,本来的一肚子火气立刻散去,整个身心的愉悦完全转化成冲动,但正要拥起随着阳光射进房间的女子时,却忽然发觉是司马姐姐,赶紧把手上不轨的动作停住,问司马姐姐却为何事而来。

“早上回来什么都不吃就睡,肠胃会受损的,随便吃点东西吧。”司马姐姐带着笑对着我,手上递过来一个小托盘,上面几个小尺寸豆,鬲样子却很是精致,虽然没有胃口,稍微吃一些倒也可以。

好意不便推辞,我便在榻上吃了起来,食器上冒的热气,已是让人感到温馨,而且司马姐姐的手艺很是出色,让我才被叫醒时的嫌恶很快就在食物的香味中消失一尽。很快一帮小子们就大哥长大哥短的跑进来,然后几个兄弟又过来问我昨晚有没有碰上什么漂亮女贼什么的,让我笑个不停,还呛了几次。最后,在司马姐姐的命令下,他们终于决定暂时不拿我开心,让我先吃完饭。不过我刚吃完后,司马姐姐又塞了个红绸小袋子给我,祝我新年大吉。这个让众目睽睽之下的我很是没有颜面,我堂堂大汉平安风云万户侯,居然还要拿压岁钱,尤其是司马姐姐又说了一段祝福的话时,那几个可恶的小子还都把他们的红绸袋子拿出来,和我的作比较,看看哪个漂亮哪个大。我刚想说出些什么话时,她就以姐姐自居,然后还问我,是不是以前每年银铃都给,我只得点点头,然后司马姐姐自然就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而我便也一点能反驳的话都没有了。其实去年这个时候我还不是平安风云侯,拿红包也无可厚非,可现在已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只是这个是我后来上路后才想起来的理由。

最后本来已经觉得没困意的我让大家赶快离开,便说我太困了,实际上是伤着自尊了。

但我确实还是困了,没生多长时间气,我就睡着了。梦到自己回到很小时候,却嚷着要娶妻,姐姐却没变小,笑着对我说,等我长大,她就嫁给我,可等我忽然长大了,要去娶她时,姐姐却老了。

幸亏这只是恶梦,但等我惊醒时,我还不断的念叨着安稳自己的心:“没事的,没事的。”

外面已是大亮,忽然想起今早天上的情景,今天是个晴天,放晴了!老天都让我去找银铃,那谁还有什么话讲。一掀被褥,猛的跃起,忽想起我不能这么快起身,就感觉眼冒金星,用手扶住墙壁努力让自己别倒下去,片刻后,总算感觉好多了。在屋内不及点灯,先赶紧再把衣服穿好,直念叨着去吃点东西就收拾上路。

推门出去,发觉日头不对,似乎已过午时,叫住早上嘱咐的婢女,厉声问询为何不叫我。

显得有些委屈的小姑娘低下了头低声说进来时看见我睡得很香,不忍叫醒我,但又怕我怪罪,正自为难的时候,司马姐姐来送些东西,知道了后就说让我继续睡。

“算了,算了。”我摆摆手,这事情确是不好怪她,好心不能这样被伤害,忽然心中猜想昨日不会是亲了她吧,忽然一阵心虚。

草草吃了些东西,司马姐姐一见我吃东西,就说帮我收拾行装。我哼了一声,却腾不出嘴和她说话。

吃完时,司马姐姐就已经开始问我是坐马车,还是骑马。我想想觉得还是骑马方便,至少不怕颠簸。然后她就在指挥如何往马上绑牢我的行李。

“麻烦你了,司马姐姐,这个家就麻烦交给您打理了,还有别宠坏了孔明。”这是我最后与司马姐姐说的话,当然其间我们还笑着说了些新年客套,实话讲我很对不住她,她和我叮嘱的话我一直都在打哈哈,其实脑袋里什么都没有记下,大部分时间在走神。

不过,我不得不带上两匹马,因为我觉得司马姐姐给我带的东西太多。不过我暂时没空看她给我带什么,既然人家好心帮我整东西,我就没什么可抱怨的。姐姐以前就夸奖过我,说我这个人心肠比较好,从不强求别人,也好相处,以后女人缘应该不错。刚回忆完这些温馨的场面,心中又立刻大骂自己该死,回来就要办婚事了,却还是姐姐、姐姐的。以后得称她夫人了,这事一想来心中便美美的。

一路驰向城外,襄阳的大街上此时也没什么人,正好让我快点出城,幸好昨晚假公济私,这样至少今天不用一家家去告别了。他们都知道我今天要去上阖给父亲拜年,其实看看自己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去给父亲拜年,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一看就会被认为打秋风的,其实我是去寻妻的。

本来我就想掩盖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单独出来,所以天狼我没带,只带了那支笛子,还可以冒充文人雅士形象。其实这样做就是免得路上太过招摇,虽然大过年的,何进也不会想自找晦气,但是还是小心点好。忽然感到自己是不是又有点玩险,不过既然老师不担心,那么他一定是心中有数;而且我一直走官道,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最安全的地方在就在于通常认平安风云侯谢智首先是先认出那只银的长杆刺猬,因为传说中我的相貌早就脱离了人形了,从我过往听的谣言让我知道,没见过我的人,谁说也说不清楚我的胖瘦高矮、胡子长度、头发颜色、眼睛只数、甚至那活的数量和长度,想到此我便想私下背地里数落老师一顿,难道这个谣言也要造。可四下看看,又看了看天,想想还是把那些恶毒的词语赶紧忘掉,免得遭雷劈。

出城时,我还回头看了襄阳一眼,本想说一句:别了,襄阳。后来想到这回很快就能回来,所以就打消了这个有些悲壮的告别计划。

不过行至那个熟悉的山路上时,我却有了另一件事情,穿过一条被来回踩踏出的雪中之路,便可直接走进山中的坟场,因为此处,我还得和一个人道别。

“裴大哥,这是司马佩小姐的手艺,很不错的,你尝尝吧。”我带着笑在一座新坟前摆上供品:“我怕他们给你做的时候不用心,所以,我先把你的留下,然后自己才吃的。”

“我要去北边找银铃了。你知道吗?我和她不是姐弟,她是我一出生后就定下的娃娃亲……以后我让弟妹也来看看你。”

“在那边过得好吗?老鬼们没欺负你吧?你够朋友够义气,他们该和你很处得来吧,而且你这么勇猛,下面选拔贤才你当个校尉该没什么问题。”我叹了口气:“我一直叮嘱自己,要一直笑着对你,让你放心;可是我还是叹气了,我们相处时间太短,你就离我们而去了。要再找个能和我这么处得来的人,很不容易了。我觉得还是粗人当的舒服,啊,裴大哥,你别生气,你也知道你自己称不得细巧人的。你也知道我不会和自己人说谎的。”说到此处我又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确实骗过他。

“如果见到我父亲范公孟博,帮我传个话,我会去他老人家坟上叩祭,尽人子的孝道,便说我不曾辱没他老的荣光。”

和裴大哥说了会话,心中本来一直尽力保持的那份轻松愉快渐渐全被这份离别的伤感和一种莫名的歉疚所淹没。眼见日头西斜,便又上马踏雪北去。

那夜夜宿新野,因为再往北方道路泥泞,夜路难行,而且这样也可免得云书不高兴,说我名气大了疏远了兄弟。

入夜,与云书同榻,兄弟重逢,自是一番别样的欢喜。

云书姓方,单名一个涵字。我们介绍他时常说他“行房”,而且还叫“含”,让他总有砍我们的冲动,我记得他至少警告过子涉不要让他看见子涉和菜刀在一起,否则要么那刀砍子涉,要么那子涉砍刀。

云书和小斌斌一般年纪,只是大些月份,也是个小老弟。但他可没有小斌斌般老实,总是冲在打击别人的最前列,也喜欢充老大,说到这方面似乎有我的风格。

不过这晚上,谈得实在没得谈了,我们还是稍微谈了谈公事。

如我所料,他对我的运筹帷幄显然有种不能置信的感觉,不过他还是不断地用荆州北部土话很恶心地夸我。

第二日,又上路时,方涵看了我的所有行头后,感到不对劲了,拉住我的袖子,对我小声询问,“你个死大个,说!你去干什么,你这个完全不是去给父亲拜年的架势。”

“我得去北边先探探风声,老师不知道这次北上洛阳有否危险,让我以此为名,探听虚实,太招摇了,就不要打听了。”

“死大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急智荆州你认第二,没人能称第一;一看你几乎没想就说出口,肯定是假了。要是真的,你会想好词句没有错漏才会说出来,所以反倒会慢些。”

“兄弟就是兄弟,这么了解我。”方涵笑了起来,凑过来想听实际结果,却没想到我继续死扛:“但是实话讲,就是因为这事。”

“给我来人把这个骗人的贼大个拿下。”他好像是来真的,居然招手让士兵来拿我,结果下面周围的士兵都笑了起来,没人动,最后他也憋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挥手叫我快滚。

最后抱拳让他保重,记得注意北面来风,他身子单薄,行房时关好窗户。在他准备拔剑追来砍我之时,赶紧催马跑掉,跑出百尺甚至还真的觉得心中揣揣。

“银铃,我来了!”

这是我在南阳盆地中四下百里无人时,对天的大喝。

南阳郡在黄巾之乱后便被分成两部分,宛城、冠军、叶三城因是武关前重镇一直被洛阳朝廷直接掌控。朱俊将军便是在此挡住了近五十万的黄巾军而大扬其名。战后,此地便一直没有交还给荆州,让我们很生嫌隙,咽喉口上抵上这个东西怎能让人安睡。

雪后的南阳盆地可以把它的轮廓完全展现在我的眼前,而不需要考虑很多其他枝桠繁复,四面稍高但很是平缓的一条山梁线只在东南东北有两个缺口。我记得图上那两个缺口旁分别是冠军和叶城,而武关东一百二十里就是宛城,此刻在雪天之际已可以看到这自黄巾之后号称天下第一的不破之城的十八丈的城墙,虽然此刻显得很低矮。

宛等三城在一个盆地中呈三角拱卫之势,再看这四下不时可见的大大小小坞堡,便让我能回想到两年前,这里的惨烈宏大的满目厮杀场景,只是这时只余下白色掩盖了这一切,便似所有人的血都没有留,或者白白流了。

难道我们中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在厮杀的绝望中了结无助无知的一生么?我忽然感到自己的思维很是深邃,让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便又开始想那些较简单的地方:很多年轻的士兵,家中有着自己的父母,甚至和我一样有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妻子,却被一纸诏书所征,便成千上万的聚到一起,到了吉凶难卜的战场。相对来说,黄巾士兵至少还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他们可能还幸福一些。

不能再打仗了,我摇摇头想着。可是这可能吗?我不断地换着方式问自己,但是结果都一样:我不知道。

蛮族人是为了自己生存的地方而战,这目的虽然有些赤裸,但非常纯朴。可我们呢?天下庶足富饶之地全在我们大汉,(一个大汉教育下典型的自大狂,作者笑注)我们为何内争?上若使民同乐,无为衣食之忧,谁有意反?

有人一天到晚想着找什么地方找乐子,而大多数人却在为下一段饭而焦心。荆州还好那又能怎样,只要这种事情在天下到处都是,那么这场乱子就不可避免。

互起一阵冷风,眼看天上的云又重了起来,天好像又要变了。只得放下有些沉重的心思,换了马载我,那匹骑了半天的改成绑上行李。

果然骑着马也感觉轻快了很多,一路疾步小跑。没碰上什么路人,倒是碰上了些巡逻的人,他们看了我,有些狐疑,但是似乎看了我的衣服靴子又没敢上前盘问。

我的犀牛皮靴恐怕只有那些有些阶位的行伍将军才可能会有,而且我这么英武不凡,高大神俊,他们肯定认为我是个来历不小的人物。刚过此处,又把自己狠狠地批驳了一番,心道都多大年纪了却老是自吹自擂。

沿雪中官道,离坞堡最近的时候只有百尺,这个家伙差不多有十丈高,周围两里自地面向上三丈都是夯大的石块所砌,八层箭垛口,门前有深沟。此时它的吊桥高挂,让我本打算随便进去看一番的念头立时被打消了,此次出来需要低调。

如果真有一天我们要动武取宛城,伤亡可能会大的让我们无法接受。如果对方缩在这些里面一味地挨揍那还好,就怕我们分割包围之时,他们还有一支游击之军来回滋扰,我们就要难堪很多。

我在想什么,自己问自己,我还是大汉的平安风云侯吗?赶快打消心中恶念,虽然现在朝纲有些龌龊,但是毕竟还是大汉天子……他大舅哥临朝,混蛋,这叫他妈的什么事,想了想我又骂了出来。

宛城没有留步,一路撞破了武关。第二日正午时分我便来到京兆尹的上阖境内,此地故属弘农。中兴后改归长安辖制。孟德兄的高陵还在东边,在函谷关和潼关之间,长安东南不远的左冯诩的群山旮旯之间,两水夹缝之中一条肥肠般形象的就是。想到此忽然想到让孟德兄自杀算了,免遭那些奸人之辱。感觉被人用鸟笼子把人锁进去一般,站不直,坐不下,蜷曲了自己的堂堂英雄之躯让那些小人驱使消遣,当真不值。

当我慢下来开始找歇脚的地方时,便注意听到周围人关于我的窃窃私语,恐怕就是我这身高和头发让他们有了些想法——一个传说中无所不能又专用角顶坏人的独角兽——獬豸(xie第四声,zhi第四声)。

这是个不大的上阖城外不远的集镇,我打算吃个饱饭,再进城去见我从没有谋面没有任何关系的父亲,也许还有母亲和我的兄弟姐妹,然后最重要的,我要见到我的妻子,告诉她一切,带她回家。

这里靠近长安,本就是我大汉根基所在,此处虽是普通集镇,已是相当繁华,至少这么多家酒楼都有不少客人,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什么歪理由。但百姓脸上的自然无欺的笑容让我能确切感觉到除了过年的喜悦之外的平安郡王之贤德。

雪还没有开始化,大街上却早被清扫干净,砖砌路面上深深的车辙显出这里的过往车辆的稠密。

这时节恐怕是那些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候了,路边敞开的菜园中此刻正是他们的天下,他们或打着雪仗,或堆砌雪人,或者干脆就是在雪中到处打滚,管菜园的老人只管蹲在木栅边袖着双手看着那些孩子笑,也许他也在回忆着自己幼时的快乐吧?

当然也有那些稍微文静些的孩子,为了他们蹦跳转圈唱歌的游戏,我甚至停下了马,等他们从我前面让出一条路,我才过去,还和他们笑了笑。

在这里我不喜欢人多,所以我找了间相对僻静的酒楼停下,让伙计把马拖去喂,叫了两斤馍和三斤牛肉,便不顾伙计的惊诧直接走进去找个临街的位子坐下。窗外此刻还有些喧闹,不少人似乎正匆匆回家团聚。

“客官,没馍了,锅盔行不?”感觉他们的声音都得走一下鼻子似的,很有意思。

“中。”我学着他们的口音,这句话我在旁边见人点头称是时说过,所以现学现用,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是锅盔,估计和馍也差不多。

我又摸了摸钱袋,司马姐姐又给了我一袋钱,上次应该就是她给我放在我衣服中的,司马姐姐真是不错,很是细心,要是换作我自己收拾……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赶紧摸了摸腰间,还好,印绶还挂在那里,想想便责怪自己是有些太马虎了,不过很快我有很恶劣无耻地把责任推给了银铃,一个勤快细心的妻子,必然会培养出一个懒惰粗心的丈夫,而且这趟这么着急出来都是为了她。于是,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开心地等待午饭。

门外进来个人物,此人颇为年轻,却蓄着长长的胡子,不足七尺之高,脸皮焦黄,似是大病初愈,骨骼眉宇颇为文秀,似是个谋划精细的人物,身形消瘦,行动间长襟博带飘飘,甚至有些道骨。只是他一张口就有些煞风景,嘶哑异常,可能真是风寒初愈,不过视此人着装不像出远门之人,倒似本地官宦人家,中午未起伙,故而过来随便将就一顿一般,不过看来他不是将就这么简单。

“噢,霍公您又来了,夫人可好。”

“在老家中养胎,此时节不便让她再服侍我,倒要我服侍她,我这公事做不完,哪有时间陪着她妇道人家,便让她回老家生产去了。”说得挺硬气的,但是我听着感觉却很是不对,这其中那份担心和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隐藏其中,可能是当父亲前所特有的那种细腻的心思也掺在其内,从我那兄弟这段时间的恶心样子就可以得出结论。

“您就不能多雇几个人手?您是个官,家里却只有自家来的仆人,这段时间那些仆人去陪夫人,你看你都没地方吃饭了?”

“内人怕见生人,只得如此,而且我一个人过得岂不更逍遥。”他很是不以为然。

“不见得。”这句话是我说的,不过声音很小,我可能只是张了张嘴唇,声音有没有发出来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我已经十八岁了,知道需把握分寸,在这时,各处必须要格外小心。

他还是注意到了我,作为回应,我冲他微微笑笑。他也冲我笑笑,不过很不自然,可能他也察觉到我觉察到了他的心不对口。我忽然自问怎么我想得这么绕口。

这个霍公看来是此地的名人,里面的众食客见他来了后都打着招呼,很多人还邀请他同席,最后盛情难却,他在众人之间的一张案上坐下,随便叫了些吃的。

这些食客中有那些俗的,就来打趣,认为他身体如此病弱对不起祖上荣光,而且床榻之上很难让夫人满意。我在旁静听,无事便猜测他可能是霍去病之后。

再听下去,果然如此,很多很熟食客也是今日才知道,可能是刚过了新年,各种无忌。当下让这酒楼里一片敬佩崇仰之声,让我不禁对这个人多加了些别样的眼光。看来霍家这种病秧子是祖传,当年霍公就是英年早逝,怎么这么多年这么多代都没把身体补得好起来。

然后,话题就忽然扯到了我身上,因为去病公十九岁挂帅,而我十七岁封侯。被他们有些人并称为我大汉难得两个少年英雄。让我美美地在旁听着,有些飘飘然。

那霍家后人虽也对我稍微说了几句好话,但却有总有些不屑,不过但是我与霍公的区别他也说了出来:“吾祖抗外侮而得封狼居胥,天狼藉内乱而拔于荆州。”

不过紧接着就有人帮我说好话,“霍公虽是帅才,但若非其舅为卫青大将军,恐也不得威及八方;那平安风云侯谢公本是庶民,举于草堂,唯有真才,方能纵横天下;其实无高无下,该时机、运道等诸因无常,不可求,不可追,而真才方是恒一,公莫偏颇失当。”

我立刻猜测这个人是荆州老师派出来各处打探的探子,但是一直背对他们,不好对这句话作出太过明显的反应,只得继续坐着等着我的午饭。而且想想不和他见面为好,免得泄了他的底。

一大盆热腾腾的牛肉沉重而硬梆梆地砸上了桌子,我的那个馍的替代品却还没上来。但是这已经让那一帮人停下议论我的长短,只余一些絮叨的碎语。

“你等人?”那个嘶哑地声音响了起来,他可能是看我前面像小山一样的牛肉,却不执箸。

“不是,俺等俺的锅盔。”众人皆笑,可能是我的口音学的不像,所以我也笑了起来,转身和众人行了个礼。

“你是外地人吧?”我点头称是,他们又笑了一阵,不过他们却还是给我指出了真正的原因,原来锅盔就是给我盛牛肉的那个东西!

我立刻再次坐下,端详这个作为馍馍的替代品的主食,圆圆两尺之径,厚厚一指离案,闻着确实有面饼一样的香气,但我还能记得那声硬梆梆砸在案上的声音。用手使劲按了按,有些开玩笑地问他们:“怎么你们的锅盔像块石头?”

没想到伙计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就是了,俺还以为俺的锅盔的面发坏了,发的和馍一样了,俺们这馍就和木板一样,这锅盔就是像石头。”

我心里念叨:这还能吃吗?我使劲地掰那块“石头”,总算是假冒的,以我的力气,还终究能掰下一块来,还险些把我的牛肉全掀翻了。

“这位老兄好手劲啊。”后面又是那人的声音传来。

听得这话我转过头去,想说些拉近我们之间距离的话,“这么硬你们怎么掰下来吃啊?”

“老兄,我们……”他指指其他人桌上的锅盔,其实一看就不用他解释了,但他还是说了原因:“我们通常只吃三两,用手抓着吃就行了。还有,你要这么多,伙计,噢,兄台你可以转过去了。”

我转过来,看见一个伙计拿着刀和一个大盘子在我前面看着我手上那块锅盔,有些目瞪口呆。

就这样我就开始对我的这个锅盔发动了我平生最大的一次作战,必须承认这让我回忆起那条该死的牛腿,但至少上次是条皮包骨头的可怜的瘦牛,而这次更糟糕的在于我居然要了两斤胀鼓鼓的面食。

“为什么叫锅盔,是不是战时可以用这个当头盔?”我使劲撕下一块,用尽嘴上力气奋勇咀嚼,回身向那个人问道。

“以前秦灭六国时,战事频仍,常有火头军跟不上队伍,故此常用头盔煮食,故而得名。”

“这么坚硬,难以咀嚼,怎么会成主食?”问话间一边要了些汤水,一边夹了块牛肉放在嘴里,立刻觉得这牛肉简直软如无物,入口即化,对此我有心理准备,我不会少见多怪地喊出声来,我知道我的牙已经开始适应这些“石头”了。

“有咬觉啊,够劲拽,怎么吃都不厌。而且,俺告诉你常吃这个牙好,老了牙也不会松动,俺爹就是这样。”这是伙计说的,他似乎很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经验,估计异乡人都有和我一样的疑问。

“别喝汤水,这个锅盔遇水胀得厉害,你两斤锅盔下肚,再喝水会胀出三个那么大。我们只吃几两无所谓,你喝水可能会出人命的。”背后那个霍先生很认真地说了出来,看着认真的眼神,我相信这不是危言耸听,所以没敢去碰那些汤水。

那个霍先生的午饭也送上来了,我留心看了一下,有锅盔,有牛肉,有热汤,还有一种飘着辣椒和油香的红红的东西。旁边有人一见就笑着说,又是这四样。

我换了一面,与那些人对面而坐,免得老是转头与他们说话,显得很不恭敬礼貌。

我特别注意了那个霍去病的后人,他夹了一块牛肉很斯文地放入嘴中,然后却有些很不协调地甚至有些粗鲁地用手持锅盔抹了一下似乎是辣椒油的东西,一口咬下,看来他的牙口一定是久经考验的,似乎没费什么力。然后似乎细细品味一番后,又是一口热汤下肚,似乎有些颇为畅快的样子。但是留心看着他的颤动的髭须中的嘴唇和有些微皱的眉宇,我却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个人是装英雄,其实他被辣得不轻。

旁边人甚至在叫好,也不知道吃饭也能称好,却在他们谈话之间才知道了个大概。

那个辣椒油叫油泼辣子,使用红的尖头辣椒磨成粉,用滚油一泼而成,罕见之辣,吃一口再喝一口热水,那被称为火上浇油,更是辣上加辣,常人根本经受不住。

这个人有些意思,我已在想他是不是因为祖上声名之累,凡事总要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不过已把自己嗓子折腾成这样了,这种英雄逞得有些可笑,何苦来着?不过看他身体恐怕真不可能向他祖上那样驰骋疆场,却又觉得此人颇为可怜。

思绪辗转之间,日子过了小半个时辰,其间他们谈谈笑笑,吃得较慢;而我虽然常常无端猜想,但嘴上却一直没停,眼看着前面的牛肉少了不少。但锅盔消灭速度就要慢些,主要是嘴总是感觉很酸,需要不时休息。而原本难以对付的牛筋,这时在嘴中就如粉团一般,随齿而化,根本算不得问题。

其时路上行人寥寥,可能也到了他们回家吃饭休息的时间,这时那些不午睡的孩子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起来,那是几个小女孩子,六七岁上下,围着路边的一架空车欢快地在唱着此地的童谣:“汜水之滨,车来车停,汜水之头,竹叶青青;后羿登坛,弦响弦散,后羿登车,乌鸦落单。”

我隐隐感到此童谣有些不妥,但还不能准确地把握自己心中所想,但是看着那位霍先生显然已面色有变。

忽然他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襟急速走了出去,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还听到他嘴里的念叨:“谢智、谢智!”

我立刻完全明白过来这里的意味:汜水之滨,即摈除汜字之水,亦即巳,车来车停,便是巳旁加车;然后汜水之头,竹叶青青,便是竹字头,那不就是成了个範(范)字么?

而下面两句更是明显:后裔登坛所谓何?言射!合而即为谢;后羿登车为何?向众人辞行言明东去射日之举。而我的智是什么:一张口、一支矢、一个日。

最后一句更是怕人:乌鸦落单。乌鸦何指?日也;日者何比?君也。

我又记起那句爻辞:登高一呼,犯上必汝,谢遍天下,刘汉必孤。

难道我真的是大汉的那个煞星么?

那一日,是中平三年的正月初三,年后的安详还笼罩在大汉的所有的疆域上。当时谁也没想到,七日后会在洛阳发生了一件大事,将整个大汉再次拖入深重的危机之中。

那一年,我十八岁,银铃二十二岁,那个霍去病的后人二十四岁。

第九十五章 上阖

我的眼光一直跟着这个霍先生,他的动作总有些不自然,而且这才走几步喘得就很厉害,他的身体问题很大,去看看大夫应该很有必要。

他走到那些孩子身边,蹲在其中一个孩子的面前,小声地问着什么。那个孩子似乎有些犯糊涂,转过去用问询的目光扫视着旁边的人,还和我的眼光扫过,不过对我她似乎没什么反应,让我不免有些失落,再看其他小孩也都是摇着头。

我很难描述他回酒楼时的面部表情表示的准确含义。但当他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只是问道:“君是否问这些童谣的出处?”

他稍顿,点点头,然后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看来他没找到结果,我也很难说清我心中所思。我不清楚这个童谣自何而来,这让上面的何进听见,对我的猜疑必又多一分,也不知是谁和我这么大仇要这样害我。

到我有些郁闷地吃完最后一块锅盔之前,我还在酒楼里坐了半个时辰,很多人吃完了都没走,不过这回全在谈论我了。

这食客中间看来颇多读书人,很多人都意会过来那童谣和我有关,每个人都能说出些差不多的解释,不过从中可以判定似乎这童谣也是过年这几日才传开的。

终于有人真正开始注意我,说我像谢智,因为我的块头很大,年纪虽然显得大了点,但感觉上差不多。对此,我只是笑笑,然后塞了一块“石头”进嘴,没有回答他们,不自觉去摸了摸我的颌下的杂草,暗自下了决心,见银铃前一定要把它剃掉。

但旋即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说谢智发髻冲天,如獬豸之独角。而我的头发低垂倒似个马尾巴。那说的人倒很有礼貌,说完还让我不要介意,只是做个比方。接着就有人说谢智重瞳,如当年舜帝,这是新的发现,以前没有听说过,我十八年都没发觉,也不知道他怎么听说的。接着,谢智慢慢就向禽兽的方向发展了,然后大家的谈话也慢慢开始荒诞起来,玩笑越来越多。不过,最后还是那个霍公发了话,让大家不要乱拿我开心:“此人毕竟为上赐主公之义子,申公无男,我等也望天狼能赡养老令公晚年,能让贤公后半生安乐,光大申公一氏贤名;你等如此折辱我家世子,我不能置若罔闻啊?且汝等莫乱开玩笑,此人终将领上阖郡,小心到时割你们的舌头。”

说完,他还笑笑,原来他是我的那个父亲的手下,只是这个时候我还不打算现身,免得引起前面一帮人的恐慌。

此时,我正好吃完,便算了账离开。其他吃完闲谈的人看有人离开,也就纷纷离席算账了。

纵马自官道继续向西北溜达,这一带属当年三秦之地,(秦末汉初,西楚霸王分封的三个秦的降将即章邯等的领地。作者注)地势平坦,只是大雪所覆看不出是否富饶,荆州很多地方都是红土,算得上贫瘠之地,但光那些瘠地所出已够全州食用,如天下无争,当温饱有余;想到此,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个熟悉的嘶哑之音从背后响起,不知何故,他策马追上了我。

一至近前,他抱拳在马上拱手,“这位兄台是否自荆州而来。”

“兄台如何得知?”

“你身上衣裳似为蜀锦,荆襄之人爱穿蜀锦天下皆知。且你一脸风霜所袭,似乎在路上走了三天左右,如你骑马而来,这差不多就是你自襄阳骑马而来的时间。”

我点点头,这个人不简单,名门之后,虽然毛病比我还多,却也不可小窥。

“兄是否自襄阳而来替世子送信的人?”

我摇摇头,心中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气质很像个送信的,有些被伤害的感觉。

他似乎有些如释重负,但是还是紧接着问了一句:“君为何在这时节来此?”

“来看望我的父亲,来给他老人家赡养晚年,以后继承家业时,替他老人家把家业发扬光大。”我笑着对他说,眼见着他的面容慢慢有些僵硬。

我想他知道我是谁了,但是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带着笑脸,用极为戏谑的口气让他安心:“要说割舌头,你霍兄当为天下先啊。”

说完即大笑,我看到这位仁兄小孩子般的一面,他吐了吐舌头,笑着看着我,也不清楚他清不清楚自己满嘴胡子吐舌头的样子很恶心。

“世子赎罪。”他还是在马上抱拳相向,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不必不必,我非那种塞民之口之人,因我也常与兄弟们胡乱搬弄是非,反正都是玩笑,私下说说本无妨;不过那童谣的出处,兄替我查一下可好,这童谣对我可是大大的不利。”说到最后,我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霍然谨受命。”这世家子弟是有些麻烦,我也只得恭谨回礼,念到此就怀念裴大哥,他和熟人一见面先拍肩膀、胸脯打一拳,后脑勺再来一下,然后就算打完招呼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里去找我父亲了。父亲是文人,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裴大哥那几下子,要是他真的和我老爹这么来来去去,恐怕我什么时候去见老爹的时候,会被老爹骂死,说我交友不慎,交个这样的粗人。

后面的马车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赶紧勒马靠边,忽然想到自己的马是不是太慢了,不过饭后慢走有助消化,对肠胃有利,很好,很好。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对我的马说的。

这马车上整齐地坐满了人,其中不少人和霍然打着招呼,显然多是相识。

“你是上阖城内人,为何在旁边的小镇吃饭。”我笑着问,既然他是申公手下,相信他的官舍肯定在城内。

“世子有所不知,我就住在这个镇里,因为内人喜欢清静,所以家宅在刚才的镇子里,并不在城中。”

“噢,原来如此,看来你有些惧内啊?”我笑着对他,略带打击之意,不过我觉得我以后和他很可能是一路货色,也有同病相怜之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看我。不过看他的侧脸感觉有些异样,紧接着他下面这个动作让我完成了从小到大最漂亮的一次急智的推断,只是这个结果让我真的太吃惊了,因为恐怕除此人外、任何一个人一生都不可能经过这种情况。

他舔了舔被辣得有些裂的嘴唇,咽了一口口水。

于是,看完这个所有过程的我,甚至摸了摸喉咙很干而显得很不舒服的脖子,但并不是因为那两斤干面下肚让我的喉咙口也有些着火,我僵住了笑容。

而他发现了我的异样,立刻有些紧张的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问了下面的一串话,我没有说出我的推断,但是他心知肚明。

“霍老令公一支到你这代,只你一个男儿吧?”

“是。”

“你是家中老幺吧?”

“对。”他感出些不对劲,但还是诚实的承认了。

“这一句可能会伤着你,对不住霍先生了,令堂过世了吧?”

“是。”

“是不是你才生下来的后,对不起,我有些多嘴。”

“是……”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所以我停下我的所有问话,只是说了几句旁人很怪的话。

“如果以后出事,来荆州找我,我必保你全家及你儿周全,霍公之后必不会辱及他先祖的威名,辛苦难为了你。此事我如若泄密,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他停下马,跪在地上,对我行大礼,让我慌忙下马搀扶,见他泪已满眶,问了一句:“天下除开你家人几人知此事?”

“君与申公。”

我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句:“此事难以瞒尽天下人,如事不谐,速来投我,免让忠良无后,名门绝宗。”

他点点头。此后直到上阖,他也没说什么话,只余不时泪眼涟涟,显见心中颇多苦楚。

上阖是个大城,看城墙架式,该比襄阳小不了多少。洛水便出于此地,由此可以直下洛阳。

城内一切井井有条,很多人都在忙着下午的生活,漫步其中丁丁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看来此地产铁。

霍然这时已然恢复常态,不时和过去的熟人用方言打招呼。不过北地方言相较南边土话易懂,可能和洛阳官话相似之故。

他领我直至上阖郡王府,门前的牌匾还是新的,上书“平安郡王府御赐”,五个大字横写,两个小字竖在右下的角落里。汉帝之威恐怕也就只能限于此处了,我有些不知所谓地想着。

我还没有和老百姓好好说过话,不过看街面上的情况,这个郡王还不错。所以当个好长辈尊敬还是可以的。

他去面见申公禀报,而我在偏房等待传召,毕竟这是一等郡王,而且我是儿子,礼数不能差了。所以我没有认为他的架子比较大,而是第一次看我的行李,看看能不能换一件新一些的衣服稍微把自己收拾一下。

刚要拆的时候,忽然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黄小姐给我做的那件衣服我都拿出来放在显眼地方了,还是忘了带,司马姐姐给我带的衣服应该都是新做的。我本来想穿件白的衣服见银铃的,该死该死,我这记性怎么这么烂。

却没想打开包袱,却看见三件白色的衣服,一件黄小姐的,两件似乎是新做的,其中一件甚至没来得及浆洗。(汉时人作新衣,常用米浆洗一下,这样穿着比较挺。作者注)

我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把那件白色的随便放在了显眼处,却被整理我的房间的司马姐姐看见,她应是明白了我的心意,所以连夜替我赶制白色的衣衫,怪不得过年那几天老是见不着她。我还看到那几棵高丽参,不过这时已经用锦盒装好,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什么东西,一打开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若是这样,此番回去,必要好好感谢司马姐姐一番,光感谢恐怕都不够,只是不知该干些什么了,先不管此事,还是考虑马上的觐见为上。

命那些婢女将热水打来,梳篦等物备好,便让她们拿着那件衣服下去浆洗一下,很多人已明了我的身份,多是很恭敬地行礼退下。

合好门,迅速褪下身上衣服,除掉皮靴,狠狠地抹了把脸,还擦拭了遍全身,剃了胡子,篦整好头发,又重新系上发带。这一切做的居然这么认真什么都没想,这让事后的我很是惊讶。

不过我居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等感觉身上冷才发觉。

穿好那件新做的白衣服,着好朝履,稍正衣裳。便命人进来,却是霍然推门,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笑。

“怎么了?”我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听到门外传来的嗡嗡声,立刻有些羞涩与气恼:“你们居然偷看?”

“我也不想的,婢女们都围在窗外,然后让我看的。”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是男人,但你偷看我似乎有些过分吧。”我当时就有揍他的意思,不过他很快用大量夸奖赞美我身材的词汇把我侃晕,应该说他的马屁还是很让人陶醉的。然后趁我还没缓过来,就忽然行了一个大礼邀请我上大堂。

我挂上了笛子,带着锦盒。稍微理了理绶带,衣襟。他也帮我身前身后整理了一下,可能是心怀愧疚,很是细心,只是还是不断窃笑,带来的恶果就是他在的我胳膊底下时,我给了他一下,稍微惩戒一下。他果然没声音了,不过还好没晕过去,不过下面他就老实多了。

踏出门来,稍展博袖,看看自己身前觉着还不错。第一次见父亲是该稍微打扮好点,可是忽想到估计绝大部分人第一次见父亲应该是光着屁股的,尤其是男孩的话那个部位会先被老爹检查一遍。不过我没有穿成这个样子的打算。想到此处,便很是严肃地看了那帮婢女一眼,又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看了一下霍然。然后又抬头挺胸很有派头地走在前面,走不两步,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霍然,他吓一跳,有点想躲的意思,其实我只是打了个手势,让他走在前面带路。

风乍起,吹得众人纷纷用手遮面,唯独我一路被吹得习惯了只管径直前行,没受什么阻碍。这让众婢女还大惊小怪地在我背后咋呼了一会,看来这郡王府的规矩有些散漫疏懒。我还为此点了点头:有点荆州的感觉了。

将进大堂,心中念叨各种礼数,免的自己有什么地方疏漏了。除履上阶,慢步登堂,面不稍转,稍微扫了堂上一眼,稍微确定中间坐着一华裳中年。他是一个胖子,我还很确定地记下这个特征。然后排襟屈膝长跪,在身前三尺放上锦盒,以阔袖将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部遮住,再拜倒于地,以头点席后稍起。

“儿臣谢智请父王万安。”说完再拜,看着面前的芦席,虽处郡王之堂心中却不是很紧张。

“子睿快些起来,上前让为父看看。”一个很精神地声音在大厅之内回荡,这人中气却真是足。

我起身谢道:“是。”再拜,旋即长跪而起,捧起锦盒,交给身边婢女,向前走上十步,坐下跪起再拜。拜下之时还长吁一口,看来如我这等惫懒闲散之人第一次如此做作,确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拜毕起身长跪,眼睛不敢稍斜,所以不清楚银铃是否在侧,至少余光告诉我至少两个女子在堂,一个在右,一个在前。只是感觉都不是银铃,可能她在面前那堵屏风之后,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

“站起来……不要行礼了,自己家里,不要如此拘礼,我不喜这些繁缛礼节。”我也不喜欢,所以这话我喜欢。但是还是犹豫了一下,再拜,然后起来,我还故意把腰又挺得更直了些,我希望银铃看到现在的我。

堂前发出一阵惊叹,我明白我的身高必然是这其惊叹的缘由。因为虽然我经常自吹自擂,但是我很清楚,我的长相不能算上乘,只能算中上,不过如果配合我的身高还是不错的,至少可以用英武一词;又警告自己一次,我好像又在自吹自擂了。所以总之,让别人发出惊叹,必然不会是我的长相,不过如果孙玉海来了,那么再有惊叹就一定是相貌了,不过那和对男子的俊美的惊叹又有所区别。

“好个英武的平安风云侯。”要说明的是这是父亲夸的,不是我自己吹的。

“比大舅好像还要高半头。”这是一个旁边的女孩的声音,但不是银铃。

“孩儿,过来让母亲看看。”父亲旁边的一个相当美貌的中年妇人有些兴奋地说道,只是她的声音相比她的相貌就老了很多。

我赶紧上前,跪在这个我从没有谋面的母亲身前,没有了任何做作。母亲的眼睛似乎不是很好,眯着眼睛,凑近身前看着我,而我却忽然只会傻笑什么都不会做了。

“小梅,别吓着孩子。”父亲非常温馨地一声称呼,让母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自己眼睛不好又说了些其他的,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是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我也经常回望着母亲,而母亲的眼中一直保留着那份慈母的爱,让我生出从未有过的那种安全感觉。为此,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让我的眼光在我这对赏赐的父母之间来回往复,忽然感到何进至少做了一件好事。

还是父亲为了打断这段显得有些过于沉寂的对望,先找到了话:“好好,来认识一下吧,虽然我们名义上是父子,但是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即是申公望,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胖,哈哈,年岁大了,人就胖了,你以后就称我老爹就可以了;这是你的母亲,祁氏,名梅,你还是叫她母亲吧;你还有一对姐妹,不过,现在你那个小妹不知跑到哪里去,你母亲太宠她,把她给惯坏了。先去见见你的姊姊吧,她比你大十二天,你喊她声姐姐不算委屈了你吧。琪儿,过来,见见你的兄弟。”

我赶紧转过身来,对后面上来的这个姐姐行弟礼,让这少女有些慌了手脚。

“不能这样,这岂不折杀了我。”她忙来搀扶我,却发觉相对我她就有些矮了,扶我双臂颇费了她些力气。

“姊姊无需过谦,受弟礼本就是天经地义。”礼毕起身,我对这个与我同龄的少女说道,琪姐与母亲如同一个模子出来,只是容貌显得年轻许多,看着琪姐便知母亲当年必是一个大美人,老爹当年不知怎样获得母亲芳心的。

少女皓齿一现,笑着对我身后的父母亲说道:“我这兄弟真是又高又俊,又有本事,当真个少年英雄。瑾儿回来恐怕要后悔出去乱跑,未能见他的天狼哥哥了。”她忽然一捂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用眼瞥我。

“姐姐无需歉疚,我也听过传言了,我还怕你们害怕我的到来。”我忙宽她的心。无意中看见琪姐背后的霍然,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显然是身体有些问题了。

我笑着告个假,然后迅速快步走到霍然身边,让他先赶快下去休息,接过他手上的锦盒转身返到父母的身边。

“儿臣第一次来,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准备,我想父亲贵为郡王,各种珠宝必不缺少,只是这千年野参是儿臣属地乐浪特产,滋补身体实为上品。故而呈献双亲,望不嫌礼薄。”这句话是假的,但是我总不能说是别人替我找的吧。

“你来就很好了,还给我们带什么东西,不过这东西倒确实是好东西,小梅……”父亲很诡异地对母亲笑笑,然后又回复正经转过来。倒是母亲给了父亲背上一下子,骂他不正经,父亲夸张地喊痛,随即我们全家都笑了起来。因为那夜的情况,所以我明白老爹没说出来的话,真没想到老爹如此可爱,远不像他们对我说得那般古板执拗、不通人情。用我的话来形容,一个爱笑和蔼的胖老头,其实他也就四十岁多些,用老头可能太嫌老了,但是说中年人的话,又觉得孔明他们又不会认同。

我们还谈了一些其他情况,包括我和霍然如何碰上,但是童谣的事情被我略过,那个精彩的推论我也没说出来。

父亲和姐姐都很想看看我那只刺猬,我只得说没带,这让他们感觉有些可惜。母亲问我有没有受过伤,说实话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只得一个个指着伤口回忆然后把怎么受伤地说了出来,只听得母亲有些凄然,说孩子太可怜了,还用手在我背上受伤的地方轻轻婆娑。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的母亲的关怀,这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感到幸福。只顾说着现在没事了。

老爹对我的头发样式产生了兴趣,我忙把那个未及弱冠的理由搬出,他们觉得我也太拘礼了,其实是我并不觉得发髻配冠比较舒服。他们听了我的借口也频频点头,只是说我额前有几缕短发微微掩住了天门那一块,剪掉可能会更好。我说等长长了一起束起来就行了,他们再点头。不过他们都认为我这样显得很是飘逸俊美,让我又飘飘然起来。

“天狼哥哥来了?父亲,是不是天狼哥哥来了,母亲,是吗?”一阵非常嗲的小女孩的自屋外而进来的喊叫声音让我从飘飘欲飞的状态回复为道貌岸然。

“瑾儿,你什么样子?”父亲恢复了些威严,冷下脸说道:“你的左脚上的袜子呢?”

我转过身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子,生得相当招人喜,一身白色绣花绸面棉袄长裙,因为跑得急而红扑扑的脸蛋在领口的白色毛绒映照下显得更是鲜艳,一种无法抑制的活力在整个大厅中都能感受到。精致而细巧的五官在一张瓜子脸上和谐地装扮出一个美人胎子的模样,此时的这个小顽皮正和父亲作着鬼脸,然后低下头吐了吐舌头。下面左脚的几个不老实的脚趾头正在无所事事地扒着席面。后面的婢女一见此景忙赶紧出去,接着窃笑着拎着那只失落的袜子上殿递给了这个正在反省错误的小女孩。

我们都静下来,等她着好袜。同时一起听着小女孩低着头嘟囔着说在外听说霍大人带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回王府,想到可能是我来,才急急忙忙赶回,在门口除履时因为履太紧了,把袜子带了下来,只因想快点见我,所以就这样进来了。

我又转过脸去,稍一拱手,起身向那小女孩走过去,稍近,低下身来笑着说道:“我就是你天狼哥哥。”

我承认,我已经认命了,反正大家什么都称我,这个算不错的,那么退而求其次,找个能接受的外号用着,总比他们一个个给我套外号要好。

她很可爱的抿着小嘴,先抬起了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我,忽然向后跳了一步。

“啊,大哥真的又俊又高啊。”她真是一惊一咋,把我都吓了一跳。旋即后面父亲和母亲和声的斥责都让她斯文些。

我终于和我的一家人团聚了,只是我没有看见我的银铃。

我问他们银铃是否来了,只是这个问题的提出拖到了半个时辰后,免得他们认为只是为她而来。实话说,我来的时候真的只是为了她,但现在我感到就是为了我这新的一家人,我也该来一次,而且越早来越好。

“银铃姐姐来了,不过现在她在冢领山上,说要在出嫁前祭奠自己的生身父母,大年初二上去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不让王府派婢女、出卫兵服侍保护她,说她想一个人呆几天稍微准备一些以后要用的东西,父亲本来也不放心,不过她说她是平安风云侯之姊,何人敢动她,父亲这才放心,但还是在山下驻扎了一支兵马用以守卫,这才放心让姐姐一个人在上面待着。而且银铃姐姐也好有本事,我们在这里就听说她在吴大小二十多仗未尝败绩,她恐怕是我朝第一位统兵女大将吧?”又是这个瑾儿欢快而嗲声嗲气地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子睿吾儿,你欲如何啊?”

“明日就请人带我去冢领山去迎吾姊,我们一家不就全团聚了?”

“那我明日就让他们迎银铃下山,你就不需要去了吧?”

“父亲容禀,我也该和银铃姐一同祭拜先祖,我也能告慰生父生母。”

最终他们终于同意,明天就让人送我去冢领山,其他人还好,只有那个小瑾很是有些不高兴,说我刚来就要走。我只得不断劝她,说我还会很快回来,而且是带着银铃一起回来,才把她逗乐了。

不过这个小丫头立刻要拖我去见她的那帮伙伴。父亲立刻驳斥了她的建议,说我刚到旅途疲惫,该让我休息一下。我立刻说没什么,身体强健,常熬夜批阅文书都不觉得累。当然我这又是在吹牛,另外顺带表现一下自己勤勉,不过这种善意的谎言不会伤害任何人,就是对自己脸皮有些加热的作用。但是我确实感到有些亏欠这个小妹妹,知道她想在她那帮小伙伴前炫耀一下我,所以,这种替妹妹长脸的事情,作为哥哥自然义不容辞,便也为她说话。这个小东西一有我撑腰,更是嚣张跋扈起来,父母执拗不过,便由得我们去了。

第一次带着妹妹上街感觉真是独特,以前一直是被老婆当般弟弟牵着手带出去,这回腰板就要直很多了。她只是告诉我往哪里走,然后就把手交到了我的手里让我牵着她的手走。这一路除了看看这里的风物外,还可以显示一下,这个哥哥的身高有多高。这里虽然是北方,街上大个子的人数比我们那里是多了不少,但一个一丈有余的人牵着他漂亮小妹妹的手走在大街上那感觉上,那是绝对让人无法忽视的景观,不过妹妹没这个心情,在我一次很关怀地转头时,她正喘着粗气有一声没一声地让我慢一点。

见到她的那帮小伙伴让我有些失望,坦率地说,我最初希望看见的是一群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结果,好像我的小女孩妹妹似乎是其中的老大一般;还有一个就是在谈话中提到的我的那个高个子舅舅的儿子,十三岁的他在其中也已是老二的待遇,这两个小东西拉扯着一大帮平均十一二的小孩子,男男女女,拖着鼻涕的都有,这让我很是打不起精神来。

那个舅舅的儿子待人处事很是骄横,他看着我总觉得不甚顺眼,其实我看他更不顺眼。这么大的孩子完全没有孩子般的思维,倒老是问我有几个夫人,去没去喝过花酒,晚上去和他在那过夜怎么样。

我去也不和你去,我心里恶狠狠地道,随即向并不在场的老婆心里解释,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和他赌赌气。不过今晚去喝喝花酒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脑海里立刻把这个提议打消了,我不能对不起银铃。自我评价一番,还是个很正派的少年。

一帮孩子缠着要我讲故事,说到故事,我就想起了那个卡图艳的故事,所以我就讲了这个故事出来。不过那个我很看不顺眼的小子没在听,而在和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讲他和张将军学了几招,很是厉害,城里没人能挡住他。我是个快成婚的成熟男子,岂能随便因和别人争那些一时口舌而动手。所以,我继续平心静气和他们把故事讲完。

他们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听完后争论一番后,他们就要来扮演这个故事来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我很小就不玩了。我记得张婶告诉我,我曾经是姐姐和几个街坊姐姐的“小儿子”,一帮小姑娘照顾我就当作游戏,给我喂水就当是给我喂奶了,结果让我尿床尿得不轻。想想小时便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又想起据说姐姐幼时夏日使笔练字,觉得我的肚皮比较平整,也好擦拭,便用我的肚皮练字,搞得我一身的《论语》。所以,也许从心里的最深处自小我就有些抵触这些东西。

但是最后作为争强好胜的我,还是现了一手,我让那个自认为除了张将军上阖无敌的人过来和我练练。

我空开双手,松松肩膀垂下,让他随便找件兵器练练他的招。这时我才知道他叫祁杰,说实话我真的不打算认识他,但是胸中一口恶气总是无法尽遣,一定要教训他一下,因为我是堂堂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心中发完这通感慨后忽然发现这和我是平安风云侯并没什么关系。

他显然是这上阖的小恶霸,仗着他姨夫的身份,立刻从旁边巡逻队里的人手中要了一只青铜戈,这东西我眼熟。旁边的巡逻队长怕出人命,连忙劝说不要动手,然后就有责怪我惹事的意思,而多事但很可爱小瑾马上把我的身份公布,立刻没人替我担心了,反倒围上了一大群好奇的人,对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你挡不住这一下子的,给他也拿一件兵器吧。”这个人更让我讨厌的地方在于居然学洛阳官腔,还非常地自以为是。

“不用,我大汉平安风云侯对你这没有武艺的孩童还使兵器。必为上天诸神所耻笑。”我知道在传说中我是个通神的人,这么说很能让人心中发虚。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个小子对我没一点敬畏之意。

他没有犹豫,立刻抄起长戈自右向左在我身前扫来,如果放任而过,我的胸前必为其割破,但只要稍躲就可以无事,但是如果他立刻自下扫我的腿就不好了,实际上既然我用手也可抓住,那么我去抓了就是,这招用右手抓肯定不舒服,但是左手抓很是轻松。

我承认这事情整个过程完全可以轻描淡写,一招我就抓住了他戈杆,速度太慢,根本追不上老鼠。

当然描写我的身体反应就没那么轻松了,这小子有些蛮力,让我的手心生疼。所以我死死地抓住,不打算再表演一次抓戈的身手。

他当然扭不动,而我的右手立刻着手去做另外一件事。必须承认这个戈比吴越扎我的那个难扳很多,所以我装着若无其事随便摸摸这个戈,其实是发了几次力没有掰断,但是更有劲的左手有自己的事情,而且不好意思先拿开,又换只手拿住。

多次发力之后,这戈终于有些软化,猛一发力,终于给它拧弯了。然后,面色平静地转向他,说了很嚣张很老套地那一句话,“别忘了,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

接着我转过身去,和那不知怎么动弹的巡城士卒们打了招呼,告诉他们汇报时就直接说这事情是我做的,就说世子让他们的军需官,好好检查一下大家的武器,免得这种次兵劣刃让士兵们真正战时使用时一定会吃大亏。

然后拉着兴奋地有些目瞪口呆的小瑾,说天色不早,得回去吃晚饭了。这回,她变得很淑女而且很乖,没有一点执拗和撒娇。

晚饭时,小瑾果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把我所做的事情又夸大了几分说了几分。本以为,父亲会说我太莽撞,没想到他竟点头说我做的对。母亲也说三弟太娇纵杰了,父亲更正了一下说是三弟媳太宠她了,姐姐也说那不是个好东西。母亲责问父亲为什么不管管,一时场面有些激烈。

父亲此时开始有些火大,说道:“如何管?一说他,他就挂上猫尿,然后回去告诉李氏,三弟媳就不开心,过来和我说让我别管。就这样,我怎么管?他们两个不知道以后吃亏的是他们,这样娇惯孩子,以后他们会吃大亏的。”

眼见气氛有些沉重,为了缓和气氛我觉得我做了很聪明的一招,我对小瑾故作严肃地说:“听见了吗?以后哥哥一定好好管教你,免得父母亲以后吃你的苦头。”

看来效果不错,大家都笑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小瑾的小拳头相加的声音。不过这种攻击是可以被忽略的,我手中之箸都未稍动,所以我也没有拉开她的意思。

这顿饭的感觉很是奇妙,很多年以后我仍记得这段饭,这是我在我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吃的第一顿饭。

只是这餐家宴的席上差了一个人,否则就更完满了。

饭后又是一通叙话,他们还注意到了我的笛子,但是我抢先告诉他们我不会吹,而且这个是个别有用途的物事。不过在我刚要拔出那支莲花血滴刺时,我的那个舅舅却来了。

这确实是个标准的北方大汉,眉目端正,只是腮帮深陷,他是专程来看我的,还为他的儿子的无理行为来向我道歉,我当然说没什么了。实际上早该想到的母亲族姓祁,必是那些古代祭酒、酒祝之类祀职之人的后裔。所以,这些人包括家人必然对那些民间传言不太相信,他们只信任自己手中的那些龟壳,铜钱,骨块;以及那些上天赐予的线索和指示。所以,他们与我说话绝没有像有些人看见我后总先要离我三尺,穿好甲胄,拿好兵刃,然后再做定夺的那种。

与我叙上一段甥舅之礼后,他便离开了,我主动去送了他。我既是个那样的人,所以我自然开诚布公地说到不要过分宠溺祁杰。他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点头和我道别了。

回去父亲问我和舅舅说了些什么,我照实说了。

父亲和舅舅一样,也什么都没说,不过他让我跟着他来。

这是院内的一座碉塔,只是没有弓箭的垛口,更像是座了望塔。他在上面与我一起站好,先是向西北远处一指,告诉我月下那青白色的突起就是冢领山,骑马快的话两个时辰就到。

然后在我还在看着银铃的所在的时候,他已经扶着栏杆凝望城内的灯光了,在这碉塔上可以将整个全城看遍,此刻上阖的片片星火正与天上繁星相映,一幅温馨的过年的民居画面。

“好心未必能办成好事。你是陛下赐我之子,我也就作为天子所赐的父亲给你第一句忠告,好心未必就能成好事。”他慈爱地目光又扫视了我一眼,对我点点头,不知道这次点头是什么意思。

“父亲,您是胖了些,是不是许久不纵马驰骋,上阵搏杀了。”

“哈哈,你这小子,先指摘你的老爹来了。打仗不是好事啊,一打仗就会死人,死的人身后就是两三倍的人无依无靠……今天大过年的先不提这个。其实以前我经常骑马出去狩猎,但是回来饭量更大,这一进一出,反倒更胖一圈,现在只在院*射箭,舞舞剑,怎么觉得老爹的形象是不是太差了。”

“儿臣不敢,其实父亲五官端正,真是大贵之相。”我连忙躬身。

“以后父子俩在一起不要这么拘礼,人前你稍微注意点,私下你唤我老爹就行了。”父亲笑着说:“好了,先别提老爹的胖了,我大哥十几岁就继了这上阖郡侯之位,便命我为辅臣,让我总管领内事务,那时我比你现在还年轻,也胆大妄为,而且那时老爹很瘦,比你现在长还要俊俏些,就是没你这么高,但也七尺有余,按说也是一个很标准的个子。”言毕环视整个上阖一圈,停下对自己年轻时的描述。

“那时虽然心伤父母新辞人世之痛,心神惶惶。但父亲教诲不敢忘,长兄之命不敢疏,故筑此塔,三餐前必巡视一遍,如哪家不起炊烟,便命人去查问何故。如是没有米面,便命人去送些接济。看到他们家再起炊烟我才去吃饭。然后在领内还颁布各种资助贫穷、多辟劳所之规,那几月,各处颂德之声不断,让我很是志得意满,便让领内皆照上阖例。”

我带着很大的敬意地看着我的父亲,心道有此父,我当自省吾身,无堕父亲声名。

“开始我觉得我做的很对/我也就是这么做,才打动了你的母亲的。”父亲面有得色,“但是后来我发现好几处炊烟总是不起,甚至有些以前有炊的人家也停了炊,心道这莫非助长了哪些惫懒之徒之贪念。遂起疑,命人提来各家大人,查一个,果然是,再查一个,又是,再查,还是;再问门外提来之人是否都是青壮男女,回答又是;怒不可遏的老爹我当时差点命人砍了这些懒惰家伙的手脚。但我正值新婚,你母仁厚,也不似我般易怒暴躁,故而在劝说之下才没杀他们,就把他们关在大牢中。后再看炊烟,果不间断,那时的我更是意气风发。”

我知道故事肯定没有结束,所以我盯着父亲正直无欺的脸庞,等候下文。

“那日狱中祭皋陶公,我也去祭,因心中之气实在未消,还作赋一首,大鄙那些惫懒的无赖闲汉。”父亲忽然脸色一沉,“那时忽报有一妇披枷带锁,欲冲破囚笼而出,往视之,见其大声喊冤,此妇辞切情真,不似做作,当即便命劈开枷锁,带上大堂再审。”

“她便是当日被我命人抓来,但未审就关押起来的家中未起炊烟之人。究其缘由,却原来她夫军役未归,只一人抚养老小四口,很是艰苦辛劳,那几日确实已无米下锅。我命人去查,证实所言非虚,我知道自己错了,便下堂前,与那妇大礼赔罪,让她回去,再将所有案件再提起重审,果然还有不少相似之冤案。心中大骂自己性急不查,几误好人,幸亏我还颁布过孤寡老人,未满十二之稚子郡中皆给养,才没误了那几家老幼性命。”

“自此后,我小心了很多,只是自此几月每日登塔,我再也看不到不起炊烟之户,心下又起疑,再命人去查。却告诉我有些人家,在三餐时虽无米下锅,但还是烧火起炊。再究其因,郡中百姓都有些怕了我的这几下子,怕被我抓去问罪,故而如此。”父亲摇了摇头,很是悲切:“后来,我再也不在三餐前上塔,只顾躬身堂内打理领内事务,确保耕者有其田,织造盐铁皆有其市,接济兵役徭役之家困窘,垂垂老者有其养,垂髫少年有其抚。虽不及登高之威,但总算做的还算有些成就。”

我点点头,但是气氛有些僵,我想得找些话来缓和一下,却没想父亲抢先一步。

“忽有一日夏初,天热得厉害,在厅中批阅便挥汗如雨,忽起风,但屋内纸张、绢帛混乱,我怕一开门到处乱飞,整理起来颇为不易,忽想起那塔,便拿着几轴绢帛上去吹吹风。那上虽然更热,但风大吹得很是舒服。看起文书倒很是写意。直至正午,婢女禀告我,让我去吃午饭。我随口答应,便稍微看了看眼前,忽然大惊,因为时值正午,竟无一家有炊烟,我便急命那婢回去唤你大伯父来,大哥上来,我便指着四周异像给他看。”

“那却是为何?”我也有些好奇。

“我大哥很是惊讶地问我:‘二子,你怎么了,今日是寒食之日啊!’我恍然大悟,指着脚上木屐戏诺一句:‘哀哉足下。’便笑着和大哥一同去吃饭了。”

(晋文公重耳未登君位之时,尝流亡各国,一日无食,家臣介子推端来肉汤一碗,重耳食后方知此肉为介子推之股肉。后重耳归国登君位,论功行赏之时,诸士争功,忽有人提起介子推,众人皆有愧色;此时介子推携其母已隐于首阳山上,文公请亦坚辞不出,有人进曰:“子推至孝,放火烧山,必能逼其负母而出。”文公诺,火两日方熄,却未见介子推出,上往视之,介携其母环树而殁,文公悲痛莫名,斫树作屐,每每视之,必痛呼:“哀哉足下。”作者简注。此后清明前一天被称为寒食节,各家不举火做饭,以纪念介子推。令注。)

我们大笑过后,下面谈的都是些轻松的话题,唯一稍微沉重的话题是元宵后,开祠将我续上申公一氏族谱。只可惜他们不知道,我并不是谢族一氏之人。我也不好说,而且现在我最焦心思的是如何把银铃和我的实际关系解释清楚。

和父亲谈话很是开心,可能是脾性相投。结果直聊到让母亲在塔下让我去安息,还埋怨父亲不知道让孩子休息。父亲爽朗地笑笑,让我赶快去休息。然后就去哄母亲了,我和母亲行了礼,道了声安歇,便也在婢女的指引下离开了。

到了安排给自己的房间,让他们浆洗的衣服已经烘好烫平,正在架上散放着淡淡的香味,也不知道还熏了什么香料。这里果然是王府宅第,架式就是气度不凡,屋内温暖如春,床榻也很舒服,躺上去就舍不得起来脱衣服了,只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吹了灯,褪了衣,闭上了眼,旋即又睁开了眼。

总怕第二天睡晚了。他们定是会让我睡上一个懒觉,不去叫醒我,所以我自己需有些数,但是一次次睁眼,却除了映在窗格上的雪光,什么都没有。

三更时分,我再也觉得睡不下去了。

旋即起身,从火盆中夹起一块火炭,点上灯,在案前坐下,给父母留书一封,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铺,行李。却还发现了一双白色靴套,一阵唏嘘感恩之后稍微擦洗一下皮靴,给它套上新衣。摸摸胡茬又起,便又剃掉,换上那身新衣,收拾停当,带上那支长笛,便出得门来了。让那些晚上护院的兵丁指了出府的方向,心中不住思量这种王府之地确实麻烦,但脸上还是和颜悦色地要来马匹,便在夜色中离开王府。

北城门处,我已很有架式地报出自己身份,让他们给我开门放行。自下午的事情后,众人皆知我的到来,一见我这般的人到来更无怀疑,便立刻给我放行了,还顺带方便了一些赶夜路的人进出,心下甚有得意。

一出得城心中便再无旁念,只管催马向前,结果那山当真和我对着干,怎么跑都觉得离我还只有几里远,却怎么都跑不到它的脚下,旁边除了一望无际的雪原,便是上面显出整齐的田埂沟垄的纵横阡陌了。偶尔看见的有些毛发的,除了松树就是松树,其他的便都是些秃子,还抹了一脑袋白霜。

一个半时辰后,才算到了山下,天也亮了起来。山比我在城内看着的高峻壮阔了不少,不过我是被人拦住才知道我真的到了山脚下的。

我亮明了身份,不过那个校尉很是认真负责,要我拿出证明,这让我既感不快却又有些高兴,毕竟这么着,姐姐一个人在山上应很安全,也不会有人去打扰她。

不过麻烦在于我不好证明我是我自己,他们都知道我,但是他们印象中的我显然和我现在这种文人雅士形象没法挂上钩。果然一群人围上来,又是一通莫名其妙的问询。

他们认为只有我显出真本事,才能证明,但这种光景怎会有老鼠,除了比武,我确实没办法向他们展示什么是真本事。

最后我解开披风,从领口褪下上身衣服,将衣服散挂在腰旁,很有些中风抽抽般的胡说八道:“要试试我?你们这有多少人,想来多少来多少吧?”旋即从笛中拔出那刺,从士兵群中闪出身来。将刺扎于雪地上,半闭双眼,双手松肩垂下,很是闲散地站立于雪中,让风随意吹在我的身上,我自巍然不动。心中暗道:好像是太嚣张了些,而且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冷。

“那就让末将程远志试试,这位公子得罪了。”一个提着铁棒的穿着一身铁甲的农民大叔很是朴实地上前,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人以前该不是黄巾军吧?

不过,他的考较方式很是奇怪,他把铁棒那端递给我,然后很朴实地说:“公子,我们试试力气吧,听说天狼有一百斤,能舞动之人双臂必有水牛般力气。”

我知道天狼没有那么重,虽然我没称过,但是我知道一百斤在手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这句话一出,那帮人就是一通惊呼。也让我的虚荣心再次得到满足,而且这个人也很能为我考虑,要是真的因为我那句很没责任心的话,这么几百人一起把我给埋了,那么我这二百来斤可就算打发了。想到此,我便很规矩地躬身行了一个礼,将开始有的那份傲骨跋扈回复成了平常的谦恭,还对这个人有了一份尊敬。

他对我的礼节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还是很快恢复常态,把铁棒晃了晃让我抓住,便要使力,还让我也用劲。这铁棍着实扎实厚重,摸在手上就和平常拿木棍的感觉大不不同。

但是我还是一下子就赢了,因为我把他撬了起来。虽然很是费力,但是我还有这份膂力。我知道悬空的时候半分力气也用不上,至少以前在子玉家玩耍,被江玮老爹这样撬起来时,我执着那边的竹竿就没了一点折腾的办法。所以,在他左右使劲想把我撂倒时,我只管咬牙使劲全身力气向上把他撬起,为此我的右手还向前探了三尺,抓住了棒的中间,左手向下猛按,否则双手只抓棒尾,天狼那头的刺头我都举不起来。

然后我又轻轻地放下棒头,虽然实际花的力气和表象上的轻松差了很多,但这种忝着脸皮做的事情只能心知肚明,无需也不好意思告知天下。所以,与这位敦实的将军告了声得罪,稍微问了问上山之路,便在惊叹猜疑声中纵马离开。刚刚转过一片树林,立刻狂喘起来,胸口闷得厉害,脸也觉得烧烧的。

上山之路,还算好走,一路顺着直挺的雪松间的山路便骑马快跑上去。父亲昨天告诉我冢领山顶上有个道观,黄巾事起之时,这上面也盘据了另外一帮匪众,事败后,山上就没人了。银铃说要找个地方独自准备的时候,父亲才命人去打扫了一下,而现在上面只有我的银铃一人。

风吹雾淡,天也越来越亮,我已经是第十次整理我的衣服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每次整理的时候我都会批评自己一次,还说一句,这是最后一次了,手再乱动就剁一只指头。

结果两只手砍完时,都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在砍第三只手时,我便需下马了,下面的阶梯我想马都清楚没它什么事了,只能让我自己走了,所以,我丢下了它,只带着自己上去。

脸上是凉了下来,胸中也畅快了,就是心有很不给劲地跳得厉害。

终于决定最后一次检查衣服有没有问题后,我裹上了披风。结果又对自己的头发产成了兴趣,打开,系上,打开,系上,不过这次我决定纵容自己这种无聊的行为。所以,后来很快我就很是肆无忌惮地整襟纳褶,什么次数问题都不想了。

我看到了道观的旗杆,只是这时上面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心里那上面什么都有,包括未来孩子的尿布。

我很平静,只是手有些局促不安,它老是把披风揉来揉去,很是猥琐不堪,如果披风是人,早把十个手指全打断了。总算想起那手指是我的,赶紧把手收回来,在背后紧紧抱成团,去想些其他的事情。

银铃贪睡,不知道她醒了没有,也许晚来一点是应该的。想到此,便把披风裹紧了些。

此时已可以收整个道观于眼中,道观面北而立,此刻它非常静谧,似乎告诉我主人正在安睡。阶梯自东而上,背后的阳光已透过薄雾在石阶上洒下了一道模糊的身影,而我则看着我的影子,一面轻轻地慢慢向上,一面想着见面的说辞。

道观前有块雪覆的平地,北面临渊之处有木制的扶栏,雪地上一行鞋印之尽头,我见到了我的银铃。山上雾气萦绕,云中美女凭栏必是这世上绝难见的美景,但这日早上我就将这幅美景一直留在脑海之中。

银铃似乎在想着问题,没有察觉我的到来,她还是一席白色大氅,只是黛眉低垂,凝望山下渊间浮云,不知想些什么。

身上披风可惜是黑的,不过忽然想到那更好,当下再无犹豫,呼唤我走神的银铃。

只是一张口后,我就深悔不已,因为我喊的是:“姐姐!”

她猛然醒觉,回头看见我,虽然有些不能置信,但俏脸还是立刻在阳光下露出灿烂的笑容,向我跑来。而我来不及后悔,只想让她先高兴一下,便把裹紧的黑色披风猛然抖开,弃于雪中不顾,只管亮出那一身白色新衣,很是优雅地行了一个男女初见之礼,而不是姐弟之礼。

银铃似乎被吓了一跳,她停下了脚步,看着我,好半天没说话。忽然笑了出来,却摇了摇头,也拉开了她的白色大氅——里面是一袭黑色长袍……也是新的。

第九十六章 冢领山

第一次看见黑色衣服中的银铃,很是新鲜,也有些怪,不过她穿什么都好看。银铃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否则也不会让我的一帮兄弟们都涌起占我便宜的心了,只是作兄弟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我可以拥有这份美丽。

但是现在我可以,所以,带着兴奋的我收敛起张大的嘴,展开双臂,走上前去。

银铃看出我的异样,本也向前的步子,忽然犹豫踌躇了,清澈见底的眼睛忽然不再愿意看我的眼,而在我身边游离起来。

但我没有任何值得踯躅不前的理由,所以,我依然向前。初生的太阳虽然吝惜起他的光泽,收到了云层之后,只留下混沌灰白的雾气笼罩山顶。但我炙热真挚的眼光,毫无保留地全放在了我最亲近的人身上。

※※※

山颠之寒再甚,怎能熄灭无畏的少年寻觅自己爱妻的热情;天台之广再甚,有怎能困住无惧的少年拥抱自己娇妻的脚步。

银铃开始显得局促不安,左右毫无意义地转了几下脸,发觉找不到可遁之处时,她提起了两边的裙摆,竟要转身而去;少年怎会放弃,大踏步向前疾走,终在栏杆处将妻拥入怀中,不让她再离开自己分毫。

“小弟,这个动作不好……你都这么大了,而且姐姐就要嫁了,不可坏了礼仪。”怀中的少女局促不安,语无轮次,两手总想从少年的怀中挣脱,但少年的双臂依然有力的环抱着她,不能挣脱分毫。

“银铃,我们不是姐弟,我们是夫妻。”少年尽量用平静的口吻把这个自己认为最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了怀中的美丽少女。

“你果然知道了。”少女似乎在自言自语,但这句话却让少年感受到了一些伤害。

“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真的想嫁给曹操,而不愿留在我的身边吗?”

“事情不像你想得这么简单,怎么我不能嫁给你,你想想别人会怎么说我们,天下人都知道我们曾是十八年的姐弟,这个,而且……”

少年把少女的话打断,将她翻过来面对自己。

“你看看面前的子睿,不再是前十八年懵懂无知的弟弟,而是可以带甲百万的临阵大将。前十八年你在呵护照顾我,以后的日子我会照顾你,呵护你,不让你再哭,不让你再伤心,你不愿呆在战场上,我不会让你临阵,你不愿在官场上,我陪你辞官,如你不在身边相随,一切对子睿毫无意义。”少年的声音已经显得哽咽,而那边的俏脸上早已将流下的眼泪打湿了少年的胸膛。

“开始我也无法接受,但是细想之下,多少年前我就想过要娶个如姐姐般无双的女子,但是我总是无法寻着,却不知自己的妻子竟一直在自己身边。实际上我早该想到,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不像姐弟,那时我还不信,因为我们的看法见解很多上面都一样,我现在才想明白,因为那些都是你教我的啊,又怎么可能不一样……”

银铃却又打断了眼前有些过分激动的少年,又先平抑了一下自己极不平静的心情,然后摆摆手,尽可能平静地把自己的问题摆了出来:“子睿,你先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想娶我,再回答我为什么要娶我?”

“是,一定,当然。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娶你,其他的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出来,可以说的出来堂皇一些的原因就是……父母之命。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不是姐弟,那你该知道,我们有婚约,十八年前我们就是夫妻了。”

少女的脸变得苍白了,她转了过去,只顾埋头啜泣。高大的少年这回也由着她,只是把她的身体在怀里埋得更深,因为背后的风忽然大了起来。

“我想上天也知道,所以让你在这冢领山上。”少年语气不再似最初的激越冲动,而变得温柔婉约起来。

“为什么?”她小声地问。

“我早已成家,却一直不知道,总认为我们以前的家,比真正的家还差一点,因为没有我的妻子,但是,其实那一点早就在家中了,我却只知道这那面上的姐弟关系,不知道这其中的夫妻之实,现在该把这点亮到外面来了。(冢和家)”

“别哭了,这次朝会我会秉明,让朝廷给你正名,作我平安风云侯的妻子。”

“别臭美了,你用这种口气骗过几个女孩子。”啜泣的声音中已有些打趣的意味,这让少年也兴奋起来。

“没有,以后会有一个,那个人叫郭银铃。”少年稍微有些觉得绕嘴,总觉得银铃一词跟着少女姓很是不顺。

少女忽然整个身体一振,慢慢转过身来,看见少年的身边却先喊了出来:“啊,下雪了!子睿,先进屋。”

※※※

我在堂内站定,让自己的妻子细心把自己发上和背后的雪花打尽,将自己的披风置于木架上,生火烘干,拿来干布,给自己擦干头上的雪水。

“傻笑什么。”其实她和我说这句话时笑得也不显得很聪明。

“看美女。”我很是俗不可耐且轻佻无礼地贴近她,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我记得以前很多时候是她让我手足无措。

“别这么样……老实点,把衣服给姐姐脱下来,给你把后面烘干。”

“你不是我姐姐,你是我夫人;我不是你弟弟,我是你夫君。”我继续肆无忌惮地逼近。

“不,不。”

“什么不,不。那好,我们尽快拜堂正式成亲,可以让庄周为媒,反正我们无父无母,在此便可行夫妻之礼。”说实话,说完我都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轻薄得太厉害。

可我的妻子却一直在躲避,左右环顾,总是不愿把眼光放到我身上,我说的话她似乎也听不周全,而且还支支吾吾说不全话了。

“别……胡闹。”这可不是我以前的银铃,以前的银铃何曾这样这么快就不知所措,节节败退。我想这就是所谓心中有情,不能自抑;心中有意,不能自清了。

“好的,我不胡说了,我胡闹。”我可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搬弄文字游戏的机会,当然我的脸自己也贴了上去。

银铃被逼到了墙边,接着无所遁形的她又被逼到墙角。

这时的景象让任何人看都是一个高大的流氓无赖将一个柔弱文静女孩子逼到了墙角,正图谋不轨。

※※※

但少女的眼神却不知为何如此复杂,她迷茫地看着眼前高大强健的少年,心中似有万千话语,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少年却只有一种心思,便是调笑自己的不知所措的妻子。

再也无处可以藏匿的少女忽然哭了出来,让这堂中气氛一下子变得让少年有些吃不消了。

※※※

“银铃,怎么了,我们本就是夫妻了,难道你真的不肯嫁给我吗?”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不是你的妻子啊。”

“孟德兄那里我自会亲去说明,孟德兄心胸开阔,此事他如知晓定不会夺他人之妻。银铃别哭了,此事我定当为你作个了结就是。”我向后一步,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我替她抹去了泪珠,这次她没有退缩,只是尽力平静地问我。

银铃的淡妆快被泪水洗干,让我不得不用心擦拭,免得让我的夫人脸上留下色斑痕迹。结果她问我的话,让我一时想不到此来回答了,只得随口回回去:“为什么啊,夫人?”

※※※

银铃把我的手拿开,看着地面,想着什么,身体还略有些颤抖,最后,平静地看着我:“我真希望不要长大,因为等你长大,你就要娶妻,而我就不再和你有什么瓜葛。”

我刚要说话,她把我挥止了,让我坐下,这让我感觉出了以前的一些感觉,没想什么便坐了下去,静静地看着她。

“你要听好,我想左慈道长和你讲了你的事情,但是似乎你没有听水镜先生把你的妻子的事告诉你,因为这两个人也已经十八年没见了。腊月十六我们在江陵分手,我回襄阳后在家我正好碰上了刚到的师父水镜先生,左慈先生却在前一日因为等了你十日你都没回来而和几位贤士一同离开先去游览一番荆州山水了。”

银铃缓了一口气,刚才那一段话让还不时抽泣的她有些疲惫,但我不明白这其中能有什么问题。

“我知道了我的身世,也知道了你的,别插嘴,等姐姐说完。哦,对不起,子睿,我说习惯了。”她又缓了一口气,仿佛那个秘密是个很难启齿的故事。

“你是范孟博的儿子,但我不是郭揖的女儿!所以我们没有婚约!”

“怎么可能?”这个无异于晴天霹雳,让刚想站起来的我,竟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头脑嗡的一下乱了套,这回我的眼睛怎么也没有办法看到银玲身上了,努力去想其中的问题所在。

“子睿,我问你,难道你就一直没有感到几件事很奇怪吗?”银铃慢慢坐了下来,她似乎已经开始平静了下来:“第一,我们家没有长者,我没有做什么生活,我们凭什么有两个老仆一直照顾我们,而且衣食无缺;不过你也可能想到我们家有个很厚实的家底,好这个我们先不提;第二条,是最近的事情,司马佩你肯定见过了,你身上衣服就是她做的,你有没有感觉姐姐和她完全不一样,按说我们有同样的一个长者给我们决定我们所学的东西,但是我成了一个当世难得一见可以领兵、可以制事的女子,而她却具备一个可以作为非常好的妻子的所应具有所有一切,她的女工,姐姐不如,厨艺,相差很远,三教九流,清谈雄辩,姐姐根本没读过那么全的书,很多都闻所未闻。”

我点点头,头脑中已有了些头绪,我张手让银铃先停了停,“第一,左慈道长当时受了重伤,此后我们都是水镜先生照顾安排,他给我们找了两个不知道我们来历的老实的中年夫妇照顾我们,提供抚养我们的所有钱财。第二,十八年前,左慈一直和我在一起,这次我又未能和水镜先生碰面,所以我不知道水镜先生带着郭县令的女儿出城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

我的脸色肯定很难看,因为我看到银铃点了点头。

“佩姐姐应该叫郭佩!她是我的妻子?”

她又点了点头。

“水镜先生把她教成了一个贤妻,让我成婚之后,绝不会感到无趣;而你是他找到的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替掉了郭佩,水镜教这个女孩入仕之人所需的一切,就是为了让她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再教给我,很多兵书、治世的学问就是这样由你交给我的,就算老师没有办学堂,我也可以从你这里把一个官吏所有应该掌握的东西全部学到。”

她已经有些麻木,依旧轻轻点了点头。

我以拳击地,有些恨恨地说:“那水镜先生为何一直不见我,我在襄阳那段时间为何不来见我,为什么要让一个如你一样的女孩子,浪费十八年只为照顾我,教我,陪我。他水镜岂非太不顾别人的感受,自恃天下名士,便可这样毁人一生的幸福。”

“啪……”银铃抽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我看着她抽了过来,没有躲,反倒坐得更端正了。

“虽他对我有大恩,但他很可能坏了你一世啊!我宁可一世不出头,默默无闻,亦不愿毁你一生!你有这一身本事,对于男子可做一番大事业,但身为女子的你!天下有几人敢娶你,几个人能让你快乐!”

银铃又扬起了手,但这回却再也打不下去。但她脸上却挂上了怒气,“不要污辱我的父亲。”

“什么!”这声称呼和下面的话让我宁可她那巴掌狠十倍地打下来。

“我是司马德超的女儿,那时我只有三岁,却与四岁的郭佩样貌,身量差不多少。事发当时,我们全家都在汝南,父亲不知自汝南出来有多少险阻,便拿我充当郭佩,只想顾得郭佩周全,将我们二人的衣服挑换,母亲带着郭佩着着越人装束自东门出去,未受阻拦。父亲是个方外之人,这种事情第一次作,很快被人看出破绽,出城未及十里,便被官兵拿下,搜出了郭县令的遗书。父亲本以为性命难保,便打算和我一起父女共为大义赴死,却没想拿住我们的那个校尉是个义士,素闻郭县令刚正不阿,为官清廉,心中不忍忠良无后。便在晚饭时偷偷放了父亲,送了我们一匹马,让父亲带着我骑马跑了,还带着手下士兵往相反的方向追去。后他被上司怪罪,便弃官追我父亲,欲一同保你与已代郭佩的我的周全,后来此人因护我们而遭身死,到现在连尸骨都无法找到。”

“你们的经历原来却与我一样。”我有些失魂落魄,心中暗道:我该姓谢啊。

“父亲当下便以我一直代郭佩,与你安于一处。父亲此人闲散无求,从不求人相报。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未见你一面,就是便于以后你和郭佩完婚,我亦离开之后,你便再也不知这其中奥妙。以后你见到父亲时,也只会匆匆错过,不知司马何人,何人司马了。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怪你父亲吗?”我有了主意,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正是我定大事之时。

“不怪,父亲做的很对。”虽然银铃说得很坚定,但我断定银铃说的是不完全是真话,至少开始她肯定是责怪的。否则才不会来上阖这个御赐的父亲这里,早回她的父亲家了。现在还上这冢领山独处,见到我还如此一番,但是现在这番说完之后,她确实已经确定了自己想法。

“我要娶郭佩。”我低下头说:“一定要娶。”

“这就对了。”她有些口不对心,声音都有些颤抖。

“但是司马银铃我也要娶。”我站起来,脸部表情归于平淡,还带上了嘴角的皮笑肉不笑:“两个我都娶。来,夫人帮我烘衣服。”

“美的你。”银铃被我逗笑了,但是她站在那里动都不动,只管捂着嘴。

“不行么?你也喜欢我吧?我这么年轻有为,而且绝对不在意现在老婆比自己厉害,反正以后我会超过你的。”

“越说越不正经。”银铃似乎心动了,但是她背过了脸,她似乎没想过这个解决方案,现在她显然在决定下一步的动向。忽然她转身,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想干什么?”看在我僵在她身前的怪样子,她感到很是奇怪。其实我当时正打算张牙舞爪地上去搂住她。

“没什么?”我立刻伸了个懒腰,当作什么都发生。

“你不是曾经说,将来只娶一个么?”

“怎么了,但是我想到天下,男女之比这么小,我总得为天下女子婚配牺牲一下吧。”我做出了愿为天下先的慨然赴死的那种姿态。

“臭美,我才不嫁给你呢?”

“你不嫁,行么?”

“那曹操那里怎么办?”

“都说那个地方我去解决,无需你管。”

“嫁给你这乳臭未干什么都不懂的小子,我想找罪受是不是?我有这么傻么?……”

我抱住了她,只管看她。

“有。”两个人同时说了出来,但男的声音响亮干脆,响彻大殿;女的则带着一丝羞涩,似乎只是轻轻地溜出了朱唇。

但是这就够了,我们都笑了,自此我与她之间再无任何可以阻碍,当时我只是甜甜地想着我的幸福终于真的到了。

※※※

雪下了一整天,那天我们各洗了一个澡,本来我不需要洗的,但是一场战斗的失败者被胜利者勒令在水中等到胜利者允许,最后造成了我没事情干,只得洗个澡,这是我与我的妻子之间签订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

事情是这样的,银铃本来就打算今日洗浴一番,换身新衣服下山回上阖,不用再穿着她不喜欢的黑色衣服来想念我了。但是因为现在观内出现了一个危险的好色之徒,所以,整个计划开始发生改变。

我被分派烧水,不过我先看了洗澡桶的大小。所以,觉得差不多了,就抢在银铃支开我前,先换了个地方呆着,这种事情,很小的时候干过,现在我干得更是毫不费力。当然我以解手作为借口,免得她找出其他理由编排我。

所以,离开伙房后几个须臾,我已小心地躺在房梁上,收敛好衣服,感受着下面的热气慢慢上蒸,萦绕身旁。

下面就是等候着那个小心翼翼像防贼一样的少女进来。

“子睿?”下面明显试探的声音已经响起,“水还不够,再去烧一些。”

插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她显然对我严重的不信任,当然这完全正确。

衣服在被脱下,我的脑海中的银铃已经变成出水芙蓉了,我是说才出水的那种。

水声已经响起,下面就是我想看到的场面了,所以,我朝下笑笑:“水好像够了。”

“啊!”我的耳朵一向不好,所以她的这声尖叫差点让我摔下去。幸好胳膊有防备,我很飘逸地自梁上而下,看着水面露出的银铃的眼睛。她还把衣服扯到了水里。这很不好,这就失去了清水的意义。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去把衣服从水中拯救出来。但当我的双手刚刚抱住那团衣服开始使劲的时候,她居然从水中自己跳出来,还穿着一身湿透的黑色贴身小褂。手中不知提着一个什么东西给了目瞪口呆的我的脑袋就是一下子。

但这是我故意的,逢此突变,料定她是不放心,想故意这样等我上钩,但我还确定她不会给一下子重的,所以,我硬挨了她一下子,便作晕倒般一头栽到水中,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供观赏的景观。却只看见昏昏暗暗之中、黑色裤管之下的模模糊糊的两只白色的脚丫,随即她似乎从水中出来,脚和裤管带起无数气泡。

然后腰部便被一个人使劲地拽,从水面上还传来已经变了调的非常低沉的声音:“子睿,没事吧。”

我当然继续装死,接着我有看到那对脚丫又进了浴桶,然后便有手便来扶我的脑袋。看着她的腿,算定她脸在哪里,便忽然以腰发力,猛然起身,想吓她一下。却没想到刚起水,脑袋上就真正重重挨了一下,这下子,我真的晕在浴桶里了。

等到醒来时,我就坐在浴盆里,眼前就是我的夫人。

我捂着脑袋:“你这下子可真重啊。”

“还疼吗?当时吓急了,手下面失了把握……谁叫你这么好色?”她虽然脸上带着狠狠的凶光,但是手在我头上的抚mo和眼角泪花却让我知道她很担心我,这让我很是开心,头上也不感觉怎么痛了。

不过我也确信银铃知道我第一下没被打晕,所以才会一只手扶我,另一只手还执着那木头家伙。当时有些头脑发热,没想到这层,结果中了埋伏,心下不免觉得自己太操之过急。

“怕什么,小时候我就偷看过一回了……哎哎,我刚受过伤,你再打我怕出人命,你不就守寡了。”我看到银玲手中的那家伙又扬起来,赶忙抛出依旧很不正经的话来劝她。

“嫁个浴桶也不嫁给你。”

“好,我从今天起,我改名浴桶。”

总算把她哄笑了,但是这一大下子,我的衣服全湿了,而且我就这一身衣服,所以,我被勒令在桶里泡着,等她帮我把衣服洗一下烘干。

最后走的时候,她背着身敲敲桶,我问怎么了,她有些生气,又有些扭捏让我把衣服全扒给她去洗。

当然这是我理解她的意思,她没好意思把全话说出来。

这样我在澡桶里坐了一个时辰才被放出来,这段期间,实在没有事情干,只得洗了几次澡,直到水洗凉了,身上的皮都快洗脱了。

※※※

当然穿上衣服后还得给没洗成的夫人扛水,显然我的信用受到了怀疑,自始至终她一直跟着我,看着我把热水一桶桶倒入澡桶,就算这样,她还是不信任我,最终我被锁在她的屋子里,然后就听得外面一阵仓皇逃窜的声音。

我推开窗户,看看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如此一来,大雪封山,好啊!心中各种恶劣的念头一个个涌起。

时间稍微久了些,银铃还没回来,和衣躺在银铃的榻上,舒舒服服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感觉心情宁静了很多。

不知怎的,终于觉着困了,竟睡着了,梦见了父亲大骂我轻薄,并言以我为羞。

※※※

“浴桶,起床了,和衣睡会着凉的,脱了再睡吧?”懵懂之间,银铃笑着对我说。

我愕然惊醒,满头是汗。

“银铃,银铃,对不起,今日我是有些过于无礼了。”我有些慌张,双手搭于她的双肩,尽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对她说。

“没事的,没事的。”银铃倒在替我解脱,“我们今日恐怕回不去了,你住在哪里?”

“随便找个厢房住下吧。”我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己去打扫,被褥有吧?”

“这么君子?”银铃似乎对我的转变有些不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看来她对我已经有了成见。

所以,我摆了个很君子的形象,告诉她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岂是那种轻薄之人,说的过程中也觉得脸皮发烧。

“别假正经了,刚才还和孩子般胡闹,现在装成熟不可信。”银铃越发无法信任我。

“我当天地之面,与我妻言,自此直至婚期,绝不擅越闺围,疏忽礼制。如违其誓,必……”我的嘴却被她的手赶紧堵住。

“我信,我信,你别发那些毒誓了,这般我信便是。而且,谁说我要嫁给你了?”银铃又顽皮了起来,却被我在她的玉手上亲了一口,让她一下子羞红了脸,捂着那只被我做恶的手,便作要怒。

我摊开了自己左手,笑逐颜开,因我忽有妙想:“天下神卜管辂曾替我占手相,他说我掌纹断,一切便与命中不再相符,偏巧这一伤痕盖住了我的姻缘之纹。他言如果单看现在被篡改的纹路,可算得我有两妻,先一个诡殁,后一个侍我多年,方为我妻,为我送终。诡殁那个,也许就是黄忻,虽她未和我有夫妻之实,然我已被她父认定为婿,享夫妇之名,而她却在我认识她之前已身死益州,岂不为诡死乎;而那个侍我多年之人,除你还有何人?此纹为你所赐,便是冥冥之中你将自己暗许给我。如此这般,你还要抵赖么?”

“真有其事?”她还不太信任我。

“银铃,你我在一起十八年,你应知我日常玩笑一句没有真,真到要紧处,一句没得假。”我有些急。

“好、好,我信。”好好两字说得急,显是知我脾气急躁,但我信一词甚是舒缓,娇羞。让人听着甚是受用,但是和这个作为自己姐姐一起生活了十八年,刚刚清醒冷静下来的我来说,却有些鸡皮疙瘩直竖的感觉,骨头也有些软了。

不过,忽然她大惊:“那郭姐姐怎么办?”

“郭姐姐,你该叫他郭妹妹吧?哦,你们两个人得把岁数交换是不是,那你比我只不过大三岁,啊,曾听人说过:女大三,抱金砖,砌金屋,往里钻……”我终于停了下来,又看了看手,“郭佩没有在我的手相上有显示?那就是说我与她无缘了?”

“不行,你一定得娶她,宁可让她侍你多年再嫁,也不可不娶她。”银铃有些无理取闹,但是这时我什么都会顺着她。

“既然我这是断掌,那就一切……”不能说不作数了,那就把和银铃编好的理由给推翻了,不过,当下便有主意:“我的笛子呢?”

“你的东西又乱丢?”银铃对我立刻抱持了不满的态度。

“是你给我收起来的。”

“喏,这里,你要笛子干什么?”

当时未答银铃之语,沉吟片刻,理清因果,随即便道:“我既是断掌,此生命运便不可预料;也许就是藉此,我错过了司马先生,却在去年最后一个属火之日正巧等到了左道长,知道了那一半的事情,如果当日我听管辂先生所言,闭门全不见人,便很可能要等一年后方知此事,那时,你还是我的姐姐,也已嫁入曹门;郭氏贤淑,一年相伴身边,我想我定会喜欢上她,在一年后知悉原由,便理所当然娶了郭氏,但是再忆起你,必觉痛惜,虽然守诺,忠父之命,可得孝名,却在对你的苦苦思恋中了结一生;然那日你为救我,已种下此情种,虽把你给我留下,却很可能冲走了郭佩,但既然可变一次,无妨再变一次。“

言毕,再无犹豫,抽出笛中刺,顺着原来的伤口再次划破,在旁边女子的惊呼声中,朗声笑道:“上天可见,你欲夺我妻,子睿非不让汝得逞,此二女一为旧约义重,一为挚爱意真;子睿皆不能弃,从此子睿不信命。本不欲逆天,但自此请勿插手子睿之事。”

我看着她低着头给我包扎伤口,一言不发,遂掷刺入地,拥她入怀,久久不放。

※※※

第二日,雪依旧不停,但是我还是决定下山,我得尽快去高陵一趟,银铃自然随我一同下山。

虽滑而难行,然相互扶持,一路而过,却也没遇上什么艰险。倒是笑语莺歌一路,心中很是快乐。

当日晚上回到了上阖,与众家人前宣布祭奠完毕,需要和家人说明一些事情。首先便说明银铃非吾之姐,而是我的发妻,此语一出,众人皆大惊。不过他们看我们确实也不像姐弟,在我编了几个理由后,终于让他们慢慢开始相信,并开始议论纷纷。

不过这次我才发觉,银铃的肤色与我的姐妹们在一起一比,确实深了些,想到司马徽的夫人是山越人,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我没有说出我和她的真实身份,我只说,她是山越人之后,我是西北归附大汉的羌族之后。我说道此处时,银铃还在我的大腿上揪了一把,其实路上就和她商量过了,也不知道她怎么现在还这样。

我一边胡诌,但是面上表情却仍像说真话,心中虽道抱歉,毕竟他是个好父亲,但是想到当年我与左伯伯差点因为这个人的执拗顽固而丧命,而恩公也是为此丧命。要是他还坚持要把我送上京城已正当年之疏,事情便大大不妙,嘴上便没什么犹豫。

我告诉他我的天狼是父亲传下来,这让他阖首称是,还补上一句当年天狼据说在西北各族之间争夺甚烈。我之所以姓谢,只是因为,我的先辈都是马上射箭的人,登记入汉藉时造册需有汉姓,便取了谢,而且我的名字智中还带了矢,后因父母双亡,族人凋零,被安置在襄阳生活,免得在草原上依旧频仍的部族仇杀中性命不得保。说到此处,父亲又阖首,说天狼在手必为人所忌。因为一直和一户山越人家住在一起,以前都以姐弟相称,现在入仕,族中长辈都想让我们成亲,但是我们都已成名,此事颇为难办。

父亲听完哈哈大笑,只说到:“以后,你们两个,是我的儿子媳妇,还是我的女儿女婿呢?”

这回是银铃抢先接过口去:“您有二女,不妨多我一个,但膝下无子,还是让子睿为您子为好。”

“等等,你既是羌人,你原姓什么?”母亲不知怎么,似乎还有些不信。

既然在路上早想过,此时便不会出什么闪失。

“解瑟罗。”

“噢,那一族我听过,不过据说整个部族秭归附大汉后已经散居天下,现在羌人中似乎已没有解瑟罗之姓了,其遗族人多以谢、解为姓,我本来还以为以谢为姓是谐音,却原来是为了纪念祖上射猎。”父亲把我打算继续拿出来证明的话说了出来,还自言自语把我编的理由当作更姓的正解。

父亲没有任何嫌弃我们,家人也和我们依然谈笑风生,他们还决定替我们保密。因为我们如此坦率地和他们说了,又早已是一家人,便就是家中之私了。

银铃和我的看法看来是正确的,我们路上一致认为他不会在乎这些,才定下编这些话,因为我们与他谈话之时我们都发觉他对异族之人的看法就是入我汉藉即是汉民,各地皆同,上阖就有很多当年南匈奴的贵族居所,他都是和汉人一样对待,没有任何偏颇。所以,我们都开始怀疑那些说他执拗顽固的流言,他的心胸确实非常开阔。

实际上我们事后都有些后悔,相对他们的大度,我们就显得有些过于小人之心了些,我们故意编排地有些玄乎,便就是为了一旦被泄,我们也可以找人证明这是假的,然后把扯谎的恶名推给他们。但是后来想想确实也没有什么其他好的办法,关键是我要娶银铃,银铃也想嫁给我。最好借着父母之名来正身,否则只能被人疑为有乱伦常。

当天晚上,他就替我们起草文书,说我们本不是姐弟,各有宗祠可祭,只因少小相互所倚,互称姐弟,他已替我们滴血认亲,验明确实,乞上为其正名,允我们成婚。还给我们看看,问问我们如何,他没把我们说的什么异族之事写上,也让我们又松了一口气,我们都说很好,但凭父亲做主。不过这也让我越发觉得对不住他,心道婚后当来亲请其罪。

当然,我一定要在这里尽尽自己从没尽过的孝道,尤其是对申公一族,生身父亲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父亲还专门把我带到一间屋子,面色诡异地给我上了一堂婚前的理论知识课,我因为心中有愧,一直老老实实地听。这一通掌握第一手资料的先行者的再教育只让我这般好色博学之人也面红脖子粗,父亲还道我是个老实的乖孩子,在要紧处还省略了很多过于露骨的词语。

却没想,母亲在外听到了些词语,竟破门而入,捉走了老爹。母亲回头还和我叮嘱,说道:“孩儿,听母亲的话,这种事情结了婚自己去体会,勿听你父的淫词秽语。”

我和我的父母很乖的打了声暂别的招呼,然后就去骚扰我的妻子了。

一见面我就直说明我的骚扰之意,她立刻以我不该如此胡乱用词而拒,不过最后我还是得手了。

因为我又急中生智,给出了骚扰的文雅解释:“骚者,屈之《离骚》也;高品,多富文采之意,扰者,《周礼·大宰》中以扰万民者,安抚和顺之义也。”

※※※

第二日一早雪霁,我便着手去高陵,准备次日动身,我的小妹妹又生气了,说我就不能好好陪陪她一起出去玩玩,却被我现在的姐姐一通数落,让她不要妨我做大事。

次日,是中平三年正月初六,正当我要走时,却被父亲面色严峻地让我留下。因为,去洛阳送年贡的张将军回来,带回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消息。

※※※

我和父亲一起到了府内一间静谧的僻室,一个气度非凡的将军正在那里等我们。一见我们,便问我是谁,道明身份,他便和我见礼,而我也赶紧回礼,并问这位气度不凡的将军的名讳,心道,父亲手下的人一个个都颇为不简单。

“末将张辽,草字文远。”

“文远将军当真英雄了得,我听得郡中百姓无不高赞将军神勇,子睿仰慕得紧。此后我们之间便无需世子长,将军短的了,我们便以兄弟相称即可。不知文远兄何意?”与老爹手下的人搞好关系应该算是件很正确的事情,而且这个将军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身形壮阔,一身狻猊连环铠更让这位将军显得威风凛凛,最绝妙之处便是那三缕长须偏又透出那一丝儒雅之气,让人一见便生好感。

那张将军本欲推辞,老爹先发了话,“文远啊,子睿非是做作之人,实在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你也不需要推辞了。不过,我占你个叔父的便宜,你不要见怪。”

张将军也是个豪爽之人,连说了几个抬爱,便称我为子睿了。

“文远,你便说一下京中所出之事吧。”

“主公听秉,此次我押贡入洛阳之时,只觉得气氛紧张,街面萧瑟,全无东都往年过年的热闹和气氛。碰上同去上贡的高陵侯曹公,此人是个豪杰,听说我是郡侯之将,不,郡王之将,便与我大赞明公高义,愿与我以兄弟相交,说还要来拜见您。我见此人颇具豪爽意气,便向他问讯何故,他拉我至僻静处,说道,何进又杀了十常侍中的一个,而且还诛了这个阉货的全家。因为这宦官不知怎的讨了皇上的欢心,居然被封了列侯,还连带全家升迁,这厮有些得意忘形,见了一字并肩王,居然没有按照何进规定行两拜之礼,只是唱了一个喏,像是熟人之间打招呼一般。何进大怒,一剑劈了他,说他目无法纪,不知尊卑,为此还诛杀了他的全家。这阉官固然该死,但大过年的为这般杀人确实有失妥当,又把消息封锁,各处严防戒备,防止阉党作乱,潼关和虎牢关现在全都是许出不许进,但我离开洛阳时,曹公与我同行,告诉我宫中没有更多的消息。他还说,这般作为,恐怕会起乱端。我当下告别于他,立刻便赶回来通知郡王。”

“新年伊始,便起杀戮,大将军也太鲁莽了。”其实何进大字不识得几个,粗人一个而已,他这番作为,倒没什么出奇的,父亲接着说了一番话,才让我恍然大悟:“不过,阉党如今孤立,诛灭阉党正是良机,否则只把其中一人伏诛,不把其他人一并剪除,阉党心中有虑,在我们入朝面圣之前,必起祸端。”

这句话说得有些含糊,没有说全,但是我立刻明白了,何进有些狠,但是又不够太狠,其实如果他借此把阉党一并收擒,虽然有些大煞年间瑞气,但是自此消灭阉党,也算是件好事。但是现在,阉党心中揣揣,必会恐何进在朝会之间忽然诉起他们罪状,然后将他们全部诛死。如此这般,必会想办法除掉何进,而一旦何进一死,天下必然又要乱了。

“子睿,你有什么意见?”

“乱天下者,必何进也。既诛其一,何妨再收其余阉人之头。现在京中之事,每日千变,不知何时便会起乱,我们需准备了。”

“准备什么?”

“恕子睿多言,如不期然,何进已无打算现在诛杀十常侍剩下的八人,所以,相对而言,何进之境恐怕更为危险;如果他在其他地方,宦官不一定动的了他,但是如果他进宫,又不能带那么多的卫士,那他就很危险了。他恐怕还以为十常侍已经怕了他,因为去年他就在金殿上杀了一个,现在又杀一个,十常侍肯定没有这个胆子违逆他,其实,十常侍人人自危,为自保,此时必已在收买各处军马,十日之内,必有乱事。”说实话,我忽然担心起洛阳的子涉子圣。

“子睿言辞当有些轻重。”

“父亲恕罪,子睿谨记。”

“不过,平安风云侯果然名不虚传,现在我们如何是好。”张辽以为父亲怪我,便替我说了好话,其实看了父亲眼神我就知道,他对我更多的是赞许,只是觉得我说得太直接了些。

“得着手准备赴京护驾之事了,父亲,容子睿一言。外戚宦官争权,今上必为其两方争夺,其势必危。如能护驾及时,还能削除双方党羽,则我大汉或可中兴也。”

“今东西两关已锁,我们如何救驾?”

“洛水自上阖而出吧?”

“噢,对啊,张辽,快去命人收集船只,其他不足之处多斫树木为排。”张辽领命出去,北方人真是不重船只交通,住了这么多年居然忘了自己地面上有一条河直下洛阳。

“不过,子睿吾儿,我们准备归准备,何时动手却不好确定,如果我军过去,那边无事,可不是好事。”这时我才正视父亲眼中的光芒,忽然心道奇怪,老爹似乎在引我替他想一般,而他似乎早定下主意,却似乎在培养我一番,什么都来问我。

“父亲已有主意了?”

“我问的是你,来讲给你老爹听听。”这种场合都要用父亲的名义压我,看来他真的在想着把上阖交给我了,现在只是在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们派人自洛水而下去高陵,此地离洛阳四百里路,水路需好几日,但去高陵来回一日便可,孟德是当世奇才,必会相时而动,一得他们动身我们便随着他们过去,他们先打头阵或胜或败,我们也可很快与他们共一路出现在河南尹里。”

“我们实力可能不够,可能白白搭进性命,这怎么办?”父亲这话的说得很假,意图有些过于明显。

“一旦乱事起……河南尹各城必会观望,不会与我们为难,而且,何进手下亲领的那四郡将军,必早得消息,那四位将军手下皆有能谋善断之士,恐怕此刻多在整肃兵马了,准备兵临虎牢关及并州、豫州了。恕我妄言,恐怕多会对宦官所掌的并州、豫州取守势,而发兵直逼虎牢关。西边的丁原韩遂只要有人在洛阳,此刻恐怕也在张罗着赶往潼关之路了。”

“子睿,我再问一句,这洛水如果不是本地人,恐怕没人知晓这条河通洛阳。你如何得知?要知道,虽是洛水,朝中所记的,天下人所知的可都是雒(也读洛音)水啊?”随即在案上写下洛、雒二字。

“我曾见一图,上面标示甚清,故而得知。”我不知道,那上面就是这么标的,而那个雒水,实话讲,我根本不知道。

“原来如此,我最后再问一句,你老师会怎么办?”

“老师必会以天下为重,我想他也会出兵护驾的。”我知道我前面的言语之中将其他各州将领说得私心太重,他觉得我必是被老师教唆得如此实际,进而开始怀疑老师也深具私心。

我信任老师,不过我信任老师什么呢?老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那张图什么意思,老师对我的教导中总是以民为重,却在忠君之上一点即过,似乎不愿提及,这种乱事,我会和父亲、曹操先行入河南,但是老师会怎么做,我当真有些不明白。

我开始想的还非常有条理,但一想到我敬爱的老师的种种与众不同之处,我承认我开始乱了。

※※※

“银铃!”我脸色沉重地唤住了我未过门的妻子,“与我过来一趟。”

我与她把事情交待完毕,便有些依依不舍地说:“此时节,便只好让你回去一趟了。我在此准备应付下面突发事情,这些只能让我的银铃辛苦一趟。回去也帮我谢谢我的郭夫人,便说我要回去娶她。”

“这个我帮你传话,不过最终你得自己去说。”她淡淡笑了一下,轻轻与我相拥,互道离别的珍重。

当天傍晚,银铃离开了上阖,父亲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姐姐和小妹觉得银铃这么快就走了太可惜,不过小妹还觉得我在思考的时候特别有型。

※※※

琪姐姐这几日也着起戎装,让我颇为惊奇。父亲说,本来没我的时候,就打算是姐姐世袭,然后申公一族之地便归他姓。而身为申公一门,当然要求其主能够亲自上阵。

那个小谨后来闻言立刻表示她也行,当然被众人一通劝说,说她还小,现在不行。她便耍起了性子,但是父母亲不在,一时场面上没人能管住她。

当即立断,我撸袖坐下,将右臂置于案上,伸出两指,“掰赢,大哥带你去。”

当晚,我换了左手吃饭,却没人注意到,而她在气恼,大家都在劝她,她还算讲理,总算没有继续耍赖。我心中暗道兄弟们中也没有几个有这么大劲,右手食指中指根部很是疼痛,我这小妹平时都做些什么。幸亏是左撇子,否则吃饭都成问题。我想她除了气恼,还对我的劲道还很是佩服。不过用左手吃饭时我却总想起银铃,因为每次举箸都看到手上包裹的手帕。

这几日王府变得繁忙,我们在等着高陵那里的消息。整个上阖变得有些紧张,很多人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京中可能有乱,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在议论。那天晚上我听说小谨被父母给骂了,可当晚我见到她时,她居然没哭。

这几日,我们都是全身甲胄。父亲这些天都穿着一身金甲,煞是威严雄壮,听说是先皇赐予申公一族的,他还指着身上的金光闪闪的甲胄鳞片,说道这以后就是我穿了。

我则还是那一身的犀牛皮甲,这是我细心的发妻给我在包中带的,和我的原来的一身一比就差天狼了。不过,我还在兵器架中找了一根铁枪,枪上挂下一条漂亮的豹尾作穗。但我只是感觉斤重还不错,便提它上马巡城,因为我算刚到上阖,又是世子,很多事情不便让我做,我帮着定下各种大计之后,便只能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了。

※※※

忽一日早上我们正在堂中整装议事之时,一个疾奔进来的送信人只说了一句:“昨日何进被十常侍杀了,高陵侯出兵护驾了。”便再无顾忌地向后倒瘫在地上,只顾疲惫地喘气,什么也说不出了。

我起身挥灭下面众人窃窃私语,与我的父亲行礼道:“父王,让儿臣指挥出兵吧。”

父亲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便转身对着各位父亲的家将,大声下令道:“出兵!”

中平三年正月十一的早上,我领着上阖郡国的军队自水路直下洛阳。木排上的我还根本不知道现在河南尹是什么样子的情况,也不知道现在洛阳到底怎么样了,我很担心我在洛阳的两个久没见面的兄弟。

那年,我十八岁,银铃二十一岁,郭佩二十二岁。

第九十七章 洛阳之变

两边积雪越来越少,似乎河南尹里的雪没下多大,也许根本没下。不过这可能不是一件好事,文远兄这样告诉我。不过他没多说,我也没多问。雪下得大,我们行军艰难,别人行军也不顺畅;但是如果没有下雪,或者很小,那么别人的骑兵大军可以很轻松地在河南的各处肆虐,包括我们的军营。

上阖五千一百一十五户,人口三万三千一百人,所以父亲的军队只允许有三千五百人,而这次便几乎完全出来,只留了少部分由霍然等人在上阖继续留守。而在河南尹,除了两道雄关中的二十万大军,各地守军至少还有十万,而且这些可都是朝廷的正式军队,比父亲这些手持青铜戈的私军来说可强了不少,虽然向后看去,浩浩荡荡,但是一旦拉开五百尺与人对阵,必然显得稀稀拉拉,因为我看过斯巴达克斯的那个枪阵,所以我非常清楚。我向后随便看看时,无意中看到了文远兄,心中暗道父亲这里也许有些屈着文远兄了。

琪姐姐的脸色很是凝重但也充满了坚定,她显然知道一旦踏上岸,前途是凶是吉,便由不得我们了;但申公一氏忠义名扬天下,为了这份荣耀,我们全家包括新来的我全部毅然绝然地踏上这条路。临行前,母亲就还把我叫去,叮嘱了我很多,还给我了一道平安符,但是她也认为我们必须去,所以最后,母亲无奈地哭了。

行之高陵时,我们放下了一人一骑,让他与曹操赶紧联系上,说明我们去的方向,我们只带了一千匹马,从高陵旁的龙门山中翻进河南,各种随身带来的粮草物资输运都有很大困难。

如果我没想错,曹操的粮草比他的人马先动了好几天。

我们下船的地方叫成皋,这里没有雪,只是地面有些泥泞,此处是北方难得一见的水网稠密的地方,至少我们从渠道中将木排放进了汜水,然后在一个浅滩处全部上了岸。第一批两千多人,五百骑兵,我、张辽、申琪带队;父亲的一千多人还在后面半个时辰水路上。

时值傍晚,文远兄迅速派出了近百个斥候,四处打探,而士兵们则在岸边扎下营盘赶紧生火做饭,有些则直接睡过去了,他们中很多人看来不太受得了一天的水上行军。看着他们这样,我们布下哨岗,便命令全军赶紧休息,养精蓄锐,等待消息打探回来,便要准备动身了。

离我们上岸的地方最近的村子只有五六户人家,光和六年的大旱没让这个村子荒芜,而黄巾之乱虽然没有打到这里,却把这个村子的壮丁抽干了,由此看来天灾不及人祸。

琪姐姐有些晕船,在我和张辽在安排今晚父亲的后续部队上岸扎营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刚搭好帐内,抱着自己的剑,喘着粗气。门外还有戎装的仕女,手持利刃,看着架式倒也挺像那么一回事。

父亲在将近一个时辰后才到,问及原因,父亲敲了我的脑袋,指指已经黑下来的天。

去的不远的斥候回来说了成皋的情况,成皋城门四闭如临大敌,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

“应是这样,各地不明目前状况,不知该向哪边倒,这时该不会动。今夜只要没有大事,我们就先休息一下。”父亲无奈而又轻松地笑笑,随即看看我们:“琪儿,你脸色不好先去休息,我与文远将军和你二弟在此即可,明早我们还要行军呢。”

这时,我忽然有个感觉,他们似乎比我认同这个新家还要更认同我,便如我一直就是这个家里的成员似的。

琪姐姐同我们各人行了个礼,就出去了,她精神确实很不好。

“文远,人都派出去了?”

“主公,都派出去了。”

“嘘,好了我们声音小点,琪儿就在旁边不远的帐篷里。”父亲让大家把讨论的声音放小,所以首先先把自己的声音放小了很多。

“父亲,现在我们不知道更远的地方,尤其是洛阳附近的消息,暂时不宜行动。大概再过两个时辰,我们就可以知道一些情况了。”我先把声音放小,因为银铃以前就嫌我太咋呼,所以我比较习惯轻声慢语,我想这个对以后在床榻上说肉麻的话很有用处。而文远的声音确实一直都是如他的身形般洪亮,可惜了他那文雅人的胡子了。他似乎还在试试自己下面的说话的声音是否可以清晰可听,为此,听到他说了几句话后,我冲他点了点头。

“主公,我认为,我们应该发书给河南各地的郡侯,河南尹中多是刘姓封邑,我们不用和他们说任何其他之事,绝口不提帮外戚和宦官中任何一拨,只说逢此大乱,主上可能有危机,需要众人赶紧去护驾,众人皆帝胄,与情与礼,必不好推辞,而且,毕竟刘氏天下,这时候确实很多郡王心中也很是担忧陛下。如此,只要呼应人一多,我们就可以不用惧怕什么,直入洛阳护驾的军队便可成势。”

“嗯,文远此计大妙。你便出去找些能说会道,知悉礼仪之人,我亲修书,与各位刘姓列侯共事。”

这张文远果真了得,不过实话讲,他说的情况我一点不清楚,如真能如这般所料,那么这趟洛阳之行便要妥当很多。

不过,父亲动了动笔后,却陷入了沉思,随即紧皱眉头。想想便又无奈般继续动笔。

“怎么了,父亲?”

父亲一边写,一边有些为难地对我说:“此计虽好,然那些帝胄未必肯应我这外姓藩镇之召啊。”

“父亲是郡王,那些人也不顾么?”我故意装傻,我心里明白,但是说出来怕父亲伤心。

“子睿,你是装傻吧?算了,你虽聪慧,却还是个淳朴的孩子,这种事情不好讲啊,他们毕竟是大汉先代列帝之后,我只是一个臣子,虽身列郡王,其实这还是因你而赐,他们被我号令心中怎生服气。”

“父亲,您似乎还是五千户侯的封邑啊?”身为郡王封邑至少万户,我还是个万户侯呢。据说现时天下只有我一个封邑万户的侯爵,不过这还是从别人谈论我的尾巴样貌时顺便得知的。

“是啊,还有五千户在荆州襄阳附近,你老师没告诉你么?要不然怎么会在襄阳有我的别院。”

“噢。”老师没告诉我,不过我知道老师常和我们说不能贪享安逸的生活,而他自己身为州牧还住在草屋之中,所以不告诉我也很正常,况且那还是父亲的,老师当时可能认为我自然不会对这上阖申公有什么好感,当然现在不好这样解释了,所以我只说:“老师对我说年少不能贪图富贵安逸,平安郡王的赋收,我给他送去,你还是吃自己的俸禄吧,不过平安郡王府,你得稍微打点一下,老师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你不提这个平安郡王这四个字,我倒想不起来,我是平安郡王,毕竟这个封赏来的毫无缘由,毫无道理。这韦定国到真是个奇人,我派人去襄阳拜会银铃时,顺便打听了他的情况,这个人倒真是有点意思,堂堂州牧竟住在草屋里。”父亲提起老师还笑着点点头,然后沉吟片刻后说道:“子睿吾儿,我说下面一句,你不要介意啊,但大凡这样作为者,要么就是不世而遇的大贤,要么就是千古一见的奸雄。”

这句话让我很不舒服,父亲拍拍我的肩膀,继续埋头考虑措辞了。而我就在身边持铁枪守卫忽而疾书,忽而停笔的父亲,顺便看着父亲前面摇曳的几盏灯火,陷入了沉思。

忽然抢出去两步,倒让父亲似是吓了一跳,“子睿吾儿,你欲何为啊?”

“夜里风大,灯火闪烁,为父亲挡去这帐门吹进之风。”我面对外帐外背对父亲,一边看着狭缝外望,一边吹着风对父亲说。

风吹得我冷静了下来,让我不得不掂量父亲对我说的话,老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老师曾住的那个村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村子,当时三叔和我说时,我喝得有些迷迷糊糊,不明所以,事后也有些淡忘,但现在想想,当真那村子让人无法不感到奇怪。

老师、师父自不必说,华先生和师娘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夫,公冶三叔是个最博学多才的铁匠。他们要都是一个村子里学出来的,这个村子该有多厉害。

也许揭开老师的那张图堪,就可以知道一些线索了。但那图着实让人费解,显然,由三叔的那一指,问题就在那车附近,但那车有什么问题呢?

天意总是很弄人,这一次,便又是一个眼前偶然的事情让我猜出了些端倪。

当时我看到的是上阖现在该叫平安郡的士兵们在把船上的粮草物资绑到马车上,以便明日动身时不至慌乱。却在绑好后拖马车时,车下硌了石头,也是车上沉重,竟把车轴崩断。一帮人在聒噪的时候,我却有了一种恍然的感觉。但这一恍然,却让我吃惊更大。

随即,我转身,但想想又转了回来,只是这个举动没逃过父亲的注意。

“子睿,有什么事吗?外面怎么那么大声,让他们小声点。”幸亏外面这档子事请让我掩饰了过去,便急忙出来,让他们稍微小声一点。

回身看着琪姐的帐房似乎没什么动静,才放心回去,却想起了我们家那个贪睡的夫人,这几日赶路怕是苦了她了。再见她一定要好好犒劳她,如何犒劳她是个问题,心下想着到时候再说,此时我的脸上带着的必定是淫淫的笑容。

我又回到帐内守护,顺便继续想着京中之事。

“子睿吾儿,这洛阳的情况你清楚吗?”

父亲依然在提笔疾书,不过这时显然已经找到了他认为恰当的措辞,所以,面色轻松,只管一边写着,一边问我。

“父亲,儿一向对这宫闱之事有些避讳,觉得麻烦,所以,只知些皮毛。”

“实际上,你即为世子,毕竟就是我申谢一族之继,我族祖上多与皇室帝胄有姻亲之事,既有裙带关系,这些事情最好还是知道一些。”

“父亲请讲,子睿在旁候教。”

“不是什么教,这里面颇多让人不喜之事,如果换作其他人,我却要让你走开莫问。但现在你知道些,总比一点都不知道好。”

“我为何难写便是不能知道未来的皇上是那位刘姓侯爷的儿子啊。”父亲忽然大声的笑了起来,“噢,声音太大了。子睿,是不是觉得父亲很有点投机的感觉啊?”

“没有,但今上有两个皇子,为何要从列侯中寻觅储君。”

“以前是因为陛下太年轻,未立嗣而崩,所以,几代都是从各侯中挑选继承人。这回,如果我们可以成功消灭阉党,这些刘氏帝胄必会倚功重新商议立储君一事。毕竟这两个皇子都是一直在宦官中长大的,尤其是两位皇子视十常侍之首张让为亚父,这些响应我们的人必会担心这两个皇子以后会为这十常侍来寻他们的晦气。所以,再立一个,对他们也有好处,所以,他们必会商讨这种事情。”

“父亲,我不同意您的看法。”

“子睿,你说。”父亲依然在笑。

“你这个骗那些列侯也许可以,但解释出来,天下三成人都不会同意。”我很直地说出来。

“别只说这种套话,你便说个究竟。”父亲严肃起来。

“宦者之乱久矣,而我朝自五世帝殇皇帝时,便又隐下外戚之患。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虽各代上主崩前常灭外戚全族,但不能截其源,自先帝未能诛董氏一门至今便更见恶果,便为此,子睿自放北疆以赎陷益州于董卓之过。此人能枉顾天道王法肆意屠戮百姓,便是朝中依靠太多,有恃无恐,虽现在是何氏专权,但是董氏尚有余势,不能除尽。这几朝,都是自列侯中选幼子继承,自又是宦官与外戚之争的恶果,但二者却是互相派生,主上幼,外戚借主母之势而专权,主上无靠而借助宦官之力,自是一番肮脏倾轧。如宦官胜,则篡国权,帝崩后,为求稳妥,自需寻幼儿登基便于他们掌控,而母以子贵,主母便又会提起新一代外戚。

如外戚胜,外戚再又专权,帝又依靠宦官,自此便是如是般循环往复,此事再演,大汉之国运,终将败在这两种人手上。也许这次是个契机,我们也许可以……“

“子睿大胆,这种国难之刻,你这堂堂万户侯竟公然抨击朝纲,我算不算你的父亲,如我算你的父亲,我便要处置你这不知忠义的蛮子,让你明白如何尊上。”我也许明白别人所说的父亲的执拗、暴躁在那里了。

“子睿便是为了大汉社稷,否则也不会明言。”我的脾气也很大,“我大汉便就让这两种人坑得民不聊生,否则黄巾军也不会起。父亲为何还要保这两颗大汉身体上的毒瘤?”

“我申氏一门忠烈,只图报国,不尝有乱朝政。这次我们只是救驾,救完驾我们便要立刻回去,你如此言,是不是要代何进而篡国之大权?”父亲确实有些过于糊涂,他怎么能这样。

“父亲糊涂,如此不是救国,而是罔顾大汉内里的危机,恰似给重病人披上一件衣服,这不是忠,这是误。”

“误国!你说我误国,你这逆子……”父亲真的怒了起来,真就个拔剑过来,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失心疯了,居然不躲不挡站在那里,看着父亲。如果不是琪姐姐进来以剑鞘替我挡掉一剑,我恐怕真的会当场死在那里,便没有以后的那许多故事了。

“琪儿,你怎么过来了!”父亲有些惊讶替我的挡剑的人,随即看着我又是火上心头,“快闪开,让我劈了这逆子。”

“父亲,”琪姐挡在我的面前,很是为我鸣不平地说:“我听得外面聒噪便就醒了,怕出什么事情,便出来,恰巧听到你们谈话。子睿二弟说地甚是正理,为何您在上阖总是和我们忧思朝中之事,但此刻已到澄清朝纲的最好时机,却不听子睿良言。”

“这事别人作或可,我们做便不可。”

“您莫非……”我想起父亲也知道霍然的秘密,随即想通了些:“为祖上贤名所累,便要我与姐姐这样那样。那平安郡王之意何在?”

“我杀了你这忤逆的东西,便不需要顶这个平安之名。”父亲又提剑,却被姐姐拦着,我当下拉开姐姐在旁,跪在地上,看着怒气冲冲的父亲。

“我虽非君上亲子,然十八年来第一次享父母之看顾,虽时日无多,然子睿足矣,一日为父,终身为父,子睿不敢当父亲之刃;便听子睿一言,求赐子睿一月之期,只要护驾成功,子睿必当借机重整纲纪,诛灭众佞。此后言及窃国误上,诛杀无辜之事,便是平安风云侯谢智之过,父亲便在一月之期后假借酒宴之际,将我拿下,向天下言明与我断绝父子关系,将我千刀万剐于市,如此便可表明我做的这些事情与上阖郡王申公望绝无关碍。既这样,申公一氏贤明忠义便可彰于万世。”这些话是我说的,事后连我自己都想不通,我就这样很是英雄了一次,而且绝对是那种极具悲剧色彩的英雄,必须承认,我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但是我干嘛要让自己千刀万剐啊,是不是当时觉得这个词比较唬人,结果后来很长时间都觉得后怕。

“你以为你是谁,你斗得过那些朝中的人。说得大义,你没这本事。”

“没这本事,我能让黄巾数十万大军半月烟消云散?能让董卓被迫倾巢出动,还能让丁原半寸董卓地都得不到。能让锦帆立时来降,能收三十万益州人心,你认为我是谁,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我承认我在吹牛,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做的,但现在我只想让他同意让我放手到洛阳干他一下子。“我不求独自安逸生活在乱世中,却忍看百姓困苦;我只求大汉平安,百姓安乐。我欲终止这一切,重现我煌煌大汉盛世,就是破风裂云我也要做,虽死无葬身之地亦绝然不悔。”

“我的好兄弟,父亲不认你,姐姐也认你。”姐姐当真豪爽,狠狠拍了我的肩膀,然后使劲压压,便是为我叫好了。

“年少气盛,年少气盛!便是年少气盛最误事。”父亲虽然依然固执,但是确实口气缓和了很多,他可能也知道这也许是重振汉室的最好契机了。但是申公一氏累世的贤名雅望只在他一肩之上,把他年少时的那份雄心和气魄全打磨干了。

“父亲也有年少之时,便再逞一次少年之狂吧?”我依然跪着,再请。

“你们先出去,让我想想。”父亲似乎是有些动心了,他挥手让我们出去。

姐姐扶起地上跪着的我,拍着我的背让我出去,我还要再说些什么,也被她示意先别说了。

出得帐来,经过写那些帖子和这通唇枪舌战,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军营里也是一片静寂,只有一片鼾声和营内巡逻之人的脚步声了。我让姐姐先去休息,姐姐却不听,从营中拎出一袋水,拉我到水边坐下。

她没说话,只是拔开塞子,先自己喝了一口,便递给了我,这一通说得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便是一大口,结果被呛了一下,这袋子里的却原来是酒。

“姐,这是军营,怎能带这个。”

“这里是北方,军中带酒是常事,冬夜寒冷,行军在外,没几口酒很难熬啊。”姐姐只不过比我大十几天,却很有经验似的说。

“哦。”我应了一声,便又是一口,这酒不错,应是从府中带出来的佳酿。

“兄弟。”她拍了我一下背,结果却让正在喝酒下肚的我呛着了,咳了出来,

“哦,对不住了,让你呛着了。”

“没事。”我努力稳住气息,总算好了起来。

琪姐见我没事,也放下心来,抬头看这天,然后说着:“我家从小没有男丁,却没想到皇上竟赐了你这么个兄弟来我家。本来我觉得你也就是个运道不错的人,却没想到你有这般心胸和见识,那段话说得让姐姐我都心血沸腾。以后你就是我亲二弟,我就是你亲姊。本来你夺了我的嗣位,我对你本还有些芥蒂之结,但现在我与你只有姐弟之情。”我刚失去了一个姐姐,却又赐一个姐姐。只是这两个姐姐感觉真是完全不同,银铃如水,虽然有时有些呛人,却多是温婉柔和如斯;申琪如火,虽然总觉有些炙人,却也让人心中暖和和的。我一定是上天的宠儿,所以,总是有这般亲人在旁,但我也一定是被上天开了个玩笑,为何我这么喜欢充老大的人,我最亲近的人都比我大。幸亏将来有两个将成为我的夫人,再以后我会有我的孩子,如此这般我便陷入对未来的遐想之中。

“喂,二子,你怎么了,银铃姐,啊,该说弟妹了,她说得没错,你经常走神,不过她说你是因为经常会由一事扩及开去想到其他事情。”她谈及银铃的时候还笑了出来,让我有些担心,银铃以后会不会故意怪我连累她论资排辈小了很多,我还真找不到理由。

哦,怪不得银铃对我走神虽然一直有意见,却从不为此责罚我。

“我在想皇子的问题。”只得扯了个慌,我不能说我在想我自己不知名,不知何处的儿女吧?

“你有什么想法?”

“很乱,刚才与父亲争得狠了,现在我的心还是很乱。”

“不必在意,其实父亲顾忌,也有他的道理。”

“算了,不提这个了,姐姐,你有意中人吗?”此句大妙,大凡这种时节的少女都有所思,只此一句,我便把前面带过,不虞她再提此事,因为凡是年轻女子提及此事,必羞于出口,心中方寸亦乱,至此主动权便落入我手。

“不怕二弟笑话,姐姐在这种事情上一直无定,还请二弟帮我决此事。”

“我自己在这事上也不是主动之人。”没想到这一句话,便让我陷入手足无措的状态。自己的两个未来夫人都不是我自己找的,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发言权。

所以我立刻决定换个方式让姐姐陷入羞涩:“那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我本来喜欢那些方外才华横溢的男子,但是,这番后,我便想嫁个如子睿般为国为民的贤能,只是你说,一个如此能人,会不会娶我般行伍提剑的女子?”

姐姐就是姐姐,果然是上天所赐,我这么能说善辩之人,竟被她一番坦诚直言让我没话讲了。

不过我旋即得到一人姓名,在我心中,此人绝对是个这样的人,所以,我有些不确定地慢慢把这个人的名字道出。

姐姐也有些惊讶,“他,这是不是不好。”

“原本他就要……”

远处一声急速的马蹄声急,我连忙收口起身,不顾眼中金星乱撞,只管向马蹄声去,后面姐姐身上的盔甲鳞片声音也响着跟着我。

一个肩膀上插着一支箭的大汉,拄着铁棍,下马后正向父亲大帐跑去。

他在帐门口见到同样跑来的我们,便要行礼,却被我扶住,我赶紧道:“程远志将军,你可是打探回来?”

他喘着粗气,点点头。

“别多说话,快进去。”随即扶着他进了父亲的大帐。

父亲似乎正在小睡,此时正伏案而眠。而我竟没有叫醒他,只是又扶着程将军出来。

“先与我说吧。”我与他换了一个大帐坐下,先让卫兵找军中大夫来,便与程将军说道,琪姐跟来也没有怪我僭越职责,她可能也想成全我的那番作为,而且她对我决事能力显然充满了信心。

“张将军派我与几个兄弟去洛阳附近打探,现在他们可能还在洛阳周围。我是从城内逃出来的宫女和大臣得知了一些消息便赶回来了,城内已经去不得了。”他喘了几口粗气,拉了拉领口,看到这个样子,我便递了一盏水给他,他一饮而尽,显然觉得不够痛快,姐姐便把那酒袋递给我,我便又递给他,没想到这个程远志倒是个善饮之人,一口下去,称声好酒,便咚咚喝下半袋,喝完,再称好酒,一抹嘴,抵还酒袋。当下平缓呼吸,便将洛阳的情况说了出来。

中平三年正月十日早上,宦官威逼何太后下懿旨召何进去见她,何进一见妹妹字迹无误,便没有怀疑,只身进宫,却被宦官设伏杀死。当下阉贼便矫诏称何进欲弑帝自立,现已伏诛。因为潼,虎牢关节被封,便再无顾忌,下令全城封闭,守城之军抄斩何进一族,何皇后亦在其列,乱兵一起,皇上的圣旨竟也失去用处,幸得宫中禁卫羽林军还有不少忠义之士,死命保何皇后出宫,拼死杀出洛阳南边一个城门,现在不知何踪。而何进府中死士众多,竟击退多次进攻,城内守军也有何进提拔的亲信,见有机可乘,便再起内乱,何府死士甚至反攻出来,洛阳此时已是一片大乱。

“陛下危矣,大汉危矣。”我自己猛喝一口酒,当下作了决定,“我领五百轻骑急速奔向洛阳,张将军领两千五百步卒。押运粮草紧随其后,姐姐陪着父亲再隔一个时辰领五百骑出发,以做后应。”

当下让程将军下去疗箭伤,便急忙整束甲胄准备出发。

“城内这时正陷入僵持,我需快起身,姐姐,父亲就拜托照应了。”我拱手,再下令,马摘铃,人衔枚,即刻出发。

“就省掉衔枚吧?”姐姐补充道,“现在没叶子,你不会让大家含着松针吧?你只管说,让大家别说话,谁说话,就说郡主会割了他们的舌头。”

说完传令者下去传令,姐姐则又替我整理一下甲胄,她觉得整好了,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我很熟悉的话:“子睿,姐姐以你为荣。”

不过我没有做我曾经的对应,只是笑着,让姐姐小心。而上次我是将那个少女搂在怀中了。

子睿去父亲帐中提起铁枪,看着父亲依然在熟睡,心中有些凄然,却不知所名,解下披风,轻轻替父亲盖上,便提枪而出。

在帐口拜倒,深深一礼,便转身走去。

少年刚走,中年人就猛然起身,微喘的口中喃喃道:“便让你去这一趟吧,父亲不管你了,你倒确实是个好孩子。子睿性格和我少时很像,就是太毛手毛脚,怪不得银铃常说这小子常蹑手蹑脚还把她弄醒。”

当下,披好儿子的披风,继续在灯下写文书,口中继续喃喃,“这回便要和你们换话说了。”

兵贵神速,心中无所牵绊的我只管催马,只想这两个时辰我该就可以跑到洛阳。姐姐的话果然有用,这一路来真就没人说话。

几近满月之下,一路无人,无尽荒凉之感抑郁于胸。

左右面两张大旌,五张小旗,这小旗恐怕是平安郡所独有,每个百人骑兵队都有一个自己所属的颜色旗帜带领;而两张大旗一个是申公之徽,金线所绣,上一只金色狻猊(不是什么上古神兽,就是狮子,作者百无聊赖注),下一只金色……好像就是我,不,是獬豸。古语有云,三人成虎。果然如此,别人说得多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本叫谢智,而不是獬豸了。

在这两只灵兽之间,有个斗大的申字,这申字是好写,也好看,在这很不错的月色下,申字极为清晰,而这边的平安风云侯就难认很多。相对我的暗淡模糊的名号来说,还是这四周围的徽记显得更清晰。也许我本就不该是大富大贵的人,那也好,这上面本就是不干净,还不如草堂里与众兄弟谈漂亮姑娘舒坦。

在草堂,老师不在的时候,我们通常聊天的第一句话还会道貌岸然地说些老师讲的东西,第二句,还能谈到襄阳局势,接着,随便一个人把话头转到一个漂亮女孩子身上,再下面就不能听了。

想到以前的快乐的时光,不禁笑了出来,在这苍茫孤寂的天地间找到了些乐趣。

忽然旁边士兵叫我向左看,只见一骑自左边田埂中刺来,忙挥手大喝让大家停下,正要开口与那边人喊话,马上人却先叫到:“来的可是申公?”

“非也,申公之子平安风云侯谢智便是在下。君是何人?”

“我是洛阳皇城禁卫羽林军小校,请侯爷领兵随我来可否?”他勒马在我前停下,月光下,我只看到一个骠悍的战士,身上所着确为羽林军衣,再看此人面庞确实是个正直人长相,但光看长相不能确信此人。看着这四周除了田地,便是西边有一片树林。

“你凭什么知道我们是申公之军?”

“我家主人认得这麾号,知是平安郡王之军。”

如果没错,他所说的主人应该是何皇后,何皇后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资,而且根据我们得到信息,何太后该是被羽林军所抢出。

当下拿定主意,便令道,“你们掌大旗与你们十个随我先来,蓝黑紫三个百人队,在我们身后百步,红白两个百人队在路边接应,再派人到后面送信,就说接到洛阳来人,快来。

随即便率领十数个人不打火把随我跟着这个人进了这片田地边的树林之中,十几步后,进入林中一个空地中。随即我命令后面的人在树林外五十步等候。

“果然是平安风云侯,哀家放心了。”这声音很是生疏,我没听过何皇后说过什么话,所以我不是很确信,但是说得那种语气倒有些像。

“恕臣身着甲胄不能行大礼了,不知那边说话的可是皇后?”其实这话说了便是承认那个人是何皇后了。

“小侯爷果真小心,不过你可能没见过哀家,那也怪不得你。”黑色的林中出来一个华服女子,但是此处只有天边的月亮之光,我也看不清这个母仪天下的女子相貌,只得再行礼。

“好了,申公果真是国之贤臣,平安风云侯也正如其名,现在就请护我回京护驾吧。此时,皇宫内外恐都在兵火之中。”她若不是皇后,必是一个天下难的一见的奇女子,这种时候能依旧保持如此镇静,实在让人惊讶。

“是。”我想我可能是多心了,如此不太可能是假的了。

“不过,平安风云侯,你既疑我有诈,为何还要只身犯险,何不让人先进来探探。”

不知道,我好像一直这样,我没有那么堂皇的身先士卒的理由,只是有些自然而然的,可能是我自己太自负了。

当然这种莫名其妙从我嘴里出来便要有些奇妙:“所谓将军领兵,既是领兵,我不在最前,却在后面,那不成监军督阵了?”

“果真是平安风云侯,早听说荆州谢子睿有奇才,却不知你那冒顿王的天狼在哪里?”我真有些佩服她,说话不紧不慢,便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要知道她丈夫孩子都在洛阳生死未卜,暗忖:我这么想是不是有些不敬。

“我新年去朝见父亲,所以未带那不祥之物。那物临阵必有千人殒命,万人溅血,子睿实在不敢造次。”我又把自己向神秘莫测的方向再推一步。

“好了,准备上路吧,不过,平安风云侯你先留在此处,让其他人在林外等待。”要紧处来了,此处是何状况,便看我了。

我决定信她是何皇后,那么她对我就没什么要命的事情,而且就是动手,她那里会是我这般壮汉的对手。

我屏退众人,何皇后也让那个小校跟我的部下一同离开。

“太后,不知有何紧要之事须这般?”说实话我很紧张,总觉有什么事情,眼睛不自觉在这个女人昏暗的身影后面找寻人影。

“你把给你们报信的那个小校给杀了。”

“啊?”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脑中随即想起各种可能性,难道那个小子占了皇后的便宜,那可罪过不小,“为何?他不是救了您出来吗?”

“不光他一个,很多人都尽忠而战死,现在只是让他去见他的兄弟们。”

“这却是为何?”何太后的理由让人无法理解。

“救我出城后,只活他一人一马,他不懂礼仪竟与我共乘一马,此事传扬出去,陛下与我颜面无存,你现既是申公之后,当会为知道该怎么做了。”那小校如不这样,你早死了,我当下心中大骂,却一时不敢说出口。

“臣受命。”当下立刻拿定主意,便为这个女子引路,出得林来,令人让马给何皇后,让她先到路边暂歇,等候后面大队。便忽然装模作样问何皇后将欲行,有否丢了什么东西,然后我分明看到了何皇后脸上赞许的笑容,然后她很是自然的稍事找寻便表示自己夜明珠丢了,并吩咐那个羽林士兵,叫他跟我去找回来。

林中,我唤住那个高大的士兵,悄声地问他,“你有没有名字?为何自始至终皇后不唤你的名字。”

然后挥手让他小声。

“小的叫纳颜,皇后可能是嫌我是匈奴人后裔,故而不愿唤我的名字,让我找你们时,也不让我报自己的名字。”

她那里是嫌他的血统,是嫌他以后会给她带来的麻烦,这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依然认真地在草丛中找寻那夜明珠,让我生出一份怜悯之心。

“你快走吧!”把马牵给他,“走得越远越好。”

然后我简要地告诉他怎么回事,他忠实的脸庞在月光下立刻变得凄然无比,让我更生可惜。

“我本来还以为我能因为这次得赏,能把我的妹妹赎出来。那现在我怎么办啊!”

时间不能过长,否则那婆娘必会怀疑我,所以当即立断,我扯开左手的手帕,撕开刚结好的疤痂,以右手蘸血扯开他的外面甲胄,在他内里衣服上写下十几个字。吩咐道:“去北方乐浪,这点是盘缠,去那里找刘备刘玄德,那人必会安排好你的。快走,别出声,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她在哪里?我会想办法把她赎出来。”

“司徒王允府上的丫环,叫纳兰,多谢恩公,大恩必当相报。”这是他留着泪牵马走开时最后的话。

他刚走,我也轻松起来了,这不简单么,我有个兄弟在那里当上门女婿,而且那个地方漂亮丫环还真不少啊。

不过心里对那个何皇后可没什么好感,救命恩人却要暗地处死,这个女人当真恶毒。想到还要出去骗她,真是麻烦,其实我心中老大不满意见她,但是我还是拉出我的笛中刺,把手上的血一抹,便又插了回去。

当然出来时,我就已经找到说辞了,说实话我就从这方面来说简直是天下第一的奇才。

“草丛浓密,我的手被荆棘割破,我便留下那个羽林军继续寻找,我们先走,现在洛阳大乱,此地离洛阳不远,天快亮了,此地久留必生变故,他找到了会追来的,我把马都留给他了,没事的,他会追上来的。皇后千岁,我们移驾吧。”

“果然是个孩子侯爷,这些礼仪套话还是做不好。好了我们走了。”我在下面还嘟这嘴,我都十八岁了,干吗还认为我是孩子,好像她有多大似的,看着她的面容也就是三十岁上下,陛下还不过三十岁,作为皇后大一点很正常,但是能大到什么程度。却忽然想到自己居然为这种事情生气这么长时间,确实有点孩子气,不免有点泄气。

天渐渐亮了起来,行至一个无人的村落,这个村落似乎几年没人了,看得那个贵人只皱眉头。我留下红紫蓝三旗守卫这个我没有好感的皇后,让她先行休息一下,等候后面张辽的到来。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她能不能待得下来。不过走之前,她叫住我,问我怎么样,我当然知道怎么回事,我把那根刺拔出一半,让她自己看上面已经凝结的血,没想到让她对我的笛中刺产生兴趣,然后她拔了出来,便说她想要一个这样的东西,能不能借给她防身时用用,待以后回宫后再还给我。

这个贪婪的女人,我心中有些出离愤怒,当时便想用手上的铁枪一下子把她抽晕当场,就说她死了,然后把她卖到烟花楼里。

我是有些胆大包天,但是只限制在脑海里,我这么做会给父亲带来麻烦,所以我还只是把纳颜送到自己的领地交给我信任的人,免得给老师带来麻烦,如果就单单是我,不会牵连别人的话,我想我会做那上面的中的几件的,至少那一枪抽得她人事不知应该义不容辞。

但是最后我所做的只是很虚伪的笑着双手奉上,像个很懂事情的孩子一样把自己的随身兵刃交给了一个很坏的长辈。

告别这个包袱之后,赶紧带兵去洛阳,我只带着黑白两旗,因为这样一路上我还可以想着我和银铃未来的生活。

也许我没有未来的生活了,我忽然有些怕了起来,我的海口虽然夸出来了,要是到时真的把我给处死了,那怎么办?先别提让我鸡皮疙瘩直竖的千刀万剐了,单说我只有一月之命,我便整个后背都凉了。

不过,我想起了一句诗,那是孟德兄的不合时宜之作,但此刻环顾四周,却感到自己变得坚强起来。

哀吾百姓,号泣而行;淫雨霏霏,惨雾茫茫;哀吾百姓,漂泊流离;白骨露野,浑泥涌江。哀吾百姓,念之断肠。

“死就死了。”我竟笑了起来,继续催马。

眼前就是我大汉的国都洛阳,但此刻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暗道:不会是汉中吧。但是想来想去,却只有汉中让我有这种感觉了。

洛阳南边城门就这样大敞,没有任何防备,反倒让我在奔向它时心中忐忑,城墙上可以清晰地挂着一个士兵的半截身体,门口一片狼藉,什么东西都有,包括死人。

太阳的光芒照在城墙上,预示着这天是个好天气,但是却不能说明今天是个好日子。

中平三年正月十二的早上,我在门口勒住了马,众人也都在我身后相继停了下来,马们都举措不安,很多人都被马带着打转。我回头看了看来路,还没有后面援军来的迹象。

“这是我们的国都,现在我们进去,记住我们是护驾,我们是带着武器进去的,一旦进去,我们就不能停,如果我们停下来的时候,那我们就到皇上面前了。兄弟们,跟着我,不要停!”

我用枪尖一指,第一个冲了进去,冲进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情况的城中,这个城却是我们大汉的都城。

那年,我十八岁,张辽二十六岁,曹操三十二岁。

第九十八章 皇城面圣

一进城门,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此刻便可确切地听见在城西方向有喊杀声,而我眼前的这块则有些过于的安静,不及过多思虑,只管向北奔去,只听得后面的马蹄声一直跟着我。这一路由南向北没有人来阻拦我,我也没看见路上有什么活人,死的躺得到处都是,偶尔感觉前面什么窗户动了一下,定睛一看,就确信自己错了。

片刻过了几个街口,堂堂大汉都城洛阳的大街上已可以看到刀兵相接,因在城内多是步卒,城内各支军队又非常混乱地混于一处,看任何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此刻是什么关系。至少我看见何府的护院砍死了一个羽林军,一个羽林军刺死了一个洛阳守城的兵士,两个守城的扭打在一起,一个羽林军和一个守城的在一起把一个何府的逼到了墙角。对于我们不期的到来,他们似乎都有所顾忌,但依然没有停下这毫无目的般的战斗。

我让大家保护好自己,便领头赶紧从中间冲过去,那些激战的人倒也没有对我们动手,便如我们只是吹过的风。我也不想与他们多起纠葛,一旦打起来,我的人太少,还是直接冲入皇城为上。

一路,我在中间找不到一个领头样的人,否则也可以先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偶尔有人攻击我们,也被我们挡开就算了,没有缠斗。

已到皇城前的广场上,四边碉楼上没人守卫,只有几具尸体呈各种样式悬挂,城门前堆着一群人,大声提醒后面兄弟,这下硬闯大家都要小心了。

忽然西市街道上冲来一彪人马,他们都骑着马,如风一般卷入人阵,便要开始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刹那间便把我们阻隔在皇城与广场之间,如果我们此刻硬冲,必然会和他们杀成一团,即刻下令大家稍停。

当前一将颇为眼熟,便匹马单枪上前,那将发现有人挺枪飞马前来,立刻勒马转身,挥刀相向,我连忙接住,随即枪身一震,暗道此人力道也不小,当下急言:“妙才兄,不认得荆州谢子睿乎?”

“平安风云侯,你在此却为何事?”

“应与孟德兄一样。”我们背向而立,一边说话,一边击退附近靠上来的人,“妙才兄,如此我们便一同进皇城护驾吧?”

“嗯。”他的大刀又劈死一个羽林军,发力时不便说话,便哼了一声以示回应。

我随即招手,让我的黑白二旗兵士跟着我,随即大喝:“平安风云侯在此,拦我者死。”随即抢在夏侯渊之前冲进了皇城门,我那声除了还是想给自己壮胆,吓唬对手,也可以保护夏侯渊,以他的身份手持兵刃首先冲入皇城,恐怕事后麻烦太大,还会对孟德兄有所影响,但是于我,因已有自己的打算便不在乎这些东西。

我又想到了千刀万剐,更觉得害怕,也许现在死个痛快点的都是个好的结果。可是我那声喊过后,当真没有什么人敢出头来拦我,就有一个还被我连枪打飞了胳膊,自此下面五十步的人停下手不打还全部闪得远远的。

一进皇城,人感觉稀了不少,还有些人还四处逃窜想躲开了我们。

其下再无牵绊,一路踏入宫中,那夏侯渊当真是因为我撑腰是怎的,也没问该不该,只管跟着我上。只是在未央宫阶梯上,忽见一别院中多有羽林军护卫,且黄缎华盖、龙纹旌旗高举,便觉得有些眉目,当下与夏侯渊一指,便一同驰去。

未央宫前砖石地面恐怕是第一次被这么多马一同踏过,事后老师一定会把我骂死,不过此刻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什么都不怕。

行之那院门口,我挥止众人,掷枪与地,让其他人离门远点,放开喉咙,高声禀告:“陛下圣体可安,臣申公之子平安风云侯谢智与高陵侯曹操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当下跪在门口,以手撑地,等候召见。

我感觉门缝中有人在瞧我,随即有脚步的声音越来越远,片刻后又有脚步声近前。

随即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阉人的声音响起:“陛下有旨,请平安风云侯、高陵侯二人见驾,其余士卒,先在门外守候,不得妄动。”

我立刻转身,对下面下令,让他们排好阵势守卫院子,便叫上夏侯渊丢下兵刃一同叩门入内。

大殿上我与夏侯渊一同行大礼,我一直没有注意看过皇上长什么样,所以,我只能认准其中在众人拥护中似乎有些患病的一个人跪下,他的下半shen全部被黄缎的被褥盖着,喘气的声音很不正常。

“平安风云侯、高陵侯两位爱卿平身。”他似乎有些病弱,声音的中气不足。

“陛下,我是我奉父平安郡王申公之命为先部。这位是高陵侯曹操的手下先锋官夏侯渊将军,高陵侯亦命他为先锋而来。”我不得已更正一下,但尽量做的像补充禀报一样,原来高陵侯什么样子这一国之君都不知道,何进这厮是有些过分。

“噢,申公,望兄身体可好?”果然是有些姻亲关系,这声问候里立刻套上了点近乎。

“禀陛下,父亲身体康健,此刻就在来洛阳的路上,多劳皇上挂念,为人子者当为转达陛下之念,父亲必深感隆宠。”起身答话时,仔细看了一下,皇上面色蜡黄,五官倒是漂漂亮亮,说话神情也不似有病,就是体弱不耐寒冷,忽然想到今天早上是有些冷。

接着,皇上又问了问夏侯渊有关高陵侯的情况,妙才一一答之,听起来陛下像根本不知道曹操是什么人以及怎么冒堂出来的。

“禀陛下。”在陛下问我们外面什么情况的时候,我赶忙把何皇后的事情说了出来。

“好啊好啊,若不是望兄、高陵侯有心,此刻朕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感觉出后面的宦官有些不自然,几个人之间互相换着眼色。

“陛下,现今有何旨意。父亲只让我赶紧赶到洛阳护驾,未作下一步打算,还请陛下明示。”我故意装傻,只是想让众人作证,下面我所作与父亲无关,便如此,我心中暗念又离那千刀万剐近了一步。

“这个?”皇上有些犹豫不决,旁边有个太监上来,在皇上耳边说了些事情,皇上点了点头。

“嗯,这是自然。”然后他示意那个宦官宣旨。

“平安风云侯听旨,速去平定四城何逆之乱,遇到抵抗格杀勿论。”

如不是在羽林军之中,我必上去杀了这厮。宦官议政,自古大忌,不过如这般便可除尽何进在京城的势力,然后等何太后一回来,再想办法除去这帮阉贼。

此刻我却感到当时没有把何皇后打晕卖去烟花之地是正确的。这里还是需要何皇后来帮吹个枕头风的。

再报一声让陛下小心,便与妙才一同出来。忽然在兵器架上看到一只黑铁的狼牙棒,立刻回身请赐。道明天狼没带,枪砸起来颇不顺当。陛下也被我逗笑了,这番说话,精神也好了很多,立刻应允。

随即再次出去提上狼牙棍,总觉比天狼轻了些,但看着狼牙感觉心中踏实了许多。

刚出门,妙才便忍不住笑,我有些不解,他随即尽力控制,言道:“知君上易相处,故而敢笑,但可知妙才为何发笑?”

“你却明说。”

“枪却是用来砸人的么?”他又笑了起来:“而且君上刚才与皇上要兵器,便如一个顽子与父亲索要东西一般,君之平常行事行为,当真如我家主公所言,如童稚般纯真无邪。”

你要知道我当时的想法就不会这么认为了,当时心中暗道,但脸上也只能陪着笑。

上得马来和妙才商量好主意,便又踏了一遍未央宫,直冲下来。

“各位忠义的将士听着,皇上有旨诛杀何进乱党,且随我来。”稍顿,便又扯起嗓子:“如有被何进余党所利用的不明之士,便随我们一同杀向何府,便也是尽忠,必当有所赏赐。否则,平安风云侯狼牙棍下必难留全尸。”

接着,我便带队再次经过皇城门,命白旗留守封门,黑旗跟我走。这回本来打在一起的人立刻有了阵线,有一半以上的人倒向我们随我们的马旁边向前的,有站在原地喘气的走不动道的,也还有继续抵抗在前面持械站立的,

我命缓缓向前,这边的人也慢慢越聚越多,我还让旁边的人向他们不断地喊话让肯随我们人过来。而我则把狼牙棍架在右边肩上,随时准备双手执棍向前冲击。

在前面众人慢慢后退互相观望时,便还有一个勇士持长枪便来刺我,知道立威瓦解对方的时候到了,便大喝一声冲上前去,此刻鼓舞我如此玩命地就是那一个可怕的词:千刀万剐。我身一侧让过左手一别住,腋下使力夹住,心道一声对不住,便抡起右手棍使尽平生力气狠狠砸下。

那个人生生短了两尺,我没有躲溅起的各种颜色的浆液,也不愿意看那个人,只管脸色漠然继续催马向前。在扔那根刺来的长枪时,也暗中使力,便让那根长枪的木杆断成几截。这一幕让我后面的人都生出一片惊呼,这让我心中不免得意。

“投降吧?”我脸色冷冷地似乎没有任何情感地说,甚至整个人都有点恹恹欲睡的感觉:“我平安风云侯从不杀不抵抗的人。”

没想到,下面的人立刻扔开武器靠墙站立,给我们让开一条道路。而少数几个顽固分子,都是被旁边的几个人给刺死的。

“妙才兄,你便领军去何进府上吧。”我不想继续这种事情,打算让他替我做完下面的事情。

“君侯之天威,今妙才终得一见,无憾矣。”他很是诚恳地对我说,我虽然尽力表现得无所谓,其实心中当真受用得紧,这其中老师的功劳最大,眼前这些被慑服的人多是因为我那些几近恐怖的虚名所累。

妙才走后,我便将这些士兵聚于皇城外,让他们去把自己所属营的兄弟招来,不要再打这种“无意义”之战了。

后面黑旗的兄弟靠近我的耳边不无担心地说他们人比我们多太多,一旦闹起来怎么办。

而我虽然心中有些慌张,但是还是慢慢转过头去,又面色平淡地狠扯了一把:“我曾一人突入西凉先锋军中取了董袭的人头,那可是五万人,眼前有多少?如果害怕,去陪白旗的兄弟守皇城吧。”

忽然想到,要是我真的把自己吹得有这么英雄,会不会有人问,为什么还让董卓进了益州。我可真的不好回答了。但是这回我看到了全是佩服仰慕的眼神,没人想那么多。后面也没人动了,这才让我真的放心下来。

看着人聚得差不多了,我下马提棍登上了一座皇城前的碉塔,等塔之时,看到里面挂着备来灭火的满桶的水,知道脸上污秽,便舀了些洗了一下,还擦了擦身上的甲胄。一切定当这才上去,眼见人越聚越多,便准备发话。

稍微清了清嗓子,今天早上喊得是多了些,连嗓子都有些哑了。在这期间,我把挂在栏杆上的尸体搬开,给自己留了个喊话的地方。

“各位将士,你们是守卫洛阳的大汉忠诚的精锐之师,却为何要自相残杀?现在皇上下旨,只说讨何氏叛逆,众位将士听命,前面不知圣旨言何的乱事,我便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所以,各位校尉不需要来拜见我,只在下面听命就可以了。现在,各校尉听令,带着各城门的守卫只管回自己城门继续你们日常的职责,只放平安郡王、高陵侯两支兵马入内,其他一概不允。巡城士兵则继续巡城,并一路以我之名宣讲让各家各户暂在家中安心等候,待我们再宣布乱事一平即可出门。”

本来开口时还有些紧张,但是没想到整个广场都有回音环绕,便让我的嗓门更有威势。便越说越有劲,说完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下来时,却有几个校尉还来拜见我,问讯的东西当真出乎我的意料,他们问我的名讳。我暗道我的名字应该天下皆知,没想到皇城根下却没人知道。再说才发现他们不知道我的“原名”。我问我们知道我现在的名字是什么的时候,又是多个莫名其妙似是而非的答案,赶紧在地上蘸血写了我的名字,讲明读音,这才打发他们走了。

再传来守城军中杂役的头,让他们赶紧打扫战场。而我则决定带着黑旗骑兵开始巡城,顺便拜访几个官宦大臣家,其中便有我的兄弟们在计划名单之中。

忽然想起来,我一夜没睡,这也是我听到后面哈欠连天才想起来,今天精神确实不错,至少我现在还没有睡意。我便命他们去和白旗一同守护皇城城门,换班休息,心想这样反倒更加自由。

夏侯渊那里我不想去了,所以,我直接纵马向其他的官舍跑去,心中感觉暂时的轻松,至少何皇后回来之前,没有我什么事情了。

西城有子涉,那个小子该有孩子了,所以,我直接拍马跑去,幸好我不是路盲,记着城内各处碉塔的位置,便溜溜达达地拍马跑过去。

“子睿贤弟,别来无恙。”正当我在猜想着子涉孩子的样貌时,却被西边来的故人打搅。

“孟德兄,弟盼你久已。”当然要和他说明银铃的事情,只是现在还得先把紧要事情说明了。

待我说完,孟德兄只管点头,回头对着他另外一个族内将领说道:“元让,你带兵去助一下妙才。”

夏侯惇与我们行了个礼,便带着另一队人去何进府了。

“这次把何进除了,天下就安宁小半了。”

“为何不是一半。”

“虎牢关外可已有百万之众了。”

我和孟德便这般隐讳其辞地互相试探般来到皇城,不过这回我们就要老实很多,下马携手互相让对方先行,他说我是万户侯,他只是五千户侯,而我自然说大家兄弟,长者占先。他笑着也就不推辞了,不过他终于笑着和我说不要再用兄长,用姐夫更亲切点,我则赶紧直接和他说,这婚事有些麻烦,面圣后当再行细说。这时忽然背后有人跑上来,禀报说父亲到了。

当下,我和孟德便折返出来相迎。

当前一将却是骑着红马而来的大姐,因在皇城门口,她没有说话,只是行之我们近前飞身利索地下马,很平稳落在我眼前,然后把马缰随手扔给旁边士兵接住。单这一手,我这才学骑马没两年的人就差了很多,孟德兄还喝了声彩。她笑着看着我,然后又稍微看了看我旁边刚才发出赞叹的曹孟德,脸就又转了回来。

“大姐。”我先行礼,姐姐也躬身,我注意到大姐眼中问讯的目光,只得在俯下身体,与姐姐的脑袋稍靠近时再撇了撇嘴,“就是他。”

起身后,再有模有样的介绍旁边这位豪杰。曹操果然是个爽朗之人,大赞大姐,只说得我都需要替有些被吹得飘飘然的少女拉住身形,免得她飞到天上,他们很快熟络起来,谈于一处,让我倒觉得自己显得多余起来。

“大姐,父亲在哪里?”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提醒这个似乎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少女想起正事。

“后面车中,我们在城外追上了父亲的队伍,守城的人一看到我们的旗帜,便放我们进来了。”大姐终于回来了,她对我所做很是满意:“作得很不错,守城官简直有点仰慕神灵般地与我们汇报你如何举手之间平定这内外之乱。”

我心道这些恐怕得感谢老师帮忙替我扬威,让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只要稍作姿态,便会有一众人心中怯怯了。

“哪里哪里,大姐莫听他们乱吹,其实,多亏高陵侯手下夏侯渊将军神勇冲杀。哦,孟德兄,我曾与家父谈及你,他很想见你,请随子睿去见家父如何?”我又觉得大姐当着我和孟德兄的面只管这样夸我,会让孟德兄面子上过不去,便赶紧找了一个去做其他事情的理由。

“如此甚好。”孟德兄脸上丝毫没有为刚才事情受到什么影响,依旧神采飞扬,便与我携手共同去迎接父亲申公的到来。

“何皇后也在,是不是先去拜见她更好?”大姐的话很是正确,这让孟德兄大感惊讶,我则赶快告诉他昨晚的大致经过。

“这回你的功劳这么大,哥哥真有些妒嫉你啊。”孟德兄就是这么可爱,和他在一起总是很快乐。而且让我更高兴的是这次总算上天给他机会一展抱负了。

何皇后是坐了一驾稍微经过改装的马车在众多士兵的护卫中进的城内,父亲在后面不远的马上。不过,我首先近前在马车窗边轻声把皇上的旨意告诉了她,还和她说了宦官进言的事情,我忽然想到我们是不是把一个逃脱的囚徒送回来了,她会不会在车内哭喊起来,她再进皇城会不会被处死,我打算利用她的计划不是立刻成了泡影么?她本来也只是一个可怜的人。

心中不免气恼,自己想得不够周到。正自懊恼,却忽然感到这内里人似乎非常平静,甚至呼吸都没有稍快一些。

“知道了,待我去面见皇上自有定论。”她话语之间甚是洒脱,根本不惧可能到来的危险。

当下再行引见,曹孟德也过来行礼,一番参见麻烦事了,便就是去见父亲。

父亲当真还在生我的气,竟不让我与孟德兄一同拜见,只管命我继续护送马车进皇城。

我回头看着他与孟德兄谈笑风生,心中怆然,暗道:我当真命中无父,享不得半点父母关爱之乐。

眼泪竟不知怎的竟从眼中流下,差点哭出声来,赶紧抹去,心道:无妨无妨,孑然而来,孑然而去,天地间自有我的家。

子睿不知道他的这些动作却被另一个人永远记在了心里。

有些茫然地再到那院门口,禀报过后,何皇后敛容步履以入,我便在门外等候,声音时小时大,大的时候便能听到些,似乎何皇后在自请领罪,宦官也想治她的罪,可皇上还在犹豫。毕竟她可是皇后,这废皇后的事情可不是那么好讲的。

我不希望何皇后被废,否则我就没有支持我诛阉党的宫中要人,但是我现在怎能擅闯,不过我立刻看到了平安郡王申公望,便想着何皇后有救了。

当下有人传报,没想到皇上竟亲自出来迎接,当下君臣以礼相向。随即,高陵侯和平安郡王觐见,但我依然被晾在门外。

这一番里面声音就大了起来,其间平安郡王的大嗓门言明废皇后之弊说得很是有道理。单是其中储君的母亲被废这条便让那些宦官不便说话。要是换储君,这更不是他们能接受的。而且,最后他忽然换了口气问询,何皇后犯过什么错事。

估计他们已开始劝说自己相信何皇后既然没有依靠此后再也没有什么危险了,当然他们不知道他们最近的大危险便是这个何皇后。以后的事情还可以让他们死去后追悔另两个人更可怕。

正当感觉事态平和,何皇后也坐回了皇上的旁边;我也感觉困意袭来,开始打瞌睡时,却又有人传命我进去。心中老大不满意,但也只得强打精神进去。

进去只管叩首,然后,也没人和我说话,倒是那几个最上面的人在谈论什么一时无我什么事情,我便想着稍微闭一会眼,闭一会儿……

我是被人狠狠拍醒的,大怒而起,怒目相向,看到是申公便不知怎的,本心中已打算与他不再循父子之礼,但一看他的眼神,我竟然软了半尺似的,脸上立刻换上了胆怯和不知所措的表情,不光为眼前郡王的怒气,而且还为自己明白过来自己的大错。

“没事没事,望兄,子睿孩儿昨日保护皇后一宿没睡,又拼杀一早,如不是他的神威,此刻朕已不能再见皇后,洛阳也不能立刻平定。孩子年岁尚轻,贪睡当然难免,朕还记得朕十八岁坐朝时,也还睡着过。”刚刚被惊醒,知道大错已铸成,立刻头脑中急转要找到解释的理由。没想到皇上居然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让我对这个皇上倒生出一些好感,有两个理由,这两个理由全在刚才他的话中表现出来了,第一,他对何皇后还是一往情深,要知道后宫佳丽无数,何皇后虽然不能说年老色衰,但是也不是那般年轻美丽,一个皇帝能有这份心着实不易;第二,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恐怕是最重要的。

“而且,我听宫中老的宫女所说,乱事中孩子便只在自己父母之前才感觉安全,只有感觉安全才能安睡,子睿在如此乱事之中独在我们这宫中便能如此安逸地睡着,此地只有皇上与我是夫妇二人,这便是说子睿与皇上和我真有缘。申公不必推辞。”

“如此,臣惶恐领命,智儿,还不快拜!”

我赶紧再次拜倒,心中不明就里。

“噢,好的好的,平身,子睿吾儿,别又在堂中趴着睡着了。”皇上戏谑之言让众人皆笑,只不过,申公是有些憋不住的笑,曹操则笑得心底坦荡,周围则是一片窃笑。

而我则是蒙住了,我站了起来,有些呆呆地看着皇上和皇后,在片刻之间,我似乎又多了一对父母,但这对父母我却有些高攀不起。

他们又把有些傻乎乎地我好好笑了一番,总算让我明白个所以然来,何皇后说我勇武果敢,年少可爱,便向申公提出要收我为义子,皇上也不反对,便这番定下事来,这让我有些站不住了,举手投足不知如何是好。不过皇上和皇后立刻要人带我去后面先休息,其他的事情便是长辈的事情了。

浑浑僵僵之际,刚要走,便被申公喝停,让我向父母请安。

便这番安请得颇为不易,我从来都不是皇子,那些规矩我不谙熟,只得长跪再拜,让他们又是一阵大笑,然后道别申公,便有些慌张地下去了。走时还听到申公在我后面说我没出息,倒要皇上皇后替我说些好话。

宫中宫女都在窃笑,估计是觉得我这个土包子有意思,一路带着有些憋屈也有些睡眼惺忪的我至一间卧房,下面洗手、擦脸、熏香折腾了半刻后,才让我在屋内的榻上歇息。

但这回我是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一躺下心中便想着今天这事情是奇了,但总觉得刚才自己的行为有些糟糕,让老师知道了我必然又会被骂死,不过老师那时候会不会骂我,我也不清楚了。

心中突觉烦闷,便看着眼前富丽堂皇地卧房,躺在松软无物的榻上就是没有一丝睡意。

这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至于搞得像个什么一样,我从来没睡过皇宫,要我找个词难度比我现在就睡着还要大,不过要能睡着,我肯定不会去想这个恰当的词。所以很快好奇心便让我爬起身来,四处观望,这里连卧灯作得都有考究,便如两个真的侍从举灯般跪于榻前两侧,灯三面皆闭,只余一面放出亮光照向榻外,屋内香味淡雅,焚香的炉子外面花纹上栩栩如生地刻着顽童上树捕蝉的场面。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到来,门被推动,我立刻窜回榻上,恢复熟睡般造型。

几个仕女先进来,有人轻声问讯是否要唤醒我,却原来就是我新的义父义母,心中揣揣不知现在该如何是好。只听得他们说不必了,便径直到床头来看我。

我决定继续装睡,心中却颇紧张。

“子睿孩儿,既然没有睡着,干吗不起来见见自己父母啊?”我一激灵,赶紧爬起来,跪在榻上行见父母之礼,求恕假寐之罪。心道,其实你们比我打不了多少,皇上只大我十二岁,何皇后再长个三岁差不多了,干吗非要这么占我便宜,当然嘴上没这么说,不过当时我的嘴也真够笨的。

“不知父亲母亲,不不,父皇母后如何知道子睿假寐?”

“我……”皇上看了看何皇后,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以前我没什么政务可做,便每日多有时间陪伴孩儿,我最大的孩子与你同岁不过比你小上十天。每日正午无事,便是看顾他们几个午休,有时孩子淘气,便就是这般假寐实寤与我嬉戏。这我如何看不出,以后你婚后有了这般的孩子,便也会明白,不过,你可能不如朕般有时间了。”

“父皇,您有皇子与我同岁?”这一惊不小,不过旋即改口:“应是公主与我同岁。”

“是啊,朕十一岁登基,同年立你义母为后,然后建宁二年便有了宁国公主。我刚刚让你的几个弟弟妹妹过来见你。你就打点一下精神,等见过他们你在休息好吧?他们中间常有人拖着为父讲你的故事,还要我召你来让他们看看,让我很生头痛,这回,你便可以与他们讲你的故事了。”十二岁,我夫人还揪过我的耳朵回家呢,想到此处便觉自己当真没什么用,没想到皇上果然是皇上,真的很厉害,心中暗赞。

“噢噢,”当下只顾答应,当着他们的面赶紧穿好甲胄,他们看我的眼神便就如父母看顾孩儿一样,竟觉得感动,上天宠我有些过火,这般献殷勤与我,只怕有什么后招等着。

全部整理好,忽然觉得不对,赶忙又跪下,言称自己无礼,望恕罪。

他们皆笑,笑我太孩子气。

笑声中,几个皇子公主也驾到了,他们把我搀起来,只对我说,不必和他们行什么大礼,只管行兄弟兄妹之礼就可以了。

当着他们的面,我当然不敢执拗,便与这几个充满好奇的少年男女见过。

“子睿,我便介绍这几个你的皇弟皇妹给你,这个便是与你同岁的宁国公主刘茹,这个熹平元年出生的平国公主刘莳,那时朕年纪尚幼,不怎么懂得起名之道,只知道按着辈分找字,这名字便起得差了些,为此你这两个妹妹总是不依不饶,常常气我,以后子睿当为我好好管管这两个小煞星;这个便是太子刘辩,此刻我便有了些主意,我喜食辣,便以这辣椒入口为据,名之辩,希望他将来行事果决勇敢,有那种泼辣的感觉;这是你的幼弟,便是光和元年出生的协儿,其时,天气湿热,未央宫下忽长异草,其节如竹,生长迅速,最后需众人多人齐人才能连根拔除。便思到协字(協),希望他将来能与众人同心辅佐其兄,排除大汉各种艰难。”皇上谈及此处,焦黄的面皮已然显出十足的得意,精神已好得很了。

但我却由此得出一些想法,便赶紧与这几个皇子公主行礼,稍事寒暄,在他们还要提出很多非常诡异的问题之前,我便和皇上皇后提出了有要事相商的要求。

皇上点头,似乎早有准备,当下屏退众皇子,只留下何皇后与我三人。

那日直至天晚,当夜留于禁宫,一夜无事。

中平三年正月初三晨,我在孟德处盘桓半日,归,一早无事,未及去子涉子圣府,心中感歉疚,然洛阳依然处戒严之中,四城盘查甚严,而我一时亦无法脱身事外。

中平三年正月初三正午,来人急报荆州人马抵达城下,大惊,忙出恭迎,老师兄弟三人携银铃、子玉、轻、李真、周玉带三万人马不知怎的已至城下。

再见银铃,心中欢悦;然躲躲闪闪,只与我打了个照面,便低头闪在一边,只是手在我身后稍整披风。众人观此,皆笑不语。

听毕如此如此,心大感其妙,而众人也叹我与孟德平事之快。

当下人马驻于城外,众人随我上殿面圣,今日洛阳种种似已平服,只是旁边小太监言道昨日有人见何进府前尸积如山,一时无法清理,故而高陵侯仍不让东市各家出门,但有所需者,朝廷先支些食薪至户上,其余各地便只令限于所住之区走动。

礼毕,龙颜大悦,还慨叹洛水真乃福水。老师众人齐对我又“爬上去”甚是惊讶,其时老师等人便要与我行礼,吓得我慌忙跪下,不敢折了老师,让殿上陛下皇后皆笑,最后免了众人之礼才算了事。

觐见完毕,老师众人退,我被留下;皇上皇后言及银铃,又被这对夫妇笑了一场。

后,被高陵侯唤出,至他行辕,再商半日。终定大计,其日选为正月十五。

那日白日未去拜见申公,虽然心中对他有些芥蒂,但总觉得不去有些说不过去。

那天晚上,我交待完皇城守卫各种守卫细则,再拜见我的“父皇母后”,便言明需要去拜见老师,他们当然准请,便让我带了些赏赐过去当作谢师礼。

老师众人这时节只能住在官驿中,也不能随便外出,唯一好的地方是,在官驿中给他们辟了很大一个区域,因为整个官驿就住了他们一拨人。而且还用荆州卫兵把守,他们一见我的到来,装模做样问过我身份,有没有例钱,并在我扬言要揍他们后,便欢蹦乱跳地进去禀报,同时放行了。我摒退宫中杂役,只让荆州士卒替我拿着那些赏赐,只身前入。

我要再争取老师一同做这番事情,但是揣度老师的性格未必愿意做这趟事情,这便要激他一激了,让老师也发发少年之狂了。

老师正被一群人围住,听说我来连忙起身,在老师还没有行礼之前,赶忙做拜师礼,口中忙道:“老师莫折杀子睿。”

三叔最是爽快,此番他也着了军旅之服,他把我扶起,回头对他大哥说道:“子睿这孩子最是老实敦厚,大哥就莫让他为难了。”

老师笑问来为何,但我先和师父见过师徒之礼,再和其他人行礼,免得他们说我爬上去后不认人了。这当中只有轻不在,师父说让他在城外军中打点一切。

再之后,才忙让叫他们把礼物奉上,只道明这是陛下所赐,却不言那谢师礼之说,免得有人说我翅膀硬了,要独飞了。

然后我便很恭谨地躬身等老师发话,实话讲,以前也没这份老实。

“子涉、子圣你可见过了?”让那些士兵把礼物搬下去后,老师问道。

“没有,现时各处戒备甚严,据高陵侯孟德兄说很多官宦与何进有关系,现在城内各府上可能还有何进余党死士,暂不宜大动,恐会再生乱子,这些还需从长计议。而且我最近两日忙得厉害,确实没时间去探望,为此总觉得心中有些歉疚。”

“你还需要忙什么?怕是被什么公主美人耽误了吧?”

闻得子实其言,怒从心头起,再拜老师之后,便起身怒目相向。

银铃知道不好,忙过来劝道:“子睿,你知道子实无心的,你是怎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么?”

但是这几日我所做被人如此诘责,便是感觉所做一切被人误解,如何能让我这般少年咽下这口气。

“子实,你看我谢智是这种人吗?我深恐被你们取笑这个,故而小心陪着,你却还这样看我,便是小瞧自家荆州兄弟。”

“喂,子实是无心的,否则以你的地位,他怎敢如此无大无小。只是玩笑话,子睿,快与子实赔礼。”师父教训道。

子实也有些委屈,脸涨红了,有些结巴:“我也不知道你会发这么大火,对不住兄弟了。”

我知道自己是有些火气过大,长吁一口气后,明白必需道歉:“子实,兄弟脾气向来有些大,要么不发,要么就是一通大的,伤害之罪,望勿见责。小妹,帮大哥说说话,劝劝妹夫。”忽然瞥到周玉,心中便思出办法缓和气氛。

周玉忽然羞涩地躲在李真后面,低头不发一语。众人皆大笑,随即老师则问我和银铃一事如何,此事这事很多人已知,无需避讳了。接着银铃也羞涩地低下了头,不过她没躲在我身后,反倒躲远了些。

而我则毫无闪避地直接大声回答:“我要娶她。”

这让大家大声喝彩,还批评李真平时太扭捏,不如我这般心胸坦荡无所畏惧,不过我还是说了,还需要皇上颁旨道明我和银铃并非姐弟,然后给我赐婚最好,而且最重要的我还需要再娶一个。

这让他们感觉有些奇怪,忙问为何。

这个解释起来就有点避讳了,所以,我只得先问他们周围有无外人,他们告诉我连所有荆州士卒不得命都不会靠近这间屋子,这里只有自家人,我才结结巴巴地说,父母以前与水镜先生也有婚约,这才让大家感觉明白了些过来。不过他们估计都知道这里面有些玄机,但是看我有些为难,便只顾祝福我向齐人之福迈出了关键性一步。

这一番,总算大家都笑逐颜开,其中不和自然烟消云散。

我问他们正在做什么,如果他们没有紧要事情,我还想和老师商讨那些件重要事情。

他们说老师正与三叔下棋,被我打断,问我又没有兴趣和他们一起继续看下去,我自然表示很有兴趣,想着如何再找机会。这一看,正是我在田元皓府上见过的那种棋,老师坐在韩信这边,三叔坐在项羽这边,此时正是中原逐鹿之刻,兵锋相见之时。

老师一边下,一边还以这棋中道理讲述平时行军布阵之法,其中一句我听得最为清楚,触动也最大。

“这两驾大车(車),来回纵横,当年可是战场上主要的战力,后来骑兵有了马镫,冲击力大增,遂大兴于世,现时这战车很少有人用了。但在棋盘上,还是先把这两驾车调出来为上。而且,现在战场上这个战车还会有不少用处,所以我命子玉在江陵造船时也制了些,就等你们给我好好操练,留备需时可用。”这个我在路上也想过,不过我觉得屯田更有必要,便没说这个想法,这次听到,自是频频点头,然后心中思量来回,便有了主意。

老师棋高一着,最后便用车与弓手联手逼死了项羽,而三叔稍微有些憋屈,很多兵力被压在左路无法施展。

“老师,我与您下一盘,可否?”

“你知道这种棋?”

“知道,我在袁绍手下策士田丰府上见过,也知道下法,觉得老师下法酣畅,自有一种用兵之美,故而想讨教。”

“好好,你要用那边。”

“便就这边吧。”

随即我坐下,尽力平抑自己的激动,摆好子,然后很自然地唤银铃坐于我身旁,在众人聒噪之中,她仰着俏脸,故作漠然地坐下,但一旦坐在我身后我的腰上就挨了一下。我当然不顾她的挑衅,只是与大家道明那一条绊马腿的新规则,这是我的得意创造,怎能不说。

他们立刻便知怎么回事,便说,只是轻不在,否则必会认为我盗取他们族中秘学,言毕大笑。

我先抱拳拱手相向,道声:“老师恕罪。”接下来的第一个步骤却是将食指按在老师那面棋盘上左边的車的中间田字里,笑着说:“这个很配您啊,老师。师父、三叔我说得对吗?”

老师兄弟三人面色都稍改,只是老师面上的惊异稍纵即逝,但这一足够证明我没有猜错。旁人皆不明,但银铃忽然讶异地轻呼一声,随即贴到我的耳边,轻柔地吐出几个字,一股香气传来,还呵得我脖子痒痒,让我情不自禁向后贴在她身上一下,也是轻声说道:“没错。”

随即收敛心神,注意到师父和三叔交换了眼神,老师却依然装糊涂一般,“子睿,你什么意思?”

“兄弟们,你们先下去一下,我有些事情和老师讲。”

“不需要了。”老师正容说道:“这事情迟早会和你们讲,既然子睿已经勘透,你便和大家明言吧,我韦定国没什么想对自己学生隐瞒的,只是时间先后而已,这个事情我也正想找机会公布天下,你只管说吧,子实、子玉都不是外人。”

子实、子玉听到此,便连忙去周围窗户看看周围情况,然后把窗门全部关闭。

我也收敛起我的大嗓门,再拜老师,轻声地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众。

“老师是我大汉初立时的大将军韩(韓)信之后!”众人惊呼,不过声音都明显被压低了很多。

“老师,子睿说得对么?”

老师点点头,然后示意让我继续。

接着,我在旁边案上写下韋字和車字,说道:“请老师将图勘借来与学生一解。”

老师便就从袖中摸出那张图,递给我展开。我便一一解释了出来,这里蕴藏了老师的几个秘密,但是我有一个我没有说出来,因为那个没有什么意义,而且有损老师的名声,我只说了几个重要的地方。

“老师负巨石,却不放在车上,为什么?”我问旁边什么都不知道的两个兄弟,周玉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图,她很难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子。

“我在江陵督造了战车,战车上重量压得太重了,车轴会断的。”但闻此语,便知子玉有所思了,子实也如有所悟。

“但这样韦大人怎能背起这种巨石。”我示意周玉小声,她说不到点子上。

“这‘車’不就似从上看车么?车轴若断,与旁边的韋字拼在一起,不就是个韓字么?我尝闻当年韩大将军被诛,萧丞相将将军之子送之岭南隐居,今思之,必是让其子取其姓中一半的韦字为姓。”老师再点头。

“这车是凶器,兵血之灾物;洛阳,都城也。兵车奔都城,实为乱相;然老师身担重负亦不愿登车,实在是为了避免天下免遭兵火之灾。老师,您如此,叫学生实在……无言,愿为老师分担这重任。”我省略太多,再是熟人,很多事情也不好明讲。

“你没说全吧?其实这里还有一个意味,南华子鄙我自上林苑买官鬻爵。”老师将我没有说出来的那条却很平常地说了出来。

“老师……”打断也没有用了,老师还是说了出来。这让我感觉很难受,我不愿意说就是不想让大家对老师有鄙夷的想法,但几个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子睿心意,我自然知道,但是这是事实,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皇上也知道,但是……”

“但是老师确实是一心为民,如此买官也是合理。”我有些急,声音也大了起来,眼中噙满了泪,最近几日确实有些哭得多了些,一辈子没流过这么多泪。

“哎,让后人去说吧,我无所谓了,我上祖忠心耿耿却被吕后暗害,后世还传他反贼之名,其冤如何能申,我这买官又算得了什么,但求心中无愧,以万民为先。”老师正气凛然,毫无奸邪之气,此一番便正是大贤之相。

我与众同辈一齐拜倒,齐道愿追随老师匡扶天下,共担国难,这一番当真让大家激动不已,这才有了以后许多壮怀激烈之事。

“子睿,你来找我不为专门解这图勘之密吧?”老师拨开棋盘,正襟而坐,朗声问道。

“是,除了拜见老师,专为一事而来。”我再次拜倒,缓缓道出正月十五之图。

夜晚万里无云,月亮竟提前圆了起来,整个洛阳安静地躺在那里,浑不顾百里关外百万兵马。

中平三年正月十三,一日无事。

第九十九章 元宵

中平元年正月十四的早晨带来的是一种崭新的气息,也许是没了何进的缘故,感觉整个洛阳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虽然我知道何进的事情不是很多,但是只要知道没他比有他好,这就足够了。昨夜没把银铃骗回来,想想有些无奈,不过最近银铃似乎总是那样让人有些触摸不到的感觉,或许是她的父亲的缘故,到现在这时节了她总还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早上被何皇后一行人众叫起了床,她笑着,柔声地唤我,正如我是个孩子般的,心里肉麻,浑身牙酸地在榻边吃了早饭。吃的过程中心中就在盘算吃完如何不给她行母子之礼,但是最后还是没有逃过。接着身不由己地在“母后”的仕女帮助下穿上件黄黑色相间的朝服,说是宫中巧匠替我连夜做的,我问为什么要穿这个,她说今日要上朝。

然后,我如同大赦般迅速含糊道声:母猴,先走。便疾步出外,但是没走两步,只得回来,何皇后笑着把白圭板递给我,没说什么。上面有一行娟秀的笔迹:小猴,我料定汝必忘这个,最后还会与我讨要,昨日已召儿媳妇进宫,汝无所遁形了。

银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嘴巴,对着何皇后都要这般把我的缺点讲出来;要说那些礼仪也得改,这白圭板本是记事用的,既然我没有什么事情上奏,带这个劳什子干吗?哪里都放不下,放在脖子里还嫌凉还抻人。

今天早上我的脾气不是很好,连看见一个小太监端东西过去,都想上去揍他,不过看了他的样貌知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且一脸稚嫩,况且生得眉清目秀,便嫌恶大减。

必须承认,我对何皇后至今仍然没什么好感,但是对那个义父我还是给足了面子。

所以在上朝时碰见他,自然只得先多行一遍那一番礼节,忽然觉得我们大汉怎么这么多麻烦事情。

这一路便跟着他,心中暗中还有些得意:恐怕臣子上朝和皇上同路的我算头一个。

但说起上朝的时候便就尴尬得厉害,皇上刚上位,面南背北未坐之时,我便听得忽起钟鸣振耳,还听不见那太监一声喊了什么,便只得中途硬生生跪在了龙座左侧边上不远处,下面文武百官才从家里过来,恐怕根本闹不清,斜眼一瞄,只想着:啊哟,那前面是谁这家小子这么奇怪在那么个地方见礼。

一通山呼万岁之后,只让我感觉自己光沾得不小,估计怎么着阳寿也会长点。

“子睿孩儿,下去和你父亲站于一处。”皇上笑着指着阶下说道,我在下去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众大臣奇怪的目光,我只能眼中茫然,脸上漠然,心中不知所以然。

紧接阶下以前站着何进的地方此时站着的是申公、老师和孟德兄,而我站在申公下手,与老师、孟德对视,心道灭了何进,我们地位立时变得不凡起来,不过看来他们都是早知道要今日早朝要站在这里,但我居然就没人通知,当真把我当孩子般惯着,还随便指使,这让我很是不忿。

但大殿上,竟半刻没人说话,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眼睛稍微,一时在人群中却也找不到什么很熟面孔。

“啊,朕许久不坐朝了,都快忘了祖规了。各位爱卿有何事要奏啊。”想是一直做一个傀儡,皇上竟想不起该是他问询有什么政事需要商议了,当他说出有何事需奏时,恐怕心中也是一种难得的激动。

但是下面的有些恶心了,一帮人出来大鄙何进篡政,蒙蔽圣上,一个个都和何进苦大仇深,在前几年泡干了黄连汁一般,如果他们真是忠臣,前几年怎么不想办法,现在出来真是倒我的胃口。如果换我在洛阳任官……我怕我真的活不大。想到最后一句,我觉得我冷静了下来。不过他们很可能是宦官那边的,要不然何皇后尚在,这帮人如何敢这般。

虽然知道不能乱说,但是嘴里还是多嘟囔了一句话,“一帮小人。”

立刻我注意到了旁边的目光,我有点心虚地瞥过去,这是一种斥责地眼神,但是他微微点点头,最后嘴角稍往上一挑,便就又恢复往常。

我心中一热,却在这时下面有人表走有本,但是这次这个人声音平和,而且说的也不是何进的问题。

“禀陛下,今日早朝延迟,故而让臣看到一个异相,不知是何意味,请皇上圣裁。”上来的人是司徒王允,老师确实没看错人,这个人果然是个良臣。

“王爱卿,请言明。”

“今日卯时天微明,西边月未落,东边日已升,两光天上对峙竟至半个时辰,后月方隐觅不见。”这个,他们也许真是卯时上殿上得习惯了,这个我在襄阳看过很多次,好像春夏秋冬都曾发生过这种情况,所以,我不认为是上天要表示什么意思,应该是月走得慢了,太阳等得不耐烦自己出来了。实际上晚上还经常出现太阳还没落下去,月亮自己等得不耐烦自己冒出来一样。

“各位爱卿可有什么见解?”我也很有兴趣听听他们的“高见”。

“日者属阳,月者属阴,两者共留,是不是说女人要出来夺权了。”这是一个粗人,但说得倒也显得有些道理。这粗人我认识,子圣的岳父田楷大人。

“田太傅说得有些道理,逢连年大乱,现在天下男一女三,我就知道荆州就有女官了。”

“臣关内侯张让有本启奏。”皇上旁边忽然跪下一个人,阴阳怪气地说了出来。我根本没想到十常侍竟公然出来议政了,而且还是阉党头子直接蹦出来,但环顾下面竟然没有人阻拦,心下更是大怒,当下便要跨出一步,喝斥这个阉贼。

手下却被人攥住,我立刻看向申公,他却轻声说:“让我来。”

就在皇上说出:“关内侯请讲之后。”父亲毅然决然地站到了阶前,朗声直谏。

“自古历法有云,内宫宦者不得封爵议政,今已破封爵之例,再开议政先河,自此大汉制法岂不被人耻笑,请关内侯靠后,无需多言。”父亲还是给了他面子,至少没有大骂他,甚至默许了他的爵位,换作我,这时候揪他的头发拽下来,用膝盖猛顶他的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张让眼中的怨毒就无法抑制地撒到的父亲的身上,但是慑于父亲的一身正气,凛然神威也只得黯然退下。而父亲也回复原位,这时候我觉得在身边父亲胖胖的身躯内自有着一股英雄之气。

下面开始有了些窃窃私语,我也趁乱说了一句:“父亲,您真的很英雄。”

“前几日,恐怕你都不愿认我做父亲了吧?”他也轻声回复。

“是的。”

父亲讶异地朝我瞟了一眼:“你也太诚实了些吧?”

“对不起,父亲,说漏嘴了。”我笑笑,父亲也面带微笑,自此,父子间芥蒂全消了。

“中午回来吃饭,有事情要问你。”

“是,父亲。”我们趁乱把家务事商量了一遍。

皇上挥平了异议,看了看张让,便指着队末问到:“朱卿家有什么话说啊。”

这是个个子不小,年岁不大的年轻人,看衣着似乎是太史令一类的人,这种事情倒确实该问他。当下他上前跪拜道:

“启奏陛下,其实这种异像四时皆有记载,实在没什么可以推测的。”他很朴实地说了出来。

“朱卿家,据说你相术卓绝,你却说说,这阶前少年如何啊?”皇上好象有些离题,不知道怎么忽然想到这个地方,让我都莫名其妙,显然阶前辅臣四人只有我称得上是少年,所以,我自然地出来,行完君臣之礼,便转身面向他,让他看着我。接着皇上还把收我为义子的事情说了出来,让下面一群人对我眼光大变。而我在人群中终于找到了我的两个兄弟,只是一左一右,也不知道子圣什么时候算成武官了,一身黑袍,白圭板挡着嘴,估计小子在笑。当下眼神飘离,与两位兄弟打招呼,随即,子涉那边眼神到,言明:“爬得好快。”而那边意思差不多,我的眼神两边各送一个:“揍你。”

“这位皇上义子,心胸着实宽广,但又有些少年意气;朴实敦厚,但又有诡谲狡猾,一生似乎变幻莫测,眼光中又流出各种异光,非凡人之相,我只能道他二十,四十,六十皆有大厄,厄如皆能过……则大善。”

那日早朝就再没什么大事,很多人都知道我们上面代替何进位置的人是怎么回事,所以有些想看看我们的主意。这天早上,老师、孟德兄和我都什么都没说,父亲也没说什么,所以,很快就没事情可奏了。

只有一件事情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当场没劳任何人提醒他。

“近日洛阳大乱,人心惶惶,正逢明日元宵,传令洛阳百姓依旧张灯结彩,如照往年之例,朕将亲赴太学观灯,与民共庆元宵佳节,以安民心。便叫韩楚公总筹元宵佳节事宜,高陵侯负责城内各处戒备,望兄亲往太学主持大局,子睿儿在我身边护驾。”

散朝时,父亲和皇上还谈了一阵,我也只得留在当场,等两位长辈说完话。他们谈的问题就有些让人麻烦了,最后甚至扯到了抢儿子的问题。

最终,我跟着父亲回到父亲住的地方。

正午,我、琪姐和父亲在东城官驿一件僻静的屋内用午饭。气氛有些沉默,我也没想到回来后,父亲又没什么话了,刚刚还觉得不错的气氛又有些僵了起来。琪姐一会儿问我一些父亲朝上的事情,一会儿问父亲我的事情,极力替我们调停中其中的尴尬。

父亲用手示意琪姐别说话了,这才终于对我发话了:“为什么不让韩楚公守备,曹操主持元宵事宜。”

我知道怎么回事,但姐姐不明白,所以,我也挥止了她的问题。

“因为荆州士兵多为收降的黄巾士兵,老师怕一旦局势压不住,会生大乱。”

“但孟德有些太狠了。”父亲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无可奈何地加了一句。

吃完饭,我便要走,他问我下午还有什么事情,我说难得出宫,便去拜见我的两个荆州同学。他却又加上了一句:“今日右仆射钟文杰、博士祭酒姜泳今日都在司徒府赴宴,他也邀了我,我说有事没去,也把他给你的邀请给推了;他们晚上应还会在那里,我晚上会过去,你下午一个人在那的时候需小心王允。”

我不知道王允怎么了,我觉得王司徒这个人不错,可能是早上他表现得太与众不同了,父亲在上阖待的时间长了,有些世故了。虽然自己还能英雄一次,但却不相信别人了。

当下想通,笑了起来,拍马即到司徒府。

却没想到门口的人不让我进,我道明身份,他朝我身后看看,依然不信。

最后我是有些火气了,问他为何不信我是平安风云侯。

“你没他高,相貌不够分量,没带天狼,而且什么下人都没带,就这匹瘦马,加你这身纨绔子弟打扮,不知道是不是烟花之地去多了,报声平安风云侯就可以进了,你以为这里是哪里?”

我心中有了些疑惑,正待发作,忽然有人自背后上来,路过我的身边,我便立刻指了他的脸:“是不是这个人的相貌够分量。”

那人停下看了看,我知道我有些过分了,连忙道歉,“对不住这位兄台,我只是要说明给他听他说得很不像话。”

“你说得才不像话,人家司徒府是你这种乡下土财主随便进的吗?还有,整个洛阳没人敢说我胖,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相貌够分量。”也是我不对,我干吗要正好碰上个胖子便说这句话,所以赶紧解释,而他则来了劲头,得理可真就不让人了。

“刚儿,为何在与人争吵……这位莫非是平安风云侯,哦,受老臣一拜。”那胖子立刻没话了,他知道眼前这个真是个什么都敢的。

“这位莫非……”我可就莫非不出来了,谁能记住朝中那么多垃圾。

“太常袁傀,此是犬子刚,适才冒犯,望乞见谅。”

“太常客气了,刚才确实是子睿无礼,望傀伯父、刚兄见谅。子睿惶恐,袁伯父在上,受子睿一拜。”

这一番礼节做的扎实,因为我到现在还是觉得那个相貌够分量形容胖子有些恶毒。

总算没事,他们便要进门,我却留在门口,问门卫一件事情,现在那个缩着脑袋的小子早就恭敬地和我是他亲爹似的了。

“有一句话,我希望你告诉我,你说不知道是不是烟花之地去多了,报声平安风云侯就可以进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是听我兄弟说的,我听说河南各地都有人冒充侯爷名声,衣着光鲜,头发如您这般散下,出入烟花之地,报声平安风云侯,就不用付账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便默然进去了,我需要保持我平安风云侯的风度,但是我当时心中就一个词:杀人。我不清楚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干的,这么败坏我的名声。给我碰上,必然杀他个万紫千红,一塌糊涂,杀他全家,卸他条腿,阉了他,把他那个地方砸成肉糜,扔到水里泡他个自我膨胀,白白胖胖。我简直出离愤怒,当即就要转身出来,找人商议此事,替我把这些个人抓起来千刀万剐。

说到千刀万剐,最近两日我倒是不怕了,今天中午吃过饭后,我就感觉千刀万剐离我远去了。

“粗人,来这里干嘛?”忽然有人拦住我,一定神便看到子涉兴奋不已且依然不正经的热烈的笑脸,心下也立刻快活了起来,把那事先丢了开去。

“小子,娃有了吗?”我大声问道。

“有了,有了,年前有的。小娟!把雨盈抱来。子圣,子睿来了。”说到此处,他更是眉飞色舞,很奇怪,碰到这种情况,我的想法却总是揍他一顿。

“女孩?”我的手顺便整理整理他的小胡子:“你现在人模狗样的吗?”

“恩,才十几天,这段时间一支在岳丈家请人照料着,你要知道我们两个很多都不懂,还有你嘴里还这般没正经,子圣来了你就知道了什么才是人模狗样。”这个人居然开始学斯文,我怕银铃思想上会接受不了。想到此处忽觉得非常想去见我的夫人,她最近对我有些疏远,皇上都说事情一安定就给我办,她也知道,反倒是这样了,银铃反倒是难见到了。

不过最先出来的是一帮子不知哪来的官吏,这个说他是执金吾,那个说少常,只管和我叙些无聊的话,打发他们居然花了我半个时辰,其实我也只是打哈哈,后来不是司徒大人帮忙,叫一众人等去赏乐。我是决计逃不出这帮人的包围的。

躬身给正在邀请众人司徒大人行礼,多谢搭救之恩后,便终于长吁一口气面对我的兄弟了。不过田太傅还没进去,问为何时,他说咿咿呀呀他听不懂。还好有钟嫂嫂帮忙,总算把这个有些碍事的长辈撵了进去。

我的注意力显然都只在这个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女孩身上,此刻,正在熟睡的她嚅喏着小嘴,叭嗒了一下,我的心中的真实形容显然不敢说出来,因为那是:“作为女孩,这小丫头有些丑了。”

“这个可是我们下一代的老大啊。”这可是同学之中的第一个孩子,我忽然都感觉自己长大了很多,腰板都直了很多。“子圣,你……”

我忽然顿住了,接着脸上故作平淡地表情:“你干吗要装个假胡子?”

随即手就拉住了他的胡子,轻轻向下一拽;果然……他就捂着胡子蹲在地上了。

“子睿,那是真的,你的手好重啊。”当他站起来时,还在捂着腮帮子。

“你看我没说错吧,子睿还和以前一样,襄阳书院第一号粗人。”子涉很勇敢地站在老婆孩子的身后,对着子圣夫妇说道。

“你真的留胡子了?干吗留这么长?”我知道自己有点太冒失了,想过去抚慰他一下,但是他心有余悸,捂着胡子开始躲我。

“过来。”我又拽住了他的胡梢,心道小样的,还抓不住你了,“对不住了,文杰兄。”

“对不住了你还拽。”子圣对于我这般蛮不讲理的人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跟过来。

“他的手好快啊!”这句话我很受用,这是嫂嫂说的。

“当然,我是……”我忽然想起来这和平安风云侯没有关系,所以只得赶紧换话题:“你为什么留胡子?”

“父亲觉得文杰太秀气了,和他配不到一起,他以前的下属来拜访他,总觉得文杰太文绉绉了点,后来就我父亲就让子圣把胡子蓄起来了,还让他填了什么右骑仆射这个缺。”

“太傅也太武人气了些吧?”我有些哭笑不得,这太傅当真有些意思。

“他倒是挺配你的。住手!大家兄弟才见面,不要造成血案。”子涉在我还没有反应之前,抢先把我镇住。

“为什么要叫雨盈?哪个盈?”我只得换了话题,否则再争我就要准备开始结巴了。

“充盈的盈,去年洛阳的雨水足,所以叫这个名字。”我心道荆州老家雨水更充盈。

“姜叔有什么意见?”

“很开心,但是让他明年再添个男孩。”子圣恶笑着,残酷无情地出卖了子涉。

“那应该起名叫招弟才对。啊,子圣兄,看来嫂嫂没什么反应啊!”我更无情地两个都打击了一番。连嫂嫂这般豪爽的人都低了头,我简直恶劣极了。

“那你好像连那一半还没定下来吧。”两个人都站回夫人身边,作面色漠然状。

“我要结婚了,赐婚,还是两个,你们有什么看法啊?”我再次压了过去。

“你有这能力吗?”他们依然不甘示弱。

“我身体好强啊。”

“外强中干的人比比皆是。”

吵了一下午,把雨盈都给吵醒了,我才感觉很不好意思停下。但是这天下午的感觉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爽。

当着弟妹嫂嫂面,实在没那么多干净事情可说了,我们便谈了谈正事,他们问我有什么可以透漏,我说没有。他们两个真的很厉害,他们问我明天是不是好事。让两位夫人都感觉他们是不是烧糊涂了,在前后话中,只这句话这般莫名其妙。我只能说,明天应该没有好事。他们又问是不是大事,我笑着说连木头都知道怎么回事。我算把事情告诉他们了,我想他们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这里有些地方有些淫秽,不敢对外人明说。所以,我们三个人一阵晦涩难懂的话,只让两位夫人稀里糊涂,不明所以。

将至傍晚,我想起那位小校之托,便和兄弟们说到了纳兰,果然如我所料,他们立刻对我有了一番打击我的话。但是这次我没有任何辩解,只说了故人所托,他们打击一番后发觉这里没有反应,感觉兴趣索然,便由子涉去请司徒大人做主了。

司徒做事确实够有效率,但太有效率了,所以他出来时就带着婢女,但是带着两个。

“两个都是纳兰?”我行完礼后,有些奇怪地问。

“不是,你来找老夫要赎婢女之身,虽是故人之托,只要纳兰;但你不想想我身为司徒,怎能为婢女与你要钱,自然会送给你,而送人婢女岂有只送一个之礼,那会惹人非议,以为你要纳妾。”司徒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让我很不好意思。此时才觉得这种事情如不是因人所托,恐怕我真的不好意思去做。

在他们把婢女契书也给我后,我就真有些呆不下去,再谢赠婢之惠,便表示父亲晚上会过来探望司徒大人,便与众人告辞了。

一路总觉得今天这事情不太好,看着后面司徒加派的马车,感觉今天这个事情真是有些难堪,不过想想当时……其中一个女婢好像真的非常好看。

不过还是按下去看看那两个人的想法,因为不期然跑到老师所住的驿站边上了。一想到银铃的想法,我就觉得有些麻烦。

所以,立刻拿定主意,便领着两婢进去了。

果然如我所料,从老师开始到周玉结束,个个都在注意我身后的两婢,银铃也跑到我身边,问我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先回答了银铃,“嫉妒了?”再看银铃眼神,忙抽身对老师说道曾受一个叫纳颜的义士之请,替他的妹妹赎身,立刻身后有个吃惊的声音:“哥哥?”

“纳颜是不是你哥哥?”我立刻转过身来,却发现说话者旁边那个更漂亮,心中略有些失望。

“是。”听完确信的答复,我再转过身来,然后把司徒和我说的那些话再说了一遍,大家才恍然大悟。

“那你打算怎么对待这两个婢女啊?”老师问,他眼睛看着银铃,看着他的眼神我就知道我的性命就在下面几句话了。

想了想,当机立断,把那契书在灯上点着,然后转身,避开银铃的视线,对下面两个人说道:“你们自此不再为奴,纳兰,你先留下,随侍我的老师起居,等我把你的哥哥找到,我会把你送去,这位姑娘,如果有什么亲人尚在,我便命人即刻把你送去。”

两个婢女全部给我跪下,谢我的大恩,那个很是漂亮的小婢说道:“小女自幼便是孤儿,如蒙不弃,愿随侍侯爷身边。”

“那你先伺候我的师父和三叔吧,我那边人多,不需要。”这话说得更是不好,我心下大悔,但随即又有说辞。

“老师,我想带银铃进宫。”

我背对银铃对老师诡笑。

老师似乎故意非常茫然地说,“银铃?去宫里干嘛?你别胡闹。”

心下大骂,但只好非常委婉晦涩的表示带她去,让她放心。

最后总算在众人大笑中拉着扭捏的少女离开,但是子玉却跟了出来。

“子玉兄,有何事?”我手下捏着少女的手,但少女却想从中间脱身,其间脚踢,手掐全部用上,但我自巍然不动。

“你们稍微注意点。”子玉兄也看不下去了,“父亲让我如果有机会去看望一下申公,他曾经在申公手下做过事情,今天太晚,能不能明天帮我一下。”

“好啊好啊,”我一只手把银铃两只手桎梏在其中,但也颇费力,所以,只能比较快的回答,“明日我来找你,现在家庭内部有纠纷,不和你多谈了。”

“还有那个漂亮的叫什么名字,你把契书烧得太快了。”

“我也不知道,”我才发现,有些懊恼地说道:“就因为银铃在场,我给忘了。”

“兄弟。”子玉靠了过来轻声地说,“你好象忘了银铃就在你的身边,我走了,希望明天能见到你。”

然后猛然退后五步,脸色冷淡地与我招手道别,再长揖转身进驿站。

我慢慢地转过脸去。

“放开。”她也冷冷地说。

“我放开,别打我。”我放开,但是还是有些很戒心的往后避避,因为父亲告诉我绝对不能相信女人的承诺。

结果她踢了我一脚,然后自己上了马车,把帘子一遮。

长吁一口气,上马回头幸福地笑着看了看马车,拍马离开。

宫门口,让那马车回司徒府,便领着我的夫人进宫了,最近,这里已然便是我的家了。

一路皆无阻碍,还有人替我通报。

再如我所料的皇上和皇后又是那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我们:“子睿孩儿,银铃长你三岁吧?”

“是的,母后。”心道,你们都见过银铃了,这次只是我们夫妻俩一同来拜见而已,至于这样再问一次么?

“这么巧,我也长皇上三岁。子睿,对儿媳妇可要好点。”

皇上和皇后在这个时候和一对普通的父母完全一般无二,也许就是这时候,我对何皇后的观感开始变好,看来我可能还是心太软。

那晚,银铃说要出去走走,我说在皇城里不好闲逛,便和她一起出去走走。

一路没什么话,我也有些憋闷,我们毕竟也曾是一家人,但我要娶她后,她反倒开始与我疏远了。

“我要上碉塔看看。”她忽然发话了,我当然答应了下来,便找了个无人在上的碉塔,命人打开下面的门,便和银铃一同入内。

里面有些黑,所以,我不时撞到了走在前面的她。黑暗的梯道上我们两个人有些乱的喘气声都很清晰地听见。

但长长的阶梯上这般撞来撞去让我有些耐不住了,我上前揽住了她的腰,在她的惊呼之前,我就已经把她抱在了怀里。

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我不在乎,她似乎也默许了,所以一边向上时,我的脸也慢慢偷偷向怀里探去。

“我很沉,像小猪。”这是多么温柔羞涩的声音,她分明就是我等候一生的妻子。

“我不在乎,我会一直抱着你。”我自己的声音也变得让我自己感觉怪异,但当时却是那么的自然。

“你靠我这么近干什么?”刚才那声把自己与她的距离给暴露了,但是我不在乎了,她其实也只是稍微问讯一下。

可当我再不觉得这阶梯中的烦闷时,阶梯也忽然结束了,只得放开紧贴着她的嘴,而她也赶紧捂着脸跑到栏边,双手才放下扶着栏杆。

我也走到栏边,紧挨着她,扶着栏,也站看着洛阳的夜色,塔上风大,银铃有些吃不住,所以,我换到了她的上风那边,然后把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然后,我感到吃不住了。

风终于缓和了些,我才把自己绷紧的身体松开。看着我的银铃看着远处,她的目光中却充满了茫然。

“你怎么了?”我柔声地问她,而她作为回应,把头倒在了我的肩上。

“我回到荆州,没敢去见我的父亲,据张叔说,父亲来找过我,他说父亲火气很大。”她轻声地回答。

“你不用去见他了,我去和他说吧。”我的手也过去把她的肩搂住,轻轻拍拍,想安慰她。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那就一直这样吧?”

“怎么可能,明天这个时候你就不会这样和我在一起了。”

“明年的这个时候,或许我那只肩膀也闲不住了。”这句话是我心里说的,我没敢说出来。

“可很快你身边就会多一个人了。”我很惊讶,居然她又抢先说出来了。

“是啊,很难抉择啊,还好我有两个肩膀。”我故意再次很不正经地说出来。

“美得你。”银铃白了我一眼,便要离开,我则飞快的抓住她的手,把笑盈盈的她拉入怀中。

“洛阳的事情一完,安顿好,我们就回襄阳,我们成亲,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你自己找头猪生吧。”她恶笑着对我说。

“好吧,你以后改名猪吧。”然后如我所料,我被揍了,但我只是搂着她随她去了。

不远处的皇城城楼上,一对中年夫妻正在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太不像话了。”

“别说子睿孩儿了,你也不注意一下你的手在哪里,怪不得要屏退宫女。明日此时,看你还能这样。”

“那更得抓紧时间。”

“你这皇上只有这本事了。”

“还不是被你哥哥限制的……对不起,皇后,朕失言了。”

“没什么,你也知道我本非何进亲妹子,是他逼我选秀女入宫,最后选为贵人,才让他高升其来的。算了,他也没了,我也没什么挂念他的,我们别提他了,这时节,我们也别提什么皇上皇后了,大家老夫老妻的。”

“不是现在你也蛮满意么?”

“谁知道你那时人小,哪方面本事倒不小?”

“那我们继续。”

“没见过你这种皇上。”

“也没见过你这般皇后。”

“就在这里?”

“又不是没有床榻。”

“你不怕不安全?”

“不是银铃要住进来么?银铃住在子睿那里不就行了,便让子睿孩儿回来后住在楼下,他可连那些妖魔鬼怪都不敢近前的。”

“你这般好不近人情。”

“银铃孩儿必会感谢我这般安排的。”

“银铃可只比你小九岁,别孩儿孩儿的。”

“九岁和十二岁也差不了多少,别耽误时辰了。”

那夜我让银铃睡在我那里,自己则睡到了城楼上,必须承认,义父义母考虑得很周到。就是离得太远,让我想去做坏事都觉得容易被人抓。

思来想去,便只能在榻上胡思乱想了。

期间忽然感觉楼上有响动,不时有这么一下子吱吱啊啊的响动。暗道,难道他们知道今夜有人夜入皇宫;又或者太巧了;还或者上面有什么宝贝。便赶紧起身提了狼牙棒上楼。

第二日是元宵,我很郁闷地起床,今日无早朝了,所以也没人送早饭,而且很快就理所当然地被宫女请到后宫。

教训了一个时辰,我没敢说话;其间没忍住笑出声来,甚至遭到生命威胁,后被证实是吓唬我玩。

陪着银铃回去,银铃认为我的眉毛都快搭到嘴角了,我说当然,昨晚没睡好。她说,我不是一沾着床就睡着么。我说,我在想她。

结果她又骂我不正经,一路再没理我,但不时窃笑。

到了老师那里,又被老师一通大骂,说怎么能和银铃一起住在宫里,去见过陛下就行了,晚上稍微晚点也行,做些什么也就算了,但是晚上还是得住回驿馆的,否则会被人非议。

老师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老师把天狼给我拿了出来,我很是惊讶,因为我以为他们根本没带来,但既然带来,为何现在才给我。便问老师,老师说得也有道理,这个东西杀气太重,前几日拿着怕有什么不好,但今晚我要做贴身护卫,用这个东西的威慑力比较大,相对来说安全性高些。不过他们还是用白色毛皮厚厚地裹住了它的狼牙,此刻它和银铃一样,我也感到奇怪,为什么我忽然有这种奇怪的比方。

子玉便要我带他去见父亲,我便告辞与子玉一同出来。

却在路上碰上了夏侯渊,说高陵侯找我,我便说速去,便赶紧带子玉到了父亲的驿站,通报完说了高陵侯的事情,父亲就让我先走了,我注意到父亲听到江这个姓氏时,似乎有些凄凉的感觉,似乎这个姓的人与父亲很是有些渊源,我想把这个事情弄个清楚,却被父亲毫无商量余地地给驱逐出去了,这其中肯定很有名堂,但是此刻我没有办法知晓,只能以后问子玉了。

本来一天不顺,和高陵侯谈完话,心中就开心多了。孟德兄这个才真是知己的兄长,不过他提出的另外一个要我帮忙的地方让我感到是有些麻烦。

不过总之不到明天,所有的事情都无需多挂怀。

今夜,我们有番大事要干。

不过说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开始时却是很平常的而且完全和大事扯不上边。

傍晚时,洛阳各地都挂满了灯,而我和银铃在宫内吃完了饭,其间还被银铃又骂了一句饕餮之徒。这让我去解手时,碰见一个单独路过的宫女忽然问了她一句,“你看我像不像是一个倒霉蛋?”结果把这个小姑娘吓得说不出话,只得把她放走,心中更添郁闷,结果还把解手的正事给忘了。

所以,当我骑马提着天狼跟在皇上皇后车子左侧的时候,我就很想找个地方解个手。皇后其间掀开帘子发现我的焦躁不安,很是关切地问我,“子睿吾儿,你似乎有些不安,怎么了?”

“我有些急。”

“儿媳妇在那边,想着她,我把她叫到这边来?”她窃笑。

“我有些尿急。”我只得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

“子睿儿,你需补补身体,可能是肾水有些受损,这才出来半个时辰,你先去吧。”这是皇上忽然冒出来的话,后来被皇后按回去了。

解完手,只觉身轻如燕,赶紧跑回马车旁,却正赶上皇上皇后下马车,父亲在太学门口迎接,子涉也在门口随着父亲迎接,博士祭酒这时候确实也应该在场;但是皇上皇后的贴身守卫却匆匆赶到,这必然让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

今日对我真不是个好日子。

下面便是在重兵保护中的太学中赏灯了,经历一天不顺的我决定老老实实决不沾花惹草地陪着几位长辈走。皇上还有些不高兴,让我去找银铃,自己小两口去赏灯,我说我需保护好义父义母。其实我心也动了,但是我看了父亲的眼神,大气都没敢多喘,只是如一个乖宝宝似的跟着父母,一句话也没多说,只在他们进一间屋后,才稍微放了放风,还被追加嘱托几句,让我注意那帮皇子公主,怕宫女们治不住他们几个。

这是个看起来非常宁静祥和的夜晚,这个夜晚又必然是不同寻常的,而就在这个夜晚,子玉与自己一生中的最爱邂逅了。

这是个很复杂且很有玄疑的过程,我至少听了银铃笑得喘不过气版,李真煽情恶作剧版,周玉添油加醋版和师父道听途说版这四种大同小异的说法。

第一种说法这这样开始的,子玉正单独地行走于太学正堂的门前,忽然风起,冠上发带盖住了眼睛,子玉侧过脸,撩起了发带甩到脑后,又整好了冠,却在正堂的廊下看见一个极为美丽的少女,当下连手都僵在头上不动了。在此处,我不得不出来嘲笑讲故事的人的用词的贫匮,结果被讲故事的人踩了一脚。接着,两人全被对方吸引了,就在那里两两相望。鉴于上次此人鼠肚鸡肠的小心眼的报复行为,所以这次我没有对这个很是没有创意和想象力的人提出批评。接着两个人就在这堂前十三根粗粗的柱子两边捉起了密藏,此处让我生起不小的联想,当然未免身体某处受到伤害,我也没有插嘴。两个人一起向西便走着,便一路都是忽隐忽现,走到最后走到边上,少女竟没留神摔了出去。子玉当下立刻抢上前去,然后,讲故事的人自己笑得说不出来了。

被调起兴趣的我立刻转向了下一个目击者,问讯所发生的情况。

这回就要生动地多,也恶心地多,就是太虎头蛇尾。

这个烂漫得让人受不了的故事缘于轻柔的春风中,一个面若冠玉,目似朗星,唇抹重朱,峨冠博袖,风度翩翩的华服少年漫步于太学正堂之前,当真天下少有美男子,只是个子稍微矮了些,这最后一句,是我补充的,并与讲这故事的人一同取笑了一番。而同沐春风中一个黛眉如新柳、明眸似清泉、纤手胜羊脂但实际上长的很一般的女子在廊下溜达。我立刻打断说话人的描述,但是再看到说话者身边所面临的危险时,我立刻明白了说话者的境地和苦衷,便让他继续了。两人便又在那十三根又肥又粗的大柱子之间来回盘桓,他们先是围着一根柱子,左右相望,子玉很是大方,但女孩就有些羞涩,总是,稍微瞟一眼,便又飘回了柱子后面。然后他们一起向西走去,而且两个人都故作若无其事,其实两个人的眼睛都在瞄着对方,忽然少女停住了,停在了柱子后面,子玉还在往前走,忽然发现少女消失在了那根柱子后面,便靠了上前,少女便又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便都羞涩地闪开。说话者生怕无法说清,还和旁边的人演示了起来,就是两个表演者太不敬业,其间表现地太过恶心。紧接着我就同时听到了第三种说法语第二种说法交替,一个人说是接着子玉使坏,停下让少女找他,少女忽然看不见少年,心中彷徨,脚下没留神,摔了下来。另一个说是后来是少女继续害羞地躲在柱后,而子玉连滚带爬地过去撞在了柱子上,少女听得大声响起,便慌了,便过来却脚下没留神摔了下来正好摔在了子玉的身上。

还是觉得不过瘾,我决定问讯一个长者。

古板的长者的开头就充满了无聊的教条式的语言:听说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在阶梯上下并排而行,忽隐忽现,其间两人忽停忽行,男孩越来越靠近女孩,最后撞在了最后一根柱子上,而女孩只顾着想在下一根柱子后再看到男孩儿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一帮人都没有讲故事的水平,所以我决定把这个故事总结起来,再讲一遍。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元宵之夜,春风吹拂着赏灯的众人,一切沐浴在平安祥和之中。天上的月亮此刻却不知怎的有些损缺,也许它想让世间成全一对有情人而宁可自损圆满。孤单的少年正徘徊于无人的大屋之前,他不喜欢今日的喧嚣,只想一个人静一下,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仿佛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便只能看着旁边庄严肃穆却又有些死气沉沉的大屋。

一个不知何处而来的少女正自在廊下相思,昨日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美貌风雅的少年与她共舞。她或低眉羞涩地微笑,或者仰面张开双臂欲舞。她终于踏出她自己的舞步,轻盈地飘出廊下廊柱的庇护,就这样出现在少年的眼前。

少年被眼前美丽的画面吸引,难道是彩蝶飞舞,只因她的出现,整个大屋都焕出一丝鲜活的生命力,在她跃过的地方都似乎留下了条飞虹。

少女一见少年,立刻躲入临近的廊柱之后,背靠廊柱,手抚自己的心房,其中小鹿乱撞,无以言状,那是多俊美的一个少年,偏又有眼中那丝忧郁,那是多迷人的画面,他看见我了吗?他对我什么看法?少女转过来,面对阻挡的壁垒,蹲下身探出身来。

少年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却只能在那无情的阻挡前踯躅徘徊,那少女受惊了吗?我吓着她了吗?我想再看看她啊!便沿着柱沿探过头去。

两人的眼光在此刻停滞,他们看到了对方毫无做作的期盼的眼神。但是少女还是受惊了,她从来没有这样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见过面,她又躲回了遮蔽后,不断地喘息,手按着自己仿佛想平息自己的慌张,却无论如何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少年则退后两步,生怕自己的气息也会惊动了廊下的少女。但是他是多么期望少女的再度出现,所以,焦灼无助的他,只能下意识地搓着自己挂下的衣襟,肃立在廊外七尺等候少女的再次出现。

少女听不出身外的心跳喘息,竟有些后怕,难道那真的是一场梦境,此刻已经梦醒,心下害怕,便毫不犹豫地转了出来。

两人久久相望,眼中交流着相思的忧愁,便如多年不见,今又重逢的情侣,只顾彼此倾诉着心中的情话。但少女还是忍不住羞涩之心,她侧过脸去,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便向前优雅地走去,只余下一双眸子片刻不离少年身上;少年也便即刻随着少女地每一步向前跨出一步,仿佛他们已相扶相携,共走天涯之路,每一次经过廊柱的阻碍重逢时,更让他们渴望的双眼更热烈地相互交换心底的思念。

少年也越走越近千,在最后一个廊柱那里,竟撞上了柱子,但醒悟过来的他忽然发现少女的前面已经没有路。怕少女失足摔下,忙强上前绕过去。

那是什么样的景象,此刻时间变得如此迟钝,因为不如此无法说明整个的画面。

少年强行把自己身体抹过方向,脚下都未站稳;少女却还在热烈期望在原来的方向上再次看到少年,却没想到脚下一脚踏空;这一摔一接,少女便摔向了少年的怀中,并带着下面立足未稳的少年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但是故事到这里便只得匆匆结束了。

这美妙的风花雪月的所有一切就这样被太学外面的聒噪嘈杂蛮不讲理地打断撕裂了。太学府门口一个威武雄壮的黑甲的将军勒过打转的马对着我点了一下头,同样黑甲的我也回点了头,并以天狼上举示意,他执槊横举再点头示意,便立刻策马随着身后飞驰而过的骑兵大军一同奔赴皇城而去了。

中平三年正月十五,皇上,韩楚公韦定国,高陵侯曹操,平安风云侯谢智定计,利用元宵节皇上去太学赏灯之际,用兵直捣皇城,剿灭阉党。

作为所有策划的中间联系传递之人的我当时就明白,事情没有完,明天会有更多的等着我。

那年,我十八岁,江玮十九岁。

第一百章 成长的烦恼

太学里的一件普通的书舍中,依旧昏暗的灯火下,此刻却有三个极为显贵的人在其中,而这中间,地位最低的是天下唯一的万户侯。

“今夜,恐怕父皇母后很晚才能歇息了。”我抱拳单膝跪下,有些歉意但还是有点想笑地说出了一个权宜之计,“也许,可以住在城楼上,这样可以早些安息。”

“不,绝不。”两个长辈立刻回绝道,然后两人对视,最后决定由皇上说出缘由:“昨日想着防住了所有人,但就是忘了防着你,今日绝不能这么着了。”

“我既然知道,怎会再上去。”我连忙把自己的脸庞装出可爱的老实孩子模样,还加上了淳朴无欺的笑容。

“不行,我们心有余悸,你有犯罪前科。”皇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否决了我的提议。

“那也行,不过至少明日父皇就可以放心地在朝中主政,不惧怕那些屑小来左右朝政了。”

“谁说的,你不还会在朝上么?”虽然何皇后拉拉皇上衣袖,但皇上依然决定拿我开心。

“我是那种屑小么?”我也笑着。

“你不就等着代替何进来干预朝政么?而且就因为此你才会认我做义父。”他依然不依不饶,虽然是开玩笑,但是他可能没想到他这个义子的脾气有多大。

“你把我谢智看成什么人了,我谢智从来不把这些虚薄无意的名利放在眼里!”我噌的一声跃起,以手指着前面的人说到,“子睿自出生开始未尝父母抚育之恩,但也绝不可惜犹如这般肮脏龌龊的交易,本亦只求天下早些平定,黎民百姓能早些安居乐业,不受兵火流离之苦,我与天下能共享合家团圆之乐,父慈妻贤子孝之福。既你认为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至此,你我不再是义父义子,事毕,我便离开,望您能体恤天下百姓,为一代名君。”

言罢便要离开,走不两步,猛然觉察出后面是谁,忽然吓出一身冷汗,心道,这回千刀万剐之罪是落实了。

立时有些犹豫,但回想刚刚叙话,皇上口气明显是开玩笑,我何必如此较真。但既然是自己的错,就算死,死之前也得道个歉,也算让自己心安理得,而且我想着也许道完歉他们会原谅我了,便再转身回来跪下。

“请陛下、皇后娘娘恕臣无礼之罪,为臣脾气太坏,犯上之罪,不敢推托,还待诸事完备,自请某头以正君臣之纲。”我偷眼看皇上皇后,此刻两个人都举着胳膊护着自己,袖子后面也看不清他们的面部表情,只能看那两双有些惊魂未定的眼睛,我心情有点紧张,心道,快点来宽恕我啊。

“你这小兔崽子。”皇上忽然来了脾气,甩下袖子,喝道:“你把我吓了一跳!”

不过在场所有人听了都觉得底气有些不足。

“也把我吓了一跳。”皇后也摸了摸心口。

“你就是不把我当义父,我至少是大汉天子,你胆子够大的你啊!”虽是斥责,但只听这口气,我便知道我又免了一劫。

“你也不好,干吗要这么气子睿,如果子睿有这份心,才不会先救了我,又只带着几百人过去救你了。”

“何氏,你最近胆子也大了,我是你夫君,还是皇上,你为何这般说我。”这哪里是怪皇后如此直言,分明是怪皇后不站他这边,这番君威全丧,他也只能罢了,“算了算了,这十数年我的脾气也早磨光了,早没了大汉天子的威严。况且子睿也是真心,我该考虑你的感受。好了,下面的逆臣听着,为人臣为此大逆不道之事,当杀;但为人子者……当数为父管教不严之罪,则由为父处理,所以,子睿,你想死想活?”

这分明已是给我台阶,而且这确实是我的错,我还执拗什么?

“父皇,儿臣不孝,让您受惊了。”

“嗯,孺子可教。”皇后松了一口气。

“那该不该罚?”

“该。”

“好的,待为父想好法子再罚你。”皇上语气中充满了狡诈的感觉,我感觉有些不妙。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但总算过来了。

※※※

当夜,孟德领军入宫,宫内上下十常侍之下千余太监以至宫女无一得脱,后,尸以车百乘载。平安风云侯知悉,对人言:“孟德,酷吏也。”自下,心存芥蒂。

入夜,上与皇后暂移驾太庙,旨令各公卿偕夫人随上公祭,平安风云侯被禁入内,究其原因,有二,一未斋戒,二未娶妻。

夜深,平安风云侯绛衣裤袜执金吾于庙内巡守,他人曰:“护夜。”其子心曰:“惩也!”

※※※

第二日,我必然地困倦异常,但是另一件很大的事情摆在眼前,我不得不与大家一起讨论下面如何的问题,两边关外的百万大军,虽然此刻尚无人动手,但久必生变,既然皇城内已定,那么就得准备解决关外的问题了,但是现在的我什么计划都想不出来。

最近两日,老师和孟德兄很是相得,他们常在一起讨论事情,但凡看见我来都热情地招手把我唤过去,但是原本讨论的正事就不说了。我不是很希望老师和孟德靠得这么近。这天上午在皇城城楼上的早朝上,两人又在窃窃私语,然后老师出列启奏,其辞道:“何进虽有罪,但不及宦官,虽有僭越,然未伤社稷根基,其恶远非宦官可比,所以敢请恕何进之罪。”

当下后面一帮人又都上前符合,当真让人觉得恶心,便别过脸去,不看这帮小人,却发觉父亲的脸也别了过去。

皇上准旨下诏,但凡以前何进之士,隐于洛阳各家者,朝廷再于收用,其人与原何府暂宿,改名无佞。

我摇头,觉得不该;父亲亦摇头,却小声称必是孟德有凶计。

那天中午,有车子把皇城里的宦官尸体往外运,我看到草帘下挂出的一只孩子的小手,心中便想起那日在宫中见到的那个小太监,便是这样的孩子,孟德兄也不能放过么?心下厌恶更是多了几分。

接着,不及半日,有百十个人来报道,孟德捡拾自何府搜出的名册对照,反倒多了几人,便奏请如当日密谋之计。

皇上再点头,我方恍然大悟,心下大骇。

于是,当夜无佞府中百十数人皆被戮。

入夜,陛下再召群臣,孟德请过皇上旨意,又与众臣之前搬出何府之中翻检出来的各式信札,其中多有列中群臣与何进私通之罪证,眼见群臣中多有眼神慌张之辈,甚至有人昏倒当场。我只管摇头,不忍再看,却被父亲拉住,让我学学下面这手。

却果闻孟德道:“何进势大,各位为求自报,身不由己,自也是情非得已。既如此,时至今日,何氏一党尽皆伏诛,皇上天恩浩荡,不予追究,日后各位当为皇上效命,不可再有二心。”随即命人将所有文书付之一炬。

我觉得我开始讨厌曹孟德,我才不会去替他做什么事情,姐姐决不能嫁给他,我不会理这种奸诈凶险的人物,当时我就这么想,虽然我觉得焚去文书的是对的。

所以当夜,孟德想与我说话时,我没理他,甩袖疾走,然后直接上楼,倒头就睡,那夜果然作了一个恶梦,大群浑身带血的小孩子穿着宦官的衣服向我围来。

※※※

次日早上,我的精神依然不振,便听着皇上与众卿定下以钦使奉旨请众将入京之计,我便请出,我不想在洛阳再呆下去,我不适合这里,宁可身犯险境以求自保,也不在这里看着种种险恶小人,心中徒增烦恼。

临阵对敌,使计用诈非为耻;对朋待友,嬉笑怒骂非为羞;但同僚之间,朝堂之下这般小心算计我便受不了。

皇上很是关心地问了几句,他本不打算让我犯险,但念到当年我在黄巾军中的表现,最终同意我去一路安抚。

父亲出列又推荐另一人,却是子玉兄,听父亲描述,看来确实很为倚重。皇上立召子玉觐见。子玉着荆州官服以入,但皇上有所问,子玉必对答如流,龙颜大悦,当下便定下我们二人为使,还当堂升了子玉执金吾之职。免原执金吾,迁少常之位,再罢少常,迁右仆骑射,当下一通乱折腾,让我对皇上的记忆力大为惊讶和赞叹,因当下几乎一半的人各有升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最后官位还刚刚好,我竟然想不起来中间有什么地方无意中多出一个官来,按说,本来这番轮换,该多一人不知去向的。

忽然看到田楷大人面带笑容,当下明白,王允迁太傅,田楷掌太尉,这是一个从何进名下多出的官阶。

但是父亲和老师至今都没有封赏,这是不应该的,我才犯了错误,按说没封赏也应该,而且我也不在乎,但父亲和老师这般作为却什么都得不到,这让我很生不平。

至于近处另外一个人,我根本没正眼看他。

还订下子玉去东,我去西,待旌旗节杖备齐,斋戒祭祀一完便就动身。本我想去东边的,因为我觉得那边人多,感觉更有意思些,但是老师认为我当年在东边各州一路南下,以我的脾性难免得罪不少人,还是子玉去比较好。老师这个我喜欢,当面直说,虽然心中有些嘀咕,但仍然觉得够痛快。

不似有些人在旁一言不发,最后我还瞥了他一眼,心道回去赶紧洗洗眼睛。

※※※

时值正午,仍然毫无胃口,便与陛下告辞,便说想一个人静静。陛下虽准我出去与父亲一同居住,却还又拖着父亲与他一通乱说,居然又说到了抢儿媳妇的问题,其间皇上竟冒出了爬灰这个词,不知道皇上是从哪里学来的。说完两个人都停顿了看看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后悔又或害怕,两个长辈立刻正经八百说了些正事,便赶紧散了。

说实话,其实这个词我倒真的不在乎,因为我们在襄阳书院就用过这个词,当我们知道文栋兄有妻,而且有儿子时,就有人用过这个词,当时大家就是大笑。就是这个词是一个扬州的说书艺人在襄阳路边摆摊卖艺时让我们听到的,后来专门问讯才知道的意思。按说如果皇上听到,那么有理由对皇上年轻的时候干过什么产生怀疑。不过我很能理解别人,所以我很快给皇上找出了比较正当而且很合理的理由:反正他什么都不用干,或者说干不了,有时候利用宦官帮忙偷偷溜出去听点民间说唱也无可厚非,否则谁也也受不了这种傀儡的枯燥无味的生活,十年八载皆如此,换作我也只能做些参配阴阳,通达神明,行天地之弘义,履人伦之大节之事情了,偶尔出去听个说唱,我当然给予极大的理解和支持。

不说倒忘了,皇上这几天身体是比我最初见到他好多了,现在脸上也有些红润了,想是心情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

出得宫门,我说我想去找银铃,父亲很恶劣地看了我两眼,便让我去了,不过还是提醒我斋戒的问题,他似乎很不相信我这等大肚汉能吃素。

其实不过是这种出使,不需要这么做作的,又不是要和外邦使节说话,还让我必须斋戒,这有些过分,我大汉有些规矩是有些讨厌。

但是,我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履行我的职责,也尊重我的职责,所以,让银铃给我多做一些就是了。

※※※

“平安风云侯殿下!请留步。”在街上听见后面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呼唤与我,我勒下了马,转身寻找声音出处。

“不知可还认得在下?”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人在我马前抱拳作揖,他看着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但我知道他只有三十多岁,只是表面上显得饱经沧桑了点。

“认得,我在曹孟德那里时见过你,你是他的军师戏志才吧?”我没有下马,只是随便敷衍一下。

“正是在下,君侯好记性。在下只是一介酸儒,不敢称军师的。”他的客气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会让我对他起什么好感。

“我前几日几乎天天在他那里盘桓半日,如果还记不住你,就算没有记性的人了,说吧,是不是你家主子让你来找我,说,什么事情?”对曹孟德,我不想与这种人交往,所以对他的手下我也没有什么客气的。

“不是,只是仰慕君侯之名,适逢路遇,不知能否在前面酒楼一叙?”不是曹孟德让你来的我跟你姓,我心下发狠道。

但此人与我确实没什么过节,我也不好拒绝,想想,便随着他的邀请手势,下马与他见礼,便提着皮套中的天狼随他一同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承认我有砸他的冲动。

戏志才把我引到酒楼二层的一件僻静的雅间之中,便叫人上酒,我言明正在斋戒不能饮酒,不能食荤,他这便改口让上些素的东西。

其后,他总在窗口晃悠,与我解释说是看菜上了没有,其实必是给正主打信号为真。

果不其然,片刻后,忽听得楼下街上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戏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酒肆之上啊?”

“老爷,适逢偶遇子睿公,便请来此处叙话。”这假话听着当真恶心。

“哦,子睿贤弟也在?”我当时就是身上发抖,这般恶心话说得当真让我汗毛直竖。

当下楼梯上便是一同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好几个人上来。

“哦,果然是吾子睿贤弟。”我冷冷地看着他,他身后就是他那两个兄弟,他们这次都未着官服,皆是一身普通市井百姓打扮,凭良心说,只是再怎么也遮不住他自然而然的气势。也亏得这人这般设计让我前来与他相见。

“但你已不是我的孟德兄了,吾不欲与你叙话,这便走了,得罪。”我不会什么虚与委蛇,直接冷冷说出心中所想,再抱拳狠狠拱出,便起身提天狼离开了。

行不两步,背后一阵大喝。

“子睿!先听我一言,我说完,你若还要走,哥哥不拦你,自此你我便当未曾有过任何交情。”没想到这个人反倒先发起火来,竟在我背后喝将出来。

“好,我谢智非是不听人言、塞人之口之人,讲!”刚离开小阁听得此言,有些受激,随即返身回来,摔下天狼。便要听听他有何说法。

“我知你怪我太狠,但我问你如换作你该如何?”他没有等我回答,便继续有些激动地说了起来,“大汉已多少年没有安定的时候了?不为其他,皆因外戚宦官之祸,两派无论谁专权,都只顾着结党营私,肃除异己,对内不修政务,对外不彰天威;致使朝纲败坏,汉家式微。两派只顾大兴土木以彰其绩,只顾国库亏空之困,罔顾百姓积贫之实,一味横征暴敛,致使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加之两派倾轧,只累得各地纷争无人问,百姓流离无人管;为补那些奢靡铺张的口子,不为各地水利耕种出力,盐铁买卖疏通,却在那上林苑卖官鬻爵,岂知这一宗万铢钱财之入,便又是一地百姓数十年之灾啊!值此天赐良机,如不把这源头疏净,这股祸水以后又会贻害天下及百姓多少年?”

他开始只是轻描淡写似乎随便提起便触及我的心灵一下,而下面他越说越激动,也让我的心越来越激奋。

“这事我也明白。”不知怎的我竟感到憋屈,这本是我曾经慷慨激昂要干的,他替我干了我还不乐意,是不是我太小心眼了,不过旋即,我忽然缓了过来,“那宫中百余条无辜宫女的性命因何故而丧,还有那些小宦官为何你也要杀?”

“你带兵进去,只说杀宦官,他们换了装束怎么办,他们躲起来怎么办?如何区分那个是宦官?而且一旦打起来,夜黑风高之时,士兵们顾得了这个?他们也想活下来,宦官又不是束着手让你杀。”

“那何进之士为何要如此诱杀,难道皇命也可以如此使诈么?”我承认在此刻我已经有些乱了。

“那何进之士散居在城内各处,各家与何进有牵涉的官宦人家也许都有,如果让这些人逃脱,一旦让他们以与何进曾有勾结为胁迫这些大臣,再揪起一撮新何党,这股势力绝不会小,我们不会是对手。你难道要说,抄检各家,一旦搜不出来,我们会被反告一状,一旦搜出来,那家我们是不是要一同问罪?这杀的人可就更多了,一下子在洛阳杀个万把人,你想想是什么结果,这些可都有人在外面,很可能就是虎牢关外的领兵之人,我们必须稳住他们。你是不是要问也许可以下旨让那些官宦主动把这些何府的人送给我们。我告诉你:不可能,这帮在官场混这么长时间的人只会观望,不会有人傻到出来当出头鸟。他们知道一旦他们出卖了这些家伙,而这些何府死士只要有一个得脱,然后报复他把他的事情给卖了出去,他必没有好日子过。所以,他们对这些何府死士,只能一个做法,藏起来,不让我们抓到;同时也不让那帮死士乱动。而我们最好的最快的办法就是假借圣旨的名义骗这帮人出来,因为君无戏言,他们肯定会出来做忠臣的,而那些大臣或许有猜出来的,但只要能猜出来的人稍微想想就会知道我们必然不想动他们,否则我们不需要这么做。但常言道:君意无常,他们死也怨不得人了。”孟德兄虽然小声,但说出的每句话都不啻为晴空的霹雳,炸得我目瞪口呆。

“那这样的大臣还留着干嘛?”我承认我错了,但是这个事实实在让我有些难接受,所以,我竟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及至我哽咽着问道时才发觉。而此刻我再没有任何怪罪孟德兄的想法了。

“两边关外有百万雄兵,城内各官宦府及与他们有关系的各式人等有好几万,两边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又如何分得清,我们有多少实力?唯今之计,我们必须稳住他们。”孟德兄的声音更低了,接着他很诚挚地看着我道:“子睿,我知你心地仁厚,见不得这些屠戮;我也知你纯朴直爽,所以见不得这般诡诈之举。但不如此,天下必将陷入大乱,我们这众人也难免一死,那以后之事便不能为我们所料所匡正了,大汉天下也就岌岌可危了。所以哥哥专门来寻兄弟,便是想对兄弟说,去潼关时切莫逞一时意气,你正直不屈,虽是可贵;你也许也觉得舍生取义,理所当然。但如果真的挑地这帮人众反将起来,天下就乱大了,那江玮虽也年少,但就要比你平稳得多。所以我担心的,便只有你了。”

我站起,倒退一步,再跪拜曰:“今听兄一言,茅塞顿开;弟思虑浅薄,几误大事;若非兄长指点;岂非会酿成大祸;而且这两日一直恶颜冷眉相对,着实不敬。弟欲负荆请罪,求兄长勿责怪小弟愚鲁,不解兄长苦心,几把大汉基业生生葬送。子睿必说得西路各诸侯舍军不带一兵一卒前来洛阳。”

“子睿贤弟请起,你能如此,兄长不知说什么好。知你纯良,无有城府,好恶鲜明,兄真恐你以后被人所欺啊。”

“我无心与人争什么,不会有人害我。”

“嗯,别人可不会这么想。”

“算了,我无意洛阳仕途,还是回荆州的好,孟德兄还有什么可以让弟受教的。”我有些疲倦,这种问题想得我更是累得不清。

“噢,我没什么了,我嘱托你的事情你一定要帮我办。”他忽然故意正经起来。

“有点难办,我姐……我不好说。”我也故意为难。

“那就把银铃还给我。”他耍起无赖来。

“喂,你这兄长当的,我们当初早说好的,你怎么耍无赖啊。”

“你都要成婚了,而且是两个,而且听说昨天王允还送了两个漂亮的婢女给你,我这三十多岁了还孑然一身,我当然要耍耍无赖了。”孟德兄还故意较起真来。

“好的好的,既然大哥吩咐,我尽力吧!”我表示让步。

“我不要保证,我要结果。”他有些得寸进尺,不过这时我对他只有尊敬和爱戴,便只有一味笑着让步了。

与众人笑着下楼,前嫌尽释,一路与戏先生道歉,言明小子无礼,得罪好人。

戏先生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正欲与我说话,却被楼下飘上来的充满辣椒的油气所呛,便咳个不停,而我只是打个喷嚏,便了了事。孟德皱眉,挥手让大家赶快走。

却在众人屏息赶紧下楼之时,忽然有人言道,“那高陵侯当真心狠手辣,宫里的宫女都全被杀干净了。”

“据说是有些士兵奸污了宫女,怕事情败露,便杀人灭口。”有人像是亲眼看见似的,脸贴着桌子四面环顾小声说道。

旁边的人一阵骂声。

孟德兄等人闻言,也不解释,只管摇头离开,而我则留下来听了听。

紧接着有人说道:“还有啊,那何府上下连续被屠两次,连伙房伙计,服侍的小婢全都被杀干净了,这高陵侯怎么这么狠啊!”

稍微想了想,便知道孟德兄在其中还是要担些责任,但是当时我又想到一事,便坚定地拿下了主意,随即冷漠地插了话:“高陵侯不过奉了命令罢了,他只能遵循那人的命令,因为那人的官阶比他高,而且现在总摄洛阳之事。那人威胁他,如果不照办,灭他全族。”

“你说得是申公?”

“非也。”我无精打采地摇头。

“韩楚公?”

“非也。”面无表情地继续摇头。

“那是何人?”

“平安风云侯谢智。”冷冷地腔调一听就不招人喜,换作我,恐怕连我自己都厌恶眼前的自己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言毕,我扯开皮套,让天狼在众人的惊诧赞叹声中亮出自己骄傲的狼牙,“我平安风云侯不愿说假话。”此处我说地甚是巧妙,只说不愿,便如此只为让自己心安而已,“但既然是我做的,却被人冠作他人所为,亦非我所愿,放心,我即已与你们言明,你们只管随便在我面前人后说便可,但切记,要说老实话,因为我不杀说老实话的人。”

自始至终我一直保持脸部表情地僵硬冷酷,只是说完,很做作地大笑三声一拂披风而去。

我出来时,看见的是一张无法形容感情的面庞。他见到我靠近,才幡然醒悟一般,急拖我离开那个人多口杂的是非之地,直到一个僻静的巷中停下。

“子睿贤弟又何苦如此?愚兄既然这么做,就决计不担心旁人言何,只求无愧于心尔。”

“嗯,兄以后还会在这里继续一展你的抱负,造福天下,但我不会,我什么都不懂,在此只会误国误民,所以,我要走,我走了,留着什么好声名无用,不如用我的声名换你一个清白。虽然可能无法尽去你身上骂名,至少也可分担一些。”我平静而有些无奈地说。

“弟为何说此泄气之话?你年方十八,这些事情你日后会慢慢积累出来,何必如此丧气。”

他说得很是诚恳。

“我不愿学,有时候我真不想长大,眼见这天下变得纷繁复杂,而我自己却总把这个天下在自己的脑海里变得简单起来,其实根本没那个可能。说实话,以后也许我会试着长大,但现在我只想回家。”我感觉自己又快哭出来了,只能勉力支持。

“有兄一日在朝,你便不用怕这些,兄与你共进退便是。”

“谢谢兄长,我办完这些事情后,就先回家去静静地待一阵,兄长恕我先走了。”我抱拳与众人告辞,不顾他们的呼唤。

隐约间,我听得后面说道:“其实,我倒想回到子睿这般年岁,也许更为快乐些吧。”

※※※

先到父亲那里,先与父亲见过礼。父亲问我银铃怎么没和我在一起,看我脸色便问是不是把儿媳妇气跑了。我说没有,只是忽然不想找她了。父亲问了一会,没问出什么事情,便只能作罢。

我终于找到了琪姐姐,面色平淡地告诉她,没想到她竟欢欣鼓舞,忽然发现我在旁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住了,还不好意思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琪姐如此这般,感觉又好笑又感觉很是别扭。她忽然感到我的脸色不对,忙问我是不是病了,我便说没有。未想,她竟联想到曹操以事要挟我让我传信,这让我大吃一惊,她竟还怒气冲冲地说要去替我报仇,我赶忙挂上笑脸打消她的念头,让她别胡思乱想。还专门编了理由说,我在想去潼关那里怎么和丁原说话,因为我与他有些过节。

少女的心扉终于只剩有情一字而已了,我再说了几句,她似乎都不再注意了。

※※※

办完孟德兄拜托之事,我便再次上马去见老师。老师一看我脸色有异,便问我为何。我和老师一向没什么隐瞒,而且我也想从老师那里得到解答,便把曹操找我的事情说明了,还把替孟德出头顶事的事情,以及我以后的打算一古脑全说出了出来。

老师听得只顾摇头叹气,说道:“你才多大,人世间的险恶你能知道多少,没有时间的积淀,你不可能考虑那么多。你的原则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临阵对敌,使计用诈非为耻;对朋待友,嬉笑怒骂非为羞;但同僚之间,朝堂之下这般互相算计我便受不了。’这很好,这说明什么,你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你能体恤老百姓的辛苦,那帮士大夫不怎么会;你会怜惜那些无辜,那帮士大夫基本不会;你会直接把心中所想说出来,那帮人更是不会。你只是喜欢把事情尽量简单化,其实天下事情哪有事情是简单的。不必介意,这次我们这般把事情解决,考虑个法子把天下各处安定下来,以你的功绩和你的年岁,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我们三个人都是中年人了,而你还是个少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学生明白!”此事只有傻子不明白了。

“你再好好想想吧!我让你们以天下公义为先,却不是让你这般颓废泄气的打算逃避的。”老师看我有些心神不定,知道我一时缓不过来,便让我去休息了。

※※※

漫步驿站,其时冬日的萧杀还未散尽,一路落叶衰草依然,这个驿站好久没人居住,当真有些荒废了。想来很多外地的官进京办事哪会住这种寒酸地方,只会往京中熟人家中一住下,便日夜笙歌艳舞,哪管是来干什么的。只有每年朝会时按照规矩在这里住一次,顺便与其他州的人拉些关系。想着便是好脏的地方,我真待得住吗?

风卷起落叶,把它在道上打着转转,便如肆意戏耍着衰老不堪的枯叶;去年今年明年落叶虽已不同,但这风却依旧。所以,这番场景只会年年出现而没有终结。整个驿站便就被这种氛围渲染得一片萧瑟萎顿之像。

但如果说,它会忽然改变,那一定是因为前面多了一个人。

风似乎只为她而翩翩起舞,为了显露自己的舞姿不被观者忽视,它便拉着金黄的叶子随它飞动,围绕着美丽的少女。

但是无论它怎么舞动,我的眼中只有她。

※※※

她正微笑着看着我,而我终于从心底感受到一种快乐,便暂时卸下所有负担,张开臂膀走向我的美人。

我只管搂着她,什么都不管。

忽然背后响起声音:“啊,这驿站真是大,走了半天都没见到人,玉儿,我们继续往北走吧。”

“啊……啊,好啊,真哥,真没想到大家都不见了,我们看看谁先到北墙吧。”

他们走远了,随风传来快乐的笑声。

“周玉变聪明了。”我笑着对怀中略有些受惊而羞涩的女子说道。

“是啊,她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她捂着嘴笑着。

“是啊,在这里时间长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言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怎么了,子睿。”言者显然感觉到了听者有所思。

“也许是我太没出息了,也许你嫁给曹操更好。”我笑着摇头。

却没想怀中之人竟抽出手来,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毫无防备的我当真眼冒金星,再定睛看时怀中之人,她的眼中竟挂满了泪花。

“怎么了,银铃。”我有些不解。

她又举起了手,却怎么也没办法打下去了,最后只是摸着我有些火辣辣的左腮,颤声道:“你以为我是爱慕虚荣,追名逐利之人么?你难道就不明白我么?”

“不,不,银铃,我错了。”我立刻明白我的错误了,但一时急得无法说出来,竟拔出手来抽自己的耳光,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忙拉住了我,“别,别。”急促地声息中,眼中的痛惜溢于眼眸神光之外。

她换作两只手抚mo我的双颊,一双闪亮着泪光的双眼盯着我,顿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我,这才温柔地说着:“一个人首先得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然后才是成为一个能有所为的人才。至少我相信那个堂堂正正的人你做到了,但是,人生在世,默默无闻不能为百姓造福,死后也难以对自己有个交待。所以,能做多少做多少吧!我本希望你能学医,但我的父亲不让,其实就算他让也没用,你的记性从小就比较糟糕,我让你背了多少遍,你才把神农背上?如果你真的就是个医生那多好,我们成家,一起采药,一起晒药,一起出去给病人看病。顺便云游天下,览遍名山大川,也许这才是我希望的为民造福又是快快乐乐的一生,虽然辛苦,其乐融融。但既已至此,我亦不悔。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你好像很早就喜欢我,想和我成家。”我怎能不明白,但是我想把气氛从说教中缓和成谈情说爱,否则怎么都感觉是一个姐姐在教训自己倒霉而又不成器的弟弟。

“啊呀,你怎么想到那个方面去了,啊?你怎么知道的。”她开始还在着急以为我想歪了,但是忽然发觉不对。

“我们当时是姐弟,你却说要和我成家,说明你当时就喜欢我,你当时应该知道我们不是姐弟吧?”我笑道。

“那时还小,但是我隐约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姐弟的关系,而且一天到晚和你在一起,又没个男孩子和我在一起,有时候想想那事情,就只能想作你了……”银铃已经又开始害羞了。

“银铃,对不起,今日出了点事情,有些颓唐,便和你说了些混账话,夫人不要介意。”当下便又把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哎呀,”银铃的反映也是摇头,不过她最终抬起头来看着我,“子睿子睿啊,你真是傻得可爱之极,也聪明的可爱之极;善良得可爱之极,使坏得可爱之极。你如此,便让我也有些愧疚,总觉自己太小心眼了,还沾了不少俗气,都有些愧疚配不上你了。”

“银铃,你还叫我别说这混账话,你不也说了。你那些俗气是为了让我别沾上那些俗气才沾上的,便如这片叶子,”我弯下身,把路边一片落叶揭开,下面的又露出一片叶子,“你看着上面一片沾了多少尘土,而下面的那片却干干净净。便如你和我,我怎会嫌你,而且,我还要……”我停下话,把那片沾满尘土的叶子掸干净,再俯身下去把那片干净叶子拿起,又盖住了这片叶子,再起身时,带着得意的笑容,“就这样!”

“便就是这一番番事情,想法,作为让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你。与你做姐弟的最后几年你知我有多慌张无奈和彷徨,你却傻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让我心中难受异常,却要在表面强作欢颜,硬充坚强。”她竟又要哭了出来。

“好了,银铃,你说了混账话我也说了混账话,咱们扯平了,大家谁也别再发感慨了,让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大家都这么大了。”我小心地替她抹平了眼泪,努力地劝慰她。

“不。”她撅起了小嘴,挂着泪珠却带着笑。

我亲了她撅起的小嘴一口……

羞涩染红了她的双颊……

她说都要罚……

我问她她要罚我什么……

她说她要罚我抱她进屋……

她问我我要罚她什么……

我说我要罚她当猪为我生很多很多孩子……

※※※

两位甜蜜的小情人就这样进了屋,关上了门,但他们不知道外面下面的发生的状况……

※※※

风过,两片落叶被吹起,一片掉落在路上,一片飞进了假山的缝隙中。

※※※

再远处,两个中年人正在就刚才看到的一切而谈论。

“子睿这孩子当真厉害,天下女孩子被他这番一下,难免不会被迷住。”中间虬髯大汉正经八百地挤出这句。

“当然,我徒弟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又兼如此善良纯朴,那家父母不喜欢,当然都愿意把闺女送上门。”似乎才修剪过胡子的中年人说道。

“有我当年的感觉。”两个人竟同时说道。

二人斜脸对视一眼,旋即回过脸去。

“就凭你?”再次异口同声。

再次斜脸对视,再回复原状。

“别学我说话。”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

“小心我告诉弟妹(嫂子)你和那个漂亮小婢眉来眼去。”这次也许可以算不同。

“哼,总算不一样一次。”两人像试着甩开影子般刚快乐一下,便又发现那影子缠上自己了。

“可惜嫂子太温柔(弟妹太贤惠)。”二人转过身来,互相对视说道。

“但大哥一个人独占一个漂亮小婢。”二人做愤愤不平的琢磨状。

“大姐的脾气……”两个人同时不寒而栗。

最终二人笼着袖子捂着手,再次转过来看着前面的小屋,同时喃喃自语道:

“看来只有害老大了。”

※※※

再稍远处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中年人正双手插着腰看着前面两个人。

※※※

再远处的屋内,一个眉目俊俏的美男子未除官服便斜倚榻上独自相思;与他一般心思的人就在洛阳之中,此刻端庄美丽的她正着睡衣宽袍地同样坐在床榻之上轻轻摸着自己光滑但有些红肿的脚踝,却浑然不知痛觉。两双眼睛都有着一样的迷茫期待思念和牵挂。

院子的北边的角落中正有两个少年无忧无虑地欢笑。

远远的宫墙之内,一个华美秀丽的女子正自抚mo一支长笛,不时颦眉思索:屋外不远处,她的夫君正带着他们的小儿子在众仕女中玩耍。

一间屋内,一个发了福的中年人正奋笔疾书。

而原应空空地太学之中,却又有一对男女谈笑。

※※※

中平三年正月十七,那一日平安风云侯必会终生记住,但要让他说那日怎样,他也许只会摇摇头,要说他不知道,他也会摇摇头,因为很难说清那一日对他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也许只会笑笑,琢磨半天后说道:“那天我又长大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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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上面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洛阳城中的某个角落里,一个行路的老人捂着自己酸痛的膝盖,盱着眼睛看了看天上,喃喃道:“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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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

《天变》的第一部即前一百章如计划般在此刻完结,主人公子睿完成了他人生中的成长的第一步。

为此,我写完前一章便不能停步地写了下去,直到现在我写完这章。

我没给第一部留名,因为它确实不需要名字,成长过程中什么都有,却又什么都没有;第二部,再过几天便要继续开始贴了。

回头看看,初期我也许是有些做作了,有很多地方故意写得幼稚,也许我就在十六岁时写就好了。

我只能说前一百章,我写了下述内容——子睿的生活内容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复杂丰富起来。由一个男孩变成了男人。

希望大家多提意见。

我想我算完成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了。

好了,让我休息一下,今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又将是新的开始。

作者:e_mc2

公元2003年5月18日临晨2:11仍无睡意注

第一百零一章 混沌

中平三年正月十七的傍晚,西北风忽然大了起来,昏暗的天空随即阴云密布,紧接着便下起了一场小雨,一时间天地便混于一片灰蒙蒙中。

“外面下雨了?”屋内稍微静了静,两个少年男女倾听了外面的声音确信了后,互相对视一笑,才算从刚才的激战中休整出来。

“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好?别人会说闲话的。”虽然话语中有些担心,但是我依然紧紧抱着她。刚才一役,我成功突破敌人阵地,现在已经全军安然撤离,不过战场尚未打扫,此刻正在就战后事务进行一些实质性的商榷。

“我都被勒令当猪了,我怎么知道?”怀中的人在故意装傻,所以依旧笑意盎然,眉目间看不到一丝阴云。

既然她都这样了,那么我必然阳光灿烂起来。

“你以前有没有和人那个?”她小心地问,语句的速度足够让耐性听着的我的脾气在肚子里发完消化掉。

“又是一句混账话,看来不好好罚你不行了。”随即投入后备兵力,继续攻击,心道这番一定让你签订城下之盟不可。

晚饭席上,我们这般还是先入席的,老师他们似还在后面商讨什么,子玉兄也没出现,只有那一对去找北墙的人随后出现。

我确信有人在偷看我们,因为我抱银铃进去时,她让我关上门,却不让我用手脚,我只得用脸去关门,那时就发现那边门后有人影。

所以他们问我们,我们都不感到奇怪,但是我相信他们都会奇怪。

“你们什么都没做么?”周玉瞪大了眼睛,完全不能相信。

“你这句话问得当真猥琐,确实什么都没做。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是这般无礼之人么。”我很是不屑地回答。

银铃笑得很怪,但是她也睁着大大的眼睛点头表示完全同意我的话。

“你们也不见得多有礼,那你们在屋里干什么了?”李真决定从他夫人的背后跳出来。

“象小时候那样——打架,不过有些变化。”银铃很是写意地插嘴说道,她似乎有些疲劳,说的时候还稍微整整鬓角的一丝乱发,而我也赶紧上去帮帮忙,免得浪费这个堂而皇之揩油的机会。

“什么变化?”二人齐问。

“最初,我只用一只手,他手脚并用,可以很轻松把他码得平平的;”银铃忽然和个八岁孩子似的天真地回答,“但并不是因为我去按他,是因为他自己站不稳,却要过来拳打脚踢,结果经常自己打着转转然后就立足不稳摔倒下去了。等他能站稳了,就只准他用双手,我还是单手,虽然费力些,还是能把他毛给理顺了。”两个少年笑得已经没有地方呆了,三位长辈要是看见,必然会骂他们没有规矩。而被这两个毫无形象的人所挑动,银铃开始有些有恃无恐地放肆起来,“再接着,他两只手,我必须手足并用,只能稍微占点便宜;而现在我全力以赴,他只准用右手,都需要全力抵御才能防住这匹……”

她忽然捂嘴,转过头看着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量词用得实在不怎么样!”我面无表情地说。

三个长辈终于出来了,我本来以为就我和银铃的样子稍微有些狼狈,没想到这三个人也是刚刚做过什么大事情一般衣衫不整。

我忽然有了个很龌龊的想法,但是三叔一见我的面部表情,就叫我打住,说他们绝没去碰那些小婢。

我很惊讶,我问为何他知道我在想这个,他们先是过来一人给我脑袋一下,然后才坐下。

“胡思乱想,你以为我们是这种人么?想也不行!我们打架来着,你老师打我和你三叔。”

“你们也打架?你们知道子睿大哥银铃姐姐他们在干什么吗?”周玉显然又抓不住刚才这句话的重点。

“老师,您没事吧?”李真这才是重点,与此同时,那边对周玉的问话也有了回应。

“我们早知道了,他们也在打架。”三叔立刻明白说漏了嘴,所以刚说完就拿着旁边子玉的垫子挡住了师父腰间的偷袭,让我不禁由衷赞叹三叔手快。

“我没事情,要有事?也是他们有事。”其实就老师喘得厉害。

“你们怎么知道的?”银铃还有些不明白怎么回事,日后我认为这段对话清晰地表现了两代人之间的代沟,他们的兴趣完全不同,就这样饭桌上同时有两个议题在讨论,所以总有两三个人在同时说话,而我对两个问题都感兴趣,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自己很成熟了,但是光听着同时由两个人说的两句话就觉得很乱,更别说想好回话再插嘴了。

“你别听他的,他挥了半天笤帚,差点自己闪了腰,还不准我和你们三叔逃开院子。我们不能还手就只能躲了,当然要累些。”

“当然,我们在门口听到里面那么大响动,要是那种事情,不该是那样的响动。他们的声音完全不是圆房的声音,倒似采花贼……啊……那个……未遂,荡……啊……那个……故意推脱的那种声音。”两个人同时给两个问题作解答,居然丝毫不被其他人影响。

“三叔你的玩笑开得真不怎么样!”我和银铃同时红了脸。

“我当然知道。”三叔的声音显得很急。因为师父和老师同时在攻击他,所以那个垫子也很忙。

“嗯?子玉呢?”垫子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本来在这垫子上的人一直没有出现,而两个话题也在此刻终于集中到了一个同样的地方。

“应该在想那夜的女孩吧?”商讨片刻,我们得出一致的结论。

“应该帮子玉兄找到那个女孩,那个女孩有谁认识?”师父很是通情达理。

“应该是大官家的女子,”李真作为整个案件的目击者,他有很充分的理由表达自己的见解:“但是那家的小姐可以甩开侍女自己一人晃荡,难道是……”

“谁?”

“女飞贼!”一字一字地吐出来,但是这是个很没有新意和创造力,但很有意思的一个答案。

“什么女飞贼?”子玉兄懵懵懂懂进来,显然不知道我们正在拿他做谈资。

“子玉,下午你在干什么?”老师笑着问,显然他也很有兴趣。

“睡觉啊!”他还打了个哈欠以示佐证,整个动作非常的自然,没有任何做作。

这下大家似乎全都失望了,甚至有人私下骂他没有心肝。而他再问我们怎么了的时候,我们都说吃饭吃饭,不要啰嗦。虽然事情似乎是这么解决了,大家也都吃起了饭,但子玉却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是银铃在桌下拉我的衣襟,偷偷指给我看的。

吃完饭,雨稍停,我就决定拉着我未来的夫人出去走走,她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大家更没有。所以很快地我们就纵马在街上了。

我们去了太学,因为我们确信那里空,而且银铃提议我们学着子玉的奇遇,再表现一下这段爱情,我更有兴趣,尤其是最后那一抱这个动作可以乘机做些题外话。却没想在那里逮住了另外一对谈情说爱的人,他们从下雨开始就一直在这里。

英雄果然难过美人关,很多街上说唱中的故事告诉了我们这一点,而今天又能由真人证明一次。不过琪姐姐拉着我告诉我,孟德兄的文采太好了,恐怕比我还要好。我就觉得很奇怪了,这文采上找我比是不是选的参照物水准太低了些,琪姐姐是不是把我当谁了。

透过大才子孟德兄的一通侃侃而谈我还知道一个典故,二十年前年京兆尹中有祁氏二女为孪生姐妹,皆为绝色,很多文人雅士为他们作赋,赞其美貌,最后她们分别嫁给申公一门两个兄弟。琪姐听到了似乎自己都长了见识,还赞叹说原来母亲和伯母年轻时那么有名。

姐姐显然有这种优良的血脉延续,而我就要糟糕些,反正我的生身父亲的传闻中,从来没有说过他很英俊,或者他夫人很美的话语。

我也才知道原来母亲当年是这样闻名的大美人,虽然现在还能看出来那模子,可现在她是比她的年纪显得衰老了很多,尤其是声音更是衰老得厉害。

忽然想到,恩公的夫人怎么没看到,恩公家还有什么人么?我似乎该找个机会问一下父亲。

孟德兄终于知道时间太迟了,便对我们告辞说要离开。我立刻冷冷地说,“你最起码把我姐姐护送回家吧?”

孟德兄脑袋很快,立刻到银铃那边请银铃随他走,等我赶紧加了一句是琪姐姐时,他才笑着优雅地邀请琪姐随他一同出发。

琪姐的剑鞘给了我腿上一下,但是她走时还是回头冲我笑了笑。

“才发现,琪姐姐这么漂亮。”他们刚走,我看着银铃笑着说道。

我知道我犯忌讳了,因为我忘了银铃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开始小心眼起来,而且很是厉害,她一扭头就走开了。

这番让我又花了好大一番口舌才把她哄开心,但是她还是要我对天发誓保证没有骗她,赌咒发誓的内容是以前没有和任何女人有过那种事情。我立刻问她所说“那种事情”的定义,她羞红了脸说不出来。最后实在没话说,又埋怨我,说我把她的地位拉低了很多,以后嫁给我,她也得称琪姐姐了。对这个人最近的变化,我觉得我宽容得有些没有原则,也许只是因为她是银铃。

终于驱散了她心中的乌云,而本来乌云密布的天空却在这时忽然又下起了雨,这番雨磨完了我们等雨停的耐心,还一直把我们淋回了驿站,但我们的兴致依然没有被影响,我牵着她的手欢悦地躲入门厅中,因为对于现在的我看着她的笑脸心中便只有快乐。

但上天此刻给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当我们一进驿站我就有些奇怪,这帮士兵个个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我觉出不对劲,便问他们出了什么事情。他们竟然说是我夫人来了,银铃立刻作恍然状,笑着对我说,郭姐姐来了,便要拖着我快走,却发现我还在发呆,跺了一下脚,发了声嗔怪,便甩开我的手,抢先跑了进去。

银玲最近不知怎么了,忽然变傻了还是怎么回事,至少我已经感到了很不妙的感觉。这个人怎么可能是郭佩。现在两关紧锁,唯一条路就是洛水水路,外面如此兵荒马乱,郭姐姐这时候这么着过来实在有些不可信,而且这条水路除了上阖人很少有外人知道。那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心中有涌起另一个疑问。不过想着老师博古通今,各地情况都知道个大概,也就不奇怪了,还是考虑现在的问题吧。

我想到了司徒府的看门的仆人告诉我的事情;所以,我也料到了再次看到银玲时,她脸上的泪珠。

而看到她脸庞的那一刹那,我的头脑感觉一下子涨了起来,什么都想不下去了。

她咬着嘴唇,让我解释。我和她说了在司徒府听到的传闻,我说可能是那个女子不知道被人骗了,所以才来找我。

她说我骗她,她搬出了一个确实非常值得怀疑的地方,这是个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是在元宵节太学那里听子涉讲起了这个事情,现在摆出来,这让我真的不好解释为什么。

也许真是上天注定我会遭遇这么一下子,要不然当时我去北方时,为什么偏偏会跑过路,最后走北门进的洛阳。其实当时我忘了一件事情,只要算一下时间就对了,我几乎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我想去拉她,她却低头往后躲,不愿理睬我。

“我没有,我只能这么说,因为当时我就想着到极北之地静一静,所以我竟跑过了,虽然可笑,但是这是真的。”我开始有些恼火,不是对银铃,是对这种事情,“我可以进去和她对质,她一见我就知道了。”

“没有用的,她现在已经看不见东西了,甚至辨不出任何两个人话声音的不同了,现在只能不断重复说平安风云侯,女儿,他的这三个词了。”银铃没有看我,只是哭着摇头。

“女儿,我的?”这恐怕是长这么大我听到的最不可思议和对我震撼最大的事情了,哪怕是知道和我在一起的不是我的姐姐我都非常平静,但现在我无法平静了。

“进去看看吧,和你的妻儿见面吧。”她努力抑住了哭泣,冷冷地别过脸去。看着她的样子,如果我真的不确信我确实没做过这种事情,我都觉得我就真是这样的一个禽兽不如的人。

顶着发麻的头皮,我还是进去了。老师,师父,三叔都表情严肃,周玉看见我都在躲我,似乎觉得不屑与我为伍。两个兄弟都没有动,见了我,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用眼神替我指路。

其实根本不用指,一进屋,我便见到榻上那个可怜的女人,她,二十四五年纪,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左手弯成一个弓形,似乎还在试图保护自己啼哭的幼小的女儿。而右手已经僵硬得无法自然地合起来,而正在诊治的把脉大夫只是叹气摇头。

女人嘴里就在不断地发着这样断断续续地声音,每一声轻呼却都像重锤一般砸进了我的心窝。

片刻后,大夫起身转过来,对众人说:“此妇命不久矣,胎儿似乎早产,而她还一路奔波,以前就受了不少外伤,且身中蛇毒,居然能坚持到这里,简直已是不可思议了,现在想办法,可能还能救下这个小孩了。”

见此情景,大家肯定都在同情她,而我显然就彻底成了那种始乱终弃的混蛋。

我这时候心中却忽然清明起来,到榻前,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嘴里却一直在念叨着我的青年女子,挥手让大家不要说话。

用手摸着她颤抖的手,只轻声地说了一句:“我是平安风云侯,你来了?苦了你了。”

她的手忽然试图抓紧我的手,颤抖着的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吐出几口忽长忽短的气,整个身体也如风中的枯叶般颤栗,手总想把我拉住,似乎生怕我再消失离开她,却一直没有成功,我把手送过去,她终于紧紧攥住,却又终于慢慢松开了。

我轻轻放回她手,长出了一口气,只对大夫说了一句:“请先生救救这个孩子。”

“好吧,我尽力。”

然后我面对众多带着不可思议的疑惑眼神,竭力压抑自己的激动,说道:“这孩子不是我的,我不知道这是谁的?你们不要说话,等一下。”

我又请大夫搜搜这妇人的身体,结果什么都没有;随即我叫了几个人进来,把我刚刚想好的事情吩咐了下去。

我又叹了口气,知道这一时半会儿无法洗脱清白了。

“等孩子身体好点,滴血认亲就可以了。”我说出了比较简单的解决办法,“还有,他们会查出这个女子是从哪个地方来的,我们一起去就知道我是不是那个人。”

“我相信你,但是你得给出结果。”老师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很多人都没有说话便纷纷离开,只留我呆在那里,整理心中所想的所有事情。

屋内只余我,那女人,大夫和那病中的孩子。

上天真拿我开了个大玩笑。

但是此刻我绝不怕它,我不会任由得它摆布,一定会有办法洗刷自己的冤屈。我捏紧了拳头,但是心中却依然有那般凄凉。

看了看那可怜的孩子,此刻的她正在无助地昏睡之中,摸了摸她有些烫的面颊,再吩咐了一下大夫后,我也离开了屋子,其间甚至头都撞上了门楣,但是当时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独步院中,任由雨把我打湿,天地间仿佛只余我在这淫雨霏霏之中。

忽然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我的腰,在我背后与我道:“子睿,原谅我,我最近太小心眼了。”

“你难道不怀疑我吗?”我苦笑着。

“和你一起长大十八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你刚才还能如此,我感到自己的心胸太窄了,容不下什么事情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这女子太可怜了,被人欺骗,怀了孩子,还坚持把孩子养下来。还来找我,要是最后我还不认下她,她死都不能瞑目,现在让她安静地快乐地放心地去,也是件好事。这点事情我都不能担下,我就只能说自己没有心胸了。”我并没有感到很快乐,所以我直接说了出来,“而且,你的心中依然对我有怀疑,但是你觉得这时候的我太孤立无助,你心中放不下心我,所以,你来帮我,但是,我不需要这种关心,我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没有,我相信你。”急促的声音,底气却不足,有些慌乱。

我有些无情地脱开她的怀抱,回身再次冷冷地说,“你莫骗我,但是我知道你心中仍有怀疑,所以等事情完全澄清,我再和你说吧。”

“你以为你很英雄么?”她咬着嘴唇,语气平静了很多:“我是还在怀疑,但是我决定相信你。”

“你莫信,也许我真是那样的表里不一的人呢?等我让你相信时,你再信。”我有些偏执地离开这驿站,不再理会背后地呼唤。

本来我真的一直好运,好得让人羡慕,但忽然出这种事情简直让人无法可想。难道它认为这么给我一个女儿是我的好运气?我思来想去现在就只得等下面的消息了。

总算理智尚在,便告诫自己:再过一两天我还得去潼关,我现在需要镇静。

出了驿站,漫无目的地走开,竟不知不觉走回了太学,心中慨叹:老天真是捉弄人,大喜大悲竟就自此分界。闭上眼睛,仰起脸,任冰冷的雨水冲刷自己的面庞,便如这世间时时刻刻衍生的苛责,陷害,讥笑,欺骗,虚伪无情地割戮着自己。

暗道:我决不能退缩。虽然心中依然在流着血。

恍惚间,我什么雨打风吹的感觉都感觉不到了,心中也忽然安宁了,我也不感到奇怪,只是全身心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后来,我一直认为当时的我实在太没用了,还又脆弱而冲动。

其实不是感觉不到风吹雨打了,因为一个人正替我打着斗笠,自己却在雨中用她单薄的身躯替我卸去那随雨而来的凛冽的西北风。

回过神来我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歉意,却无法说出一个感谢或者什么其它的字眼。

而她也什么都没说,任由泪水混杂在雨水中流下她俏丽的面庞。

我抱起她,她没有任何反对。看着她,满心愧疚的我用自己的脸颊想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珠,而脚下延续着下午的路,她的唇在我的脸颊上留下自己的驻足,我承认此刻心中只有幸福。

半个时辰后,我出现在有一丝困倦还带着埋怨的义父面前。

他看我的眼神绝对是又气又急:“你也太冲动了吧?”

义母也很快赶到:“子睿孩儿来干什么?”

“这小东西居然要现在就娶银铃?你说这大半晚的。你说他是不是胡闹。”

“我是说明天。”我觉得有必要解释我的想法。

“别插嘴,大人说话!”皇上好像发了脾气。

“子睿吾儿,为何如此着急?竟深更半夜来此处觐见,而且就为这种事情。”

“你以为这个傻小子有什么事情,银铃在外面淋了雨,他怕银铃着凉,便抱着银铃进屋,还强行替银铃擦了身体,换了干衣服。”强行这个词是我当时加的,银铃的形象我得注意顾全。

“这个,是有些失礼,那么就这么着吧,祖制上需斋戒,但没说不让成亲。皇上,就成全了子睿孩儿吧。反正他们不是姐弟的诏书已下,他们成婚也是随时可以的,今晚,你就命他们结婚,然后明天下旨给银铃一个封诰。就说逢紧急事宜,一切从简,只有几个人参加就算了,以后再办个隆重的。”

这回,我和皇上站到了一起,一起看向皇后,皇上是因为觉得我快了,我也知道我的要求是有些过分,但是我们都没想到还有更心急的。

“怎么了,乱事之中该有特殊的对待吧?”她倒觉得很正常

“那就这么着吧?”皇上很快同意了他夫人的看法,然后草拟了一道堪称不伦不类典范的圣旨,因为中间居然还有涂改。

然后他宣读一番,我就算这么结婚了,虽然新娘不在场。

“最好和申公去说一下。”这是他们赶我走时的唯一嘱托。

父亲还在忙着事情,闻得此事,竟把笔狠狠砸在案上,骂我混帐东西,竟如此胡闹。不过,因为圣旨在手,他也没什么办法,而且那个圣旨中肯定把我的请求一类的东西都给省掉了。最后只能说我蒙蔽圣听,致使皇上做出如此草率的决定,最后又嘱托几句,才放我过关。

出来,赶紧好好谢谢姐姐,是她当场一直帮我说话,给老爹降火,如此我才能全身而退。

不过她是有目的的,最后我只得怀揣着一封必定充斥着种种恶心词的信札离开。

时间不早了,我到孟德兄那里的时候,他已经在榻上躺着看书了,闻得我来,连鞋都没顾得穿,就直接跑出来,拉着我进屋了。

“子睿贤弟,深夜到此,必有什么好事吧。”仕女们正忙着把鞋拿过来,他随便穿上,笑着对我说。

我见了他这副模样,那还说得出什么话来,只管抑制自己的笑意,递上信件。

孟德兄看完信不喜反怒,“琪冒失不当甚矣,雨夜冷寒,还劳你送信,儿女之情重于国事乎?”

忙解释道:“此非正事,还有一事。”

我很诚实地把整个故事稍作删节地说完,说完那件事后,此人的脸部表情就很难形容了,他面部表情简直可以用龙飞凤舞、开天辟地的感觉来形容了。不过他告诉我,可能是那个女子贪我显贵的身份才这么做的,不过人已经死了,就算了。而且还说我们荆州人太洁身自好了,其实这种事情各处都很平常,通常官宦们的解决方法是孩子抱进来,女人打出去就是。

他最终说道:“果然儿女之情重于国事矣。”

回去后,老师已经休息了,我也不好去和他们说话。回银铃屋时,却被兄弟们拦住了。他们问我到底有没有那个事情,我说没有,他们问我为什么当时要那么说话,我也说了我的原因。他们说,他们信任我,又拍了拍我的肩,才离开了。

银铃一直在等我,她确信我会回来,因为我们约好了,所以门都没关上。但此刻她正在发呆,穿着我的衣服抱膝坐在榻上,衣服那是她从襄阳又给我带的,却没想到在这个时节用上了,只是衣服太大,倒似乎把她裹在几匹布中间似的。

她托腮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昏暗的灯光,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事情,脸上还有泪渍的痕迹。

我没有蹑手蹑脚地过去,她也没有察觉到我的近前。

我用手按住她冷冰冰的脚面,带着笑脸对她:“怎么不生火,这么冷的天,别着凉了。”

“你回来了?”她没什么惊讶,只带着喜悦,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火?哦,忘了,木炭都放好了,就是忘了生火。”

“我来吧。”我拉住了她,却扯出了半条裸露的纤臂。她手忙脚乱地裹好衣服,我却笑着过去生火。用木炭稍微沾了些灯油,点上火,扔回去,看着红色的蔓延,心中升起恶念无数,脸上不断地变换着表情。

“子睿,你怎么了?”显然我一直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让她起了疑心。

但我这种时候总能找到说辞,虽然这个很站不住脚,但是我确信能让她转换话题:“我的衣服湿了,哄一下取取暖。”

“那快脱了,别受凉了!你从小就不喜欢穿蓑衣戴斗笠,这么大了还是这样,虽然雨小,这么淋着总会湿透了,快换一身。”

“噢,知道了。”随即站起解开披风,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始宽衣解带。

“等等,”看来她也知道不好意思,脸皮没我那么厚,打算让我找个地方,然后我不听,看她脸红成什么样,但是我完全低估了我的新婚妻子,虽然她还不知道圣旨这回事,因为她很坚定地说了一句:“我来。”

“什么?”我的脸倒热了,所以我没有转过来。

“装什么傻,你刚才干什么来着,我要把便宜占回来。”她的口气不像开玩笑,而且声音也越来越近,所以,我从怀里慢慢拿出那卷圣旨,这恐怕是天下最奇怪的一卷圣旨。在她拖着衣服磕磕绊绊的脚步声就到我身后时,我身也没转,直接把那卷黄帛递到后面。

结果是我的脑袋先是立刻挨了一下,应该说银铃还是很不信任我,至少在这方面,总觉得我会搞出点什么名堂似的。然后等发现我没有转身,只是让她看一样东西时,她才没了后续动作,只把圣旨轻轻接过,我却忽觉得圣旨真不算什么值得尊崇的东西。

听到片刻后缣帛合起来的声音,却没有言语的声音,只感到身上的衣服正在被解开。

火盆中的炭火把我的胸脯映得通红,我的脸也热得厉害,所以我决定躲在火光的掩护下,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的雾气升腾。

一块干布在替我擦拭,很多年银铃没这么替我擦身了,只是明显跳过了一些重要部位。而且明显没有替我擦的意思,因为一擦到脚踝,立刻手上被塞上了布巾,“还有地方没擦到的话,自己擦一下。我替你拿衣服,你就站在火盆边,别乱动,小心着凉,快点擦,我没看着你,你自己注意。”

好一个银铃把我所有使坏的计划都识破了,让我不得不改变原先的计划。但语气中却依旧似照看自己调皮的幼弟般,这让我有些被伤害,可想到是银铃也就没发起脾气,毕竟我现在还是一个始乱终弃、抛妇弃子的嫌疑犯。

想到此,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忽然身体一振,回过神来知道是她贴在了我的身后。她把衣服围在我的身上,轻轻在耳边吐了一句:“过来睡吧。”

灯被吹灭了,屋内只有火盆中星星点点忽闪忽暗的亮光,但我仍然可以辩清银铃的脸。

“你这样躺着,脸相和平时不太一样。”我的嘴忽然变得这么笨拙,有点傻。

“什么不一样?”她看来决定和我一起傻。

“有点像小白。”实际上我可没那么傻。

这样一对奇怪的新人在这样一个很奇怪的新婚之夜又作了很多非常奇怪举动,只是没包括了一对夫妻本应该在这种时候做的事情,却余那夜屋外斜风细雨喃喃自语,躁动不安。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就被她弄醒,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早弄醒我,她说我打呼噜把她吵得睡不着,醒了后却发现我还睡得这么死,她觉得很不公平。

她这显然是借口,否则半夜就叫醒我了。所以,我很自然地把嘴唇贴过去表示道歉,她接受了这道歉,并决定登门回访以示诚意。

当然正事要紧,银铃还是很快地中止这种无休止的礼尚往来,把我赶起床,还替我整理身上衣服,自己衣衫不整,发迹散乱,却要让我像个人样子。

期间我的肚子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哀鸣,她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最后只说最近吃素苦了我了。

我的新婚第一夜就是这么稀里糊涂,近乎孩童胡闹般中度过。

这早早朝,听完宣诏,老师非常惊讶,一直盯着我,我也不时盯着他,不过显然他没法从我的眼神中知道什么更多信息。

父亲的眼神中则充满了好奇,似乎要问我昨晚有没有实质性进展。我只能用眼神告诉他没有,其实昨晚我们两个人都有些故意回避这个事情,原因很可能是襄阳的她。

孟德的眼神就要直接得多,此中颇有些挑衅的意味,我决定当作什么都不没看见。

兄弟们散朝时拖住了我,原因是我上朝时居然一眼都不看他们,他们想给我打信号都不行。问我新婚感受,我说不知道。

其实我也有很多话,但是关键是散朝时,三个长辈一个大哥都让我赶紧去他们那里,这让我分身乏术,没有任何办法,最后整个心思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着说,皇上也是最大,所以我先去皇上那里说话。

先一通询问,我就装傻;逼得这老小子居然拿皇上的身份强行压我问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决定说实话;结果直到我走了,他都认为我在撒谎,至于旁听的皇后,她几乎一直捂着嘴在笑,尽力保持威仪。

父亲应该是第二个,他与义父居然有同样的嗜好,屏退众人包括琪姐姐后,他也这般问三问四了,这让我很生无奈,只得重复地平静地再说一遍。

但没想到他倒相信我是说的老实话,给我传授一些机宜把我弄得满脸通红后,才放走了我。

我出来后就看见窗下笑得很失仪态的琪姐。

出门时碰上了最近很少见的张辽,他很好意地问我脸为什么这么红,我说天热。在他还在感觉奇怪时,便赶快扯开话题,问他最近在干什么,他说和高陵侯手下夏侯兄弟颇为相得,因最近没事,便常和他们一起饮酒叙话。

我猜孟德兄在打张辽的主意,虽然现在还没有根据,但是依照上次找我的方式,估计应该是这样。

老师则是大骂我了一顿,但是他未卜先知地认为我昨晚在打架斗嘴,还没作出什么大事。

孟德兄则根本没让我说话,又是一痛恶心地盘问,然后却让我送信。

出得门来,再去找琪姐姐,我堂堂平安风云侯最后就变成了一般送信的小厮似的,因为琪姐还要回信。

总算孟德兄很是善解人意,没拆信,就先让我回去休息,还对我说了好大一通感谢和歉意再加上祝福的话,把我送出了门外。

终于回到驿站时,正赶上派出去的人回来通报,梁城那里有这么个闾中之人出逃,带着孩子,但据称不是早产。

老师众人就在旁边听着,听完后,只说:“看来九成不是子睿所为,颇似有人冒子睿之名做这等恶事。”

我便要带着银铃去一同再取证一次,却被老师喝止。我说出发前必归,老师却说我担此大任,却在这种时候擅离职守,太不像话。

我确实有些头脑发热,虽然心中不甘,但还是再拜谢老师教诲之恩。老师也松了气,让三叔带李真,周玉,银铃去查证。

我问为何要这么多人,老师不答,只说告诉我以后就知道了。

问了我孩子怎么办,我看了看银铃没有说话。

子的情况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她不知道母亲的去世,睡得很安稳,我也没有打扰她,轻轻而来,轻轻而去。

是我把银铃送走的,我把她的封诰给她看,她羞红了脸,我让她早些回来,她说一定。

三叔最后耐不住性子了,他很有威势地拍马拦在我和银铃之间,教训我以后一辈子有得卿卿我我,别急在这一刻,这下子我的脸都红了。后来想想就觉得美。

但是当夜我就只能又是一个人睡了。

很是无聊,摸着旁边银铃的枕头,实在无聊便把平国夫人的封诰放在她的枕上,手摸着。又很是无奈,偏又是那份思念最难让人安歇。

中平三年正月十九卯时,百官黑衣随帝南祭太庙,正午午时,开坛主祭四方,立白帜,带白幡,申时毕。

即时授礼杖,去迎两关之外“忠臣良将”,这番礼仪总算作得足,关外的人们知道了会不会感恩就不得而知了。最近斋戒其他还好,就是总是觉得容易饿,不过感觉还能挺得过去。

孟德兄的部队还有不少在城外驻扎,那些士兵看着我们过去,很多都显出一丝迷茫,他们根本不清楚怎么回事。我相信是这样,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按说除非大乱大疫,年前就得去,比如中平元年我们就是腊月动身,没有这种大事就是元宵节一过,大家同去京城一趟。现在这个倒是为了哪般,似乎倒是安抚凯旋驻军的感觉。

这般不伦不类的差事又被我碰上,让我差点有拔那些白髦的冲动。

梁城那边不知怎样了,今天他们应该知道不是我做的龌龊事了,只是那个孩子怎么办,我也感到有些为难。

最近几天有些浑浑噩噩,总觉得有老大不对劲,就是不知道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当晚到潼关,看着眼前三大片军营雨中飘摇的营火,至少也有好几十万人,但我报不出准确的数字。值得一提的是,潼关的两个守将是两个人才,他们对我很是尊敬,他们还要我带他们的问候给我京城那两个兄弟,问及原因,原来这二人是兄弟们举荐的。

他们告诉我外面的情况,三处军营,三拨人马,最南边一个大营最奇怪,很多人的衣服很怪异,可能是西域都护府的番番军都跑来了,探子去探了几趟一点眉目没有。另外两拨,一拨丁原,一拨韩遂,都依礼打过招呼,唯独去使到那边大营,回来连使者都一盆稀泥,还没明白过来这是一支什么样的人马。三支人马各分开十几里地,井水不犯河水的样。

二将一个姓李,一个姓于,名字我很快就忘了,倒是记他们的姓比较容易,因为他们说这里的一道名菜叫黄河鲤鱼(李、于)。

只是我不能享受那道佳肴了,而且我还在考虑明早的措辞,我可不像脑袋这时候变愚了,听说尤其是鱼子小孩子千万不能吃,吃了会变蠢,这又是银铃灌输给我的知识。

第二日卯时,关上鼓声雷动,我只率仪仗而出,此刻说是心情安定毫无紧张那是骗人,但我觉得我肯定找得到说辞,走的时候,老师和父亲都没有来关照过我,倒是关照了子玉很多。

依然是灰蒙蒙的雨天,这让我不是很喜欢,要么就别下,要么就给一下子倒下来,这番阴雨霏霏让人感觉很是不畅快。兼之罗盖太小,风却太大,不时需擦拭一下脸上积下的溪流。能做的只有吐着白气,眯着眼睛在这苍茫的春日的雨雾中搜寻各处军营中出来迎接的队伍,顺便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如果说今天早上是整个这么多天我吃素睡不好觉的一个了结的话,那么这也太过分了。最近事情总是在你准备充分时忽然告诉你你结束了,而有时你什么都没准备却告诉你现在开始。

因为什么问题都没出,他们都表示同意,然后就只带着随从随我进关了,全部只花了一个上午。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南边那一路的人竟是登他们,但是当大家一起随我回去的时候,我只能表示不能偏袒,所以打了几个眼色,没有说话,其他人显然注意力全在这几个番邦蛮子的身上,没怎么注意我的异常,但是他们当然明白我和这些人的关系,尤其是丁原。

三组人马泾渭分明,拉开了距离。

关于登的到来,老师连这个事情都没有告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期间一路无事,唯一值得记下的是当天正午时分,在离洛阳还有不到百里的地方,昏昏天地间忽然因为两只鹿的出现而生色不少。似乎这对鹿也是一对情侣一般,让我看着都有一丝温暖。它们身上裹着厚厚的过冬的暗红色绒毛,两只始终偎依在一起。它们在地上枯草之间搜寻着什么,却还在小心地防备路过的我们,不时抬起头来注视我们的一举一动。那母鹿显已身怀六甲。估计今年四月就会有小鹿了,我当时就有冲动,想着能不能自己养这么两只鹿。只是碍于手中节杖,不好胡闹,也不好乱说话。

后面的人却和我想法不同,他们似乎都有打猎的想法。

尤其是丁原的随从手下都嚷嚷着打来吃,说有胎正好补补,接着就是一阵哄笑。我才知道那个东西叫狍子,我真的看不出什么区别,上次破六韩烈牙射的我也以为是鹿,他却说叫灵獐。

但吕布不让,棱角分明的俊脸上还有凄凄之色,还是丁原了解义子,劝他不要太伤心,想开点,趁着年纪尚轻早些续弦。

众人知道这些情况,原本的隔阂却割不断这人情世故,也都静默了下来;自此无人再提这件事情,只余下那两只逃过危险的畜牲依然战战兢兢地看着我们。

我知道现在我不好说话,但是我必须承认我的心一动。

城门外,老师出迎,一见我背后人马,竟大惊道,“周密误事,怎能让他们也来?”

速派人引他们至轻的大帐,此处按下不表。

一日后,江玮也领着一批人来,那一批可比我后面那批人多多了,北去南归时的那些“老朋友”大部分都来了。

自此,乱事算平息了大半,有些顺利得过火,总觉得不对劲。怕有什么后招。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犯贱,没事觉得不对劲,有事又觉得很郁闷。

去梁的人回来,总算洗清了我的冤屈,因为描述中那个人和我差了很多,尤其是无法解释脸上那道刀疤。为此,三叔还端详了我好一阵,确信传闻中的那道伤疤的位置和我脸上相邻区域没有什么可以重合的地方。况且那个人至少黑得和炭差不多,他们认为我除了头发,眼睛和一些部位的毛发以外,没有哪一处是这种颜色。

不过有个可能是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女人是去年初才到梁的,然后冒充的平安风云侯就找到她了,但是我想想还是觉得只能是巧合。

但是那个小孩怎么解决,还是很难决定,银铃也不说出她的看法,我觉得我已经成为一个惧内的人,所以我暂时也没有看法。

与银铃重逢时,是被人恶言恶语且指指戳戳的。所以,我决定把那个指的指头掰了一下,让它的主人不敢再作其他不敬之举。却发现长辈们也有这样的恶趣味,无可奈何之际,被人骂为欺软怕硬。

老师偷偷让登他们回去,还在我们面前数落周密小孩贪心重,但这回太贪了些。我没有明白过来,我甚至不想明白过来,所以便把这事放了过去。便如这几日早朝,我都是一句话不说。

中平三年正月二十三日,除了交州,西域都护府以及益州,其他的各方诸侯藩镇全到齐了,于是那日早朝一下子多了很多人,不过我没感到挤,因为我依旧站在原处,那一处只有四个人。

这日,皇上大彰众人之功,旨道各有封赏,暂留于京中,等候加官进爵。

改元初平,于是为初平元年,除十恶外,天下大赦。

太史令朱建平(历史人物,不是虚构的,不过历史上这时候他是辞官在家,作者注)进曰:“只因旧时天监混乱,致使今日年岁不足,现时仍是冬日,需补上一月,以循天令。”

上准奏,依言在正月与二月之间补闰,为闰一月,补二十三天,补岁自闰一月八日起数,至三十日完结,方为一年春始首月,天下农种照新时令。

申公轻道:“无须最后一句,耕者自知天时,不屑他人指令。”

吾闻暗叹道,然去年大雪不知何处受灾之为甚也,莫非独我荆州农人不通农耕之术乎。况且现时颁布,恐怕传到各处之时,少不得又是一通混乱,那些白丁多处就怕又是得让文簿有得忙活一大段日子。

后,上再拟旨,加平安郡王、韩楚公、平安风云侯、高陵侯为“辅政四卿”,共计天下之事,为百官之首。

于是乎,十八岁的我很莫名其妙地“爬”到了我绝对不应该出现在的位置。在此前,作为辅政的我在殿上几乎一言未发。

第一百零二章 洛阳比武

那日散朝的路上,一直有人过来与我行礼道贺,而每一个人我都得回礼,这就使得我的腰在未央宫外一百五十步时就酸得很厉害了。

我现在只想着先回去告诉银铃,我很难说我是开心还是烦恼,又或是两者兼有,总之心里面感觉很乱。所以到最后,我只是按身体的习惯去作揖,根本不管他们是谁了。我想他们肯定认为我很有礼貌。

但是从未央宫到出皇城门这几百步路竟就让我走了半个时辰,出来后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快到驿站,我还在揉腰,便见几个士兵早早迎了出来,一见我面便急着抢先告诉我:“银铃郡主被人抓走了!”

“什么?”正在下马的我当真大吃一惊,险些摔下马来,赶紧甩缰立地站稳,扶腰大声喝道:“是谁这么大胆子?我平安风云侯的平国夫人都有人敢抓?”忽然感觉自己在抖官威,想到银铃决不会同意我个这样,所以说到最后的我的口气也变软了。

“这个……好像是您的岳父。因为银铃郡主一见到那个白胡子,就吃了一惊,然后就叫了声父亲。后来他就叫两个山越人用绳捆了郡主,硬是带走了。郡主还不准我们插手,也不准把这事说出去,只让我们告诉你……原话是什么来着。”

“叫您别担心她,注意在朝中踏踏实实做事,说老实话,别口气太高,会惹人忌恨,她会很快回来的,让您一心为国,不要管她。”另一个人挠着头,有些不太确信地复述。

“什么时候,往哪里去了?他们多少人,什么样子?”

“一个时辰前,就一个白胡子老头和两个山越夷人,他们驾着黑色的马车去东面了。”

“怎么不早点来找我?”我知道自己这句话有些无理,但是我还是很冲地喊了出来。随即再次上马便朝东门飞奔而去。

路上,我嘴中和心里就都一直在骂着那水镜,他也是堂堂天下名士,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片刻跑到东城门,问询守城官有否看见这样的一辆马车,以及那样的三个人,还有他们往哪里去了等等。

守城官很确信地回答没有这样的人过去,不过他还是告诉我,洛阳东边就有三个城门,此门向南边还有两个朝东的城门,说不定在那边出城的,而当时我根本什么都没多想,便赶紧赶去。

按说,以前逢到这种危机关头,我应该心中清明至极才对,可这天早上,我乱得更是厉害,也许是银铃出事了。

过了一个时辰,我都没有得到任何有关的线索,未免引起混乱,我没有下令封城,只是专门出城让轻多派出人手查探。然后我还在漫无目的、心慌意乱地寻找种种蛛丝马迹时,老师派人召回了我。

我见到老师便把银铃可能被司马徽抓走的消息告诉了老师,并急问如何是好。

“问我?”老师有点奇怪,“这种时候你该最有数才对。”

“我不知道,现在我心中很乱。”我眼神都不知道该看谁了,我哪里想得出好的方法。

“子睿今日有些魂不守舍,是不是因为上午封为辅政四卿之一而心中激动,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应该不是,也许是银铃出事。”我才没那么贪功名利禄,只是不敢直接顶撞老师。

“你先去休息吧,这件事情我去帮你查,你现在去查只会乱事。”老师沉吟片刻:“在襄阳,银铃告诉了我以前他父亲司马徽的事情。那水镜先生司马徽毕竟是才高博学之士,既然年轻时被人抓过,这次必然会想出万全的计策可以顺利离开洛阳而不会被你截下银铃。现在正值这种非常时候,我们不能再生事端。所以你没有下令封城做得很对,说明你还算沉得住气。但也许就是因为此,司马徽才会这么来一下子,他居然用这种办法带走银铃。看来你岳丈对你和银铃在一起很是不愉快。他必是认为你该娶郭佩,而不是司马银铃。除非你先娶了郭佩……也许可以说动他再把银铃嫁给你。”

老师也许在提醒我什么,我是该冷静下来想些东西。

告退出来,我又叫上了刚刚门口告诉我情况的士兵让他们再重复一下银铃的话。没有人能把银铃的原话复述全,但是我总觉得银铃要告诉我什么,所以我让他们好好想,但最后也只能带着几种大同小异的留言回屋去想了。

一心为国,怕是一心为郭,银铃估计是叫我赶紧娶郭佩,否则岳丈绝不会接纳我做女婿。口气太高,最高也就是盖主,念到盖主,便心中一动在地上用手指写了个吴出来。银铃的母亲是山越人,随水镜来的也有山越人,那么很可能他们一同去吴地了。但是银铃怎么知道的,也许是那两个山越人偷漏给她,又或是她的猜测。

再多的,我也说不出来,我甚至都怀疑自己的推测,因为几个听到银铃话语的人复述的都有些偏差,甚至有些地方是完全相反的。

我明白我现在需要镇静,可是银铃居然被她的父亲强行抓走,这恐怕就是挖空我的脑袋都想不到。现在他们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估计他们肯定换了装束,但怎么把捆绑着的银铃带出去,现在正值这种时候,四边城门都管得很严,把一个大活人这么带出去,根本不可能。

后来想到,我不需要如此紧张的,毕竟水镜是银铃的父亲,银铃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说归说,心中依然很慌,什么都干不下去。

兄弟们也劝我,我却只能让他们不要担心,自欺欺人地说自己没事。

那日正午,独自闷坐,却听到孩子啼哭的声音,心中更觉烦躁。便大步去那孩子的屋子看看怎么回事,正要踏进屋子却被纳兰拦住,我问为何拦我,她说她看我一脸凶样,怕我作出什么事情来。

“你别胡说,我是来看看这小家伙怎么样了,病还没好吗?”我也感到自己来的架势很是不善,忙恢复常态。

“对不起,侯爷。奴婢胡说,该打。”一见此景,她便对我作揖赔罪,接着说:“孩子饿了,韦大人让再请个奶娘,不过现在还没来。”

“不能专门雇一个吗?难道每一次孩子饿了都得请我们同意么?我说了花钱请一个。”我知道和她凶没用,便找士兵们去做这事,不过他们感觉有些为难,还是纳兰上来,主动说她去找,“洛阳我熟,我很快就找来。”

半个时辰后,纳兰便和人谈好一切了,孩子吃饱总算安静了下来,我命那个奶娘也住进了驿站,感觉自己的架子和派头都养成了些了。不过,我还是对纳兰笑笑,算是感谢她所作的一切,她也对我笑笑,只是没有出声。

这个有些瘦弱的婴儿此刻正静谧地睡着,而我则这天正午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睡。

这时节的孩子必然有着她的奇特之处,因为我看着她,从她睡着到她醒,心中的烦躁和慌乱竟不知什么时候散去大半。

她醒时,眯着半阖的双眼,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对我笑了一般,很是可爱。我不知道在她眼中我是什么样子,但是,她似乎看着我感到了开心。所以,被她这般而愉悦的我把脸也慢慢贴了过去,她的小胳膊似乎要从被褥中挣脱出来,想来阻挡我的近前,但却似乎笑得更加开心,咯咯地声音清晰可闻。

但是当我的脸庞一碰到她的面庞时,她却忽然又哭了起来,把我弄得有些很是尴尬。但略一思索,一抹漫山遍野的胡子,立刻明白了个所以然。

出来唤了奶娘去喂奶,以便堵上着小丫头的嘴,想好下面的打算,便直接去了老师那里。

“收养这个孩子?”老师果然被我给吓着了,“你这还没正式成婚呢,这女儿又不是你的,你干吗要这样?你怎么解释给你未来的夫人。”

“要不然怎么办?至少我养得起她。否则她的母亲在黄泉也无法瞑目。”

“你不会感到很委屈吗?别人的事情,你却替他收拾烂摊子。”

“没事啊,我喜欢孩子。”

“喜欢孩子和这个不是一回事。”老师有些动气,“要是以后再有人带着孩子说是你的,怎么办?”

“我就收养这一个,因为我想起一件事。”老师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便把黄怡黄忻的事情稍微说了一下,只听得老师和他身后的两位长辈不断唏嘘。

“原来如此,子睿这孩子人品真的不错。”师父又夸我了,三叔也点头,这让我虽只能傻笑,心中却美滋滋的。

“那你就这样吧,记着,你这份好心肠迟早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老师摇头,但是还是同意了我的做法,“你现在是辅政四卿之一,光从官阶上,我们已是平级,你以后得学着自己拿主意了。起来吧!”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子睿在老师面前永不敢平起平坐。”

师父在老师后面击掌,倒把老师吓了一跳,“我就喜欢子睿这样的孩子,要是我的是儿子一定让银铃教,教出子睿这样的……哦,子睿你没事吧?”师父发现他的话可能有些犯忌讳,知道可能说错话,便打断了自己的打算。

“没事,师父,既然是她父亲来带她走,就不用担心她的安全,既然没有生命危险,银铃又不会嫁给别人,等我和老师一起把洛阳的事情解决好,我便会去登门提亲,再把她娶回来。”

“嗯,子睿是长大了,这么快就镇定下来了。哦,既然这样,孩子打算起什么名字?”

我稍微想了想,便道:“唤之亦悦如何?”

“亦悦,听着不错,词出何典?”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她自远方来,与我无亲。言及不亦乐乎,实亦悦也,便是她虽非我的亲生,我亦悦也。”

“虽有些强词夺理,而且有些胡乱断句的戏谑,但只便为这份心胸,师父便再为你喝声好。只是,这小孩惨了些。”

“是啊,生身父亲不知是谁,生身母亲早殇,可怜了些,不过她不会知道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小儿或小女将诞,诞后,她可是一下子就有了个差不多年岁甚至还小的长辈,将来不是很惨么?”

我想不出这也算惨,不过到大些的时候悦儿叫人时恐怕会真很不好意思,想到此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接受了她。

就这样,初平元年正月二十三,只能说我是更加莫名其妙地就有了自己的女儿,我决定将来告诉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叫黄忻。

也许老天爷还是挺厉害的,有时候或许可以听听它的意见。

初平元年正月二十四开始,我的应酬开始多了起来。因为我经常和老师、父亲、孟德兄在一起商讨事情,所以我知道我的应酬还是四卿中最多的。这让我感觉很是奇怪,朝堂上我发得话最少,散朝后众人却都来请我。

对此,我认为也许是我脾气最好,老师他们个个板着脸,而我看着下面时,脸上常带着微笑,让他们觉得我比较好接近。子实说:定是我岁数小,大家觉得我比较好骗。子玉却给了一个相对来说最可能的原因:既然我说他们三个人之间老是板着脸,大家可能猜不透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不知道辅政中有没有派系之分,唯独我是个例外,因为我和谁都好说话: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老师,而剩下的那一位,所有大臣都看见过我一见孟德就行兄礼,两人互相叙话都是兄弟相称,看着就知道关系极为亲密。所以,显然巴结我是讨好四卿最简便、最保险的路径。

和兄弟们一齐大骂这帮官员,再一齐大笑。忽李真叹道,子玉马上就要看升了,我已经在最高处了,就他还是在下面。子玉却发了脾气,嗔道,子睿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从来不和人计较这个,也不以自己身份压人,他说这话却是把兄弟人品看低了。子实忙着道歉,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却也不好说什么,想着找时间需要提拔我那些兄弟,他们中很多人确实很能干,却只让我这厮爬得这么高。

在亦悦的榻边看着她,心里却想着一些事情,这个小家伙却不能替我想主意了,正想着,子玉忽然面无表情地小声说,又有人来请我去赴宴了。

我在宴席上一直被人套问其他几卿之事,我更相信子玉兄说得完全正确。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但是那样我就显得有些尴尬,似乎有种被他人提带的感觉,毕竟皇上是我义父,剩下的三卿一个是我的老师,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兄长。

和我一同赴宴的除了官员,还有各镇诸侯,而且设宴大臣不同,诸侯通常都不同,由此我感觉出了些苗头,比如太常袁傀和袁绍、袁术等人本就是一家人,太尉则和皇甫嵩、朱俊有很大联系。这天在大鸿胪卿董重家,我又碰上了和他有瓜葛的丁原、韩遂等人,看来西凉那一脉和董家确实有些关系。

便为董重那姓我就不想去,但是老师让我去,必须稳住所有人,在想出解决办法之前必须让所有人都不用担心,免得还没平定,却又再出点什么乱事来。

所以,最近都是他们三人私下协商,而我只管往各家赴宴,我这辅政当得果真稀松而糜烂。

每次都端坐上席,所以这回,我没有什么推辞便坐了上去,总觉得主席上的董重和我砸死的那董卓兄弟有些像,只是赴宴美带天狼,否则,我觉得我有十成的把握和信心自己会上前一棍撂翻他。

但是这般看了他,他还以为我很看重他似的,更是不断敬酒。我确实很善饮,把董重弄得一脸痴色,便再看向另外一个方向,上前主动敬了吕布一盏,谢他赠甲之恩,毕竟那甲确实好,救了我不少次。

再和他叙了些话,记得上次和他说话时,总感觉他说话挺深奥,但这次我发现他除了武艺战阵谈不出其他什么东西。想到他也是个粗人,竟感觉和我贴近了些,我想我一定是有病。

我在韩遂的身边感觉到了一个英雄好汉的存在,之所以我认为他是英雄,却先是因为他对我很是不屑,但他眼光直视不稍斜,正襟危坐不稍躬,显得心胸坦荡,不比那天的袁术,当面还算是个人样,转过脸就在后面说我的坏话。

“这位不知是……”

“在下的义弟马腾。寿成,快来见过平安风云侯。”(与正史不仅情节甚至连性格都完全相左,其实马腾初时是董卓手下,而且与韩遂非常不和,后投了曹操,但马超不愿继续留在了西凉。后马超和韩遂反曹操,被曹操击败后,曹操诛了马腾三族。之所以决定像《三国演义》一样写马腾,实在是为了他的祖上——伏波将军马援,当然还有勇猛的小马。作者权衡再三注)

这个人站起来,稍微对我行了个礼,而我则回了个很规范的礼节。

“能认识寿成兄这般的人物,当真不容易。”他对我的稍微注了些意,可能他的心中也稍微改了些观感。只是忽觉我这话说得不是很好,有些厚此薄彼了。所以,我赶忙再举盏,敬大家,然后称他们为老朋友,称马腾为新朋友。

“平安风云侯现贵为四卿之一,又被皇上收为义子,说起来,我倒还攀上了他的亲戚。”这话听着颇为刺耳,我感觉主人不善。

“是啊,董贵妃是鸿胪卿大人的妹妹,按说,您还是平安风云侯的舅舅。”立刻有官员上前进言,脸上笑得灿烂之极,让我很有揍他的冲动。

“不不,不能这么说,风云侯不必介意。”董重虽然在推辞,但是眼角带着得意,很奇怪,我以为他们只会阿谀奉承我,但这个态势,似乎他们并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

“我能问一下,董大人的籍贯么?”我决定切入我想知道的方面。

“下官陇西人。”

“董卓与您可有关系么?”我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族弟。”他也变为了冷冷的语气,似乎很是自豪般。“我知道族弟天水公与您有隙。但是,他毕竟是你的长辈,而且爵位也比您高,您似乎只唤其名有些不敬。”

“他不配是我大汉的公爵,肆意屠戮,烧杀抢掠,谋取大汉疆土,这些每一条都够定他株连九族之罪。”我感到我有些疯狂,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句话。

我说完后,当即全场鸦雀无声,很多官员立刻说有事告辞。

董重肯定是喝多了酒,涨红了脸,而我似乎酒气上涌,脑袋肯定有些问题,居然挺直腰站着面对他。当下我们两人在厅上竟对峙了起来。

“平安风云侯,你意欲如何?”猪肝脸样的鸿胪卿很不符合他司职礼仪的大臣的身份。

“入川诛杀董逆。”张口闭口杀的少年似乎也和平安一词无法联系起来。

“好好,你需记着你的话。来人,送客。”董重这性格倒真的对我胃口,从一开始就不是来奉迎我,倒似今天故意给我一个下马威似的。

“放心,鸿胪卿大人,我会记着的,您也别忘了。”我也毫不退缩,所以抱拳拱手离别。

出来吹了些风,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过这回感觉畅快了许多,酒也醒了不少,所以随即我明白一件事情。

我犯错了,这种时候与西凉人闹出不和,甚至到了剑拔弩张,父亲、老师、孟德兄必会责怪,我这回确实太冒失了。

我这一闹很可能会让西凉这一系心生嫌隙,要是他们闹出事来,岂非我的过错。董重仗着西凉的人马,加上董贵妃的宫闱关系,而且显然对辅政四卿的实力很是知晓,所以才敢如此。

不过,忽然我笑了起来,暗道:谁让你把我逼急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反正我不惜我的这官衔和面子。

所以,片刻后,我看着皱着眉头看着我的义母却还是带着笑,还请她屏退众人,她倒就让众人退下,不过期间她还是又叫人来把火盆烧热。

“子睿孩儿越来越胆大,一身酒气,穿着湿衣服就过来见我,不是又为了什么纳妾的事情吧?”她努力保持自己的仪态,只是不时遮住鼻子。

我多拜了一会儿,把一个酒嗝冲着席子先打掉,免得让她闻着先问我的不敬之罪。

不过她还是很快闻到了,她先用袖子狠狠地扇开了那些肮瀣之气,便问:“中午可吃了韭薤?西凉人就喜欢这种味大的,而我最怕这味了。”

“对不起,母亲大人,子睿有一事想和您说,希望您原谅。”我尽力让自己的舌头硬起来,免得总显得短了一节,说不利索话,要说今天这酒后劲着实挺大。

“什么事情?”何皇后恢复了一本正经,但是还是想要笑的样子。

“儿臣今日喝多了酒,有些事情憋在肚子里不想再瞒了,只得和您说了。”

“快说吧,什么事情?”她有些不耐烦,又挥了挥袖子。

“那天那个小校,我没有杀!”

“那你让他去哪里了?”她脸色平淡,出乎我的预料。

“我的封地乐浪,我让他永远什么都别说,否则我拔了他皮;但你叫我杀他,我下不了手。”我当时没这么说,我只是想表现我通人情的一面。

“这事情既然这样,我也不关心那件事情了,反正我早知道你没杀他。”她依旧平静,平静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您怎么知道的?”但我确实大吃一惊。

“你想让全皇宫的人都听到么?”反倒需要她来让我冷静了,她顿了一下,“你忘了我要了你的刺,你给我看过那上面有血,那天我就发现你手上本来就有伤口,所以,我当时就有怀疑,后来你住在宫里,我让她们趁着你睡得死,拿碗给我稍微取了些血盛在碗里,用水养着。然后用热油化开干涸的血迹,再滴入碗中,油浮水上,血渗水中,却发现两种血相融,因为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所以,你根本没杀他。”可怕的平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我的酒意立时彻底醒了,随即看了她的神情,心中一动。

“原来,你收我为义子只为这个。”我摇摇头,故做凄凉,其实我已经感觉她并不怪我,所以,我要让她把原因说出来,我感觉我还是处于醉酒的状态中,因为我说的那些话显得我的胆子太大了:“那为什么不找个机会把我毒死?”

“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是老虎么?”

“但是我们并不是母子关系。”

“我大女儿比你只小十天,你从来没见过你生身父母。”这算什么理由,我心中暗道。

“这个好像不算理由吧?”我觉得有必要指出来。

“你先去漱口,我快被你熏死了。”第一段对话居然是这么被打断。

(此一大段专辟一天喝酒找感觉,然酩酊大醉之后只写了这么多,然后就睡死过去,醒后再看此段,决定不再修改,作者因耽误更新,深感愧疚中注)

“呵口气……不行,再去,找宫女给你找些醋清一下。”第二段还没开始,又被勒令出去。

如此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我才能坐下再次和她说话。

“我知道你从小没有父母,是被一个只大你一点的孩子,也就是我儿媳妇拉扯大。这就使得你的性格单纯,率真得非常孩子气,你虽然聪明,但不狡诈;虽然勇敢,但不凶残。我看到你前一段时间在朝上根本不看曹孟德,后来却又和他关系好了起来,我猜曹操一定找过你,和你好好讲了一通,你定是被他说服了,由此我就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我曾看过你落泪,那是当着我和申公的面,其实望兄就是这个脾气,从我嫁给皇上不久我就听说过,上阖郡侯的脾气很有名,所以,我的那个兄长一直不让他进京任职。我当时看着你,就很怜惜你这孩子,望兄和皇上谈过这个事情,他也觉得很对不住你,但是他扯不下脸。反正当时我就想了,这孩子好,你不要,我要。”说到后面,何皇后有点上阖街坊大妈打招呼的感觉,但当时我居然只感到感动,我当时还在想,我是不是太容易被骗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的一切和你完全不同,我从懂事时,就只知道保护容颜,学习礼仪,学着防人和害人。然后选进宫,便开始一番各式各样的倾轧。后来还是因为我大哥当政,我才安安稳稳地作了皇后,这期间的肮脏又怎能用几句话表明。大哥倒了,我险些被乱兵处死。但我太……了,在有人救我时,我却依然还在想着皇后的宝座不能动摇,与你相遇,再回到宫中,便觉得也许乱世中能平平安安地找个地方活到老都是一种幸福。”

“我感到对不起那个小校,所以发现你可能放走他时,我竟感到一阵轻松。”她长抒了一口气,“不过我承认,我提出认你作义子时,我仍然是希望利用你们的当时的实力确保住自己的位子。其实皇上对我有情有意,我不应该如此心计。我现在就希望能陪皇上一直到晚年,只累得你们需好好理政了,皇上常年不理政事,他虽是个好夫君,但是想要作为一代名君,他恐怕是不可能了。这还就得全拜托你们四位我们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了,你在他们四人中年岁最小,所以你的前途最是光明宽广,我希望你能好好把这个乱世整顿好。我可能太唠叨了,但是面对你这个心胸坦荡的孩子,我就是能对你说出的所有心里话,也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一种完全解脱之感。也许就是这么怪,经过这么长时间,我才觉得自己明白过来一些事情。”

她这番推心置腹让我很感动,但是我希望的其实并不是这样,她经此大乱,似乎窥破红尘,一切的名利什么都与她无关似的,她似乎只想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母亲!”我决定完全放开所有对她的偏见直接说出心中所有的话语:“对不起,一开始我真的很是讨厌您……我不想骗您……应该说很讨厌,后来才慢慢改的观感,及至今日,更让子睿再无任何嫌隙,子睿为最初不敬请罪。”

“孩儿,这话说得太直接了些,可不可以换个词眼来叙述。”何皇后忽然又从深情转入平淡,嘴角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好的,我不说其他的了。今日中午赴宴,却让我发现那董重很是跋扈嚣张,似乎依仗西凉兵马和董贵妃,隐隐已又有结党之私,不仅对天下大不利,对父皇母后皆大不利。”我有些夸大董重的行为,但是我觉得只有这些个词在一起用比较好。

“当然,我大哥倒了,他当然可以这样了。可你们弹压不住么?”

“我们无此绝对把握的实力,所以,儿臣有计,请母后定夺。”

何皇后静静听完,摆手忙道,“孩儿用计太险,我不愿这样,失去后位我已不惜,但失去你这可以倾吐心事替别人着想的孩儿,我怕经受不起。”

这话让我很是感动,于是再拜:“不如此,无以除掉这股新的恶流。您纵不惜后位,他又怎惜你命。”

“那你……”

“我也不想死,我既然这么用计,自然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那还有两成,一旦不成,那怎么办呢?”

“我说错了,是十成。”我干吗要说八成,太谨慎保守了些。

“小孩子,说话这般没准数,我怎么信你?”

“因为如果有个条件,你们能满足我,我就肯定可以保证十成的把握。”此刻,我脑袋转得非常快,所以我不怕她的进逼。

“子睿,你这孩子学坏了,又提要求,什么要求?”虽是事情紧张,皇后还是笑了出来。

我平静地说出了我的要求,她点了头,不过她要我自己去和皇上说。

结果虽然此事成功,却又挨了一顿骂。

他们还问了我,最近怎么没见儿媳妇,我说,被岳丈大人接走了。心中想着,其实用劫更为确当。

傍晚,我与老师、孟德兄计较定当,他们都同意了我的做法,但是父亲那里我没有去说,我希望他们帮我说,他们则叫我去说;我说我不敢,最后孟德兄说他去,虽然表面表示感谢,但心中料定其人另有隐情。

不过其中老师故作愁眉不展地和我说,这么做,只怕他两个兄弟找他麻烦。

当夜,诸事前奏一切顺利,也是这夜,我才知道那个漂亮小婢叫貂蝉,忽然感到这个名字好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那晚才又有空去看看亦悦,不过纳兰不让我靠近她,她说这么大的孩子需要几乎十个时辰用来睡觉,让我不要去打扰她。百无聊赖之际,我忽然想起有个坏蛋,他必知道初为人父的感觉,但我总觉得他会拿我开心,所以,犹豫了片刻,还是打消了去那人家问询交流的计划。

家里一个孔明已是很可怕,不知道悦儿长大点和她这个兄长在一起会不会给我添更多乱子,想着便觉得心中美美的。

只是那晚躺在榻上静下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想我的银铃了。

次日天上阴云密布,但雨总算没下下来,这天皇上专门召见丁原、韩遂众人,大表其安定西域之功,并赐宴。

辅政们依旨在无佞府办宴款待,只是曹操没出现,只有一直笑着的老师和始终板着脸的父亲。孟德兄选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当真有些意思,我猜来的人知道无佞府的来历的都是心中凛凛并有些芥蒂。

不过今日正角是吕布,我们只是为了这个人,而这一日他果然让屋内偷看的貂蝉看得眼中一亮,便再也不愿把眼睛离开窗格。见状,我自是心中大喜,征得这小女孩的同意,我便开始我的计划了。孟德兄觉得在此事上我办事手段太软了,这种事情硬派下去,哪个小婢敢不从命。不过他看到貂蝉后,他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了,逼得我提醒他我和姐姐可是什么话都谈的才把这位兄长劝回来,必须承认,他很有荆州官员的特点:好色。

要说吕布论相貌也就比我好一点,但眉宇间那凛然的神威,便足以让他在诸人中鹤立鸡群,实是把我生生压下去一截,这让我很生自卑,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有些伤我的自尊心。

然后,拼力集聚了很多嫉妒的感觉,我便不顾形象地冲出来挑战,才发现他比我真还高出了些。

“奉先兄,君为西凉无敌飞将,我在荆州听闻所传,实在佩服不已;但恕子睿年少轻狂,因我亦未曾一败,不知可否挑一时日,在校场切磋一下弓马。”我发下了战书,此言一出,场面上热闹起来,这些西凉人多是好战勇武之人,多是大有兴趣想来看这样的一场大战的。

“要说所传谣言,辅政大人恐较布要多得多吧?奉先不敢。”这话应该是他超水平发挥。

“君竟不愿与吾这好武者一同纵马校场?”再次邀战。

“我这学生从来没碰过强手,这次强出头,虽然有些唐突,不过吕将军还请你答应吧。”

“奉先贤侄,好好替我灭灭我这犬子的威风,免得他在我前老是吹嘘自己。”还好两位长辈都很对时机地来帮忙,这让吕布无法推辞。

“既然两位辅政大人都说了,布不敢辞。”

我立刻像一个小孩子得到了一个什么宝贝似的兴奋,场面上也与吕布显得立刻亲密了不少。我偷眼注意到马腾在摇头,丁原笑得很怪,我猜他们都在嘲笑场上这样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辅政大臣样子的少年。但其实他们要是看了两个我的长辈对我这时的纵容,用任何一个部位都可以想通这里面有些问题。不过,也可能他们就是认为我完全就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与吕布再谈了一会儿,实在没有什么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我便转了话题。

“吕布兄英雄了得,但闻嫂嫂新丧,着实令人闻之断肠。”我却断肠什么,为什么我竟能说出这么违心的话,我难道开始变得世故阴险起来,便如义母所说一般,心中竟颤抖了一下,感觉出些了悲伤,便草草地把我下面的话说完,未免有些不当:“英雄一路,独行哀哀,让人总觉不妥,我新收义妹,年方十五,美貌绝伦,知书达理,不止布兄可愿一见。”

“多谢平安风云侯大人,布本不敢拂逆美意,然内子新丧,此时节谈此事,对不起当年盟誓,还是暂时别提了。”他面色凄凄,似不愿提及此事。

“奉先兄有子嗣乎?”

“已有一子。”

“多大了?”

“已有五岁。”

“幼子新丧娘亲,其情可怜,奉先兄更应续弦,便只为孩子,也需有个母亲来照料,况且嫂夫人泉下有知,也不想自己孩子郁郁终日,无人看顾吧?”

父亲对我点点头,我知道这几句我说得很好,至少可以说说得不错。

“你看看,人家风云侯都说话了,奉先吾儿,便再向前走一步,也算为子都找个可以照料的母亲。辅政大人,便劳烦请令妹出来与吾儿奉先一见吧。”

最是那盈盈的第一步羞涩进屋,便让全场为她而静下,我甚至怕银铃以后知道当时我的样子而发火,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和大家一起发了一会儿呆。

眼不曾抬,碎步而上;朱唇微合,似有心语;云鬓初成,绝无俗意;微有顾盼,搜觅郎踪,便自有千般情意流露。

再看吕布,高大雄壮之躯危立,眼不稍斜,其中似仍有迷茫,却非是悲凉,看着这女子便如似曾相识,冥冥之中,便就在此刻相遇。

吕布毫不隐讳地直接朗声道:“好个俏美出俗的女子。”

但此言一出,便一时再无下文。他似乎有些犹豫,或者是其他什么,但片刻的沉寂后,他向前走上几步。

“谢谢平安风云侯美意。”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兴奋,但看我的眼神已然不同,我明白我的计策正按照该前进的方向进行着,下面我所作的只是看着两个人互相不时对视,心中却在挂念银铃。

当晚,吕布果然来了,除了商量了一下婚期,当然还有一些其他事情,此处按下不表。不过值得我记下的一件事情是,他提出让他的儿子师从荆州之士,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武人。但他还没能对我推心置腹,显然在出发前,有个叫丁原的老狐狸显然有交待。

夜深人静,旁边的空枕让我很是孤寂凄凉。

初平元年正月二十九日,还有两天就是闰月了,但今天被记下来不是因为闰月将至,而是这天午后我将和吕布一战。

三叔有些懊悔,说早知这样,把给我打的新兵器带上就好了。我觉得奇怪,这种比武还对武器有什么挑拣似的。三叔说天狼实为不祥之物,不沾血不休,这时节用它似乎很不好,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情。他还终于和我解释了为何要给我打新的兵器,“汝自恃勇武,嫌人多麻烦,常独身外出,恐会有被刺遭伏之灾。天狼太过招摇,带着反会对汝有所妨害。故而上阵处万军之中,汝提天狼以鼓舞全军确为佳;独身或少随从之时,带着我与汝打的兵器实相宜。”

“子睿受教,不知三叔为子睿打造何种兵器?”我很生好奇。

“回荆州自己家里去看。”三叔居然还卖关子,这让我心生好奇却只能憋在肚子里。

不过我相对好奇,我更是有些紧张;虽然告诉自己不会有事,但是依然紧张。就像最初宫中皇后问我对吕布几成胜算,当时的我竟似一个小孩般为难却诚实而且颇为笨拙地承认:“打不过。”

今天周玉很是关切地问她的大哥对此仗有何看法,我才说出所有看法:“没打过,但看过他和他手下练过,我不是他的对手,差了很大一截。”本来说到这里就行了,我偏偏说多了一句:“就连师父也差了一截。”

然后,师父的好胜心便被我调了出来,接着,他就认为是我会给他丢人,之所以比吕布差了一大截,是因为我从来不好好练习,手生了。

我只能承认错误,然而童心未泯的师父竟还要和我练练。结果在众人劝阻之下,才算了结,开始师父还不依不饶,说我的体力好得可以累死老鼠,不用怕;如果不是老师把他好胜心起来的兄弟劝下去,我很难说可以完整地出现在下午的校场上。

这天,难得天上没什么云了,晒着久违的太阳感觉挺舒服的。东城门的校场原是羽林军的操练场,这天下午便只属于我和吕布,其实只属于我,我完成了所有的几个想好的动作。

奏请皇上,只道比武难免有损伤,恕我二人所有误伤之过,皇上依言,却还语气关切程度明显轻重不一地让我们各自小心。我偷眼瞄了董重,这老小子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也冷冷地看我,让我赶紧收回目光,免得他生了疑心。

随即褪下全身盔甲,只穿了普通的短裾褂和马裤上马,随便在早准备好的兵器架上提起一根铁枪,其实其它的都一样。

这让众人很生惊讶,包括已经知道的皇上皇后,就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装得这么像。

吕布本来浑身甲胄很是威风,尤其那一只几乎垂到肩上的大耳环更是吓人,吕布本就有羌人的血统,故而这个装束只是让众人感兴趣,以作谈资,但并不感到奇怪。

我觉得就是那耳环让他显得无法阻挡,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有这种感觉,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觉得自己很有带耳环的潜力,但我怕银铃以后会顺势揪我的耳环,所以很快便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这时的吕布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不过旋即他也褪下身上甲胄,显露出本就极为宽阔的双肩,这让我有些自卑的感觉,现在我甚至认为我的宽肩只是建筑在我的腰太细了的基础上了。

不过他依然使用自己的武器,这是一支单面的方天画戟,在吕布整理自己衣襟时,就拄在身边,比他还高着两尺。

我对吕布稍一施礼,便先上了马。先在校场里兜起圈来,实话讲,心跳得非常厉害,有些怀疑自己想得太多,反倒被自己所累。

马绕着校场打着转,我也不时挥舞手中铁枪,试试这杆武器的感觉如何,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胡闹的感觉。

赶紧再告诉自己这本不是场比武,只是为了让董重彻底明白我和吕布关系密切,他想利用西凉人来对抗我们的计划得换方式了,不过你换了方式我也有后招等你。有些得意,但还是紧张。

我早就听说过,奉先兄是个很有武德的人,他要是真的发狠劲打起来,我这枪还不能很好地顺好方向,一打照面,那就是一招的命,至少也得半条命去了。

不过想到这里,却不紧张了,想想只能说说自己就是那种有些犯贱的人。忽然想起来,我却本就是姓范的。

再转过一圈来,发现奉先也上了马了,正也在我前面遛马,奉先的体格要比我魁梧得多,听说西凉人一天到晚吃肉,身体是比东面和南面的人骠悍很多。和他一比,我感觉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文弱书生。

摸了摸自己的本以为很粗的胳膊,再看看那胡服中雄壮的吕奉先,终于觉得自己真是太虚弱了,心忽然又跳得厉害起来。

他兜了一圈就停了下来,我也在他的不远的对面停了下来。

没有人会给我们开始的信号,所以,稍微准备了一下,我们便相向对冲而来。

真正要冲到一起的时候,我真的不感到紧张了,但是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我竟忽然想起银铃来,只希望她能在场看着我,如果这样,那么无论是输是赢,就算真打,我都不在乎了。

所以,当我看到几尺外忽然闪现的月牙时,我愕然惊觉,只感到自己的脑袋快没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不如归

我根本来不及想,手自己竟然离开枪去夺戟,没管这可能不可能。但旋即,那道月光一收,我这才看见吕布脸上愠怒的表情。

“君竟如此见轻于布乎?”虽然小声,但是我却能听得很清楚。旋即,那道月光再由他身后袭来之时,我总算回过神来。

我知道是自己的错,什么也不好意思说出来,赶紧架起长枪,便听得“砰”的一声,接着便是他急促的问话:“这个力道还能接住么?”

这句话让我很受伤害,但是我明白这是好意,感觉手上没有什么其它感觉,便冲着已远去的吕布似乎挑衅地大喝道:“好!”

那点将台上也有人在喝彩,而我们则已再错蹬过去,他还是这一劈,我便听得一句很耳熟的话,但是这回却是他说的:“好的,下面错蹬我上劈一次,再切你一下左肋,再自右横扫过去。”

可他说的动作可比我当时说得要多得多,我有些不太相信怎么可能在一趟来去完成他所说的所有动作。

不过这次点将台上的喝彩声音差点让我无法听清他的下一步指挥,因为他不仅很漂亮地完成了所有的动作,还把下一轮次的四个动作告诉我了。

接着我们很是恶劣的在众朝臣前玩起了游戏,不过这个游戏对我来说充满了紧张和危险。尤其是十几次错蹬后,我的手现在确实是完全没有感觉了,每次我都很自信下一次我肯定支持不住,做好被撂下马的准备,但每次手都是自为做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根本没有管我的感受,有种把我晾在一边的感觉,很是有些有恃无恐。不过现在的情形我还真是得仰仗它们,所以也只得忍气吞声了。

叫好声要比较场上的厮杀要真实,最起码不会更假。

当我们觉得有些无聊时,我们同时决定二人勒马定下来打,这时候已经不需要我们说什么话了,只要我的手中枪往哪里防,立刻就会砰的一声响,间或还有火花四溅。最后我决定一边和他聊着天,一边看我的手的肆意胡为。这段期间,我们两个人还不时来声大喝显示我们的卖力厮杀,其实就我确实是很卖力了,连表情都丰富得可以,要是周围有观者,也会认为我在拼尽全力,但是吕布较多时候是面无表情,显然没有我这般敬业。

日子过得不快也不慢,开始很是难熬,但是手开始自己做事后,我就比较闲了,这段时间,我甚至开始问他一些问题,这让他有些惊讶,明显手下力道都增加了。我连忙问他为何忽然如此,他居然说这样好玩一些。

我不认为这有多好玩,勉力抵住后,再也不敢说话,忽然想到,难道是吕布嫌我烦,以这种方式让自己一个人清静清静。

实在无聊了,我也回击一下,他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稍微点了一下头,旋即,我的枪就抡圆了砸,这让他有些奇怪。不过他觉得这样防起来简单些,所以也没提出反对意见。

我怀疑皇上也感到厌倦了,就看我们两个人像打铁的一样,你一锤子我一槌子般地互相乱打,很是无聊和没有新意,便命人停住了我们两个。

我们二人马上互相行礼,我抱枪时,看到自己有些充血的掌心,说不出心里的感觉。

随即吕布的人过来,相距五十步时,吕布竟随手掷出方天画戟,戟稳稳地横在空中平飞过去,没有稍转,又被那人稳稳接住,而吕布自始至终竟没有正眼稍微看一下那个人的位置。

看台上又是一阵喝彩,这让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否则有点对不起自己的好胜心。可是当我把枪杆握好欲掷时,我分明看到了来接应我的那人的慌张,想想此事绝非我所长,便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等他掌好我的马缰,再客气的把枪递给他,然后稳稳下马。

上前再与奉先兄行礼,执手共上观台。

叩拜吾皇,言道:“儿臣辅卿平安风云侯谢智禀父皇陛下,吕奉先将军高我太多,儿臣远远不及,若非将军手下留情,儿臣必不得全身而退。”

这让吕布有些措手不及,但一时他也不敢说话。

陛下笑道:“吾儿不必过谦,吾与众卿见过你们二人争斗,似乎不分胜负啊,初时你疲于招架,我也见了,但后来,你与他不是互有攻守么?”

“父皇容禀,奉先将军必虑及儿臣身份,怕伤着辅政之臣,有碍社稷大事;故而处处手下留情,实在是儿臣不堪,否则,如伤及吕将军,子睿难辞其咎。请父皇赏赐他吧?”心中暗喜,此事开始大妙。

“这个,以后再说吧?”父皇觉得有些突然,但是还是觉得应该遵照礼仪制度般,很是委婉地拒绝了我的无理要求。

“儿臣战时就这么想了,虽然好胜心重,但当时我便觉得此人当拔,还请应允。”

“这朝廷官爵岂是儿戏,待明日早朝再说吧?”皇上明显表现出不快,便令起驾回宫了。

群臣恭送陛下走后,便告辞纷纷散去。

我转身面带愧疚而坚定地与吕布说道:“不能让君得重用,实子睿之憾,必为君再请。”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感谢,但是我没注意他说什么,只是不断让他别客气,这时的我想注意董重的表情,却在当场找不到这老小子了。

回到驿站,先去看看我那小闺女,这几日在纳兰的照顾下,这小丫头脸色好了很多。看着她,心便定了不少,心完全静了下来时,我才去找老师。

老师先是直接默默地递给我一个小罐子,罐口透出一股香味,我打开罐口便是很冲的味道冲得脸往后仰,不得不赶紧掩鼻。

“这个味道这么大,能吃吗?”定睛看了罐中粘稠的泥巴状东西后,我无法不感到疑惑。

“吃吃,你除了吃,能想点其他事情吗?别提睡,我要和你说个事情,我和你讲的时候你别睡着。这个是你师娘给我带的,你看你整个手掌,尤其虎口那里充血肿胀,你就没感觉么?只管先涂上,好得快。”

老师有点发火的意味,我不敢执拗,赶紧涂上,一遍嘴里还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老师不知要和我说什么事情,我的手完全麻了,现在还没什么感觉,我闻着罐外有股酱香味,所以,觉得那是什么腌的东西。老师您要对我说什么事情。”

“我想想还是再问你一次,你非得这么做么?现在你做的很好,无西凉同心,董重已不为患,后宫之中,何皇后比你想象得厉害。”老师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只是脸上依然带着愠怒的表情。

“是的。”看着老师的样子,有些心虚,也没注意他说的那一大串理由是什么,只是尽力平静地说出我的想法。

“你要这么做,你的损失太大了。虽然我们明白,皇上明白,但是你要回来,就很不方便了。我们可以骗那些逆贼,但是我们不能让皇上以圣旨骗全天下的朝臣,就是说,那一下子,你就是……”老师的手悬在半空,转了两圈,放不下来。

“学生明白,但老师教我以天下公义为先,结党营私,天理不容,好不容易能让天下安定,百姓安乐,贤能辅政。此时节,我绝不容这种场面又被新的外戚所坏。此计狠,必让这帮人现形出来,一举成擒,便教无人再敢如此。”我挺直身体,虽然脸上有些发麻,我知道这事情有点大,恐怕真的有麻烦,但是越说越激动,越激动我就越坚定,而且既然我已经决定,我绝没有中途结束的想法。

“但你也不需要让自己去做这种事情。”老师有些手足无措,用手不断敲击案面。

“但你让谁做?除了我,还能让谁?谁有这样的条件,谁有这样的性格,这一切我做不会让人怀疑,现在所有朝臣都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让我来吧。”我带上了笑,觉得越说越有底,老师没看我,只是听完我的话,叹了一口气。

整个场面僵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老师搓着双手,不无可惜地说:“难得由于特殊情况,皇上的好恶观感比较纯良,而偏巧是因为救驾你才与陛下相识,所以,天真爽直的你与他很是相得,你也看得出来,他很信任你,这般好的机遇,天下多少人想得亦不能得,你明白么?”

“学生明白!”

“众多学生中我最看重你,你可知为何?”老师觉得我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继续说道。

“学生不知怎么说。”

“便是你这心地,较众人更为干净,许是银铃那时也是孩子,她教你教得好,以至你的心中从没什么被脏的东西沾染。但这只能是我喜欢你,偏爱你的理由,但不是我处处提拔你,关照你的原因,知道么?”

“学生不敢妄猜。”

“因为你的天赋和才华是这个时候的天下最需要的!”

我当时心中的想法竟是得意,但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所以我傻笑了出来,挠了挠后脑勺,却没有回答。

“你能定大事,而且一旦定下来,就绝不会有丝毫犹豫;你能听进别人的话,哪怕是恶毒的攻讦;你能取得最多人的支持,因为他们知道你值得信任。最好的就是最危急时刻你的应变,你本来跟个木头似的脑袋就开始像人的脑袋了,而很多人和你却正好相反。”老师没看我,只是自己在那里扳着指头。最后,老师数完了手指头,才抬头看我:“你还要这般么?”

“我应该这样,也可以这样,老师大汉贤能第一,能聚大汉众多贤才;父亲天下忠义无双,能稳天下诸般忠良;孟德兄世间奇才,能应世间无数奇变。子睿不才,天下为我再生乱,也未尝可知。而且,如果一事需决,我们辅政四人,二人诺,二人否,如何得决。不如三人,至少一方为二。”说到最后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真是天下无双,有些得意地笑出来。

老师也笑了起来,但是笑容随即变成忧愁,“一旦此事成,便无可反复了;你如何是好,恐董重等人对你不利尚为次矣。”

“我回襄阳,那里没人会针对我。”

“那……就是……一切重头再来了。”

我点点头,老师叹口气,我长跪而拜,示意离开,老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再拜,方自离开。

再去见过父亲,父亲什么都没说,对我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让我事情完结勿忘去上阖拜祭祖先。

姐姐没让我送信,只是稍微叮嘱我几句,让我注意回去时保重身体。

离开时,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看着天边摇摇欲坠的下弦月,忽然想起了吕布手中飞闪而来的方天画戟。

半夜难眠,烦躁间,起身着衣入院,月牙却已落下。忽然兴起,挥舞天狼,却觉得双手一点都不听使唤,看着手中红肿的地方,只得放弃回屋,把老师给的药再涂一遍,无事可做,便只得再次就寝,却发现掌中涂药,无法褪衣,气愤之际,和衣大字躺下,双手朝天,忽觉自己如修道之人一般,忆起襄阳路边说唱,自觉颇有仙根,竟洋洋得意起来。

当夜做梦,梦见自己飞到了银铃身边,得意洋洋告诉她,我会飞了,正要显示给她看,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醒来,明白仍是一梦,怅然若失。

今日,我需要各家看看,终需一别,早去为佳,恰这日逢月末,无早朝,去各家串门正是时候。

钟兄家里没人,说是月末去老丈人家了。太尉府现在是无佞府,却不知道田大人府上所在,上次田大人请宴还是在右仆骑射府请的,既懒得问,也免得人传吾之不敬。便直接去子涉府上,又不在,此番让我很生恼怒。

一早,骑马乱溜达,竟毫无收获。最终独自在官舍各府之间徜徉,很是郁闷无聊。

忽听一院墙内传来似田楷大人声音,在仔细听言,便能确信无误:“庶儿,臂需直,背不可弯。”

我怎么忘了那两个被带到洛阳的小子,回到襄阳孔明肯定会问我徐庶,庞统的消息的。

当下再无犹豫,转过墙角,找到正门,便报上自己即将逝去的名号,稍有些不舍的感觉,没注意到片刻后他们已经恭请我进去,竟在门口有些踌躇起来了,仿佛进去以后,我便只是一个庶民随便让这些该死的不知怎么出来的混蛋的折腾了。

于是乎,当我看见文杰兄出来迎接我时,我竟毫不犹豫地转身疾走。

便听得背后文杰兄高呼:“子睿何事?”见我毫无反应,再道:“不要这样,银铃虽离,难道就不能言,为何又走。”

我停了下来,若有所思,未及转身,后面却忽然响起了关门声。接着就听到田楷大人的声音:“贤婿,子睿公为何又走了?”

“禀过岳父,鸿胪卿恰巧来请风云侯去共商春祭大典。”

我面带笑容,未转身而长叹道:“子圣兄,多谢了。”

没有再和其他什么人见面,而是很舒坦地躺在自己榻上等着明天,那夜没有再作银铃的梦,只是梦见一个见不到面目的人对我说一句:“不如归。”我想追,没追上,最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接着一急就醒了。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个人是女人,对此我很难解释原因,只能认为因为我是个男人了。

春再祭,(此处是戏谑说法,很不规范,恐有人大做文章,作者惶恐不敢不注)五更时,百官青衣为侍,立青幡,以祷春之新苗,东门外以牛犁空地为祭。(非全实,然便于理解,故而如此,恐有人为此拆台,作者焦虑中先抢注)

当夜大宴祁祝新春,孟德酒酣,出秉:“辅政卿高陵侯上前启禀陛下圣听,孟德才疏,然此大宴无赋伤景,出来叩请咏一首小令,引各方才高之人再赋雅篇,为春宴助兴。”

上准奏,其再饮一爵,遂成《对酒》: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

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

咸礼让,民无所争讼。

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

斑白不负载。

雨泽如此,百谷用成。

却走马,以粪其土田。

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

子养有若父与兄。

犯礼法,轻重随其刑。

路无拾遗之私。

囹圄空虚,冬节不断。

人耄耋,皆得以寿终。

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曹操原诗,非吾冒作也,不敢夺人之美,作者敬注)

赋毕,众皆喝彩,龙颜大悦,醉眼袭出,已觉平安风云侯谢智欲言,却故道:“子睿儿,可有佳赋,为吾众爱卿所享。”

少年不辞,出列重礼,起身眼光微扫右列数臣,便出口成章,遂循前律稍改而成《敬酒》:

风云时,裙带飘,粉蝶围绕;

朱门紧且闭,无事应对烽火遥;

非为哀,民不见欢笑;

三日宴无一朝臣,肮瀣捣扰;

西岐起周氏,

四百镐京,四百洛阳;

妃子笑,却葬江山多娇;

起盏杯爵豆鬲,请教鸿胪,以礼明仪教;

主母有族兄非汝,

贪嗜杀,往来尸难数,

一路无人家,

川中腾蛟,关内无恙;

人心慌,恐遭其伤,

戴白千里无他,

便问汝:杀?不杀?

言毕,众臣静默,董重怒而不语,眉间却甚有些期待之意。上果微起怒意:“子睿逆儿荒唐,酒醉乱说话,此语非是刺我无能,只能居于内宫。”

“非也,只是外戚董氏未除,不能放下心来,董逆在益,百姓涂炭,心中不忍,却要问董大人个说法。”少年傲然而立。

“鸿胪卿入朝时,汝尚自襁褓之中,黄毛乳儿,竟刺朝廷肱股之臣短长,快与董大人请罪。”上更怒,然其庇佑之心依然昭昭。

“非是子睿不忠,留这人为董贼荫蔽,天下社稷难稳。”少年依然毫无悔意。

“朕让你去道歉,你也不愿意么?”帝似已出离愤怒。

“逆儿快领圣命。”申公低声喝道。

“父亲不必如此,为大汉社稷,内贼不除,大汉江山如何得稳。”少年的头仰得更高。

上盛怒,其状或可以暴跳如雷言明,唤羽林军拿下平安风云侯,打入天牢待审。(便于大家理解,不加入新词)

第一次坐牢,感觉居然又是新鲜,觉得自己如果以后改姓范,只能叫范贱了。天牢很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初平的大赦,让这里变得空空荡荡,而孟德兄告诉过我那些十恶不赦的也在祭春前大部分被处决了。现在整个天牢也许就是我一个人的府邸,只是不能随便逛我的新家,而且住的屋子也不能想换就换。此刻夜深,周围连个狱卒都没有,他们把我“送”到这里就走了,走的时候还谈着这个新来的大个真不小,可能和平安风云侯可能差不多。照此看来我还属于是秘密收押。

不记得刑不上大夫是哪位老先生说的了,其实此刻我正该好好谢谢这位大贤,因为他的这句话,我不用钉上镣铐,欺君之身,还可以在这个十步长,七步宽的牢笼里随便自由晃荡溜达,一时之间,感觉很是惬意。终于想起那堂课好像我又睡着了,结果是又被逮住了,究其原因,只因子渊见我睡得欢实,老师却没发现我,甚觉不平,便故作鼾声为我引来戒尺伺候。

现在想着那时的种种场景便甚觉快乐,一时也不觉坐牢有多苦。倒是睡觉时开始出现些麻烦了,首先便是被褥霉味太重,而更糟糕的是粪桶就在脑袋旁边不远地面凹陷处,虽然此刻似乎是空的,但其臭仍难闻之极,弥漫于整个地面。不知道这些粪桶多长时间倒一次,估计这些东西的原主人的肠胃不是很好;也可能是什么豆子一类的,在肚子里馊了,在这里又沤得久了,就如这般不堪之味。越想越恶心,赶紧打消念头蒙起被子便要睡,心中还念叨切勿梦到银铃,不忍沾惹这些污秽于她。

好不容易适应那股贴着地面的屎腥臭味,却发现被褥里还有一股更难忍受的臭味,这帮家伙难道不洗澡么?是啊,是没处洗澡,心中虽然想通,也能体谅,但是却没办法接受那恶心的臭脚丫味,令人作呕的汗臭味,以及种种充斥了整个被子,进而弥漫整个牢中的可怕的味道。

实在憋不住出来穿好衣服,坐在褥上远离便桶才觉得感觉好了不少,忽然发现又离隔壁的粪桶近了,便打定主意今夜不睡,只稍微简单靠靠过这一夜,就算过去了。但是当时我就心里发抖,因为我早就知道想得永远比做起来容易。

其时天牢湿冷,风来去自如在栅栏之间吹起哀鸣的号角,偏巧全牢一个活动的人都没有,让这个监牢便如一个坟场,也许那些冤魂正在这里徜徉,不过徜徉也出来一个和我见见面也好。

但活动的东西倒真有,而且我和它很熟,当我看见它时,我承认我眼中一亮,感觉整个牢房也焕发了无尽的生气,同时内心祁祝着这位老兄赶紧过来。

它果然过来了,但是原因不是因为我祁祝了什么,而是狱卒给我留下的牢饭吸引了它,我酒足饭饱,这一顿晚饭,我本就没有任何吃的想法,倒便宜了它一顿。也好,先等它吃饱了再说,我一动不动,看着它,正如它现在在看我。

这是只很漂亮的老鼠,所以我有很大的理由把它归于母老鼠一类。它趴在饭前,就这样看着我,用前爪搭上盛皿的边沿,嘴往饭菜里直拱,这让我想起小白。不过和小白一直埋头苦干不同,它还不时抬起头来看着我,似乎很不放心我。

不放心是完全正确的,因为确实在琢磨怎么逮住它。我觉得通常我在吃撑的时候跑不动道,所以,我也在等这个时候,它定是被天下大赦坑苦了,吃得很是卖力,但是它还是始终对新囚徒抱持很大的戒心。

果然是所谓鼠胆,不断戒备,从不懈怠,当真一点不给我机会,所以我只得在它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下子从囚榻上跃出。想是许久不练习的缘故了,除了沾得一身碎草,泥土,连它影子都看不到了。

那晚再没见它,等得困得厉害了,蜷在被上反卷被褥,嘟囔两句还真的睡着了,没再管各种气味,其实没睡之前,我就再也感觉不出这些味道了。

第二日,我不知何时天明,天牢内的光线还是那些长明灯的光线,在不知何处的地方还是能漏进肆虐的风,让有些饿了的我,在大约在卯时时分醒来。(以前的人都没有表,古人对时间大都有生物钟,作者发现最近很有些神经过敏状注)

围好被子,打了几个冷战,寒气还是不断地从各处渗进了被子中,让正自思索的我不时颤栗。

狱卒送来早饭,例行公事地吆喝一嗓子,便离开了,不过当时我虽然知道有人来,但是我头脑中还在想事情,至于他来送饭,那还是后来我想起来的。

此刻殿上应在讨论我的罪行,如何处置我,是必然的话题。

现在的我可以用冷静之极来形容,因为身上很冷,又没人和我说话。

忽然几个狱卒便来提我,言道:“新囚速起,出祭皋陶公。”

“如智无罪,皋陶无怪;如智有罪,祭之何益?”少年不稍动对曰。此言为父亲所创,我再次把这个说出来,感觉很是畅快,黄泉下的老父必以我为荣吧,只是我父子二人都逃不脱这牢狱之灾,不过他是正气凛然而来,坦坦荡荡而去;而我是自寻烦恼无所畏惧而来,莫名其妙不知所踪而去。

“君……平安风云侯谢大人?”一个狱卒很是不确定地问道。

“然,汝是否认为此人不似所传。”我站起身,直起腰来笑着说,这让他们全部仰起头来,我转了一圈,笑道:“此刻还有谁人敢冒吾之名。”

“您都会蹲大狱。”显然其中的一个中年人有些不信。

听得这话,心中胡思乱想:难道是犯冲,再次四周望去,除了我以外确实再无他囚,也许就是我这獬豸来这里才克走了所有的其他人。

“天意难违吧?”沉吟片刻,斟酌好词语才说出来,说出来后竟又是有些得意。

“喂,哥几个,平安风云侯在这里!”天牢里忽然响起了大声吆喝,把正在得意的我吓了一跳。

在脚步响起来的同时,我还能听到“在这里”的回音。片刻后,我的牢外便聚了老老少少的好几代狱卒,如临大敌一般,我则回去端坐榻上,保持轩昂的状态,但却平静地看着他们,便如他们看着我,不过他们并不平静,大都在窃窃私语,尽力不让我听见谈什么。

不过其中一个老狱卒忽然分开众人,对我下跪,对我泣声请道:“谢智公日后见皋陶公,万望替小老二解脱不敬之罪。”

这慌了我的神,眼见他如捣葱般叩头,只得五步路用三步走,趋之栅前,自隙中伸出手去扶他,忽然发现胳膊不够长,便忙问为何。

“小老儿自小随父在这牢里当差,父亲唤作刘牢头,我便唤作刘牢子。”他竟哭得如个孩子般毫无顾忌,接着道:“小老儿今年六十二了,延光三年(公元124年)那年生人,自永嘉元年(公元143年)大赦开始,各次大赦我都经历过,父亲也给我讲过以前的大赦,但这是第一次大狱全空了,一个人没有,父亲和我说过,大狱空的时候肯定是要出大事了,这几日我心中揣揣总觉得要出事,现在怎么您来了。”我感到八成和我的名字有关了

“怎么了,牢子大哥?”众人忙问地上泣不成声的老人。

“他是皋陶公身边的圣兽獬豸下凡啊!”果然,就知道是这档子事情,不过我没有说话,我想继续听下去:“这次本来也不是所有犯人都放出去,但是这回剩下的人,死的死,砍的砍,这大牢竟真的完全空了。然后您才来,这不是天意是什么,我幼时肚饥,曾偷取皋陶公的祭物,此大不敬之罪实在不敢隐瞒。”

这事情也不知道算什么大罪,但是我知道我必须说些什么:“你幼时无知,不知之罪,皋陶公与我皆从未怪你,不必紧张,此事本就多了,我们那里会管这些。倒是那些玩忽职守之徒,此时才是难逃大难了。”我觉得说得挺像那么回事,仿佛脑袋上真的长出一只角。

“牢子大哥,你怎么知道他是獬豸的?”有些狱卒很是疑惑,尤其是听了我的话后。

“不要用他,要用獬豸上仙。”老人固执不起,“多谢上仙,也请恕我这些兄弟不敬之词。上仙肖羊,天门有痣,将来此,此处便空无一囚,你说非獬豸,何人能信,我这看牢六十年的人会走眼么?”

“可是你并没有看我,如何知道我天门有痣?”我笑着。

“到处传您之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昨夜您来,小老儿不知是您,只因年岁有些,与诸人谙熟,便问那押解车夫,说也不知,只知是在大殿上大骂鸿胪卿,直言谏上,故而被执下于此。今日方知原来是您,那鸿胪卿必是佞臣。”

“獬豸是什么?”一个小牢子竟说出这样一句话,只见众牢子都很奇怪地看着他,那个老人呼地跳起,赶忙过来,狠狠敲了这个可怜的小孩一下,“你吃着牢狱官饭,连上面的尊神都不知道。”

小孩被打得有些委屈,眼睛噙满泪,但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哭出来,我看着都觉得这小孩很是可怜,但也只能隔着木栏,听着他再讲一遍“我”的故事。

“我”是一只很像羊的异兽,但是在额头长了一只角,平时我就在皋陶公旁边,怒目圆睁,如皋陶公不决,“我”便出来顶那个坏人,还把他吃掉。听到这里,我就觉得恶心。他还说,所以执法者,皆冠獬豸冠。实话说,我还真没注意过朝堂之上有谁带着这么一个怪冠,也许是形状不怎么像。

“那我们关上仙,岂不大谬?”终于绝大部分人有了共识,开始一起讨论起来。

“无妨无妨,天意变了,我即走了。”我很是闲逸地说。

“我这才终于信了,以前大凡犯人进来,要么大哭大闹,呼天抢地,要么疯疯癫癫,不知所以,要么一声不吭,和头死猪般趴着,唯独您进来,依旧谈笑,毫无关碍,却原来这是您的老家。”这话最后说得很是不好。随即,此人被人拳打脚踢,讨饶方休。

“无妨无妨,我好说话,不必紧张。”我心中忽然感到我的日子又开始变好了。

当天上午虽然没来什么消息,但是被褥席子铺盖都给换了一床干净很多的,粪桶也换了个很干净的,地上还给他们用火烧菖蒲叶熏了一下。

那日正午,居然有酒有肉,让我感觉很是痛快,其实我甚至怕他们给我送来一捆干草来着。

吃完,他们都建议我出去透透气,我说对他们可能不利,就不出去了。他们更是感激,此后我便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冷静了,因为我那里几乎一直有人和我聊,甚至牢门大敞,因为他们认为我要走,什么时候都能走,锁不锁无所谓,而且还妨碍他们进来替我收拾。

不过这帮人中其实真的好人不多,多是偷偷趁其他人不在,赶紧和我说他以前收了多少利钱,希望我在仙界时给多给美言几句,让他能有个好的归宿。不过鉴于他们对我很好,而且这种地方本身就不干净,我想想皱皱眉头也就算了,不过后来我怀疑是吃人家的嘴短的缘故。

那天下午也没外人来看,所以,我很是惬意地睡了一觉。等我的醒的时候,微睁双眼,却发觉上午被大家批那个小牢子正蹲在栅栏后撑着脑袋看着我,似乎对我很是好奇。所以为了吓唬他玩,我继续装着睡觉,但是身体做好准备,蓄了一下力,调整好腿脚,左手猛然拨开被褥,身体便刺了过去,在他吓呆时,手已经过去拎住了正吓得往后倒去的他的领口。把他拎至栏边,慢慢站起,直到把他提到和我一样高。故意冷冷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也偷吃了皋陶公的祭品?”

这个可怜的小孩,手脚都不敢动,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没想到我居然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不过这样的小孩,我实在想不出他能干什么坏事。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便轻轻放下他,拍了拍他的头,故意又回去背过身睡觉,听着后面急速远去脚步声,心中有种恶作剧的快感。

当晚我就听他们说,小家伙逢人说一道闪电般闪过,我便从“那边”出现在“这边”,显然小孩子夸大的话被他们完全相信了,他们对我更是尊敬。所以当晚,除了酒肉外还有一捆据说是上好干草料,放完就走了,说让我慢用。然后便听得外面几道牢门紧闭,有人吆喝让所有人离开。

但是我没有立刻吃晚饭,而是推开牢门,跑到稍远的牢房边,对着其他的便桶解了个手。

吃完饭,面对干草,确信自己没有这种方面的食欲,便将草捆打开,掀起榻上被子铺盖,整整齐齐铺在最下面。然后躺下,感觉软和舒服了很多,正自惬意之间,忽然又看到老鼠小妹了。

这回自我感觉良好,尤其是刚刚和闪电搭上联系,有些自负,看着它慢慢靠近我的盏碟,在先看看我,又刚转过头向碗碟跑去时,便毫无犹豫地再次蹿出。

这回抓住了,不过我的代价还挺大,一嘴的碎草,鼻子还痒痒的。手想捂嘴忍住着个喷嚏,却发现手上还有一只老鼠,只得换手,但喷嚏还没打出来,竟被嘴中的碎草所触咳嗽起来,这番为抓它当真狼狈不堪。

看着这个眼前不断挣扎的俘虏,很有成就感,只是老想打喷嚏,却又老是咳嗽,只得不断吐出嘴中碎草。就在这种尴尬时刻,我看到了一个脸色很是怪异的狱卒过来。

他一边替我小心翼翼的收拾,一边说的话也很是奇怪:“您老食肠真大,是不是不合胃口,我们以后一定注意。”

“挺好。”我一时说不出多的话,只能随口答应了一句。

第二天早上,他们送来的上等酒肉两份,更上等的草料两份,送饭的人还很是抱歉地说:“我们实在抓不住老鼠,真对不住您老人家了。”

等他走了,莫名其妙的我很快把不解抛之脑后,很是快活地大吃一顿,不过我给我的朋友留了一些。昨晚我放了它,不知道它还敢不敢来。

我把干草又铺到榻上去,更加舒服地躺上去,忽然觉得自己很有问题,坐牢坐得如此惬意的人恐怕天下我算第一个。

朋友胆子小,那天中午没敢来。中午的酒肉就少了些,但草料分量又多了。

我又给它留了些,那些草料让我继续作垫絮了,而我则裹在被中睡了一个好午觉,醒的时候觉得手很痒,看着有些地方翘皮了,火辣辣得难受。

它似乎还是没来,不知怎的,晚上的酒肉就更少了,草料更多。

不过我和它的这段很奇怪的友谊就此结束,当夜被提出了大牢。一个太监带羽林军来的,我一见这些人,不知怎的,竟说了一句很奇怪也许也很伤人的话:“一看就知道新来的。”

接着和众人道别,那太监许是被我镇住,没有多说话,只管让我和他们说。我让他们以后注意些,那些囚犯本也是可怜之人,不要太贪这些东西,那些为富不仁的人敲点也无伤大义。一帮人只管诺诺,恭恭敬敬地把我当神供着般送出。

出去之前,我就看见那边龛里似乎是新多了只类羊的泥塑,我知道那就是“我”。

无佞府中,沐浴更衣一番不提,屋外周围更是有大批士兵看守,心里知道明天便是最终处理我的时候了,却没感到什么慌张。只是感觉床挺硬的,很希望他们也送些干草给我,想到此,忽然觉得自己坐牢坐得头脑有问题了。

便如此,即是我第一次坐牢,这牢自冬坐到春,自平入闰,当真有纪念意义。

那夜梦见银铃,她却故作嗔怒,说我累她坐牢,我大惊,忽然发现她的脚踝上多出一条粗铁链。

次日阴,上断父子关系,削封禄,逐我出京。自此,我便只是一庶民耳。忽觉所谓功名利禄,本就是虚幻的东西,连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对自己的计策忽然觉得后悔,觉得如同儿戏。想想能让我安心的也许只有银铃肯定是真的了。

于是乎,我着着银铃给我做的衣服,骑马立于东门时,看向阴云密布下的洛阳,便如一个乡下的孩子看着新鲜的集镇,做了一个梦,只是此刻梦醒了。

忽然想起那一句话:不如归。随即释下所有滋味,笑了起来,一勒马转身离开洛阳而去。

第一百零四章 一路平安

自来人世,本就是孑然一身,现在这般弃官一去,也只多一马而已。纵马枯叶衰草之间,只是认准东去的大路,不问身处何处。

前行三十里,却被人拦住,那人抱拳马上见礼,“子睿公,戏志才盼君久矣,我家主公在侧,请随我而来吧。”

心头一热,孟德兄当真重情重义之人,此时节不避嫌而来,除了兄弟们,便是他了。不过念叨城内无甚其他故人,才稍放下心来,却又觉得自己心头还是放不下。

随即同请入蒿草深处,片刻即见一无名水边枯草亭中,竟摆下了一桌酒席,孟德兄也一袭庶民打扮迎我。

“孟德兄何需如此,子睿自请如此,为何还要如此招人非议。”我觉得我需要装出一点大度,全不顾酸酸的感觉正在蔓延。

“十八岁少年能有如此大度和心胸,哥哥不如,然这般送行都不能为之,于兄于友皆是大谬,况且如此反能显出更通人情,那干人若知更不疑。”孟德兄脸色略带凄然道。

“孟德兄,此后之大计,便请兄多费心了。”言毕便拜,我可真的不想把这番全部心血都白白费了。

“子睿不惜一生仕途全部身家托付于兄,孟德不能清君之侧,剿灭外戚祸端,何颜再见兄弟。”孟德兄赶忙扶我。

“孟德兄小心,董重背后势力不小,那天我在他家大宴当场,此人竟公然藐视我,没有相当的实力料此人亦绝不敢。”我皱了皱眉头,觉得还是需要叮嘱一下。

“贤弟之言,愚兄记住了。来,稍微吃些东西,早些上路,路上很可能会有人对你不利,你寸兵不带,一人上路,小心小心。”孟德兄说的很是在理,正好午饭没怎么多吃,只因这个长辈叮嘱几句,我答应几句,那个长辈嘱咐一套,再拜,兄弟们个个都送行一番,一顿午饭分了好几次。所以,稍微客气了一会儿,便坐下,吃了起来。

孟德兄屏退了众人,然后很是恶劣的说道:“你放开食肠吃吧,我料定你今日正午多在聆听教诲。”

本来是很感人的君子送行,最后演变成一人饕餮而餐,一人侃侃而言了。

拜别之后,孟德兄还是送了我二十多里路,最后与我说的话甚是耳熟:“如事不谐,弟可随时来我处。”

只能说谢谢了,转身时还在想这话的意味,一年前,我平安风云侯何等风光,而他还是一个城门校尉,此刻我变为庶民,他却依然是辅政大臣。现在已是他在招揽我了,不过我只是也只能打打哈哈。

我这步许是冲得快了,也狠了些,虽然对天下是好事,但是对自己恐怕是太对不住了。

不过很快想到自己还年轻,以后机会多得多。而且这让我有了不少空闲的时间,我想起作为一个男人下面应该做的事情。

随即心情又好了起来,其时残阳似锦。

应该说,这天晚上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亦悦,这小丫头不知怎么样了,我感觉出了作为一个父亲的感觉,虽然她流的并不是我的血。

我也许对得起所有人,但我确实对不起我自己。

驿站之门不会再为我而开,所以我不便走官道,而且这一路需要相当的花用。幸亏老师似乎很清楚我会遇上什么,给我留了一笔让我惊讶不已的钱。让我只得走之前照着姐姐——不得不承认,这让我发现银铃还是生活在我的每一刻中了——以前的吩咐,把钱分成几部分存放在身上各处。

师傅曾经担心,希望老师找人保护我,不过老师觉得这时候我一个人倒更安全。而且现在我们送人会遭人非议,给那些人落下把柄。师父动了气,说师父不近人情。老师却不争辩,倒苦了我两边劝说。

这一路的农人也许都在准备春耕,趁着太阳不错,农居院内外都在晒着什么。那些农人见到我也不为怪,只是随便注意一下我,只当我是个普通骑马的路人。对他们,我只能作休息时,百无聊赖时的一个可有可无的景观,对他们来说,我并没有实际的存在意义。

我觉得我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总能找出理由自寻开心,不被注意说明我的安全和自由。我可以肆意的欢笑,不用在意别人的观感,因为他们不关心,也不在乎。

投宿吃饭时,也不用再在乎别人大谈平安风云侯,甚至加入他们热烈的讨论,便似乎自己和这个名号毫无关碍,虽然有种酸酸的感觉。

晚上也没什么其他可想,只是倾听外面的人来人往以及他们的琐碎的言语,直至慢慢稀疏沉寂下去得以让我也就如此这般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不再有人叫醒我,我是被窗外各式各样逐渐嘈杂起来的声音所惊醒,一夜没有做什么梦,或者做了忘记了。按照老师要求,摸了摸身上各处的钱袋,一切都正常,一个没少,至少我记得位置的都在,心想总算对得起老师的嘱托。

我承认,今天我整个情绪有些低落,只能想着回家后会好一点。但一想到家里那个“夫人”,竟对归去之路有一丝迷茫无知,便如这早的大雾。

渡口的人要我三倍的钱,因为我多了一匹马,让他少拉了两个人,当时便有人帮我说话,说船头贪了,但我没有多说什么,给了钱,笑着谢谢帮我说话的人,只说不碍事了。

下船只管向南,忆起昨日傍晚过虎牢之时,登高丘眺望关外连营,百里不绝气势逼人,但当时我看着也只觉得下面的事与我无关了,便稍微看看便走了。昨日不觉,今日思起忽然觉得自己只顾自己,自私得紧,心胸也太窄,一事不顺,而且还是自找的,便这般颓废,实在不是能成大事的人。另一个我便劝自己:本就不欲成大事,安稳过一生便可。这个自己便立刻又挺起胸膛:哀吾百姓,念之涕零;民自可弃我,我绝不弃民也。此念一定,立时便觉得天地广阔,随我遨游,胸中自有一股舒畅与无愧之气。

我做得对,尤其是我无意中惹了这些颇有实力的朝臣,这般才能让他们放掉对四卿的戒心,也会认为四卿不过如此,而其他人也会相信三卿肯定会给大家一个好的结果。

那么,下面我们必须让关外的实力人物得到相当大的好处,让他们不需要依靠朝内的人,我们便能轻易地铲除那些人,但是如果培养出来新的极具实力的诸侯,那么以后天下还得乱。老师他们不易啊!我觉得我还是不行,我想不出来。

这一思,路上就慢了,到晚上还是没到宛城,我知道此时宛地三城皆在荆州军之手,云书就在那里。那天老师只是稍微告诉了我一下,现在我是很有兴趣让云书给我讲一下,此事必是很有意思,尤其是他给我讲。

那天下午一路皆是有我腿高的枯蒿野草,间或有些溪流芦苇。此刻千里一色,看惯皇城内的辉煌,这灰黄一片倒更觉壮观秀美。一路行来,的确不亦乐乎。

天已黑,却全无乏意,便过了本来打算歇下来的镇子,又走了一个时辰,却发觉越走越慢。此刻才想起来,我就算不累,但马却一定累了,我骑着它,却把它给忘了,带着些歉疚,便下马与它一起走了下去。

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风还不小,让身边这百里的芦蒿簌簌声忽大忽小,自远而近,由近又远,恰如水面风过,百里波涛。不过这风吹得我总觉得要变天,相对来说下雨比较让我担心,所以,我觉得应该下雨了。风大了起来,路也越走越难走,知道自己头脑发热的坏处。偏巧我这人还是那种一条路走到底,不见棺材心不死的那种。鉴于最近的糟糕运气,所以这些必然意味着半个时辰后,我已和我那可怜的被迫陪着我的马儿一起在一片灰暗苍茫的重重水瀑之中了。

银铃曾告诉我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所以我想当然地认为我在雨停下之前是不可能找到可以避雨之处的。但是在雨中淋了一个时辰后,雨势毫无削弱的情况下,我居然见到一座路边的破屋赫然在前,一端破损的墙口露出的火光让我更感觉到暖暖的希望。所以,我便快乐地拉马过去,心中感觉自己还没有倒霉到家。

“请问里面朋友,可以容我进来避雨吗?”行之屋外,看见门栅掩起,便礼貌地问道,毕竟我觉得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先生对不住,鄙妇孤儿寡母两人在此避雨,先生进来不便,便请在屋檐下避雨。唐突之罪,望先生体恤孩儿体弱,受不得风霜了。”很有礼貌的年轻女子声音,虽然让我有些失望。但是,我也只能让我和马儿在檐下将就一下,总算能挡去不少雨,忽又觉得还是够倒霉。只是马儿不太愿意在外面,它很有进去躲雨的想法。

“你是公马,得注意一下男女授受不亲。”我带着恶笑教育着我的马,不过我觉得用处不大,它依然需要我牵着才能稍安于檐下;我把这个归结于自己的道貌岸然,所以纯朴无欺正直无偏的马儿绝不肯吃这套。

我一定是把它憋急了,这家伙居然踹了我一脚。让我毫无防备地挨了一下,且极为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右边小腿,心道怎么连马也只踢这里。但恐他们受惊,让疯马踹了人,便不顾腿上伤痛低头蹇步告罪连连进了进去,径直去拖拽那无礼之马,却清晰听到身后刀剑出鞘之音。

“两位何人,恐非什么孤儿寡母吧?”当下一惊转身,看着他们二人一袭紧身黑衣短裾,出鞘之剑执于身后,似乎还要掩饰,只是二人姿势一致,而且其中一童男身量短小,藏不住剑锋,故而一见便知前面这一男一女颇为不善。

那妇约二十多岁光景,可能就比银铃大点,脸型清瘦,仿佛过多劳累所致,不过皱纹较少,还能看出些年少的模样来;那少年倒是个小书生的样子,白白净净,不过此事二人这种打扮现在让我看来,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先生是什么人,故意纵马进来,意欲何为?”那女按下那跃跃欲试的少年,朗声问道,颇有两分气势。

“天地良心可见,马儿不耐雨淋,撒蹶撩我而去,实非我所愿。”我感到很委屈,指指长长裾摆上那个泥印记。

“此事非你所愿,我不计较,这里有些碎金子,以后若有人找你问起我们,别说见过我们就是。否则,我们一定会杀了你。”这女子看着似乎弱质,不过话够硬的,这有些伤我自尊心。按打扮着两个人应该是什么飞贼一类的了。思索间,便见一个钱袋飞来,随手抄下,立刻扔回,只说:“我记性差,也许走不出三十里便忘了你们,钱我不需要,我不说便是,只管让我避雨烤火就是了。”

说完,再也不顾什么其它,走到火堆前坐下,烤起火来,但是全身心在注意这一男一女的动静。我琢磨着他们也是一对姐弟,估摸着活不下去,便当了贼,反正穷人家没什么可偷的,富人家被偷点也饿不死。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管了,管了费两条人命,有什么意思。

他们似乎很是惊讶我的表现,犹豫了一刻,收回了剑,但对我仍很有戒心,但他们的收剑让我更是确信他们是被逼当贼的。两个人都有点过于单纯和幼稚,我对他们的盗贼事业能进行多久表示怀疑。

不过,我的另一个自我膨胀的想法是:凭我敢在两支剑下依然敢坐下烤火,再比对我的身量,怎么着他们也有些怕我。

我知道我敢玩险,而且颇有乐此不彼之势。所以片刻后,起身转回马那里去,吓得他们往后挪了一步,还将手又压上了刚收回的剑柄。但是我只是从包袱的油布中取出稍微干一些的衣服,再马后面草草换上,便将湿衣服拿在手中对着火烘了起来。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等到手中有些麻了,衣服干了,火也快熄灭了,雨依旧没停。我依然没有睡意,那少年早已支持不住,倒在了姐姐的怀中,只是那女子依然警惕地盯着我,其间因为雨从各处罅隙中被风吹入屋内,以及屋上颇多的漏洞,致使屋内各处积水也越来越多,她和我换过不少位置和姿势,其他就是在这种互相不信任,互相警惕的气氛中度过。

天快亮了,雨还在下,似乎小了些,但风似乎骤然又大了起来,屋内已经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我们分别四处尝试找寻一遍后,便只能看着火越来越小下去,而屋内则越来越冷起来。

那女子把那孩子紧紧拥在胸口,用自己的为这依旧熟睡的孩子,遮去无法抑制的吹进来的风温暖毫不知情的孩子。而我则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种种相似之处,只不过这对姐弟相对我们年龄差距差太多了。

我承认他们让我有种好感,所以,我把那件烘干的衣服递了过去,她冲我点点头,带着感谢的神情接了过去,轻轻地盖在了那少年的身上。而少年依然在酣睡,只是盖上衣服时叭嗒了一声嘴往我的衣服中使劲地蜷了蜷。

天亮了起来,火堆里只有零星的火星了,雨小了些,但雾气正自各个缝隙之间源源不断地钻入。我也感到一丝寒意,昨天的晚饭没有吃,此刻又很是困倦。想了半天,起身再次回到马身边,马对于我的近前毫无反应,纹丝不动,似乎也在睡,只是尾巴似乎稍微动了动,看来可能还不能算是纹丝不动。胡思乱想之间,忘了过来干什么,竟傻在了那里。忽然打了个冷战,才想起来,忙取出包袱里所有的干衣服,先递了一件给她,我自己便又裹了两层,看着手上还有一件,便又递给她,她将衣服披在身上,点头稍微笑笑对我表示感谢,我点点头,坐在那里,感觉暖和了很多,便开始打起了瞌睡。恍惚之间,看到她小心的给那少年又盖上一件,然后才是给自己慢慢披上一件。

事后我都为我当时敢睡感到吃惊,我想当时我一定感到自己没什么危险,因为我当时确实感觉不出她还要杀我的理由。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太困了,有种生死由我的态势和决心。

应该说,这个瞌睡打得不怎么样,因为肚子很饿。很快肚子的哀鸣便把我“吵醒”。醒来想想,确信自己确实没有带什么干粮,便只能咂咂嘴继续打瞌睡了。

忽然,一阵轻声“嗯嗯”的呼唤声把我吵醒,随着浓浓的面香味,一睁眼竟发觉她递了张面饼给我,飞快接过,以非常灿烂的笑容以示回答,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太好收买了些。但她把指头竖在嘴边让我什么都不要说,然后自己也拿起一张饼慢慢小口吃了起来。我便再没什么客气、羞愧和原则,只顾大口吃了起来。

那张饼其实应该是很大的,但是在我手中似乎就小了很多,在嘴里就更小了,好像没费什么时间,那饼便消失了。说实话,我都快认为这是个梦了,不过其间咬了自己腮帮子一下,以及至今满口留有的淡淡面香,让我确信曾经有这么一块饼在我眼前,拿在我手,咬在嘴里只是现在不知所踪了。

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刚才的痛快,但是礼数还是得有的,而且我还对下面的事情有所期待,等我再看向她表示感谢时,才发现她正看得目瞪口呆,手中之饼仍是圆月般,这让我很有些不好意思。她笑笑,便转过身去,将一块包袱皮打开,取出一张饼便又递给我。

但这回我是决计不要了,虽然开始有所企图,但是此刻我只做了一个动作,指了指那个熟睡的孩子,便挥手拒绝了她的好意。因为我只看到了那是最后一张饼了。

我转过身去,不顾她的好意,摸摸席面,找了块稍为大一些的干地便躺下,背对他们故意赌气似的睡了起来。其实心中暗忖:是不是有点太胆大了。

回头想想,感觉自己这一夜还是有些小孩子气,想到这个我就有些愁,我这个样子怎么劝司马老混蛋岳父大人?

每日当三省吾身,孔老夫子这句话是完全正确的,所以我一直照做,只是省了自身以后,也省了改正了。

正自迷迷糊糊遁入梦乡之际,忽然听得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我就听到背后的人惊呼:“羽儿,快起身。”

我便立刻起身,用征询的同时很是懵懵懂懂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没有看我,只是忙着收拾东西。稍微整好东西,那女子便走之门栅前透过薄雾向南方看去。

“母亲,是他们么?”少年也有些慌张,紧紧执着剑,拄在席上。

那女子摇摇头。

“不是就好。”那小孩很是长处了一口气。

“不是,羽儿,母亲看不清楚。”女子焦急地摇摇头。

我觉得此刻是我派用场的时候了,因为我这时才是真正的安定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到来还有一刻,我曾从伍领军,知道雾中声音传来比常时更远。他们到此尚有一刻以上时间,我便问你怎么回事?”我从容不迫地问。

“此事与先生无关,我们立刻自弃路自草间向东而去。他们决计难以追上。”

“此时衰草已湿,你们一踏就倒,稍微有人注意,便可发现,而且这方圆不知几百里的芦蒿丛,你们能进去,便不一定能出来。如果白色雾中灰黄色芦蒿中黑色非常显眼也算一个理由的话,你便真的躲、藏、逃都没办法。”其实他们躲掉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只是我想好了计策,如果不能用,我觉得太可惜了,尤其可惜了我刚刚捋完一遍腮帮子上的胡子。

但是他们似乎被我说服了,这让我心中大喜。不过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刚刚忽略的大事情,“你们是母子?”我感觉我的头脑似乎很是迟钝了。

“是,这位先生见笑,小女子十三岁便有了羽儿。”言毕这个最让我吃惊的地方,她便把她的故事,节衣缩食,榨干有用之处,有一句没一句,惜墨如金地极为简略地告诉了我,让我理解力这么高的人都只明白了她不想让我明白这个事情。

但是,我依然决定帮他们。吩咐好了,问了几句要紧话,得到总算相应的答复后。便提出要他们的一支剑,那位母亲决定一切听我的,便一切照做了。

我稍微清了清嗓子,却有个新的发现,熬一夜并吃干饼一个,可以让嗓子变哑,在当时,倒也算是好事。

刚说完,蹄声已近前,回身吩咐照我说的做,便整装提剑出门,作翘首南望状。

一群蓑衣斗笠之人纵马来到,此时节的人这样劳师动众过来,除了为身后的他们,真的很难想出理由来了。

我如同一个路人般观望,但他们绝不会把我只当一个路人般放过,毕竟我是他们这百十里路来难得一见的一个人。

然后我就走神了,当他们停下马匹来问我,而我也盯着他们的时候,其时我还在想着方圆百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这位是什么人?”其中一个领头的阴在斗笠下胡子拉碴的脸庞显得不是很快活,精神也不振地问我,刚回过神来的我立刻挺直胸膛,便反问回去。

“噢,你们却是何人,这种天气这么多人出来?”手故意按在剑上。

那人朝背后看了看,稍微客气了一些对我说道:“昨晚府上出了贼,因为雨大天黑,料那些个盗贼也跑不远,故而现在出来抓。这位似乎在此夜宿,可有看见什么窃贼模样的人。”

“吾是荆州的武官,年初携妻儿去洛阳省亲,没想到出了乱子,现在事情平定了总算没什么事了,我才能回来。”我带着一丝怨气般地说。

“却原来是官爷,这就再没事了?不会出乱子了。”他们似乎忘了来干什么似的,忽然对这个北来的最新消息,感其浓厚的兴趣起来。

“是啊。”我也似乎忘了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一般,赶紧答道:“上阖平安郡王,荆州韩楚公韦大人,荆州平安风云侯谢大人,高陵侯大人为辅政,大举封赏年初变故之中有功之人,诏令天下百姓安抚,改元初平,加闰月,此事你们不知么?”我带着荆州人应有的骄傲,挺胸言道。

“禀官爷,改元,入闰之事小人等已知,只是听说京中尚乱……”那人对我明显添了几分尊敬。

“现在一切平静了。”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说的窃贼有多少人,什么样子。”

“可能是一个可能是两个,应该是黑衣服,没带什么东西。”果然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所以,我故作愕然状:“如此,你们怎么好找?”

“您说不是?我们哥几个也不想,官爷,您说也没丢多少东西,也不知道人家什么样子,报个官让官府去查不就行了,但他非要我们去给他追。”这个领头的显然也是一肚子苦水,后面立刻一片哀鸣呵喝,显是对这份差使都大为不满。

“外面雨大,你们下马进来休息便是了。”我很是同情般地说。

“小人不敢,老爷少爷对我等终归不薄,虽则难为,然尽些人事吧?”这个领头的还颇有些义气,也免去我其他麻烦事情了,对他不由得感激起来。他们朝我打了招呼,行了个礼,便纷纷继续纵马去了。这些人的主人恐怕也是个读书人,这些礼节倒没缺了。

只是为何不报官,这有些奇怪,难道是他那城的官府有问题。如果我还是平安风云侯,我去那里还少不得管一下。现在只能这般回去了,叹了口气,追回头来,看到两双极为惊疑不定的眼睛在闪烁。

我扔回佩剑,自己找个地方躺着。然后忽然坐起身来,把那两人吓了一跳,其实我只是和那妇人道个歉,毕竟刚才有些占人家便宜的嫌疑。不过他们两个人似乎对此没什么介意的想法,但是他们肯定对我的身份有了些怀疑。

而我也只是躺在那里而已,因为睡不着,倒不是为了二人手中的剑,也不是为了两个人裹着我巨大的衣服显得很是有趣,而是为了二人的关系,十三岁的女人就有儿子了,皇上十二岁就有闺女了,我岂不是很不上进,要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带着恶恶的笑意,合着困倦,总算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舒服,等醒来时,雨似乎停了,不过天没放晴,而且应该是下午了,懒洋洋不愿起身,银铃就不无遗憾地这样说我,早知道就不让我睡午觉了,开始不肯睡到处乱翻,一家不得安生,等睡下去,要叫起来又有得她麻烦。翻来覆去,覆来翻去,来回磨蹭一番后,忽然感到周边有股臭味,定睛一看,头边两尺开外,马屁股下赫然有坨热腾腾的东西,大骂这随地大小便的东西,忙起身,忽发觉自己的几件衣服盖着自己,再环顾那母子二人已然不知去向。

起身稍微收拾一下,看看身上好像没少什么东西,看了看那坨东西,还是换了一身上下,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很多。便拉着那匹恶劣至极的马离开了,不过心中还在想着那两个人。

这一路向南还是这般样貌,只是路泥泞非常难行。听着马蹄下叭嗒的泥声,我是决计不愿下去一同走的,不过这马小子似乎很有力气,不知在那屋里啃过什么了。然后就想到这马小子在屋内拉下的那一坨,深觉恶心。

那夜宿在一家小镇上的客栈,见一老人在缓缓地讲着什么事情,便凑过去,一边狂饮大嚼,一边听着那些陈年旧事。能饱饱吃顿饭真是件好事,还能有故事听更是好。就是腮帮子上那个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那老人讲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了我,我对他笑笑,他也对我笑笑:“小伙子,你嘴怎么了?好像吃饭不是很利索。”

“噢,吃早饭时急了,把腮帮子咬了,不好意思,我食肠大。”我傻笑着。

“馋咬舌头饿咬腮,你当时一定是饿了。能吃是好事啊,我这一把老骨头,牙齿都快掉光了,嘴风都快把不住了。”这应是个很有睿智的老人,他的语气始终保持着那种不紧不慢,只是此刻他带上了一丝笑容。应该说,上了年岁的人都挺喜欢我,原因银铃给我总结过,她说是因为我是饭桶,这让我很是郁闷,没想到很快便又让这老人再次证明了一遍。

“爷爷,这外面绵延百里的芦蒿之地,一直是这样么?为何不辟成田地啊。”上次北上走的是官道,虽然绕道但是有驿站,此次绕小道看到这些场景,着实还是有些奇怪。

“小伙子,你多大啊,看着听老成的,可是声音和见识为何如此稚嫩啊?”

“十八。”

“噢,你说二十八我也信,你少年老相啊。”他好像就是感慨都是这个声音语气和速度。“好吧,你都叫了爷爷了,我不能不告诉你了。这里本来这百里都是田园的,又有数条河水灌溉,本也算是个富庶丰饶的地方。可光和六年那场大旱便让这里好几条河都断了流。大伙儿的田里什么都长不出来,其实连人都没水喝了,那还顾得过苗来。偏就是还有水的一条河,还被当年十常侍中不知哪一个的什么亲戚霸占,建什么花园,给引了过去,还派人在河的上下游来回巡视,只要看有取水的百姓一律杖击赶走。”

“还好这次十常侍全被杀了。”我忍不住插了句嘴。

“是啊,这个是件好事啊。”老人叹了口气,“可当时人死的好多啊,那时节,大家都在眼巴巴等雨,其实也就是等死,那年直到秋收一滴雨没下,很多人早早出去逃荒了,身体差点,年岁大点走不出去的,除了我算命大,有个孝顺儿子每天去好几十里的山里摘果子,取些山泉回来将就度日。其他的也大都在那年过去了。我一次自己发昏出去看看我的老兄弟,还没进他家门,就看见他家锅里的东西,那是一条小孩子的腿啊!”

光和六年大旱,对我的记忆本就只是传说中北方黄沙漫天,以及到处都有吃人的事情而已,虽然想着吓人,但远比这个小孩子的腿要温和的多。但这回经他这番虽慢慢吞吞,而且颇多地方隐讳的描述,却能让人有如亲身经历一般。

“光和七年,也就是中平元年,那年天热的早,河里也有水,大家播下种子等着收成,却赶上黄巾贼闹乱世了。”

“爷爷,为什么你们称他们是黄巾贼,他们四处掠夺吗?”

“小孩子,没有规矩,这里是大汉的土地,皇上在上,不可如此目无君上,却替反贼说话。”一番话说得我唯唯诺诺,赶紧认错,这才让他又缓和了下来,才发觉,刚才这段是他唯一一次话语说得急的时候,“坏是那些贪官坏,皇上是天子,只是没有办法管住他们,现在好不容易去掉了何进和十常侍,便又出了什么四卿,不知这四人是什么样的人,希望是好官。”旁边有人也在夸奖老人知道的事情多,比如这什么四卿他们还不知道,他只说自己平时就好和人打听事情,从那些南来北往的小商贩那里总能知道些事情。

“说远了,我还来和你讲讲这百里芦蒿的事情吧,这里当年官军和匪军激战之时,我们全家都躲在了山上,只敢偷眼看看山下的战场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尸体的浓重腐臭在山里都能闻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被中倾听便能听到豺狗争相撕裂尸体骨架碎裂的声音。那几个月难熬啊。躲在山洞里,身上被褥都发霉了,不敢出去晒一晒。两边这样打过来,那样打过去。”老人忽然哭了出来,“那几个月,惨啊。”

我等了老人很长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却又希望能继续听下去,他也逐渐稳定住,才缓过来,有些自嘲似地说:“年岁大了,也没什么出息了……那年平了黄巾贼,改元中平,可也是秋后了。尸首曝于野,却没人管,我们也不敢回去住。那年便在山里又熬了一冬。我这么大岁数了,知道一件事情:凡是土下有尸首,尸油入土,次年的茅草便长得格外茂盛。何况那么多具尸首就那样放在原野上,第二年天热得快,很多村子就这样十几天内淹没在无边无际的草海之中了。”他顿了顿才鼓起勇气继续道:“我们不敢回村子,只敢在这草海的边缘住下,本以为能讨个还算不错的收成,却又赶上一场大雪……苗死了……我们却又哪来的新种啊?草是越长越疯了,可我们不能吃草啊。”老人竟又哭了出来,很是伤心。

我低头不语,眼眶中不知何时已经湿了。旁边的人劝慰老人,而老人也只顾自我解嘲,一时没有再言语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和其他人回完话才又转向我:“小伙子,你像是个读书人,看这衣服和你的样子,该不愁衣食,你饿了一天,也许还没什么,现在这么大吃一顿,也就没事了。可你想过饿了三年么?整整饿了三年,永远吃不饱,而且最后都没有那种吃饱的奢望,我们这就这么挨了三年,饿了三年,三年就是在饿,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我努力想想,我承认我想不出来。却在这时堂屋内来了一个人,老人一见他,便就和我说:“我的很多消息,便是由他们传来的。小二子,你从洛阳回来,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情了。”

“事情出大了。”那人本来还是有些疲顿,但一听有人问便立刻精神百倍起来,立刻到人从中间坐下,叫人帮拿一碗水过来。水一到,一饮而尽,便如读书人般,故作斯文道:“,如此佳酿,其甘若醴,妙乎哉。”众人哄笑,他这才开始讲。

“我在洛阳,便听得那天下午西凉飞将吕奉先要与辅政卿平安风云侯在校场比武。”旁边年轻人的兴趣立刻被调了起来,立刻有人问这个人结果如何。

“我又不是大臣官宦,我哪进得去?但校场的欢呼声那叫一个大,我在东市采办时都能听到欢呼声,不过后来听说场面上是打平了,但是平安风云侯说自己支持不住了。”

“这平安风云侯干吗这样,如果我是平安风云侯,我才不会这么承认呢?”其中一个少年这样不解地说道。

“所以你小子永远成不了平安风云侯,人家这叫武德。”一个长者拍了那小子的脑袋,笑着教训道。

在场很多上了点年岁的人对这个话题都不感兴趣,尤其是刚才那个给我讲典故的老人,甚至说道:“都这个时节了,还比什么武,天下便要被这些武夫所误了。”

这个老人完全不明白京中各种事情的缘由,却认为自己的想法准确,这让我有反驳他的想法。不过,旋即我就打住了。

“还有,再过了几天,我正要走,听说平安风云侯被抓了,在宴席上被抓的,立刻就下了天牢了。”那少年有些故作神秘般地说,声音都故意放得低了很多,旁人立刻问缘由。

“听说,在皇上办的宴席上,平安风云侯说要抄斩董氏一门,你要知道,那何进倒了以后,那就是董贵妃那一族受到隆宠了。其他三卿都怕这董贵妃吹那枕头风,尚且处处退让三分。哎,这个风云侯听说无父无母,胆子好大,直说要抄斩这董氏一门,你说这不是找死么?”

“你这么说,这平安风云侯倒还是个人物。”那个老人又发话了。

“听我说啊,我听说啊,这平安风云侯是当年何太后在民间的野种,现在他舅倒台了,哪能不出来帮他老娘忙啊。”当时听着有趣的我正在喝水,闻得此言,噗哧一口水便喷了出去,惹得一众人停下来看我。我也不解释原由直接问:“这位老哥,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这京城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啊?”他倒摆出一副正义凛然,堂堂正正的模样,让我差点跳起来。这谣言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又给我乱编出来的。

然后下面我便开始为自己辩护,利用自己绝对丰富的第一手材料向大家显示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而他们也找得出理由来驳斥我,其中最难反驳的就是:如果不是他大舅当政,哪个十七岁小孩子能封侯,而这个人本来还是庶身。

结果越解释越乱,嘴也越来越结巴,最后一帮嘴皮子利索的老农逼得我想杀人。第一次发现荆州人斗嘴都能输。

委屈郁闷至极的我最终第二天早上早早离开了那里,也离开了那百里芦蒿荡。离开时,心有余悸,背后总有冷风袭来。

那天下午到了叶城,看着城头的叶字大旗,便觉得好笑。随口拈出一词,“叶覆叶……”忽然想起那天和银铃在一起的事情,不禁叹了口气,便接着道:“风乍起,一叶飘零,一叶无踪,飘零者心伤,无踪者何方?”

有些心乱,一时也不想去寻故人,便在城内的路上随意晃了起来,想是这一脸风尘,而且胡子拉碴,况且很多人都根本没想到我的到来,所以,只是稍微打发了几个怀疑的目光,就可以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漫步叶城之中了。

此时的叶城还算热闹,至少显得很有生气。所以,我的心情也在这春日淡淡的云中薄日之中好了起来。

忽然几个似乎刚刚换了岗的士兵的谈论吸引了我,这开头便是一段非常有意思的对话。

“罩子,快点走啊,照着时辰,那边又该开始了。”一种很熟悉的打招呼的话语,听得我都想回话了。

“我想先去拉泡屎,再和你们去。”我觉得他说话时应该换个地方,至少馒头铺前大声吆喝这种事情很倒人胃口。看来周围很多人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尤其是有些女孩子,便如闻到什么似的捂住了鼻子。

“别拉了,再放几天就消化了!”真是精彩,我从来都没想过还有这种方法解决这种问题,而且听完后也决不打算这样尝试。

然后那个被称为罩子的人,便立刻作了消化那些东西的决定,跟着那帮人众一同去了。

我忽然来了兴趣,一个能让人下这么大决心的人要去做的事情,肯定很有意思。所以,我立刻跟了上去。

原来是个说唱的,他的故事早就开始了。让这帮后去的毛头小子们不断问询前面讲了什么。但我是一听他的故事就明白过来了,如果没错,我还和这个故事的主角很熟。因为这是个女贼的故事,而且这个女飞贼似乎有个小帮手,这个小帮手可能是只狸猫,可能是只猴子,总之每次行事时的样子都不同。也许那个小孩听到会很不满,不过此时,我听到的就是这样。

这个人很有些本事,一些本来没什么可乐的也能被他说得让大家笑得不停,而且不断用男声女声自己对话延续故事,为这,我还想起我们军中“美丽的”孙校尉,那人要是也说起女声来,不知天下何人会怀疑他是女的。

讲完,众人大声喝彩,给了点钱,便纷纷离开了。那人整理一下别人的打赏,便准备离开,却发觉一条巨汉依然伫立在他的眼前。

“这位先生,有什么指教。”他有些不知所措,显然我的目光可能有些奇怪。

“不必担心。”我好像还是有些官威在身上,还是听着胸膛,指手画脚,“你怎么知道这个女飞贼这么多故事?”

“噢,您问这个,实话说吧,其实大家都知道……您是个读书人吧?”他放下心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我说道。

“是啊。”我感到奇怪,好像很多人都能感觉我是个读书人似的。

“读书人不知道我们这些老百姓的东西,我们这些东西都是凭一张嘴,因为我们记不下来,只能一代代把这些东西能传多少是多少,主要是教个说的方法。其实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词都是现编。要说那些大家感兴趣的,而且我不用掉脑袋的。”

“听着很有意思,仔细说说。”我的兴趣立刻浓了起来。

“我要吃饭,我饿了。您有兴趣,以后碰上我再和你说吧?”他倒直接。

“我请你吃饭,你说去哪吃吧?”我立刻作出大财主状。

“噢,那好,我就不客气了,谢谢这位先生了。”他似乎对我也很有兴趣。

也是快回去了,这钱我也不用省着花了。所以,叫了一桌好吃的,让这个说书的年轻人着实惊讶异常,他肯定没想到我这么大方。他说他吃不了这么多,说我太客气了,我告诉他,让他也别客气,因为我吃得了。

一边吃,我一边继续刚才的问询。他仔细品味了口中牛肉的味道后才意犹未尽地先放下了箸,继续和我说了起来。

“这些事情,我只需要知道大概的事情,然后下面就是自己去想了,想些有意思的事情插在里面。这样故事就有了。”他说得很轻松,但听的人就不这么轻松了。

“那你不是在骗人么?”我有些感觉被骗的感觉。

“那又有什么?”他似乎很是奇怪:“我又不是编史书的,本就是为了让大家开心,讲那些洛阳城中的风liu韵事,也许街坊大妈愿意听,但大部分老百姓不愿意听。讲官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一个脑袋,不敢。所以,到一处,我们这些人都有一个本事,就是最快的知道这个地方最近的话题是什么,然后知道尽可能多的事情。然后就是编,要不然怎么有人听。”他说得很有道理,但中间少了些东西,有些过于简略,主要原因是他的口中不时在作咀嚼的工作。

“主要是,这些故事中间都有一个东西,老百姓都喜欢,因为这个女飞贼她只拿那些为富不仁的人下手。给老百姓出了气,这个老百姓心情就好,就愿意听。”他似乎在介绍他自己编故事的经验,但是我却若有所思。

忽然,听的外面马蹄声响,叶剑在人指引下便进了来,见到我一拱手拜下,“智哥,你怎么来了也不找我。”

“噢,剑,这身甲胄很是合身啊……我是独自返荆州,不想出什么事情,本打算晚上天黑了去找你……你怎么找到我的。”正说着,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感到很奇怪。

“噢,这不是到了晚饭时候么,我去巡城,便听一些人说,有个从北城门进来的大个子,有一丈多高,腰带奇高,我就觉着只能是您了。后来听人说,您去听说唱,接着就说您进这里了。我这就摸过来了。”

我起身和他见礼,顺便还打击他一下,“鼻子又见涨大啊。”

“啊哟,平安风云侯之礼,叶剑当不起啊。随兄弟来吧。”这个少年做出向后仰去不止的动作,让我忍俊不禁。

“好啊。”我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说唱的,他呆在那里,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塞上的牛肉还有半截在嘴外。“这位兄弟,我先走了,以后有时间再听你讲女飞贼的故事。”

接着掏出一个钱袋,扔给那个掌柜,吩咐道:“此子所需,尽皆呈上便是。”便和叶剑互请离开了。

刚出酒肆门口,便听身后不知是自言自语,或是其他什么:“我的妈呀,我居然和平安风云侯一起吃饭了。”

听着那口气,似乎很不相信那是真的,或许有些自得意满,没有听清叶剑的问话,有些对不住地问叶剑问我什么。他才又问道:“我是问您,您这一路过来还好吧?”

我想了想,笑着说:“平安一路,一路平安。”

第一百零五章 荆州春色

襄阳的这几年的春天都来得早,那夜我无法不怀念起襄阳,但是想到襄阳就也无法不怀念起襄阳的另一个人。不过一想到她,我就只能先搁下襄阳,只注意这里春天的感觉。

不过忽然想起今年还是补了日子的,显然这里想想就有问题,那么应该说,这几年春天来得都早。不过想到这几年冬天来得也晚,倒是能对上这几年日子不足的毛病,那只能说这几年冬天太短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几年天气是有些怪。

我在叶城本就没有什么事情,而且那个故事我一定要听云书给我讲,才能达到最高的欢乐境界。所以,第二日一早,我便与叶剑告别离开了,离开时路过了昨天说唱地方却有了些想法,我琢磨着下一次他的故事里就该有我了。

一路向南,看着右侧不时路过的坞堡,别有一份感受。只是急着去冠军,来不及登堡以抒发一下胸臆了。

一路进冠军,这会没有什么客气,直接问方涵方云书将军在那里。心中却在嘀咕方涵怎么都和将军这个词扯不到一起。

那人本是熟识我的,所以,他除了问我好外,也直接表示出对云书用将军这个词的不适应。我问他们,私下叫方涵什么。他四下看看,还让我千万别说出去,我笑着答应,不过这个新名字他们觉得很好玩,说完就差点笑摊在那里,我并不觉得好玩,只是很一般,不过叫“猴子”而已,我们那里什么恶心词都会用上,哪会这么没有创意。

玩笑归玩笑,他还是把我带到了猴子那里,方涵瘦得厉害,所以,当初才进书院选位子的时候,我坚决不坐方涵的后面,而是坚持坐在了子渊的后面,事实证明,坐在一个胖子后面是很有用的,尤其是在我偷懒睡觉的时候。

“死大个,发什么呆,见了我你还是要撞墙是吧?”涵涵永远是这么没大没小,但是他敢如此,必是对各人的性格也是知根知底,所以他立刻大喊喊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告诉姐姐去,啊,应该说是嫂子了,哈哈。”

“你嫂子被我岳父给抓回家了。”我还没来得及生气,先被这句话挤出心头一丝酸楚。

“我勒你妈,那个人不是水镜先生么?”方涵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他什么脏话都说得出来,而且还经常各地方言一起说,“这人真他妈有意思。”

“这句脏话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我们襄阳书院出这么个活宝也是很有意思的。

“你从北方带回来的那个厉北海,他狗*蛋地好像什么话都能说。”果然是北海这混小子,当时我的想法就是杀他全家,卸他条腿。好像太狠了,那就让他请我吃顿饭吧,好像又太轻了。

“你怎么不学点好的?”我表示出一丝不满。

“跟他,学射箭么?你看看是我拉弓,还是弓拉我。”这个小瘦子指指自己纤细的胳膊,很快便征得我的同情。

本来要问他一遍恶心般版本的如何得三城的,却让他提到了银铃,一时竟让我完全没有了听他讲一遍的兴趣。

结果当夜和他尽谈些婚前婚后之事,在方涵极度的恶心词,以及我刚受过父亲的教诲而来的渊博的知识的烘托下,卧谈会非常的成功而且热烈,也让我稍微驱遣了一些相思,还多了些对未来的憧憬,这一番大概谈到二更才停下。

我开始犯困,渐渐睡去的时候,云书忽然很正经地问我怎么回来了。我有一句没一句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他戏谑地骂我蠢,说我傻了吧唧,我表示同意,还含含糊糊问了一句又是那破牙教你的,没等他回答,便翻了个身接着睡了,睡着之前,我听见他说,“可惜你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后来又说的话,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真的说出这一句:“没什么可惜的,我都不可惜,你可惜什么?”

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我便离开了,云书不明所以,他总觉得我有问题,但是他骂骂咧咧一阵后也只能把我放了。

这天天气不错,在冠军换了马,心中想着照此行程今天晚上我便可到襄阳了。

懒洋洋随马入山,无聊中催马一程,要说单身上路就这个坏处,下面的朋友又不能和我说话。忽然,身在矮树林中的我勒住了马,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听见仿佛有什么人要和我倾吐衷肠,又似天籁之音不绝而缠绕,便在这生生将我这归乡之人拉住,不能移动分毫。白云苍狗藏其中,风云变幻蕴其内,激越处,如落水万丈之瀑,细微处,如枫叶随微风浮起不知所踪,欢快处,如凤蝶飘舞丛中,便如与心爱之人一同化蝶随风起舞,凄婉处,只觉心中戚戚无所倚,一时间便只有凄怨凝于胸中。

弃马细步前行,寻觅佳音出处;其音缠mian林间,似近在耳畔,却又似远在天边;左右顾盼,前后踯躅,上下求索,却不知何处。

不敢作声惊扰则个,只能寻声而去,忽乐声一变,吾便如自己化作山林中一木一石,不再移动分毫,只是闲适无极地坐看春风过。

良久,方自回还,知道自己还是自己,便又去寻觅这妙音踪迹。

当我看到这美妙乐声的出处时,已是半个时辰后,如果他们停下来不再演奏,也许我会迷路,甚至饿死在这无路的林中。但是我见到他们时,并不想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而是在旁边恭敬地坐好,继续聆听他们的乐声。

这是一对瘦弱的青年男女,衣着朴素到寒酸境地,却又透着一种高洁华贵的气质,其时二人皆已沉醉,浑不觉我的到来。其中男子抚琴,女子执埙,琴声切切,埙声悠长,琴音清越,埙音厚重,其天成绝配,非言语可表。一时只觉心中清明,银铃便占据我所有的思绪,她在我周围舞蹈,我却无法执她之手,她在我耳边低语,我却听不清只言片语。

“这位先生,您……”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却依然堕在相思中不能自拔,直到那个男子问我才反应过来。

“闻此佳音,不能自己,循声而来,捣扰之罪,两位见恕。”我忙拱手躬身行礼,琢磨着自己刚才走神在人家身边想自己的事情应该算不得很无礼。

“我们也没想到有人在旁,父亲曾言有人偷听琴之乐声,琴弦立断,未想你在旁恐已多时琴竟无伤。”这男子说得很是木讷且又诚恳。

看来我不是人。

“外子讪言,客人莫见笑,看您身上白衣已染成灰青之色,已在树丛中走了多时吧?为寻我们?”这女子果然细心,我也知道眼前两人确实是一对,听着那含情脉脉的调子便让我感觉这一对必是夫妻,或者说,方涵嘴中的野外狗男女。

“确如您言,这南来北往这么多趟,这是第一次走小路,没想到此处有这样两位高人在此,其音真乃仙乐也。”

“先生之赞甚矣,与内人僻居于此,实为我二人嗜乐如命,每日需得纵情山水,以乐为语倾吐心声。”

“贤伉俪(此词出处及时间有待商榷,其中关键是什么时候作夫妻之义,此后,本文将再作一次说明,作者注)实是难得,但在下庶人,有一事却欲问,不知能否作答。”刚听到他们如是说,我便想起这事了。

“先生不必客气,请讲。”

“君二人以何为生?”一天到晚像他二人这般生活,雅是雅了,饿死也是正常的事情了。

“噢,这个就不好意思说了,但先生辟路而来听曲,也是知音,便说与先生,先生莫见笑。”

“不敢不敢。”我兴趣一下子上来了。

“我们每年冬季出山,值此腊月,各地祭祀多需礼乐。我与内人先辈曾为河洛一带乐官,所以常为些熟络的富贵人之家做这些祭奠礼乐之事,得些岁钱,便可供一年花用,买上一年用物,雇人进山,贮于洞中,每日晨起而炊,做上一日之餐,带上乐器出来,便见一处奇景,心有所思,便停下成曲。休息时,便食些东西……”这一对青年夫妻显然是怕我笑话,说得简单而快速,似乎希望我没有注意时就把各个可以用来贬抑的理由说完,但我没有这种想法,只念着,这两个人当人是惨了些,吃饭睡觉对他们来说恐怕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浪费时间。

“你们二人若成仙,便可不用食这些人间烟火,也可到处游览,事事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了。”

“先生说笑了。”二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而我依然保持假正经。

不过看着那女子手中之物,我却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能否……帮……在下……”我琢磨着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旋即想通几个地方,便再无犹豫,竟就在当时拜了下去,一下子便让这两个可以称之为“傻了吧唧”的乐痴慌了手脚。

“这位先生到底有何事,我夫妻能出力帮您的,绝不会推辞的。”真是两个人好说话的人,傻了吧唧,我很喜欢这个词,也很喜欢这样的人。

“我挚友新丧,他平生最爱听埙之乐声,然则在下不善乐,也不曾听过如此美妙之音,想请贤伉俪一同游历荆州,如能得闲,请为在下之故友祭上一曲,在下永世不忘。”说完再拜,这般脱俗之人,虽是有些木讷,确实是可敬之人,拜之非是辱没自己。

二人互相对视,小声嘟囔。片刻,那男子说出我认为是今日听到的最“傻了吧唧”的话。

“为友之谊如此,先生真是重情之人,此事让我内人随您去一趟即可,没什么值得如此大礼的。”心道你真是想得开,我还不好意思呢。但是对傻了吧唧的人,我也只能也变得如一个傻了吧唧的人,但加入了犹如诱惑小孩子一般的话语。

“荆南之西,巴山之东,其山川壮丽,景色秀美不可言状,两位此次南下睹此仙境,或可再觅仙音,二位一起也可有个照应。”

“可这往来之资,我二人恐怕支不起。”显然他们心动了,但看着他们的衣服就知道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多余之资可以花用,但这个怎么难得倒我,虽是庶民,但我目前还是一个土财主。

“此事包在我的身上,在下还有些身家。”我站起击掌,便如他们已经答应,这是常年和银铃讨价还价带来的一些经验,果然他们也答应了。

很奇怪他们居然还没想起问我的名字,我琢磨着这两个人将来在荆南很是麻烦,被人卖是非常有可能的一种危险,此外,被人骗了,宰了,偷了等等情形真是无法估量。

他们没什么行李,所以随便收拾一点贴身衣服,便启程了,他们说后山有小路可以通山外。这时候我才想到,我的马还在山里面,其它倒无所谓,银铃和郭佩给我做的衣服我倒是觉得很可惜。不过,我不是很紧张,他们说出山后,再有几十里便是新野地界,离新野城也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了,到新野地界上,我便是老大了。

小路是比没路强,三人谈笑,没怎么便很快便出山了,他们告诉我现在在豫州汝南地界(地理上有些小问题,但是是故意。作者心知肚明,但却不得不注)绕过这山便进了新野地界。

汝南,我的真正的故乡,这便让我贪婪地看着这一方土地。路过的农人,我都会给他们打招呼,我猜他们肯定认为我有些问题,但我不在乎,但这些可真的是我的父老乡亲。

随行的二人肯定觉察出了什么,他们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们这是我的故土,但荆州是我的家。

他们终于开始问我名字了,可能是我说荆州是我的家时,那种自信和自大。问我名字说明他们还存在戒备心这种东西。可又我一掐时间,这会儿按照常理这两个人估计已经被卖掉了。

我忽然想起来我也没问他们名字,如果他们是装傻的歹人,我不也很有危险么。不过我想起来我是平安风云侯,虽然现在不是,但至少曾经是,我怕什么,可又感觉自己的理由很站不住脚。

便作出下面的一段简洁的自我介绍:“在下谢智,荆州一庶人尔。”

接着,我便又问他们的名讳。但他们显然没有立刻介绍自己的想法,谢智的名字显然让他们更感兴趣。

“谢智……哪个谢智?平安风云侯?”没想到他们似乎也知道我。

“你们也知道我?不过我已经弃官了。”谪说成弃,无非想把自己说得高尚一些,我深刻地自我剖析,认为自己还是有些看不开,只是剖析完也就完了,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这么说。

“弃官?”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好,正好,我也不知道再怎么说这件事情,结果反倒忘了继续问他们的名字,他们也没有再作自我介绍。

他们知道我,不过他们知道的方式也是和他们做的事情有关联,和一群乐工在一起的时候,除了乐理,曲调,就经常谈论酒宴上,或者祭祀中人物的情况。让我感到天下看来没有不染俗之人了。

但我想不起来他们知道我的理由,还得和他们讲,不过他们一提起甬钟挂柄,我便想起怎么回事,他们便是听人提起过这事情。一想起来,便想起袁术,一想起袁术便想起这汝南好像还算是他的地头。立时便涌起一种恶心的感觉,感到这么好的地方被人给玷污了。一时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顾及他们又讲了什么,我估计也是夸我力气大,没什么其他重要事情。

这下面一路憋着气进入荆州地界,日头西斜时才在一个小集镇上吃了早该吃的午饭,当然当作晚饭也未尝不可,因为别人都在吃晚饭。把他们安顿好,我便找人准备一下他们的马匹和衣服,一切觉得妥当,将东西托付给他们,让他们好好休息,我便问询别人路的方向策马回去找那条小路上我的马了。

一帮人都认为我胆子不小,他们都说要知道这种时节,一个人穿山走小路,是很需要勇气的,我倒没这感觉。我问他们怕什么,他们说怕劫道的,怕野兽。

他们一通善意的劝说,倒说得我真有些毛了,在铁匠那里又过了一趟,扔下些钱,便拽走一杆铁叉。

说实话,我确实有些怕黑。看着天就这样黑了下去,在林中的我心里是有些心中不安。而且我再次很没有男子风度地把罪责推给了我的平国夫人,因为她就是怕黑,却想起这个封诰也该因为我的谪放被撤了。

手中的叉子让我想起小南来,这个小匈奴不知最近如何,他会不会已经和文文结婚了。如此这般想想还能让心里感觉胆大点。

林中是有野兽,不时能听到他们低沉地呼吼,对此,我的想法是:也不清楚这两个人居然能活到现在。我忽然想到一个很恶劣的景象:一群豺狗端坐案前,上面两个全炖人,一帮豺狗还抱怨太瘦,只能啃啃骨头了。忽然我又感到这两个人不会是把我当傻小子了吧,一直和我装傻,其实要骗我。不会,我立刻推翻自己,谁这么无聊,到这种地方来骗我,还用这种高雅的方法。

相对来说,人更让我感到害怕,野兽不会给你编排陷阱,它想冲过来,那就是冲过来。但人不会这么直接。

忽然听到马嘶声,立刻拍马疾驰过去,旋即感到前面一条人影傍着马站起。我立时警觉,大喝一声“何人在此?”心中却琢磨是不是不喊这一声更好,手中叉子立时攥紧。

“谁?”那边的人也不含糊,嗓门也够大,只是似乎是一个人。至少月光下,我只看到一个人影。

“此马是我的马,你却为何在此马边上?”我看清那马,确信是是我的那匹马身上的花色。

“有何凭证?”近前,此人也是一杆叉子挺上前来,看装束倒似一个猎人。

“马上包袱内全是在下衣物。”

“我还能说全是我衣服呢?你凭什么说是你的?”说话的是个少年,此刻有些稚嫩的声音便很明显了。

“怎么不是我的?”我也有些闹脾气,下了马,立刻我的身高吓了他一跳,借着这股劲,我便让他取出一件对对大小就可以了。然后我还和他讲了一番道理,如果不是我的马和包袱,谁这种时间上山。然后我就开始盘算这个人是干吗的。

“噢,原来是这样,你的衣服我看过了,是很大,看来只能是你的了,而且……好吧,那你把马牵走吧。”说完,便要离开,他干脆爽快得让我吃惊。

“等等,你在我的马旁边待了多久?”绑好的缰绳松到了树根处,我扶着他刚刚坐着的地方,便能感觉着石头都是滚热的。

“半天了,饭都是吃的干粮。”他似乎有些失望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不把马牵走?”我感觉到了一个好孩子就在身边,所以,我带着一种很感兴趣和有好感的口气问讯。

“我又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来牵马,如果到明天早上你还不回来,我就牵走它。有这样的马,我出山会方便很多。还有这些衣服可以卖不错价钱,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穿……”虽然说是回答,其实就是带着不乐意和不耐烦的嘟囔。

“明天早上,为什么是明天早上?”

“这些衣服是读书人的,读书人在山上呆一夜,肯定喂了狼了。”我心里立刻想着那乐师在山上呆上几年还没被吃掉是有些奇怪。

“可是我知道有两个人在山上呆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喂狼啊?”我笑着问他。

“那些绿眼睛家伙到傍晚才出来。那一对傻大哥傻大姐日头没西斜就回去,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白天出来的只有老虎,听我爹说过,十几年没见过了,都被他打完了。”

好个猎户子弟,纯朴勇敢,又憨直可爱。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我提起缰绳再次面对他。

“没人了,就我了。要不然我会这么晚还等人?我只会明天早上来看看马还在不。不过很可能被群狼给吃了。”

“那你不怕么?”

“不怕。小时候,爹曾告诉我,狼胆子小,只要你能慑服其中一只,其它的都怕你。狼肉不好吃,我的捕兽夹抓到的狼都给我放了,所以他们都不敢来惹我,就算他们很多,也不敢。”这是个很新鲜的道理。

“你在这里活得还好么?”我觉得我最近有些罗索,拐弯抹角的次数明显增多。

“还不就是这样,能吃饱肚子。你这人烦不烦,马都给你,我回去睡了。”他打了个哈欠,便扛着叉子转身了。

“等等,谢谢你给我看马?这一袋钱,不多,归你了。”趁着他刚一转身,我便扔给他一袋钱,寻思他的应对。

他的身手很不错,一转身,随手便抄下,他也没有什么顾忌,直接翻开袋子,看了看,惊呼了一声,“真的不少。”

不过,他没有说谢谢,却说了一句:“这许多钱,够再买几匹马和这么多布了。不用这么多吧。你给我一匹马的钱就可以了。”他笑了起来。

“不,都给你的。”心中想到,马和布是可买很多,但这衣服对我的价值可要远胜这些钱了。

看着他傻乎乎地再次转身走了,我倒有些着急了。

“小兄弟,你愿意以后跟着我走么?”

他转过身去。

“跟你走,走哪去?”心中抱怨怎么今天碰上的尽是这种傻瓜。

“就是……”我忽然想到自己已是庶身,这番还有什么用,但转而一想,便将其他事情置于一边。

“噢,保护你是吧,好的,正好你给我的钱多了,我就保护你下山吧。”他忽然自作聪明起来。

“你先上马回去。”对这种人肯定解释不通,从周仓,小南那里得到的经验,让我直接起来。

“回去干什么?”果然是这句。

“收拾你的东西。”

“收拾东西,干吗?”我决定改正自己的一个错误,那两乐师简直是聪明至极之人,想知道真正蠢人在哪里,我眼前便有一个。

“跟着我,以后都跟着我,先做我的侍从,以后当个军官。”我觉得必须用最简单的句式,加上非常赤裸的字眼才行。

“我的妈呀,你当官的啊?”这人嘴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嗯。”我决定先认下来,“愿不愿意?”

“那以后你能不能让我有个大山林让我随便打猎。”这个要求恐怕是我听到的最奇怪的,不过旋即就想起北海他们,便再次应允下来,他便立刻应和欢快地骑上马,虽然开始有些不太适应,不过以他的身手很快便掌住了马,便和我笑了笑离开了。

“你叫什么?”在他还没有远去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这件事情。

“俺叫张林。”这个林字当真已经是从丛林之中传来了。

我很喜欢这样的小伙子,忽然又羞自己,自己还没有弱冠,却老充老大。但旋即自言自语道:“那又怎么样?”

只是这一等可有些苦了我,早知道和他说好,我先下山了,只是看着月亮就这样活生生一点留恋都没有的下去了,我还是等不到那个小兔崽子。其间,我解手五次,肚子叫了三个时辰,这个混小子不知怎得都没回来。

不会骗了我的钱,跑了吧?不会,这个人能在我马边上等这么长时间的我,怎么会这样,可是这个小东西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找我,难道他去搬家了。就这般想来想去,从马上下来,又上马,在什么地方都觉着不舒服。早知道定个时间期限就好了。

天竟已经开始泛白了,我的脾气也已经上来了,本来我还打算等他来揍他一顿,现在我已经在想,他要是再不回来,我立马就走了。

他终于出现了,在淡淡的雾中,不过我是看见他身后的“山”,不是其他的什么山,而是一个捆扎利索的行李山,其间各种兽皮,以及衣物,简单家具陈设等物,一幅层峦叠嶂壮观景象,让我真是感觉哭笑不得,马儿正辛苦地拖着这样一座山前行,他总算还有些良心,也正帮着拉。

见到我就大声喊了出来,忽然他挠了挠头,问我:“大哥,您姓什么?”

这又是一个人贩们都喜爱的货物,对此种景象,我也只能明白他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了,发不出什么脾气了。

“我姓谢,你叫我谢大哥就行了,或者叫我智哥也行。”

他居然没有惊讶,我以为他至少该张大嘴,喊一声的。他只是自作聪明地说:“原来大哥叫谢智。”

看来还是有人不知道什么是平安风云侯,那时节,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

我把我的马也牵过去,拴上他的车,帮着拉,却发现这辆车似乎是新做的。

“车子新做的?”

“嗯,东西太多,只好这样。”怪不得拖了这么久,他居然还现做了一辆车,这般算来,他还算很快了。我已经没有力气教训他,只管说如此带上全部家当跟着我,我早该有思想准备才是。而且,我还有些感动,他能这般,显然是完全信任我了,因为把身家完全托付给我了。

只是这番下山很是辛苦,麻烦就是这后面好几百斤的东西,下坡时,我总怕这车会被颠散架,或者勒不住冲下山去撞成粉碎,至少我认为我的眼皮支持不住整个一路保持警惕。

但总算一路平安,没出什么麻烦,除了我差点栽倒在他的车上,只是一股浓烈的霉味差点没把我再熏上山,自此后精神就好多了。

回到镇子时,天已大亮,又路过铁匠铺,那铁匠似乎认得我,也认得那少年,忙和我打招呼,在那少年以为他要和自己说话时,那铁匠却凑近了我,对我说了一句:“您昨日给的钱太多了,您收回去点吧。”

我没有收回钱,只是好好夸了他,但他还不好意思,只说这是应该的。民风淳朴如此,这一番熬夜也算是畅快愉悦至极。

我让他为我置办三辆车子,又给他些钱。只说越快越好,他很淳厚地一口接了下来。我便彻底放了心。

只是回到客栈,却出了新的状况,那对夫妻却又病了。这让我慌了手脚,心中一念叨这是怎么回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还是赶紧找了大夫来。

期间那个傻小子就是在门廊下不断给我和其他人让路。还问有没有什么他可以做的,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情,便让他去睡。结果没过片刻,整个客栈便都能听到一阵雷鸣般的呼噜声,让我差点去揍他。这种时候他睡就睡了,还有工夫打呼噜。打呼噜也就算了,还有力气打这么响。

大夫把完脉,一番检视之后,便问了稍微能支持住的男子,是否常食冷食。那人自然是点头,我立时明白,其后,大夫诊断果然是肠胃有恙。

那大夫转过来对我言道:“此已是久积之病根,因昨夜寒冷,兼之被褥潮湿,故而二人受了风寒,才引发出来。开几幅温胃之药,平日依时就餐,勿要冷餐或不食。”然后摇头便走了,似乎还有数落我的一些意味,我心道,我犯什么错了。

旋即我也回头,那一对小夫妻也知道是自己的错,都低下了头,那男子还不断说一出来就给我添麻烦了。

“麻烦倒是其次,”被这一对傻乎乎的夫妻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你们和介子推有什么关系,不需要天天纪念他吧。”我自己笑了笑,换了一个稍微稳和一点口气,才继续说道:“此后,需注意。我会找人好好照顾你们饮食。”

他们再谢,命人煎药拿来,看着他们喝下,我才让他们接着休息,还命人在屋内生起炭火,让他们舒服一些。要走时,才终于想起来,便才问了他们名号。

男子姓邢,无名,女子姓息,亦无名。这倒当真奇了,我只得问道,其他人怎么称他们。

他便说邢先生,息夫人;他们自己互称星星,嘻嘻。这后面的我没问他们,是他们自己交待的,结果他们脸皮还够厚,却交待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说这可不行,将来他们之间有了孩子怎么办,结果把这对小夫妻弄得一脸通红。

如此一番胡闹,念及他们身体确实不好,便告辞离开了。

站在院子内,看着阳光下,不远处山峦间慢慢散去的雾,心中也慢慢欢快起来,觉得一切都会过去,好日子就快来了。

忽然想起来,自己一夜没睡,还在这里不知发什么感慨,觉得自己可笑,才赶紧找个地方蜷了起来。

许是太困了,虽然被褥确实有些湿漉漉的感觉,但是一躺下便再也站不起来,只能随口骂骂这些人的惫懒,很快也睡了过去。

次日,车已备好,一辆他们夫妻二人,一辆我和那个傻瓜笨蛋呼噜虫,还有一辆专门放那个家伙的行李。

这三人都是山里人,也认识,没费我什么口舌,他们便能谈于一处,并成功地把我踢出了他们的话题。最后我只感觉到我在照顾自己的弟妹一般,还算有些成就感。还买好了马,便上了路。

这下面,便没什么路了,因为当天正午便是新野。

守城官是个新人,我不认识,不过他认识我,这就足够了,一番自我介绍,稍事寒暄,我便告辞了。实际上,再出新野不久我又忘了他的名字。

但是那件事情我没有忘,因为我一直想着那件事情。所以,那天下午暖洋洋的阳光下,我便把那二人引到裴大哥那里。至于那粗人我让他守护车子马匹,他很老实地应承了。

及至那处,又拜,请他们为之送上一曲。

他们也没有推辞,但是我发现他们看到墓碑名字后,似乎有所思,二人对视,似乎在想这个名字的来历。

而我不顾他们有些惊疑不定的眼神,只管和裴大哥说上了话:“裴大哥,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不知道你有什么爱好,但我们脾性相投,与兄之交,只觉心胸开阔,四顾无危。今弟遇二技艺卓然之乐师,恳切求之,请为兄之雅赏。”

于是,再拜。心中在想,裴大哥能不能理解我的话,但我怕说得太直白了,或许会伤着这两个人的自尊心。总之,裴大哥什么都不要做,只管赏乐便是了。

那二人稍有所思,便由那男子闭目稍作酝酿之后抚起琴来,旋即,女子便随着这琴律,合起埙音来。

本来我说话时,还是眉笑颜开,便如裴大哥就在我的眼前。但竟由他们娓娓道来描绘一幅英雄末路之景,竟让我不自觉怆然涕下,一时竟无力呼吸,便又在心中走过那一幕阵前悲歌。

良久,乐歇,我才慢慢回到这个世间。其时天近黄昏,抹去泪珠,转身请他们上路,却见来路之上,执埙于手的管亥。

于是这般,我回到了襄阳,那天不知是闰月几日,没有几个人说得清,我听到过几种说法,我也记不下来。整个月,便如大梦一般,不知喜或悲,只是,回来后,我知道我醒了。(不知道这上面这好几大段如梦之语,众看官有何意见,写时颇觉得意,但又总觉得,自己的创作太意识流了,作者不确定般住)

襄阳在老师离开后,全交付给了陈哥,这段时间他忙得已经快疯了。有人说他忙得瘦了一壳,虽然我看不出来。另外这句很是奇怪的话又得追到北海那里。

我将带来的三人安置在平安郡王府,这才让那个傻得彻底的家伙知道那个叫谢智的还是有些背景的。不过他也就是到处看,总想上房。那两口子倒没什么惊讶,交待人每日给他们送热饭汤药,此处按下不表。

陈哥对我没什么客气,当天就交待给我一件大事;我也没那么多娇气,只说了一句,让我结完婚,我立刻就去。

当天晚上,我便见到了郭佩,我只是当众说了一句话:“我将娶司马佩为妻。”在众人胡乱而不知所以的聒噪声中,我贴近了她,只说了一句,“我全知道了,但请夫人容我再娶一人。”

她没有羞涩,没有回避,也只是轻声回了一句,“便如你所说吧。”

孔明直接问我姐姐在哪里,我说在姐姐的父亲那里,这个小子这回瘦了一些。至少抱他时,手上感觉轻生了一些。

襄阳的故人绝大多数都不在襄阳,阎柔被重用了,他竟在守宛城;北海却有些大材小用,陈哥说让他为荆州训练弓马,就在襄阳南边不远的地方。小南和文文出去玩了,两天前出去的目前不知去向,我心里总觉得这两人要出事。

当天,我是太累了,很快便休息了。第二日,北海便携夫人自南边兵营赶来,他一见我便直接问姐姐怎么了?我也不瞒他,便又叫来了郭佩,将这些事情全数交待了一番。只是说到被人嫁祸多出一个女儿时,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弟妹那个凸起的部分消回去了!

“北海,你生了?”我欣喜地问道,忽然发觉有些语病:“不不,弟妹生了?那怎么还让弟妹过来。是侄子还是侄女?”

“女儿,正好那天下了雪,便叫她雪儿。”才注意到他一直兴奋得有些不对劲,只顾自己的事情,竟没有注意,暗骂自己糊涂。

“在岳父那里,最近外面风大,不好带出来。”这个幸福的人现在怎么看怎么欠揍。

“那恭喜了,马上我去看看我的干闺女去。”

“不不,大哥,你还是讲讲你的故事吧?”他很有兴致地问,越发显得欠揍。

待我把故事讲完,他就开始说我树大招风,而且人长得也风liu容易被人误解,说得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宽慰我,还是在打击我。然后他又说自己就不会出这种事情,最后连弟妹都觉得自己的夫君有些欠揍了。

但事情赶巧就在这里。

一个卫兵进来用很恶劣的语句对我说道:“风云侯,外面一个漂亮女子带着一个孩子找您。”

当时我就跳了起来,心道不会又是这种事情了吧。北海也停止刚才的戏谑,而是很认真地说:“大哥,你不会……真的……”

我看看郭佩,她没有看我,似乎另有所思。我便赶紧出来,心中骂道,又是哪个混蛋干的坏事,赖在我的身上。

出来立刻松了一口气,是那个女飞贼及其子叫什么羽儿的,她来请我收留。

我们家留贼,是个很奇怪的主意,尤其是一下子留两个,我想是有些可怕,家里有个什么好东西还不转眼就没了。不过我还是决定让他们留下来,便引着她们进来,随便给他们捏造一些可怜的身世给大家讲讲,便让他们先下去休息,忽然觉得我还是蛮厉害的,做主很有魄力。

因为那个羽儿的岁数,没有人认为这是我的儿子。我也认为我五岁时干不了这种高难度事情。

刚刚坐定,北海又很欠揍地继续说了起来,我感受到他已经非常好得融合于荆州官吏中了。

“今天嫂嫂在这里,我还是要说一句,我虽然有些不正经,常在大家面前胡说,但我可从来没有这种事情,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婉儿的事情。现在你就要娶两个,以后娶得多了,争执必少不了。”他笑着说,我看着他整齐漂亮的胡子却很有兴趣去把这些毛全拔光。

紧接着,这个人的报应就来,又是那个传话的卫兵进来报道:“厉将军,外面有一群漂亮姑娘争吵着找你。”

这下子连我都听到了身边微微的笑声,刚才还眉飞色舞的鲜卑人立刻凝固住了,包括手势也悬在半空中,他的眼睛偷看了脸色有些冷漠的女子,然后手在半空中换了换方式,表示出去看看,女子漠然地表示一起出去。

我差点没笑趴在地上,但是夫人在侧,不能有失礼仪,只得忍住。

大堂上只我们二人,二人却都不知道说什么话一般。

我觉得我该先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始,这事情烦恼了一路,到末了却没有一个结果,这是很难得出现的情况。

“我们这几日把事情办了吧,我还要去南边安顿南蛮人。”酝酿半天,我才轻声地说出这么一句,似乎被逼的感觉更大。

“便如你所言吧。”她没有拒绝,还是最初的那句话,语气中还什么都听不出来,这让我心不知往哪里去了。

“为何当时你不说?”好半天后又挤出这一句。

“因为……”其时北海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她加快了语速,也压低了声音:“因为你喜欢的是她。”

我叹了口气,北海却似乎沉冤得雪一般诉苦道:“大哥,您的这个门口卫兵太坏了,我族人中的女子来找我有事情,他却这么报给我。”

“我们去看看我的干闺女。”我站起,王顾左右而言他,借着没有看佩,只是躬身客气地说道:“夫人先休息,下面事情我来准备就是。”

她亦点头答礼,未发一言。

出去时,北海也压低声音不解地问:“大哥,怎么回事?你……”

他的话是被夫人打断的,回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我看到这一幕,只对我的弟妹点了点头,随即又转身走了。

女孩子似乎幼时长得都丑,至少这个小雪和亦悦一样都有点……很难找到词来形容,只能说感觉有些搭配问题,据说我小时候长得很不错,很漂亮很白净的小孩,只是现在变鹾了些,据说还是很多,我还记得左慈做了一个表示差距很大的手势,一手拉到最高,一手拉到最低。

当然嘴上得说好话,不过如果弟妹不在就不一定了。

幸亏我的平国夫人身为郡主的银铃俸收不少,这让我做事用钱不至于捉襟见肘,实话讲,有钱确实好办事,宋玉东也抽空帮我,这让我没几日便把事情组织了起来。

孩子们没有什么事情做,这几日,夫人还是照常给他们教些功课,宋谦陈武私低下还在讨论为什么这几日还不放他们轻松。

那一日黄昏,总算忙得周全,便等明日大婚,命人给郭佩送去大婚的凤冠霞帔(作者欲注,又觉得注得太多影响阅读,可是不注,又肯定有人来说些什么,并非不懂,只是为了大家好理解,作者无可奈何,思前想后注),我便独坐房中。

心中稍微安宁了些,便觉得自己有些胡闹,虽然不是有意胡闹,但还是觉得有问题,这哪里像是结婚。我和我的新婚妻子连对面正眼都没看过,虽然我知道很多大户之间的婚嫁也是这样。但对我,我觉得这很是不妥。

我重重倒在床上,来回思索,手婆娑着明日的大婚的衣服,心中不知何种滋味,梦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为何我如坠梦里一般,洛阳封侯,潜山邂逅,得知身份,洛阳赐婚,结婚前还有了个女儿,这会儿我又要结婚了。我曾说过,我只会娶一个,我食言了。我狠狠地捶打榻面,竟有一种莫名的伤感。

初平元年闰一月某日,日后我也没记得这天是哪天,虽然我记得陈哥从张凯那里专门挑了这个日子,说是个好日子。可我还是忘了。因为这一天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那日晨,侍女来报,郭佩不知去向了。我有些麻木地进了她的屋子,只见凤冠霞帔整齐地放在榻上。

这天是我的大婚,但是我的妻子不见了。

第一百零六章 我结婚了

问过所有府内仆人,总算知道些线索。但我却没有立刻行动,而只是坐了下来,便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哥闻讯赶来时,我还坐在榻边看着榻上的霞帔。

“这又是怎么了?”陈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么尽出这种事情。”

“没什么,我不信命,所以命想整死我,让我所有一切都成空,一事无成……也许我就该孤独终老,至死方休。”我的手在衣服上打着圈圈,有些漠然有些无奈地说。

“这种时候,还乌鸦嘴(乌牙嘴)。”陈哥还是挺信这些东西的,所以连忙打断我,就差当场对天祁祝一番,替我洗去这些霉气了。

“没有啊,”我忽然笑了起来,站起张开嘴,指着里面的牙齿,“全是白的,如果有一颗是乌黑的,我让您把这三十二颗牙全拔了。”

“这种时候,你还能开玩笑……呃,按说这时你脑袋最好使……你有想法了?”他正要发火,忽然发觉这种时候我还能玩这种急智,便知道我已在想办法。

我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

“那你还不赶快去把弟妹劝回来?”陈哥又发火了,“我不管你怎么得罪她了,但你现在得赶紧去找她。”

“我再想想到时候怎么和她说。”

“你给我先上路,到时候见到她,你肯定有说辞。”自陈哥而下,同学们对我的急智都非常有信心,就我没有,因为这种事情对我可是第一次。而且我从来不认为我在这方面有过人的天赋,至少皇上就怀疑过我的作为一个男人的能力,教训的时候则凸显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和自夸,结果曾遭到皇后的严厉指责:“这种事情也当作多大的光荣似的。”

想到此处,我还注意到年轻的女飞贼及其年青儿子。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他们的确切姓名,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只知道我当时说他们是可怜的母子,一时无所依靠,暂寄于我家。

我站起来,问其中一人确证线索道:“府中确实没有少其他人?只是少了一辆车。”

再次得到确切答复,我又坐下了。我真的能娶她么?我如此会不会是对她的伤害。但她一言不发就走,定是已将这决定权交给我,那我该如何是好。

我立刻再次站起来,再没什么耽搁,整好衣服,牵上一匹马,便在众人的议论中上马飞逝而去,留下后面陈哥的话语,“你可知往哪里追去?”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是猜,而且等我决定下来,我已离宅很远了,他们不可能听见我,我也不可能听见其他人。所以,我选择向东时,只是拨转了马头,连自言自语都没有。

行之城门口,稍作问询,门卫自是知无不言,他也提到了有这样一辆马车,但是驾车的带着斗笠,着乌青的面纱,其他啥都看不见。但他却还提议我自此相北而去入城,有一漂亮贵小姐自这里进来往北边去了,以他言即是那叫一个漂亮,忒漂亮了,像个仙女似的。这不是荆州话,定是北海那鸟贼及其从人教的。

他说得我和一个好色之徒似的,虽然我确实好色。但这会儿我脑袋里没那个仙女什么事情,不过后来我有时私下壮起胆子自我揭发时认为这是因为郭佩也很漂亮的缘故。

放下所思,一路追开去,向西十数里有条白河,此前只有一条路,到河边时,河两侧有路,心知马速怎么也比这泥泞路上的马车快很多,所以对追上她倒是很有信心,而且,我拖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奋力催马,她不用担心会让我一下子就追上,而只能支支吾吾不知所措。这就让我有时间想想,毕竟此非为吾之所长,也许我已经明白自己要这么说了,可想到要再见她时,我就想不起来我明白了什么。

到最后时,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明白了,并建议自己什么都别想,等见到她时,就看嘴怎么处理下面的事情了。

我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拜托完嘴,便不再管什么其他事情,只管催马前行。

旋即我便在河对岸看到那一辆眼熟的马车,寻思她是怎么过去的。看到周围景物方自醒觉,我已错过白水桥,定是当时在想办法时没有注意,不禁埋怨自己。若是当时就超过了郭佩的马车,那下面估计我就得“追”到东边的海边上了。

不过我没打算回头,因为如果没记错,白水桥沿水往西南十五里处还有一座窄木桥。我们出游白河东时,便常常拿子渊开心,我们说是男人就过那桥。他不会水,还怕高,兼之人胖,桥窄而且无护栏,所以,他总是在白水桥过去,而我们沿河和他对望,还不断嘲笑他,虽然我们经常反省我们自己的无礼,但我们依然如此。而且我们都喜欢过这座桥,说起原因,我来说便只能是刺激好玩。这个理由我从来不敢告诉银铃,否则今日我的耳垂可能还要大。说起耳垂我还想起来乐浪郡的刘备就是个大耳垂,也许就是小时候被他母亲或许什么姐姐揪的。言道此处又忆起子渊也曾锻炼过自己勇气,一次出游林间小憩之时,我忽然发现子渊不见了,结果和兄弟们刚说了,就被那帮坏蛋一起踹出去找他,行之河边却正看到子渊试图变成男人的勇敢之举。他正小心翼翼过桥,眼睛不敢看看水,却又只能看桥面,结果走了两步就变成了爬了,就这样爬着,居然还能爬到桥中心,不得不感慨子渊的勇气定然积攒了几个月了,没想到,他竟还要试图站起来,当时便吓了我一跳,叫了出来,不过这声却当真吓了他一大跳——而且是他真的吓得的跳了一下,只是落下来是他没有落在桥面上——最后还是我把他捞出来的,自此后,他再也没敢走那座桥。

我在干吗?我自己问自己,对岸是我的夫人,我却还在胡思乱想,再想想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想这些。

定下心神,和马车保持同时同速的行进。看着车前的人,心中便又胡思乱想起来。不过这回想的是子玉,子玉与那不知何处来来的无名女子的邂逅,便是这般光景,所不同的他们前面是一排廊柱,而我们前面是一条十丈宽的河。他们是深情对视,而她对我似乎看都没看,而我则是看着她却在想其他事情。

再收敛心神时,才发现险些又把这最后的窄木桥给错过,不过这回我认为不能怪我,桥的枯灰色和东北岸的树林混成一色,分神中难于分辨。

连忙拨转马头,对准桥,便催马冲了上去,心道:“嘴啊嘴,就看你的了。”随即深呼吸几次,安稳自己的心情。

没想到,事情忽然有了变化,马在桥上竟打了个大趔趄,然后没有防备的我,就这样向右前方很是不雅地像只大蛤蟆般的栽进了水中。

这个场景的形容不是我能做出的。因为当时我只知道看着水面不知所措,但现场唯一名目击者后来就这样告诉我,全然不顾及我的身份和颜面。

接着,我做了一件理所当然该做的事情,那便是无奈地接受摔进春日依旧冰冷刺骨的水中的事实。

这水里的情况和几年前大不相同了,上次下来救子渊时,绝对没这么多水草,但这回我几乎是滚进了水草中,并结结实实地被缠绕起来而一时不能脱困。

这时候,我反倒安静了下来,知道自己越挣扎这口气就越不足,如果动作小点,慢慢拨开所有的水草,以我这口气怕还能支持住半刻水下时日,也就能脱困了。

心中揣度此刻上面的人也正自焦急,不知所措之中。未免让她担心,还是早些脱困为上。

这水中相当寒冷,胸中便显得憋闷许多。没在外面攒好气,总觉得自己在下面支持不了多久。不过想归想,右手先赶紧把左手解放出来,然后两只手便在身上摸索撕扯起来。

不过,我觉得我想的没错,气是不够,还剩下一条右腿时,我已开始有些手足无措,我尽力保持自己的冷静,可憋不住这口气的我已然手脚开始漫无目的的慌乱,不知何种力道在何处的撕扯,却半分也没让右腿脱困,我仍然牢牢地被粘在河底,虽然眼见着模糊的水面上的景物,却无法让自己换上一口气,只见一圈光圈罩在水面上,圈外一片黑寂。

忽然有个什么东西下了水,直接向我而来,而我却没有一丝和这个东西纠缠的想法和力气,因为此时我就觉得我已经脱困,正在向水面游去,就是怎么游都游不上去。

但这个东西,确切地说在水中一切变得模糊了很多,径直朝我游来,直到很近我才感觉这是个人。作为人确证很容易找,因为我忽然感到舒服了很多,还能贪婪地吸着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只是这气息源自一个女子的口中,虽然不是很多,但也能让我一下子也恢复了清醒,旋即她翻身折上水面,而我则可以有充裕的时间解开腿上的水草。

我知道来救我的人是谁,我没想到她能来救我,更没想到她救我的方式。

心中对冥冥之中的老爹说道:“我们父子两代都欠人家一份恩情了。”我翻身而上,还碰上再次下潜的女子,我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了,便和她一起游上了水面。那光圈依然存在,越来越近,却也越来越小,仿佛是我出水的唯一道路,让我不禁有些慌张,却又有了些好奇。

但终究我冒出了水面,就在那圈小到不能让我的身体整个出水的时候。一边大口的喘气,一边看着女子有些慌张地游到岸边,低着头,拖弋着浸透了水的衣服吃力地登上泥岸,她的心中定也是六神无主,虽然熟练地拨了拨湿透的头发,却在岸边软泥中留下了一只鞋也浑不自觉。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我努力想象自己的状态,却有些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水中。

在水中回身看桥,马的一腿夹在木缝之中,因桥面极窄,无法辗转施力而不能自拔,正自尴尬慌张,心道这桥这么些年终究也是不行了。

风起,春水微皱,而水中的我亦随之颤抖起来,看见她登上马车放下卷帘,便也赶紧上岸了。身上衣服宽大,吸水当真是多,我起水之初,也觉浑身绑上铁块一般,甚至有些不堪重负。捡起泥中绣鞋,便一路洒着水行之车边站定。听见里面有些响动,想想在旁边不是一件好事,放下鞋在登车之处,便去那木桥之上去牵我那可怜的马儿。

马儿的腿受了些伤,不过骨头好像没断,拍着马的脖子,对它说些好话,毕竟它是因私负伤,我必须得有些表示。牵它下桥时还有些瘸,不过到平地上稍微走走很快就宛如平常一般了。

期间,我一直背对马车,如果里面的人是银铃,我必然我很坏地过去毫不留情地掀开帘子,作观赏的架势,但保不齐她会拿什么招呼我。但对郭佩,我却没有半分轻薄之意,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当年襄阳我的生日我做的诗就是一分轻薄二分狂了(注1)。想到这里忽然又感到很对不起银铃。正自难解心中芥蒂之时,忽听得背后唤我,“子睿,快过来换一下衣服吧。”

我听了便要发笑:“夫人大谬,汝之衣物我怎能穿上。”

“我正替你做一件春装,虽然针脚未收,也有些单薄,但总比浑身湿透的好。”我倒有些奇怪了,她要离我而去,还要替我做衣服,这未免有些说不通。

但狐疑归狐疑,我还是赶紧进林内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下,挤出好几盆的水,就着拿挤干的衣服胡乱擦拭一下,便换上了那未完成的衣服,待从路边林深处出来时,其他没注意,倒注意到登车处的绣鞋不见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关键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笑着把衣服递给她,不过她倒没什么拘束,接过衣服后,稍一掂量,竟先笑了出来。

“早知你力气这般大,那时你在家,我们浆洗衣服时,就该找你来拧干,我们二三人一起使劲也没你这般,这稍微烘个半个时辰就肯定干透了。”

而我当时就是在傻笑。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直到郭佩撑起木架,生起火开始烘烤衣服,并让我也把她的衣服拧一下才有些缓和。她让我靠近火堆,不要着凉。我依言坐下,头脑中一片空白,毫无想法。但是,待得衣服干了,她可能又要走了,那时再说便有些晚了,而且显得我很是没有诚意,心中甚是焦急。

我褪下同样湿透的鞋,将脚靠近火堆,酝酿第一句该是什么。但是我认为如此舒服的情况下,很难让我有什么惊人的词语。不过还好很快我就急促地说出一句:“你别走了。”

说完此句就觉得头皮发胀,嘴皮发麻。

“子睿,烧到了!”闻得一声惊呼,我才发觉,我说说怎么脚上热乎乎的,赶紧收脚,捂着有些烫的冒着热气的脚,继续说道:“我们是小时候定的亲,我前十八年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却把那个人当成了银铃。当时我便如五雷轰顶,不知如何是好,后来又知道你才是,我当真有些被震木了。因为这决不是我擅长的事情,对此我显得很是无能。”

我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开了头,下面就好多了,便慢慢把话都说了出来,但我不知道这些话我是否真的通过脑袋想了,还是真的就只靠嘴了:“我不绕圈子,虽然我很是没有出息,我曾和人言及,将来我只娶一妻,如今我食言了。但我真的希望夫人能容我再娶银铃。如果夫人真的不能见恕,这本也不能怨你,我与那些口是心非,在外招风引蝶之人不同,我说一句是一句,你不必怕我怨恨与你,如果如此,我必会让你知道。即使那样,我也会娶你,或许你认为我是为了践父亲之约,而我其实并未挂你与心上,你外面柔顺,实则刚烈,故而弃我而去。然吾非那种道貌岸然之辈,我欲娶你,其因虽是如你之所说,然一旦下定决心,我便将理由忘去,因为那只会让我背上包袱和找到推卸责任的借口。而你为吾妻,我便将用一生陪伴你,以手相携,携手天荒。”

言道此处,触及一些有些久远的记忆,一时心中凄然,竟落下眼泪,原本一向认为这些事情纠缠不清,那卿卿我我,缠缠mian绵之事,有些幼稚可笑,却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此中人物。当年笑人痴,今日不知为何人所嘲,只余泪流沾衫,无以宽慰。

“齐人之福不敢想,只求夫人应允,不能弃十八年之情,不能忘两代之义,二人子睿都要娶,二人子睿都喜欢。”我觉得我说得越来越小孩子气,“便请夫人随我回去吧?”

“你看到我给你的留的信了么?”闻得此言心中暗忖什么信,我怎么都不知道,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有人言及。

如果说看到了,她问我内容我怎么回答;如果说没看到,岂不显得很是无礼,听她此言显是那信中颇多相关言语。不过便如此又怎能难道我,我不欲骗他,便就一语蔽之即可。

“信与我何益,若然为此让你离去,自此子睿孤寂困顿一生,岂不大谬。”不过我也觉得我说得很是诚恳,并非完全是为了解困,毕竟这话当我看了也行,没看也说得通。

她再没什么言语,只是不断地翻启衣服,只觉周边不断白雾蒸腾,身前白烟袅袅。

大半个时辰过去,我又换上了原来的衣服,暖暖和和很是舒服,只是有股水草的腥味,随着热气熏得我有些头晕恶心。但无论如何该是上路的时候了,她却似乎有些无动于衷,既不说离开,也不说和我回去。说实话,当时我想到了生米熟饭法,这是一种具有相当冒险性的娶妻方法,且我不敢乱猜她的感受,所以,鉴于我的贼心不足,贼胆比贼心大不了哪里去最终我也只能看着她现想词。

“我们走吧?我们回家,我们的家。”心道这些话是不是有些肉麻,抑或有些可笑。

她依然无动于衷,而我就这样傻站在她身边,她抬头看了看我,忽然一笑,指了指车,指了指路,“路窄车宽,何人能反其轮辐。”

我终于如释重负,诺道:“为夫愿试。”下面完全是我逞能的大好时机,先解开马羁套这没什么,关键是下面由我来拉车,翻转腾挪,在这只能容一车前行的窄道上将它转向,只是没想到她的车这么重,心中暗念这丫头指不定带了多少东西,当真是准备要离开了。但终究还是把它翻转,只是脸红脖子粗,尽力压下粗喘,私底下有些狼狈,但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因马腿有伤,不便骑乘,回去时便是我驾车与她共乘。虽然我告诉她我不会,襄阳书院没教过我,但夫人说她教我,称此为六艺之一,必须学会,还用言辞激我,称为夫者必习御,否则易辙改道不能掣。

我看这个人明显已经开始向银铃那个方向倾斜,虽然话说得很温柔。

便如此般,我又将我的新娘请回,回到襄阳时,也只是刚过中午时分,为此,我只能称此事为不大不小。

我的新夫人似乎不是很喜欢说话,一路自我碰上她到请她回去,说的话不超过十句,相对来说我就有些太罗嗦了。

不过和我一个毛病的人不至我一个,东城门那个校尉也这个毛病。回来时,正赶上他换班正准备走时,他还在给来换班的人讲那个忒漂亮的贵小姐,不过他讲到那贵小姐只身一骑而来,可能是襄阳人士。我承认我很好色,因为这时刚把夫人请回来,我却已经很想见见什么叫忒漂亮的小姐了。不过我总觉得襄阳城内所有官宦小姐我似乎都见过,也没有觉出谁非常突出的。相对来说,子玉的妹妹更值得期待,而银铃应当是以前襄阳最美丽的女子。想到此处可惜银铃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没让她享过什么福,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我跟着银铃这句话比较符合实际情况,但我没吃什么苦,倒享了十八年快乐无忧的安定之福。

以后该是我为我的妻子带来幸福的时候了,不过此刻的庶身的身份却总让我觉得未来的不可预计。不过当我回头看看我的夫人,便没有什么阴云笼罩在我的心上。一切还可再来,我毕竟还是我。

快回到家时,夫人终于又发话:“你学驾车很快,架得也不错了,就是只会催马,却不会适时勒马。你果然是个直肠子。”

我想不出这两者的联系,所以只能傻笑了。其实我会驾些车,其时只是我想偷懒,却被逼上御者之位。

门卫一见我便即上来说道:“风云侯,有个非常漂亮的小姐找您,现在在客厅。”

当时我的脖子就短了半寸,肩膀高了一寸,忽觉得自己和乌龟颇有些共通之处,只是它缩得进去,我缩不进去。

有些心虚地看向夫人,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忙告诫自己,不应该心虚的,我没做过亏心事,可扪心自问为什么心中还是毛毛的。

为了表征自己的清白,我请夫人随我一起去客厅。却在客厅外看见一帮小子扒在窗口窃窃私语,从北海的兄弟,到那几个十几岁少年,包括张林,还看到那女飞贼竟在替我招待人,就是看不见来的是什么人。

但是窗外的情况对于这时的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最终我义愤填膺地大声呵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都给我回去!”

众人一哄而散,那女子亦闻声出来,也终于让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挺直腰板,径直向前再行礼道,“上阖郡王公主殿下驾到,子睿未能远迎,望恕罪。”

“行了行了,吾弟别这般客套了。”

“琪姐,您怎么来了?”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尤其是联系到城门口那个校尉的话。

“我不能来么?”

“不是,不是,不是,您一个人来的?”

“嗯,还有十几个随从。”

“东城门进来的?”

“嗯,你要查我是怎么着。”美丽少女显然对我的喋喋不休有些意见。

“没什么。”我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事:“姐姐来了正好,我今晚大婚,吃顿喜酒……夫人过来见过吾姊申琪郡主。”

郭佩很是恭敬地上前,正要见礼,却被这贵小姐止住,仔细打量一番后,我的领口便被此人出其不意揪住,她还肃声道:“你与我进来。”

才进门,她便让那女飞贼出去,那女贼倒是懂礼,行完礼便出去了,但还帮我们关上了门,让我感到凶多吉少,而我的领口一直被她揪着,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敢乱执拗。

“你个小兔崽子,枉父亲与我放心不下你,由我过来看你,你不回上阖看望母亲,念你在外艰险,我便算了,你既已与银铃成亲,现在你家人都说银铃不知去向,你却领了一个其他女子说你今晚大婚。”旋即拔剑相向,不过她的个子是稍微矮了一点,所以,剑摆的位置很是不雅,我的眼睛也不免有些紧张地朝下面望,她看着我的眼神便也朝下看看,不过她的脸也不红,稍顿便直接威胁我道:“银铃在哪里?我只当你是个忧国忧民,心胸坦荡,有情有意的奇少年,却未想你是个始乱终弃,好色花心的混蛋,如果你连银铃姐姐都负了,我便替天下斩去你这段孽根。”

这事情如何和她解释,我倒是有些为难了,不过下面的利刃让我迅速有了言辞,心道也只能现编一段了,我这家中之事,实不能与她讲,我家与她家确实在此中牵连过大,想到此,眼前人便不是姐姐了。

我两手同时而出,各执女子一腕,稍一使力,便即放手,旋即身子后纵遁开五步。口中同时说道:“琪姐实是误会子睿了。”

琪姐对我还手显然有些准备不足,但颇为恼怒,“我倒要听你如何解释。”

这句话说完并不意味着我安全了,说是让我解释,但她的剑芒还是向我闪来,慌忙闪开。这时门却被推开,郭佩也快步进来,看见此般场景,急急说道:“琪姐住手,您误会子睿了。若伤子睿,银铃及佩恐皆不能活矣。”

恐怕还是银铃这个词让这个贵小姐停下了手,她转身看着郭佩,郭佩也看着她。最终她转身对我说道:“你先出去,我与此人叙话完毕,再来寻你问话。”

我一时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不过眼神已从琪看向我的妻子,第一次看着她面带微笑对我言道:“便依琪姐就是,夫君先出去歇息,我与琪姐只需片刻即可。”

我稍整衣衫,从衣服里钻出一股腥腥的热气,很是熏人,便适时说了一句,我去换件衣服,就撤身离开了。

两个女人总会有很多话,这是我从父亲那里得来的教益,可是当时我不太清楚,但这回我清楚了,因为我甚至洗了个澡,然后换了衣服出来,到门口时两个人还在谈,不过两边语气似乎已很是柔和。我有了些兴趣,便想贴近听听,旁边窗格上立时便刺出剑锋,一个声音便从屋内传来:“我与人说话,勿要偷听。”

本打算把这个勿字,当务来解,但想想还是不要玩这个小聪明了,危险太大。而且我想到一件事情,此时正有时间办理。

随即我到一偏房坐下,生起炉火取暖,便唤来早上的官婢问询有否看见一封信件,答曰没见。便立刻着人唤来最有嫌疑之人。

片刻人即带到,我也不绕圈子,只管把手一张,“将书信与我。”

那女贼倒也诚实,从袖中取出一信便递于我。

不过拿到这信,我立时将其丢与火中,说道:“此事你做得很对,或许我看了信,就不追她了,那必将铸我一生之错。”信中内容我颇能猜到几分,因为我知道父亲给我的遗书中的内容,她必是要成全我和银铃,所以,只能自己做出一件牺牲自己的事情,如果当时我稍有不觉,恐怕真会后悔一辈子。

“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来这几天有没有干过什么飞檐走壁的事情。”看完火上化为灰烬的信,我头也不回直接问道。

她还没有回答,便有一个人来报,说是一个满面愁容的老头来找我。我当即有些光火,但却又有些哭笑不得,我问他那人是什么人。他说可能是东城粮店掌柜,他不太认得,是其他人说的。

我心中便有了底,命令女子在屋内等我回来,便随他出去看看,要说我的办事能力确实有所长进,片刻我便处理完回来了。

再次坐下,面对那人没好气地说道:“你真厉害啊,他是我襄阳官商,总理荆州襄阳粮食之需。你偷到我荆州官府来了,还能偷得他不敢告官,只敢来找我,你是怎么吓他的。”我觉得她以前绝没这么胆大,那天在茅屋的胆战心惊,换成这次的吓唬别人,这次定是因为感觉傍着靠山了,我决不能助长他们的气焰。

“晚上我还去就是。”她连忙说道还解释起来,“其实当时我就是看他有个非常年轻的老婆,我觉得这个人必是一个老坏蛋。”

“还到官府去吧,明天让其他人去做这个人情吧!否则显得我就是那贼似的。我说两日内帮他追回,你就给我送回去,他还不认为我就是那贼么。那家就是那个样子。”心道,要把那家的情况全说出来,你马上脑袋就晕了。

“那荆州哪家可以偷?”

“你干吗?你除了偷什么都不会吗?”我当真是哭笑不得,这种人,这种事情,怎么都让我给碰上了。

正说着,头顶上的瓦片自南向北响了起来,上面有人,好像还不止一个人,心中暗骂这又是谁。便出来观看,张林便赫然在其上,其后有三四个鲜卑人,在屋顶这侧趴下,看着外面的情况,还在议论纷纷。

我大喝道:“张林,你们在干什么?”

“谢智大哥!小声点,外面有漂亮姑娘。”听这口气,这还是我的错了,我怎么了我,怎么尽召回这么些人物,还好,那两个……就知道不能多想那对夫妇,那对夫妇不知怎的也开始干什么劳什子事情,似乎是在调音似的,一个音要发上几十次,间或有敲打凿锲的声音。

那边一对女子把我赶走,这边四个人便能把我逼疯。

所以,等我坐回去时,虽然开始愤然关上了门,也只能垂头丧气坐下,兼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既来投我,我不能弃你们不顾,我知道在老百姓中间你们口碑不错,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关照你们。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们,你和你儿子还要再偷干什么,让你儿子学点本事以后入仕,不比干这种事情强上百倍。”

“那我们可以帮您以后打仗。”你们别给我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算了,你看着身形瘦弱,你儿子还小。”

“我们可以帮您当斥候探马,这种事情我们还在行。”这倒还算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微微阖首。

“那你们总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吧?”我觉得我也有点不象话,不是有点,是非常不象话,这样收人,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既有些荒唐,也有些可笑。

“我无名,吾儿无姓。”她有些黯然地低下头。

“怎么回事?”我也敛容,恢复严肃地问她。

“既然恩公要问,民女还是对您说吧,某本非窃贼,父母早丧,只知自己姓苏,无依无靠,被人拐卖于闾中,便习起舞,十二那年便成了闾中之人。(注2)”

我闭着眼,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十三岁时我便怀了羽儿,而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我们这些人是不能怀孩子的,他们便要让我把他打掉。许是我当时年龄小,发现得晚,发现我有孕在身之时,我已能感受到孩子在踢我。我竟已成了一个母亲,我不愿让一个孩子这样死于腹中,便想把孩子生下来,当一个母亲。所以当面不敢执拗,回头便把打胎的药给倒了。但肚子越来越大,我再也无法遮掩了。心中又急又怕,为了这孩子,我便豁了出去,赶上一夜也是下了大雨,我才能得逃脱了出来。”

“应是有人相助吧,他或许便是你的师傅。”我很难说清我当时的想法,但我当时脑中居然还在恶趣味联想闾中之人自有自己的那套行业道德,如果她在闾中便手脚不干净,这必将是广大嫖客所非常愤怒的。我想我是不是有了些公子哥的感觉,看不上下面的人,尤其是看不起这些闾中之人。

“平安风云侯果然厉害,当真是有人救我。恩公他就是一个有名的飞贼,他见我身手不错,生了孩子后便教我这些事情。后来羽儿大点,便又教了羽儿……我和您说了这些,您不会赶我们走吧?”她说得很简略,我也觉得说得很具体没有这个必要。但轮到她问我问题,我回答时就稍微有些繁琐了,但是也算比较明确了。

“没我命令不准乱偷,答应我就留。不过如果碰上那种很坏的贪官污吏,查有实据,便不需要通过我,只管别轻饶他们便是,偷完再放一把火都可以,不过别伤及无辜。”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只说得她目瞪口呆,可能她也没想到我会在这个上面有这么多弯弯绕子,也绝没想到,我竟然在某种程度上非常支持她们的偷盗的事业。

待得我讲完,她方自合上了嘴,喃喃自语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快以为师父在和我说话。你们真是一般唠叨。”意识到可能说漏了嘴,连忙捂嘴,

这话有些伤我自尊,我以为我只是给她好好交代一番,免得以后出事而已,却被人当成了唠叨。

不过我还是很有度量的,我便问她:“令师能否……”

“小女子不敢泄漏家师名讳,多谢恩公救助,如若真要相逼……”她打断了我,我也立刻打断了她。

“那我不问了。”便将她的话生生憋回肚子里。

“风云侯!”听得那个传令兵的声音,我便抖了一抖,生怕又给我来个什么漂亮姑娘的,我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事情给理顺了,别再给我添乱了,好在这次要好很多:“新野伯来找您。”

稍微交待几句,便出来见陈哥,这几日忙得有些团团转,得不到半刻清闲,好不容易今日婚宴,想在今早和今天下午稍微休息一下,结果就出这么多档子事情。

见面行礼,他倒先说了话,一开口便就埋怨起我来:“弟妹追回来还不叫人知会我一声,若不是有人来通报我,此刻我还在家急呢。”

“对不起,小弟疏忽。”我只能赶紧道歉。

“今晚还可以吧?”他立刻缓和了很多。

“行行,没问题了,都准备好,因为很多人都不在,我们打算先简单办一下,等老师岳父岳母来再办一次大的,而且我们本就是幼时定亲,此刻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那结了婚你就给我快些去南边去,最近南蛮有些动作,不过似乎是想和荆州的头面人物讲和。你虽被削了官,但平安风云侯的大名,荆州之地人人皆知,被削官的事情,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知道的很多人也不信,你只管打着这个旗号去。而且我也离不开襄阳,你去一趟,把南边的事情给定下来。”

“弟谨记,明日我便上路就是。”

“明日?弟妹不会见怪?”实话说,这时的我正盼着他给我主动放个期限,所以现装得主动一点,却没想到他紧接着就说:“那就明日吧,明日我再来找你把具体的情况说一下。”

心中暗暗埋怨陈哥真是没有一点同情心,玩花招估计是被陈哥看破,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陈哥见我答应,自是高兴,便说现在便等着晚上的喜酒了。我却还有些事情要说,便开口道:“陈哥,襄阳学堂是否至今无人授课?”

“嗯,对。”陈哥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我们是不是请些贤士来……”

“我也有这心思,我的两个儿子也到你们当初来学堂的岁数了,你家也有这堆小子,就是苦于没有好的老师。不过正好这几日,一个叫黄承彦的荆州学士正与你的那几个叔叔伯伯的在一起在外游历,他好像还和你岳父谙熟。前几日偶遇,谈吐颇有老师的那种感觉,我已有心思,不知道能不能留得住。”

“噢,左伯伯他们还没走?”

“左?没有姓左的,怕是走了,姓许的姓于的都在。”

“噢,那好,知道他们都在哪么?”

“不知道,我总不好让人监视他们吧,若然让他们知道我派人监视于他,这黄夫子可能决计不会来了。”

我点头,此事只能先按下,若无好的老师,我还真怕误了我家小孔明的前程,至于其他几个我认为我教就足够了。

便在此刻,堂屋门被打开,那两个女子已是手牵着手出来,我心中不断摇头,暗道:“女人!”

陈哥显然对琪姐姐的到来毫无准备,而且他也不认识琪姐,所以他很是奇怪地问我,“这位?”

在我说话前,我的夫人接过话头,必须承认她的介绍很是简洁清晰。陈哥片刻后就和姐姐互相行礼了。姐姐行完礼,还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子睿,姐姐有些莽撞了,刚才误会了你,不怪我吧?”

我笑着表示没关系。

事情接踵而至,传令兵再次在我身后发话:“禀风云侯,外面来了一辆马车。”

“嗯,怎么了?”

“下来一个漂亮姑娘……”实话实讲,当时我就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到地下。立刻转身,从旁边兵器架上飞速拔出一根木棍,便敲了他脑袋一下。然后让他继续,同时手中攥紧棍子,准备再来一下。

“她抱着一个小孩,说那个小孩是您的。”他捂着脑袋,缩着身子说完,我手中的木棍立刻掉落,眼神四处漂移。

“叫她们进来!”我承认我有些精神错乱之感,喊话都有些歇斯底里,然后看着他飞速跑出去,我才转头与众人故作震惊说道:“不知又是哪路人来栽我的赃。”

“子睿,你抖什么?”

“我有抖吗?”我承认这会儿连我的舌头都在发抖了。

不过看见来人,我又松了一口气,旋即把棍子直接递给那传令兵,让他看着办,他看着棍子,又看看我终于闭着眼睛,紧皱眉头给了自己脑袋一下,比我那一下都重。而场面上立刻变成琪姐帮我解释了——亦悦回家了。我快速地交待让纳兰好好去休息,同时命人收拾一个好的暖和房间,派人找些懂照顾小孩的人,包括三个奶妈,三个婢女,安顿好这个女婴,说实话,她享受得比我都多,不过我下命令的时候便如理所当然一般。

“这个就是那个被人冒你名声做出来的小种?”陈哥的话有些戏谑,但也有些难听。

“嗯。”

“你真打算养她,她享受得比我都好,估计比你也好。她真不是你的闺女?”

“不是,可以滴血认亲,我们确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是不是这个好人做大了。”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算了吧,他的母亲死了,父亲也不知道在哪里,我收养她也无所谓,至少我养得起。”我笑着,尽力展现一个欢乐少年的本性,可是我知道死相装可爱对于陈哥来说毫无用处,这招有用的人比较局限,也许只有银铃。

“你啊,你的好心终究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啊啊,对对,这次你被贬不就是因为你替别人着想。你啊,耽误了自己最好的机遇,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陈哥背着手摇着头。

“子睿做得对,孩子没有错。”我的夫人决定和我站到一条战线上,我的胆气立刻就壮了很多,必须承认,在我夫人面前,我显得有些没有男子的胆识和气魄。

不过兄弟们早就给我定性了,他们认为我的童年生活在银铃的“阴影”之下,将来必是惧内之人。结婚之时,便是我再也不能和兄弟们甩横之日。

此事也终于告一段落,下面终于可以让我安安稳稳结婚了。

许是被这些搞得紧张过度,我问陈哥是否没事了。陈哥觉得很奇怪,觉得我定是有些累,忘了我要结婚了。我说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的,他摇头说没有,只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回来后,有否去过你师父家?”

我说没有,赶忙收拾一下衣服,准备出发,却被陈哥拦住,“傻小子,黄将军和风轻都在洛阳,家里只有两个大肚子女人,你现在去?”

“啊,对了,前几日我问过,据说还没生产,所以只命人送了喜帖,没有邀人,我给忘了。”我拍拍心,总算放松了些。

“其他人都看过了。”陈哥看我有些紧张,便又问了我一句。

“张叔张婶,我回来后就随管大哥去看了一次;江叔我也去过一次,还替他买了一次药,送了些肉去;贺家也去送请贴(注3)了……”

“行了行了,不用说了,子睿,你想是被弄怕了,有些紧张兮兮的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马上我叫人帮你安排其他事,你去休息一下,郡主也先去休息,弟妹你也去休息一下,准备一下嫁衣裳,下面便让我来吧!”

我依了陈哥,今天我是被弄得头晕脑涨,险些疯掉。回屋的路上还险些摔了一跤,想起亦悦刚来,想到在洛阳看着她让我宁静很多,便去了她的房间。

她依然在熟睡,浑不觉我的到来,看着她果然能让整个心灵安静很多,而且在那里我等到了她。

晚上的婚宴很快就乱了,我是有些累了,所以只能一脸痴色地看着下面很快地被一帮粗人搞得混乱不堪。就怕这个,幸亏我还专门请那对夫妇陪琪姐在内室专设了一席招待,新娘则很快回屋,孔明不堪重负般就地睡着,宋玉东也在角落里打起了瞌睡。只有张林、潘翔等人似乎总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看着众人醉相也许本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但此刻我觉得这样我都力不从心。

“陈武,你怎么这么留头发,真难看,胡闹。”潘翔已经脸通红了,而且比平时显得话更多,当他看见有些晕忽忽的陈武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笑的声音恐怕整个襄阳都能听见。

“怎么了,子睿大哥不也是没有束发戴冠,也把头发一扎就垂下来。”今天让他放开了喝了点酒,这小孩子就有些胡闹了。

“但你……”张林才说两个字就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怎么了,让子睿大哥评评理。”陈武还有些理直气壮。

我终究还是逃不掉他们的纠缠,只得出来评这个理,但有些没精打采:“你披发是可以的,也没什么不对,可是你不能反着来啊!我的头发束在脑后,发也挂在脑后,可你是束在脑门上,挂在脸上啊!”

“我觉得这样比较吓人,显得威武。女孩子也会多注意一些。”陈武直言不讳地供述他的真实想法,孩子的想法确实很有意思。

“你这样显得像个傻子。你这样子吓人是有余了,要吸引女孩子,你不能这样,你得……你得……你得……”我说着说着竟要睡着了一般,那个你得我竟说了好几遍说不下去。

“好了好了,子睿累了,放新郎入洞房吧?”陈哥出来打圆场,便把我扶起,将我扶入内厅,我被他一扶倒有些清醒,念叨出来:“你需得有本事,有本事,有本事。”

“子睿,今日你大婚,这般饮酒,实是不该。”

“陈哥,我没喝多少酒,就是困了点。最近太忙,就似忙了年似的,以前过年的时候,姐姐,噢,不,银铃总是很累,吃晚饭时都会打瞌睡,这回我算是明白了。”

“好了好了,我扶你回去。不过,你也太能睡了,居然和人说着话你都能睡。在草堂其他你没学好,就学了这个。可怜我,前面坐了方涵,从来都没有机会睡。”

“就是换了子渊也没用,你比他胖。”

“子睿你这张坏嘴是没有救了,真拿你没办法。哎,你们过来扶风云侯入房。子睿,我去替你招待那帮混小子去,你去做那些要紧事吧。”陈哥笑嘻嘻地把我交托给那些婢女,自己走了。

我随即站直身体,有些晃,但我不要她们扶,回身道了别,便自己走了进去:“你们太矮了,你们扶我,我更累。”我嘴确实不是什么好嘴。

入屋合上门,我的新娘正在榻边等我,见我进来,没有多言语,直接起身替我涮起一条布巾,替我擦了擦脸便说道:“夫君,我们歇息吧。”

我的心很不争气地正在胸中横冲直撞,因为她刚替我褪去外套后,便把自己脱到让我的心完成如此大运动量的程度,接着她恬静地滑入被褥之中,余下一个懵懂不知人事的傻瓜在榻外伫立。

看见我有些不知所措,她还向我解释道:“听闻中原女子多服侍夫君先入榻再登枕席,越人则反之,望夫君莫怪。”

不知她这句是否替我遮羞,所以我也褪得和洗澡一般,我从来不这样睡觉,但至少她就和我现在穿得一样多,我觉得应该尊重越人的婚礼习俗。

我慢慢地挪进了被窝之中,其他地方是冷的,只有左边贴着她的地方是热的。心依旧不争气地跳得很厉害,有些僵硬地挺在那里,身体绷得紧紧的,尤其是她的手过来抓住我的手时候。

我觉得我很没用,因为是她先说了一句:“我们来吧。”

但我知道我有个优点,就是关键时候就看我的了,所以,我遵照一个采花贼所应有的敏捷和矫健以及欲火,翻身扑了上去。不过至于以后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把这种事情记下来的想法,我可以承认我是个伪君子,反正我早就被银铃定性为小人得志了,想到此处便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决心和意志。

半个时辰后,我们还稍微说了几句话,不过说了什么我都忘了。因为我非常的累,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那夜,我做得却是一个恶梦,我梦见我被水草死死缠扰,根本无法解开,不过自己倒没有被憋死的感觉,感觉在水中也能呼吸,竟有些怡然自得,却忽然出现一个老头,对我平静而舒缓地说道:“前一年死了人,尸油流如土中,第二年的茅草便会长得特别茂盛。”旋即,这根根水草全变成了手,它们死死的抓着我勒着我,要把我往下拉,我拼命地挣脱,却无济于事,恐惧地感觉自己慢慢下坠而去。

我惊醒了,其时天蒙蒙亮,我听见自己喊了一声,遍览房内事务定当,才发觉是一场梦,随即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让自己平静下来,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而已。慢慢放开手,发觉旁边的人看着我,又手足无措起来。

“我吵醒你了?”

“子睿,你怎么了?”我们同时说道。

“没关系。”

“做了个噩梦。”我们又同时回答。

随即,一切尽逝。我笑了出来,她的脸上也有笑容。

“你的鼾声真的很响。”她忽然笑容灿烂了些,“不过,我父亲也是这样,为此他把我的屋子建到离他的屋百尺之外,而我依然能听到,所以我倒没什么事情。你做了什么梦?”

“其时天色尚早,不如……”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决定将一个采花贼的事业进行到底,所以,我又翻身上去。

忽然想起来,这被中女子已是我的夫人了;这么说,我真的结婚了,确切地说,我又结婚了。

那年,我十八岁。

注1:一分轻薄二分狂,犹有三分情未忘,记忆中这可能是郁达夫早年留学日本时的诗句,此处忽然有所忆及,便借题写了出来,忽感到有些不安全,便注了出来。

注2:就是娼妓。

注3:请贴类似的东西可以追述到东周,这个词的约定俗成的叫法可能出现于南北朝时南朝梁。

第一百零七章 南蛮王

虽然有些羞于承认,但这种男女之事,当真是令人欢悦,其实在欢悦后加上无比,窃以为也未尝不可。

不过现时我的脸皮的厚度就只能让我坚持坦承到这里结束。

那日辰时天明,我却在继续舒舒服服睡觉以弥补昨夜恶梦和剧烈“运动”所带来的疲劳,

但门外已又响起那个挨千刀的传令人的声音,言道:“外面陈将军等候,命我来叫您起身过去。”

“好没人情味,陈哥也忒心急了些。”我无法不抱怨这个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老大哥,轻声自言自语发着牢骚道:“一夜做了五次,我容易么我?”

旁边发髻散乱的新婚妻子也被那外面的声音吵醒,正自睡眼惺忪,听着我的话,竟也掩嘴羞涩地笑了起来。

我也看向她,无声地笑了出来。随即振作精神准备起来,知道我身量太大,夫人也朝那边挪去了些让我可以盘腿坐起穿起衣裳。

不过我靠着夫人那边的膝下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随即手探下去摸摸。却竟扯上来一条中间蘸了些血的厚布巾,接着感觉腿下更湿了,随即俯身观看。

“啊,怎么有血?”我几乎大叫出来,却立刻被羞涩的妻子飞速的起身捂住了我的嘴。

我这才想起了以前学堂中大家讨论过的恶心事情,心道怎么关键时候就给忘了。不过,忘得倒真是时机,我可以静静流动我的眼珠子欣赏我的美丽妻子了,我指非常纯粹和自然的那种欣赏。

佩终于发觉眼前的坏蛋可能是另有居心,撤下了手挡在自己比较关键的部位,却没防住了那坏蛋的嘴亲上了她的面颊。

我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同样没有说什么的她就这样面对。

陈哥在客厅中很是有些不满意,不过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带着过来人的坏笑,却丝毫没有提及那些事情地切入正题道:“南蛮人内部怕是出什么问题,子悦和子渊开始还觉得奇怪,按说南蛮人隔三差五就会来滋扰一番,却一下子两个月没了动静,派了探子,却发现南蛮人内部几个部落打了起来。听说南蛮王死了,新王还年轻,且王位不稳,他几个有实力的叔叔都在准备抢南蛮王之位。听说这个新南蛮王想和我们修好,为了自己的尊严和地位,放出了讲和的口信给子悦他们,却提出要见荆州的头面人物。现在你没有借口了,和弟妹去说一下,尽快去办妥。”

应该说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不过我听了倒也没有什么牢骚,只说了一句明早就走。

“快点收拾,可以带夫人走,但下午就给我去。”陈哥也不知怎的学会了讨价还价,但还是给了一点优惠条件,应该承认这个条件很难让人拒绝。

“那就这样吧。”

陈哥一向效率极佳,我刚说完行完礼,他已经回完礼走开了。

转身回房,路上便碰上琪姐,此人身为女子丝毫没有羞涩地问我昨晚感受如何,我想不理她,继续走时,却被她故意又说出一句:“啊,怎么有血。”吓得我赶紧回身想去捂她的嘴,但手刚要上去忽然感到不太妥当,只好赶紧收回来,一时不知所措,旋即整个人都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接着,被此人打击了半晌,最后还故意找茬责怪我没了礼数见了她连姐弟之间的礼仪都没有了,逼得我赶紧行礼,嘟囔了一句小心眼的女人,却还让她听见了,接着又被教训一晌。

好不容易刑满释放,赶紧溜回卧房,夫人却已离开,床榻也已被收拾停当。尤其是垫褥都换成新的,有些失落的我依然困倦异常,便又倒在床上又睡了起来。恍惚中有人替我掖了被子,我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我继续在睡——如同一头死猪,需要注明的是,这个比喻又是当时在场目击者做出的,结合后来对上次落水时的描述,我认为此人的文学功底较欠,鉴于她是女子,且是我的夫人,我在后面少加了一个揍字。

时至正午被人唤醒,唤醒别人之人略带笑意,被别人唤醒之人一脸倦意。

被唤醒者颇不乐意,且很是依恋寐中之味:“假以一刻,容吾再小憩片刻,或多几个须臾亦可。”此话曾是小时候赖床时,对银铃说的话。不过,她从来不吃这一套,偶尔放我多睡一会儿,但多半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很小的时候是直接掀我被子,拍着我的屁股把我半拖半哄给弄起来;后来我大了,身量也大了,就直接挠我常常不自觉伸出被褥的脚,待我缩了回去,再重复小时候的方式。我想郭佩应该不会这么干,不过这么想的时候,我的心不可否认还是有些虚。但是我真的很有兴趣她怎么叫醒我,所以,既是犯困赖床,却又颇有一种看热闹的想法。

不过她没有继续叫醒我,只是在旁边不声不响地做起什么事情起来,有些失望又有些松了口气的我斜眼一瞥,却见夫人正在替我收拾东西。间或拨捋着耳边滑下的散发,恬静秀气的侧脸上不时带上思索的表情,听人说女孩子想心事时最是好看,尤其是想男孩子的时候,没想到想这等琐碎事情的女子也很好看。必须承认,我自己的夫人,我正眼看她的时间从认识她开始却共计不会超过一刻,所以这回看就有种欣赏风景的感觉,因为居然还带着一种新鲜感。

我的脸皮坚持不到她收拾完才起来,所以几个须臾之后,我便装模做样地打了个哈欠,起身坐在榻边,又稍微呆坐了一会儿,缓了一下,稍微搓了搓脸,便自己过去主动要求帮忙。扪心自问,到时候娶了银铃我还敢不敢这样,最终得到自己确定的答复:不敢。

郭佩却让我歇歇,说我最近几日太累了,说实话我有些感动,然后就想再躺回去休息一会儿,不过旋即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太小孩子气后,还是赶紧问还要带些什么。

夫人若有所思,仰着俏脸,稍作思索,忽然想起一事,便招手领我去了内屋之中,指着墙边的长长布套言道:“此是公冶叔叔与你打造的武器。”稍顿,自旁边架上取下一个布套,再言:“此是他给你留的信。”然后她让我看信,看兵器,自己又出去忙活了。

郭佩不提此事,我倒早已忘却它了。待她一出去,我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布套,自中间便提出一杆长枪来,这兵器不怎么起眼,黑黝黝的,倒比天狼还长了几寸,枪头与枪身连接处有一条毛茸茸的毛皮缠绕,挂出一段肥厚的尾巴,想着天狼似在杆顶蜷起只刺猬,这东西倒似枪上卷起只松鼠。我知道这毛皮穗子是干吗的,只是公冶三叔干嘛要这样做一只这么惹眼且有些可爱了些的穗子给我,让我感到自己有些英气不足,傻气有余。

端详完一遍这杆长枪,没什么其他特殊之处,便拆开信套,仔细研读了起来。没想到,这封信很是长,让我看了整整一刻时间。

看毕,长吁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便立时看到一个中年人在语重心长地对一个少年说着话:“天狼似你,安逸时默默无闻,不被人所注意,如就此下去,也许就只会在角落中慢慢黑去,一生不闻不名。但一遇乱时,你便得到了属于你自己最好的机会,饮遍鲜血度尽磨难之后的你自将褪去那身黑衣,放出你该有的光芒。但是,你周身带刺,不能与所有人相处融洽,凡有不平,你必会挺身而出,亮出自己的狼牙。如此,战时你或得重用,但得无争无乱之平和之时,等待你的便只是角落之中了。”

少年长抒一口气,若有所思而言道:“若我能永远呆在兵器架上,无人来用,无人需用,岂不更好。”

中年人未理会少年之语,便再言道:“此枪为玄铁打造,其型和和气气,不显山露水,即使久历战阵,也只是刃尖一抹寒光尔。莫小看这段毛皮,岂知柔软之后却还有尖刺。为人其实也需这般。”

少年抚mo了枪上那段毛皮,果然在这毛绒绒的可爱东西后面暗藏了杀机。心中有些不悦道:“不喜此物,不如天狼率直。”

中年人再言:“知你不喜,不望你立时便能如此,只望你能体会这其中奥妙。”

随即远去,只余下少年喃喃自语:“我不喜如此。”

“子睿,你在说什么?”这情景着实令人奇怪,换作我我也须问。

“没什么?”我摇摇头,放下心中所思,便道:“你和我一起走,这是陈哥交代的,我刚才注意到你只收拾了我的衣物,把你的换身衣服也带上。有些不解之处,我还要向你请教。”

“请教我?我只会那些清谈空论。若真论国事,恐怕只有……”

“当然,因为我不会清谈空论。跟我走吧,我有些事情确实需要问你,我很多地方都是一点不懂。”我故作平淡地回答,其实心里明白她那个只有指的什么,心下有些酸楚,又有些焦虑,但是对着能解我焦虑之人,我却又不好再提及此事。

回身提起铁枪,枪无名,也不想替它取名,心中回味三叔之言,暗忖道:“反正用就用了,这枪又不会逼我这番偷偷摸摸,我却怕什么。该断事之时,实由我心尔。”

当下,我又命人叫上那对夫妇,那对飞贼母子以及宋玉五人随我南去,安顿好车仗等物,陈哥又命人送来授命之书,派上护卫的官兵,还有以前平安风云的大旗,只是此刻是收起的。如此这般之后到申时日头都有些西斜时才能出发。心中挂念众友人之家,及家中诸人都来不及打招呼,虽有些心中不愿却也无法可想。

可家里一个小心眼的女人却认为我是故意躲开她,否则应该会恭请她一起去荆南观光的,我只得赶紧邀请她,她却说她不惜得去,趁此机会想到荆州西北的山林之中游览一番,只可惜孟德抽不出时间陪她,趁此少女正值怀春之时我才得以全身而退。

“众人马须加快步伐,今夜须得赶到江陵才能歇息。”这是疲惫的我唯一的命令。(其实到不了,不过前面已经让这段距离缩短过了,而且没人指出来,那么就在这里继续短下去吧)

然后我就在夫人的边上继续躺下休息了。我本来想拉夫人一起休息的,她不好意思,看来她的脸皮还比较薄,不如我这般厚实,不过我也觉得这样也好。恍惚之间,身上盖的毡子被扯动了动,也觉得舒服了点。

忽然,有人急叩车之窗棂,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眼一睁开,却发现天尚未黑,心下狐疑:“已至江陵?我们难道能飞么?”

“非,后有人追来。”夫人显然比睡梦中的我要知道的事情多些,至少在细节方面,不过对来者何人,似乎来通报的人也不清楚,所以自然她也不清楚。

“多少人?”窗外人仍在,我便发问。

“一人一骑仗兵刃飞驰而来,拦下他,问他寻平安风云侯何事,他说他不知道,我们当他是什么稀松的浑人,也没有和我们动手的一丝,也就打算不理他继续赶路,他却又说要见您。”

“这倒是怪了,谁会这样来追我?说来找我又说不是,这番翻来覆去是怎么回事?”随即抖擞精神,提起铁枪出来,行之后队,众兵士不知来者何人,正摆好架式半圆围之,这架势估计有轻的功劳在其内。分开众人,便恍然大悟,知我名而不知我名声之人也只有还穿着兽皮的小猎人了。

他看见我立刻眉开眼笑,不顾旁边所有人,只管和我说话:“谢大哥,你怎么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那时婢女说你在午睡,吾又从不扰人午休,故而没叫你。你这一觉睡得不错啊。你来追我何事啊?”我笑着说。

“你说以后带着我,现在你走了,还带走了他们两个,倒把我给丢了,你说话不算话。”

“我只是出外办事。过不了多少日就回来了,而且你刚到,让你休息一下,以后你的事情多着呢,先回去吧。”

“不,我出来,就什么事都跟着你了;没你,谁给我大林子。”旁边的士兵全笑了,我猜所有人心中都在想今天开眼了,从没想过有这么幼稚可爱的笨蛋。

我也没法忍住笑,只好点点头,“好吧,那你这趟就跟着我吧。可带了换身的衣服?”

“噢,忘了,我一觉睡起来,看院子里冷冷清清的,然后就听说您走了,吓得我骑着你给我的马就跑过来了。你们先走,我回去拿,顺着路,我骑马快。”言毕,便要勒马转身。

“哎,不用了,到江陵我找人替你做,你就跟着大队走吧。”我赶紧命道,看着张林憨憨的一笑,心道:傻兄弟,看你这样以后如何找到你自己的夫人。

我想以后再统一天下度量衡之时,须加入愚笨一项,便以张林为单位,那么量度周仓时其值都必须小于十分之一。再想,不行,这单位太大,相较于尺,必须有寸,需有小的单位,周仓也许可以,不过想想在崖壁之上破了董卓的奇袭,虽然只能说他小心细致,但也让我感受到他一丝作为人所具有的睿智,小南还小,这小匈奴和我讲打架的时候还算有些脑子,看来真的很难找一个可以与张林有得一比之人了。和他一比,我简直就是张衡,心中忽有无稽之问:为何这两个相差如此悬殊之人都姓张。

我按捺下继续打击他的恶趣味,回去牵过一匹马骑上,我猜会有人问我为何不回车中。借问一个曾和周仓,刘小南等人共处之人,对一个笨蛋会给自己带来的麻烦还不清楚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果真此人一路问了很多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当然也有一些我想过的。比如平安风云侯是什么;那些我没想过的则比如下面紧接着的一连串问题:这种侯和其他猴有什么区别?在哪能打到?值不值钱等等,其繁难以尽载。

对待如此之人,我还能如何。我觉得他一路没被踹到马下,再踩上几脚,应该归功于某些真正的男人拥有天空一样的宽阔的胸怀和刚结婚后欲在博学多才的夫人身边保持君子仪态的虚荣心。

黄昏起灶生火做饭之时,小羽寻着我,说母亲要见我,我便过去问过,却未料她却直接提议我说要不要他们晚上把张林偷出来扔到野外去;我说我也想这样,但是确实不行,否则平白无故少了人我无法给兄弟们好的交待,虽然我私底下认为很多士兵对他的消失也会颇为乐意。

夜很深了,我们才到江陵,进江陵城前,我看到江陵北门城墙上火炬之前垛口之中坐着一个少年,耷拉着双腿在五六丈高的城墙上,先是看了我们几眼,却又看向了北方,似乎看见他嘴动了,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守城之人似乎早有通报,没待我们喊话通报身份便替我们开了城门,正待进城,却听那少年老气横秋的声音:“来者何人,此刻已是子时,众人却替他开门。”

张林就在我身边,他可能觉得这时候他的表现时候到了,便要策马上前,却被我以枪拦住。便听得城墙上有人隐约说道:“平安风云侯来了。”那少年忽然来了精神,“噌”的一声,便在城墙垛口上站起来了,说实话,这小子胆子很大,我都不是很敢,也许喝了酒可以。我总觉得我的腿太长,上身处在在那个高度,肯定很晃,说不定一头栽下,我这一百来斤可就交待了。然后冲着下面就大喊,“平安风云侯谢大哥,请问我子玉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该很快了。”我猜这个人定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魏延,不过听他的声音似乎非常期盼子玉回来,不知有什么事情,难道是这里人欺负他,该不会是这样,他不欺负别人,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谢谢谢大哥。”他对数字很敏感,居然没有停顿便把感谢词说了出来,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而且语气颇为诚恳,倒让我觉得这个孩子没传闻中那么可恶。

此时的江陵没我的熟人了,相对来说我比较熟悉的一个人就是这个叫魏延的人了。但是我相信还是能找到人来问我想问的所有事情,不过那时明天的事情了,此刻天色太晚,我可不想扰民,扰官也不行,所以,我打消了他们所有通报的计划。

安顿好众人,我也歇息了,不过此刻我倒是有些精神了,睡了一天,此刻我充沛精力,不过显然我的夫人没那么多的精神,虽然依然在我身边服侍我就寝,但那一脸倦容便让我按捺下所有晚间的计划。

“夫人,今天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这是这天晚上最后一句话,她还“嗯”了一声询问,我摇摇头,笑着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一同睡下了,那夜我什么都没干,除了胡思乱想,便是睡觉了。

第二日早上与太守打招呼,这太守我倒真的认识,便是三叔自北方带来那个胖子,他的字居然叫同飞,我看了他的体型后就确定他这辈子,下辈子,再下辈子都不可能飞了。

“史翼贪睡,昨日未能迎接,实在无礼……”这人与我说话有些拘谨,不知为何,上次和他们说话时,他们也没有这样。

“无妨无妨,昨日子时方到,实在太晚。况是我命人不得惊扰你。”我连忙摆手,客套一番,说了一段场面话,便问他有关魏延之事,

“此事……我也不太清楚,据说,魏延闹出了点大事情,让子玉大发了一通火。然后好像骂他骂得很厉害,自此后,好像魏延就很是规矩,至少到现在学堂的老师再没被他气走了,据说最近也没人被他整。他就是每日住在城楼上,往北方看,想等子玉回来,给他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孩子就是孩子,但这个孩子倒真的很有毅力和决心啊。”

“同飞贤弟自己也比人家大不了哪里去不要发这么多感慨。”我笑了起来,他也笑了起来,但我的心中已经开始挂念起这个城上的小伙子,这个人将来会有出息的。不过孩子确实是需要别人的青睐和重视,对他来说最亲近的人的一种认同,那是对他最高的奖赏,我知道我从几年前其实到现在还依然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我可能还算是个孩子。

剖析完自己,我便就忘却了它,与史同飞道别继续进发了,我觉得给魏延认同的人不该是我,如果我这样做,也许会搅了子玉兄的一番苦心。所以按捺下去当好人的计划,继续进发,应该说我从来不担心孔明需要这些,他能认同我我就很满意了。暗忖是不是把自己想得太惨了些,很显不出我家长的地位,不过旋即想到自己可能只是忝列一个家长的名声而已,其实掰着指头数数家里的人,便明白最上面的管理者未必是我,忽然我感到我的未来充满了不可测的危机。

不过很快我就把这些危机全部忘掉,至少现在我还算一把手,有这样的好日子就得赶紧过。再次省省吾身,我是不是有了些得过且过的坏习惯。

在这样剧烈而没有结果的思想活动之中,我离开了江陵乘船直下武陵,虽已是春日,去年大水竟未完全消退,于是去武陵和桂阳便是乘船最为便利,连驿站都不需要。武陵以西便是巍峨的群山,在那处留下那两个乐师让子渊照应着,再向南去桂阳,便可与南蛮王打交道了。

这路算计得轻松,顺便偕夫人立于船头,观看春guang,其实没什么可以观看的,偶尔有个孤岛在船侧,这应该是以前的小丘其上一片新绿,船过,间或惊起一片鹭鸟。而大部分时间我都看见的有些比冬日有些变清澈的湖水一望无际直至天边。

船上几日,那两个乐师很是开心,总能让我们没法睡午觉;但是张林有些打不起精神,那对母子还挺兴奋,总是母亲将儿子圈在臂环之中,一起往各面的远处眺望,不时说些什么。夫人对我的笑脸也多了,因为我总虚心地问她问题,当然晚上屡人伦之常、行天地弘义之事我想也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

期间路过长沙,未免耽误行程也没有停留,据说兴霸兄在这里当太守,不见他倒真是有些可惜。

子渊又见胖了些,这从我在十五里外就确定前面那个物体不是木桩子可以证明;不过整个人确实也显得成熟了许多,这是我在船离岸十五尺开外得到的新的观感。他有些毛胡子了,这样确实显得他的脸要稍微消瘦一点,可能是胡子对脸有拉长的效果,毕竟下巴下也坠了一定的重物。我这般胡思乱想,恶劣臆测不影响我下船后与他执臂而拥,甚至将他抱举并甩了一圈,把他真的吓了一跳。

见过面,介绍完人,他忙向郭佩见礼,郭佩当真是有些大家的风范,其姿势优美更胜床榻之上。这个比喻有些恶劣,如有看者觉得不适,可自行跳过此句,当然我认为跳过没跳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发觉最近我是喜欢上想和说这些哪方面的事情了。

武陵不算一个大城,很静谧,下午入的城,也没什么声音,这里的地面有些湿漉漉的,整个城也都是有些灰蒙蒙的,各个巷道的行人都不多,也没人说什么话,一切静得有些让人犯困。

刚刚入夜,城里就起了雾。子渊把我们安顿在驿站,还对不住我说道:“大哥对不住你了,这里湿气太重,这些被褥我还是让人用火烘烤的。您和嫂嫂就稍微屈就一下吧。”

我连忙摆手说道无妨,我一直不在乎这些的。

“是啊,银铃姐姐就说要在小白旁边给你搭个睡觉的地方,你也会去睡的。”言毕,面无表情,下面手指指了指我夫人,让我注意场合,然后手往下压了压,表示让我消消火。然后就说让我好好休息,明日再谈那些事情,便遛了。

我便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然后自己也去休息了,心中已开始在盘算明日如何整他。

当晚,她觉得我很奇怪,老是想着想着就自己笑了起来。不过劲头倒还是很足,说道此话时,此人真的才开始怕羞了。而我却想到了那一个人,几次想和枕边的人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觉得自己其实也很没用。

第二日早上我变得严肃起来,知道昨晚所有的计划都得改变,因为这个死胖子直接请我去他家,并说和他妻子一同恭迎我们,这混小子昨日竟没告诉我这些。

而这一天注一定不是个好日子,这一天是初平元年二月一日,但不是元月结束了,而是闰月结束了。

子渊招待我的这顿很丰盛,他的妻子也很美貌,人也本分贤惠,且言语有礼。但是我却并不开心,我没了整他的意思,但还是在宴席中间让他出来一下,宴席上立刻鸦雀无声,可能是我低沉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很大的不快。

院中,我在前面走,他跟在我后面,我走了半刻方停,确信离那吃饭的屋远了,才停下,转身才发觉子渊被我甩下了好几丈,正在小跑过来。

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我恶感大减,但是我还是发起了脾气:“子渊,你一年俸禄多少?你这顿要吃掉多少。你离开襄阳才多久?竟已一妻四妾,这武陵城多大?我半刻都走不完你的院子。你倒给我解释清楚。”

“你是平安风云侯,虽现在说是被贬为庶民,其实大家都清楚这事情中间有玄机,用不了多久你还会回去,所以我必须得以宴万户侯的排场才能对得住兄长,这钱由官库出,不劳兄长费神。娶妻之事太过平常,也不屑我说;这府是以前武陵侯的,以前的武陵太守府年久失修,已经不能住人了,所以我搬过来。”

我摇摇头,忽然感觉我和子渊之间已有了一道鸿沟,却不知道这道鸿沟什么时候立了起来。

我没有多说什么话,那日午宴也就结束地有些尴尬。那日下午,心中郁结,骑马独自出外,未过多久便在一酒楼坐下,叫上些酒菜,就喝了起来。那日下午心颇不宁静,竟赋下一诗,其中部分辞曰:

“云梦水南,走马观花;斜眼所见,青楼薄纱;乌巷之中,行色慌张;大堂坚固,四墙无塌;言何不固?贪慕奢华……”后面我记不得了,其实不知道是不是记不得了,还是我后来就说不出话来了。

回到驿站,我闭着眼睛稍一酝酿,便发了命令,其实只有一个字:“走。”

这天我唯一的开心事便是我看到我的妻子早就准备好了走的准备,所有的衣服全部收拾好的。

临行前,张涛有些不安,我还有些酒意,心中便宽了些,过去说了一句:“涛,记得哥哥说这句,你这样可以,但要记得你是干什么的,其他的哥哥不要求你什么了。”

人和人总是不同了,也许我该站在子渊的地方想想,他也许会有自己的难处,但是我仍然认为我做得对。

其他人不明就里,夫人明白我,当我在船尾看着子渊的时候,她一直在我身边,但我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又过了两日,到了桂阳。(水路不可能,其实陆路在当时也很困难,但我把这里缩短了,否则中间我就得加上本来的有的州县,但是我觉得没有用,所以不加了,照着以前曾说的样子两城相靠,只是因为水路逆水而上之故。)零陵在其侧,不过城郭早毁,子悦只是派少数士兵在那里警戒一下,这里气氛较之武陵就更有些紧张。不过我知道子悦决不会紧张,用他的话说:“有紧张这个时间,还不如去睡一会儿。”而如果你要我猜现在子悦在干什么?我打赌他在做一件大家都会做的事情,而且每天必须做的事情:睡觉。

他是我们学堂最能睡觉的人,这辈子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床榻上呼呼大睡中度过的。可即使这样,还要考虑他也很能吃的基础上,他居然还是那么瘦,所以,在十五里外,看到木桩子时我都怀疑是否他来了,不过我认为他睡觉的可能性更大。离岸十五步时方自确定那确实是木桩子,旁边也没有这个瘦子的踪影。下来一问,便知道此人果然没来。我加了一句:“他在睡觉吧?”那个侍应官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支支吾吾说不知道,不过传达他的命令说让我来了后可以随时直接找他。

“带我去。”安顿好住处,我便立刻让这侍应官带路。

子悦这里就让我开心了许多,就是他依然如死猪一样的酣睡让我很是气恼,四面张望官舍确很是朴素,不过这样的人,其实外面多好看多华贵都没有什么意义,反正他整日都在梦乡之中,也许只有榻是值得重视的,确实他的榻有些特别,至少比我的大了一倍还多,而且我们上面要睡两个人。

我倒要看他什么时候肯醒,所以我不叫他,只是在榻边坐下,顺便想想和南蛮人打交道的问题。却没想榻上的人倒先说话了:“喂,来找我也不叫醒我,你总得来叫我,我才好醒么,你不叫,我这样就醒过来,岂非很没有颜面。”

“你醒了!”我站起身转过头来,却立刻又看见一个死猪一样的睡过去的人,此处可以删除猪这个字,这个人什么都像,就是没法和猪扯上联系,我立刻大骂起来:“还装什么死,快起来了,事多着呢!”

“你真的不起来!”我的语气中充满了杀气,旋即一个人飞速爬起身来就蹿跑出了屋,片刻后方回,回来以后便已是衣冠楚楚的了。进来时还和我装傻:“噢,子睿兄,你过来了。”

我立刻起身揪他的衣服,急得他直躲:“新衣服,你别给我扯坏了。”

“要么你过来,要么我过去。”我下了最后的威胁令,这句话有效,他立刻决定老老实实地坐回榻上,对着我露出猥琐的笑容。

“南蛮人怎么联系,我要和他们见面。还有替我做这几件事情。”

初平元年二月八日,这是一个难得好天气,子悦就这么和我说,确实,这几日一直在阴雨中度过,就这天能见着太阳,我坐在零陵城中一个酒肆的二楼,没有带兵器,让阳光透过竹帘照着我,一边则等着我的客人。

南蛮人我没有见过,总觉得可能和胡玉君嫂嫂那种架势有点像,不过确切的样貌是在午后才有了定论。因为楼下一下子来了四十多个,他们大都穿着皮制的盔甲,两边的护肩突出,显得肩膀很宽,头发随意一束,怎么束的都有,相对来说我的头发还算比较老实的。中间有几个明显地为尊崇,项上骨牙项圈上的兽牙数目很多,只是不知道那个南蛮王是哪个。因为牙数最多的是个老年妇人,我都开始猜测是不是每个人掉一颗牙颈上项圈上就可以多一颗牙。此蛮族老妪手中还抱着一个小不点,我又想难道这个就是南蛮王,不过子悦他们说南蛮王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在那些地位高贵的人中却找不到这样岁数的。

人群中倒还真发现了一个异类,这似乎是个汉人,样子有点像谋士,没想到南蛮人中也有汉人谋士,看来是为了了解我们才带他来的。他穿得比我还规范,一方白色纶巾,在这批蛮人显出一种难得书卷气。我倒想收这个人了,不过想到他的气质是从一群南蛮人中间透露出来的,所以可能不可信,所以,只能让这个主意先搁在一边了。

行之楼下之时,南蛮人之间却出了争执,几个南蛮贵人分成两派,有些争吵,忙得这个青年谋士两边劝阻,看来他也明白这种时候后院起火是极为不利的,因为这样必然对可以清晰地看热闹的我们就会更有利。

最终总算事态平息了下来,几个人进了这酒肆,包括那个年轻的谋士,我想必是由他来两边传话。据夫人讲述,南蛮人没有文字,却有他们的语言,这样的人我们之间交流确实需要;不过据信南蛮人多半会汉话,所以,我们还是没有准备这样的传话者。

楼梯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这个人终于来了,我起身坐直,坐在主人家的位置上,心中立刻闪过很多人物的相貌,却不知这个人是什么样子。

胡乱猜测之时,答案也揭晓了,这个人一坐下来便自我介绍:“我就是你们称的南蛮王,我叫孟节。平安风云侯,闻你大名久矣。”

他就是那个汉人打扮,谋士模样的人。那一年,他二十一岁。

第一百零八章 天南来客

“感到奇怪吧?”这是他看了我的面部表情后紧接着说出来的话,对此,我决定不做掩饰,既然人家已经看出来,掩饰便显得毫无意义,且有些虚伪的感觉。

“好一个文质彬彬、英姿勃发的南王。”我笑着赞道,或可称之为皮笑肉不笑言道:“当真你是南王,或还是来一说客赚骗我等?”

“这事情还要骗你怎的?”他也笑了起来,言语中倒有些荆州口音,让我更加怀疑:“不过进来后倒吓了我一跳。”

“为何?”我有些紧张。

“你脸上背着竹帘后的红布把你脸印得通红,而这位先生却被竹帘印得脸上情景似阴阳相隔。”这让我对这个南蛮王戒心一下子多了几分,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南蛮王的人不会什么都知道了吧。

不过,旋即小羽装作送水的小厮的进来冲我微微点了一下头,让我有了数,她们母子俩被我派了在零陵南城头那里等候他们,顺便窥探他们消息,此刻点头便是说没有问题了,当然是人没什么问题,情况也没有什么问题。

宋玉东在我右侧,随即故意厉声责问道:“为何如此慢吞吞,耽误了招待我家主人的贵客。”

那小鬼头立刻有些委屈似的说道:“楼梯上有三条壮汉挡着,上来颇费周折。”

我没有责怪他,随即面无表情地挥走了他,同时脸上带上了优雅的待客般的笑容,随口说道:“该是南王麾下勇士吧?”随即和他一起笑了起来,下面却稍微拢了一下膝边平放的长枪。

此事我做计较颇费了些周折,零陵城郭早已败破,光和六年大旱之后这几年此处便颇有诸方不管的架势,连老师提及此出也说没有财力物力和兵力来重振此城,地方事务全归桂阳辖理。这些年,南蛮人在此购置盐米,我们在此购铁,却并未设置衙门,此处人也稀少,敢留在这里的都是两边吃得开的奸商和地痞。也许称他们奸商或地痞有些伤人,不过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词眼,如果一个城内没有民居,只有市集、饭馆以及那种男女胡乱勾当之所,这种城称之为城便有些不当,称之为窝可能更恰切些,尤其是这个城内各种不知如何纠集起来的帮派林立,更加让这里污七八糟。为此,两边最终都选在这里碰头,看来我们这两边都算不得什么好人。为了防备这些不太令人放心的南蛮子,我们这边混进零陵来的就有三百人,还都是和城里以前的帮派通上气,充作他们的人,其中嫖客一百,食客一百,商贾一百,一旦事有不谐,城内便可开打,此刻楼下便有十几个我们的正自假装但却是真吃着东西的食客。子悦命手下新招之将带三千人在城外十里地隐蔽,最是扎眼的是那领兵之将长着惊世骇俗、耸人听闻之状貌,操着恶贯满盈,凶神恶煞的口音,其实他人感觉倒还不错,分开来各部位看还都像人,而且尤其是那胡子还颇有几分开天辟地之雄势,差一点就是两个鼻孔似有变成漏斗的yu望,就是和在一起咋就怎看怎不对劲。那个样子我倒看了一眼便能永世不忘,只是叫啥名我却又给忘了,至于子悦,按道理把这些安排定当,他就应该去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去了,这事情也由得他了,至少桂阳还得有人主持大局。城内诸人也还好,最不让我放心的就是张林为首的百十个“嫖客”,一旦打起来的时候,别真给我钻人家被窝里就不好了。说实话,我认为最把持不住的应该就是那个“好孩子”了,这孩子其他没什么缺点,而且在很多方面有不少优点;但问题在于他不是很好色,而是非常非常非常好色。不过,我的内心中倒也有些希望不用我来谈判,让我可以也混在嫖客中等候消息,想想那个场景,那才真是“走马观花,青楼薄纱”。随即告诫自己有妻室的人,应注意自己的身份和道德规范。当然告诫归告诫,我认为我并没有真正听下去。

“平安风云侯,还需等人么?”他似乎发觉我在走神。

“零陵之地,已成走马观花,青楼薄纱之地。”我当然要掩饰,随即似有些痛心地吟出那句。

“走马观花……青楼薄纱……好好,平安风云侯果然才华出众,平时平实平式之词,竟也能说出如此深意。”其实,他那段“平时”之话也便足让我琢磨半天,不知此人怎么这么快就想出来的。

“南王见笑了,君为何着我汉人之衣。”

“母为汉人,少时又与母居于一处,所以自小便一直着汉衣,况这次来见君等,如果穿南人之衣怕会带来一些不便,与你等恐有些无礼。”这话说得倒似他是主人似的。

不过此一句前半句,便能让我猜到好些要紧之事,心道这下便是好事了,遍布计较他后面言语。

“王为独子否?”

“非,已有一异母之弟,还有一异母或弟或妹。”

果不其然,不过最后一句,还是让我稍微想了想,随即莞尔。

“汝弟尚幼?莫非便是下面那胖胖的黑小子?”我笑着问。

“正是,二弟孟获,年方三岁,着实憨得可爱。”他也笑了起来。

“你二母是南人?”

他点点头,同时对我报以敬佩的目光。其实这不用敬佩,这个我都想不到,我的脑袋直接放到肉市上卖了算了。

“先南王是否因与西川官军力战而死?”这个不是我猜的,是我们打听到南王是战死,而非病故,故才这么问道。

他又点点头,平静之中似透出一丝伤痛,只是那伤口却是在心上;这让我忽然想起一句不知什么时候听到的话:“伤在心上,人就死了”。念叨此处,我叹了口气,随即说道。

“也许你该恨我。”随即正视他的眼睛,不做稍斜。

“不,这与你无关,我知道你与董贼之事,但这是我与董贼之仇。”坚毅而决绝的目光,确实是个人物。

“所以我帮你,因为我和董贼也有仇。”

玉东越来越奇怪地看着我们,因为确实整个谈判其用词简单,进展之怪异般的顺利,两方谈判者后期言语的幼稚,简直让他恍如隔世,用他的话说,只是两张嘴在说话而已,而且很多时候都是有问没答。而且达成初步协议后两个人似乎有些相见恨晚之意,二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热烈,越谈越不象话,后面已经开始讨论诸如此处那种场所中那些姑娘们的相貌及身材了。所以我的随军军师最终得出结论,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这个年岁的此二人都算不得什么好鸟。

孟节起身说下去安顿一下,我和宋玉东赶紧起身相请,既出,我便问我的谋士此事他有何看法,因为我觉得我的头脑似乎有些发热的感觉。他端详了我好半天,才开始说话,不过第一句竟是:“主公究竟意欲如何?”

“嗯……讲和,打不起。”我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虽然明白他可能也知道得很清楚,但我还是有些耐不住忍不住解释道:“现在是春天,一旦打起来误了荆南的春耕可不是好事情,北面还有好多土地在水下面呢,也不知怎的,大水排得如此之慢。要知道,现在这里有一万兵士散于荆南各地,现在还算好养活。但一旦打起来,就算我们只出动本地的一万人作战,一万个年轻小伙子,一个人一天最起码得吃掉一斤粮食,那每天就是一万斤的粮食,为了烧水做饭,那又得几十万斤柴草,这仲春之时节,筹起来恐麻烦得紧。”我又长叹了一口气,这回不是因为其他,却是想起当年汉中之战我大手大脚几乎把荆州官库掏空的事情了,今年又逢水灾,所以当年向老师递战事花销奏章的我确信荆州官库里的那些剩下来的东西真的经不起我再折腾一次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是安心了多,点点头,带着一种满意,看着我笑笑,然后说道:“平安风云侯,您这么想我就安心了,我也不用给您算这笔帐了。”

“怎么现在喊我还这么生分。”我想了想,“不过暂时也别叫我主公,显得我要结党似的,至少现在我可还是庶身。”

我不打算和他掩饰我秘密,当然我也不会直接把事情告诉他,如果这样他也明白不了我的话的意思的话,那么直接和他说也没有什么意义。结果我自己也有点犯糊涂,下面我就在自己思考我或告诉他或不告诉他的理由,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开始有点乱了。看来我至少还是需要一个好谋士在平时提点我这些事情。

其实,我本有一个最好的谋士,她有着我所不能比及的才能,她永远只会先替我着想,而不是她自己。而她是我最爱的人,可是现在我却不知该如何找到她。我又一次下定决心一见到夫人便要与她说明此事,却又自己问自己到时候是否说得出那些话,答案却又是不知道。

我似乎结婚后就很是没有定事的魄力了,而且或者说根本就变成了一个懦夫。

就在我心中茫然自责之际,他似乎也很茫然地问我一句:“那我叫你什么?”

“你比我小,先叫我大哥吧。”我很随便说了出来,然后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茫然,便问道,“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大哥,实际上我正担心此处。”

“快说你的想法。”我连忙抖擞精神,尽力驱遣心中阴云。

“自伏波将军马公故去,蛮人即与大汉之辖下多有嫌隙,常有争斗,此次议和,必是内外交困,新王之位不稳方勉为之。抚之,则安荆西南之患,有诸利而无一害。”他顿了一下:“只是……只是我们恐怕真得帮这个南王一些忙。”

“那帮些什么,再小声点。”其实,我的声音比他还大,说出这话来教训人,我自己也觉得脸红。

“我在北方曾见过南蛮人商队,言语之间,听说南蛮人内部不比我大汉政理修明,法度严谨。多是一山一王,所谓南蛮王之是一个名义上众部落之首领。而且这个南王还有一半我汉人之血脉,难免让那些占山为王者不甘臣服,一旦一个稍微有些势力的山王动手了,很可能是一大片山寨都会跟着闹起来了,那这孟节可真的麻烦了。所以他来和我结盟,恐怕也是借他汉人的身份和我们接近,定了盟约,让手下的大王认为有我们替他在后撑了些腰,不敢作乱。我听他言辞之间,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恐怕也是怕我们窥破他的软肋,来要挟于他,向他索要些便宜……索要便宜自显得我们太贪,也很是不义。但我们最好还是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诚意之时,有意无意之间戳他的痛脚,让他们真正明白我们的诚意,否则让他认为我们太过愚蠢,见轻我们,视我们软弱,以后地位牢固之时若再来犯欺荆州,祸乱会更大。最好再在他手下有不服之时,我等代以平乱,以疾风之势火速平乱,与南人言明我等诚意再退,更显我等实力,其后,南人必不敢觊觎我荆南之地。”

我被他说得一身是汗,我忽然感觉我真是个无用之人,这些简单事情我都没想周全。差点起身行一大礼,不过看到旁面的竹帘,想起下面有人,不便让他们生起其他想法,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看这个孟节怎么样?”

“是个人物,单看他不带寸兵便独自上楼,便可知晓,还有他们比我们还要坦率,他们人都在底下大家看得到的地方。”

“玉东啊,你这话就有点不太好了。”我指了指自己的枪,故意作生气状却还笑着问道:“看来我就是那种软弱怕事的人吗?”

“大哥严重了。”他也笑了起来:“咱们在周围暗中安排了这么多人,如果您不带兵器,虽然也没什么危险但我们就显得有些虚伪了,你想到了防他们,这自然是对的。你还带了件兵器,说明你根本心中没想着要做隐藏,这很好,至少我知道你这样的我比较好侍应。”

我用有些异样的眼神看了看宋玉东,不过心里还是蛮开心的,不过又有点觉得他在奉迎我。

楼板上又响起脚步声,一个女子用此地的方言大大咧咧地喊着“借过”便只管从楼梯上过来了。随即听到她在此间隔壁招呼别的客人的声音,又过了一会,这个着粗布衣服的却有稍作打扮的乡下女人才来到我们的屋子,一边招呼我们还要添些什么,一边却用手指蘸酒在案上写下“隔壁有人,似在偷听”。我微微点点头,随便让她又上了些酒肉,便让她离开。

宋玉东适时地调笑了几句,然后那女子故作嗔怒地发了几句娇羞之言,转身而去,我和宋玉东再大笑一阵。然后让他贴耳过来:“你这个都懂?”随即听到他的回复:“跟人学的,不过那个少妇装得还真象。”

我也觉得,这女飞贼的本事倒真不小,而且那个南蛮王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想想自己,真想和他说一句彼此彼此。只是不知道他预先进来多少人,居然把我们都瞒住了。

片刻后,又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如果没错就是孟节,其间脚步很不自然放慢一次,然后才照着最初的步伐前进。

我的心开始紧张起来,手也握紧了枪身,随即示意让玉东到我身边,并伏低身体,并示意不要打信号。我斜眼瞥了一下楼下,下面的南人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但这却让我更握紧了长枪。

过道上忽然声音大了起来,旋即听到兵器相击的声音。心道,终于还是出事了,不过楼上除了我们没其他的人,没有宋的信号下面的人只会按兵不动。所以,我立刻想明白这隔壁偷听之人很可能是另外一伙人。这从下面的人发觉不对,有些混乱,却又有些不知所措可见。

同时我也意识到另一要紧之处。

孟节危险!立刻挥手让宋小心,而且示意千万不要打信号让人动手,因为千想万想,我还是算漏了还会出现第三股力量。一旦打信号,我们的人的所有要做的事便是攻击所有南蛮人。

想的同时,手也没闲着,我也开始行动了,不过我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用枪猛击进此隔间门,当然那旁边几面木墙也自然无法幸免。

只听得宋伏地与我说道:“莫要伤及无辜。”我便已经将自右手起的两面几丈木墙全部抽倒,我也吃了一惊,并赶紧为自己如此大的动静及伤害解释道,店家筑墙太过随便,不知用了什么朽木,忒不结实了。而且值此时节,心中安静了许多,却还想到宋所指的无辜恐怕主要是指自己,这种关头,竟笑了起来。

这些木壁的倒塌立时让整个楼上场面现于简单明了,那就是右边没人。所以我没有犹豫,立刻抡起胳膊又把左边的墙打塌。这下我终于看到了人,孟节正与几个人有些慌忙地躲避不期而至的坍塌事故。而木板下竟有动静,似乎挣扎着要起身,这情景似曾相识,只记不得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孟节的几个孔武有力的手下立刻执利刃扑了上去,刀斫木而入,哀号惨呼声大起,却只是溅起几朵血花,随意飘落。我别过脸去,只因没有养成如此欣赏杀戮的嗜好。

回头想想,这次阵仗似乎又有些胡闹。

我挥了两枪这仗便打完了,看架势猜定是那些各山的什么王的人来行刺他,至少我还清楚地明白我们在隔壁都没有安排人。

“有人行刺于你?怕还有后招,你带人了吗?”我用枪指指外面,却不防打飞竹帘,只余一方红巾旋于窗前。

我和宋同时大呼不好,宋立时扯去红巾,并和我一起冲着楼下大声喝道:“不要动手,竹帘误落。”

楼底下聒噪声即刻稍扬即抑,不过我再回头的时候我看到的眼光就不是很友好了,孟节看着我,悠悠说道:“君欲在此楼伏兵杀我?”随即那几个大汉执刀相向。

我横枪以对:“非也,只为自保防你使诈,我荆州与南人交战久矣,忽然言和,如何不防?不过这几人确不是我的人。”

孟节低下头摇了摇,随即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知不是,你带了多少人?”

“三百。”我坦然地说了出来,宋在我后捣我我也佯作不知,我觉得这时候以诚待人为好。

“你这么自信。”他忽然扯起左边的嘴唇笑了起来,很是诡异,然后脸色轻松地说:“正如君之言,交战已久,我们说和,你便来,还选于此处,我也有些信不过你……所以……我也带了五百人。”说完,又扯起了右边嘴唇笑了起来。

我看了看宋,宋也看了看我,我笑了起来,宋也笑了笑,摇摇头,站直了身体,微微咳了咳。知道对手的实力,我却觉察不出什么危险,不过却也找不到什么话说。

“噢,宋玉东,你身体还没好完全么?”忽然发现身后之人在咳嗽,我有些自责,他身体不好我还带他来烦险,实在是我的错。

“禀主公,不是的……咳咳……是这烟呛着了。”我用鼻子闻了闻,又似乎在做什么油呛辣椒什么的,辛辣之气四溢,连我也有些支持不住。我还听见了楼下人的咳嗽,不过孟节随行人中倒没有人有这反应,楼下对面的南人队列之中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

正好气氛有些僵,我便以这个为由问道:“你们怎么似乎不怎么怕这些味道?立于烟雾中丝毫无碍,不似我等兄弟有些抵受不住。”

“我等久居天南山林之中,那里四季潮湿,夜晚寒冷,喜食辛辣之物以驱寒意,故而不惧。”

“天南?”这个词我听着颇为奇怪和新奇,所以直接问了出来,暗忖其中必有典故。

“此去西南二百里,有山自东向西横亘数千里不绝,其高直冲天际,浮云只及其腰畔,翻越之艰,譬如登天,故而我族称山南之地为天南,吾常思之,盖因其北汉人称之天下。”

“南王,吾兄弟难耐这辛辣之气,可愿与我们一同出去边走边谈,反正这零陵各处都是废旧院落,无人居住。”

对此,他欣然同意。

随即,行之楼下,却见众人分作两派,不能说剑拔弩张,但互相对峙绝不为过,至少气氛不能说很融洽。

“这边是你的人?”我有此一问,却未想他同时问,“那边是你的人?”

随即,二人点头示意,再对视须臾,便都忍俊不禁。

我们二人互相谦让,最终由我发号施令,“两边食众,无需如此,只管吃喝便是,此处之人皆是友非敌,你们与我招待南王麾下兄弟,让他们多喝些。”

南王孟节也交代一下,却也加了一句:“让他们多喝些,至少不能比他们先醉。”

随即与我对视,再次大笑。

却有我们人与我进言道,“侯爷,我等已吃了一个多时辰,虽则平素饭量酒量都大,此刻也已溢及喉口,不能再吃了。”再看南人部众也是如此,本欲训斥他们,可想想,与他对视一笑,便言道,换市内兄弟过来吃些。孟节也让在楼外之人进来吃些东西,顺便稍微安顿一下几个亲族之人。这才算平息,这些人出来时多是哼哼唧唧,似是撑得不行。真欲与他们说一句,瞧你们这点出息。

我觉着我与他这有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意,他应也是此意。因这一路,我二人一直携手,不断指着这些人言说是我部下,那些人指说是南人部众,一路不停大笑。商贾之中,我们的人买南人东西,转手便找个稍远处卖出,南人也买我们的东西,转手也卖,又不为赚钱,只为留与此处,便在市间不断转换买卖家的身份,此刻方知,市内人皆面面相觑,有人私下言语,怪不得感觉这些陶器如此眼熟。

我们再次大笑。

及我们说到那种场所时,我说到我在那里伏了人,他说他也布了些人,我便问他如何防止这帮人假公济私去做那种事情,他倒坦然,说他派去的都是些未婚少女,谁会愿让他人破了自己的身,我大惊,只说了一句,“我们的人恐怕正在……你们的女子。”

“你们在里面全是男人?你不怕误事?”他有些惊愕。

我面无表情,猛然大喊,“市内校尉何在,便与我命张林等百人出来。”

随即他也命人让那些女子出来。

此刻,忽听东城外杀声整天,孟节惊疑不定,我却与宋对视,同时无奈说道:“这红旗还是扯得慢了。”

随即命宋玉东速去办事,我却赶紧宽慰南王之心,他颦眉问我何事,此时我当然与他言明。竹帘一落,则底下几个食埠一齐动手,但其他二百多人,待得听到这边喊杀,便四方群起而围之。同时,酒楼远处有我们的斥候,只看得这边帘落露出红巾,便打信号,此下半里一人,依次传下信去,片刻便可到十里外我们伏下的军马处,片刻即可将城围住,便可万无一失了。

孟节颦眉,随即撤开相携之手而问道:“平安风云侯此策虽好,我也只在城内作了些准备,然你陷于此处……难道,你这平安风云侯有假?”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我不亲来,却叫人假冒我名,岂非太过无礼?”

“南王有所不知。”这却是旁边人插话,本有些无礼,但见他也很有兴趣侧脸倾听便由得这个小贩样的手下说了:“我们侯爷向来冲在最前,从不遁于我等身后。”

“这却是为何?”

“我们平安风云侯勇猛无敌,当年幕府山上山路多险,我们风云侯一拍马,一个人就冲上山,连那贼头区星带手下千余人全打死了。”这有点玄乎,虽然让我很受用。

“不是,是三千人。”这个就更玄了。

我连忙出来辟谣说道:“此事他们之说不可信,那时还是我有些托大。”

却在此刻,忽然南人有人来报,言及一个叫什么盘龙洞主领两千兵马前来,说是听说汉人要伤及南王,前来帮忙,已至零陵外四十里,一个时辰内便到,其间方言俚语多有不懂,幸得语速不快才能理解个大概。

孟节大皱其眉,再看其旁亲随多有颦其眉者,心中便明白个究竟,即刻命人上马,赶紧再去让宋带兵过来。

安排停当,转过来见礼:“此洞主莫非以帮忙为由却要加害南王。”

“平安风云侯所言甚是,不过无妨,我正刚从此地人手中购得重弩发机,此刻便要要扬我南王之威。”随即走之一篷布车前,便在此时,那周围男女南王之众纷至沓来,虽有些嘈杂却不稍乱,只待孟节发号施令,这令我大奇,似乎孟节已立君威,对于一个刚及弱冠还带着些汉人血统的他来说确实不易。而且,看这些女子衣衫,张林等人该没有得手,心下大定。

孟节登车而呼,其音洪亮高亢,立时将整个场上其他声音压住,因此下皆为方言,只依稀明白,盘龙挟私欲而来,欲除他孟节,今欲随他战者便来车边,其余只管避入零陵周围空屋院落之中,免伤性命。

随即一手掀开车上篷布,尽是弩机,铁剑,戈矛之类兵器,随即,无人言语,多数上来只管领了兵器环绕孟节周围拱卫。也有窃窃私语而后遁去无踪者,孟节视此,只是笑笑,未命人拦阻。

我上前拱手道:“南王兄,不必焦虑,待得我们兵到,我便与你杀退那盘蛇什么洞主。”

“值此,你却与我们称兄道弟,倒不如等下一南王为好。”他这话有些酸酸刺人之意,不过我听着却不以为意,只听得他再言:“此是我南人家事,不消你帮助。”吾心道,偏就是你来约我见面,言语间颇有结盟之意,此刻如此却是为何?心想莫非当着这许多下属,不肯曲而求就是,那便遂你心愿,给足你面子便了,希望自此我与南人永不起战火,便是大幸了。

“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我有心与南王结为兄弟,然恐见轻与我,不敢妄言,今至此危难,你应不虞有他,不知可置可否?”

他有些感动,然脸色尽力保持沉静,便如思虑一般,其余南人,都看着我和他,场内一时鸦雀无声。

其人半晌方言:“平安风云侯之名闻于天南,与汝相交,吾之夙愿,今得兄弟,虽死可也。”

因其时事且紧急,便依南人古法,二人左手下三寸处皆斜割两寸见长,再以两手相握,二伤口亦贴于一处,名之:自此二人血流一处,不分彼此,不得相悖,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再同饮一碗酒,互执身上丝缕之物,相互包扎。

“依我南人之古法,不分幼长,自此互称兄弟,永世不变。”因当着南人,他一切都依着南人之法,这也是好事,否则平白又多一兄长,自此后老幺坐定,依我之性,必倍感郁闷却又无可奈何是也。

待一切完毕,却见宋纵马前来,一见我等这种样子,似先知了几分,我再一说,几句他便明了所有事情,忙先向我等道贺,礼数作尽,再说邢将军已领军到来,即可应敌。

当下南城外摆下阵势,我也上马执枪巡于阵前,眼见阵内之兵士气高涨,正可一用。

忽探马又来报十五里开外,片刻即至。

严阵以待之时,孟节上前劝道:“临阵片甲不着似为不妥,兄弟勇猛无敌我固知,然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他说不下去,似乎要顾及我的颜面和自尊一般。

“实在无法,兄弟身量大,只有一件甲合身,还被我遗于洛阳了。”

“这倒是有些麻烦,”他看着我有些像笑,又稍加思索,“便取件肋胄与兄弟围上,加以吊肩之带,便可护住身上诸多紧要之处,此物即可命人取来便是。”

片刻后,此物便到,穿着确实简单,只管在腋下围裹一圈,便自肩上放下两条肩带两边扣住,再在背后以皮带束好,便着实就让心及肋下感觉安心了很多。这一切皆吾兄弟替我所做,所以忙以礼谢之。然他还有些愠怒,说我太生分了。我赶紧说到这甲还差一个要紧处没护住,然后指指下面,只惹得他哈哈大笑,指我不语,这才了了刚才之事。

其后,探马又来报,已至五里之外,须臾之间便到。

我回身对玉东命道让他在零陵里总领大小事物,以作后应,尤其叮嘱看好张林,莫让此子生事。

一切安排妥当,便问询这盘蛇洞主的事情,他闻之便笑言,为何称其为盘蛇。我道“龙蛇混杂,焉知他是何等人物。”他忙释道:“此非自号,盖因其部驻于去此处八十里外盘龙洞中,为我南人距此最近一股部众,素于汉人不合,我登位之时,此部便未派人来,我未问罪与他,他反来这里图谋不轨,这回我倒看他如何说辞。”

我心中却在暗道南人就不能建些房屋么,却要钻山洞,不知何时才能开化。

却在这时,号角声大作,眼见前面树林中转出一支军马,一辆马车之后尽皆彪悍之人,虽只两千人众,然视对方行军之势,竟似延绵不绝,倒也让人感觉出些压迫之意,这回看来是要打定了。

我忽然不期然地四周张望,不知怎的,心中空空的,我知道不应该在这时候这样,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忽然此刻我竟如此思念她。

“兄弟,怎么了?有些害怕么?”兄弟点醒了我。

旋即,我恢复了常态,看了看前面的军队,撇了撇嘴,转过来,对着南王,也是对着众将士,很是不屑地言道:“他们就这么点人吗?”

随即,再次转过来,平静地看着前面如暗流般徐徐涌出的南蛮人,心中却在默念:“银铃,你在哪里?”

第一百零九章 零陵之战

前面乍一看上去似乎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但只要看着这些人忽隐忽现,忽高忽低便知道其实并非如此。但如果是这样,那个什么盘龙洞主为何不骑匹马来,怎么也比这四马马车舒服百倍。不过看着车上还张着面不知何意的大旗,想想也就有些明白了,这样能保证这面旗一直稳定准确地跟着他身后几尺处,至少在车子还没散架的时候。

其时我已经能看清这些南蛮野人了。当然我只能心中这么说,当着兄弟的面,我总不好表现自己大汉人的思想太严重。想想虽总觉得自己虽然和异族人处得很好,从不看低别人,而且打心眼里喜欢这些豪爽率直的异族人,甚至以此自夸自己胸襟如何,但自己还是觉得有种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抬至高人一等的境界。心中想想这和贬低别人其实也没啥区别。

想想真的好久不打仗了,一边手里婆娑一下那枪,有些不放心地摸了摸那枪上看着可爱却其实不那么可爱的毛皮穗子,一边开始认真注意今天的敌人,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我才完全静下心来。

这是一群穿着很是粗鄙的野人,我一向不以穿着来看高或看低人,可能是因为我穿着就是那种随便到家的人,但我还是对他们的穿着很是有些不满意。挺壮实的大男人穿的和女子一般花里胡哨,头发上还什么都别上,花样之多看都看不过来。

他们拿着的武器也是品种繁多,不过来得倒很是凶猛彪悍,只管挥舞着家伙打着唿哨就冲过来的,倒也挺能吓唬人的,至少我们汉人士兵中有些人觉得这样,看着前面稍露怯色。不过看到我看了他们后,他们多数人便对我笑笑,立刻腰也就直了,精神也好了起来,面色更是轻松了很多,我也就笑笑转了过来,感觉自己很受鼓舞。

中间一人站在那辆车上,也是这般五颜六色,饶是我眼睛好辨认了半天才发现此人脑袋上竟拴着一个葫芦。正在我胡思乱想这些穿着含义之时,马车忽然停下,便在前面一个矮坡的最高处定住,随即此人一挥手中大斧,只听一阵号响,后面蛮子赶紧过来在他身边分成左右两队,将其护于阵中,只留中间一条略阔之道供其驱车前行,各自分成排列好,渐渐有了些眉目,只是稍显杂乱,不能分辨清楚是五排或六排抑或一段五排一段六排,他们就在坡上撒开阵势,这一来每队也有个好几百尺宽,显得很多,要说这架势换怍我们谁都不会,因为谁也丢不起这人,换怍他们倒可以说还说得过去,而且还觉得难为他们了。心道是不是我又开始看不起别人,有妄自尊大之嫌。

那时,孟节拍马以出,我稍加思索,也跟着他出来,但只在他身后几尺,不超前半步,心道:此是毕竟是他家之事,我只需保全兄弟周全即可。

随即,孟节开始喊话,自此下面我一句不懂,比他与众人喊话之音又有不同。便只知道孟节说了五段话,一段比一段短,一段比一段气愤,后面士兵似也被这些话所激励,摩拳擦掌;那人却只回了四段话,段段长度一致,一段比一段显得无聊之极,他的人倒没什么反应,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坐下来休息,想是一路山路奔袭而来,征途疲惫,不顾如此样子,其势已馁,不足惧了。

最后孟节说完了,那人也不说什么,只管招手,以示挑衅。

如果不是孟节和我言道还要和他说这些话,怕是误会。我早在他们刚停下来列队甚至有人开始休息的时候,就下令弓弩手趋前一射,待得阵型再混乱些,我们人呼啦啦这么一冲,凭着人数上的优势,加之以逸待劳,琢磨这仗也就轻松拿下了,虽然显得粗鲁没什么精妙策划,但也是却敌之正道,符合兵法之规范。结果这费了老半天劲,不还是打么?还让他们得了喘息的时间,不过从另一方面讲,远来之人锐气正盛,此刻少顿,待得此劲一堕,也是好事。结果想想两边都有利,只能取其重者了。

当然,现在终究还是打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盘龙洞主竟命人从马车上解下一马,还有一人在旁也解下一马,二人皆持各自兵刃,上马来之阵前几十步,随即有人登车吹号,对面这些人立刻开始大声呼喊起来,以示搦战。我心中对此的形容只有一句话:这干人等真是土得掉渣。

不过我们这边也好不到哪去,那长得龙飞凤舞之将主动请战,我问询兄弟意思,他便与我说,不便由我们出战,随即问询族人何人可上前擒下二贼,南人中多有勇士,即刻有人上去,不过此人竟私下告诉我即使我手下此将出去,别人决计感觉不出他是汉人,倒可能觉得和山上野人颇似。对此我只能表示无奈,不好接受他对我麾下这般笑话,也不好拂了兄弟战阵上的难得的雅兴。不过看他说完此话的气定神闲,便知此战他志在一战立威,此刻正是信心百倍。

不过紧接下来的场面上却不太利于我的兄弟,那盘龙洞主的副手虽扎了一支枪在身上死在了中间草地上,但兄弟手下却已有四人与他躺在了一起,那个盘龙洞主确实有点邪门,只见他总能飞快地绰住对方武器,随即一斧劈去,便了结一条性命,对面也一时欢呼雷动,长久不息。

兄弟的脸上已经有些惊疑之色,我上前问询,他低声与我言道:“曾多闻人言,盘龙洞之中多毒蛇,所以,多有人习得以赤手执蛇之技,见其绰人之兵刃,其手之快,眼不及辨,现士气已落,不宜当之。或可令人速退,以为诈败,入得城中,利用地形拒之,何如?”

“万不可如此,气可鼓,不可泄,现这几阵已堕吾军之威,此刻退,恐会一败涂地,而对方气势正盛极,士兵无不一当十,纵多出他一倍,恐亦不能胜。”心中却想这些人果然是玩蛇的。

“那兄弟以为如何?”

我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我这兄弟绝对是个坏蛋,猜定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以赚我出战,不过既然是兄弟,我便不能有这般私心。

“待兄弟会他一会。”我撸起宽袖,掖与甲中塞紧。便觉两肩宽厚壮实不少,而听得后面有些言语,随即挥枪至后面,喝令这帮人不要乱说话,免得乱我的心思。

心中念叨了一句,“难道蛇能比老鼠快么?”我便冲了出去,旋即后面喝彩欢呼声起,一时竟也把对面压了下去,要说比嗓门我这三千人休息到现在还不让出声,早憋出毛病来了,此刻正好让他们好好发泄一番,我就不信没你们那些跑了几十里山路的人嗓门大。

才出去几十步,忽想到方才想得有些问题:这蛇不是吃老鼠的么,当然是蛇得比老鼠快了,立刻意识到这回是有些麻烦了,应该说麻烦大了,搞不好今天得葬身于此了。

但也就是我了,却忽然想到一策,自觉得自己要和姜尚一般,竟又怡然自得起来,便又鼓足身上筋力,大喝着沿着山坡冲了下来。一边也想试试自己的名号管不管用。

“我乃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盘蛇洞主敢来与我一战否?”在他前面十丈出停下,高举长枪,也学着他挑衅起来。

我不知道他大声地叽里哇啦了些什么,不过总之,他总归还是仗着斧子冲了过来。你来归你来,我打归我打,所以稍有接近便一甩枪,一夹马自他右边斜刺过去,同时横枪擦着他扫过。姜太公垂钓,自是愿者上钩。这一回我知他必不会抓——因为他不是左撇子。可我偏就是这样钓着他。他果然只是挥斧自我枪上只轻着一下即过,旋即拨转马头,自我后转来,而我已知其要转至何方,一见他不用全力,便赶紧抢先拔马头,再走他右边转去。

这蛮子倒有些骑术,见我转来,再拔马头反向旋转回来,我自觉火候未到,便抢先拍马先至,用枪尖在他背后虚晃,这厮果然有些着慌,便即先回大斧磕开。其实,枪尖距他尚有三尺。这厮定是想不到有人和他这么玩,颇有些捉迷藏的感觉,心中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又有些急火攻心。

待得转过来,我便向左边远处勒马,他看我离他稍远,斧子虚晃,再拔马追来。

如是般我二人在阵前,或他追我,或我追他,只因我打心底也不是很想用这招,本来只是要把他弄急,不注意防备时上钩。但是现在我倒想在这种追逐中找到机会一枪戳翻他了事,便这番,其间武器相斫不过寥寥数次而已,且两方都没有用上全力,只为转向方便。

不过,应该是好久不曾练习了,总觉得一挥起来身上气血翻腾地快了许多,而且手上也有点生,竟觉得胸口有些紧,片刻后我竟有些累了,暗道:这怎么可能。

但是,感到累是真实的无法驱遣的,看来还是没办法了,只得如此了。不过既下定了决心,我便再无任何犹豫,所以这次我转过来便毫不犹豫向他左边转去,此人也正好转过来,一见此,虽看不出此刻表情,但我猜他心中必是兴奋之极。其时我们之间只有五丈之远。

他横起大斧向右,似乎怕我中途逃向右边,我真想告诉他:“来抓吧,我不会走右边的。”但我说了他不一定懂,而他懂了,想明白原因,我又不妙了。

只余两丈之时,我右手抡枪扫过,旋即右手便觉向下一沉,“鱼”真的上钩了!他必是发觉不对,刚抓上便要松,左手中的斧子滞了一滞,没有像前面那样手抄斧头劈下来,便就是这样对我就够了,心道:这岂能让你跑掉。立时双手执枪,身体外倾,猛力向侧前撕拽。他知不好,再要动斧子时已来不及了。立刻被我穗子里的倒刺挂在手上给拉下马来,我策马又将他拖出了两三丈才梦里抽出枪来时,竟已将他手上生生拽下几块肉来。

后面的喝彩叫好之声及至震天,让我都不尽有些得意起来。

我这穗子盘在枪上,最是似蛇,我猜他过来夺枪之时,定是会来抓这看起来毛茸茸的穗子,夺下兵器再给我一斧子,却被这穗子中的暗藏的倒刺所伤。吃惊之下,那斧子慢了些,其实开始想的时候,还算计就算他让斧子砍过来,我也可以半架枪身架它一下,另一边让他的手承受这一下,也没什么,我倒要看他怎么受得了手上挂进倒刺,还要奋力举斧对斫。当然既然这种情况没有发生,那么还是先考虑这落马的蛮子。

这人倒当真不屈,虽然右手血肉模糊,他仍然咬着牙双手执斧,等着我再次的到来,右手执斧之时脸都扭曲了,但他还是盔甲零乱地站了起来,看着我。而他手下的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在那里,没有人动,好像也没有说什么。

这是条好汉,杀了可惜。所以我勒停了马,然后下来。

两边百尺之外都是惊诧声,因为我接下来的示意大家全明白,我举起右手,别在身后,然后左手执枪,先是枪尖向上,接着用枪尖拍拍地,再和那盘龙洞主点点头。

他的右手似乎已经粘在了斧上,我看见他撕开粘结出的血肉时脸上扭曲的表情,心中竟有一丝不忍。但他也很有气概地将右手背在身后,脸上便完全没了表情,然后微微举斧示意。

即便这样,我还是占他很大便宜,这便是我是个左撇子,而他不是。

但如果我真要完全公平地用右手,反倒会让他认为我要占他便宜,当时稍加思索,便决定现在只能占这个哑巴便宜。

现在我已信心百倍,确定下面就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稍微停顿,便吆喝着,一步步走过去,手中枪已能熟练地挽起了枪花。

他显然不能像我这样,只能努力将斧子稳住举起面对我,想想便知这大斧单手拿很是不称手,前面拖着那么大一块,不似我这个几乎就是一个长铁棍。

及得我走近时,便毫不犹豫,脸上继续保持毫无表情,只管拉开身体,一通抽打起来,应该说,我几乎用什么武器都是这一手,只管抡起来就砸。想来只可惜天狼不在手上,否则前面重一些砸起来会更畅快一点。想到这里就有点想我那刺猬兄弟了,可惜此刻他该在洛阳,却不知什么时候能见他了,不知道有没有又变黑了。

虽然我有些走神,但他也没有再敢抓,所以这必然使得他越来越被动,因为他只能拖着那柄大斧,一头架在地上,一头拖在手中,来回抵挡,在我步步进逼之下,他确实只能一边后退,一边绕圈。只有我们那边有欢呼,这边几乎是一片死寂。

我没有选择扎他,如果换扎的方法,他可能就早就招架不住了。

砸了有片刻,他们的人没有上来,可能这是规矩,我也没有等大家都看累了时候再做其他动作的想法。所以,挥击中忽然变招,换作挑抽而去,他显然还是习惯于那样防守,手上斧柄立时飞出,被斧头拖累,无助地撇于一旁。那人反应也快,旋即翻身而后站起。

我想他站起后看我时的表情肯定很惊讶,因为挑开他武器的我便转身上马,顺便稍微扭头瞥瞥他。上得马来坐稳了,再用枪挑起那匹马的马缰,以枪引马而行,却发现此马只有马缰,却没有马镫。怪不得此人在马上一下子就被我扯了下来,骣骑怎及蹬着马镫稳当。想来本身此马就是骖马,有马镫那才奇怪。

想归想,做归做,引马至那不明就里人处,用枪将马缰甩给他,一言不发。这一架打得不太开心,因为我始终满腹心事,但是却没法说明,但是在砸的时候我已经想过所有的情况及利弊,最终我选择这样做,我也知道只有这个时候我想得最明白,所以,做的时候,我就非常彻底,彻底到事后我都非常后怕。

向他示意跟着我过去,便背对他,将枪挂在马身上,便慢慢向我兄弟那里走了过去。

这个姿态做得可能有些过,我一直这么认为,因为他在我身后虚劈了一斧,劈得身后一阵风起,出了我一背的冷汗,两边脸颊都热了起来,也引得前面一阵惊悚之声。

还好,自下他似乎再没有什么动静,及至近处,我与兄弟互相拱手行礼之时,他却有了些反应,旋即便听得催马之声,霎时间,便轶于我之前,朝我兄弟冲过去。

此人此举吓得我心中一抖,偏巧这时,枪竟卡在钩上,一时手急了竟怎么也提不出来。头脑里想了所有可能性,也想好了所有应对,但都因为这该死的拔不出的枪,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也催马上前,只能庆幸得此人手中并无武器,兄弟旁边人多,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心中又道,这回可是我错了。

我真的错的,不过我是指我刚刚想的可能性。只见那人翻身下马,从头发见扯下葫芦,便双手奉上。

我不知其意,但至少兄弟姓名无虞,便放下心,顺由马势,及至兄弟身旁停下,只极细声说了一句,“此人手为我重创,宜速医治。”便退到他的身后,这下面的事情就不是我适宜做的了,顺便也可稍歇一番。

岂知偏就有事情等着我做,后面有人小声对我言道:“城内出事,宋先生请风云侯得空入城一趟。”

眼看兄弟下马,扶起那人,看来似是完满之结局,只是不知这二人叨咕些什么,便赶紧上前与兄弟告假,再与那人稍微行礼,倒让那人不知如何是好,说了一句我不懂的话,但看他的脸色还好,便笑着,再行一礼而离。

飞速踏入零陵,因外面有乱,四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偶尔几声雀叫,显得全不在意。顺着来报信的人到于一处,只见宋立眼前,身后众人簇成一团,不知何故。宋见我就行礼,轻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张林要去跟着你打仗,你让我看着他,他就闹起来了,被我命众人按住了。”

“大家辛苦了,让开吧。”

众人一时散去,只余那个傻小子在中间晃了晃,似乎还要挣脱什么,看见我立刻大叫:“大哥,我要跟你去打仗,他们却不让我去。”

“是我不让的。”我平静地说,心中却想着原来是这事情。

“为……为什么?”他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这仗最好别打,现在好不容易没打起来。”我顿了顿,“而且现在你还没这本事。”

“谁说的?”他只注意了最后一句,显然他有些好强,甚至忘了就是我说的,“林子里什么野兽我没打过,为什么还算没本事。”

“好的,你拿武器。”直到跟他说道理是没有用的,不如节省力气,早些打完算了。“接我几枪就是了。”

这回,都没用力便把枪取了出来,也不知道为何刚才如此费力也没取出来,再回身看他挺叉已是跃跃欲试,叉是生铁的,只是杆细了些,这让我立时有了信心。

随即急速上去几步,一路聚起力气,展尽平生之力划枪半圈,劈风呜呜作响,如长空突下利刃,狠狠斩下,立刻将他那生铁叉砸成了人字。不过没把他砸出什么变形的问题来,但是他还是抛掉了自己叉子,仰着头,挺着肚子,两只手往背后猛挠起来。

“怎么了?”不过旋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把枪提起来的时候,便在他的背后拖出了那条毛茸茸的肇事之物来,才发现这个看着很可爱的家伙还能当鞭子用。心中骂了一句:“阴险!”

赶忙叫人给他看看有没有问题,便交待几句,让宋继续照看城内大事小情,还叮嘱张林让他以后要开始练武,再许下以后再给他打个好的叉子的诺言,上马便澳再奔出城来。

旁边人又已经开始夸赞起我的神力,因为他们十几个人才把这个小子制住,而我一枪张林都支持不住,还说如果天狼在我手上,今天就肯定得见血了,而张林焉能有命在。

只是他们都错了,这里有好几个地方前后都有不同。

伊始欲制张林,宋必然不能让人伤了张林性命,旁边一干人等又怎能下狠手,而张林必然拼死反抗,什么招数都用上,必然难治;但刚才那一下子则完全不同,张林怎会伤我,况我说了接我几枪,他必只会抵挡,让我能如此从容用上全力,否则只须在我蓄势之时,刺我要害,立刻可破。而且真正架不住我的是他那条细叉,平时猎兽,诸兽皆是肉身,那物还堪用,但与三叔专为我所作长枪相比,差之甚远。他能挨我那一下,既没后退,也未蹲下,待得这下架住,才弃叉顾及背后之伤,此子倒真是有些膂力。不过众人见他弃叉,才会认定他是支持不住,心中难得如此清明,回想今日颇为得意。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其实,我想到也不值得那么惊奇;我记得有在我小时候过这样类似的事情,不过那时候,银铃还是我姐姐的事情,而我还需将手举至头边让她牵着,想到此感到自己和银铃似乎差了很多岁似的,但我记得她十一二岁时,我就是和她差得特别多,只是在我十二后,我才忽然蹿了出来。心中驱走所有其他胡思乱想,还是回到了那天黄昏的襄阳街上。

我已经想不来那天是因为什么上街的,确实小时候的我绝对是个笨蛋,至少街坊邻居都以为我是个傻子,有些人觉得可惜银铃了,要是她以后嫁不出去,定是因为她那个傻弟弟拖累的。幸好我是个好一点的笨蛋,那就是我不善言辞,所以我没说什么傻话。通常跟着姐姐,我就一直沉默,所做的除了被牵着走,就是换着肩膀歪着脑袋,许是小时候脑袋太大,需要搁着休息。

那天已是黄昏,我们在向西走,我只注意着那夕阳慢慢在城边落下,所有的人都泛着金黄或者暗青的,忽然对姐姐长长的影子产生了兴趣,便脱开了她的手跟在后面,踩着这些影子,恰如这影子会被踩住似的,银铃开始有些担心我,后来发现我跟得很紧,而且总想踩住前面的,最终常踩到姐姐的裙边,我记得那时她叫我小智,“小智,莫要踩姐姐的裙子了,过来,拉着姐姐的手。”我还能记得她笑的时候的样子,其实那时她也是个孩子,可能是我太小了,我总以为姐姐是大人。现在在头脑中搜刮出来她的样子,其实就是个五尺多高的漂亮小女孩。

立刻我便在城里放慢脚步,四处观望,希望找到这样一个这种大小的女孩,不为其他,只想好好看看。

我甚至绕了路,转过所有有人的地方,竟然找不到,一时怅然若失,心中无可依靠。只得再从记忆中去寻找。

“傻弟弟。”姐姐笑了:“还叫智呢,以后叫你小愚儿吧。”

我拼命摇头,表示对这个名字的不满意,直到她把我抱起,用手指点在我的鼻子上。很难想象她能把我抱起来,以至于后来在学堂里别人问我知不知道谁的力气最大时,我说:“我姐姐。”还被他们嘲笑了。总觉得她抱我的场景有些怪,我能想象十年前和我住在襄阳姐姐的小时候而不带入现在不知何处的银铃,却没法把自己的小时候完全和现在的自己割裂,想着自己现在的样子和以前的样子,我总觉得想笑。

回忆到这里还是美好的,但是片刻后在姐姐抱着我走到的地方出了一件事情,整个这一天都改变了。便是对那件事情记忆深刻,才会让我那么快想通当时所有问题。

当回忆越想越清晰也越来越靠近那引起思绪的旧事之时却又忽然被打断。原因是兄弟来找我,不过那人没跟来。这时城内人声嘈杂,很多人都在传着我的故事,以及仗不打了的消息。

“若非兄弟,今日不知会成何态势。也是我失策,既是秘密而来,却带了五百人,本打算展我威风,却没想他们也不踏入我的强弩能及之地,与他独斗我手上这些勇士又无人是他对手。”他拉着我毫无避讳地夸我,一边只管将我拖入酒楼安静处。

路上有人问我邢将军问南城外大军该如何,我便叫他们休息,让饭家准备饭菜,片刻又叮嘱只管大肉米饭上,无需做出什么花饰来,只管实在的盆碗盛出。

及得在安静处坐下,他又说了起来,“没想到兄弟之勇猛更胜传闻。”我私下认为这不可能。

“盘龙洞主对兄弟仰慕得紧啊。”这话有些不对劲,我便再听下去:“他说,你一直在让他,你枪穗有玄机,而他善绰兵器,你既看见,便一直不让他抓,一旦抓着,你便立刻拖开枪。他落马,你便下马,他只余左手,你便只用左手,他的兵刃善削劈,你的兵器善戳刺,你却弃长从短,一路只欲保他性命,后又引他至我身边,他便认定是我让你这般,这才决心忠于我,我便让他带人回去休整,准备春耕,莫要生乱误了播种。那人领命走时,还不断让我请你去他那里。”这盘龙洞主倒是率真的人,此人想得单纯,不知人心如此险恶,我还以为他最后才明白我的计谋,却原来最后他也不知道前面就是撩拨他来抓的。

不过兄弟还是有些遗憾的,虽然他很感激我,但是似乎他还是很希望他靠自己能完成此事。他也承认,开始时,他根本没想到能收服这干人,对我很是佩服,但却认为我不够兄弟,有这种方法却不早告诉他,如果知道了,就不用白死四个弟兄了。我只能表示是上阵后才想到的。

随即,他便说稍微处理一些事情,晚间再找我,便与我分别了。

南王毕竟事务繁重,我只能说一句兄弟保重,便让他去了。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已过午后了,想着除了食客一百多数都吃得弯不了腰,其他人都还没有吃饭,赶忙吩咐人去通知邢将军让军队准备吃东西,同时让城内给食肆给军队做饭,注意警戒城外,主要是南方,保不齐什么蜈蚣洞,蛤蟆岭的再来,他们走了,我可吃不消,城内的也赶紧吃饭,看来现在还是呆着,待得把南王护送走,我们再回去,这以后的事情,便叫下面人谈就是了。

宋玉东上来说道:“您不是吩咐过了么?为何又说一次。”

“是吗!”我的记性是有些问题,我居然没记得这事,沉吟片刻,便说,“那再搬出去百十坛好酒,犒劳犒劳他们,就一百坛吧,喝多了误事,少喝点开个心。”

不过在一帮欢欣鼓舞的人正准备出城时,却把我吓了一跳。

“喂!”楼内外立刻鸦鹊无声,我知道我嗓门不仅大,而且还是很有震慑力的,不过下面的就不是震慑力了,完全是哭笑不得:“……那是坛子吗?那是缸!”

一边说着,我便出来了,看着前面六七个欢快的人一起用扁担加绳子扛的景象,不得不让我赶紧喝停他们,然后用手去校量校量,双手竟不能环抱,只得一手搂那边缸壁,这边抵壁,只稍微举起些,便皱着眉头再慢慢放下,“虽然不满,可这少说也有四百斤以上,除了缸,这酒也得三百多斤吧?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样的一百缸,非把外面所有人灌成烂泥不可。这个五缸都嫌太多,三缸吧,让大伙好好休整,但需多加哨位,报于那将军知晓,便说我的命令。”

再问询城内各人是否都吃了,得到满意答复后,我才放心地坐下。想稍微休息一下,这午后睡觉就是她教给我的,只是我一旦午睡,通常便就两个时辰醒不了了。所以我到二楼一个僻静之所,斜倚长枪,松开那肩带,解开肋胄放在一边作枕,揉了揉肩膀,便在角落中盖了件披风便睡下了。许是好久不曾厮杀,上午这一番拼斗竟让我如此困倦,眼睛一闭便睡过去了。

我梦见银铃来看我,昏黄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其人飘然而至。她给我披了件厚衣服,还看着我笑,我也看着她笑。我说:“你别走。”她盈盈笑着回道:“我不走,你赶我也不走,我不是嫁给你了么?”我仔细一想,似乎确实和她成婚了,便在襄阳众人之前。心下宽慰起来,便牵着她手不放,她也牵着我手,自下相互对望,不再多言一句。忽然,号角声四起,她却忽然慌了神,言语也有些慌乱,不似平时的她:“我父亲叫我,天黑了。”我朝外一看,果然天黑了下来,心中想不明白,怎么天就这么快黑了。她要离开,我使劲拖着她的手,不让她走,没想到她竟能把我拽动,我使劲全力竟还留不下她。

“银铃!”我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同时惊醒,却看见我的新婚妻子坐在我身边,我牵着她的手,身上有她给我披上的衣服。而天真的黑了,号角也正紧急地催促着我从睡梦中完全醒来。

“夫人。”我猜我那声银铃喊了出来,所以,我决定不再隐瞒,把我所想的事情全讲给他听,可是首先我需要先问一句话:“这是怎么了?”

“南蛮人有事,他们人告诉我们,让我们不要惊慌,他们要召集所有南人中的长老讨论事情!”

“噢,夫人我有事要找你说,你却待我片刻。”说完将披风递于她,便起身搓了搓脸,稍微整饬一下自己衣物,便唤人上来。

“让邢将军,宋先生过来一下,照中午例再办晚饭,你们也赶快吃饭。”

“我们饭食已吃了,大家都吃了,是宋先生见您未醒,替您下的命令,还有让我报于您,这三千军队,宋先生让我告诉您,他在这零陵城内找寻了几十栋位置重要之空宅驻了一千二百兵士,其他便让邢将军命人带回桂阳城外五十里军营。他和邢将军现在去安排守夜之时,说如果您找他,他半个时辰后就来。我们今晚居住也被安排好了,宋先生让我请您放心,让你只管用晚饭就是。”

宋玉东是个人才,而且很会帮我偷懒,他替我安排这些,便免去我的辛苦事了。正好我也饿了,我想夫人也没吃,便让他们把吃的送上来。“你让他好好休息,我不找他了,不过这个过夜,士兵们的柴火够么?这毕竟是春天,让他想办法解决一下。”

既然他这么能干,那他就受累了,我也可以省事了。接下来便是我和我夫人之事了。

“夫人……”开头总是如此之难,“我……”不得已只得先打断,因为已经有人上楼安排筵席,我让他们简单点,看了看夫人,想想又说让他们上稍微好些的。

“不必了,简单些就行了。”她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又对那侍应说道。那侍应很是不好,也不再问我的意见,便直接领命下去了。心中忽然有些不忿,难不成我在家中就显得这么没地位么。

“对不起,夫人,我随便惯了,却苦了你。”但我还是满心歉意,既然娶了她,我就应该照顾她,结果却是她在照顾我。

“夫君严重了。”她和我总是很客气,低眉细声,让我更觉得不好意思。

“夫人怎么来这里,这里很不安全,你为何还来?”老是有人上下送饭菜和羹汤,不便说那件事情,只得问这件,正好我也有些疑惑。

“我不放心,便与骆太守在中道军营外等候消息,不时闻得来报,一说这里有乱,接着便报被夫君一战而平,心中还是有些牵挂,既然平复,我便过来看看。”

“有劳夫人挂怀,智无事,你早些回去,不过现在,我们吃晚饭吧。”说完执箸,与夫人相请。

旁边有小兵头刚替我把酒壶放下,便绘声绘色替我吹牛:“夫人有所不知,今日众人之中还有没见过侯爷发威的可都开眼了,对面那个人当真猛将,南蛮四个膀大腰圆的人过去,没几招便被那人劈下了马,就我们侯爷过去,那人开始练侯爷枪都碰不着,我们都在后面看,开始我们也紧张,后来才听说,侯爷想收降那人,便说:‘我让你三十招,决不还手。’那人一听就气了,不是看不起他么,他这个一急,便疯了似的要来砍我们侯爷,哎,您猜怎么着,他连我们侯爷的衣服都碰不着,这三十招一过,侯爷一甩枪,啪就把那小子给撂地上了。然后侯爷一只手一同乱砸,把那鸟人就给砸得满地乱窜,最后跪在南王面前请南王帮着求情。”这谣言通常就是这么起来的,又不知道谁添加了这许多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不过我还是让他说完了,说完了便教训一声让他下去了,应该说这段话很受用。

“他们瞎传,没那么厉害。”我笑着对这夫人,接着我大声冲楼下喊着,无事不要上来打扰,这才安心地坐下来吃饭。

我也是饿了,想着午饭好像没吃,不知怎的我竟然会忘了吃饭,便打算先填填肚子再说,这就不言不语,狼吞虎咽便吃了起来。

不过夫人没有动箸,我也只得停下,问讯何故。

“夫君勇武,天下闻名,佩虽为女子,也尝听及熟人多次提及。然我与子睿成亲已有些时日,却未尝见子睿有所练习,子睿终将行伍于世,阵列在前,厮杀难免,如此荒废恐非得宜,妾身妄语,夫君勿怪。”

“多谢夫人之语,智嬉闹不知节制,过也,荒弃不知努力,错也。望夫人平日敦促。”确实,今日便觉得身体不如以前好使,体力也不如以前,是该练习自己的那几手了,以后阵仗不会少,我这样子决计不行,今日是诱人中计,再加上左撇子用左手打非左撇子的左手,占了两个大便宜才胜的。

我起身,后退两步,与我妻行礼,再回来,她也赶紧起身答理。

此事便就告一段落,我正待与夫人言及那事,忽有人在楼梯上大声报道:“宋先生要见侯爷。”

“噢,让他上来吧。”心道这般人等怎么尽选这时节过来。

不过他上来,我就不这么说了。

“宋啊,我让他们不要让你再跑过来了,你怎么还是来了,吃了么?和我们一起吃吧?”言必便唤人上餐具。

“多谢大哥,我吃过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已打探南人消息停当,现在有些眉目,南人中还有人欲谋篡位,南王孟节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处置,不知侯爷欲图如何?”

“帮他们,平定了大汉天南之地,我与他讨大汉封号,大汉西南便就完全安定了。”

“那我有一大计,一月内可平天南千山百洞之夷。”这让我很是惊讶,我甚至还没有一个头绪,本待明日再想,此人竟已有一大计,我不如他,但他说了,我也想去想想,看看有哪些好办法。

沉吟片刻,却想不出来,但我已完全信任他,我相信他已有了这样的计策,所以我也没问是何计,便直接下达了命令。

“速命人去请南王来,便说我请他!”

那日是中平二年二月八日,就在我说完话后,天上忽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随即风也大了起来,我不放心地让人去查看我军的住宿情况,玉东告诉我他已安排妥当没有问题。

那年宋玉东十七岁,我尚想不起名字的邢将军十九岁,坦率地说,他长相比他年岁大很多。

第一百一十章 天南飞雨

这雨下得有些毫无征兆,不过午后到天黑我一直在睡觉,也怪不得老天了。宋稍微把他知道的情况稍微说了一下,南边有些个山寨闹了起来,孟节命令要临近山寨平叛,旁边的很多人却都在看情况,主要是孟节身上有汉人血统,所以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更有理由当南王,此刻天南也正如窗外一般风雨飘摇,甚至我的脸上都感觉到了南边飘来的雨滴。

宋帮我们把栏边竹帘放下才坐了了回来,而我继续我的晚饭,耳边听着竹帘被吹起后归位的簌簌声,满腹心事地继续吃着东西。我依然没让他告诉我什么办法,因为我还想自己想想,我想夫人可能会感到奇怪,宋也想讲出来,但是看我这个样子,他们似乎也没办法,只能罢了。我最近似乎越来越笨了,竟然一点都没有头绪。

忽然屋内一闪,几个须臾后便听得一阵有些沉闷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噢,该春耕了。”我喃喃了一声,我不是个农人,只是依稀记得曾有人和我说过这些。

没人回答我的话,宋玉东看着外面出神,而夫人只是把一些菜夹到我的碗中,也没有后续的动作和声音,我也依旧想着自己的事情。

兄弟的到来让我赶紧放下碗筷,与宋玉一同与他到旁坐下,便要商议正事。

不过南王似乎并不这么着急,他摘下斗笠放在身边,便问我我身后漂亮女子是谁,当我说是夫人时,立刻被他埋怨,说兄弟夫人来也不告诉他。我笑着赔罪,便请夫人上来见礼。

这番礼节做足,众人才坐定,夫人推说她在场似有所不适,欲要离开,我摆手说道不必,指我身边座位便请她坐下,如此这般却是我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心计了。

“兄弟,你这么晚在这种时候叫我过来干什么?还这种架势,不会是要讹诈我什么吧?”兄弟笑着问我。

“嗯,正是。”我心不在焉但很诚恳地回答,因为我确实找他有事,却没想他后面有这一句,忽然发觉他后面似乎说了什么词,有些不对时,却发现更糟的问题在于,我虽素有急智,但这回我不知道他刚才说的是讹诈一词,所以,也无从知道该怎么解释。

兄弟脸上有些不自然,似乎真的开始想想讹诈之词是否有其他解释。

“南王,妾本越人,尝与子睿言及讹诈之词在吾越人中是非是坏词。”这下子我才知道是什么词,但在我要说出这个词的新解之时,夫人替我把这个词给重新解释了:“讹者,所言非也,诈者,欺也,合而便为所言非欺也。”

(讹诈一词出处时间,我未能考证得实,故而注,众看官莫受郭佩所骗矣)

夫人这番话当时把我都说相信了,心中暗道越人还真是有意思。但忽然想到此人诸子百家谙熟,名家之坏水必也少不了。老师曾于讲堂上言及此门此事,还与我们说起白马非马之典,便以此为题,与我们为辩,当场我们竟无人能驳倒他。不过不包括我,我当时在睡觉,这还是后来子涉子圣那天晚上与我提及。不过由于当年子圣的罗嗦,我很快便对这个问题深恶痛绝,进而恨不得杀白马非马一家,后来想不出有白马非马这个人,又想着要卸公孙龙一条腿,后来想着公孙龙估计这会儿连骨头都没有了,只得打消所有主意,上chuang继续睡觉,好像还做了骑白马的梦。

不过我这南人兄弟却是完全相信了,他也觉得很有意思。

谈笑一番后,便开始互相正式“讹诈”起来,

“兄弟找我来为何?”忽然传来了一阵雷的轰鸣,把我刚要说的话给憋在了肚子里,他也看向了窗外,只等到雨片刻后大了起来,才转过来。

“一场好雨啊,就等着播种了。”我说道。

“我们那里已经播种了,北方估计这会儿还有雪呢,我们天南一开春就可以播种了,你可以跟我们过去看看,我们那里这时节已经很暖和了,不过开始十几日你会很难受,到天南前,我们还有二百多里路要走,我说是二百里,是我南人翻山越岭而直过之距,若是循路走却有千里之遥,而许是因到了天边,一年三百六十日,这一处却有三百多日在下雨,过得山去,虽依然潮湿却不抵这般乱下了。这里也够能下了,不过还好,也就下个一二百日。”

“怪不得这里虽有好铁矿官家却不愿经营,我曾听说过,这里挖铁深洞常塌,掘者常葬身洞中,反许别人来掘,如是这般,哪来这许多挖矿之人敢去以身犯险,官家如何经营得下去。”我听得我们在零陵购铁之时,深觉奇怪,荆州境内就是桂阳有铁,反到零陵去找那些奸商买,深觉奇怪,问讯之时,这个解释还是子悦给我的。

众人不语,但看他们眼神似乎多不与我想法一样。难道子悦与我隐去些要紧处,暗中思定等南王走了再问问这事情,还是先把正事做了。

“宋先生有计欲同兄弟共商定国之计。”我直接把宋推上前台,指了指宋,便问兄弟:“可愿聆听一二否?”

“宋先生大才,但说便是,节本粗鄙,不习韬略,不谙筹算,还请宋先生指教。”

“书生无知,但敢问一句,君是否南主,诸般大计定夺,可有掣肘之忧?”宋很诚恳地问道。

孟节沉吟片刻,显然玉东之言非是空穴来风,又片刻,此人方似自言道,“我虽主事,但思二母,婆母顾及亲族,恐有所嘱,节亦不忍拂婆母之意也。”

“三姑六婆所琐思,千山万民之忧患,何其重也?”言见南王脸色更加凝重,心道可能言语有伤及他家尊长,此话大是不好。

“我夫所言正是,南王莫要怀疑,也莫要会错了意。”郭佩忽然又出来为我圆场了。

南王立刻有了兴趣,脸也转了过来,我也转脸听郭佩给他如何编:“姑者,暂置之意,婆娑,盘旋停留之意,三,六盖言其多也。三姑六婆娑索思,便指此事需认真盘算,多做筹算,笃定利弊,毕竟罪母族非是小事。千山,盖言君之南国是也;民殖者,昔年圣者有言:‘赦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所谓民殖者,实指民生大计也;如若天南不稳,岂不有患,此事何其重也!我夫向与宋先生考较此处,反复斟酌才定下大计,所以问王者,盖不知君能如何制事也。”

“多谢兄弟与夫人指点。”此刻,虽非本意,但念及夫人之意,我也就忝着脸皮,自告奋勇地接受了。郭佩竟将我的话当做“三姑六婆娑索思,千山万民殖有患,何其重也!”来解,把这小南蛮子哄得一愣一愣的,只有一处有些问题,既然称为民殖,怎能用万来修饰。当然这个问题就是我的问题了,南王或会思到似我等这些肚中没什么货色还要卖弄的酸文人,大抵都有些喜欢姘句之类,有时只为字数一致,各词对仗即可,并不过分考究是否贴切。那我不是无缘无故作了冤大头么,虽然我和冤大头这个词倒是有些相似,比如,在此事上我很冤,而且我脑袋也挺大,只是身量大显不出来而已。

我发现我胡思乱想的能力真的很强,又得他们来把我从思绪中叫出来才行,这才开始正题。

“盖天南各路山王诸侯多有觊觎南王之位,然各怀异心,不能同立而已,虽有几洞生事,然旁观者多亦,此便不足虑也。现时天南正逢春雨绵绵之期,粮草难继之时,其攻不利,守利也,天时向于守者;天南有千山之誉,山多险峻,道亦难行,又逢多雨,其攻不利,守利也,地利向于守者;正值春耕,天南百姓必不愿多生乱事,否则一年收成无处可依,人心向于不战者。此三项一出,南王当知如何是好?”

“以不战应战尔?”

“然,若一山有甲兵两千,山下助养之农户必有数万,若然攻起来,这些农人不明是非,欲保其田,则我等必将面临数万同仇敌忾之军,故不可擅攻这些生事之军。某有一计,不知可否?”

“但请先生明言。”

“君可邀那盘龙洞主与君同行,君经盘龙洞主袭杀之险,幸得破而降之,天南各山必有斥候在侧,若令其与君同车,各人见必认为君胸襟宽阔,不计前嫌尔。此一步,因盘龙洞势大,且本与南王最是不合,众实力微薄,且心存怯意者,可不战而收矣。”

众人点头,包括我。

“若然有人来朝,此一步便是成矣,自下且不令其出兵,不增其贡,或可减之,纵其休养,更显大王恩德。一旦此事成众望风者,必会相继来朝。”

“然有人继续为乱,若何?”南王显然已经完全相信宋的计策,已经开始问到细节。

“封锁山隘险要处,选便于照应处立地为营,需保护山间良田,亦要安抚百姓,但不能随便这些百姓随处走动,免得泄漏军情,各山王洞主之甲兵其亲眷多在山下务农,不知山下如何心下难免不乱,此计谓之,柙虎子以诱其母是也,昔有捕虎者,先乘其母出外觅食之际,入虎穴得虎子以笼柙之,虎子惊恐,必唤其母,母虎返归,见子被缚,心下大乱,再擒之便不难矣。其兵各有私心,怎能用心搏杀,破之易哉,如不出我料,暗自下山投降者必不在少数。然此计既称是柙虎子,便不可伤了此仔,不然虎母必怒而以死相搏,则又难上加难矣。”

“若有一处山寨,四面环山,山上有甲兵,山中为田地,我等何如?”显然确实有这样一个地方,因为他立刻把此处“且此子颇是桀骜,难与降伏,善战而勇猛,兵亦众矣,我曾想到若先平之,则天南其他各处必不足虑也。然背后不平,无全力应之,恐亦难胜。”

“则以兵与外险要处辖之,不令其出笼,亦不攻之,待得各处平定,再平此处。若然此处定,则其他各诸侯必不敢再犯上矣。”

“先生所言,节谨记。便再说此处,我欲狙杀此子,一除此贼,他人皆庸碌之辈,不足惧哉,此子一死,则此处便不足忧矣,而天南其他各处必闻言胆寒,一时便可速定我土;初我登位,尝领兵平之,当时便欲图刺此子,以速平天南。然此子狡诈,从不现于我等弓矢之下,双方对战之时,必远远观望,指挥进退。一时拿他不下,又逢各处有乱,我都城危急,只得撤兵。”

“我有一计,可试之,定可诱杀之。”宋稍微清了清喉咙,便俯下了身些,我们也随之趋前,只听得他小声把计说出,我等皆呼大妙。

后我们有谈笑一阵,便自然而然地开始谈到天南以后的事情。此时,发言的人便从宋到了我的夫人身上。我早就想到必然如此,只是,我就又被晾了开去。

“南王容妾身说一些不当之语。”

孟节自然是一阵客气,请郭佩教导他一二,夫人自又是一通客套,这才有了这么一段长而漂亮的透析政理之言。

“君是否可以鉴我华夏之政通,至少可袭周制,设公卿以辅政,置朝廷以理是,选其实力强者入朝,以三公之位奉之,其地仍归其人。”言及此处,她看了看我,然后小心问我:“夫君,妾身可否明言与南王?”

这郭佩也真有些书呆子气,这时问我,我还能让你不说么?而且我确实想让她说,便让她赶紧说。

“天南亦如周室般分为五等,天子一位,便是南君,为之一等;公一位,置三人,谓之司马,司徒,司空,此为我汉室官名,或可改之,如司马与我朝,便有过太尉,太尉公,大司马等称谓;司马掌天下军马调度,司徒掌平民事务,司空掌天下水土之事。此是二等;侯一位,设九卿,一则太常,掌祭祀;二是光禄勋,侍天子,掌宫门;三为卫尉,王城之尉;四称太仆,掌舆马车驾;五名廷尉,掌刑辟;六执大鸿胪,掌对外侍应;七持宗正,掌皇族之事,八即司农,治粟理财;九掌少府,天子供养;九卿择稍弱者为之,留其地,此是三等;自下伯子男等,由君分封,不需常驻朝中,但令每年进贡既是。”

她稍微顿了顿,又看了看我,我便让继续说,感觉自己似乎被当成一个言论抑止之人似的。

“三公中司马之职最重,需可信赖之人担当,君必须有所可倚,《易》曰,武人为于大君。”

她又顿了顿,似乎再让南王慢慢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然治国必亦有道也,《荀子》曰:‘道者何也?曰君道也,君者何也?曰能群也。能群者何也?曰善生养人也,善班治人者也,善显设人者也,善藩饰人者也。善生养人者人亲之,善班治人者人安之,善显设人者人乐之,善藩饰人者人荣之。四统者俱而天下归之,夫是之谓能群。不能生养人者,人不亲也,不能班治人者,人不安也,不能显设人者,人不乐也,不能藩饰人者,人不荣也。四统者亡而天下去之,夫是之谓匹夫。”

这一段她停了很久,一直注意南王的表情。而我只能佩服我夫人的博闻强记,让我记着这一大段,不如让猪一溜小跑冲过针眼还来得简单些。又过了一会儿,我兄弟点了点头,她才继续下去。

“崇道尚武必兼而举之,只崇道而不修军理,其外祸不远,只尚武而不修政理,则乱由内生。”

这回兄弟点头比较快,所以可以很快听到下一段。

“刑新邦用轻典,昔年我朝太祖初入关中,即约法三章,名曰:‘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其辞至简,且朗朗上口,纵白丁亦可交相传颂,则一时关内整肃。现天南对南王者,非乱邦,而新邦是也。自后安定,便可立汝之法典,如我大汉因昔年周朝魏国李悝之《法经》而著成《九章律》,后陆续增补,今时已有近六十篇矣。此即为行平邦用中典。那时再立司寇之职,择正直无私,刚直不阿者为之。”

除了慨叹此人肚子里货色太多,我还注意到她省过了刑乱邦用重典这条,合起来即为三典,不过我真的想不起来是当年萧丞相(萧何)还是后来的曹丞相(曹参)所提出的了。

“国欲长治久安,只靠那些山寨首领代代相传世袭公卿,非是良策,便需选拔人才。可依我汉制,拔举人才。一曰察举,由各地上举贤良方正、孝廉等入朝;一曰征辟,择民间贤者,以旨招入。”

此处,夫人省去萌、袭、赐赠、卖官、鬻爵这些我大汉朝的“选拔人才”的方法。

说到此处时,夜已很深,南王手下人奉那些长老的命令来请南王回去,兄弟虽很是不舍,但还是很礼貌地让我们早些休息,便还有些留恋地回去了。

宋也立刻告辞,我让他早些休息,还好好夸奖了他,心中却在嗟叹自己实在没什么本事。

入夜,我与夫人在一间内屋睡下,这间屋子还是夫人来后宋让人安排的。

洗漱之时,我们都没有说话,但一吹灯,我就开始说话:“夫人今日省去那不少东西,足见夫人心底仁厚,只是,我怕南人未必能真的实行啊。”

夫人所说的确实有些太理想了,我想这种改制的事情,推行起来必然有很多麻烦事。不过,我觉得自己可能是故意找茬,因为自己想不出办法。

“子睿,我既与你成婚,便不能对你有所隐瞒,我有话想对你说。”她没有回复我的话,而是很正经地转过头来对我说。

我也转了过来,看着昏黑中的一个美丽脸庞的轮廓,不忍大声,只是轻轻说道:“还请夫人指教。”

“夫君年少,说话毫无遮掩,恐伤他人,此其一需多加注意。”

“夫人见教的是,那其二……”

“玉东有计,你不先做问讯,却似要自己也想出办法,年少气盛,太好强争胜,以后会误事,此其二。”她顿了一下,发觉我没有作声,才继续下去:“其三,留我席间共商,与礼不合,但在此点上我还是觉得很感谢你,你……”

我封住了她的口,用我的口,再松开时,她已默不作声。

“我自小被银铃带大,从不认同女子无用,女子误事,内帏不得干政事这等言语,夫人不必介意。你与我说的,我自会注意,小子年少无知,还需郭姊姊教习,便如那事……我们是否应记不孝有三之理,现在我们父母在天上可在看着我们,我们需努力啊。”我承认我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是我夫人却是个好东西,所以,自然需要我先下手。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便被人叫醒,应该自然想都不用想就是她,但是我的第一反应却是另一个人。她竟也道貌岸然地穿得整整齐齐在榻边坐下,却很是令人有所忆及地对我说道,“夫君需起身习武,不可惫懒,有所荒废。”

谁人能知昨晚我为免不孝,全力以赴,又是三四次的竭尽全力,哪有这许多力气,心中惨呼:天可怜见,子睿应怜。便想赖床,佯作人事不知。

未想被子却立刻被人拖走,再起身看时,她却围着被子对着我笑,“装什么睡?起来起来。”然后就给我找衣服穿上。

万般无奈只得穿上些衣服起身,心中却不知道如何练起。待得提枪下楼来四处观望,只看到零零散散打扫地面的人众,剩下的便是胡乱堆放的酒缸。看到其中还有几缸子里还有不少酒,无聊之中,便就着这个,抱举起来,上下上下,只举得气息混乱,疲惫不堪为止。

本来不会这么累的,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围观过来,便只得强作精神,卖力打熬气力起来。

着实有些累了,兴致却真的慢慢上来了,这日早上又无雨,便提枪上马,径自出城而去,一路招呼打过,竟觉得如此畅快。也许以后真该如此,也许过得十年可以和吕布真正地打一场,想着便飞出城来在草地上一路疯跑,一边拉开架势挥舞起来。此处多是新草,嫩而青翠,这般踏青,着实开心。

那边绵延千里的山中飘来一阵薄雾,其中衬得树稀疏而灰黄,策马其中,不时击打突出的树枝,枝杈应声而折,越练越觉着自己的那些本事又练回来了些,来回劈杀之间越来越熟练,心中也越来越兴奋。

然后我就犯错误了,因为我时近正午才回去,其间宋来找我数趟,因我不在,都命人出外寻找去了。我兄弟隔着竹帘问询各种政理法度的细节问题。见到我才喜形于色地说我夫人当真奇女子。我当然知道,而且是早知道的,不过这回真的让她好好地表现了一下,也让我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个如此无知的人。

与兄弟稍微商议了一下下面安排,他便要回去了,毕竟他的天南还在动乱之中,后面细节便让下面人商定。

他是当天午后就出发的,他们南人是简单,说要走到上路,没用花两刻功夫。

我送他五十多里地,当时我已让本来随行军队停在三十里地的后面,此下只是我和宋玉东送他。他显然已很有信心,所以与我一路谈笑,甚至谈到诗词歌赋,他说他小时常用相同音的词语连用,觉得有趣。这让我想起他的平时平式平实之语。一时不时以山以水为题,用一些同音之字作诗。比如:“闪闪日姗姗,风扇山讪讪。”之类,一路笑声不绝。

直到到了一个我汉人的小山村旁,我们才分手。因为一件事情让他要赶紧走,而我也要赶紧回去,我们才互道珍重离去。

这是一对母子,南王手下以为他们是刺客,自草丛中把他们揪了出来,但看到母子二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那妇人哭得伤心,孩子年方三岁才确信没有刺客会是这样,也就放了他们。

但这对母子也不畏惧我们,立刻与我们乞讨,我们也给了些,他们当着我们的面毫不避讳地便立时狼吞虎咽起来。我心中有些难受,便问他们怎么会这样。

这个母亲是我大汉子民,此处属我荆州。她的丈夫自去年前的年初被征发民夫至今未归。外面兵荒马乱,他们村子的田地全被毁了,村子里大多数去逃荒了,而她要等他男人回来,坚留此处,便只能靠野菜,野果充饥。前面连吃几大口后,她就不断念叨,说他们家男人光和四年已经服过徭役,怎么又征到了他家。

我和孟节一时都没说话。半晌后孟节才说,他的天南也正逢乱时,不知会有多少这样可怜的百姓。他便说要走了,我也没有留他,只叫他一路保重。待得他上路一阵我才忽然策马追上,其实只是向他讨了一匹马,他将马给了我,我们这才真正道别,自后,我许久没见过他。

我用马将他们母子安顿骑上,牵着他们跟我走,其时夕阳西下,心中凄然,随口言道:“凄妻泣戚戚,唏嘘夕阳西,言夫复赴夫,妻乞祁归期。”

自后一路无话,直到带着军队回到零陵,那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一下马,便命人安顿好那对母子,不知何处涌起的一团怒火,来到住的地方便坐了下来,

手在几案上来回比划,总想把这张桌子一下子拍断。

夫人问我何故如此生气,我才有些悲凉地说道:“我荆州亦非乐土,百姓为我所害,她纵不恨我,我亦不能自解其罪矣。”

然后,我霍地站起,毅然说道:“明日我便巡查四周,视吾之害何其重矣。”

那夜月暗星稀,城外老鸦乱叫,至半夜西南风起,又吹来一夜不期然的雨,或许是春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忧思难解

那夜我几乎没有睡着,一直静静倾听屋外的雨声随着风时大时小,心中不时涌起一股酸楚,曾想到总有一天我会去见我的父亲,但真到那个时候,我又有何面目去见我的父亲。

“你没有睡着?”已是深夜,忽然夫人来了这么一句。

“夫人,你怎么还没睡?”说实话我有些被吓了一跳,大半夜一直静悄悄的忽然有人在床上和你说这么一声,是有点吓人,“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睡着会打鼾的,可这半天你的气息一直沉重而不匀,绝不似一酣睡之人。”

“你不是也没睡了?你睡吧,我没事的,只是心中一时难解烦躁。”

“夫君为民而忧,夜不能寐,佩怎能独眠而置夫君独愁。”这人当真有些读书读到迂腐。

“那我们都睡吧,明天早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犹豫了一下,很想和她说说,可想到银铃贪睡,虽然她不是银铃,可既然她是我妻,我便也不能扰她的休息。

此后,她还唤过我几次,我都没有答声,她这才终于在我背后睡着了,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但至少我知道天黑和天亮之间只相隔一次眨眼。

当时天蒙蒙亮,我睁眼时,人便完全清醒了,但是我只是躺在床上静静不动的看着窗上的微弱亮光,天依然在下雨,不过很小,整个零陵都显得很静,只有细雨啜泣般撒落,仔细听来似乎郭佩也有非常轻微的一丝鼾声,只是若有若无,轻到细微处,便能被外面的细雨声淹没。

银铃似乎就没有鼾声,银铃说有鼾声说明睡得好。我曾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打鼾的人离鼾声最近都不受影响,而她隔了一面墙都能被吵醒,而且我越困越累鼾声越响,也可以作为旁证。

我很快便从这种徒劳无益的胡思乱想中爬了起来,稍微穿戴些衣服便走了出来,郭佩似乎很困,没有被吵醒,听她说她睡得一直不错,我想因为水镜先生的鼾声比打雷都响,对她来说,我的鼾声根本没有影响她安安稳稳睡觉的可能性。

出来时,整个大屋都没有人,门外似乎刚有人走过,前面路面的石板似有刚刚翘动的痕迹,这边台阶上被溅上不少泥点,漫步出来,雨不大,整个天还灰蒙蒙的,小心步过前面松动的石板路面,前面就是一个废弃的铁匠铺,四周灰蒙蒙就看这里有些光亮,便踱了进去。

铁匠铺没了门,里面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了,空空荡荡,四周木墙都已腐朽,虽然看顶上没有什么窟窿,但屋里还是在不断滴水,风吹进来呜呜怪叫。

这屋似弃了很久,也不知道铁匠去干了什么了,只能确信应该不是我的缘故。

这屋内唯一一个让我看得过眼的便是空空炉膛边的打铁砧子了。

接下来的事情,估计只要我的熟人看了刚刚的场景都能立刻想到,我撸起袖子,想都不想,只管奋力把它往上拔。

这玩艺真的很沉,我给它坠得毫无办法,直到一个时辰后,天已开始明亮时,我气喘吁吁肉袒左臂,坐在铁匠铺的门口上,一身灰泥和着汗水淌下,看着眼前刚刚有些惊讶的郭佩。

我就只是看着她,想打招呼,后来想起来这是我的妻子,先不用这么客气了,朝她点点头,便再褪掉了右边的袖子,光着上身,有些不甘心地转身进去继续作自己的事情。

我听到了背后她进来的声音,没有说话,只管继续弯下身去抬这个东西,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背后静静地陪着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混蛋似乎生了根似的。

又片刻后,我终于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对着夫人说:“也许以后会人把它举起来,但今天我是不行了。”

她依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

稍微洗浴一番后,用罢早餐,我便赶赴桂阳,留下宋稍作打点。

一路常有乌云压顶,但一直没能下下来。

他竟果然又在睡觉,时值近午,我让夫人先去歇息,自己一个人进了去。他睡眼惺忪地在榻上坐起,稍微整了整衣服,便稍微往枕上凑凑依着。然后非常懒散地说道:“事已定矣?那我可继续睡了。”

“我没兴趣和你闹。”虽然心事重重,我还是笑了一下,“起来起来。”

“子睿大哥你去吃饭吧!”

“然后有这时间你还可以睡一会,我有很多事情,你别和我闹别扭啊!给我起来。”他忽然赶忙爬起来,然后竟凑了过来还把衣襟塞到我的手中,作被我揪着衣领状,这还是有些奇怪的。不怕那不要命的,我还真怕这莫名其妙自出来寻短见的。

“子睿,子悦是你的同窗好友,为何要动手打他。”身后清脆的女声立刻让我知道这种坏蛋的居心,这下是解释不清了。所以,随便找个理由也要打他,当然那打不是那种拆骨头似的打,但至少也得让他知道点疼,知道这种诬陷人之为是要受些惩罚的。

“你这恶贼,为何在些事上瞒我,致使我竟险些与南人开战。”最终我决定也开始诬陷他,不等他再问何事瞒我,便上前搡他一跟头让他在榻上放平。

忽然想起铁矿一事,便义正词严地紧接着说道:“其他不说,便说我荆州独就这里产好铁,为何我们还要到零陵去买。你还说是铁矿易塌,官家不愿经营。我却从南人那里得知并非如此,我却要看你如何解释。”

这回却要换作夫人来劝我有话好好说,莫要先动手打人了,便说让子悦解释再说。毕竟和南人开始谈的时候夫人不在,她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子悦开始严肃起来,坐直身体,先对“努力按捺怒气”的我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兄长之怒,子悦明白,开始便为兄长脾性不敢直言,既然此时兄长问起,我便从实说了。”

“你便道来。”我也后退坐下,心中有些好奇。

“我们官炼用铁,确实大多从那些铁商手中购买,实因开采艰辛,民夫不够,兼此地雨多,维持矿洞所耗甚大,光和大旱后,我荆州便一直困乏,无力维系正常开采,便将矿山交于那些商人,每年能收不少赋税以供此地与襄阳资用,如有用铁,再从那些商人手中少量买些便可。”

我陷入沉思,片刻沉吟一句:“那些商人却怎么开采得起?”

“因为他们与南人常有交往,自南人那里买来大批娃子,他们只需供些吃用,那些娃子便只能干到死为止,娃子死了,连官府抚恤都免了,随便一扔便了了事,我们官府哪好相比,也学不来,毕竟我大汉仁义礼教之邦,蓄奴开采之事若让朝廷知道怎能免我等之罪。”

“汉律中是有这条。”夫人点头颦眉,我猜她点头是因为自己的话,颦眉是因为子悦的话。

“娃子?就是奴隶……我大汉将土上竟有这样的地方,先不用说了,找人带我去看。”我立时站了起来,便要离开。

“夫君莫去,”郭佩显然是知道我的脾性以及我到那里会做什么事情,“莫要因小失大。”

“嫂嫂说得对,兄长切不可草率,那些商人与南人甚厚,如果那些人出事,南人难免与我等有番争论。”这争论用得巧妙,我也知道不至争论这么简单,他们既然在零陵只买米盐,就是说明不缺铁,我们买的铁又不是很多,那些商人就靠那点钱,都不够每年给官府上贡的零头。

我是不该去,我去了,也许不久我就要和我的兄弟在战场相见了。

可我又怎能不去?我已无法想象那里的场景。

但是现在只能如此而已,我在屋内转了好几圈,最终也只能再坐了下来。

我命人往襄阳修了一束简信,言及零陵乞妇之情,让他们查查这些事情。我记得她说过她丈夫已经服过三年徭役,这回确实轮不着他家,荆州几百万人,怎么也不至于十万多民夫都抽不起。

不过桂阳的青壮男子也很少,有也主要都是我们的士兵,而田头开始耕种的农人中女子倒占了多数。

我们荆州怎么也会这样,我们荆州不是这多年没有什么仗打了么?没想到这荆州的架势也着实让人轻松不起来,而据说南边大片的地自去年起就没人耕种全都荒在那里了。

本来我还要看看各地民情,现在光听的就已经让我心中烦闷异常了。那一天我到处跑,看见过一个起码七十岁的老妪蜷着身体高高耸着背锄地,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也看见过一个十一二的小姑娘肩头架着锄头在田头捂着自己被石子割破的赤脚,眼睛却直直盯着我,不知所措;而所谓的男子,大多都是驼背,瞎子,瘸腿之类。

不对劲,肯定有问题,想起北方也没我们这么严重,我们这里肯定有问题。

所以,当晚我回到骆欣身边时,我只问了一句,“我们的人哪里去了?”

“治水去了。”

“十几万人而已,其他的呢?”

“十几万,谁告诉你的?”说到这话时,他也四周看看。

“我听人说的,你也知道去年我不在。”我也开始没把握了,这个我确实只能听说,以及各种邸报。

“老师虽是州牧,然则二十万以上人动工却需报由司空递与皇上,若皇上不允,我们便不能动工,否则再动工便以叛逆论处。老师怎么放着整个荆州被淹,还去苦苦等候旨意,便当即立断以十八万人计而动工并张榜言平水患,所以,很多人都是不存在我们的名单上的,他们如果在某个地方死去了,便很难有人知道了,因为为了保密,除了那里的工头,其他人包括老师都没有名册之类东西,就算查起来,老师也确实没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中,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怕别人查么,所以你说的那个人很可能只能等水退了自己回家才行,否则,就算已经死了,我们也不知道。”

“是啊。”他可能不知道我喃喃自语之时,心中在想着什么,云梦方圆数千里,十几万人,每人就得独自在数百尺的地方上干活,短短这几个月能完成,那就得十几倍以上的人。

十几倍!我心中惊呼道,天啊……我们荆州能支持得住这么大的工程吗?

老师哪来的钱,我们荆州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钱。这粮草等事物如何筹集,当时我就感觉不可思议,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其中诸般出处。

安顿下自己已经不能自己思绪,竟发觉自己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迷茫而不知所措。坦率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我依然还是一个不成熟的“小人”。

又是一天春日早晨,吃饭时我只说了一句,“子悦,派人领我带来的两位乐师找些景色秀美之地游览一番吧。”

也许我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了,下面看着他只管和人交待一些小心,也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管自己出去了。

天地之大,我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完全没了做什么的想法。就这样随意地策马在阴暗的天幕下。后面忽然马蹄声大作,不知道是不是找我的,我没有转过头去,只管继续向前,智只一庸人尔,寻我何益。

但这一人一骑偏就是来找我的。

而这个人就是我的妻,她一身夷人打扮来追我,当她把马横在我前面时,脸上很难说清是笑意还是怒意,又或是兼而有之。

“早听银铃说过,你一旦遇了挫折而不能做什么,便就象小孩般情绪低落,看来这十八年你一直这样,银铃真的太苦了,摊上你这么个兄弟。”她似乎换了个人似的,豪放而神采奕奕,再不似平时那个温柔贤惠之妻,倒真似个大姐姐般教训我,这让我感觉放松了些,也许这种感觉怎么着也跟着我十八年了,怎么着还能适应些,而且我还注意到她马上身手相当好,那几下拨拉马缰,绝对是个好骑手。

我努力地笑了笑,“张林那小子没跟来?”

“他在练武呢,你上次一招治住了他,他自己觉着自己太差,怕以后你嫌他没用,他自己去找人练武了。”

“那我也得努力了,今天就没练。”我摇摇头,自己总是这样不是能成大事者所为。

“子睿,我需教训你,你下马来。”她留在了马上,而我则依言下马,我知道我最近所为不是很合适。

“银铃惜你,让我处处让着你,但也怕你被宠坏了,也要我在有些时候需敲打敲打你。”她很是正经地说道。

“银铃与我叙话,三句中两句倒都有子睿,什么子睿率真,不知人心之恶,需多加提点;子睿狷直,不知旁敲侧击,难免罪人,需多加疏导。而她最最担心的便是你无事不用其极。”

“何解?”

“得意时,过于自信,却不知天高地厚;失意时,却又立刻完全没了自己一般,不知所己。仿佛天下事皆由你所定,成则自喜,败则自责。如此拘泥岂是君子所为。”

“言之易,释之难。虽知天下事旦夕祸福,难随由心生,然终难释怀,何解?”

“幼年习字,初,父亲只教一人字,并反展一卷竹简,大大写下此字。后,又教我一篇,便就在这束竹简之上,懵懵懂懂之间只知道这是一篇治国平天下之文,随后父亲拆开竹简散于一处,竟叫我重新按顺序拼好。可怜,我只识一人字,怎能为之,但父亲不顾而去,只余我在房中。”

“这般着实过分。”

“初时我竟哭了出来,不知如何是好。”这女孩就是女孩,拼不上就是拼不上,至于哭么?当然当时就是让她继续说,没有打岔:“后来,拿着这个辗转反侧之时却发现后面写的人字的墨迹。”

“啊。”我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继续静静听下去。

“我便按照人字的样貌拼起来便就是了。”她也笑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父亲就这样告诉我,治国平天下之策,说来简单,然则纷繁复杂,难以窥破;便与做人一样,其实只要知道怎么做人,便会治天下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诸利于前权其重,诸弊于前权其轻。为人者,两句而已。然则何可为?何不可为?何言其重?孰言其轻?此四问,却需一生来回答了。”我点点头,若有所悟。

当下心悦诚服,深深一礼,再起身时,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今日视夫人,当真跟天上仙女一般。”说这话时,我忽然有些可能让别人感觉很奇怪的感觉,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她稍有羞涩,便强言道,“子睿荒唐,说话没了正经。”

“便又怎样,最终你还是落入我手了。”正如龙行与我所说之鲜花植于牛粪般,虽是贴切,只是这话太伤了我,只得隐下不说。

这下面,便是我一路阿谀奉承我的妻子,而她一路笑个不停了。

出贵阳城向北四十里地便有一处夯筑的堤坝,只是此刻那些建造者不见了踪迹,只余下有些泛红的堤岸以及北边蓝绿色的云梦泽之水了。夫人与我稍微讲了些记载云梦的典籍,包括子虚乌有之典,这才离去。不过离去之时,却在一面朝东的山坡上看到了我最怕见到的东西。

先是我吃了一惊,随即策马上前,随即侧身沉默着看着夫人也跟了过来,又见她欲言而止。

“回去吧。”我们同时说。

路上,她吟着《诗》中诗篇,我当时不知道是哪篇,实话讲,对于《诗》我一直知道的很少。

接下来几日便在和子悦及从零陵赶回的玉东讨论细节,一边命人打探南边消息。

却在第四日难逢的一个好天气上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对夫妇出事了。当时我在住的院中搬起了石头,听得消息差点砸了自己的脚。长长嗟叹一声,“邢息二位虽非为我所误,智难辞其疚也。”

子悦一直在说是自己的错,其实不关他的事,他已经交待好了走的路线,却没想到那两个乐痴擅自骑马离开向导入山,待得发现已不见了踪迹,再追下去,便在远远之外看到他们中了陷阱,被人拖走了。但也必须责怪他,他居然到现在才告诉我荆西南山中有土匪山贼,而且似乎数量很多,几乎一山便有一窝。

子悦说,因为我们一直与外人作战,又赶上大水,无力也无暇顾及他们,赶上那些个匪徒与我们一向有些互不干涉,大家竟相安无事。但现在赶上这件事我们必须得管一下,否则以后永无宁日了,不过兵力不能投很多,因为粮草不太上得去。

我即刻决定动身,此事必须得我出头去解决一下,子悦也认为只有我有可能只用几千兵马破那许多山贼了,我便让宋玉东做好筹算计划,请子悦让邢将军带着后续兵马跟上我,便径直提枪着甲上马只带少数护从随报信之人而去了。

夫人没有跟着我,她让我小心,我让她保重。

没一日便到一城,过了一座木桥,桥后便是那城城郭了,此地叫明孜,原因没人可以告诉我,据说是个南人的典故,这是一个小孩的名字。城周围都是山,一条河自南边流来,在城下折向西去,他们说景色非常美,我是当天晚上到的,当时没有也对这个正泛着黑的小城有什么感想。城墙都是土夯的,据说还是当年楚人在此建的,经过这么多年的雨打风吹,现在只有几段上能站人了。要是土匪撺成一团攻过来,这城顷刻便会失守。

当晚与那里的驻军头目稍做了些交谈,知了些端倪,又稍微察看一下该城,便睡了下去。

第二日我醒得早,提枪便出来巡视,一路巡逻的士兵们士气很是低落,要是山贼们真的打来了恐怕有凶多吉少,现在只能等邢将军带人来了,我干着急也没用。

这天早上有雾,雾从城边河中升了上来,整个城都是白茫茫的,在城内转了一转,只消片刻,便决定出城看看。士兵们有些人知道有一个大人物来了,但很多人并不认识我,似乎是本地乡军,他们只知道我到哪里就给我让路而已。出城时,日已在东南山凹处露出一个边,便是这样便能让我深深沉醉于此城静逸的美了。

薄雾自水面上,飘飘渺渺,轻拂城墙而入,城内一时四溢,却于城墙中间一段断开处慢慢泻下。偏又城内屋宇错落有致,兼白气如纱,怡然轻佻其上,宛如仙岛,生于华夏。日出山中,一时城内外如镶上金箔,竟立时由简约而入堂皇。

思绪很快被打断,只因雾中传来急速而清晰的马蹄声,城门上似乎也听到这个,立刻有人显出了慌张,急忙便请我回城,城门下便有人准备关上城门。

我料定是邢将军他们,因为我想那些山贼不至于有这么多匹马。

所以我只是让他们关上城门,而自己却在城外装起了英雄,只听得片刻后有人在城上朝我大声叫喊:“平安风云侯,请速回城。”

我只管挥手,表示无碍,反倒向东边又走了几十步。顺势挥舞一下长枪,我既然认定是邢将军,而不是其它人,而他们不知道是谁,那我在外面显示自己的勇敢,应该不是种错误。

邢将军如期而止,他来得比我想像得快,他说他只带了一旅轻骑,后面步卒由宋玉东统领可能要再花两天时间才能到。

我说无妨,有五百人便可一战了。

说归说,其实现在我心中完全没有主意,我甚至还不知道谁劫了他们,以及他们是否还活着。坦率地说,虽然心中很是自责,但我不是很担心他们的安危。

大汉初平元年二月十五日的早上,天气非常好,我在明孜城外盘桓,在我面前,又是一场大仗等着我,而且这一仗,绝不是可以轻松拿下的,而我所准备下的每一道命令都会决定我眼前这些对我信心很足的年轻士兵的命运,我承认,当时我心中毫无章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孜

(题注:明孜中孜不念zi,念za

第二声,在这里是虚构地名,不在正统历史上这个时间和空间里,可参看一些描写属于今哈尼族的一些古代典籍。)

在马上的我任由马被旁边其他马所惊动带着我打着圈圈。我不时扭动自己的头看着他们来的路,连我自己都不知在想着什么。

“先进城再说。”最终我笑着对邢将军说,“我只是在看看这里的地势而已。城内空地甚多,虽十室却有七八空,但还是住得紧一些,相互便于照应,我们好随时行动。”

“诸人随我进城,风云侯小心。”他下了命令,旋即行礼离开,看来很多人都把平安当作我的封地了,很多人都直接省略了平安,其实有时候我更希望他们叫我平安侯。

城内稍微聒噪了一会儿,又陷入这里一种特有的宁静之中,只余下潺潺的水自吊桥下流过。

而我依然在城外开始漫无目的地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很长一段没有头绪后我忽然又想到了银铃,银铃在她会怎么办,忆起在甘宁水寨中的一幕幕,心中清明起来,立时便有了主张,旋即拍马回城。找到该县的行官,行者,权理也,原来的县尉县丞之类人全部死在了几月前的贼乱中,这个人只是暂代,他不是本地人,只是一个荆州东南边来的读书人,来的时候没人注意他,不过他在这些县丞县尉之类都没了后,却很有气魄地稳住了当地乱作一团的士兵,还把这里的情况汇报到了州里。消息到时已是今年,陈哥开始坐镇襄阳了,陈哥定是没有人手派了,觉得此人堪用,却又没有查考过此人,便让他做了行官。此时,此人一人身兼县尉,县丞两职。要简评此人,应说政理颇为修明,然军备所作不足。

这个人确实可用,他叫陈应,七尺多些,中等胖瘦,长着粗人的脸盘模样,还坑坑洼洼的,恰似干涩桔枳的皮,其中一个眼睛甚至有些斜视,似乎有些病恙。

而他是个地地道道文人,走路都缺乏利索劲,尤其在军队整肃之上显得只有一些纸上的本事。

见过邢将军后,我本认为我很难找到一个比他还丑的,但现在我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看法,不过这两个人各有胜场,难分伯仲,一个长在整体,一个强在各部,一时难以说清谁比谁更难看。不过我倒不是介意他们的长相,所以,很快我便把这些胡思乱想给抛掉,开始不紧不慢地问起来。

“这里贼患众多,你倒与我说说,他们劫我们的人将欲何为?”

“禀平安风云侯,山贼掳人,只为几种,一为劫富求赎金;二为补充壮丁;此下,若有美貌女子,过往财物等等亦会,不外乎如此,否则贼劳师动众能欲何为?”

“然,陈大人之言正合智之所思。以我之见,因他二人身上衣物为我命巧匠量身定做之蜀锦缎袍,贼人定是贪这口赎金来劫人。”我这话直接省略了其他可能性,我确信没有其他可能,这也许会伤害到某些人,而且没有考虑贼人饥不择食的可能性,但是我认为我想的是对的。而且,我一旦确信,就决不怀疑,我想我影响到了他,他开始还有怀疑,不能肯定,但此刻看了我的表情,他也点了头,还问我下面如何处置。

我命人取来一袋米,让他把这里的地势和山贼情势给我们稍微描述一下。

这种方式是当年伏波将军马援将军所创,至少银铃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完全相信她,哪怕她说的是错的,反正我用了就是,而且我并没有准备著史的打算。

这里山脉多东北西南走向,山中支脉便如树上枝杈两边展开,山势险峻,兼之雨多,易守难攻,武陵山区共有大小土匪三十余支,力量大的有上千人,小的就几十个人而已。力量最大的是明孜北边的姓区的,光这个姓让我想起了区星;稍微弱一些的西边姓王的,南边姓黄的,这里正好处于这些大土匪的中间,幸得这些个人没有联合的想法,或者就算有想法,也没有付与实践,否则,打下明孜直接建个昼郎国算了。反正在这里的南边一点就在我大汉的疆域内也曾经有个夜郎国,虽然没存在多长时间,但至少还来朝贡过我朝,大汉天子还赐过金印。如此可以说明这帮人有出息也大不到哪里去,心下对他们更有了些信心。

这里只有一旅人,现在又来了一旅人,后面还有一个师的步卒差两天的路程,按说该够了,至少一个个打该够了。(周时已有这种军队编制,那时一旅五百,一师两千五,一军一万两千五,以五类推,也有典籍说一军为一万三千五,因为不合简单数字类推,故不取。)

不过按说来要钱的人也该来的。我又问了按照他们被劫的位置该是哪股人,他们说不知道,他们既然知道匪患多,所以,自然就让他们去比较安全没出过什么匪患的地方,就是这样,还只让走官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出了事,有那对夫妇的错,也有我的错。

“我的错,我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种事,我只是听说这里风景之美,堪比海外仙界,却没想此处竟是如此凶险之地,既然如此,我便没有什么办法,本来我要回去了,但现在我一定要平了这里再说。”

我稍微定了一口气,随即说道:“我们先出去看看。”

陈应没有说话,有些惊疑不定地指了指这个城西边连着的山脉,我点点头。

“不行……”他正要劝阻我,忽然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带来一个很奇怪的信息,至少当时我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平安风云侯,城外面来了个凶神样的青年来找您。”我琢磨着,是不是军队中的传令者都受了我府上那传令兵的影响。

“凶神?”我琢磨着,邢将军在城里休息,陈应在我前面,有这种形容的人,我荆州应该没有了。

狐疑之下,我提枪上马出来,又问了一句,“几个人?”

“一个。”

我又把长枪轻抛给了旁边士兵拿稳,旋即不让人跟着我,只管出城而去会会此人。

实话说,这个人与邢将军绝对是一对,便如神荼郁垒,要是有擅绘画者描下此二人相貌贴于门上,估计效果和桃符一样。

这个人高眉脊,粗眉毛,深眼窝,浅灰色眼珠,便如登那族人中不少人特征般;一只大而尖的鹰勾鼻子,显得颇为凶恶,登那里的不少人虽然鼻子大,但没有前面呈这种形状的;嘴有些下撇,似乎总在发着火一般,耳朵大又尖耸,样貌颇为清奇怪异,不过总的看起来,这人长得有种说不出的气势和感觉,就是分开来看各部分都不太像人。

我在城门吊桥上只顾观察此人,我承认我心中有一丝好奇,至少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长成这个样子。

而他似乎也在观察我,我朝他微笑着,可以说明,毫无理由,可能是我当时感觉不出他对我有敌意。他也笑了笑,旋即下马,走上前来。他也没带武器,在路上稍微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行之我的马下,我的马有些被惊动,开始焦躁不安起来,许是这人相貌着实令它不安。他上前拉住我的马缰,抑制马的躁动。旋即我听到城门上弓弦绷紧的声音,我挥手制止他们的举动,任由他拉我的马缰。

“你是平安风云侯谢智。”马稍安后,他问我。

“正是。”

“汉中之战是您打的?”

“对,我的计策,我的指挥。”我在想着此人是不是益州来的人,一旦稍加确定,便想都不想决绝地把这事情完全顶了下来。

“您的武器是以前匈奴单于的兵器?”

“是的,是一支纯银的狼牙棍。”这人问的问题很奇怪,而且口音也很怪,有点象益州口音,但又不完全是。

“您头上有痣?”

“是。”我捋开了额前的碎发,指指天门,我知道那里有。

“那就是你了!”他仔细端详,很是兴奋地下了决心似的。

“我不就是我么?”我很是奇怪,摸不清此人来是干什么的,什么底细。

他忽然在我前面单腿跪地,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绝对是一种崇敬的眼神:“能见到您太高兴了,能让我在您的麾下作战么?”

这有些突然,而且这也是第一次有出这种事情,我赶紧下马,将他扶了起来,他居然想赖着不起来,却被我硬拔了起来,起来后他对我更是敬佩不已的表情,还说自己向下使了全身的力气都坠不下我。(注,历史上中国一直没有产生过系统的经典力学,可以原谅及理解这种没有任何物理意义的“欲图”做功的行为。)

不过这小子是挺沉的,身体也很结实。拉起了他,还用拳头敲敲他的胸脯,他也顶着胸脯直直地挨着,砰砰地声音显然是这个家伙故意绷紧了身体造成的,我挺满意这个健壮的小子的。

不过为什么他会如此过来专门来找我,关键是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依然让我有些想不通。旋即,我觉得事情不妙,忽然看到他赶紧从怀中便要取东西,立刻朝后退了一步。

他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我的样子,便从怀中特意非常缓慢地掏出一个羊皮包袱,双手递上。

“这是鹳筋,听说您拉断了很多弓,用这个吧?”他陪着小心说,不过他说的那事纯属谣传,我记不得我拉断过什么弓,不过我还是接了过来,我想这才能让他放心。

“你怎知我在这里?”表示完谢意后,趁他还没来得及客气立刻问询到。

“我……他们……”他觉得这个似乎很难解释,支吾了一会儿,只得朝后面吹了声很响的唿哨,忽然从路边树丛中转出几匹马来,其中两匹上便有一对华服少男少女,这让我立时明白了究竟,赶忙朝那边打招呼,那边也在马上赶紧行礼。

“是你劫了他们?”我脸上立刻从笑意盈盈中冷了下来。

“是。”这声有些小,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一般,这人似乎年岁比看着小很多一般。

“你多大?”我又缓了缓,可能是心软了。

“就要十七了。”他似乎从我的问话中感觉出了什么,又兴奋了起来。凭良心说,这位大叔看着有三十多似的,至少绝对不像十七岁。

“我和你说,你有没有欠此地百姓什么血债?如果有,我不会放过你。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你还肯跟着我吗?”我觉得有时候我应该把话想好了再说出来,这样很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好的后果。

“我没有欠什么血债,我也才到这里,我本是牂牁人。”果然是益州的,虽已猜定,心中还是不免一紧。

“你是益州人,为什么不恨我,还要跟着我。”

“我算是益州人,可我恨益州北面的汉人,他们老欺负我们这里的人,说我们是夷族,我们稍有反抗,他们军队就来了,而我们人少,打他们不过。但董卓一入川,就把他们打垮了,光为这个我们就很开心,但那些黑甲的骑兵一来,也把我们赶走了,我们中的人有的逃回南边,可我们的人里面也闹起来,各处都在抓壮丁去准备作战,我们顺着山侧花了几个月到了这里,虽然这里乱哄哄的,但是没有赋税,也没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就先留在这里了,反正我们在哪都能活。后来我们听一些益州人说荆州人在汉中把董卓赶跑了,接着我们知道是您把他们打败的,又听说过您的很多事情,还听说您要进益州消灭董卓,所以,我们想跟着您。”

“你们能这么快过来?”忽然忆到此处,心中一惊,旋即想到,董卓很难过来,他过来时整个侧面都会对着我兄弟随时可能出现的军队,可是心中还是有了一个芥蒂。

“是啊,一路这边是山,那边也是山,就是吃的难找,倒也没什么大阻碍。”此处让我沉默了好长一会儿。

“你……是南人?”我当时没发觉自己在明知故问,问起来倒觉得天经地义。

“也算汉人,我们那里人都是汉人南人居于一处,来往通婚已是常事,我母亲是南人,父亲是汉人。”

“你叫什么名字?”这句也是无趣得紧,实在是为了打破其中沉默的尴尬。

“鄂焕,用的汉人的名字,小时候用我们族的名字会被那些汉人家无端挑衅。”他的整个眼睛中都充满着期盼的目光,这种感觉和陈哥就差了很多,陈哥总是那个样子,冷静而看不出他的心思,除了那次与我说他以前之事之时,而他,光看眼睛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心中是什么念头。

“先跟我进城来休息吧,我需要查一下你说的事情。”这一句实际上是为了赶紧结束对话,说完后心中却又告诫自己好像坦率地有些过分,但他并不介意,只管朝后面人打招呼,让他们上前。我策马行至那一对夫妇前面,问长问短,这二人头低得厉害,至少都不好意思和我对视,但我只是去说对不住他们,让他们受惊了,看见他们似乎没受什么苦,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便又过去和那老相的小伙子说道:“进城吧。”

“鄂兄弟待我们很好,他们知道我们是您带来的,立刻把我们奉为上宾。”在厅堂中这两对夫妇一直在替鄂焕说好话,其实我也没有对鄂焕的什么恶意,但是这两个人总觉得我要杀鄂焕似的。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休息吧!”我可不想让这两个人一直这样打搅我考虑事情,便有些命令似的说。

他们不敢执拗我,有些依依不舍地朝鄂焕打了招呼,才缓缓离开了议事厅。

“邢将军,您看他如何?”

“这小子长得比我还丑。”虽然我不这么认为,但我听到邢将军这句话,还是让我笑了起来,鄂焕也笑了起来,陈应应该说比较有自知之明,只管笑,不作言语。

“不过这小子很是壮实,而且诚心来投,侯爷你就收了他吧?”

“鄂焕,你对这一带的山路熟吗?”

“光是北边这一块的还行,其他地方,我们那一族人来这里没有多少时日,不清楚。”

“噢。”我手中已经在提笔飞快地写下一些东西,写完后命人赶紧送到桂阳子悦处,才转过脸去。

“那带我去北边看看。”

“呃……”这会儿老邢也觉得不妥当了,可能是觉得我太信任他了,不过他看我已经开始交待陈应事情了,也没敢打断来问我。

毕竟,这里我总摄所有大权,而且他们显然明白,我下定了主意,没有人能拗过来。当年汉中之战的传说中,我是何等的英明坚毅,雷厉风行,有时连我听了都不免为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统帅而倾倒;然后才能想起那个“少年统帅”是“我”;最后才终于想起那不是真的,才能回到现实之中,轻叹一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

只可惜或者说幸好他们不知道,所以,下午时分,我们已经进入武陵山中的北部山区,只因为我这么决定。

两边或为新绿茵茵的悬崖直上千尺,或为枯藤新芽的绝壁直落百仞,其势之险非比寻常,我想景色必是极为美丽的,只是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让所有漂亮景色都化成了空,或许在眼前一晃而过,便再想不起什么样子了。

逞英雄归逞英雄,我还是得坦率地承认我似乎实际的胆子不是很大,危险的时候我也会害怕,可表面上我还是那个逞英雄的样子,只是手中总是来回婆娑着长枪。鄂焕对我的武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来回盯我的武器,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最后只得说他天狼被洛阳皇宫用来镇邪了,才让他收回了对那件武器的浓厚兴趣,而显然我手中这件不起眼的武器不是他的兴趣所及。

黄昏夕阳洒来之时,他不断给我们讲西边金色的山梁上便是那姓区的人的地头,不过因为中间隔着一条深壑,其间一条急流,让他们不常到这里来,就是来也不会很多人,他们也不常过去,去也是看看姓区的有什么动静,会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危险。

“河有多宽?”

“五丈,不是很深,但水流非常急。”

“多深?”

“大概及到我的脖子,但趟不过去,水太急。”他有将近九尺的样子,那应该说很深了,我们很多士兵趟过去必是不见底的,我打消了一个念头,但旋即又生出一个念头。

“这河水量好大啊,这条河是不是最后就是明孜城外的护城河?”

“应该是。”不是很确定的回答,这显然不能让我满意。

“记得回去找人查一下。”我对后面人说,让他们记着这件事。

“这里太危险,容易被人打埋伏,虽然冲不下来,但滚木擂石一来,我们决计损失巨大,以后我们军队没有我的命令决不许到这里来,谁说也不准来。”在一个深谷幽静之中前行时,我已开始有了整盘计划。

实话讲,想完所有一切,我开始得意,而且是越是想通中间越紧要的细节,我越得意,这仗没有汉中那仗那么大,但是中间弯弯绕子是多了很多。

此刻我才发觉天地间所有的一切如此之美,只是渐渐开始感觉似乎缺了什么,慢慢的,天地间又显得空空荡荡,最后竟觉得心痛得入骨。

当晚,我们通过鄂焕的关系在一个南人中一支的寨子中安顿,这是个竹楼组成的村寨,这些南人很好客,鄂焕他们自牂牁过来的时候就受过这些人的帮助,所以他们之间交往很多。

不过族长只叫我们晚上好好休息,不要乱跑,小心野兽,有事失陪之类便离开了,口音很怪,但能听出些话语的意思来,而且鄂焕在旁还不断解释,便能明白他的意思。下来后。鄂焕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怪,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是汉人。

有趣的是这些南人无论男女都把长长的布条缠在脑袋上,男人缠粗些,女人缠细些,在寨子内走动时,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看我的兴趣和我看他们的兴趣一样大。让鄂焕说这是为什么,他也说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他只说他们看到南边他们自己人中很多人也都是从小这样,早成为一种习惯,不过他们没有,所以他不知道。我对此的解释是,他们常年在这种大山道路崎岖处走动,一旦摔下去,这样对脑袋保护比较好,不至于摔出什么问题来,而上山打猎这些事情大多都由男人完成,所以,男人粗些,女人细些,对此,鄂焕觉得我很聪明,他没有为此在这里专门细问这里的南人,因为他说他们很多话他也听不懂,而且在这方面问这问那对南人来说是一种无礼的行为,而他也算是个南人,这样似乎不好。

相对他们在脑袋上的小题大做,他们在脚上就有些大题干脆不做了,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所有人都是跣足,偶尔有地位尊崇,年岁非常长的会穿有一双草鞋,其他人的脚看着便似乎能咬开石头一般,在各种地面上随意走过都没有什么事情,无论男女脚一律黑而粗大,趾粗茧厚,所以这干人到处乱窜嬉戏之类便如平地一般,我想起曾经在澡桶中看到的银铃裤管下露出的脚,那一定是最漂亮的脚了,尤其是看过这些人的“下肢”后,我有了更加深切的体会。

银铃等着我,我很快就能去找你了,对着虚无的身边人说着这话后,我信心百倍地又开始暗自盘算自己的计划。

这夜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特殊的事情,与我们在这里的城的名字相关,起始是一个母亲叫自己的孩子。

“明孜……”下面我就不知道这个妇人对她的孩子说了什么了,但前面的音发得非常清晰,我能清楚地辨认出这个有些熟悉的音。

“明孜什么意思?”我问旁边的鄂焕,我没法和这些南人说话,这些南人也同样无法让我理解他们。鄂焕常和他们打交道,他知道一些,不过他说,这些人说的就是汉话,不过有些地方上口音而已,这我有些了解,很多异族都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自己的文字,为了记述自己的历史常常还要学汉文,最后很多异族直接用我们的汉文了。

“这里的人这么称火,我们那里不这样叫。”

“噢,那刚才那妇人说了什么,说完后,那小孩也没做什么和火有关的事情啊。”那小孩只是快步蹿上了竹楼,然后便没了动静,似乎是去睡觉了,而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

“她在叫她的儿子,他们这族中的男孩小的时候母亲大都这么叫他们,至少我一直这样听着。”

“为什么?”照此说来,他们似乎很是崇拜火的力量,那为什么这个寨子这时候一点火星都没有星,而且是晚饭一结束,就几乎把所有的火全熄灭了。今天晚上月亮也不好,这就使得整个寨子昏暗异常,我根本不敢出去乱跑,免得摔个七荤八素,我脑袋上还没有那么厚的布圈圈护着,所以,我紧接着就问一句,“为什么寨子里这时候就没火了?”

“嗯,我不是很清楚,我也很奇怪,但我没问,我怕犯他们什么忌讳,因为平时不是这样。”

“就今天这样?”我甚至开始疑心与我有关了。

不过没人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也只能放下自己的心思和猜疑,在竹楼上安顿好一个睡觉的地方便躺下了。这里都是竹子的,也许夏天睡会很清凉,但现在风从竹子缝隙中吹进来,颇有些凉意,幸亏这些主人还算细心给我准备了些被褥,虽然潮了些,但将就着还能盖。

与我们的房子相比,他们建的房子地板太高了,虽然只是一层,我们的屋内地板离地一尺多至两尺就差不多了,他们约一丈五尺,下面有的是猪圈,有的就什么都没有,只有杂草。幸好,我们这座竹楼下面没有猪圈,我知道小白住的地方味道很糟,虽然它算一头最爱干净的猪了。

不过建得高听说是件好事,银铃说可以免得地面太潮湿,而且防野兽也不错,尤其在这种野外地界,这两样必然是最需要注意的。

鄂焕很坦然地在旁边躺着,之所以说坦然,是因为他打起了呼噜。他很幸福地酣睡着,全不顾我在旁边胡思乱想。

忽然间,整个寨子亮了起来,在整个寨子的中心霎时燃起了冲天的大火,间或响起年轻男子尖声的唿哨。

我赶忙唤醒旁边酣睡的人,此人懵懵懂懂地爬起来,立刻紧张地提起自己的武器,这是一面方天画戟,因为我看到一线月牙闪出的寒光。

“风云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那个姓区的来了?”

“我不知道,别动,等等看看情况。”看他这么紧张,我就不能紧张了,虽然我也提起了自己的长枪,但是没有立刻行动,这时候切忌混乱。

“明嘎……姆还呀!”一声很是深情的呼喊在邻近的竹楼上响起,接着整个寨子各处的女人都在相应,似乎在和声一般,鄂焕立刻解释,这一句他听得懂:明孜,我的孩子。

这名字都和以前叫得不同,确实有些奇怪。

“应该是什么仪式。”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我冲他点点头,示意去看看。

刚下楼便看见我手下的人纷纷自附近冲了过来,问我现在怎么办。我示意大家安静,一起去看看,不要打搅别人的事情。

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们那是什么事情,只管朝火光处走去。

前面围着不少人,没有人说话,人群的缺口除了放出火光,也溢出层层热浪,让我们中不少人以手遮面,停下了脚步,只在原处站立,我让他们就在那里停了下来,把武器丢给他们看顾,自己整好衣衫在众人之间站立观看,旁边的老人很友好,冲我笑笑,示意不要说话,便转了回去,幸好这个时候个子大就是有好处,我和鄂焕都在人群后排站立也不妨碍我们看里面情况,而我的士兵中即便胆大的也没有这么幸运,在后面只管蹦蹦跳跳,最后还是南人给他们让了一条让他们近前的路,他们这才在人群中站立住,看起了场面上发生的事情。

圈内很亮,亮得我可以看清一个带着木头老人面具穿得花里胡哨的人在有节奏的鼓点声中,跳起了舞,舞步慢而晃悠悠,颇似我们汉人祭祀的动作。圈中偏东的地方有个大火堆,中间偏西一些有一条由炭火铺成的路,中间隔着一点距离便有一块石头。

热浪一次次袭来,我的脸感觉出不舒服,可我依然站在那里,兴趣的力量显然比不适的情绪更为强大。

“呦咦……姆哈……哪啾……咿呀。”这个人转了几圈忽然开始唱歌起来,虽然根本听不懂他在唱着什么,但唱得很有意思,两个音节一组,总是先抑后扬,再抑再扬。因为旁边老人的叮嘱,我没问这什么意思只管听他唱下去,声音时而欢快,时而低沉,应该是在讲一个故事。

由于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能等结束再说了,不过我还是比较有礼貌,继续站着和旁边的人一样静静听着,不过我注意到老人很多都站在后排,年轻人却站在前排,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太不尊老了。

终于唱完了,我感到轻松了很多,擦去额头被热浪灼出的涔涔汗水,也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老人在后面,而年轻人在前面。

紧接着这段不知所为的仪式结束,似乎正事才开始,一个全身乌黑大斗篷的也带着木头面具插着一支高高的鸟翎的人,摇头晃脑,扬起斗篷,立时把火光遮去大半,场面上立刻暗了很多,这人也就定在那里不动了,至少在我这边只能看到地面零星的火光,和那巨大斗篷后映出的红光。

自从那人唱过那大段唱词后,周围一直没人说话,除了那个插着鸟翎的人出现时的一些唏嘘的声音外,自后除了那人身后火堆中木头的噼啪声,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似乎人群中出来了一个人,我是直到这个人影从我前面闪过才知道的,似乎是个孩子,紧接着这个孩子很是轻灵地从那地上闪闪烁烁的炭火堆中走过,不过动作并不快,似乎还有舞步一般,应该是从石头上过去的,那也可能是因为要判断清石头的位置,而且应是穿了鞋的,在我想的时候,这孩子已经绕过那个大斗篷到了火堆的旁边。

忽然在斗篷后面举起了一个火把,霎时围着的人一起喊出了一声,似乎是要为那少年喝彩,又或要表示欢喜什么。

带着面具的人收起了斗篷,动作很是夸张的转了过来,便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红衣,包着红头巾的赤足少年高举着红彤彤的火把,手执利刃站在他的面前。

显然其他的是用来吸引他的,而赤足则是让我很惊讶的,虽然在这种天气下,他们全族跣足而行我也算看习惯了,可是这次有所不同,石头一直在炭火堆中,他怎么可能走过而不被烫伤,一定是趁黑甩脱的,我想当然地就把这事情给定了下来。

少年和面具人两相对立,相互环绕而行,少年步伐很沉稳,而那个戴面具的家伙则活蹦乱跳的;我这才才发觉这个面具上刻画得青面獠牙,看来是个妖怪,此刻他正摇头晃脑把那鸟翎晃得乱抖,步伐也很是夸张的大,进三步倒还要退两步,二人始终对立。

忽然少年向前猛扑过去,一刀便斩了那怪物面具的头上的鸟翎,而那人也立刻躺倒在地上不动了,一看便知道装死。

人群这下子才立刻像有些疯了似的欢呼雀跃起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开始装扮老人的那个人依旧带着老者的面具出来,他去查看了地上的尸首,似乎特意观察了头上的鸟翎,才转过身来,开始宣布什么。

我不知道他宣布了什么,但他的语气很激动,应该是件好事,他一说完,旁边人又开始欢呼起来。

然后人丛就开始乱了,一些男男女女都开始冲进场内围着圈开始跳起舞来,中间围着火堆和那个红衣的少年,还有一些人,就当着我的面赤足从那石头上跑了过去。

看来我想错了,那一定是那石头不热,可这个想法连我自己都不信。

他们很热情,也要拖我进去,我表示不会跳这种舞,就不进去了,因为语言不通,他们也没有难为我。不过后来,鄂焕被拖了进去,他没什么推辞,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热闹。

我们的士兵又看了一会儿,其间有人也进去转圈跳舞,可是我是一直在旁边,有时候和旁边老人说说话,不过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我想他也听不懂我说了什么。很快我的眼前就感觉男男女女女女男男的转得我很晕。

待得夜深了,火堆慢慢熄了,地上铺的炭火也没有什么亮色了,各家屋内才亮起了灯,旋即,又灭了,那红衣少年,躺着的妖怪“尸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无踪了。他们都去睡了,只有寨子中还有几处火炬把这里及周围照亮。不过我却还在,不过我是完全为了一个感觉非常孩子气的特殊理由,一直留在了那里,因为我没回去,鄂焕也留在了我身边没有走。

火炬中的火焰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让我只能在闪烁的火光中依稀辨别出所有的石头所在。我决定用手试一试这石头,看看是不是还是很烫,不过头上抢先滴下的汗水让我收回了手。

“呲……”很像我们家锅里无意中滴入水的声音,当然我是指炉膛里烧得很旺时候的情形。

我有些紧张的收回了手,心中有些庆幸,幸而手没下去,我知道带皮的猪蹄下锅的声音,我的声音只会大不会小,因为它不能叫了,而我能叫。

不过我穿着鞋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我很是勇敢地在上面走了过去。

才上去倒没什么,可走了五六步后发觉很是不对劲,立刻加快步伐,但终究还是随着最后一大步跨出而一屁股坐在了炭火堆的外面,奋力脱掉靴子,朝自己被烫坏了的脚底板吹气。

有的人还真是笨,明明看见前面有人吃了亏,居然还敢这样学着做。紧接着,不出所料的是,他和我坐在一起捂着脚底板吹气。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确实邪门,最后我们两个在竹楼上只是一直在想办法解释,可都说不通,最后只能说他们光脚习惯了,皮太厚,无所谓。

(注:这中间存在一个简单的物理过程,子睿他们想错了)

第二天早上还觉得脚心隐隐作痛时,我们就出发了,这一下一直到正午他们一族百十来号人栖息的地方,一个山洞外围了个大大的栅栏时我们才歇下来,感觉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了。

一路上依然地势险要,风光很好,心中主意渐渐拿定。

他们族中没有什么老人孩子,多是男女青年,不过想象一下他们如此长途跋涉,现在能活下来的估计都是年轻的了,四下看过,没什么可疑之处。

吃完午饭,交待一番,我便留下鄂焕带人立刻离开,因为回去不用到处看,一下便快了很多,一个时辰不到我又路过了那个南人寨子。

不过这次经过时,一件我没想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昨夜那个红衣的少年死了。可怜的母亲正在恸哭,整个寨子里一片肃穆。

我赶紧在人群中找到了一脸凝重的族长,我知道他的话我能听懂些,便一字一顿地问他:“怎么回事?”

“区……区……杀了明孜,明孜在打猎。”他悲愤地指了指西面,他们说话的语序和我们不太一样,但这回我竟完全听懂了。

“他们。”我也指了指西面,他点了点头。

死去的少年只有十五六岁,年轻而稚气的脸上满是血污,让我不忍卒睹。

我解下了披风,张开朝族长示意问询是否可以这么做,族长又点点头,我才把自己黑色的披风罩在了这死去少年的身上。

随即回身翻身上马,朝族长继续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暂时别招惹他们,我去消灭他。”

他还是朝我点点头,不过这回他点得非常有力。

我在随行的护卫士兵中挑出一个,命道:“去叫鄂焕带人赶紧赶到明孜来。”

我们便这样在全寨子的注目中飞速地离开了,大家都没有说话,一路只有风声,我也没想到我们在这样的山路上还骑得那么快,我只知道在傍晚赶回明孜时我什么其它的都没有想过。

我只问了来迎接我的邢将军一句,“宋先生在哪里?”

宋玉东是才到的,兵马及粮草还没能完全驻扎在城里,我也是看到外面临时的帐篷才这么说的,那时宋还在城内和陈应等人一起安顿士卒。

玉东与陈应急冲冲地赶到议事厅时,天已全黑,二人中只由宋拱手说了一句算回报一声:“人马安置妥当,粮草带了一个月的,敢问平安风云侯何时进兵?”

“马上在军士中找寻以前当木工的过来,也把城内所有的木匠全部请来,现在得看他们的。”我低着眉毛慢慢说出这句,继续盘算。

他们感觉很奇怪,可一个时辰后等我把要做的事情全交待下去,他们便明白了,有些新奇,但还是连连点头。

接着交待人去勘测明孜的护城河上游走向,顺便听取我前番离开时交待下的事情的回复,略加考虑,便赶紧与宋等人说我破敌之计,这回计划有了修改,而且后面的一部分我也没说出来,他们考虑了一番觉得可行,没有什么破绽,我这才全部布置下去。

当天半夜,鄂焕赶来,满脸悲愤,与我相望半晌,一言不发。

第二日早上,根据木匠的进度,我与邢将军出发,带着两千五百步兵,其中包括原来明孜的守军。

第三日,宋只带几个随从出发向西南而去,

那日晚上按计划鄂焕带兵出发走北路而去。几乎同时,我在那姓区的贼人山下驻扎下来,那夜巡夜之人来请示夜行口令时,已是数日未曾安眠的我想都没想便说:“明孜。”

第一百一十三章 荆西仲春

仲春时节,夜里的山风依然带着寒意,把迎风的帐幕吹得隆起,不能平息。帐内的我无法入睡,便将手在帐上来回摸索,仿佛想要探知风的形状。

帐门外面的火堆被风吹得劈啪乱响,焦躁不安;有时从西面还会传来呜呜的声音,犹如思乡人的哭泣。

这几天都没睡好,今天我还是辗转难眠,为了明天的厮杀,我是应该好好睡一觉了;可无论我怎么翻来覆去,我还是睡不着;可说要起来,又觉得自己的身体沉重,不愿稍起一下。

“不可惫懒,三旅士卒之命悬于我手,辗转反侧,与事无益。”最终心中默数一二三,便像受了军令似的“霍”地起身,心道自己看来还是不适合当统帅,也许一个听命的将军更适合。

还没穿齐衣服,便自帐内探出头去,与门口士卒交待一句:“帮我取一桶水来。”

一桶凉水自上而下浇遍全身,立时整个人都一哆嗦,所有的困顿倦意便一扫而空了。

一边擦拭,一遍心中为明日可能出现的激战而有些紧张,以前是因为有人在我身旁帮着拿主意想办法带队厮杀,而明天就只能靠我自己一个人了,所有的都得我来,心中便感觉有些没有着落。宋曾有谏议,但我也只能不纳,我反问我从哪里变出这么多人来。

忽然笑了一笑,一边在黑暗中慢慢梳理自己的头发时,对自己说道:“谢智,你当真没什么出息。”

擦干身上的水滴,将套上的军衣上的所有绳结全部扎结实,细心地用手检查,我能清晰地感觉自己的心跳,而随着它的节奏我穿上了毡靴,勒紧了肋胄,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当我用尽全力将发带扎好时,我明白今天的我与往常完全不一样,我必须这样。

今夜又有雾,整个营中被周围一圈木栅内的火炬的火光映得通红,虽然营中几乎没有火炬,但寻路找路还够,凄怨的风也带不走郁结在营内的雾,它虽然带走了一些,却带过来更多。

周围看不了很远,当我登上营门临时搭起的射箭台时,我只能看到天上朦胧的月色和周围一些模糊的星光,我甚至分辨不出东面的山的形状。

“风云侯,有什么要交待么?”今夜此处巡防的校尉赶来问我说。

“小心一些,今晚雾大,小心敌人随时都可能来偷袭,虽然我们早就勘测过这里,前面这条河和后面的深壑以及两边的乱石会给这帮山贼的偷袭带来些麻烦,但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来,又摆明明早要攻它,难保他们不来,此是为避其阳而攻其阴也,打起精神来,各旅之间要协调好防守之职,你看呢?”

“侯爷,小的是粗人,不懂这些。”他可能觉得我是在找他商量,有些不知所措。

说实话,就我一个人,找一个帮我分担的人都没有,心中总想把事情说出来大家商讨一样。

“没事,仗打多了就行了,以后你也会的。我们这种形状,对手只要打过仗,就知道会从前后的腰畔这里打,就是这里,和这里的正西那个方向。”

“侯爷抬举了,您说的小的也明白,打狼就打腰么,是不?其实小的没这么大志向,只想以后娶个老婆,种个地,将来有几个孩子,最后抱孙子。”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应该算是很不错的志向,那……以后你来襄阳找我,便说我答应过你的,我给你在我府上找个丫环给你做老婆,我府上那些丫环都挺勤快的,长得也都不错,以后给你生个大胖小子,让你美美地过日子。”我笑着点着头,似乎已经在设想他以后的生活,心中默念不要忘了这事。

“那敢情好,风云侯您可记着,这是您说的,我就先谢谢您了。”他也快活起来。

“嗯,是我说的,我什么时候赖过帐?现在先小心看顾着。”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便转身下箭楼了。

我走到路上,就听得刚刚得了好处的这位兄弟在上面大声喝斥的声音:“兄弟们你们给多打点精神,别跟雹子砸了鸟似的,喂,大刘你撒尿撒半个时辰了,怎么还努不出来,快点跟上巡逻队伍,咱们人手少,大家得打点起精神来,谁也别他妈给装孙子。”

营内一片笑声,我也笑着又看了看后面边的状况,然后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离开去探视其他营地了。

我们的大营不是很大,因沿河这块狭长处依地势而建,分南北中三营,方圆不过几里地,所以很快便能转个圈,周围没什么动静,就是看不出来是不是真有动静,有时我会在栅栏内伫立,似乎感觉外面有人影闪动,可是再仔细辨认着看,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

因为我们派出去两百多人,所以不时会有斥候回来报告守夜的校尉关于周围他们探测的情况,然后再由士兵跑过来向我汇报一遍,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算正常,吩咐下各种应对之策,我便继续在营内巡视起来。

寅时,中营更鼓两响,昨天他们睡得早,现在是他们全体起身的时间了,这个营是明孜原来的守军,大多都是本地人,所以与他们说话,通常需要特别费劲,所以,我也就省点力气了,只与他们的校尉说了说话。

雾中的他们正在生火热饭,这顿半夜的不知算什么饭的食物是米粥和饼,米粥咕嘟嘟的声音很是让人心情舒畅,只是饼太多了,一时烫不透,很多都是边上一圈热的,中间还是凉的,不过这种天气里,咬一口饼就着一口热粥喝下,也就感觉不出什么了,随着整个身体的暖和起来,心情也稍微欢畅了起来。

我是与他们一起吃饭的,直到吃完也没人注意到最边上与他们的校尉一同吃饭的我,而吃完便又立刻熄灭了火,整个连烧带吃的时间没超过一刻,此后,大家都在帐边避风,没什么言语。

我则和他们的校尉稍微小声谈些事情,没谈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我也只能听懂他五成的话语,不过就是这里的一些民间传说而已,还挺有收获,我终于知道了明孜完整的故事,这本是一个很欢快带劲的故事,不过想到那个死去的红衣少年,心中便不免悲伤。

这时,右边的一个帐篷边的一个士兵用戈柄有节奏地打击地面,慢慢轻声吟唱起来,这是《诗》中一篇,是周时秦军中一个不知名的士兵所创,名为《无衣》,其辞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欲(亦有作‘于’者)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注:有学者认为原来这里不是仇,是徼jiao四声,互相激励之意)

旋即左边起和,虽然轻声,但却很是清晰,那校尉正要阻拦,我让他不必,“他们听不见。”

接着,左边亦起歌继之: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欲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注:此中戟处,亦有作“戈”者)

右边亦轻声起和。

我也来了兴致,不过这回我稍作了些改动,实际上是无心且无奈的,因为本来我就记得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照着韵脚来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衿,王欲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同行!”

(原句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欲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看来我的改动引起了一些争议,旋即我听到嗡嗡的议论声,但没有人大声质问,我旁边的校尉也感到很奇怪,他小声问我,我读的为什么和他不同。

我便说我随便改的,原来的不够有力,他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我觉得他是不懂装懂。

不过这时候我却觉得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了:“你们中似乎很多人都学过《诗》一般?”

“嗯,我们这里人多为周时楚国遗后,读书识字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他很是有些骄傲的感觉,让我听了稍有些不自在,这个人当真有些傲骨,我知道但凡读书人多半有些个坏性子,不过我真没想到,这些在明孜看到的无精打采的士气低落的军队却有它非常独特的一面,那便是通诗乐,至少我带来的黄巾战士们连《下里巴人》都不会。

“那为什么你们喜欢这首《秦风》呢?看你们交相应和,应该常用来吟唱。”

“您想想当年秦人多同仇敌忾,所以才能作出这种诗来,我们以前的那些大夫将军的却喜欢听什么《阳春白雪》;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我们楚国人军队最多,地最广,却最终被秦国灭掉的原因。”我不便打断他的话,对此我有不同的看法,不过我还是让他继续说了。

“后秦人残虐,我们躲到这里以避其暴政,亦思复国之策,自是方废弃那些糜废之音。”

“还好,你们还有屈平大人啊。”

“三闾大夫之歌非是不好,然凄凉悲戚有余,壮怀激烈不足,故亦不取。”

“那你们便习秦风。”我这下子才算明白过劲来。

他点点头,顿了一会儿:“现在我们和秦人早没了什么恩怨,而至少我们还出了霸王,无论胜败如何,他的行为都是个英雄,我们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其实他的话似乎还有后一半,但他没讲,我也没有打算和期望听到,对此大家心中都有数。

我这时候才想通一些事情,怪不得陈应整顿军队的能力这么差,却能在当时稳住了明孜的整旅守军,原因便是这些楚国遗后穿着甲胄却是些个这种的读书人组成。便如陈将军长相般,甲胄也只是他们的幌子,说实话,他们真不该当兵,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让他们解甲归乡的时候,所以自后我再没说什么,他们也陷入沉默,专心等待将发生的事情。

我所谋划好各种可能的事情在各种猜测和疑忌中终于寻找到一个最终的确定的结果而发生了,那天是初平元年二月的某日,具体哪天我当真记不起来了,因为我记忆中那年的整个仲春,我的状况似乎都和当夜一样。

收到营内飞马急报,我在人群中迅疾而卓然地站起来,大声喝道:“起来……列队!”

旋即,转身过来对着传令者喝道:“命令北营和南营准备出击。”

五百人真的不多,五个十人方阵一排站好,看着便觉得整个阵形太薄,他们没有经过轻他们训练过,这个阵形很不适合面对腹背都出现的敌人,这还是我疏忽了,不过还来得及,便也是因为这里人太少了,虽然无法厚实,却显得灵活了很多。所以,我临时命令变阵,全军作十字形五个方队排布,心中一直暗叨:区贼,来慢些,至少别让我同时招待两批客人。

我们终于排好了阵形,我下了如何进军的命令,再让那校尉说了一遍,看来我那一通暗叨还是有些用处的:他们果真还没来。

不过慢来不意味着不来,终于我们还是看到了一片摇曳的火把的到来,西面方向先到的,可能今晚巡夜的人已经在抵挡了,其实我让他们稍微抵挡一下,早些向两边撤去,只是没有把话讲死,现在我感觉有些后怕,就怕那个我答应给他娶媳妇的校尉真正给我拼命就坏了。

不过这时还是赶紧先翻身上马,提枪与阵前站立,这时候,这些人才能注意到一个在朦胧月光下的高挑个子骑着马的人立于阵前。

因为我们这里一直没有点火照明,连灶台都专门垒得严实了些,还在灶口遮了一道土堆防止漏光太多,所以火才没那么旺,让饼都没能热透。

总之,我相信姓区的今晚回来,因为等明天到了白天,他会更被动,至少我们走的时候有两千多人,每天晚上两千多人的灶头就够他费神想怎么办了,而他只有一千乌合之众,其中主要能干的人都是到处打听情况,摸清状况的。

不过再乌合之众,姓欧也是个山贼,也就是匪,是匪就得有把命随时送了不在乎的那种胆子,有这种胆子就敢冒险,既然我们摆好了架势装作明天才进攻,他很可能会在今晚冒个险。

因为最重要的是,他如果当真是这里的地头蛇,他就能从四处探听消息的人那里得知,中途我们有一千多人不知怎的忽然折返南去了,而我们的灶头不减,显然他会想到南边的几帮人怕被个个击破所以,趁我们出动时也动了手,我们不得已分兵自救,而这时候大家都是一千多人,我们还“故意”装两千多人,显得底气不足,只是为了要吓唬他

,让他不敢过来而已,等两千五百人到齐了才动他;所以,一环环都是希望让他今晚来攻我,而我早早在营中设了套子,就是为了等他。

所以,总之,他决定动手了,本来还有其他可能,可既然现在他动手了,那么其他的都可以不用考虑。

不过,似乎还有些没有想到的问题,似乎对手全部从这里过来的一般,因为营边不断出现火把,眼看着便汇成了一片火海慢慢涌来,在有些淡去的雾气中,半个天空都被这样映红了。

我又看看大营正面依然没有很大的动静,便示意军队做好朝这边战斗的准备。接着微弱的月光,我看着后面的士兵,这是第一次我发觉他们装备如此简陋,而偏又如此地士气低落。

有人在哆嗦,队伍也有骚动,我还听到有人在颤抖地说:“人这么多!”

如果我身后确确实实是五百人,那么眼前哪怕是每人拿两支火把也有一千多人。

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弄不清楚他那里来的这么多人,难道是其他山贼的支援,为什么我们那么多斥候都没有发觉有这么多人。我努力保持镇定,结果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了,因为我一直考虑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雾中又传来马的嘶鸣声,从后面飞速过来一匹马,来者下马便大声与我喊道,在此之前,他们来几乎全是与我耳语,“平安风云侯,后面山上从一条隐秘小路里忽然出来上千人马,与本来的区贼的三百人合与一处,向这里杀来了,我们怎么办?”

我记得当时我非常地平静,也许是知道了这些情况我才真正安静了下来,稍微想了想,轻描淡写地只说了一句让他传下去:“一切照原计划,不过一千多人而已,打完吃早饭。”

随即猛挥手中之枪,反身回来,对着士兵呼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衿!兴师剿寇,与子同心!欲效霸王,与子偕行!”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人举戈和了一声,接着有人开始唱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衿……”陆续有人加入了吟唱的行列中,我感到很是兴奋,再次转过身来,眼见火的河流冲到近前许多。

我举枪再次让所有人静下来,这回没要那校尉替我发号施令,后面也当即没有了声音,我转了过来,大声说道:“跟着我冲,别怕,也别回头,如果你发现前面没人了,要么是我死了,要么是你死了,或者就是我们已经把这帮孙子全收拾了!”

再转过来时,后面的大声应和之声便和前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便如战鼓般激昂而让人无比振奋。

“不要慌,他们自己来送死,怨不得你们!君子应成人之美。”我大声地跟后面人说,其实也是对自己说。

马已经明显开始焦躁不安,不时往某个方向冲出去几尺,需得我不断提缰收辔,才能让它稍微安定些,却又发现握枪的手都有些酸麻,手心之中全是汗水。

他们已经离我不足百尺,我已经可以看见火光下他们的面庞。

“萨……”眼见得他们近了,我便又是大吼一声,眼见得前面的队列似乎都顿了一顿,胆气一时便壮了许多,便不再有什么顾忌,只管挺抢冲入敌阵之中。

这回没有了灵犀铠保护,又不是单对单捉对厮杀,才冲得进去,我的左胳膊上便挨了一刀,立刻便觉得左手劲有些上不来,随之便传来刻骨的疼痛,忍痛用右手抡起长枪两边抽击起来,倒比平时还利索些,但没多久两条腿上,左臂上又挨了几刀。

腰上也挨了一下,不过那里有甲胄护着,虽有些感觉不适,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而且当时打的时候,好像那几个伤口也感觉不出什么。

万幸的这帮人也有些怕我,举着火把的这些人很多都是拿刀在我旁边虚晃,并不是要和我硬拚,其实要是这帮人一起铆足劲冲着我来,谢智怕有十条命也没了,我的整个故事也就完了。但是既然我还活着,那么我必然要对此事找出理由。

整个事情要比后来说起来复杂的多,但当时我心中可没想过那么多,只知道一路冲过去,身上的伤口当时没感觉出很要紧,只知道和平时完全没有伤口有些差别。

我能听到旁边人的喘息,厚重而不匀的气息中透漏出不安和心虚。我想这是所谓敌人的,心中微微感觉到了一丝快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的盲目猛力挥打也让自己筋疲力尽之时,在林立的火把下,我却清晰地看到与我们士兵一样的脸,没有那种我曾想象的凶残,没有我所臆猜的狂暴,有的只是那种我曾见过的恐惧和不知所措,我竟犹豫了,枪不知悬在何处,却挥不下去了。

忽然腹间一阵紧,紧接着剧痛便从那里一直传到头颅深处,眼见着一支长矛竟插在腹上,再看前面一个龇牙咧嘴还在用力持着这个家伙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前进的步伐也由此一滞,吃痛不住的我也立刻用枪戳了他,然后奋力上挑,他人还留在原地,但他的肚子却被我的枪尖跳开了,血和肠子洒了周围一大片。前面一下子给我让出了一条六七尺的通道。而我捂着伤口,摆枪奋力疾呼:“我是大汉平安风云侯,不想死者,弃兵而降。”

我的声音算很大的了,可是在这样的一个战场上,我的声音竟完全没有一点效果。前面的缝隙又慢慢合拢了起来,而后面我们的人依然在跟着我向前进。

我记不得后来又打了多少时间,只知道将近天亮的时候,对手才彻底溃败,原因是西边战场拖得久了,初始,南北营分别从南北侧夹击他们,但他们有两千多人,南北两营先各投了三百人,后来觉得不行才所有九百多人都上的,好不容易打退了些,却赶上东面又出事了,只得又分了兵过去先行抵挡一番,这才拖得久了。

我早已不知道身上那里受了伤,只感觉脑袋还有知觉,便如醉酒了,还能勉强掌得住身子时的感觉。身上很冷,喉咙口却很干,身体又很麻,枪却怎么丢都丢不掉,像沾在了手上。

可能是太冷了,说话也很难说周全,我斜倚在帐内的毡毯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进来躺下的,但我还能清晰地想起几件我很关心的事情:“东面现在怎么样?”

“他们来得晚,没攻破我们的防守,现在我们已经和鄂焕将军东西夹击,区贼大败,鄂焕将军现在已经在追击了。”他们的声音也时断时续,怕也是冻着了。

“噢,你们也称鄂焕将军了,好啊,看来他做得很好,至少赶在对方袭击我们正面的时候也成功偷袭了他们。”

“您别说话了,现在一切无恙,您休息吧!”

“嗯,那我休息一下。”看着种种有些模糊人影在我眼前晃动,我终究支持不住眼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总是在做恶梦,被惊醒却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最终我觉得无法再睡去的时候,睁眼一看,天竟又已经黑了。

缓了好长一会儿,仍觉得头痛欲裂,口渴难耐,周围找不到盛水的容器,摇摇晃晃站起来,便走了出去,当时竟还感觉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过帐外的景象让哪怕是现在的我都不由得正直身体,傲然而立,风吹在身上感觉清凉舒服了不少,到能让我清醒了些。

“现在什么时日了。”

“早上打的仗,现在是晚上子时。”

“为什么不开拔回明孜?我们已经订好时日,鄂焕,还有你们几个,为什么不把我叫起来。”我顿了顿:“还有这么多士兵都打了一早上了,为什么现在还不会去休息,在这里看着我干什么?全给我回去休息。”

鄂焕很是惊讶地绕着我转来转去,仿佛不太相信,让我不由得再次发火:“鄂焕你在干什么,还有你们几个让士兵们回去休息。明早开拔,我的事情还多着呢。”

我又顿了顿,看看周围没有人动,有些感动,我有些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所以接着说道:“我这连着几日没有睡什么觉,打完仗,我觉得困了而已,那点伤对于我,现在恐怕已经好了。”我当着他们的面活动了一下全身筋骨,咬着牙顶住那疼痛,总算动作都还流畅。

前面人稍有些骚动,但还是没有人离开,这逼得我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大家知道我是谁吧,我是灵兽獬豸在世,我怎会有事?这里有参加过幕府山一战的人吗?大家该记得我一个人杀了多少人,我承认今天我有些手软,因为我看到他们中间很多人并非死有余辜之人,我下不了手,这才受了些伤,因为大家今天都累了,我就不催大家走了。现在所有人听我号令,给我回营睡觉!”最后一声大吼,总算有了些效果,很多人听了便转身走了。

“鄂焕,还有你们几个校尉过来一下。”我最后发了一条命令,才回了帐,旋即又转过身来,唤住鄂焕,“帮我拎一坛水来,我渴了。”

帐内的我先是猛喝了半坛多的水,才慢慢开始我的发话。

“你们很不象话,我们计划是打完就走,甚至如果来不及,就地扎木排自水路下去赶回明孜,现在一下子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误了我的计划……”本来还在气急败坏地发脾气的我,忽然发觉在这里呆一晚上,甚至让士兵紧张是件好事:“明天我们走,我坐马车,要给我装得像个重伤几近不治的样子。”

“您要干什么?”鄂焕感到奇怪,而我环顾一周,也有些不好的感觉,所以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今晚负责担任营内巡逻的校尉呢?”

“他……为了给我们全力歼灭西面偷袭的匪军时间,他利用那边寨墙带着几十个人守了将近半个时辰,只因人差得太多,最终……我们回身支援时,他已经……”

“噢,他家还有人吗?”我心头所有的火气全部被扑灭,声音也低了很多。

“没了。”

“是,我和他说过话,我记得他说过他还没娶妻。”我长叹了一口气,“本来我还要给他说一门亲事的……”

“这次是我失策,压根没想到会有人帮那姓区的,对方还走了一条我们根本不知道的路,而且时间上鄂将军出发时间也安排得晚了些,逼得我们差点要同时在两边打仗,可为什么对方姓区的在我们东面一直不发动进攻?至少让我们能那么长时间全力对付西面的匪徒,否则,今天我们难得有人能活着回去。”我闭着眼睛稍微养了一下神,感觉中间不解很难想通,接着又缓缓问道:“也许是姓区的是想保存自己的实力,让其他人先和我们拼?我们伤亡多少?”

“南北两营的步兵共一千零三人阵亡一百二十多人,伤三百二十七个,骑兵五百人阵亡九人,伤二十七人,丢了五匹马,明孜之军四百九十六人,阵亡一百多人,剩下几乎的全部带伤。”

可能他们都没有想到,听完后,我便捂住了自己的脸,竟就这样恸哭了起来。

这仗没打好,损失之大,让我难辞其咎。

“风云侯……这……”一干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那姓区的人呢?逮住了吗?”想到现在场合不对,我赶紧擦了擦眼泪问询起来。

“是我们无能,让他跑了。”

“不怪你们,这事情都是由我定的。好了你们回去吧,好好休息,明日我们还要上路呢?”我努力平抑自己的心情让他们都回去了,鄂焕走时还劝了我一声,我只能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他们都走了,我还能听见他们在帐外谈论的一些声音。

“风云侯太介怀了,咱们两千人打人家三千五百人,尤其是他带着五百那样的士兵冲别人两千三百多人阵脚,居然硬给他老人家给冲破进了去,而且我们只不过伤亡几百人,对方则基本上没活下一百人,这样的大胜怎么找去。”

也许他们说得是对的,当年汉中一战,一天早上我们伤亡两万有余,那简直是尸横遍野,一步一尸,整个汉中前面的土地都红了。可那是对董卓的正规军队,我们甚至是做好死的准备才上的,而这些只不过是对一些乌合之众的流寇而已,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大胜的,死去的兄弟们一定觉得死得很冤,闭不上眼睛吧!我曾说跟着我给大家好日子过,我欠下的这人情债如何能还。心中一个声音告诫自己:算了,不要多想,后面事情还多着呢,后面要是错了,死的人更多。

我躺在行军褥上,虽然最终也算给了自己一个交待,但还是难以入睡,而且越想越觉得放不下,忽然兴起,狠力用拳头敲打了几下地面,竟拉疼了自己的腰腹的伤处,一阵疼痛袭来,我便慢慢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醒得早,天才蒙蒙亮,我便睁开了眼睛,这天,我没有任何赖床,穿了件衣服便出来了,在很多士兵的注目下,缓步踱到西面山坡上去,因为兄弟们很多人都留在这里了。

最后悼别自己的兄弟们,我磕破了自己的头皮。所谓名将名帅其实没什么了不起,没有士兵,你便是个废物,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架不住别人一拥而上,如果不把他们的生命看得如此珍贵来珍惜,我只是一个畜牲罢了。那些只会在士兵面前摆着臭架子的将军,战阵上不体恤士兵只管用死人堆战绩的人,算什么东西。

最终我躺在车上休息时,全军队列中都没了声音。鄂焕很有感触对我说了一句:“士兵都很忠于您啊。”

不过我想的和他不一样:“不,兄弟,你记着,我不需要忠诚,他们打仗时也不是为了忠于我才打,这是一种信任,他们信任我,信任的力量肯定要比忠诚大。”

“信任?”鄂焕若有所思。

“对,因为他们知道,战场上以命相搏,准备玩命的时候,我肯定会冲在他们中的第一个。”

“可您是主将。”

“你别忘了,你在后面偷袭的时候,整个大营中所谓的将军只有我一个,下面就是校尉了。好了兄弟,让哥哥睡了。”

“哥,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他忽然有些感动,我想也是,他才来我就把自背后偷袭的任务交给他,一旦他不能完成,我们便会在这里陷入一场真正的苦斗,不过我也没办法,我实在没人可派了,而且鄂焕显然对那条路比较熟悉。不过我是用一个他觉得很奇怪的理由解释给他听的。

“因为你和明孜他们是朋友。”

这一路睡了两天。直到明孜城内的县守府中,我才下车开始走动,结果走了几步我又躺上chuang榻了。不过我还是专门下令在城外辟开专门的军营对伤员进行治疗。之所以不选在城内,便不能随意对外人道哉了。

宋和邢大哥也在前一天赶回,他们来除了问询我的伤势外,还带来一些消息。

“他们没动,这些人一直在看热闹,不断有斥候过来过去,我们没有拦,他们很可能已经看到您的伤情了。”

“嗯,很好,那一切依计形事,其他的你们继续干吧,灭了区贼;下面便是开市安民了,让士兵们有意无意地说我受了重伤,但不能把这事情报到桂阳,要是让我夫人知道我受伤了,我在我家也有麻烦了,好了让我睡吧,毕竟我是真受伤了,虽然不重但也有些够呛!”

我身体恢复得很快,这几日每天宋都会来向我汇报一些事情,比如今天运来多少粮食,盐,肉,布料等,以及运来多少石料,来了多少民夫,同时撤走多少士兵,还有各个山头建的警戒塔,烽火台等防御设施,以及明孜城的破损处的重新夯筑,还有各股土匪的最新情况。

一些故友也来看望我,对此,我非常感激,他们表示不用感激,请他们多吃几次酒就可以了,显然这么长时间,大家都没有本质的变化。

不过十天后,情况有了非常大的变化,这天我又是早早地起来,踌躇满志。卯时,洗漱完毕,还专门挑了一身纯白的衣服穿上,对着镜子看看,确实相当儒雅,而且相当俊美,最后一句稍有夸张而不要脸,但今天我真的很兴奋,有些等不及卯时的来到。

鄂焕,邢道荣,陈应,以及这几天远道而来的孙玉海,管亥,苏飞,陈鸥七人准时来到,而我也早有准备,命人端出一块热腾腾的发糕,这个发糕做得有讲究,荆州西南的形状,上面点缀着三十多个大小不等的枣子。

“枣的位置,这就是明孜周围三十多股山贼的位置,我们按照实力大小,和这几天我们商量的安排,分成七块给你们七个人,你们每人带两千人,再带上三天的干粮,三天之内,我要求战斗全部结束;这就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早饭:荆州山贼,希望你们能一口口把他们都给吃下来,而且吃干净了,吃完早饭你们就出发吧,我们早给你们配好了所有向导,你们的兵力都是数倍于对手的,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回由我和宋先生坐镇明孜,记住我们手中只有五百士兵,还都是老弱病残,我分不出兵给你们。”

“好的……哈哈。”众人大笑,这里都是爽朗之人,不需要那么拘束。而且这几天都在一起,大家对孙玉海的长相已经能够接受,实际上因为大家好不容易完全接受了邢、鄂、陈三人的长相后,便对长相这种东西看得淡了很多。所以,大家相处几日便再无隔阂了。

最后,我叮嘱他们各军之间互相保持一定距离,不能相隔太远,保持相邻的军队联系,同时军队保持一定的厚度和展开,那些势单力孤的匪徒便拿我们一点没有办法。

他们吃完出发了,看着桌面散落的枣核,心中得意之极。不免回头想想自己的得意之处,我利用自己伤重,加上筑城,建烽火台这种建设防御设施的方法,目的就是要让所有的土匪都认为我们要取守势;而且,知道我们在与区贼作战之时的艰苦和大伤亡,更让他们确信这一点,便放下了心;况且,我还每天五百士兵的往武陵山区外面送,他们当然更加宽心,他们岂知,我每日还要往这里送粮草,那粮草车中间藏人,运布,各种布匹车中间也藏人,来夯筑的民夫干脆全是我们的士兵,这样每天出去五百,却要进来一千五百,后来,我们城“只剩”“五百士兵”时,我们每天还要进来五百至一千人,这样十天时间,我们在明孜各处便屯有了近一万五千人,周边很多新建防御设施,建好便成了我们的藏兵之处,陈哥对于剿匪以及我的计划都很支持,居然在现在这种困难时候还给我派了这么多人,还支了这么多人一个月的粮草,看来他也早想动手,就是找不到放心的人手去,他可能想着:这回我自己送到这门上去,怨不得他了。

而我很是兴奋,但是我却要表现得很镇静,他们一走,我就拉宋过来陪我下棋,面上没什么表情,既不表现出渴望,也不表现焦虑。最担心的反倒是我们的两个乐师,他们甚至有这个祸是自己的闯的这种想法似的,不过还好,他们没有表现出想不开的迹象。

而这几天我已经完全跟没事人一样,不仅是正事,因为所有民夫都去打仗了,县里的行官也去打仗了;而且也包括身体上的,因为现在仿佛连伤都没曾伤过一样,完全恢复了以前的身体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只是本来已经有些伤痕的身体上又多了几道,不知道被夫人看见又何感想。

他们走后的第二日傍晚,我又拖住邢先生陪我下棋,因为宋说他有事要处理。

忽然快马冲入府中,有人自马上连滚带爬地冲下来,我心中一阵狂跳,却还是故作镇定的将盘上一个劫材中的敌子提掉,然后面色平淡地问:“何事来报?”

“北面鄂将军、苏将军、陈将军已经合兵一处,并得到荆西邢将军口信,黄、王二匪已平,其它各处也都在最后清理中。”

我依然很是虚伪地继续端坐下棋,点头表示知道了,让他下去领赏休息。

但我的对面的乐师坐不住了,他很是兴奋,手也软了,劫材也不要了,能让给我的实地全让给我了,连最后算子,他都主动表示认输,对此,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送走他后,一看四下无人,我便立刻原型毕露了,简直是蹦蹦跳跳从客厅进的寝居之室。

想是最近这段时间谋划筹算太累,我很快就不知道怎么又睡过去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睡在了哪里,不过有意思的不在于我这样能睡觉,而在于第二日几近正午时一睁眼,我便看到了我的夫人在我身边整理我的衣衫。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数落着我现在还在睡懒觉,而且还问我为什么我的左脚的鞋丢在了前面客厅的门槛那里,而右脚的在寝居室的窗口底下。

对此,我只能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但是如果整个事情在这里就告一段落的话,也会相当无趣。因为紧接着一个当地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来报告,“西南面的烽火台冒出冲天的浓烟,有军队正向明孜快速的扑来!而且肯定不是我们的军队,”

时值正午,那天是初平元年的二月二十八日,我十八岁,鄂焕十七岁。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斜阳

身着褶皱白衣,带着一脸稀疏杂乱的短胡茬,双足不着履,身量极高这样一个少年非常迅疾地冲到了客厅,面对前面一堆高低不平的米粒陷入沉思,旋即又起身看着墙上一张羊皮地图,手指自一个叫明孜的小点上开始在附近来回搜索。

一个恬静的少女悄悄地跟着他走了进来,轻轻地坐到了旁边,虽然她是为他而来,却并没有打扰他的意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少年看着地图上七个箭头犯起了糊涂,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忽然猛然大声叫起来:“刚才报信的人可在?”

屋外一个人赶紧应道,“小人还在!”

“可确实是从西南方向上过来的?”

“是的。”

“噢?”这一声不知是回答,还是又继续提问,但他没等外面的人回话,却又自言自语起来:“黄、王二贼一除,他们便会南下帮着其他人,而北面又已经全部荡平,怎么还有人能过来?”少年退后几步,回身看了看地面由米粒堆成的地势图,最后竟趴到了地上,开始仔细观察地面高低起伏情况,那少女也随着他的动作将身子前倾,有些不明所以。

“完全没有可能啊?这着实太奇怪了,从哪里冒出这些人来,既然放了烽火,那必然这些来历不明的对手有相当的规模,否则光几个烽火台和警戒塔的几百个弟兄就会直接解决问题,除非他们从邢大哥他们身边经过却没有人看见,军队里哪来的瞎子?而且两千人会全是瞎子吗?”少年念叨着。

这当然没有可能,所以,这里肯定有令人想不通的问题,少年一时想不出来,最后几句反问几乎是声嘶力竭,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城里只有五百老弱残兵,城墙上都站不满,而且城墙也没有修好,还有不少处有缺口。

当少年转过头去再看了一下地图时,忽然皱起了眉头,再稍加思索,竟浑身一颤栗,朝后退去,正在退时,脚下一脚踩空,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见他手指指着地图,一时说不出话。

“子睿,你没事么?到底是什么军队?”少女焦急而关切地问道。

不过这个叫子睿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回答旁边的询问,而是用更大的声音对外面命令道,“快去再探他们有多少人,现在到了何处,再请宋先生来,关闭城门,让所有的士兵准备,就说我们要打仗了。”

喊完长吁一口气,少年努力平息心中紧张,站了起来,走到少女身边,面色矛盾地说:“吾有事,汝速离,勿要使我分心。”

少年旋即唤来下人命道,“尔等众人速与夫人与邢息二位乐师一起去桂阳,还有……如此如此。”

言毕,竟不再看少女一眼,依然不着履地跑回了自己的寝居处。

当我再次从屋内出来时,被称为平安风云侯的少年已经全副甲胄,狠力扎紧发带束好头发,松开时连手都在发抖。剑架上两把剑全被我背在了背后,试了试拔开的感觉,还算顺手,再自枪架上提出长枪,看到了枪尖的一抹金光,这才发现今天竟然是个晴天,而且已经日头高悬。

“好天气不一定有好事。”我嘟囔着,“见鬼,今天说不准得死啊!”

半死不活的次数多了,那时的我竟然丝毫没有胆怯,也许就如周仓说过的那样,我终于变得麻木了。

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人没有去探望,这时也许真是留遗嘱的时候,可是,我真的心有不甘。

咬着牙,上了马,直奔到西城门口,在那里我终于看到了烽火台的信号,一条黑柱而上,越来越宽,也越来越淡,渐渐消失在天边的云中,可惊疑不定和慌张却渐渐蔓延到这里所有人的身上,慢慢浓烈了起来。

注意到军队中的情绪变化,我便将脸上的严峻表情消去,换上了微笑。

“把城内居民集中到县衙门口的坡地上,我要说话。”说完,便一路沿着城墙走了下去,西城的防御难度较高,东北两边有条很宽的护城河流过,而南面城墙下面便是一款崖壁,崖壁下便接着另一座山,便由着那山上春来的绿色渐渐蔓延到武陵山中,混成一色,绿得颇为幽怨。

“侯爷,这来的是谁?”有人正要动身,却听到城楼上其他人问我的话语,便也停住,朝我看过来。

“董卓。”不过我并没有理睬他的眼神,只是很是平静地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而另一边只管沿着看着城墙的情况,本来停下来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便立刻飞快地跑掉了,城上面立刻有些局面失控,大家议论纷纷。

我停下脚步,挥止他们的议论,让大家全凑过来,作了我的最终决定。

我坐在了城墙上,腿放在了城外,便如曾经看到的魏延的坐法,因为这城墙很是矮,我觉得在上面跳下去也没什么大碍,我拍了拍城垛上新的土,眯着眼睛看着前面不断起伏的山地,慢慢感觉后面开始挤满了人,看来很多人都想靠近我听我的话。

“我需要两百个自愿的人,其他人和百姓一起走。”我长舒一口气,口气愈发显得冷静:“我们哪里都去不了,他们都是骑兵,但我们必须要有人守住这里,让大家有几个时辰离开,我算第一个,本不打算拉你们,但是我一个人挡不住多少时候。到时候大家被追上还都是死。”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所以,没什么家眷的人留下来。其他人就赶紧和老百姓一起撤吧,我肯定是要把血流在这里了,我现在需要和我一起流血的人,把董卓在这里拖到天黑,那时,无论我们在外面的人回来不回来,至少那时也让他们也人困马乏,不得已在这里歇一个晚上了。”

“我现在去和明孜百姓说这事,到时候你们要走的便和他们一起走吧,留下来的人直接在这里准备箭矢滚木,现在就东面没有护城河,对方要攻也是这里,再怎么样,这里也是主要被攻击的地方,到时候其他各面墙我只留十几人,其他人都在这,你们商量谁留下吧,要是你们都想走,我也不拦你们。”说完站起转身离开,留下城墙上一片沉默。

其实我和百姓没那么多煽情的话说,他们好像以为我会去很久,所以等我片刻就回来的时候,我们两边都是大吃一惊。

他们自然是吃惊我这么快就回来,但我确实只说了一句话:“董卓的军队要来,他们一向军纪不太好,我们顶到天黑,你们赶快自官道离开。”如果算上开始为了压下他们的议论纷纷时说的“明孜的百姓们,请听我说。”那就是两句。

而我吃惊的是五百人竟一个都没走,一个个见到我都肃穆行礼,却又没有言语,之后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稍微帮着手捆上几个檑木,还是有些疑问地问道:“你们都留下么?要走还是赶紧走啊!留下来的……你们知道吗?”

其他人竟不敢答我的话,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兵摘下头盔喘着气,稍微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这样和我说话:“平安风云侯,您别见怪,您说的我明白,我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我就是荆州人,吃这口当兵的饭的时候才十五岁,现在家里早没什么人了,就算有,我也不认得是谁了。”

我决定行个晚辈礼,这让他有些吃不住,忙说受不起,等我回复常态,他才捋了捋头上的碎丝银缕,对我继续说道:“我说这话您别介意啊,说实话我自小到大,从来没看过您这样的官,这种时候命令就是,还为我们考虑啥。我们知道您是好人,但这时候咱们怎么能把您扔下而只顾自己逃命,以后要是别人问我们,当年平安风云侯怎么死的啊,我们出去的人哪有脸说,说他为了保护我们和百姓逃走而战死的;但要是这次我们留下真的战死了,要别人以后记起来,问其他人啊,你们知道当年刘老头怎么死的,那边答着啊,和平安风云侯为了保护百姓一起打董卓战死的。这咱就算死也算值了,也算风光一把了,再说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死就死了,本来也没几天的命了,还不如在这里做点该做的事情。”

我还是很恭敬地再次行了一个对长辈的礼,他也不再说什么了,继续手头的活,而我也只是换了个方向,看着旁边一个非常壮实的年轻人,他只比我矮点,但块头却比我大,脸型轮廓粗犷,棱角分明,此时他的脑袋上还缠着包扎伤口的棉布,上面渗出一丝血迹,一看这个身形和样貌,就猜这人定是以前黄巾军的人。

他似乎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也赶紧说了起来,不过显然他的口齿不是很伶俐,只是一边挠着脑袋一边很是憨厚地说:“俺们以前一直骂当兵的只会欺负老百姓,不保护老百姓,这回换作俺是当兵的了,俺可不能让人戳俺的脊梁骨,这是俺该干的,俺当然留下。”

我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傻笑。而旁边明孜本地人则直接很冷淡地和我说了起来:“这是我的家,让人随便糟蹋侮辱我的家,我算人么?”

旁边一个也接了过去:“董卓算是秦人吧,我们楚人当年没打过他们的先人,该是我们把这帐要回来些的时候了,让他莫要小觑了我等。”

朝他们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话,便一路巡视下去,主要看那些没有夯筑好的地方的情况,和他们商量如何补救,不过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帮手的,因为他们都抢在我前面干,而且都把屁股顶向我。

城是小了些,没多少时间便走了一圈,最费力的一段就是往南边走的时候,因为有一段相当陡的城墙向上,那是我们顺着城墙在上山,而向东边转过去下来的时候又总觉得自己一失足就得滚下去,所幸这两段都不是很长,但即使这样五百人在整个城墙上面似乎还是稀拉了一些,不过真打起来时,估计绝大多数都会在东面这边上,不过南面这段还是有用处的,我走到北面城墙时,看着南城高起来的坡地,心中便把这仗怎么打有了个大概。

城墙上忽然有些骚动,只听有人在西城门那边大声喊了出来:“风云侯,派出去的小斥候回来了!”

“大人,来的有三千人,黑衣黑甲,骑马而来,没打旗号,迅疾异常,幸而现在他们在绕路,而且现在在一个山梁下正在过河,但一个时辰之内肯定能到明孜。”那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滚下马,站在壕沟边便对刚刚跑到西门城楼之上的我喊道。

“知道了,你快进城休息一下,下面有累的事情让你做。快开城门!”我趴在垛口上笑着对他说,最后一句才对旁边人说,大家都笑了起来,结果当城门开的时候,城下面的那个半大小孩,牵着马却不知所措。

“您知道来的是谁吗?难道不是敌人?”就在城门的正下方时,一脸稚气的他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仰着头,但是吊桥还是拉了起来,直到把他挤进了城,我看不到为止。

“是敌人。”这声并不是对他说的,因为声音很小,而我一边说着,一边挺直了身体看着前面。

北城门又被打开了,这回是我送那个刚来的小孩走:“马我给你换过了,是最好的马,现在你得走北面山梁,顺着山路走,我们好几百人来回蹋过,应该比较好找,走到路上一个南人寨子的时候,你就折向西边,他们那里下山的路被他们开好了,山下有他们的木薯田,你别踏了人家的苗,人家才种的,到了河边顺着河向南走一些就有一座我们刚架的桥,很怪,没有桥桩就对了,是岸两边钉了木桩,用绳子拉起来的,过了河,要爬一个山梁,大概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山上有我们的警戒所,记着,到那应该到晚上了,就在那里休息一个晚上,夜路很不好走,明天换匹马,哦,不,你到了那里,如果天色还亮,就让他们放烟,天黑了就放火,希望在山里的他们能看到。记着,让他们走山路,别走大道,对方全是骑兵。恩,就这样了,你快走吧,我不留你吃午饭了,干粮在鞍上的袋子里。行了行了,我又没死,哭什么哭,快走!”最后,我竟发起了火,他收住了眼泪,啜泣着,赶紧上马,回身要和我说什么,还是狠狠一抹眼泪拍马走了。

“可怜这孩子了,不过明孜就靠你了。”看着他背后的一骑飞尘,我轻声地说,忽然感觉这小子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日头稍稍西斜,相对平时的天气今天算是个暖和的日子,只是暖得让人打冷战。等待的这段时间显得那么短暂,却又如此悠长,城墙上的人正在赶紧整理收拾箭矢盾牌,目光却不断在西面山丘上扫过。

“请问宋先生呢?”终于有人想到了他,本来以为在这种事情没人想到他了。

“你是谁?”

“我是他的护卫,您把他召走时,我就跟着他,但是他进了您的府门就不见了。”

“对,你认为他能打仗吗?”

“不能,您想想先生那个样子。”

“我和你的看法一样,那你认为我让他走,他肯走吗?”我笑了起来,心中开始有些想笑。

“不会,我们家先生人有些迂腐,您要在这他哪能走,肯定陪着你。”

“嗯!你很了解你们家先生吗。”说着我便贴到他耳朵边很是轻声地说了起来:“我先把他召来,然后命令下去只要他一进来,就让人用绸缎把他包了一块给送到桂阳去了。你别在外面说啊,我可不想让宋先生在大家面前没面子。”

“您还……”旁边人很多都对此很有兴趣,看着我们这般模样便聚了过来,对此我们两个人旋即都肃容而起,只管各干各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要说宋这会儿难保不憋气,他还以为我要和他讨论什么事情呢,结果见都没见到我就被我给打包给送走了。不过他总算有几个伴,路上我的夫人和两个乐师还是能和他们谈起来的。

“风云侯,我们想是不是把东北两个城门的吊桥烧掉,免得他们要是爬上了城墙,斩落了吊桥,他们必然就能从几个方向上攻上来,我们本来兵就不多,到时更为被动。”我正在作最后的巡视,有个老兵对我说。

“不用,烧了对手就知道我们心虚了,会更加放心的猛攻,不过你说得也对,来人,下令个城门把吊桥钉死。”

所幸,明孜只有三个城门。

日头又斜了下去些,我把这五百多人分成了五营,设了五个校尉,三个在东城墙上,一个另外几个城墙上和城南的坡地上,一个城内作预备队,交待下整个作战的步骤和各种情况下的应变。

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对方如此而来显然对我们有所了解,而我们只能做到知己不能知彼,我想过很多其他的方案,当我知道对方全是骑兵,想想这段的地形后全部给推翻了,我只有死守这条路,毕竟我们有数千百姓在后面的路上,这回,我真的玩不起险。

长吁一口气,对几个新提拔的校尉说道,“在自己身边挑选自己的继任,你们死了,就让他们带着大家上,我死了,你们五个中就由老刘当头,照着我的计划来,我们支撑的时间越长,我们活下来的可能越大。七路人马回来得越多,对方就越支持不住。

实际上,我还很是担心,如果对方真的打下明孜,而在外的他们只有明天一天的干粮了,到时候,对方三千多人就是死守明孜,我们一时可能也打不下来,纵有一万多人也危险了,更不要提如果来救的人心急而从丘陵处行军而来,被他们用铁骑冲散屠杀那就更糟了。

“我们一定要守住!”我最后对大家大喝了一声,虽然他们紧靠着我,而他们似乎对我这一声没什么准备,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吊桥钉好了!”当最后一个东城门的回复也到时,我的影子也和我的身高一样了,也就是说,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不过从西城墙上直接跳下去,也许也算是一种方案,不过看来大家对此都不予考虑。

“他们似乎来迟了些,路上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了。”我感觉轻松了些,他们在外呆得时间越长越好,别来最好。

当然我不报这种奢望,所以心情还是感到有些紧张,而士兵们并不比我好,看他们分拣箭支时的手不时的颤抖我就能知道,我不想怪他们,他们也在努力遏制自己的失态,但是确实很难。

“风云侯,我和您说个事情。”一个明孜城本地的士兵忽然放掉所有的骄傲,有些低声下气地说,说的时候,还不断瞟向城内的民舍,旁边几个明孜士兵也围了上来。

“什么事情?”我心中感觉有些不妙。

“平安风云侯!”忽然,有人大喝道,“前面有我们的士兵回来了,可能是我们在烽火台的弟兄!”

“他们干吗回来?望山里一躲不就行了,对方肯定没时间去找他们的。”我承认在看着前面的丘陵处的士兵我有些感动,但是我还是大声呵斥出来,这声音足以让整个城墙上的人都知道了,不过我还是朝后面说道:“拿点酒食出来。”

当我再转回来,命道:“撬开铁……”忽然,我觉得后面有些不对劲,便停下话语赶紧转向后面,知道了那些明孜士兵为什么要和我那样说话的缘由了。

“她们怎么还在?”我几乎暴跳如雷地说道:“这是要死人的时候,你们怎么还让老婆老娘留在这里。”

“孩子我们送走了,但她们说要么杀了她们,否则他们不走,我们没办法。”

“不行你们早点告诉我吗?现在怎么办?”我继续咆哮道,心中没了头绪,手中捏紧长枪,猛砸在地,一声闷响,让四周都没了声音。

“侯爷,要不要凿开门,让他们进来?”旁边人陪着小心问道,其时他们已到了城下,很多人因为长途地奔跑而疲惫不堪,大多数人都耷拉着脑袋,只有前面的几个领头的人看着我们喘着粗气,有些紧张地不时朝后面看去。

心情很不好的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了,竟朝跑这么长的路来支援我们的人发起了火:“你们干吗回来?对方大兵来袭明孜,不会特意绕道对你们发动攻击,就算打,你们遁入丛林之中,对方定不会浪费时间而对你们有所动作,你们过来干什么?真的这么想死吗?”我立在城头,旁边的人都在劝我,只说快点放进城来,让兄弟们歇歇,有和下面人熟悉的人甚至都开始打起了招呼,并问起西凉人的情况。

而他们已经开始撬凿固定锁链的大铁钉,而我也没有拦他们,毕竟多几百人,我就有信心守到明天,心中便开始把整个计划作变更。

忽然眼前有人大喝道:“小心,他们是西凉人……啊!”一声惨呼伴随着血光一现,把我从思绪中狠狠地拉了出来。

“他们是西凉人,快射箭!”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我,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身体随之弯了下去,随着旁边一阵弓弦响声,前面一阵箭雨已至!

箭雨已至!冲我而来!而我此时已俯身冲下城墙,因为我看到他们队前被人砍斫的兄弟!

只是此时一切对我来说都显得慢了,我的眼泪都比我更早出现在它该出现的位置。

面对斜阳,乌云想挡着它,我不让,我扎入了乌云中,直到把它打散,可是原本乌云下的人,却躺在地上,身边的草上,开遍了红花。

我的眼睛红了。不是,是一只红,一只还是原来的样,天边红蓝相交之处,黑色的铁流涌进,也只有黑色,无论怎么看都是黑色。

“退回城里去!”我知道我们收拾完了城下的西凉人,虽然我想不起来怎么收拾掉的。还算恢复清醒的我对城上跟着我跳下来的人喝道,紧接着我又对城上的人喊道:“放绳子拉我们上去!”

“平安风云侯!这个兄弟还有气!”

“所有我们的兄弟全带走,别留给敌人弄脏了他们。”

兄弟们默然地争相扛起曾在一起的伙伴,静静地向城墙走去,虽然地面已经开始颤抖,但我们的步伐依然扎实,我们的腿都没有发抖。身上扛着兄弟的在前面,没有人抢先,直到最后一个我,这时候我还听见了城上面的弓弦声,身后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倒地声,我没有回头。

我是最后一个上的城,看着自己的影子从垛口拉到了女墙,轻轻地说了一句:“终究还是到了。”

初平元年二月二十八日,凉州军出现在了荆州的土地上,从一个我们从没有想到过的地方和方向上。

那天,正处斜阳下的我十八岁。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战

西城墙有三百尺长,虽有残破,但必须承认当年确实是夯筑得笔直的,只是中间城门处稍凹进一些,城门外是一个乱石深坑,据说原本是个小潭,但自从光和六年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一滴水,一眼瞥下去,全是圆圆的石头,上面散落着些青苔,中间又间或会有一根野草顽强地长出来。

我们的情况可能要比它们糟很多,我不清楚糟的具体程度,一切得看我们能撑多长时间。

“你们带着老婆老娘去城北府衙外,让她们进那里的箭塔中,记住,这是我的命令。你们去那里,在上面多备箭矢剑斧,锁死门……嗯……那就多拖些府中物事从里面把门彻底堵实,水也多准备一些,如果这边撑不住,我们最后要在北城墙和城墙下的六个箭塔那里作最后的抵抗,堵上门,你们就在上面垛口那边放条绳子,你们去吧,准备好你们再过来。如果人手不足,那边自有人会帮你们。”对现在的我,也只能很平静地把命令布置完,再回身看那远处熟悉的黑浪。

“风云侯,那个兄弟断气前要我和您说恕罪。”那个曾和说话的黄巾大汉已经泣不成声了,身后的不远处簇拥着一群人。

“哭什么哭,这种时候还哭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厉声喝了出来,接着头也没回朝后面大喝:“拿酒来。”

片刻酒便送到,手中提坛,走到那边人多处,又看了看地上无声的他们,猛地扬脖喝了一大口,继续我的大声吆喝:“快说,他说了些什么,捡要紧的说!”

“他说……”那大汉努力稳住自己颤抖不已的声音,这才说了出来:“他说他们想乘董卓过河的时候,偷袭他们,因为他们怕俺们守不住,回来又怕您怪罪,他说您老是替别人着想,这回只好他们替您着想了……但董卓军的弓箭太强了,河那边的人就把他们射得根本不能近前,而刚过了河的骑兵又把他们冲散,他们被杀得很惨,他们要我们带他们赚您的城,他们宁死不肯,西凉人就一个一个地拔了衣服杀,有位兄弟忽然想到如果让他们穿了衣服去,就太危险了,这才……”

“行了!我……知道了!”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知道了事情大致的原由,便只能打断他的话。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祭奠别人了,而下一次也许就是我们为人所祭了——我单腿跪下,旁边的人也都随我跪下,我环视一周,最终落在这些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上,心中酸楚而愤怒,缓缓而极为有力地说道:“我们一块给兄弟送行了,我们会替你们杀敌的,兄弟们,走好!”

洒酒与地,再猛饮一口,起而面敌,吩咐左右:“大家也喝点,算是给兄弟的,也算给自己的,别摔坛子,我们可能要留着砸敌人。还有……让这几十个兄弟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抗敌。”

旋即,周围响起一片喝酒和大声要酒喝之声,那片黑浪似乎刹那间变得极为遥远,远到我们根本不需要去担心他,甚至于生死似乎都没有了它的意义。

我忽然想到,如果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死期的到来,那么也许从我们一生下来开始,他就如同这样逼向我们了,只是有的人远,有的人近,这样也许太悲观了;或者可以这样想,等死亡到的时候也许会允许你有所挣扎,挣扎得过,便放过你一次,退回原来的地方,以后再追你,这样想心情果然安宁多了,现在也许真到了该我们挣扎的时候了,也许我们能做的只是挣扎。所以此刻,平安风云侯和旁边的士兵并没有什么太多区别,过了几个时辰就更没有区别了。

“大家听见了,西凉人的箭矢厉害,大家盾牌架好,做好准备!”眼见对方欺近,我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喊完才发觉,嗓子都快喊哑了:“下面各营就位,莫让对手上城,后面……老刘!你的人准备好,看对方在哪边上城,随时上来反冲一下,还有再派些人手去通知南面人把城南的防御做好,还有其他各城上的士兵做好警戒,一旦出事,别来问我,你做决定吧。”

说完,我自然应该去我应该去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不知什么年月塌了一块,现在版筑已经绑好,但还没有来得及夯筑,我们只能先填进一些土,又把外面用水浇湿,准备应敌。

我到这里,我想至少能让我心安一些,也让守城的兄弟心安一些,但是对于对手不知道有没有受什么影响,至少他们照样如此迅疾地冲到了城的前面,中间翻卷的旗帜上有什么字在迎面卷来的滔天烟尘中根本看不清楚,但至少别人是冲着城门的方向来的。真正到来时,他们没有如我所想的一样立刻放箭以便展开队形,正如我在汉中时看到的那样,而只是在弓箭射不到的稍远处有些疑惑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

下面竟有两三百具尸首!靠城的地方多,远一些的稀些。

“我们是不是当时城上只有三百人?”旁边忽然有人问道,看来大家都这时候才想起这个问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没有人能解释。

领头的一个敌军将军颇为年轻,但也颇面生,反正我在汉中的时候没见过,要是见过这会儿也该没他了。他骑马逡巡在阵前,等着自己的士兵裹着烟尘全部站好阵势,一时前面灰呼呼一片,只有那个黑甲的少年将军的形象还比较清晰。

“平安风云侯谢大人可在啊?”那人很有一股年少轻狂的感觉,对我们大家各自面前的事情没有再表现什么吃惊,而竟有一种相当得意的口气。

“我便是。”当我闻言正向正疾步向城门正上走去与他对峙的时候,忽然又是那个黄巾大汉立于城头,肉袒右臂,当时我便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那个大汉,不知道他顶我的名却是为何。

“你这西凉小儿既来此送死,便先把自己的遗言说了吧,我怜你乳毛没褪干,给你把消息带给你的家人,我确保五年之内能带到。”此人很是厉害,竟然能带着相当流利的荆州口音与那小敌酋说话,而且言辞相当有劲“得体”,听到一半忽然发觉不对劲,大汉身后有个小个子的嘴正在不断动着,而那大汉似乎喉结动都没有动,只是嘴在动而已。

“噢,风云侯原来是这么一个粗人……”

“是啊,粗到足够把你们全塞进川内了……”此话说得大妙,我也不一定会说到这样有意思。

“呵呵,可惜你们这会儿便毫无办法了。五百人……没错吧,平安风云侯大人,哼哼,我有五千人,十打一,你的城墙才两人高,早些投降,我让你的士兵和百姓活着离开,传闻中你不是很惜护你的兵士么?”

“我向来说话算话,你若不攻我城,退兵一舍,俺自当献头于你,老天作证,若有反悔,定当遭天打雷轰,叫俺断子绝孙。”城上一时肃静,所有人都看着城门上踏着城垛的那条大汉,因为这回是他说了出来,但这一下子却把这双人的把戏彻底露了馅,虽然开始还能像那么一回事,话语也算斯文,但那明显非荆州的异乡音还是一听就能让人明白怎么回事。

“哈哈,这明显是河北青州之地口音,旭虽粗鄙,但这还是听得出来的……况且,能写出三份醉意,七分轻狂之人怎会是你这般模样……平安风云侯!未想你这般狂狷之人,终究也还是委琐怕死,却找个其他人来充顶,只敢在后面发话,可笑啊!哈……”他身后之人也跟着他的笑声全笑了起来,只是笑得可憎得多。

我正在考虑该如何应对时,又是那个在大个后面的人,继续用荆州口音,也就是下面那些人所认为的平安风云侯的声音继续说道。

“呵呵,那倒是,那还说什么,打就是,你们刚才这些人也是这般笑我,被我一顿乱打给全弄死了,现在我不是人形,不便出来,怕吓着你们这些娃娃。哈哈……”虽然我们人少,但这回大家的笑声更有气魄,在城上几乎掀起一阵声浪直冲而下。

立时便能看到凉州军队中的不安和焦躁,窃窃私语者比比皆是。

那小将也确是了得,只管挥起武器朝城头一指,便大声喝道:“便就为你而来,你只管出来,与我一战。”稍顿片刻,又用更大的声音喝道:“唤你又不出来,难道你还惧你小爷不成?”

那小个子终于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看向了我。

看来是该我出来的时候了,只是这般出来倒落了下风,所以寻思来回,拿定主意,大声地打了个哈欠,便喝道:“是哪个混蛋搅得你谢智爷爷不能安睡?”

我拨弄了一下头发,随手提起一个酒坛子,便推开了前面的兄弟们,一路假做睡眼惺忪,只对那两个人稍微点了点头,便一屁股坐在了城垛上,还用小手指头掏了掏耳朵,开始说话,不过不是对下面,而是对旁边的人,只是声音稍微大了些:“兄弟们,怎么回事,这些人还没收拾掉吗?……这下面的都是谁啊?闹得我不能好好睡一觉。”接着我砰地跳上城垛,竟就在上面仰着脖子喝起了酒,其实我心中也在怦怦乱跳,我还记得在汉中时被人突放的冷箭,但我觉得这个险值得冒一下。

当我回复抹嘴之时,才发觉前面的阵中真的有张弓搭箭之人,只是他们竟也都没有射,心中庆幸之余,却又想到此事绝不能让我的平国夫人知道,否则我真的没有活路了,不过我也许撑不到她知道的时候。

这时风忽然转向了东南,这时眼见那张大旗被撑开来了,上面黑黑的一个郭字,不断颤抖,活像一把斩首的大刀和旁边颤抖的死囚。

几口黄汤下肚,嘴上明显开始没数:“小子,你挺年轻的,干什么不好,当什么兵?当什么兵不好,当那董什么西的兵,还什么凉?当个东西也就算了,你还过来打仗?打什么仗不好,打我大汉荆西之镇?就算打就打了,还正好赶上我老人家在这……看来你真的不想活了,好,我成全你!还有别说那种骗人的话了,摆着这种架势,还想说自己是好人,你真当我的兄弟们全是傻瓜吗?还有你们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兄弟,你就算真不与我们有干系,我们还要向你们讨还血债呢!”心中暗忖,这段话层次还算可以,此刻我都不知道恐惧和紧张是什么东西,旋即回身跳下城垛,在兄弟们中扯起自己更加粗哑厚重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地喝道:“兄弟们,董卓的人来了,杀他们啊!我们要给你们报仇了,兄弟们,杀董卓啊!杀啊!”

喊完才觉出自己竟流下了眼泪,不知道为了什么,很多事情一一走过我的脑海,但是我却没有时间去想为了什么,因为一声熟悉的受伤禽鸟的尖啸,让我把头扭回了过来。

这一切终于开始了,不过四周的人都很安静,便如后面躺着的兄弟,便如前面什么也没有发生,便如这边的时间停住了,河水不再流了,逝者亦如斯夫了。

在血色的斜阳下,似风一般的箭矢吹过,有些人很快倒下,溅出与阳光一色的花,有些落在旁边人的身上,有些飘落尘埃,随即凋落,无声无息,轻地让人难以接受。

地上颤动的无助的伤者,正作出最后的挣扎,但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没有人能去帮他。其实我们也很残酷,但我们没有办法,否则,我们也将和他们一样,而等待我们的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情况恶化地比我想象得快,城上的人很快就稀疏了很多,我一个人就得看住四个城垛口上来的人,所以,我的胸口中了三箭而且全扎在护心镜上,我也只能认为是我太幸运了。只是三支箭头也都浅浅刺在胸口,让我极为难受,可我竟腾不出手拔出它们,只能由得这锥心的疼痛一直伴着我,还让我在这段时间从麻木的醉意中如此不情愿地清醒过来,时间也一下子变得难熬和痛苦起来。

他们准备得过于充分了,上城的绳索,爪钩,短梯什么都有。而更充分的是他们的人,一直蜂拥而上,连绵不绝的他们让我一直不得不承认在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完全绝望的,每当看见一支箭上来时,我都以为自己即将终结自己的生命,可那有时似乎就是悬在空中的箭不知为何,多在我俯身几乎下意识扫落陆续登城的士兵时在我身边呼啸而过,但是臂膀上还是陆续得被箭擦过或者直接留在了上面。

群情激昂的气氛终究还是变成最后奋勇地抵抗,而我甚至连奋勇都无法做到,两只臂膀的酸麻让我几乎无法完成自己已经习惯的动作。

但这时,西凉人竟忽然退却了!

原本只是一段城墙上的人开始撤退,但很快便成了整体的行动,随即,整个大队都开始有些忙乱地后退,完全没有任何章法。换做其他时候,给我两千人,那怕一千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下令追击。但现在,在当时,我只是喘着粗气看着他们的离去,一种稍纵即逝的轻松自心间悄然而过,看着绝好的战机没有任何无奈可惜的离开,心中不知何味。

“他们怎么退了,我们的人来了吗?”我四处张望,周围的兄弟大多没什么言语,喘息不停的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对手的下次冲锋,而已经准备好了的,就只是舔着干干的嘴唇看着西面重又聚集起的乌云。

老刘的人早已经上来,他见到我时,想和我说话却一直在喘,我挥手表示不着急,指了指西边,示意我们还有时间,其实我也在试图定住自己喘息,一边看着他,他本是满是斑白的的头上又包上了一层白色棉布,夕阳下那布上面渗出层层深浅不一的血迹全被映得乌红。

“我这头是在城后面被流箭擦伤的……没事!我刚刚看那个小西凉蛮子靠得挺近,想是久攻不下急了,我就让我的兄弟朝他射箭……这家伙中了几箭,这会儿恐怕已经死了。很好,他们没了头,可能就退了吧?”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着,声音也嘶哑了。

“不会的……嗯!”说到这话时,我拔出了插在胸甲上的箭,不由得闷哼一声,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前面甲上又多了一支,在右下的腹部,也没插进肉很深,相对来说,伤不算重,就拔的时候感觉有些痛,没拔之前,我甚至没有感觉。可能是胳膊深扎进的箭让我感受到了彻骨的痛楚,其他的就不当回事,显然有甲没甲是差了很多。箭簇的倒刺让我刚触及箭杆就浑身冷汗,加之手指哆嗦,更不要提拔它们了。

“来……帮我一下。”我的眼中自额头滴入一滴汗珠,模糊了整个视线,眼前的人都变成了一团。旋即,身上的所有骨肉也有了这样的感觉,我坚持着没喊出来,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他们来容易……走就麻烦了……他们肯定得打下明孜……否则就是全军覆没。他们必须回来”

没有时间让我对自己的伤势有所关注,稍微包扎一下,我和帮我包扎的人就回到自己的原本的岗位上,几乎箭头刚全部离开我的身体的同时,我们所有的人便又见到那团模糊的黑云随着春夜依旧带着寒意的晚风扑了过来,其实本来我们就没觉得春风中有什么暖意。

周围的四百人,一半是躺在地上的,还有一半也大多是半截入土的。我已经感到体力有些不支了,口非常干,想喝点水,就是不能离开。看着前面,再看看旁边的兄弟,他们大多看着我,我忽然想摇摇头叹口气,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因为原本他们就不是忠于我,他们是信任我。

他们信任我,我若失去了信心,他们也会彻底绝望的,那么连最后的奋勇抵抗也会成为无助的挣扎了。

想想他们与我说的话,我想除了信任,还有让人心头更暖的东西在内。

我挺直了腰,抹了一把汗,左手自地面翻出一面铁盾,右手自垛口提起长枪,左右看看,无声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我便看到他们笑容的回应,老刘笑得最灿烂,仿佛他的一生第一次如此快乐。大个子和最初在他身后说话的小个子两个人也笑着看着我,让我忽然来了不知何处而起的兴趣:“你们今天玩的这个挺有意思,打完这章,我们一起玩玩这个。”

“好啊!”二人同时说。

可是,事情通常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有意思,那么完满。

这是我听到的小个子的最后一句话,“好啊!”我现在还能记得那声带着荆州口音的话,可是再次交战后没有一刻的时间,我就看见他的左边太阳穴那里中了一箭,插得很深。倒在兄弟群中时,一点声息都没有,只是自嘴鼻流出很多的血——多到微不足道的血。

他死的时候都睁着眼睛,似乎是看着我,可能是想告诉我,他不能玩了。

我们在西城墙没有坚持到天黑,甚至我们差点没有来得及完全撤上南墙,几乎是同时在几个点上完全没了防守的人,然后黑色的毒流便涌进了明孜,如果不是南墙上的人利用斜坡冲了下来,把我们接应上去,至少我的战斗在那时候就结束了。

我不愿回忆那天的暮色,在血一样的夕阳下,所有人流出的血却全是黑色;城墙内外站着、坐着、躺着全是人,但所有人却都是死的,或者即将死的。

我们越来越不像人,而更像一些将被屠宰的畜牲,我们燃着尸体阻挡敌人;我们拔去死人的盔甲,遮挡自己;我们纷纷滚下城墙,不顾一切痛苦的呻吟,而我,只是我们中一个普通的我,和这个我,和那个我,和某个我完全一样。

但我们依然在抵抗,一直抵抗,武器游离于我们的心灵之外,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时,还能鼓起一些勇气,但当面对前面的敌人,感觉自己独自一人时,我就完全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只是我几乎一直只看见敌人,但我却不敢回头。

我不知道我恐惧什么,当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就是害怕。从来没有过的害怕,我从没有如此害怕过,至少今天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我有了些牵挂,不再是以前那个愣头小子了。

耳边忽然出现了与这种杀戮场所不谐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叫声,在我右边。

我似乎回到那天的下午,我和银铃携手,但美好的回忆根本无法在头脑中长留,旋即,一支火箭的火苗在我眼前灼过,让我一时眨眼不停,只管挥枪防守,前面除了火焰的红色便只有直达天边的黑色。我想起我们城内有女人,又想到不知道佩她们和老百姓有没有赶到零陵。

右眼余光下,是一片黑色的混沌喧嚣,似乎正有人往箭塔上冲击。我往后退了几步,终于回到了大家的身边。

将自己的左右交给兄弟们,我立刻朝城南方寸之地的六个箭塔定睛看去,果然,西凉人的黑藤正往其中一个塔上垛口攀延,而其他还能互相勉强防住别人的塔基。

眼看就要有塔失守,甚而有人已经登上垛口,开始了肉搏。我再没犹豫,竟什么都没考虑,拈起长枪,竟就这般飞扎出去,说实话,我从来没练过投枪。

“快,支援那个塔。”那枪投出立刻淹没在黑色之中,我只得急令大家帮忙。就在我喊出的同时,我就感觉自己的右边城墙上一片箭矢飞出,那毒藤眼看着缩了下去,我才稍微放了一些心。

心旋即又悬了起来,自城墙斜坡下忽然又飞上来一团箭矢,立刻身边又倒下去好多兄弟。我们没有时间哀悼自己新逝的兄弟,只是直接后撤。

片刻后,当有人来告诉我们西凉人从城墙上绕到东边也发动攻击时,我们正刚刚用燃烧的酒坛加布把前面烧成了一片火红,正相互对视,略带不明所以的微笑,这突如其来也早知道会来的坏消息,意味着他们把我们完全逼到南城墙时,我什么都没有说,大家也早没了任何情感表露,默默地捡拾箭支,但大家心里清楚,一切只是时间长短了。

我们哪也走不了了!

我们要死了!

天上的星斗都是混乱的,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它们只是在我们的上面来回乱晃,把天空都给搅花了,那天,没有月亮。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祭

一刻之内,我这里又倒下了二十多个自己兄弟。依照这个速度,我们连子夜都坚持不过去,面对对手连续猛攻,我们靠着相当陡峭的斜坡形成的以上打下的优势根本觉察不出来。就算有优势,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嘴、喉都很干,身上却有些发寒,可能是失血的缘故,我曾在云梦泽上听华佗说过类似的症候,也许我没法坚持到最后了。城下的几个箭塔的防御虽然依旧让我感觉那么的令人绝望,却是卓有成效的,否则我们这般的长蛇阵形侧面遭攻击,绝对是致命的。

老刘也死在了我的前面,他不是被敌人杀死的,他是累死的,或许他太老了。

其实事实并不是这样。

所谓累死,这只是我当时心中安慰自己的借口。我亲眼看见他的倒下,喘着粗气,两条腿颤抖着要站起来,却没了一丝力气。此时正赶上我们又被弓箭逼后了几尺,只留下眼前地上的老人无助地紧张地从我们身上转过眼光看着敌人汹涌的黑色甲胄闪光地逼近,但转过来时,他却又那么泰然地朝我看了看,嘴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接着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用剑抹了脖子,我记得最后的时候他朝我笑了笑。

老人最后的笑容让我终于感觉自那种混沌的梦魇中醒了过来。

我一拍大个的肩膀——他一直在我的身边——我让他跟着我到队伍中间来——只能让其他兄弟先挡一会儿——他走时也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

他只管喘着粗气,一边以手抹汗,一边看着我,眼光显得有些无神,显得如此结实的他也被这种战斗拖得疲惫不堪。

“我们不能这么打,我们这般只挨打不行!”我也喘得厉害,但是还算能支持着把话说完。我因为我们的兵力只有别人的十分之一,在战斗一开始就打心底里完全放弃战斗的主动权,一味地挨揍。而且在这种时候,我们还和箭塔分兵把守,相当于又把兵力分散。还有,几天前,这个城里藏了上万的人,可从外表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我们存在着相当的用兵空间,时间紧急我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但现在必须做一个决断了。

“放弃城墙,我们各带一队,撤进箭塔射程范围内,组战斗阵形从各个方向上冲这帮兔崽子。不要冲远,不要脱离箭塔保护,这边冲退了,便折向其他方向……好了,兄弟,你去吧!”

“嗯,兄弟,允许俺这么喊你一句……你也保重。”他坚定地点头,一个大巴掌拍在我的肩上,旋即走回原来的队列中,大声命令起来。

我也赶紧往东边走去,走到东边的最前沿处,一边与众人抵挡前面,大声命令道,“下城,组三角战阵,向箭塔那里靠拢!”

几个熟练的老兵把燃着火的油布扔到前面稍微阻碍一下西凉人的进攻,也让在队伍最后的我安然撤了下来。

南城墙下有马厩,行及此处我也不顾形象了,在饮马的槽中便是一头扎下,贪婪地喝了起来。忽然有些受惊地起身,回身与等待我的兄弟们迅速撤离,心中还想再喝几口,或是在回味刚才的甘泉琼浆之味,却又很快被城上的飞矢逼得只顾念着和身旁的兄弟们抢先逃离对方强弓硬弩的射程为先了。

进入六个箭塔的射程保护之中,我们竟一下子成为了多数。应该说我们这一撤,很出乎他们的预料,为数不少的西凉士兵正利用墙角保护自己,伺机爬上箭塔,这时四面孤立的他们很快成为刚撤下来的兄弟们刀下的倒霉鬼。这让兄弟们一时气势大涨,很多根本不会斯巴达战阵的明孜士兵也迅速融入这个三角战阵之中,在相对窄小的街巷上往前猛推,其势一时让此处的西凉人完全陷入混乱,后面的冲不进来,前面的又退不回去,一时间我们都是踩着人往前冲,只是冲到街道宽阔处我们就也只得退后了。但这番纵横捭阖之后,兄弟们连互相吆喝传信息都显出一种气势起来了。

不过,这一来我们也彻底陷入敌人的包围之中了。而且,让我最不安的就是那个姓郭的小西凉鬼子,他决不会让这样的局面继续,他必须打下明孜。而让我最担心的就是我居然确信他会找得出方法来对付我们,而我却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我们,毕竟现在整个场面上的主动权在他们那里。

而我们,只是一群忽然感觉出生的希望而依旧挣扎的困兽而已。而这忽然涌现的一丝希望也只如秋风中摇曳的残油枯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湮灭,便一切归于沉寂和黑暗之中了。

这夜的风因为这场战斗而显得燥热不堪,我又开始感到干渴,却没有地方可以喝水了,我们再次冲到街口,便被箭射回来,而他们进来我们和箭塔又把他们赶了出去,他们曾试图翻墙过来,但很快也被箭塔射得放弃打算。

进攻暂时停止了,他们一定是开始想办法了,而我也只能让大家先稍微休息一下了,言毕丢掉手中断成两截的木杆,看着自己手中一团血污,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举目之间,巷子深处,到处躺得都是受伤呻吟的人和精疲力竭想歇口气的人。有些人问我,我们现在是不是能撑到明天早上了,对此,我只能笑笑,王顾左右而言他。还有人能互相开玩笑,玩笑的内容却皆是些不雅的话语,但这时我也由着他们了,听着他们言语间喘息声,我的心肠便硬不下心让他们别乱胡说,虽然箭塔上还有数十个女人,我想在平时这确实有些尴尬,但估计现在没人会念想着这些了。

我头脑中虽然还算清楚,但也就只是清楚地明白,我们挣扎不到明天早上了。按照时间,大约一两个时辰前,那个小孩才到那边,通知北面我们的人回来。要等他们全速赶回,还得好几个时辰,而西南边的人距我们更远。而现在的我们包括塔上的女人也只有一百多人了,还多数挂了花。

我想我们是快死了,至少我一点紧张感觉都没有,就是想喝水。下面的人也有和我差不多的,大声地和塔上人要水,上面人也算是轻松而且毫无忌讳,居然问尿要不要,惹得一片笑骂。不一会儿,水桶就给放下了。旋即一帮如狼似虎的人便在那里牛饮起来。

我不便和大家争这些,只叫大家别太混乱了,又吩咐几个四下看起来还都比较周全的士兵四下看看有什么动静。相对来说,再不紧张也得看看对手在干些什么。

大个提了一桶水吆喝着从人群中疾步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句话也不说,头上又多了一处伤口。我也没什么谦虚,看着他点点头,结果手来就是一扬脖,一下子竟喝下去半桶,喝得肚中凉凉,一摇都能听见自己肚子里的水声,但总算是把胸中烦躁郁积之火全都扑灭了,虽然身上又开始发寒,但心中却也又来了一股疯劲。

我跳上旁边有些破损的矮墙,稍微看看四周,回身把后面所有的谈论声喝止,说是喝止,其实更像是打趣般:“连喘气喝水都不够,你们还说些什么!”

此刻他们也颇为豁达:“反正要死了,这辈子没说这么多,说说也无妨。”

大个更是一往无前,大手拍着旁边兄弟,甚而有些过于恶劣:“说了怎的,他能吃了俺的鸟。”

话虽这样说,但我能从这里面听出另一层意思:大家的心底都认为我们能活着等到援军到来。这种信念可以支撑我们更长时间,也许我们真能支持到明天早上。我也开始抱持这种念头了,尤其当我回头时,看到的张张泛红的笑脸时,我居然还建议他们洗一洗脸。

我走到其中一个箭塔下问问情况,伸出的脑袋中有几个甚而是女人的,他们说箭快射干了。我们旁边就是明孜县府,我住的地方,我记不得里面有箭的储备,旁边是几间官舍,此刻它们墙上泛着红光的裂缝让我确信这些遗弃多年,更不可能找到什么箭。我让大家把所有的随身带下城墙箭支送上去,才听到有人可惜地说,怕弓箭丢在了

但我立刻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今夜月隐星稀,我却能看得着这么清楚,而且颜色这么令人感觉可怕。

我刚转回去登上墙头,便在西边看到满天的红光,东边也是。一个跑来的士兵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火,火,火!”

这个姓郭的小子决定火攻了,我们正好被团团围住,他们围着我们开始放火了!两个巷口旋即可以看见冲天的火焰了。周围一圈霎时完全变得红光满天起来。

“风云侯,怎么办?这群狗娘养的放火了!”

“我记得县府内有个水池,现在放了火他们肯定不会进来……去!多打些水来,把我们附近的墙壁尤其是箭塔浇透。”我忽然有些不太确定的地方,“箭塔上的人小心,烟雾之中,注意保护我们打水的兄弟,提防西凉人……放根绳子给我。”

我迅速爬到箭塔之上,稍微瞥了瞥里面景象,笑了笑,便又登着垛口爬上了箭塔之顶,下面全是此地方言谈论我的声音,不过这时节,我没了兴致倾听辨识,而是四面看去。一圈都是火,浓烟亦四起。

我蹲在塔顶,最后干脆坐了下来,看着下面人忙得不亦乐乎,心中不断想着目前情况。

这个城依地势而建,南边在山坡上,恰好建了入门层层而高的官府衙门和级位阶阶分明的官员之屋舍,官府内两座箭塔,这条路上三座,官舍中一座,相互拱卫,虽然城墙和其他地方全部丢给了西凉人,但至少现在官府内很干净,官舍这边也没什么外人。现在四面被人放了火,下面的事情更麻烦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寝居,门紧紧地关着,看来西凉人没有进去过,因为我看到的两面的门窗都没有被破坏,我之所以看它是因为我想去睡一会儿,我想如果这场仗能赢,我就立刻去睡一觉,什么其它的都不管。反正床榻这种物事不会招惹到西凉人,他们不至于专门进去拿刀把我睡觉的地方给砍掉,然后恶狠狠地专门派人来对我说,就是不让我睡。在上面吹得凉了,我想着再看看就得赶紧下去了,四面着火,他们可能已经在城上准备对付回头攻城的我们的在外部队了,这里一圈只是派兵监视我们的动向,我们这段时间应该是安全的,可是我还是很不安心。看着南城墙上甚至连火把都没有,就让我心中没有什么着落。

陈哥那里的援兵也来不了这么快,他已经把这周围千里之内的所有能召集的兵力全给我了,除非从南阳宛城汉中那里召集了。我给他写了信,汇报这里的情况,以及我破匪的计策,他好像对我经常收人进来有些意见,让我注意,别什么人都引进来,还来信问了我鄂焕的所有情况,我也只得先问了鄂焕,再给他说了,这会儿信早到了,他的回信可能都要到了,不过我可能看不到了。

烟有些浓了,下面人咳嗽不停,有人建议赶紧把一个衣襟弄湿以之捂住嘴鼻,这样会好受点,很多人试了一下都表示有效果,即使这样,我们原本喘息和欢笑变成了剧烈咳嗽和更加剧烈的咳嗽。

上面的空气要好很多,因为风大,虽然我也咳,但要好受很多,至少不需要专门弄湿衣袖。

“天这么干……咳咳……怎么烟还这么大?”这是下面一个青州口音的人无意间的一句抱怨话,我却终于开始有些明白些过来,这可让我吃惊不小。

我冲檐下的士兵们要弓箭,还让他们递个火把上来。他们让我小心,尤其是后面几个女人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她,还有她,以及一个甚而有些模糊的她,如果这次能活,得去看看她了。不过,如果西凉人真的这么办,那我们可能就真的活不成了。

我自摆裾上撕下一块插于箭上,想想,多做了几个这样的箭,然后,点燃一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一箭朝府中黑暗的腹地射去。

一团火苗,若隐若现地在淡浓不一的烟中划出一条彩虹,把原本灰黑的烟雾映得红白透亮,直到彩虹的那端,除去那稍纵即逝的光芒,也映出了刀剑的寒光。

“西凉人攻过来了!”我急忙大喊,转身便又把另一支火箭射到官舍的黑暗处。这一支更加彻底,直接插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却没有怎么伤着他,他直接拔出来,我看着火光上映着的那张狰狞的脸,歪着脑袋,冲着后面用极大的声音怪叫着:“兄弟们,灌啊!”

喊杀声遂大作,两边的西凉人立刻冲了过来,而我们则有些混乱不堪,多数人还在墙边倚躬身咳嗽之中,当时我看着都能预感到一场惨不忍睹的屠杀的到来。

“两边都来人了,大家排好队形,别被冲散,箭塔上准备好了。”一边大声喊着,我一边心急火燎地顺着檐边爬了下去,可越着急越出事,肋胄上的什么地方挂在了侧面伸出的椽子或者什么斗拱一类的上面,逼得我竟一时被困在了箭塔的边上,情急之下,解开甲胄,却又忘了抓绳子,一下子竟摔了下去。

幸而摔得不惨,可等我站起来时,大个就站在我的面前,他似乎有些奇怪我的下来方式,但旋即恢复了正常,脸色略带阴郁甚而有些绝望地和我说,这是我到现在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人太多了,乘烟雾一下子靠过来的,偏偏两三个箭塔又都没箭了。兄弟们本已被熏得不行,现在就俺们更支持不住了,您看看怎么办。”

我顿了一下,稍微思索了一下,立刻下了决定:“我们也放火……咳咳……叫兄弟们把能放火的地方全放上火,他们没烧全……咳……留下口子……我们帮着烧给他填上。”

周围的烟片刻后更浓了,一时间场面上更加混乱,周围随时出现的人都会我紧张辨认一番,随手提起一根长戈,立刻大声让大家向我靠拢。

箭塔丢了一个,空中飞梭的箭也慢慢稀了,我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和人体堕地的声音,心中绞痛。心中狠狠念道,我若真是獬豸就好了。

大个带着十几人很快来到我这里,我对他们挥了手,因为不自禁地干咳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让他们先跟着我来。

可就在我刚转身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我脑袋上挨了一下,可当时我什么都意识不过来了。

再次醒来时,我的头晕晕的,好半天才能意识到不是自己胸闷,而是身上压着好几个人,周围依然有零碎的喊杀声,居然也已经有了一些亮光。我想起怎么回事了,心中有丝莫名的感伤,他们竟然在没有箭矢的掩护下抵抗几千西凉人到了天亮,而他们竟然把我打昏,就是为了不让我出事。

又片刻,我才发觉我在尸首堆里,一张出奇苍白而变形的兄弟的脸颊就贴在我的旁边,而此刻,我只能默默地把他未闭的眼睛阖上,心中无尽的悲伤。

再片刻我才积聚起力量爬出来,这是一个官舍院子的角落,我依在墙边一丝力气都没有,又冷又饿,但看着前面年轻的他们,我终究还是站起来了。也许我躺在尸体堆中是件好事,但我的自尊心和我对兄弟们的深深愧疚不允许我这么做,我必须起来和他们一起战斗,你们可以称我这种行为是傻瓜,辜负了他们,但我是谢智,我必须这么做。

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甚而让我感觉不是我的衣服,袖子裤腿似乎都有些短,连鞋都不对劲,我记不得我有这样的一双布履。

不知怎的出来的这条巷道上竟一个活人都没有,薄薄的雾中,感觉不出喊杀声来的方向,我自地上再次捡起一杆长戈,上面尽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摸在手上粘粘的,心中酸酸的,眼泪不期然落下。

刚转出来的时候我便见到几个正向南面跑来的西凉士兵,他们吓了一跳,他们肯定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活的,而且样子如此之惨,他们甚至向后退了几步,进而发现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其中一个左右看看,才又发狠着冲向前来。

一声闷响,武器相撞,想是大家都累了,这时节,我们再没什么招式变化完全是拿武器互相角力相抵,其他人一时不知是呆在了那里还是觉得现在前面这个人实在有些可怕。但他们的愣神让我有时间做一件事情。

我的嘴就在他右边脖子那里,感觉到手脚乏力,总是没法把他推开,我竟再不犹豫的一口咬了上去,第一口就是满嘴的血,喷得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我丝毫不为其所动,一口一口就这样咬了下去,直到他的嘶嚎声停止,人瘫软在地上。

“獬……豸……,他还没死!”几个看得目瞪口呆的人,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一下子转身便逃。

可他们没人能逃掉,晨曦的烟雾中,没出一百步,我一个个地追上剁翻了他们,他们似乎腿都软了,打了一夜他们也累垮了。

我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这是我发尽全力砍死最后一个西凉人的时候,满头的乱发披上脸来后才发觉的,可当我一抬头甩开挂在脸上的头发时,我就知道我的发带在什么地方。

大个子穿着我的衣服,我的靴子,我被挂下的肋胄,脑后有我那样的马尾巴,我看见他本应非常高兴的,我不会怪他打晕我的,甚至应该和他一样猛拍他的肩膀,但此刻见到他,我却不可能高兴起来:

他身上扎满了箭簇,脖子上被套上了绳索挂在了箭塔上,旁边插着我的长枪。我丢下长戈不顾一切地往上爬,不管后面有没有人会偷袭我。刚爬上去,我手脚并用地把他拉回来,手忙脚乱地替他把箭一根根拔下,一边哽咽着,一边替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我好像一辈子只这样哭过两次,这是第一次。

我不再有什么奇思妙想,破敌之策,我只是把他身上的甲胄衣服又全部换到自己身上,心中也只想着把所有西凉人杀光,并没考虑有没有可能性。

我直接跳了下来,稳稳地站住,再跳起来双腿蹬壁自塔上硬拔出长枪,这番是结结实实地连枪一齐摔了下来,但却我毫不在乎,站起后,在脑后狠狠勒死发带,提着长枪,再也不管什么进退,众寡,愚智;只因我当时心中只一念:当我者死。

所以,当我在宽阔街道上看到一片着黑甲之人坐在地上歇息时,也没有了什么想法,只管大喝一声,挺枪便往上冲了过去。

一骑自边上抢出,马上之人单手背三股叉,竟就这般快速冲过来。

及至觑得稍近,双手握紧长枪,狠狠刺出,那人有些慌张,以叉架出,同时口中大喊道:“谢大哥,是我!”

我待再要使劲,却被这声大哥给说停了。跳退两步,仔细看来将,此人颇为少气,也颇为眼熟,稀疏的髭须似乎是这夜刚刚长出的。

“小南?……小南……啊,好像半年多没见你了……你这混蛋何时加入西凉军队了!”一旦想明白,我更加怒不可遏,挥枪便打,不过这回手下就减了些轻重,待拿下他再问。

“大哥,你怎么了?什么西凉……大哥,你干什么?”他一面手忙脚乱的抵挡,一边头也不回的大喊道:“姐夫,快来啊,大哥不知怎的要打我!”

如此这般,我竟一时拿不下他。

“大哥!”远处又是一声大喝,这才让我缓下来。

虽然一身甲胄,但背后所挎之长弓,手中所持之双面大斧,还是让我一见这个人便知此人是谁,而且我立刻开始明白眼前情况在我被打昏之后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我瘫软在地上,朝他摆摆手,让他不要近前,然后以手遮脸,我当真羞见故人。然后默默地爬起来,转身疾走。

回到府衙,一路登阶向上,扔掉长枪;卸去佩剑;解开肋胄,又丢掉它,解开长袍让风自前面把衣服吹起,想就此飘去,不再有什么烦恼和悲伤。可惜,也许是我太重了。

我扑在门前哭了起来,门却被我推开了,佩坐在榻上,什么都没有说。

元年二月之中,陈哥自我信里知道鄂焕之族自川中而来,即暗觉不妙,便又自汉中宛地抽出一万五千人,奔赴我们这里。

初平元年二月二十九日破晓,破六韩烈牙、呼萨烈南国攻破已经刚打完这仗,早已疲惫不堪的西凉人驻守的明孜。

我是明孜城中唯一作为人的幸存者。

那几日,我一直躺在榻上,有时看着屋顶发呆,有时便看着夫人,诉说这天的所有事,一个我一生从来都没讲完的事情。

后来,夫人曾问我,明知他们之意为何我还要出去,岂不辜负他们的苦心。对此我这样回答道:世有良士两种,一种直面再强之敌,亦要挺身而出,虽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不自惜;另一种则韬光养晦,积蓄实力,俟机成熟,以图再起;直面死亡者,是我天下的骨骼脊梁,无他们则我大汉不能屹立天下之中;隐忍待发者,是我天下的血络经脉,无他们则大汉不能延续于天下之间;存骨而断血脉者,虽死而不屈,其魂魄所在,尤可重生;断骨而全血脉者,将养时日,则虽败尤可再起;我大汉欲雄踞天下,以至万年,二者皆不能缺。而此二种者,我欲成脊梁也。

三月清明时日,武陵山中一片肃穆,薄雾如素纱,微覆明孜城外北山坡上,其上累累坟冢,方圆三里有余。谢智素衣以登祭台,悼祭文而泣下,其辞曰:“煌煌在上,明明在下,天难忠信,不易维王;自斩白蛇,太祖作于天下,凡四百年,天下一统,四夷来降;忽起凶顽,刀兵相加,不顾肱股,祸起萧墙,大汉之灾不在外,而在其内也,西问公卿,何为相当。天予其凉,不以其广,黎黎万民,不恤其伤;彼桀纣兮!以血安邦?唯天怜汉,兼济荆襄,有勇士兮,有烈女兮,同守明孜,有死无降,智苟乞残喘于其间,欲宣于天地正义,万民之望;悠悠高旻,朗朗乾坤,铸英名而不朽,达千年而未央,元年春王三月,谢智恭祭。”

第一百一十七章 重回秭归

刚打完仗的那几天,我几乎整天躺在床上。一个人在屋内的时候,我就看着房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这么看着。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湿了,前面模模糊糊,迷迷蒙蒙幻化成一个个熟悉的场景,浮光掠影,仿佛身体也随之扶摇而上,游离于其中,身上之伤早浑然不觉,心中之痛却依然如此清晰彻骨。

佩在我的旁边一句话不说,我却希望她说些什么;只是我又总是颠来倒去地把整个战斗讲一遍,佩只是在旁静静地听,也许就是她想说,也被我这般逼得说不出什么了。

有时候我会想到银铃,这时无论我说到哪里,都会嘎然而止,发一阵呆。只是无论怎么想她,多想挽留她,她却还是很快消失了。叹息失落之余,我会继续接着说下去,有时我会忘记刚才讲到了哪里,便会随便挑个地方继续讲下去。

破六韩烈牙和呼萨烈南国抱着头盔进来的时候,我才能稍微从这种状态中出来一些。我会稍微谈论一下西面人哪几支队伍在何时回来了;小南长高了和他散留的几缕小胡茬子;北海身上有的一丝大将气质;以及干闺女的情况等等。然后会稍微笑笑,然后让夫人送他们走。

接着,很快我又还是那个样子。

又过了几天,西边的人才陆续来见我,我也能坐在堂上了;可其实我坐在堂上,没坐在堂上其实是一样的,他们也都不需要我做什么,汇报事情给我,却不要我给他们答复。

我只记得我做的事情只是才见到他们的时候,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辛苦了。”而他们走的时候,我会又这样说了一遍。

大家本来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都死了,这是我从脑海中搜集归纳出来的唯一问题。

是被人杀的,别人为什么要杀我们?因为我们也杀他们;为什么我们要杀他们?因为他们要杀我们。

我想到这里边再也想不下去了。

一日,决定了清明那天祭祀,我竟在那日堂上忽然活了过来似的,只说我要主祭,没有等他们有什么意见,我便直接决定了下来。旋即命人替我备好沐浴斋戒事宜。

祭祀前的一天是寒食节,不过对我来说,这一天和前几天没什么区别,我仍旧坐于案前,一遍遍拟着祭文,又一回回负气地将竹简扔出窗外,而妻却再一次次把它们捡回来,细心刮去上面的字迹,让我继续写。我记得我每次都心怀愧疚,可一次次,我却还是忘乎所以的怒火中烧,终于到忍无可忍,以至爆发之时。

不过当我真正爆发之时,我也只是流泪。

“我写不出来啊!”我竟是很不争气地流着泪,以头抢案泣道,妻慌忙拖着我,抢在我和几案之间,抱着我的脸,让我看向她……她也挂着泪。

那天晚上,我写出了那篇祭文。

后来有人和我说,说他们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祭文。我说当然,其他的祭文是让人哭的,我的祭文是要让大家准备打仗替兄弟们报仇,其实说是一篇檄文更好。

祭祀完毕,我让人引我去大个的墓前,作为墓碑的木板上面只有一个“解之墓”几个字,其中解与之墓之间还稍微空着一块。我问这是为什么,他们说,他家穷,父母本来就不认识字,他也不认得,所以从小就没有名字,以前黄巾兄弟们就都叫他解老大,或者大个子。现在他们觉得这样写解老大似乎有些太随意了。

我沉吟片刻,便唤人取来笔,前面写了几个小字,再后面写了个字,最后墓碑上便成了“明孜守将解智之墓。”

我还记得,我将我脑后挂下的头发割去了大半,命人和兄弟们葬在一起,取了和大家一样的墓碑上写上了“解豸之墓。”让他们埋好后,那牌儿便插在那里。

初平元年清明,荆西南之战算全部结束了,那年,我十八岁。

当我走下祭坛时,我忽然有了一种幻觉,仿佛自己已经八十了,即将重昏而将终,而葬完“自己”后,却又忽然感觉自己获得了重生,恢复了十八岁的自己。

天地之间依然是灰白两色茫茫一片,压抑得紧。唯一让我注意的便是远处一辆很漂亮的红色马车,它自东面很是轻巧地进入明孜,看着它,我心中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难捉摸,我总觉得和我有关,却又觉得和川内的董卓有关,我很难说清,便放下心中琐思,一路步下,以手轻敲面颊,提醒自己再不能如前几日那般消沉。

抖擞起精神,立刻大声呼喊传令兵,命他们去通报各位将官去县衙议事。旋即上马,直奔回自己住所。

整个明孜依然没有什么人,很多这里的百姓还没回来,其实不回来可能更好,我已经打算在武陵山中险要必经之处筑一道关隘,以免董卓再有人漏进来,只是这必又是一项不小的工程,且明孜以后可能便会似一个驻军的大兵营了,这周围倒还可以当个屯田的地方。心中把这些事情计较定,也到府衙门口了,心道这明孜果然是小,实在抗不住大军攻伐。

而那小红车果然也在门口。

“这却是谁啊?”我有些好奇,下马之时便问门口的侍应。

“小郡主。”一个面生中年人带着一脸憨笑,这人我没见过,以前那个,应该留在山坡上了,想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

不过这回倒是旋即回过神来。

“琪姐?哦……亦悦!”心中沉吟,果然不是自己亲生骨肉,忙了这段时间,竟把这小丫头给淡忘了,这次却不知是谁把她给带来了。

不过想到能看到这小丫头,心中却忽然有些欢欣鼓舞起来了。

丫头胖了些,纳兰把她养得不错,应该说很好。而且这小东西显然已经被纳兰惯坏了,惯出毛病来了,当她睁开眼看见眼前的是我的时候,竟不顾一切的大哭大闹起来,让我怎么着都不是,可纳兰一把她抱起,这小肉球立时一声不吭地缩进纳兰的怀里,很快便打起瞌睡来。我摊开手有些无奈,不过看着这小东西就这样睡了过去,我的心真的也就这样慢慢静了下来。

“就你带她来的。”我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看着孩子的纳兰,笑着问。

“嗯。”她也很是不吝惜笑容地回复了我,只是不愿说话。

“那就是你让她们来的?”我转向了郭佩,带着一脸连我自己也猜不出样子的诡异笑容。

“嗯。”她淡淡地笑着点头。

我再次转过来,“你们来这一路还好么?”

“嗯,一切顺利。”我很想知道,这个嗯是哪个人教的,这种言语之间,总让人觉着这帮女人个个心不在焉。照此下去,亦悦很可能会被这帮人教坏的,心中暗思未来可能情况,便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便在我这般难得心境放松一时之刻,来人却通报各将官聚齐,在厅中坐定,只等我了。便只得整了整衣衫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了。只是这回,郭佩没来帮我一下。

到厅中坐下,我先是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忽然发觉这一路竟一直在想妻和亦悦,却一点政事都没想。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不过想归想,说归说。

“这几日你们辛苦了,你们觉得我是不是有些被吓傻了,呵呵!第一次发觉笑起来这么难受。”言毕,又长叹了一声,令得一众人等皆来劝我宽心。我也确实需要他们这样劝我开怀,只因这说之前不觉得,说出来鼻子便酸了。

“好了,我没事!”我大声喝了出来,让大家回到自己位置,同时锁起双眉,尽力不让这无用的泪点无益的涌出。

“这次,我们吃了大亏,幸得陈哥察觉不对,派来援兵,否则,我们这干在这的人等难得讨什么好去。本来鄂焕来时,我便感不踏实,但我还是放过了,我以为,这些人不会摸到这个地方,没想到那个西凉小子竟真的带兵摸了过来。以至于如此境地,此役所失,皆吾之过啊。”我说完这段立刻张手挥止众人的欲图的举动,补了一句要求:“这番,只我说,众位兄弟在下听好。”

“我们毕竟最终打了胜仗。”我脸上勉强挂上了笑容:“此役,鄂焕兄弟算头功,破六韩烈牙,呼萨烈南国稍次之,其他各兄弟之功我将一并记下,不过现在事情还没结束,我们还有事情做。”

我站起来,走到壁上挂下的画,在武陵山的西南麓那里一指,“明日,便请兄弟中去几人去那里勘测,选好地形,筑关防守,无需多高,现在民力凋敝,无力如此完成过大工程,董卓就算来人,估计也是几千人,鄂兄弟与我说过这一路,辎重粮草根本无法跟随,自己多带粮草,尚需在一路采食野果,打猎方能补足,对方根本不可能大军来攻,要来便似这次对手来人一样多少。我打算让益州军过来守备。各位有何意见?”

“风云侯此事计较得甚是,其实我们稍微搭个架子,让益州人去完成便是。”陈应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这时节,我觉着也不太适合。

“还是全修起来吧。”我最终下了决定,“我们手头还有几千民夫,不要如此苛待客人。”

我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在关隘到明孜之间建好烽火台,明孜往桂阳,零陵处也建上些。让益州的人准备在这里屯田,自护城河上游引一些水来,四月补上夏稻,晚秋时节说不准还能有个不错的收成。让他们自己排好换班,一边守关,一边屯田,自给自足。我们荆州今年也颇多困难,支不起这许多粮草。诸位再辛苦几天,待得工程开始前,破六韩新军便先离开;此处暂扎两千人,由陈应将军统筹,在益州人未来之前作好防务工作,其他兄弟各带各郡兵马休整几日,便着手准备回去。待得益州人来了,陈应也便率大部军队离开,你去襄阳那里驻扎下,会有你的事情做。这里防务便完全交予益州人,明孜百姓抚恤之事,我与陈哥商量,这里的县守职位便由陈应补一个上来。”

“是。”陈应应诺,众人见我说完,也分别行礼。

“子羽,你与我起草与陈哥的手折。”有事可以安排自己兄弟去做,由此,我觉得当老大是很不错的一件事情。

“为……为……什么是我。”不过显然兄弟有所意见

“呃,让你小子写,你还有意见是吧?”我面露凶相。

“那就我吧。”显然陈鸥心中底气不足。

这最后几句,当真让我心中宽慰起来了,一切终究会过去,而我还要继续活下去,我还没把银铃娶回来。

这下与兄弟们话就多了,问了十日多前他们平山贼之战之事,其中颇多些笑话,其中苏飞勘测各处地形时,竟被山中美景所迷,徜徉于其中,到日暮时分,因一路没有记路,竟不知如何回来了。众人言道,幸得是苏飞这中年土包子造型去,若是孙玉海扮作娇俏山姑进去,怕肯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山寨娶压寨新夫人的婚宴了。

与兄弟们叙话之时,心中念叨起一事,便自人群中拖出破六韩烈牙:“龙行,你与我出来。”走之前,还回身对陈应多叮嘱了一句:“记着,把你举荐之人带来与我见面。”

出得门到个僻静之处,便问讯起来:“西凉之俘,你置他们何处?”

“大哥放心,三百多个俘虏,都被关在城外的烽火台藏兵洞中,我派了重兵把守,就等你说话了,你说什么时候动手,你要不要亲自上?”他很是兴奋地问讯起来。

“你……什么意思?”我一时真的没明白过来这个小子欢蹦乱跳个啥。

“宰了这帮混账王八蛋啊?”他倒感觉奇怪起来了:“我们全城的人全死了,你难道不是想着报仇吗?所以我把他们的命一直还留着呢。”

“胡闹,胡闹,难不成如果我死了,你还真的把所有俘虏全杀掉?”我有些气急败坏,但看着兄弟一脸纯朴讶异的表情,我只能哭笑不得了。

“那当然……”

“好了好了,他们那个头有没有死?没死带来见我,不要捆绑,只管带来见我,要是他有反抗你可以揍他。”我知道对这种小蛮子没什么好说教的,赶紧拦着他的话,让他去办事了。

半个时辰后,我在堂内见到了这个年轻人,脸上带着新伤,我知道这就是龙行在路上干的,而且不管他有没有所谓“反抗”的行为。当时说完这话我就感觉有些后怕,早知道让孙玉海去就好了。

只是尽管这样,我却不怪龙行,而对他也没什么歉意。只是把我早想好的问题,一个个问了出来。

“你们的人还吃得饱饭么?”

“别他妈假惺惺的。”这话说得颇不自然。

“你不是粗人,那天打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猜你是这几日与你的兄弟关在一起学的。”我并不想笑,接着说:“我怕我的兄弟们会有一些不道的举动,所以问问你。”

“不错,饿不死,不过你别指望,我们以后会只这样对你们,我们会加倍照料你们!”这小子很是凶恶地说,让下面的卫兵差点上来用兵器砸他脑袋,只是看我眼神,没敢有所动静。

“你应该叫郭旭吧?”我记得他当时自称自己旭,便直接说了出来:“西凉有你这样的少年将军,很是不错,幸而你自己送上门来,否则到时候我进西川之时,会有颇多麻烦。”

“你进去就是一个死,主公手下良将能人多矣……”但他说不出来了,可能是念及当年的汉中之役了,而我竟被此子这番话调出了本欲压抑的少年性行,还是当场自吹起来:“不是你们还是被我赶进西川了?而我尽得你们西凉之地。”

“你尽得天水之地?”他看来一直偏于一隅,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不过他想了想,又带刺地说:“丁原让你们伤亡颇惨吧?”

“没有,如果我们和你们火拼,说不准丁原会来,可我们汉中之战,一点都没伤元气,丁原不知情形,压根没敢动。”说实在的,到现在我仍然不明白,子圣子涉他们如何去说服丁原那个老狐狸按兵不动的。

“那你干吗不杀我?却来问我做甚?想从我口中套词,劝你死了这条心,绝不可能。”他冷笑道,脸神很是坚定,身体正坐不稍斜,若他没有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会觉得这个人有他可敬之处,可交之处。可是,便为地下诸位兄弟,我便绝不会交他这个朋友,或许后人之中多嘴之徒会说我心胸狭隘,但如果宽广便以为所有人都可交友,罔顾故人亲仇,我宁可做一个狭隘之人。我想应该说我没有这个权利,我背后躺着多少惨死在他们手下的兄弟尸体,我没有这个权利这样无原则地广交朋友。

“我要把你送回西凉的家中,不过现在已经是重建的了,你们原来的家已经被你们自己毁了。”

“你说什么?”他忽然有些疑惑地问。

“你和士兵们,归原籍,种田地,不过不要离开自己的乡里,我也不会让你们离开,你们过几年安稳日子,和老百姓一块过一段日子。”这就是我后来被人认为“相当幼稚的”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说完我就挥手让他离开,什么西川的情况都没问,我想后来人家称我幼稚也可能因为这个。

最后,他还显出了自己的一些教养,对我施了一礼,我没有回礼,只是一点头,挥手让人带他走。

下面这几日,颇是热闹,不过无非是各种安排。不过宋一直没有出现,可能是伤着我的军师的自尊了,确实是我不对,所以,安排定当,心中放下一块石头后,我抱着亦悦,携着我的妻子,最后凝神看了一会儿北面的坡地,便默然离开了。

这几日,亦悦总算接受了我,不过每天空闲时间便待在她的旁边,有时甚而需要我来替她换尿布,我想她做梦也该有我了。

我已经开始叫她小坏蛋了,这是我们一致公认同意她的小名。小坏蛋晚上总是会闹,惹得我和佩常衣衫不整而且很不安地到她的小屋过去,通常都不是尿布湿了,而是饿了。可这小东西可恶便在于,虽说已经断奶了,可让她吃点稀饭加鸡蛋清她便吐,要奶娘喂了奶才能安稳地睡下去。

回去,我们二人总是很难入睡,听着这个小坏蛋学语似的乱咿呀,一边讨论为什么亦悦断奶了,白天能吃的东西,晚上就不肯吃了,而且晚上反倒更来精神。最后,还是我给出一种她认为还算可信的解释,而我自己说的时候就确信自己是胡诌:“她一定是在睡梦中梦见了自己更小的时候,我想就是吃奶的时候,至于再在此之前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她定是想起乳汁的甘甜,便再也忍不住了。而且她整个白天都睡得和头小死猪似的,晚上能没有精神吗?”说得怀中人笑声不绝,自下更是不便说之事不断,只是有些苦了我,第二日还有许多大小琐事要做定夺。

所以,当我坐上车离开明孜之后,很快便笼着小坏蛋睡着了,我事先怕太震,伤了小坏蛋,所以让垫了很多毡子。却没想成全了让我美美睡一觉的夙愿。

当我再睁眼时,已是夜里,很是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捋开身上的被子,忽然发觉手中空了,吓得手赶紧在四边搜寻,一边大声呼喊:“佩,佩!”

“子睿,你这是怎么了?”郭佩的声音立刻紧张靠近我。

“小坏蛋呢?”我手依然在搜索,却摸到了妻盘坐的腿上。

“在我怀里呢,你睡着了,还有,小声点,别吵醒她。”开始她也不自觉,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果然也小了很多。

“噢,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嗯……你的手在干吗?”妻有些忍俊不禁的说道。

“摸我老婆。”我很是正经地小声说道。

“你个小不正经的。”妻有些忍不住笑了。但苦于分不出手,又不能大声呵斥。只能试图躲开,可车内能有多大空间,最终我两只手都上去了,一边还在小声说着:“今晚我们该干些什么好呢?”

小坏蛋被称为小坏蛋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就在她爹对她妈的“骚扰”即将以成功而收场的时候,她忽然哭了起来了。

我不愿记述那晚的“悲惨景象”,她晚上很少需要换尿布,这就这晚,她就来了三次,两次尿,一次屎,甚而把我们的毡絮给污了些,搞得车内味道有些像茅厕。赶上天黑了点,外面风又大,不得不打火把,在车内换尿布时,其中一次,手忙脚乱的我们又把棚子顶给点着了。而当我手慌脚忙地扑灭了火,刚刚换了尿布的小坏蛋竟非常开心地笑了起来,这让我们两个人很是无可奈何地对望起来。

这番被她折腾两三次,不得以让纳兰过来帮忙照应了一下,又让人把上面的毡子去掉,这才总算把这夜熬过去。不过纳兰在车里,有些事情就不便做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我们赶到桂阳,山内还是仲春的风貌,这山外已一派暮春初夏的景致了,朦胧的四周围已能托出一片浓绿,原本去时荒着的田地中翠绿的稻谷苗已长得颇高。天边浓浓的云彩压来一种闷闷的炎热,让我一下车,便赶紧褪掉自己的厚外套,还长长出了口气:“天,眼见着就这样热起来了,夏天就要到了。”

入城前看到农人三三两两下地,心中念叨,这农人着实辛苦,但愿今年别闹什么灾,让老百姓盼着个好收成。但想起曾与兄弟们言道的天灾人祸之说,心中不免有些担心。想着今年京中到现在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便觉得心中不安。各地传来的消息都是无事,反倒更像汉中之战前我在城楼上感受到的那种寂静,但是谁都知道一切终究会发生的,唯一不同的上次谁都知道什么会发生,但这次谁都不知道。

民间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就如同今日,我在车内抱着亦悦时,便听说朝内一时难决,要把我再召回去定下最终大计,而“我”很可能要带兵进京。子悦迎接我的时候,还问询是否要稍微管制一下,对此我表示同意,否则这般让四乡八里的如此慌里慌张,终就不是个办法。而且这般再传下去倒似我要篡权一般。所谓三人成虎,虽我名义上已是庶身,可谁都明白我会再起似的,虽然我也清楚这是必然,但这般传下去必然对我相当不利。

安顿下来,第二件事情便是问清宋的住处,然后请自上门道歉。我还问了一下这段的情况,果然伤着这个硬骨头的斯文人了,这几日都在府上饮酒,闭门不出,两个乐师就不断去劝他放宽心,不要这般消沉。

自我的住处去他那里这一路,我一直想着该说的话,却想不出说什么来了,我觉得我没做错,就是稍微屈着他些了,毕竟他血气方刚,一身胆气,我似乎是有些不尊重他,只是在当时那个时节,我只是不想让他出什么事情。

不过,当我想了很多,准备了很多,甚至自己的衣服都整理了很多后,却发现宋主动出来迎我,显然整理好了衣衫,虽然脸上明显带着酒气,但一切礼节都没缺,径直到我马前行礼,我慌忙下马扶住,只沉重地说了一句话:“兄弟,哥哥有些对不住你,但哥哥没办法,再发生这种情况,我也会这么做。明孜只有哥哥活下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出来,喝多了酒的他显然有些兴奋过了头,抱着我哭了半天,直到两个乐师把他扶起来,他还是不能自已,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没有做成自己该做的事情,我知道,这个人值得我把他送出去,因为我可能要请他辅佐我一辈子。

我向来一旦做起事情,便是一个大刀阔斧,雷厉风行,桂阳的事情一了了,便又携家带口地离开了。

这个是我早就想去干的一件事情,不过是件私事,我与郭佩把所有事情全说了,她也同意,觉得我该去一下。便在云梦上将近到北岸之时,先离开了。我觉得不必要,但她说想先回家看看,我想她心中还是有些牵碍。

登上去秭归的快船,天地间烟雨朦胧,兼有暖风习习,难得一场绵绵的好春雨;而周围群帆竞逐水上,一路乘风破浪,虽置青灰天地幕帐之下,却仍可舒适胸臆,赞一声:好一片威武雄壮之像。

“怎么样,子睿大哥,我们的水军怎么样啊?”陈鸥踱步船楼之上,颇有一番踌躇满志的感觉。

“嗯,很不错,这几个月不见,又是一番新气象。”我扶着船上的垛口,静静看着,也颇有一番感慨,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冲着下面喊着,“纳兰!亦悦怎么样啊?”

“还好,小郡主安安稳稳地睡着呢。”她的脸上挂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惊喜。

我也很惊讶,不过这似乎说明这小坏蛋的身体非常好,这才让我放心了。

“这小女孩身体不错啊……你真的打算认她?她可算是你的仇人之女。”陈鸥尴尬地笑着还稍微带着一丝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嗯,这小女孩的母亲被人骗已经很可怜,这小女孩又没什么错,而且长得还挺可爱的,”我笑了起来,然后撇撇嘴:“我又不是养不起她,养着呗,等她长大了……如果是兄弟,以后等她大了,记着她就是我的孩子,当我的孩子对待就是了,她的父亲是我,她的母亲叫黄忻……黄忻……对黄忻。”我叹了口气,心中有所思忆。

子羽没再多说话,只是点点头,便去巡视仓下划桨手了,而我依然手扶垛口,看着前面景象,隐隐约约之中,西陵峡口两边的崖壁已现眼前,自峡中而来的汹涌澎湃至此便难起波澜意,远处偶尔起阵涟漪,旋即消逝于水天之间。睹此景致,不由得舒展了一下身体,长长出了一口气。

子羽又自船舱里出来,与我打招呼,指着江面,便笑问我可有诗兴。我沉吟片刻,也不怕羞,竟真就引出一段:“荆襄西隅,蜀山中开,斯奔流兮,汹涌澎湃。云梦之上,烟波浩瀚,君可曾见?水云一线。”

漫步踱来,对着四面浩淼之水,摘下斗笠,对天长啸,很是快意,旋即继续下去:“临波起歌,水自何来?斯银河兮,误入西川。山之弥高,水之弥远,君可曾见?雾锁天边。”

陈鸥开始听着还笑着作和,我这段说完,他脸色便稍变了,知道我终究心中摆脱不了这番念叨,便欲打断,我已看着水面继续下去:“舟揖之行,越陌度阡,如今其上,茫然心间,似水微澜,似水微溅,君可曾念?群峦绵绵。”此段一毕,我已跃上垛口,手指西而赋道:“千里之途,不惧其艰。万丈之渊,无畏其险。唯虑百姓,其境堪怜。君可曾念?度日如年!”

念完,心中畅抒一口气,转下来时,看到下面陈鸥叹了口气,摇摇头。

此时节,峡中水势渐大,出于安全,他们不允许我坐船进出,好在我也不在乎,上岸便上了马,领着亦悦的马车,一路慢行于栈道之上,心想着,走陆路说不定更快。便与子羽道别,他让我别想得太多了,一路顺风,我则笑着说过几日再见。

陈鸥还在统筹外面的水军,秭归在他离开去明孜时交给了子通。想到此处,便想到他的夫人的名字,我甚至在想或许就是因为她的缘故,这才大水不退。

我还没见过贺博的夫人,不过她的名字只要看着这大水便朝夕不敢忘:“黄泽湘。”他们的婚礼我就没参加,这回空手去可能有些不礼貌,不过我还真的想不出送什么。说道他们结婚,我便又想起现在明孜的守将,就是从邻近山村的婚礼场中段被陈应给弄出来的,他们两家本是世交,况且这人娶的就是陈家的人,不过据说新娘长得和陈应没有任何共同点,这是让我唯一长出了一口气的。因为娘家人来捣乱,故而没闹出什么大事。新郎本是益州人,早年先人出来避瘟疫的时候,便定居在这附近的村子中隐居起来,这个新郎姓向,小个子,很是有精神,谈吐颇有些才学,稍听得闲聊几句,见人家红袍在身,我便赶紧拍板定下这个事情,让人家先把新娘子取回来再说。

后来,我忘了这人的姓名了,只因那天的红袍,与人言及,我总是称他小红。坦率的说,每次想起这个事情,我便想笑,大家提到此事,也只是笑。

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我便又来到这个城外,回避了这半天的思绪便再也忍不住四处蔓延开来,自言自语:“折旗焚麾之事,便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而心中念及城内的那次相拥,还是我第一次和别的女孩子如此那般。

我努力把这事情想淡,我毕竟有了妻室,所以我又尽力回忆自己当时在众人前肉袒右臂的样子,一边喃喃自语,回忆中却在眼前的人群看到黄怡的泪眼。我拼命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大个,你干吗?”我知道是子通,他不会叫我大哥的,肯定是叫我大个。抬眼看,这个鬼小子,趴在城头,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好久不见,多时我去你府上,看望你和弟妹。”我声音尽力保持非常沉稳地与他说。

“噢,是要去那里吧?”他眉飞色舞,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又怎样?”我歪着脑袋无所回避。

“去吧,她在,全家都在。”

当我在城门洞里时,我还能听见他的声音,此时,他也恢复了一些正经。

“多谢。”这声只是轻声的自言自语,回头朝后面马夫点点头,让他们的车继续跟着我,这便继续走下去了。

依旧风景,依旧黄昏,只是门上黑漆更见斑驳,烟雨中又添忧愁之人。自车上小心抱下闺女,小声叮嘱她莫要哭泣,与父亲去见外公,小姨。

在门前沉吟片刻,待得心情平静下来,叩响了门,门发出苍老的声音,便如干渴的老人的呻吟。停下了手,心却似被叩动般跳得越发快了起来,便如被荡起的秋千,不能稍停。

门那边响起了脚步声,那么的轻柔而熟悉,我的心愈发跳动得快,手扶在门上,便如即将触及到的伊。

脚步停在了门后,却没有拔门闸的声音,似乎伊人知道了我的到来,不知所措。

瞬间,我似乎能看透这衰老腐朽地老门,看见清新秀丽的伊人,手与我的手相合,只是当我欲图往前时,却依然挡着这道黑黑的门。

雨依旧在下,檐上滴水打在石阶台上,一丝丝把这眼前幻境慢慢打碎,冲洗荡涤,直到眼前只有令人沮丧的黑色。

门闸终于被抽动了,慢慢而离开门缝而去,手脱开了门,往后不自觉退了两步。

沉重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但心中的沉重大门却在合上。

伊人依然清丽脱俗,但却略带憔悴的她见到我,虽先是一不禁之喜,却最终满脸笑意的行了一礼,一边很是礼貌地唤了一声:“姐夫。”

而我彻底关上了这道门,带着温馨笑容看着怀中幼女,说道:“亦悦,来见小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骤变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一十八章

骤变

很多年之后,回想起这段事情来,总觉自己和黄怡只是一直在玩一场过家家的游戏而已,只是我们玩得太投入,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次心痛都那么记忆深刻而痛入心扉。

其实我想与她叙话,但当时看她一脸纯真欢快,甚而直接上来摸起了亦悦嘟嘟的面颊,轻声与孩子打趣起来:“认不认识小姨啊,是不是想叫母亲啊?”我也就这样和她继续如此这般下去了。

陪着不知何味的笑容随她入院,眼睛尽量离开逗着闺女的她。才发现院内竟在背阴处种着一些梅花,此刻只有显露出一丝新绿之枝,早没有花了,地面的土上还有去年冬日落下的衰败之瓣,蜂儿也不来了,很是落寞孤寂。院内虽干净整洁,却也没了生气,处处透漏着一股辛酸破败的衰竭之气。看得心中郁闷难解,让我不由得转向了她,她却依然完全融入了自己的新角色中而不能自拔,只管开心的逗着亦悦,眼睛偶尔落在我的身上,却又旋即离开了。

檐下站着黄恬,我也是看到他才觉得自己没有处于梦中,却使得心中痛楚愈烈,年少的他显然不能理解我们,脸上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不可思议与无奈。以至于,我冲着他笑,腾出手来打招呼时,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也许不是他反应不过来,因为最终还是他忍不住把正事说了出来:“父亲已不在了,你们为何还要如此?”

没有人回答他,仿佛没人说这句话。

我想,最终老人没能开心地去,他最后也没能等到我带着他尚且活着却无法出现闺女的再次归来,归来为说一句原谅他的话,心中怕依旧是不安吧。可黄恬说老人去的时候,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可脸上还带着笑,最终可能是因为想着自己的儿女都在,自己的大女儿已有了不错的归宿。

他们没有钱置办丧礼埋葬老人。其实平时他们也不愿接受这院的主人家的接济,也不肯接受陈鸥和贺博的,一家靠着黄怡替别人织些布,缝补衣衫过活。老人还是靠着陈鸥帮着敛具棺木下了葬,可即使这样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通知过我,让我帮下忙。

所以我发了火,越说越激烈,为此黄怡和我吵了起来,我最终又当了一遍姐夫,当得冠冕堂皇,凄凄惨惨,这才平下所有她的话语。祭扫完时,我居然还让他们在上面补刻上我的和黄忻的名字。

最终,我们终于让我们完全相信,我就是她的姐夫。

最终,我们也终于让我们自己受骗,仿佛我就是她的姐夫。

我身上向来不带什么钱,只得从贺博那里支点,他这小子居然要我打欠条,不过看了我的面部表情,他决定放弃,不过最终我留了张文书说我欠了多少。

把钱给她时,我多了个心眼,我把亦悦留给了她照顾几天,这下,再给她留钱便天经地义了。我脑袋中最后的一幕是看着她怀抱小丫头满脸慈爱地用嘴贴向了她,而我轻轻说了句我走了,由着黄恬把我恭恭敬敬送出了门外,最后有些迟疑地喊了我一声姐夫。

也许,我们所有人全疯了。

如是,此情再也没有燃起,依旧静静地葬在了秭归外的山上。

当晚我就离开了,这是我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的,但当时我根本呆不下去了。我让随行的人歇一晚再返回,而我自己则就这般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一夜没有停,只在路上驿站换了马,甚而没去找陈鸥质问,其实当时看他与我说话时谈及亦悦之异样,我该想到,要问,我早该问的,现在就让这事随风而逝,飘去它该去的地方。

一路,想用疾驰冲淡所有琐思,眼睛也会四处张望,却见满天星斗乱抖,夹杂着各式旋转摇曳,便似素白裙裾之边在雪中飘舞;风迎面而来,带着寒气溅着微泥,便似在山上夹杂着雪吹到脸上般痛。

这番一夜虽难熬,却终这般匆匆而过,所以当第二天早上我出现在我的府上时,着实让刚起身的夫人吃了一惊。

“我把小坏蛋留在了秭归她小姨家了,这下我们俩能稍微轻松些了。”我斜倚在门上,疲惫地带着笑容,应该很难看。

她静静地上前靠着我,用手抚着我的脸,一言不发,微笑着点点头。

那一觉我睡到日头西斜,醒来发现枕头湿了,却怎么也回忆不起做了什么梦。花了好大一会儿才坐了起来,侧耳倾听却听不见亦悦的哭声了,只觉得屋里空荡荡的,就那样懒散散地坐在榻边,什么也不想做,看着窗上映进来红红的光,把屋内的东西都烧着了,或者说都流出血了,直到最后,黑黑的一片,再也看不见。

门打开了,留下一方月光和一道倩影,她走了进来,坐到我的旁边,轻轻把头埋到我的怀里,什么也不说,而我则给她讲了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在风雪山中开始,山林栈道上结束的故事。

那夜,我睡得颇不定当,她也是这样,不时总要醒醒。原本小坏蛋不在了,我们应该睡得更好的,可这会儿,她真的不在了,也没人闹了,我们反倒也睡不着了。最后,我们二人计较定了,让她在秭归住得几日,我们便需尽快把她接回来。

我们还互相打趣,说我们真是操心劳碌之命。

下面这几日,我们竟无事可做。白天没了小坏蛋的滋扰。孔明,吴越,宋谦,陈武他们竟一起去上学堂了,家里变得更空洞了,早晨吃饭时一众半大小子一边把嘴塞得满满的,一边还在问我这问我那,多是南部战事,听他们说我在明孜的民间传说,听着听着好像又不像人了,心中有些酸,当面却只能带着笑;孔明却除了一开始的言语致礼,没什么其他表示,只是最后走之前有些忧郁地问我银铃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当下心中更酸,当面却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问他先生的情况,眼睛不期然瞥向夫人,却对她的回望躲躲闪闪。

那个教书的就是那位不少人曾给我提及的黄庭彦先生,不便扰了他们的学业科目。所以自己得出去没事找事做。陈哥一脸坏笑看我,说有事的时候我不在,现在春天的诸般事情忙完了,没什么重要事情了,我却回来了。

听说张婶身体身体好了不少了,只是张叔眼睛又出了些问题了。常日里,老两口常挽着手在院内晒着太阳,大家也挺照顾这老两口的,诸事也都照应着。那日午后去看他们的时候,看着这番景象,我也就放心了,没打扰院内这对以手相执,以头相靠而昏昏睡去的老人家,悄悄地走开了,还拉开了一对正在追逐嬉戏的小孩。

叶剑也留起了小胡子,我在卫戍所看到他时,他正在看竹简,冒充读书人之状,不过看他面部表情,倒不似不懂装懂,打完招呼,叙谈几句,就有士卒来向他报告情况,他也只得告罪离开了。

随手拿起他的竹简,才发觉这是最近的邸报,不知怎么的,现在连邸报也换成竹简了,而且似乎抄写的官吏水准下降很快,手书还不如我。仔细看了看,最近又没有什么事情,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琐事,看竹面情况甚是无聊,就是背后总是有些发凉,有一种不知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之感。

这几日还出了一事,我想可能日后对小孔明影响会很大,只是不知道会大到什么程度。

襄阳这个时候正值日头渐长,至夕阳西下,那日我已去了不少地方,念及暮鼓将鸣,便回去赶了一辆车来,把家中几个小子接回去。因为学的学生多,陈哥又找了一个地方做书院,把原来我们的草庐给圈起来了,说是留给老师以后处理。

一路倚着马车,很是闲适地呼吸着夕阳下暖暖带着香味的空气,不时和周围熟悉的街坊邻居打招呼,有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怪,不过我不介意,这日我整个人充满了惬意,不愿去想什么,或许只是为了接我们家这个小成员。

就要拐弯时,我听到墙后的地方有一个孩子哭的声音,声音很是熟悉,不过我不太确信,然后,陈武急切的声音便响起来,证明了我的猜测:“小亮,别哭了,要不要三哥帮你去出气。”

我赶忙停住车,下车走了过去,到拐角处站定住,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你又摇头,那你到底想怎么办么?”陈武很是无奈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

我站定听了起来,原来是这日黄夫子测试各学童学识,平日里,孔明在他那个年岁的学童里总是第一,这一日却是第二,还输给一个女孩,孔明觉得很丢人,正赌着气。宋谦提到这个女孩是夫子的闺女,很可能早就知道题目;吴越劝说,一次偶尔输了,无所谓,以后再得第一就是,而且那个女孩还大他一岁,输了不丢人。可无论这几个人怎么劝,小孔明就是一直摇头,一句话不讲。

又听了一会儿,确信听不到什么新的有价值的东西了,便转了过去,立刻看见那个小东西坐在人家门口的台阶上,头托胖嘟嘟的小腮帮子,眼睛上还挂着泪滴,嘴翘得颇高,看着这小东西的样子,让我不得不笑了一笑。立刻,这周围几个大一点的便叫了起来:“子睿大哥,小亮……”

我一挥手,对他们点点头,表示我已经知道。然后走到小孔明的旁边:“还哭,好意思么?”

小孔明慢慢站了起来,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忽然又扑到我的腿上,把脸埋在我的前摆上。

对此,我心中只有怜爱,这小东西是确实太可爱了。我微笑着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用手指替他抹去眼泪,他旋即又把小脑袋埋进了我的怀中,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输了就输了,下次赢回来,赢得起,也要输得起,没事的。”我假装微皱眉头,口气却无论如何都硬不起来。

这小东西这回倒真的很配合我,冲着我虽然撅着嘴,倒还是用力的点点头。

“那就是好孩子。”我立刻用我的胡茬去蜇蜇这个小胖墩,把他蜇得直躲,却也终于咯咯笑了起来。

“好了,我们回去。”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一手飞快地拽上了陈武的黄头发,轻拖着他离开,立刻那两个兄长便要帮他脱困,惹得怀中那个小坏蛋笑得更欢了。

晚饭时才知道,吴越、宋谦、陈武三人也学大人样拜了兄弟,吴越老大,那两个便是老二老三,对此很是取笑一番,让那个小坏东西笑得差点岔气,这才算把这小东西给哄好了。

饭后,我决定去拜访这个黄老师,顺便瞅瞅那个能把孔明比下去丫头是什么样子的。

我在襄阳城中想找个地方,和在身上找根毛般简单利索,离家片刻后,便在北城墙边找到这家。显然是陈哥精心做了安排,若非亲到,我甚而会认为我这是在深山中,显是特意在屋外一圈种上宽一丈翠竹,值此春夏之交,虽已天黑,在城墙上的灯火映照下,仍然显出生机勃勃的青翠。其间小径以卵石铺砌,直入竹潭之中,林中隐约有个竹篱,后有几间茅舍,多以竹为栏廊柱之材,定是陈哥知道此人好竹,而如此为之,这番功夫倒做得足,换作我,便未必能如此。

“篱外有贵客,为何不进来?”我正在小径上盘桓,忽从里面传出声来,其音不卑不亢,颇有方外大贤之感。

不过,当我看到他的长相时,我的这个想法立刻放弃了。

坦率而简单地说,一个中年糟老头。而且这已经只是悲观估计了,乐观的话,要更糟。我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但此人样貌果然有方外之人的模样,因为我真的从来没想过一个市面上的人能长成这样。我甚至很是恶劣地想着,他的相貌是不是他出世的主要原因。不过我还是很客气地行礼,而且当我看见他招手让一个黄毛丑丫头来给我敬上一盏香茗时,我想都没想就确信此人就是他的闺女,当下就夸这小丫头聪明,心道这丫头果然有过人之处,至少在长相上。

不过我一向没什么废话,尤其是看着这父女俩时。而且我也没有任何打算久留的想法,要不然晚上做起恶梦喊起来,会让佩儿担心的。

客套一番后,我很是礼貌地问询了他对孔明的看法,他的回答非常简单:“孔明?可造之材,只希望他那份天资莫要用歪了。”

我觉得他的话有所保留,至少我希望他会猛夸一下小孔明,听他的语气倒似毫无特别的感情似的,便如孔明只是那群孩子中一个稍微聪明些的而已。这竟让我生出一丝不快,其下话语颇有些不投机,只是我还依然保持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

到我走时,除了恭敬的谢师之礼,我甚而没说我是谁,不过我想他肯定知道我是谁。我还注意到,我们一提到孔明,那个小黄毛丫头,就会有些莫名的激动,滴溜的眼珠子不断扫向我们这边。这小丫头片子定是喜欢上我们家孔明了。

不过我的想法是她配陈武倒真是不错,一样的黄头发,只是眼睛还是黑的,和陈武那只小兔子有些区别。若说配孔明,总有些亏了孔明。

最终我离开了那里,出来后才发觉我着实偏心,我们家那三个小子的情况我都没问,这番才冷静了下来。

回去寻到孔明,把他放在我的腿上,和他谈了好长一番话,我认为有些事情还是需要教他的,其实我只是重复以前银铃对我的教育,所以最终效果也一样——他倒在我的怀中睡着了。

这几日还去看了看子玉的父亲,江老伯的风湿已经比较严重,现在连站都不太站得住了,只是他见我时还是颇为激动,甚而告罪说不能给少主见礼,让我很是一通吃不消。谈起来他总是问我老爹的消息,我和老爹没处太久,只能尽我的能力再加一些好话叙述一番。早在洛阳便听闻江伯以前是老爹的手下,感情颇好,只是此处我有一问没敢问,便是为何他到襄阳而不留在老爹身边。听得他夸一阵老爹,便恭请江伯好好休息,将欲离开了,离开时,他还挣扎与我行主仆之礼,让我很是消受不起。

便是这样,让我很是有些受不住江伯了,既然感情如此之好,为何离开上阖;再想着老爹对子玉如此,便知当时对江伯亦很是器重,这样,为何现在会这样?

江伯这个人一直很怪,不知道是不是太溺爱子玉了,深怕他在外出事。不过如果考虑外面有子涉这样的小恶徒,他的做法倒也值得肯定。但当我在街上第一次看到子玉时,我真的以为他比我小好几岁,因为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几日之内,我把熟人家跑了个遍,只是师娘和黄芸去长沙的老家了,她们都生了,师娘先生了个小子,因师父离开前就留下了名字,叫做黄飞;芸小妹后两天后生了个小闺女,轻没有留名字,目前家里人就叫她丫头。

我注意到一件事情,自陈哥往下几乎所有熟人都会把眼神留在我短短的发梢上一会儿,但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过它。

我又无可避免地开始思念银铃了,但我不知如何和夫人提及,我明白我必须去找她,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何方,可每夜看着她入睡时,我一次次话到口边,却又咽下。我认为我是个懦夫,不过我却开始思考一些问题,一些我从来没想过的:我和银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是夫妻的感情么?还是其他的。

我无法给出解答,我希望以我才十八岁来做搪塞,却发觉,我竟已十八岁了。

不过事情在一天忽然有了转变,可惜后来我竟记不得这是哪一天了。

那是暮春时节的一个午后,天暖得很快,外面很多人都换了单衫和麻葛草履,襄阳的那些场所的女人们已穿得和晚上睡觉颇为相似的衣衫,近乎拦街叫卖,让我想起以前银铃带我出来时,总要绕开这条路,我问她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她总是羞红了脸不回答。我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只知道那里有不少女人,后来知道了,我也羞于提及。但一结了婚,对那个地方的观感便淡了。不过这日,我就在这条街的街头走过时,被一个人叫住了脚步,让我看了一眼那条路上的情况,有所忆及,很久之前,在这个同样的地方看到的一幕,那时候,我比银铃矮了两头多,还是个只会踩姐姐影子的傻宝宝。

此处出了一会儿神,再看那喊我的人,人已突破那帮姑婆们的拦截而近前,看着马上挂的铁棍,很快认出他是当年在冢领山下守卫的头,好像叫程远志。

“程将军,你来寻我何事?”一见他便服而来,便知道事情有蹊跷,赶紧拖他至一旁僻静之处问话。

“少主公,主公托我给您信……还有少主,您带我赶紧找个地方避一下,这来的两日,我一直发觉有人在我后面追我,在下猜定是来追这封信的,睡都没敢睡,一路换马,只管朝这里跑,别让他那人知道我是来找您的,我怕连累主公。”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湿漉漉的皮袋,还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递给我。然后很不放心地朝后看看,确信后面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地方,然后才稍安。

牛皮袋子浸了两天的汗水,这味道着实不敢恭维,但一听到最后一句话,四面周遭看了一圈,赶紧将皮囊收在袖中,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随我走。

最近的适合藏身且不是我家的地方便是老师的草堂,那里的草庐已塌,只有读书草堂还在那里只有那些地上种的药材还依旧放着它们原来的味道,让我近前一闻便有些想睡觉。

这里有一段时间没人管了,稍有些破旧,也没人在这里看守,只有一排低矮的栅栏,让他把马拉进来,便赶紧合上栅栏,示意他跟我来。我就把这里当家一般,直接拉他登堂入室。招呼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己也立刻在自己以前的位置上,虽然桌、垫这些物事都不见了。

刚刚远离鼻子扯开皮带,用手指夹出一个略有些湿的映出些墨迹的帛布,拿到眼边近前,正待看时,便听得外面路上一阵马嘶之声,立时,院内那马也跟着嘶鸣起来。

“噢,你这马,怕是发qing了吧,人家马刚叫……”本欲随口打趣,却见他捏紧了手上铁棒,脸上一脸严肃。

“那人?竟跟到此处了。”我压低声音,立刻拖着他躲到窗口边,朝外面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只是这一看,我便一拍程远志,话也不说,手指指外面,只管让他出去。

他自然很是不解,可是看我手指之间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才顺着我的手指看了出去,这一看,面色立时兴奋起来,赶紧冲了出去。结果铁棍把我们靠窗的栏杆脱断,而他整个人就是直接从栏杆中间冲了出去。

我很难确信老师看到此人此时这个场面会有什么想法,但我能确信他回来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只能确信,我一定要赶紧找人把这里修补好。说要赶紧找人,倒不是免得老师会很快赶回来,而是怕我自己忘了,以后等他回来,我就麻烦了。因为我确信,不到秋收前,朝廷之内是定不出什么事情来的,因为洛阳那两个在我走的时候和我就这么说的,那么老师不到秋天是回不来的,也许就不用回来了。

“喂,那个小子,还待在那里发什么呆,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那人当真很是无礼,不过这话颇似我说的,大凡这些和我有交往的人都有一个坏毛病,就是好的学得颇慢,坏的一学就会。

虽然觉着这些人对我颇为不屑,但我也只能老老实实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琪姐姐,您来了。”

“嗯。”这一身男人打扮的漂亮小妞就冲我哼了一声,加了一句:“先在旁边老老实实站着,马上找你有话。”

接着,她便把所有的怒气全部撒在了这个忠厚的农人大叔身上了,乐得我在旁看热闹:“好你个程远志啊,想和你搭个伴,结果,见了我就跑,让我追了你两天,你居然不眠不休地逃,结果我硬是没追上你。还惹得我也没睡成。”

程远志的面皮都成了酱紫色,我则快笑岔气了,惹得有人提起剑柄就来打我脑袋,被我很有礼节,很有风度地逃掉了。

这一通把程远志说得哑口无言,只是这本怪不得程远志,谁让琪姐打扮得和假小子似的。只是我也似乎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根据以往对此人的认识,正在教训人的此人虽在很多人外面表现出一种豪爽和宽容,但在这个骗人的幌子下的这个人显然还是属于小心眼的小女人,只要我敢于有不同意见并勇于表达出来,我都会被立刻剪除的,所不同只是被剪除的方式。

这一番,从三皇五帝开始,到襄阳结束的大道理讲得颇是久长,其间,我想找个地方坐着,试图睡一觉,却被那人要求一起受教,领会精神,这日子就过得难受了。

还是我有办法,她的历史刚讲到程远志进城时,我便赶紧建议当时还在城外的姐姐进城去我的府上好好休息一下,免得伤了容颜。

要说这一句,对女孩子颇有些用,她竟立时觉出了困意,在程远志进城门这个有历史性错误的时刻便打了几个哈欠,结果在程远志一进城门后,便把程远志放了。

接着,便是对我的一通交待了。

这下,我真的一点困意都没有了,甚而有些吃惊了,心道终于来了。

董重终于升官了,从朝中的各种情况看,皇上都似乎对他信赖有加,欲以重用,以构筑另一个外戚势力。无论这一切是否还在算计之中,但至少,董重的那票党徒,都开始活跃了起来。而且,似乎他还没把我忘掉,京中已传闻可能会有人对我不利。姐姐还专门解释说道我已是庶民,但民间还是一天到晚平安风云侯,平安风云侯的,他董重以前是什么官,现在是什么官,似乎老百姓都没有兴趣,也没什么人知道。

父亲派程将军来给我报信,竟还是感觉不放心,把姐姐也给派了过来,就是让我明白自己的不利的地位和事情的严重性,最好出去找个地方避一下。

晚饭时,我们是和姐姐三个人一起吃的,整个场面上气氛有些僵化,我还找了些笑话,想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没有人有反应,这让我很是尴尬。

晚饭后,恭送大小姐回去休息,剩下的时日就更难打发了,因为,郭佩一声不吭。

一声不吭也就算了,可她还在替我收拾出去的衣裳包裹这些东西,还吩咐下人给我准备车辆马匹。我想插手帮忙,她竟以一种命令的口气我坐下,老老实实坐着,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也就是我这种被银铃教训惯的人了,竟真老老实实坐在旁边榻上也一声不吭起来。

郭佩的背影很是有些像银铃,包括偷偷啜泣的时候。而我的反应也和以前一样,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慢慢靠过去,偷偷把脸靠过去,傻傻地看一下她的脸。

这番她的动作就和银铃不一样,银铃发现我这般时常是直接把我抱住,抱着我哭,而她则赶紧背过身去,不让我看她,但这已经足够让我看清她的脸上的泪珠。

我从背后抱住了她,轻声地劝道:“天下之势,终不会如此,我只出去避上几日,很快就回来了。这里是荆州,他们要对付我多半会以刺客任侠之类人下黑手,只要我不见了,大家都不会有事。”

“我却不怕,为何要避开我,一同躲去,有何不可?”这郭佩竟小声提出这样的建议。

“小傻瓜,我是避难,况且你若不见,你父必会见责于我。”我笑着对她说,不期然用上了当年银铃哄我的口吻。然提及她的父亲,我竟身体一颤。

“我父早已去了,义父自会高兴我与你在一起。”她还要强辩时,我已没了声响,只是还抱着她。

场上竟寂寥了半晌,开始时,佩于我怀中还能轻轻依偎,不时颤栗一下,后来胸上起伏越来越大,让我的心也随之都紧张起来;最后,她骤然脱开我的怀抱,在我身外五尺处站定,看着忽遭惊变而有些惊疑不定的我。

她依然喘着大气,盯着旁边的榻边,终于说出让我汗颜而羞愧和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你喜欢的是银铃不是我,若是银铃,你必定会带她走,许是佩太有私心。可为何要一直这般瞒着我?你所说的话,你做的事情,哪一件没有银铃的影子?你和我在一起,总是尽力堆着笑,为何有时会那般凄伤?恐只因为你终究发现,我不是她。可是你还是堂堂民间所传的大英雄平安风云侯啊!你为何竟如此胆怯,懦弱,竟不敢来问我,她究竟在哪里,你如何才能找到她。为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什么?那你为何当年在襄阳外的路上还要说容你娶两个?还说什么齐人之福不敢想,只求夫人应允,不能弃十八年之情,不能忘两代之义,二人子睿都要娶,二人子睿都喜欢。可你到现在连提都不再提娶银铃之事,却常把我当银铃来待,可知如此伤我有多深。佩本粗鄙,却也明是非,我知你怕对不起我,但你这般更对不起我,你可明白?然我今日就要告诉你,此去千里之遥之吴郡,自望南百里,有山绵亘,其山人会言山内有越人聚居之所,入若遇其族中之人,言及司马,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言毕摇摇头:“此时竟不知所云,亦不知为何了。”

言毕转头,不再看我,低泣声之悲,闻之而断肠。斯人未言诸多,然我心已渐明,当下自屋内剑架上提剑,行之门口,拉开门闩,洒下一片残月之光。

“多谢夫人见责,自此智当为何事,不为何事,不敢对我妻有所隐瞒。我会离开襄阳暂避数月,待之事定,方回。此去我需想清,我是否真的将银铃当作妻子般爱恋,否则银铃日后即使娶入门也不会开心。若真的爱她,我便会去吴郡,若不爱她,我也会去说明。若我爱她,我会再娶她回来。夫人……我少时曾言只娶一人,却不想未来很可能会食言,我不知如何开口,但相信我,我能给你们幸福,我会用一生来呵护你们,让你们快乐。”我觉得我越说越乱,最终也只是在当年已有的伤口上又抹了一下,将血洒在门槛上:“我需自己掌握自己的一生命势,不受老天支派。若又随由老天驱使,不去努力,便合死于此门之下。”

不敢贪恋齐人之福,此事却终就落在了我头上,日后想起此事上的言语的幼稚,只能我对这件事情还是完全的一个孩子,郭佩也是。

只是那天我们二人再没有话,她默默地替我包上手,然后用脸颊轻轻抚在上面,最后整个人都被我揽在怀中。

后来她拖着我坐下,抚起了琴,二人就这般对着外面的月色星光,由着她看着我轻轻吟唱起来。

先一首似述我与银铃之事:“未名桃花俟雨润,有意君子念情纯,明月能有几圆轮,为情困,一年四时春。”

后一首似表她之心意:“黑巾皂履乌霜袍,君子梦里思桃夭,想拥只恨离别早,奈不了,想思伊人憔!”

天边依旧是一轮残月,我当时却眼看着它变得全整了起来,而是很圆。

第二日一早,府内便又来人了,他说自己是皇宫的侍卫,只是往平安郡王府给银铃郡主送来锦盒一个,送完就走,立刻离开襄阳,只是没有奔北,倒直接奔南了,不过倒省得我去提防此人。

我却明白定是给我的,而且看着大小就知道是什么了。随即,郭佩便替我做了一个笛囊给我把那什么莲花血滴刺挂在了腰间,还与她一起看完何皇后老娘的一通嘱托,看完后觉着确实什么时候得去看望一下老娘了。

走之前,来不及去看望那么多人,只能和府中一干人等好好说了些话。交待吴越等人到叶剑那里好好练习武艺,还专门提点吴越,要好好看着他那两个兄弟。自然还有要小孔明让他好好读书,莫要再输了,尤其是输给那个黄毛丫头。

其间,夏侯渊将军赶到,带来孟德的问候。除了感谢,倒让我趁着这机会问及妙才关于姐姐和孟德最近情况,难得妙才配合,竟绘声绘色描写了一段二人眉来眼去的画面,甚而对我说,只有更肉麻的,没有最肉麻的。说得我竟打了个寒噤。结果后面半个时辰我被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姐姐追杀了半个院子,而妙才则一直被罚站在那里。

最后我捂着脑袋和姐姐道别,问及他们何时成事,又被追杀小半个院子。最后被喝令过去挨了几下子剑鞘,才了了事情。某人竟敢偷笑,被加罚站半个时辰,另也挨了几下剑鞘。

当日就要出发时,还有人到,却是轻急急忙忙赶回,说老师叫的,说再不快我便走了,这下果然正巧在我出发时赶回了。他是以做父亲的名义回去看女儿,间或带上看一下小舅子。

他给我带回了天狼和灵犀铠,还带来了老师的话。老师说,带着它们,说不定在危险的时候能救我一命,也说不准会给我带来危险,现在就看我的想法而定了。

我决定带上这两位老兄弟,随即披挂整齐,又把枪架上的长枪放回了家里,换上了天狼,手里握着它,哪怕只是摸着外面包裹着一层毛皮的它,也果然感觉心中踏实了很多,不过后来想想,却又把长枪带上了。

郭佩给我带了很多钱,再次缝了好多小袋缝在我身上的各处,还有包裹中也放上了,她让我带上一辆车,说这样方便,其实我觉得她简直在搬家,而且也不如一人一骑来得方便。不过现在我觉得听老婆的话没错,险些还像以前小时候对银铃那样撒个娇,心中暗叫好险,暗暗指责自己也不怕羞。

最终我也只让我的妻子去送我,她说她要顺便去接亦悦,否则自己太孤单了,伊人说得轻松,其实她也不愿我离开,却又不得不这样,慷慨了一次,自己恐怕还有些后悔。

而我只能好好补偿她,具体怎么补偿,我就不多加描述了。

初平元年三月二十二日,我与佩于江陵分手,她去西,我去东,自此数月,我便没见过她。

那夜在野外忽被惊醒,心中无非便是她二人,搓了搓脸,在野外吆喝一声,便很没义气的催马前行了,自此,我便踏上了一条千里寻妻之路,当时我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心中有期待,有茫然,也有一种兴奋。

我还记得我在芦苇荡中间的小路上朝天大喝着:“银铃,我来了!”

那年,我十八岁。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寻妻之路

暮春时节,水边的芦苇生得很是旺盛,随着风,荡起层层波澜,有时候风忽然大起来的时候,哪怕夜里没有月亮也能看见满天白白的芦花,飘啊飘啊,我的心也便这样随着它们,飘啊飘啊,也许就这样到我的银铃那去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风带着芦花向西北而逝了,而我却要逆着这白色絮流往东南而去。想到此处,褪下身上套着甲胄的外套,提起同样摘去套子的天狼,站在车头上,便就这样催着马。一边还唱着曲儿,我本就不懂什么音律,只能照着郭佩的那曲儿的节奏来,便也现成了几首:

星夜野径芦花飘,风急浪起人逍遥,不眠不休思娇俏,我独笑,世间只你好!

三月无月天自朗,芦花飞花风也香,人立车头拄天狼,可曾忘?有你在远乡。

……

黑袍乌靴灵犀铠,人呼狼啸马车载,破风而去故人来,登瀛台,我笑天下白!

最后一首唱完时,当真天就泛白了,晨雾中,看了看天狼,果然有了些灰黑的痕迹,心中竟有一些心疼,长长出了口气,收起这位老兄弟,也罩起自己原本的黑色外套,恢复出行人的打扮,不再这般肆意高歌。陈哥知道我要出行,甚而给我画了一条他认为最安全的路线,果然,这一路,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只是这样让我一路无聊了许多。

太阳刚刚起来,天很快就热了起来,我也有些吃不住甲中的那份捂燥,乘着四下无人,赶紧褪下,套上以前银铃给我做的衣服,摸着衣襟,带着一丝暖暖的笑,慢慢赶着马,倚着车,终于察觉出一丝困意,慢慢遁入梦乡。

恍惚间,似乎在一个厅中,一个人跪在我的前面,旁边人报与我说此人要归降与我。而我竟忽然想起这个人好像要行刺与我,心中立时紧张起来,嘴中偏就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什么举动;眼见着此人真就忽然跃起,提起一把尖刀刺来,随即我明知银铃会来救我,我却还是生生把手伸出,抓住了她的剑尖。

醒来时,手中感觉有些痒痒,眼睛颇是费力的睁开,太阳已经在天当空了,很是耀眼。努力定睛看着手时,才发现是马缰被马拽着,在掌中来回拖曳。用手挡住煞是刺眼的阳光,闻着周围不知何处飘来的想不起的什么香气,又换了个姿势依着车,很是舒适惬意。眯盱着眼四周随意看看,只这回竟真的看见人了。

不过许是那梦作怪,看着那人竟让我感觉那人就是梦里刺我的那人,当时让我有些吓了一跳,不过看着那人木讷憨笑的胡子拉碴的脸,我也只能笑笑,随意打了个招呼,继续轻打马背,就这般悠闲地走了。

还是那人很是礼貌地提醒了一句:“这位西来的客人,来吃个饭吧,您看,马也快走不动了。”

要说我的肚子确实很不争气,一听到吃饭,便咕噜了一声,对此,我也只能笑笑自己,勒住了马,随口对那人说道:“你是店家掌柜?”

“这位客官,我只是个伙计,这里方圆几十里就这处供南来北往的客人吃饭,既然客人路过,便就请来吃些东西再上路吧?”

“你这伙计倒识些礼节,不似有些酒肆伙计般死拉硬拽客人,好,便就你这家了。”我调转马头,顺着他指示的方向,驾车过去了。

原来这里是个渡口外的小村子,在村旁道上便有了这样一个吃饭的所在,灶膛里烧着芦苇杆和什么其它东西,合着锅里似是肉的香气,真的让我很是饿了。眼见着一艘渡船远远离开,这里一时也没什么人,偌大的所在,十几张矮桌,地上几十个芦扎的垫子,倒也很是有些独特的韵味。只是此刻也只有我一个享用了。

旋即一个操着荆州东边口音的大叔上来问我要些什么,我也没注意,只管说了一句:“上三斤猪肉,再上些米饭,上些米酒也好,其他随便上些吧。”

“您饭量可真……”我连忙点头,手比划了一下我的块头,他这才点头,转身过去准备,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仿佛是说,“个子大,饭量大。”

我笑了笑,注意力很快被在芦苇间嬉戏的儿童所吸引,几个男孩子,正在拿着颇粗的芦苇杆玩着打仗的游戏,一种自己十年前也在玩的东西。看着他们做来回冲杀,我仿佛也回到了自己的那个时候,和我的那帮兄弟在襄阳的所有地方不断重复玩着的游戏,不过我们的学的多是霍去病征匈奴的场景,不知道这帮孩子玩的是什么。忽然我看到几个小孩向后倒下,将芦苇杆横举,然后另几个小孩冲过去时就倒在了地上,接着便扭打了起来时,我便知道演的是什么了,就是不知道中间谁是我。不过他们打得也太真实了些,乡下孩子果然比我们厉害些,看着看着,我都开始有些紧张了。

随即便要站起,便就在站起的那一刹那,便觉后心下面一点一阵紧,立刻锥心的疼痛传来,立刻让我知道不好,心神散乱,竟被人偷袭了。

顾不得疼痛,心念到处,身体立刻前冲,就地打了个滚,再站起来时,立刻回身,还真是那个伙计提着一个剔猪肉的锥子向我冲来了。待我想到之时,锥尖带着血腥味已到眼前,随即身向后倾,手向上抓住此人胳膊,狠狠向右边摔了出去。只是在空中借不得力,也使不上力,当我背部再次落地时,我觉着我这番疼痛比他还要严重。赶紧站起之时,将笛囊在地上拖了一下,也将我记性给拖出来些,赶紧拔出刺,抢上一步,冲了过去,踢开他手上剔骨锥,用我的刺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是何人?为何行刺与我?”我喘着粗气,另一只手总想到后面去摸摸伤口,看看那里怎么样了。

他躺在地上脸上喜悦和悲伤的表情不断调换,嘴中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等死,这番情景让我当真摸不着头脑了。只得转过脸去看着那掌柜,只见那掌柜和另外的几个伙计全傻了眼看着我,见我看过去都忙分辩说不干他们事。

“非是欲罪你等,却告诉我此人是谁?”我有些又气又急。

“我们也不知道,此人自南边过江而来,他说他叫夏筹,说到处都乱想要找个饭碗,只是因为最近人手不够,我这才留了他,他其他干什么都干不好的,就招徕客人还行,便让他专到道上去请客人来。”这番话真的点醒了我,我当真知道此人是谁了,还真的就是此人了。

我摇了摇头,收起了刺,“你这番却是为何?你这模样,显是在民间辗转多时,那夏氏父子是何等人,你难道不清楚么?”

“不全为此,”他见我不杀他,却问他这些问题,睁开眼睛,有些犹豫,但似乎又有些心有不甘,还是说了出来:“你只知道大义凛然说些仁义道德,你却知道那些狱卒怎么折辱于我,与你说你怎会明白……我被他们这番……后赶将出来,连条谋生的路都没有,长沙也没有人敢用我。只能扒船偷跑到这荆扬之交,不需查验户籍的小村子里做这番事情,勉强度日,否则便只能乞讨了。这一切就是因为你,因为你是平安风云侯。”他说着便有些激动,最后眼泪顺着比上次憔悴许多的面庞上留下,让我不免有些可怜他。

不过最后一句的功用对于周围更大,立时引得那边议论纷纷,我知道,平安风云侯的名号在天下还是颇能唬住些老百姓的。

“你还能用自己的手做些事情,这很好。”我手又想去后面摸摸,但还是忍住了。挺直身体,念起一些事情,我便说道:“而且这次你只伤到了我,按我们之约,我放了你,这里你可能不能呆了,以后你找我还是很方便,天下何人不识我,这些钱给你。”本想在钱袋中找些给他,但觉得显得太小心眼,便将全袋扔给他了,“你走吧,去北面,给随便某个城的户籍官,在乱捏造一个好一点的名字,你便能在那里活下来了,现在这个世道,这些户籍官都比较好收买。你可能觉得太多了,便算我赔偿你在狱中的苦日子了,况且我还挨了你一下子,你不算赔了,走吧。找个地方好好想想,你活在这个世上到底为的什么?你走,你走,以后如果还是想杀我,你来的时候,我们再谈。”

他真的走了,在我坐到位置上再回头看时,只见芦苇荡中,有几支在乱摇,我心中若有所失,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些失心疯了,不过一时我也懒得想这个,就觉得口渴,便让他多拿些汤水上来。

不过眼前的人都没见动,见到我看他们后,他们都有些惊慌失措地跪下了。

这些百姓有时也真的有些大题小做,要在平时我决计会过去搀扶他们,再道貌岸然地说一通大道理,可这会儿,我真的没有这份精神。只能尽力大喝一声,:“给我起来,这是我与那人的事情和你们无关。”

言毕,自怀中再掏出一个钱袋来,想着夫人的准备果然是大有用处及好处的,扔给他们后,便再次大喝道:“快给我上肉,我饿了,还有给我的马喂些草料,它们也饿了,还有……给我后面伤口清理一下。”言毕褪掉上衣,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伤口好像不浅,至少衣服刮扯得挺疼的,虽然阳光一下子晒到了身上,可是我还是觉出一丝寒意,心中竟觉着有些对不住那人了。

“士可杀,不可辱也。”我叹了一口气,“可你这士选错主了。”

只是这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心中对这事情不免耿耿于怀,这番我是心胸宽大了,可是遇上这么一个人,以后日子便可能有些难过了。

吃完,他们说我给的太多,还要给我找钱;我让他们给我多带了几天的饭食,他们说还有余;而且还补充说,给的确实太多了,我便说算赔他们一个伙计了。

走的时候,才发觉几乎全村子的人都在我的后面围成了一个大圈,就这样看着我,还离我八丈远外半圆形站开。我整了整衣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也就打了打招呼,他们便立刻给我让了一条道。紧接着,我便看着他们把各种馍馍,熟肉往我车上面搬。最后道声谢谢,便打马离开了,此时我整个人都有些恹恹欲睡,上车后很快就睡了过去,随马拖我走了。

下午我睁开过几次眼,都是一条路通向东方,周围千里不变的芦荡,只是影子越拉越长,天也越来越暗。

我可能有些病了,很可能是因为那一下的缘故,伤口有些化脓,后面衣服湿湿粘粘的。幸得路只有一条,几天我都是这样侧依着,没怎么管着马。

饿了,就随便胡乱吃些,渴了,便喝些水,过了几日,眼前景色不变,身体也仍不见好,整个身体也被颠得非常难受,便让马儿彻底停下来,就在路边安顿下,让马也歇歇。

头脑间的事情很简单:我想银铃。经常在梦中梦到她,却经常会在醒之前离开她,醒的时候我会不明所以的哭出来;在这时,平安风云侯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受伤少年而已。有时也会梦到些其他的,比如说这一夜,我便梦到了那个人,他又要刺杀我。

我被噩梦惊醒,身上出了一身冷汗。睁眼四处观看,却发现周围芦荡之中真的有人,而且不止一个,随手提起身边不远天狼,便要站起来发现车内竟然也有人。

“谁!”我也不清楚这声喊好,还是不喊好。但车内我舞不开天狼,立刻退出车外,跳到路上,扯开武器套子,立刻放出狼牙在车门口虚晃,随即警觉地四处张望,不知道是为了壮胆还是吓唬别人大声喝道,“出来,否则,我把你们打成破瓢。”

“别……别,这位大爷,我们只是讨口饭吃,我们拿您一些吃的,你可以不当回事,但对我们撑过一天,那可就是一天啊。”一个哀求着的成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丛中出来一个人。

“那可以叫醒我啊,要些吃的,我也可以给你们,干吗来偷啊?”心中虽然有些窝火,但念及这个念头,便又只能让自己口气软了下来。

“孩子不懂事,你就原谅他们吧。小元,快出来,给这位大爷磕头。”小孩子就偷东西了,没大人教怎么可能,这番话叫人怎么能信,不过看着此人近前身上的衣服,以及一个可怜的小孩跪在了车上,我还是硬不起来了,这个大人应该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所以才会专门出来劝我。

“你们有多少人?”我问了问,顺便收起了天狼,将那个孩子扶起,让他下车去,却在他跪过的膝头的地方,留下了两块破布,让我忽然想起孟德兄那句话:“哀吾百姓,念之断肠。”

“三十多人,扬州那里逃荒过来,听说荆州地方官儿们好,本来想到荆州去讨些生活,可是没想到关口路隘盘查甚紧,我们根本进不了荆州之境。”那人似乎对我也有些放心了,而我才知道现在我已到扬州地界了,只是这里我便有一处不明了。

我们今年这么缺劳工,却为何这般不让这些人进来,老师这究竟是为何,不过老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告诉我,以后我便去问他便是。而且也可能是扬州不让出,只是我这般出来却又似乎太轻松了,总让我觉得他们的话不太可信。

“你们人都在哪里,我去你们那里看看。”我提了个意见。

“不行,大爷,您别去,我们那里有女人……”他话没说完,但我很快就能想明白怎么回事,看着他们的衣服,便可以知道那些女人身上穿的是什么样子。

叹了口气,自己上车,把自己所有吃的全拿了出来,再次出来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声:“叫你们的人多来几个。”心中却在想,被骗便就被骗这回吧。

我又进了车,把自己的衣服拿出几件,甚而连自己的车里的垫的东西全撕扯了起来,车的挂帘,全给我拽了下来。

才发现我车上东西还真的不少,等我扔完,转过身来的时候,便在车前发现了一座小山。我看了看他们后面陆续过来却不敢擅动的人,基本上都是些看着很是邋遢男子和小孩。便指着前面的小山,说道:“这些你们拿走,还有这个。”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老婆,她真的太有预见性了。随着这个钱袋的飞出,我的怀中还有两袋,在车内刚刚居然发现还有几袋。

“还有,你过来……”我蹲在车前,很像我在上阖那里看到的老农吃饭的样子一样,很是憨厚地招呼最开始碰见的那个中年人:“你们最近靠什么营生?”

“江水里有鱼……”我点点头,便听到下面他的问题,我就想着他们一定会问的:“您到底是谁?”

不过,我先不回答他的问题:“你们拿钱去买几条船,再买几张网,找个好点地方自己就可以建一个小村子,以后你们的生活就有了着落了。”我说的很是理想化,但我也真的没什么其他主意了。

看他们把东西都拿走了,我才一催马,随即带着笑意,直到眼前没了人,冲着天大声撂下了一句:“我叫谢智,不过你们估计认不识我。”

天下间估计没人不知道平安风云侯,但谢智的名声显然要小很多。所以我听到后面若隐若现的大喊:“谢恩公,多谢了。”

我的姓真是好,至少我当时就是不清楚,那些人说的谢恩公,是喊我的姓,还是就是谢谢这个恩公。

我其实没做什么,这些东西只够他们活多几天,不过如果他们的真的去买船,买网,最后真的在水边建个村子的话,那我才算做了一次好人,我的话作用也会更大,当时便想着回来时一定要再看看这里的情况。

车子轻生了很多,马拖着车的速度立刻快了很多,而我心情也轻松了起来,直到,我再次看到了在我车上的那两块破布。

捡起来,看着它们,眼中不知何时流出了眼泪。我把它们收了起来,珍藏了好久。

不过,第二天我才发现,我的身体似乎在就在昨天晚上出了那件事情后,好了很多。那天正午我路过一座熟悉的山,我看了它一路,看着上面烟雾缥缈,想着上面的冰湖,以及上面飘雪中的那道熟悉却久远的影子。

其下又走了两天,找到驿站换了一次马,那里附近守卫的士兵还是我们的,考虑现在自己身份,我是和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带我去驿站的。驿站的人对我的身份很是好奇,但不敢问,因为我身边站了十数个我们的战士。由他们照应,我这一路都会是很方便的,不过听他们说,他们接到命令,让他们收拾营盘,说随时可能都要离开了,而且阎兄已经带了不少兄弟去东面吴郡了,杨哥最近也不知去向,现在他们一切听小廖将军的指挥,而小廖将军也经常到处军营跑,不是很好找。因为他作战勇敢异常,办事果决异常,所以最近他升得很快,已经成为这里第二把手了。我特别注意到,这帮战士提到这个小廖将军时,最喜欢的就是加上异常二字。我忽然想起那个人了,而且还想起另外一人,以及一个叫疯狗的词语。

请他们吃了一顿酒,算对他们帮助我的一些报偿,他们说觉得不好意思,但喝酒吃肉的时候还真没有什么推辞的,而且我还要让他们给我指一条去找现在小廖将军所在的路。

不过这帮北方汉子最好的也是让我最喜欢的便使他们的豪爽,因为刚刚吃过饭,我便骑着马,一个人帮我赶车,另一个骑马带着我。

路上逢着一个军营,他们便去替我问询,不过基本上回答都是一个过去的时间,比如说几天前来过,让他们小心戒备,准备拔营。

我有些疑惑,但不便问他们,只能随便和他们说笑,心中却在挂念曾路过的那座山。

找到小廖的那天正赶上四月初一,夏天也算正式到了,我那天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便是认为自己找到之所以称这一季为夏天的缘由,原因便是那天下了一天的雨,下得我无可奈何,无法可想,以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那天的傍晚,地面已经颇是泥泞,车陷了好几次,若不是车很轻,那天不知道会折腾多久。不过这两个人还是很开心,他们说,跟着我跑是一种美差,因为每天吃好喝好,回去也有的牛吹,甚而他们来是通过二十多个兄弟抓阄才得到的机会。

而我也只能陪他们一起穷开心了,而且为了让他们看得顺眼些,我甚而穿着灵犀铠,挂着天狼,不过赶上刮风下雨,总算比前几天身上捂出一身臭汗舒服了很多,所以今天心情还不错,至少不比前几天更差。

便就在我们快要到我们的下一个军营时,我在路上碰上了这个带着十数个随从正要西去的小子。

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定睛看着果然眼熟,便再没有一丝犹豫,自马上提起天狼,挥舞致意:“廖化将军么?”

这小孩应该才十七岁左右,胡子却有些架势了,加上一身连环铁铠确实气派十足,不过一张口就露了馅,那一口稚气未脱的声线却是怎么掩盖不住的:“平安风云侯大人么?”

说完便要下马,还是让我一声喝止了:“身披战甲不需行礼,况且,我已是庶民,将军不必如此,若是行礼,应是我对你行礼。”

“哈哈,有您这样的庶民么……还有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他很是爽朗地指着我的穿着,笑了起来,不过旋即看到我身边有两个士兵,而且很是眼熟的样子,便赶紧质问道。

“啊,报廖将军,我们是吕亭营的,我们是送平安风云侯过来见您。”他们两个立刻同时大声报告。

“吕亭?你们军营只有二十多个人吧?你们不在那里出事怎么办?一个不就行了,是不是想跟着风云侯享享好日子?因为这次是因为风云侯,他不会让我罚你们,我也算了,要不然小心你们屁股开花,你们明早赶紧回去。风云侯,下着雨,我们到附近一个我们的军营说话。”这个小子进步是很大,整个事情解决的很是利索,没有留下任何疑问和后续可能性。但我总觉得这两个人不能这样怪罪,让我自己都有些歉疚感了,最后我还又扔给他们些钱,让他们回去替我请大伙儿吃顿好的。

昭关,伍子胥一夜白头之处,吴楚交接之地,也是现在我们一个比较重要的屯兵大营。约有五百多人在关上下驻扎。

我们花了一个半时辰才到,到的时候除了关隘城头的灯火,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稍微擦拭了一下自己,便在给我安排的屋子里等廖化,我让他把自己的做完,再来找我。结果几乎到深夜他才来找我,脸上都带着浓重的倦意,却还是带着笑看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让他赶紧去休息。

那夜梦中,我要去见银铃,正要过昭关,在人群中挤了好长时间不能行动,待出得城后,却发现自己的头发也全白了。

第二日,我与他一同上路,他要赶去合肥,我便和他在早饭和路上说了一会话。

我记得我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有个兄弟?他在荆西那里?”

“不错,他叫廖昊,不过他现在在合肥我那里。”

“噢,他怎么过来的?”

“明孜一战,听说一城只有您活了下来……您还在战前把他派出去送信,保了他一命……后来,他原来属的那个旅也没人了,骆欣大人看我弟就一个小孩,知道我是他哥,就把他给我送来了,现在编到我们这里来了。”

“那也好,当时全城能打仗的就他岁数最小,当然派他了。”提起那仗我便有些黯然,只能随口说说,而且立刻用其他话语把这话推过去,“你们为何把兵分得如此散,一旦有乱事,我们怎么照应,很多军营只有几十个人。”

“没有办法,其实陶谦也是个老狐狸,他以刺史之名,借口没有供给给养如此庞大的军队,其实我们只有几千人,却到处乘机刺我等不干事,杨阎两位大哥便让我们各县分一些士兵下去,尤其在一些重要隘口布上重兵,其他地方便几乎只是当个警戒哨位应个景,做个到处努力看守防备的样子,而且便于就在各县支些粮草。幸得陶谦也只是个刺史而已,况而上面现在我们人多,他也不好拿我们怎么着,但似乎去年秋天后他也在整顿自己的兵马,他说给我们筹粮草,其实给自己也留了一份。这里的好几位郡王也和他一般,看我们眼神都不对。不过杨哥让我们准备离开,这是州牧大人派人来传的消息,可能就这几日了,到时候也就不用受这股恶气了。只是杨哥却在北面现在不知到哪位郡王了,就是在那里游说,意思是免得我们到处树敌,我想可能是让那帮人认为我们还会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吧,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其实我一直想着找个机会装作什么山贼狠狠打他们这帮混蛋一下子就畅快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面部表情却装得很是轻松。

“我完全同意廖化将军的意见。”我的脸部表情比他还正经和轻松,让他抑制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不敢乱动,他们心里清楚,真打起来,就他们那帮松包和我们打,我们一个黄巾军可以打他们十个,再加一百个陶谦,换作那几个郡王,可能数量更多。”他的声音压得很小,最后还是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有帮我安排一下,我想去吴郡,帮我安排一下船和过江的地方吧,要不然可能会很麻烦。”

“嗯,是的,以前没有大水的时候,是自历阳那里望南一些渡江到当涂去最方便,因为那里江心有小洲,水势平缓,过去快也安全。不过现在水大,过去的地方,只能我找人带您去了。一直向南,有一片丘陵在叫姚沟和汤沟这两个地方之间,我们在那里原本一个小山包那里起了一个船坞,从那里乘我们的船直接到江南一个山头上,然后继续往南,然后沿路折向西,考虑山路难行,骑马大约还有半个月,如果五月前赶到吴郡可能都是比较正常的。”他顿了顿,然后忽然对我说了一句显得更加正经八百的话:“听说南边那一整座山很漂亮(黄山,作者注),有空可以顺便去看看。”

“你去过?”

“没时间,以后有机会我回去的。”

还有些事情我没问,因为我觉得不是很重要,让他替我稍微安排了一下后,我们便互相道声珍重了以后,我便和他道别了。

其下三天多向南陆路之行,摆渡不足一日,终到江南岸,心中空空荡荡,总是有影子在心中晃,晃得我有些想哭。

车被我丢在了北岸,带上自己所有的行李,只带上两匹马和天狼以及长枪,继续着下面漫漫征途,能支持我一人如此孤寂远行的,便只有那一个原因了。心中除了觉着自己带着两大件这般的凶器,有些显得不太友好,自己其他一切还不错。

这确实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山,顺着高地,行了一日后,我便对着面前郁郁葱葱的一整座山群,其间层峦叠嶂,云雾缠绕,奇峰鳞次栉比,偏有白纱缠绕其间,平添一份仙风道骨,这让我游玩的心情大生,不过我更愿带着银铃一起来游玩,不过找到她的时候,我可能各种麻烦事也都该来了。

山势陡峭险峻,其间松必为难得一见佳品,其干苍劲有力,其枝百折不挠,其叶聚如圆盘,更难得在绝壁罅隙之处也有其踪,其性何其韧也!因进山着实无路,只能在山间小径上慢慢曲折绕行,山脚随潺潺清流而行的平坦之地还有几处村落,所喜民风淳朴,一路无碍。

所谓此地山水人皆美,我与天地不觉共醉于其间而不能自拔,这方圆百里之地,竟让我走了五天才出去。

无论怎么说,我还是很有收获的,不光为这山间胜景,更为救了一个人。

这是个年轻小伙子,既然称其为小伙子,那便是因为他比我大,否则便叫他小子了。当时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再见到他,而且我也不知道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当时的他只是这里西面一座大山的学医人,他也只是来这里采药,所以,我便是救了一个采药的学医人。

他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幸亏山下有藤蔓托拽了他一下,等我下午见着他时,他只是晕了过去,腿受了些伤,我用马驮着他,虽然我认定前面会有村庄,而且事后证明,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到,但当时我还是折返了回去,走到早上离开的村庄,把他交付给了村民照看,等到他醒了我才放下心来。

他很感激我,我说没什么;他说他叫董奉,我便说我叫谢智;他果然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我们很是诚心的交了个朋友;我们说也许我们以后会见面的,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至少要比他的期望要悲观不少。

五天后,我在一个樵子的指示下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山。走了半日才发现,山美是美,但心中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我的心中除了它很美,竟找不出什么词把它同其他美景分离开,至少头脑中想不出来了。

于是,我认为我可以堂堂正正去找银铃了,我想我是真的爱着她。头脑中可以没有其他东西,可我却总是想起她。但我也知道另外一件事,我还爱着一个“逝去”的人。

初平元年四月二十一日,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跋涉数千里路程我才终于赶到了吴郡,最后一段时间很是倒霉几乎天天遭雨,每天行不了多少路程;但我也真是非常幸运,我错过了几日前这里的一场“盛宴”。

第一二零章 崖上重逢

进入吴郡那日,天已放晴,随着将临仲夏的日头高悬,未及正午已是非常热了。映入眼帘皆是青翠之色,哪怕是墙头丛生的蒿草,也有那份浸透雨露喷薄而绿的清新,更有柳树随风飘摇兼之蝉叫,好不纷繁热闹。

可是除了这些,整个城却还是显得死气沉沉的。

我立刻明白出事了,这种时节街面上能看到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士兵是决计不应该的,偶尔出现的普通行人看我时眼神的惊慌失措加之四处躲避也更让我确信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依然是藉着所谓平安风云侯的名字又或名声,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了我想见的所有人,虽然实际上,我已只是一个庶民而已了。不过,这个庶民自己不这么认为,其他人也和这个庶民的看法一致。不过这个庶民看着确实已经和以前的那个平安风云侯差了很多,至少他的两个故人都需要在他的脸上好好辨认一番才能展开眉头了。

“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淋了半个月的雨了,马在烂泥堆里也踏了十几天了,衣服都霉了。”庶民拉了拉自己依然有些湿漉漉的衣领,转动了脖子,显出不是很舒适的表情,无奈地看着旁边两种都带着恶趣味的眼神。

“那你也不要看我,我的衣服你肯定不能穿啊。”胖子故作嗔怒状,嘴角却挂着笑意。

“也别看我,我的也不行啊。”年纪稍小些的已经抑制不住,直接笑了出来。

“我马上稍微洗涮一下,你们随便找件大褂给我先将就着套上就是了。”我忽然顿了一下,脸色严峻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胖一些的青年随即明白过来,脸色立刻严肃起来,算是相当直白地说:“严白虎,王郎这十几个头头全部被我们……”

手随即作了个往下切的动作,接着说:“十九日夜里做的。”

“我的主意,我猜智哥你会有些难受……但你要知道,开始我有多危险。”年少一些的想要做解释,甚而感到自己有些委屈的样子,但我立刻能明白怎么回事,对此,我也能理解。

“不用了,我知道,你该做……你该这么做,要不然不行。”我断断续续地点点头,后来也没再说什么话,只管听他们把整个事情告诉我。

那时,银铃还是“姐姐”。

盛斌留在这里的时候,手上能调动的只有几千兵马,而严白虎、王郎等人每个人都还有万余的部众,待得姐姐、管亥、叶剑他们一走,盛斌的局势立刻就相当严峻起来。幸得他们确实没有把握扛住我们的反扑,而且,姐姐很早派人就在各支土匪山贼中间散布各种谣言,便是要让这些人内部也有嫌隙,不能全力对付我们。

还有一条让所有人无法动手的现实理由,那便是姐姐带走了大量的粮食、箭支、武器辎重等物品。一旦有人敢于犯事,光这每日消耗物事各方面,便谁都支持不下几日。即使成功,我们一旦回来,他们便几乎只能饿着肚子用随地捡的棍棒和我们较量。最漂亮的便是姐姐还把粮食都屯在了吴郡边上的关隘里面,每五日往吴郡运送供给军队日常的粮食,这般处置,她便认定此地出不了什么事情。

但和一群那样的人在一起,便如和一群恶狼在一起过日子,有东西他们会吃东西,不去管你;但他们饿了,还是会咬你的。一开始,盛斌便明白和他在一起共事的这群人没什么好鸟。

所以,虽然姐姐为盛斌规划好了一切,但是盛斌还是开始了他自己的计划。他一边请邻近的杨、阎两位兄长派兵前来助阵;另一方面,却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邀请这些贼头子来饮酒作乐,后来还和这一帮人订好日期,这日到这家,明日到那家,然后每每酒席之上,杯觥交错之间,故作不善饮之态,每每有个三成酒意,便装个七成,然后便胡言乱语,却说这个要来,那个将至,然后五成便作醉醺醺不省人事之状,让下人赶紧拖走,回去,便倒头就睡。

此中竟然还有刺客,幸得每次他都带不少卫士护侍左右,故才无恙,这样居然吴郡内一直还相安无事。

十七日,文盛兄(阎言,即文中所指阎兄,作者注)率兵到,兵扎与城外十五里处,几日皆不稍动。当夜,先在盛斌府上接风,齐邀众人前来,那一日依旧无事。十八日,合着在王郎家,席间,斌又假意酣醉,谈及几日后,平安风云侯便将带兵前来,半晌,斌酒半酣而倒,阎言慌忙命人送走,还当着众人之面狠狠数落了盛斌,却要那帮人帮着说话,那一夜却也无事;却在十九日晚,行将该到严白虎家吃酒,当着阎言的面,盛斌不敢多饮,众人便死劝文盛兄,文盛兄松了口,这席间才开始开怀畅饮,后,二人皆醺醺欲倒,被众兵卫搀走,可当他们一回到吴郡衙门中来,二人便立时恢复常态,不再如几日前那样只顾睡去,命城内这几日布置好的兵将一起杀入严府,城外驻军,也一并守住城池各门出口。各地细作也赶紧散布消息,便说我已到,城内先杀干了所有头头,随后大军便来进剿各处敢有不服之军。未想,我的名声还真能吓唬住这些人众,没了头的这帮乌和之众,散的散,降的降,到我真到的时候,已基本平复。只是这几日在吴郡中捕杀当日漏网之鱼,城门只进不出,这才让城内如此人心惶惶。

听说,到现在只发现少了个严白虎的弟弟。审了几个严府的亲信才知道,他偏就是专门去监视阎、盛二人的。

最后通过审问各府的家臣,才发觉其实所有人都在互相监视之中,我们之所以这次这么成功,只是当他们有主动权时,各方掣肘,故而不敢妄动;而我们一得到机会和条件就赶紧动手了。可怜这帮枭雄,也算霸道过一时,拥有过一方土地,只是这会儿,却全归了西了,和其他人一起挤着堆进一个坑里。

如果认为事情就这么简单了,似乎就太轻描淡写了,其实这其中光一件事就让我觉得这事情很难了掉,因为那天晚上半个时辰内便杀了七百多个人。这个是我在私下里问一个士兵,他告诉我的。

这件事情我没有和他们再提起,便如我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我知道;或者他们知道我知道,但故意要装作不知道。

我也当真当作忘了这件事情,甚而一切都没发生,吃饭时,虽然心中想的是怎么印象中如此老实巴交的阎兄和憨直的盛斌也会这样,口中却在问未谋面的嫂嫂情况,还让哥哥带个好,还有斌的婚姻大事最近如何等等。

一切在表面上似乎都没有发生,只是直到两日后,我再次南下的时候街面上依然有些萧杀的气氛,只有那些杂草野蒿,还是那么青翠旺盛。

我是这几日第一个出城的,在我出城片刻后,听得后面一阵哄叫,我没回头,因为我知道是城门解禁了。

我最终决定抛开所有这些事情,因为我想他们做的应该是对的,形势所迫,我们不做,他们也终究会做,那我们现在就更难收拾了。其实只是我太妇人之仁了而已,虽是认定此事,心中却总是不免揣揣难安,总觉得自己在会更好一点,想着至少死的人会少一点。最后终于决定只嘲笑自己,经历那么多战阵,也冲过多次头阵了,手上沾的人血甚至快成河了,为何还要自己冒充什么仁义,当真要让人笑掉牙了。最终只能喟然地笑了笑,只顾望南边的山峦深处进发,因为我的银铃在那里,她一定在等着我,而现在我只想见到她而已。

既到吴郡,便不能不提春秋吴越争霸之典,这个老师给我们讲过,可惜讲到中间很多精彩之处时我都在睡觉。后来醒的时候,同学们提及这一长串故事,谈得津津有味,让我深为后悔。我琢磨着这一定是老师非常喜爱的故事,因为讲这些故事的时候,居然放过中间几乎一直睡着的我。

我很喜欢最初的吴国,没有什么其它的缘由,便是为了王位的兄弟让贤,明明个个贤明,却都认定自己弟弟更出色,为让自己弟弟登位,竟不惜自己从容赴死,这份胸襟岂是凡人能及。同学们说到此处,也不免嗟叹。再接下来,便是在伍子胥过昭关之后的那两个刺客事情了。(相关故事可以参见《吴越春秋》,因此处不宜铺开,故而略之,作者注)

专诸之刺王僚,使阖闾封剑不用(专诸以鱼肠刺死吴王僚,也被吴王卫队杀死,公子光入主姑苏,即吴王阖闾,阖闾心惜专诸之义,封剑鱼肠,不再使用,最终和他自己埋在一起,埋的地方据称是苏州虎丘的剑池之下,那里可能还有巨阙,扁渚,作者注),便还算一般激烈;那要离之刺庆忌,其计出苦肉之狠,刺时二人之惺惺相惜,成时自刎当朝,皆是惊心动魄之极。终二人同藏于一处(鸿山东岭南麓杨梅坞,因年代久远不可查其墓碑之迹所遗也,此几处特别注明,供盗墓如劳拉之流参考,作者春节权作假日酬宾之笑谈),遂成天下刺客之典。

想及此处,便想着那刺我的来,但想到此人,我便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抛掉这无益的烦恼,继续行路。

不过随后,我便喜欢上越王勾践了,这便是我所言脊梁和经脉中的经脉之例,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合着一群贤臣之能,全国齐心协力,很想看看那是如何的一番上下同心的壮阔动人的场面。而且我记得最清楚的便是老师讲的那一段他在国内特殊时刻实行的一些特殊法规,结果,我上次和老师搬出这个来的时候,还被揪出来批了一通,被人说我只关心这个,实际上是我就在他讲的这段,刚刚醒过来,因为前面睡得不错,当时精神很好,所以记性也不错。

但是,我也很讨厌勾践,此人可与人共渡患难,却不能携众同享富贵,当越灭吴后,他便对自己的功臣大肆杀戮,好像只跑了个范蠡(便是后来变成陶朱公的那个,但是关于范蠡就是陶朱公的事情,史学界有争论,不可妄断,作者注)。

确实是好故事,故事中甚而连儿女私情都有,其后,西施临溪浣纱,捧心颦眉之典也常被大家拿来提及,来映衬襄阳中漂亮姑娘太少,以至于一种人等都觊觎“我的姐姐”银铃,当时听闻越人中多美女,心甚慕之,却没想“我的夫人”银铃便是其一。这便是骑着驴找驴了,忽然感到自己用来形容的词很有意思,不过却有些贬低了银铃,赶紧自言自语自己有罪;不过还是不断回味骑着驴找驴这个词,心中又有些纳闷,自己骑着马,偏能想到驴,定是自己有些失心疯,哈哈大笑一番,这才回到正经故事上。

笑定回想一遍这个故事,很想和勾践换个角色,让我来治理一下越国,看看自己能把越国治理成什么样,我想至少我不会对功臣那样绝情,这样也许这个故事会更圆满一些。可惜,我想着也知道这不可能,只能暂时寄下心中各种忧思牵挂,纵情于这里的山水之中了。

这里景致显然与北面破六韩烈牙老家的风貌不同,也和荆西南的山林不一样,主要便是这山地丘陵之中不时出现的水。同是水,却因其样貌各异,竟难以尽述其妙。或为飞流直下而不息之瀑;或为寂静草丛之中不见其澜的一抔清泉;或积为深不见底的深潭;或为卵石上浅浅一层清波;再有那山间欢笑而过之溪,皆非言语能表其造化之神工者。

更喜伫山之高立以迎风,固使登天亦难尽雄心;驻谷之清幽以憩息,虽年少轻狂亦难起贪戾之念。

只惜其中缺者,唯心中之人也。

山中风不小,虽是夏日,倒也不显得炎热难当。自当年越国被楚国灭了以后,很多越人便举族迁进了扬州东南靠海的山中隐居了,距今已有几百年了,这里也没逢什么兵灾,现在按说应该人很多才对,不过几天来都没有碰上这些越人。也可能他们中已经有人在山林中看到我了,却有些惧怕我这般的架势,不敢出来与我打个招呼。确实这几日在附近的泉中,我总有想喊水中那个人大叔的想法,有一日早上当我觉得应该喊老伯后,我就决定洗了一个澡,把头发胡子都给拾掇干净了,总算变成大哥形象才又上路。

干粮还有几日便要吃完了,不过我没有放弃去寻这些越人然后转弯回去的意思。反正现在转身出去也不一定找得到回去的路了,一路只顾着看风景了,天知道我怎么走过来的,又怎么可能知道如何回去?况且我自己的带着弓箭,而且林中野果遍地都是。正值仲夏之日,看着很多果子表皮在林间斑驳的阳光下发亮的青色,颇似五月间襄阳城周围的青梅的颜色,让我都不禁流出口水了,只是鉴于干粮还有,便没有找这些果子来试试。

有一日,我忽然开始在想,最近我要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大家都太放心我了,居然都没人劝我一下,或者找人陪我一同去。因为进来几日后,我终于再次深切地感受到孤独了,没想到越靠近她,便更觉现时的孤独。虽然心中想着银铃,银铃也常在头脑中萦绕驻足,可惜这幻影不能陪我说话;有时我也会想郭佩,可她也不行;更不要提梦中时不时来滋扰一下的咿咿呀呀的小坏蛋了。

最终我对此给出的解释是:想当年我一个人只身独赴北方,纵横捭阖来往几千多里。想到此处,便自我感觉脸皮日渐坚实。这样一番下来,大家觉得这般过来,我还会怕这区区千八里路,而且这些地界几乎全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也就不替我担心了;或者一帮兄弟也像那些市井中的人想的那样:“平安风云侯?獬豸?会有人敢去招惹他么?他想去哪,那还不是就去哪了?”

念及在吴的时候,外面守卫的士兵便在传我各种事情,并对我做了一番夸赞,而依然有些贪慕虚荣的我居然在榻上还安安静静地偷听了半个晚上。没想到,我到现在在明孜算得上唯一真正败的那一场,只因我活了下来,反倒更加让我显得若天神一般了。

所以,我觉得现在独享的这份孤独这就只能认为是为声名所累了。

虽然一路看不见人,不过我还是有些怀疑。尤其进入山林的那几日晚上,我总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目光下睡着。这自然让人放心睡踏实,于是我每夜都枕着天狼,手扶铁枪,还别好那刺,硌着自己的腰间髋骨,这一番只是以免让自己睡得太熟。这般只要有稍动,便能惊醒而赶紧起来。

只是每次惊醒抚刺提枪而起,只有四周的层层叠叠的黑暗和天上这几日又出现的月亮,偶尔会有风过,吹得林中沙沙得响个不停,只得尽快喘定,再四周看看,确信没有人,至少自己看不见人,才又难安地睡下。有时,会用枪随意在四周扫过一下,有时这般,甚而能惊起树上的一些栖息之鸟,在凄暗的天幕上仓惶地划过,良久方自慢慢平息。

这几日,总觉得随时能见到银铃,虽然被重重山峦和树杈蔓草所阻碍,心情却总是兴奋,但坦率地说,还有些没有着落。

终于在一日正午,心中依然感觉无处着落的我正自催着马翻过又一个山梁,事情却忽然有了着落。

这个故事的一开始着实是让我吃了一惊,因为忽然马失前蹄让毫无准备的我重重摔在了地上,只因忽逢变故,心中紧张,手中还是死死地抓着马缰,故而没有被摔远。所以,在抬头看到周围草丛一片乱动之际,我至少来得及爬起来,只管从马上摘下拴在一起的天狼和长枪,当时顾不得痛,竟一手提枪,一手捉棒,在山路上找好石头站好,摆开架势,大声喝出来:“谁?”

随之而来的竟是一圈如波浪般的树叶之涛,环环向我席卷收缩而来,让我开始竟有些慌神,不知道这来的是什么东西。但随着这浪涛先伸过来将我的周边围了一个大圈的竹棒头,终于让我清楚地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些越人了。当时心下竟再不紧张,反倒气定神闲起来,这些人怎么说也是我的妻族,至少我心理上无法把他们当敌人,想到此处,把棒头枪头全部垂下,脸上甚而挂上了笑,等着他们说话。

不过他们把我一围,竟半天一声不吭,也不多动。让我更放下了心,也让我有时间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围上来的人,虽然时值正午,日头高悬于天,然很多张黝黑的脸在树叶的掩护下,还是颇难辨认。不过听着过来人的气喘声,应该都很年轻,而且个头基本都不高,众人都需仰视我才能看其清我脸,除了站在山路高处的。

“汝等将欲若何?”这般打也不打,说也不说,着实让我有些着急,只能我先动口了:“吾来寻司马德超伯父与吾妻银铃,若识他们,烦请诸位带路。”

言毕,我不顾周围竹棍的逐渐紧逼,将自己的兵器挂回马上,再次回身拱手示意。

他们终于开始说话了,可很是见鬼的竟似乎是他们内部起了争执,可更该死的是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一帮小子们说得极快,其音有些软,还带着些鼻音,偶尔其中似乎能听懂,但很快又被叽里咕噜地声音所淹没,让我继续坠入云雾里。不过渐渐他们之间似乎形成两派,彼此之间相互争执不下,但我不知道他们打算争辩什么,想加进去帮个忙赶快结束这番争论,显然也不可能了。到后来,有些不耐烦的我甚至觉得我最好先去午睡,等他们争完了,就可以一起生火吃晚饭,然后继续大家各睡各的,明天早上起来继续吵了。

就在我打算先找个地方先方便一下,然后翻开铺盖卷午睡的时候,事情朝快速解决这条我最喜欢的路上走了上去。

当时在我眼中就是一个树叶垛子快步从后排向我蹦跶了过来,并在我身前五尺停住,从树叶堆中伸出一只手来摘掉了脑袋上的那一大坨叶子,立刻露出一张充满稚气的黑脸膛。他对着面色僵硬,心中却总是想笑的我,结结巴巴,口辞不甚清晰,且带着明显口音,但总算操着能让我听懂的话说道:“我们有两个指示,我们也不知道该听哪个,现在我们打算把你打晕,然后带你进山,好吧?对不住您了。”

很有礼貌,就是让我不太懂他们的意思。但他刚说完,这帮人也不打算听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那些竹竿子就自己敲上来了。不过,我当时早已开始厌倦这样一直站着听着这帮小子叽里咕噜乱吵一通,就想着打晕就打晕吧,又不是没被打晕过,只要能带我赶紧去见到银铃便行,便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之感,便也没做什么挣扎,就那般杵在那里。但是最倒霉的便是这帮没出息的小东西不成器,下棒子太轻,而那些该死的黑不溜秋的竹棒子还硬梆梆偏刚好让我感到有些疼,人却软绵绵的怎么也晕不了。心中还想着着今天这些竹竿子有些硬得出奇,这番下去,到最后我身上必然没有一块好皮,却还直挺挺站在这里,这岂不是太糟糕了。

“喂,让我晕,你们也打重一点……”便就在我这声吆喝还没完的时候,忽然一支竹竿在我头上扫过,似是竿上什么杈子划了一下,立时感到头上有些热,立时就有些东西顺着发际流了下来,紧接着头皮上的疼痛便接踵而来。手赶紧捂住前额,指缝中便很快滴出血来。心想着等他们这种方法早着呢,不如自己晕吧,这般好是好,就是太窝囊了些,但总比这番这么长时间都解决不了问题的好。当下拿定主意,闭上眼睛,便顺着棒子下去的势,直直倒了下去。

立时竹棍子就停了,还听头上面一阵焦急的斥责,许是听过那人和我的说话,现在我倒真能听懂些了:“你们谁下的重手,他说重你们还真敢重啊,姨夫都给打破头了,不是说打晕就行的吗?回去银铃姨怪下来怎么办?”

半天没动静,显然个个都认为不是自己干的,都等着看元凶站出来看是谁,不过当然谁都不会出来。我自己心里还寻摸着,原来银铃的辈分挺高,顺带也把我给挺上来的。

“要么,就照着七阿公的话把他送出去,就当他没来?”忽然有人答话。我寻思着言语中的七阿公必是水镜先生——我的岳父无疑,而且,这个送字这么客气,不太像这老头对我现在该持的脾气,我觉得应该是打出去才对,只是他们觉得银铃似乎更可怕一些,所以,他们最终决定向银铃那个方向偏倚过去。

“那可不行,一旦银铃姨知道,告诉我阿姆,我还想活么?而且出山需要好几日,我们抬着他走得更慢,到时候姨夫醒过来,我们怎么解释给他听?你看他这么大身量,银铃姨又不是没说过姨夫有多可怕,到时候他动手怎么办?”众人诺诺,都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没了主意,就这么着又耽搁了一会儿。显然这时候,正主非得出来推一把,不能让事情这么继续下去。

不过我这人确实有个坏习惯,那就是经常会把事情说得很可怕,尤其喜欢顺便吹捧一下自己。每日“三省吾身”的时候,我常指摘自己这方面的不是,只是从来没改过。

所以这次,我是粗哼了一声,在地上坐了起来。两手垂放在膝上,想任由血随便流下来,显得自己更可怕一些,忽然发现,血好像都不留了,心想这血干得倒真快,便干脆站起来了。我很是道貌岸然的凝重环视一周,注意到他们也看着我,可以辨识清楚的几张稚气未脱的黝黑的脸上,带着一种很是惊讶的表情,仿佛我是从地上钻出来的一样。

正准备叹气开始说话开始吹牛,忽然间这些竹棍子竟又上来了。这当真是有些太过分了,不过这会还好一点的就是这次上来的只有几根,赶紧上手拖入腋下夹住,双方便当场校了一把力,自我感觉身大确实力不亏,心中立刻窃喜。当下暗地使力,便要扭断这些竹杆,忽然发觉这些似乎是被烤过般故而黑黝黝的竹竿子有些蹊跷,当真硬得出奇,我在尽力不动声色之下只能把左肋下一个单根给折弯了些许,还把自己的肋骨硌得疼得要命,不过总算有所成就了,便赶紧甩开这几支竹棍,准备发话。不过鉴于刚才他们居然还有人出棍,我决定说得稍微收敛一些:“如果真要和你们打,你们这帮小子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为了表明我说的是煞有介事,我带着一丝严肃认真的眼神看了周围一圈人一遍:“在阵上,我天狼一举,从来没有人能挡住我,死在那个羊皮包裹里的家伙的人,到现在至少也上千了。”我想可能我脸红了一下,这牛吹得有些太大,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但当时我觉着吹这样的牛还是应该的,所以我还是继续了,“你们银铃姨没告诉你们姨夫以前都是冲在战阵最前的,而且从来没打输过仗。”我挺着腰,显得自己更高一些,忽然觉得自己依旧只是一个顽童而已。

忽然有一个人出来反驳,不过一听才放了心,原以为这是个戳破我的谎话的,却原来是这样一句争名分的:“他们确是你侄儿,我却是她的表舅。”

可我没有当小字辈的喜好,所以我才不会随着这个小东西说什么而老老实实地叫他表叔,所以,必然这个牛吹得就更大了:“你可知我是谁?我是獬豸,皋陶公在的时候我便在其侧,当今皇上都不敢乱拿我开玩笑,你居然还和我论资排辈。”我忽然挂上了相当凶狠的表情,冲着他。

旋即我松了一口气,这人毕竟是孩子,看见我这般看着他,而且说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竟也真的就低下头,再不言语。不过我怀疑这个小越蛮子根本不知道皋陶公是哪个村的什么祖宗,只是被我吓的,因为所有人都似乎有些胆战心惊的样子。

“带我进去,我的头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刚才就想帮着你们才自己假意晕倒,现在你们领我到我要去的地方,然后我便装作被打晕,帮你们和我的岳父交待。”说完翻身上马,命令起这帮侄儿们加一个表叔起来。

下面这一路便有些无聊,不好乱问,得保持自己近乎天神一般的姿态和模样。总不能恬着脸作忐忑不安状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大侄子,你七阿公脾气好不好?”

说实话,我还真就怕这个。

真正值得记述下来的事情便要转到同时的另一个地方,因为银铃就在那里。

此时的她正斜倚在山崖上一间草庐的西窗前的竹榻上,仰着俏脸,眯着眼睛闲适地看着草檐边的缝隙里一闪闪而现的阳光。此时的她穿着一身很普遍的越人蓝麻布衣服,对襟紧身小褂勾勒出一个成熟少女的所有诱人轮廓,这在襄阳是决计看不到的;虽然裙摆只及膝盖,但其下却有两只绑腿把两条小腿箍得和行军作战之人似的,只余两只顽皮的小脚丫,在榻边的细竹竿护栏处互相嬉戏。

忽然伊人长叹一口气,收回嬉闹的一对脚,纤臂轻轻抱腿而坐,低垂下黛眉,将脸枕在膝上,带着一丝忧愁看着山崖外之美景,眸中神采却有些游离。过了片刻,她又回复原来的模样,不过这次换作了手指在窗栏处拨动,而且一边又低声吟唱了起来:“思冤家,眺山崖,何处草肥可纵马?日渐西下,疏懒戴花,虽倦难眠只为他;幽谷蕻清发,爱郎宜入画,只怕毫软色淡帛不佳,却屈了铮铮的他。”

曲毕,又长叹一声,“已是仲夏,你却为何还不来。难道忘了我还在思念你,只要父亲不看着,我便要在这进山的路上等着,可你这小冤家却在哪里?”(冤家作为男女之间这种称呼是民间说法,不见于正史及古代正统文学之中,最初始出处不详,似乎自有民间说唱便开始有这种特殊说法,比较有名的这般说法在《红楼梦》中有,作者注)

忽然,少女似有发现,她激动地在榻上站了起来,忽然竟从窗中跳了出去,在崖上朝上崖的曲折山路上看去。

我很早就看见那崖上的草屋顶,不过我看这帮人都没什么反应,便想着这不是什么重要去处,可能只是他们越人的一个驿站而已。所以我更有兴趣地是看着旁边这些黑油油的人拿着黑黝黝的竹棍子,我甚至很是恶趣味地猜想,之所以把棍子烧成这般黝黑的样子,估摸着是要和自己的肤色像一些,这样看着可能好看一些,反正这是一帮小孩子么,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忽然崖上出现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子,但不是我眼拙,我最开始看崖上的那人也没有确认她就是我的银铃。因为当时我看着此女身后面有个茅草屋顶,我头上面还顶着太阳;所以我当时就是感觉这个越人女子虽然有些眼熟,但有些黑,而且至少比“我的银铃”黑。而且越人长得似乎都一个样子,看着我身边这帮居然还披着树叶的小越蛮子我便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只见此女先是很着急顺着崖边地往山路方向上冲,忽然低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又抬起头有些舍不得看着我们这个方向,转过身去,又消失在崖上石头后面。由此我猜这人说不准是银铃的什么表妹或者表侄女一类的,那么很像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因为此人这么慌乱的样子让我相信此人和我身边的这帮人一样,很是年幼且没有章法,至少她没有我的银铃那么稳重和有条理。当时心里就是感到兴奋不已,想着再有几个时辰,估摸着天黑的时候,就要和她相见了;不过一想到最终还是要碰岳父,便觉得这事情还是有些麻烦。

直到我再看不见那人了,才转过脸来;那一帮人似乎开始也在看着崖上面,这时候才转回来,忽然他们发现我在看他们,全把头低了下来,生怕被我盯着。这让我有些狐疑,决定问问,当然不能问得这么直接。

“我们是不是要从那崖上经过?”

“是的,翻过了那崖,还有几里地就到了。”一帮人还是低着头,只其中领头那人搭话。

“这路当真有……有些难走,”说到这里我略有些脸红,因为所有就我骑着马,但我立刻问道:“那上面的屋子是干什么的?”

“因为这是北面进山到我们寨子的必经之路,所以那就专门是我们晚上在此路口守夜时的歇息之处。”说归说,一众小子还是不抬头,让我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上面的女子是谁啊,你们看了,我也看了,怎么就一下子谁都不敢抬头?”我手指随便一指,很是飘逸地一问,煞是自然写意。

忽然,一群人全部看向我,一脸的不可思议,仿佛在我脸上又看出一个独角羊头似的。

不过很快中间一个人还是将我的难以饶恕的弥天大罪告诉了我:“那不就是银铃姨么?”

“啊?”我几乎是滚落下马,赶紧踉踉跄跄往前冲去,一边还大声埋怨:“你们怎么不早说?”

隐约听到后面有人说了一句:“你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老婆啊?”

看着山路上匆匆赶下来的银铃我几乎心都要跳了出来,兴奋到不能自己,所有的冷静,道貌岸然,风度,以及刚刚在心中教训完他们的条理,清醒,稳重完全都给丢到不知何处,只知道撒开腿向我的银铃跑过去,有时会被绊倒,但连滚带爬地还是继续向前;竟然完全忘掉此后为之前在马上傻看着不动所可能带来的所有不利后果。

但是后来的事实告诉我,这样是行不通的,因为你会忘,但银铃不会。

不过重逢的那一刻,还是非常美的。当我们可以真正四目对视的时候,恰好在山路上一个巨石形成的天然台阶之上,平平的石头浑圆地展在山间,仿佛飘在云上,而上面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说话。

“你黑了,也瘦了。”我说。

“你黑了,也瘦了。”她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桃夭

空荡荡的石头天台上,此刻便只有我和她。不知怎的,我连气都喘得大了许多,手却有些不知道放在哪里,只顾自己握紧放开;而她竟流出泪来,让我更加不知所措,只能将手在前面凭空挥了挥,似乎要说别哭,又似乎是要拥她入怀。

以前要是这种情况,应该是我过去到她身边,唯一不同的是疾走还是慢慢走过去;然后或许是就这样看着她,然后相拥入怀。但今天事情有所不同,她忽然破涕为笑,长出一口气,对着我张开双臂,就这样向我跑了过来。

我也张开臂膀,却有些紧张,但是很快便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激动所感染,但我没有动,直到她扑上了我的肩膀,我才忽然顺着她的冲劲笑着抱着她就这样转了起来。

我第一次这样的笑,完全没有任何拘束,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全身心陷入一种不能自拔的愉悦之中,如果非要用一个词的话,应该用肆意狂笑吧。这一番几乎把她甩飞了起来,虽是发自心底的欢喜,这会儿反倒让她又有些不适应了。

“啊,子睿,不要,我头晕了。”她闭上了眼睛,让我忍不住去吻了她一口,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掉落空中,似乎远远飞出,很快消失在这石头台阶之下。这才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什么错误。

“银铃,你什么东西好像被我甩掉……啊哟,不好,好像我也……晕了。”我抱着她刚停下,便已然感到脚下石头颠簸不停,似乎就要翻转似的,就这样歪歪扭扭走了几步,生怕就这样不能自己地走下悬崖,当下带着肩头的她一屁股坐下,这种晕的感觉当真新奇,看来这么转圈当真有些意思。不过,如果当时偏巧地震,或许也可以解释,毕竟,自光武中兴这近一百多年来,天下大震怕有二十余次,否则也不用劳烦平子大爷琢磨出个地动仪来了。闲话暂且莫提,只这一来,却还惊得她啊了一声,搂着我的脖子的手还加紧了些,让我倒当真觉着此法不错。然后我便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眼睛做失神状,很是肉麻的说了一句:“哎呀,我醉了。”然后整个身体也倒了下去作晕倒状,乐得她趴在身上只用小拳头槌我胸口。

她总算停手后,折腾了这一大会儿的我也喘个不停了;但还是笑着看着她,用手帮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她则趴在我身上眼睛默默地盯着我,小爪子还很不老实地拽拽我的胡子,努力保持冷静的面孔,却终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刚才是什么东西?”我还是想起了刚才的东西。

“好像是……”她回头看看:“果然是草鞋,没关系,本来也快穿烂了,回去很快便能再打编一个。”言毕,竟就转身坐在我肚子上,把另一只也摘下,远远扔出了山崖,接着很是惬意地又趴了上来,就是看着我,然后和我一起笑了起来。

“显然,为夫必须把你抱上去了,小坏蛋。”看着怀中咯咯地笑个不停,我故意作出很是不满的表情。

“是啊!”她倒不客气,让我情不自禁地上去,亲了她一口。

“这一路不轻松吧?”

“走了快两个月了,我还是骑马的,本来可能还快些,没办法,忽然赶上半个多月的雨,我的天,这半个月,每天前进个五十里就很不错了,那段时间让我真的很够呛。”

“梅雨么?不过可能比正常稍早了几日,不过前面大半月之内,正是穗子饱实之时,倒确实需要雨水,要是埂垄干裂,这年收成便没几成了。”伊人笑着,只是后面几句讲述农田情况的时候注意力显已经是在翻看我的衣领了,一边随口有些漫不经心的说,一边在胸口脖颈边趴下闻了闻,然后先自抑制不住笑地说:“我看你霉了没有,看来还好。”

“还没有,只是如再见不到你,眼睛恐就要霉了。”我轻轻地在她贴近我的耳朵边说。

“讨厌。”她故作嗔怒,却带着笑。

这般我们便对视了片刻,直到我觉得应该换个地方如此。

“好像在这个地方我们这样不是太好,下面还有你一队侄子还加一个表舅。”看着她眼中只剩了我,我觉得还明白我们所处位置的自己有必要提醒前面这个显已完全忘记一切的少女。

“噢,孔明怎么样了?高了么?”银铃忽然急切地问了起来,我都有些嫉妒这个小东西了。

“高没看出来,倒是又胖了些。”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将孔明小胖墩的身体尽量挤进自己脑海里测量了一番。

“定是郭姐姐的饭菜太好吃了,但也不能让孔明吃那么多,回去我需好好看顾一下。”显然银铃脑海里应该已经出现了一头小猪,所以她有了些紧迫感,但是我的紧迫感和她不一样。

“银铃,先别考虑小孔明的吃饭问题,先考虑我们……的问题吧。”我想到了缠mian悱恻这个词,但是没有这个胆量,而且也太直接了些,虽说我脸皮厚,但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而且需要考虑有些人的道貌岸然,我一直认为我的道貌岸然就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呵呵,那你抱我上去啊!”应该说银铃在越人中待了这许多时间,竟再也在没有什么羞涩,这让我也不用那么拘束了。所以,我贴着她的耳朵说出那一个词。事实证明,结果和我想像得也一模一样,虽然这个人脸色通红,充满幸福,还作害羞状,但我还是挨了好几记小拳头。

整个人坐起,朝下看看,看到一帮人已经近了很多,不过这些人只顾低着头,仿佛想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转过头来,才发觉怀中此人也是有些顾忌的,她也朝下看看。忽然注意到我在看她,才转过脸来,冲我傻笑,然后两只手自己就抱了上来搭住了我的肩膀,冲我点点头。

“慢些站,你个高,师娘和我说过,你站得慢一些……唉……也不用这么慢啊……嗬嗬,小笨蛋。”伊人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我说不出来,这份豪爽我似乎也碰过,这份温柔我曾一直享受着,但就是今日总感觉有些奇怪,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山间无云,只远处的山边似有些云雾笼罩,让山与天弥合在了一起。忽然让我感觉似乎整个山都是在一个巨大的蔚蓝罩子中一般。

山路上还抱着一个人,确实有些吃力,不过幸得这段山路不长,但也还是让我在抱着她站在那屋子前面以后,气喘吁吁,而且手臂都有些酸了。一站住后,身上便立刻感觉躁热得厉害,有些想把衣服全脱掉,背后也不自觉的全湿透了,湿漉漉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汗,因为怀中一个关切的人一直想让我歇歇,只是我嘴硬不肯松手,她也只能由着我,替我擦去头上的汗了。

“你身体好象不如以前好了,很累吧?”言语中没有任何责怪,脸上全是心疼,让心里感觉甜甜的我又来了精神,腾不出手,便用脸去推那竹门了,推开时,便觉得门缝中吹来的风让自己很是惬意,正自舒适不已之中,忽然感觉动作如此熟悉,竟又有了一丝歉然。

“银铃,我已娶郭佩了。”我在竹席的地面上放下还在她,将门阖上,没有顾得上喘息,直接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我来便是要再娶你,此事已与她说好。”

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最后眼睛看着我,脸尽力拉了一下,“我知道啊,这是你应该的。我不怪你啊,也许郭佩姐姐会怪你,也会怪我,我们以后得好好对郭姐姐才是,现在别讲的这么沉重的好么?”她手捧着我的脸,有些想好好看我的样子,左右来回看着。我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虽然几个窗口来回穿过的山风让屋内很是凉爽舒适,但我的背后却又出了一些难消的冷汗。

片刻后,我听到后面那帮表侄子加一个表舅的脚步声——慢慢而上而过而逝的脚步声,我有些担心他们进来——或者敲门——但最终一个人都没有,而前面的伊人便就在席上,一直静静地看着我,让我逐渐有种感动,渐渐便要变成冲动。

忽然,也就是后面的山道上全无声息的后不久,前面的人嘟起嘴,紧接着手就伸过来揪我的耳朵。我自不敢稍动,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的另一面要开始展现了,下面的日子就要不太好过了。

“过来过来,给我在这坐下!”她毫不手软地牵着我的耳朵便把我随意提溜着走到窗边。

“轻点,轻点,银铃,老公知道你要发火,但是我也没有办法的。”

“快说,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银铃忽然由一个只是穿着越人衣服沾染着一点夷族气息的小丫头彻底变成彻底蛮女了,“哼,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这一番可就说得久了,其中耳朵上的手劲时轻时重,直到讲到明孜一战才放下;我讲完那日早上在尸堆中醒来,她便也再也不让我说下去,因为她不想让我再说了。

莫要认为这关过得容易,我讲完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到屋内一片金光灿烂,随这温柔的夕阳余辉而来的一阵本非常写意飘逸的风,可我却并不感觉非常舒适。中间只因她的手酸换过手的次数有十几次,而我却只有两只耳朵,只能一直让她交替慢慢揪了。我怀疑此刻自己的两只耳朵又大了不少。我的耳垂本来就很大,对此我就一直认为是她从小批我时揪出来的。这次还能有更新一步的进展,就是因为每次她松手的那一刹那我便感觉耳朵特别招风,似乎迎风便可用耳朵扑扇扑扇般当翅膀飞了起来,只是理智告诉我,它们不过只是一对现时可能非常红彤彤的耳朵而已。

那天的后来情形,便就是我们这样并排坐在榻上。她依在我的怀中,我们就这样看着夕阳/她的头不时地顶顶我的下巴,而我则不时用脸去贴她的脸。有时候我们会用脸颊互相擦擦对方。然后想拥对视而笑。

忽然自东边的窗户吹来一阵香风,将一种感觉即将消逝的花香气幽幽地弥散于这屋内,慢慢而轻,慢慢而淡,没有等西边的风来,便自己逝去了。

我贪婪地又吸了一下鼻子,确信再也没有那份香气,带着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怀中之人。

“桃花。”她总是能了解我想知道什么。

“可现在是五月天了。”

“山上凉,花期的日子迟些,不过现在桃花也快谢了。”她忽然挂上了一丝不舍,慢慢自我怀中出来,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到东窗下,看着夕阳下山侧映出一片金色粉红的桃花林。

“没事的,因为她也要结果了,而且因为……我来了啊!”我把她的脸拉了过来,看着她,轻轻过去亲了她的面颊一口,忽然感觉自己今天和往常完全不同。

当下,因《诗》中《桃夭》1之典而新成《桃兮》:

桃之夭夭,

生于山坳;

灼灼其华,

淳而不妖。

其色皎皎,

其心悄悄。

风暖还寒,

身姿犹俏。

却有少年,

灵犀一窍。

心念难移,

红颜易老。

不惧山高,

不惧路遥。

欲得其芳,

何谓辛劳。

山鬼阻之,

且问何劳?

不闻四时,

各有妖娆。

暑有芙蓉,

寒霜菊傲。

俟之秋后,

红梅也好。

少年大笑,

“不能受教。

心之所系,

桃之夭夭。

一年之初,

唯此香飘,

她之既落,

诸美方笑。

待之重开,

诸艳了了。”

桃花待君,

夏而不凋,

君觅桃兮,

不悴虽憔。

怎畏其间,

天地迢迢。

桃之夭夭,

只为君笑,

灼灼其华,

只为君俏。

君之年少,

心随香飘。

花之当令,

凤蝶萦绕。

舞步欲起,

起身相邀,

心中千言,

携手相告:

执子之手,

与子终老!

我想这是我难得一次能这般滔滔不绝,竟一口气赋出这一长串来,许是这千里辛劳让我心中郁积诸多相思之意,此刻已不能抑制了。

银铃眼中尽是泪花闪耀。在落日的余辉下,伊人的脸便是一幅难以尽述的美丽的画。当然要考虑另一种可能,那便是我的描述能力太弱,但我又不愿意承认。

“肉麻,就会油嘴滑舌,”伊人虽然止不住泪花,嘴却依然硬着,“你这小坏蛋。”

“这还算油嘴滑舌么?”我忽然有了些真正称得上小坏蛋的想法,“要是真的嘴坏,那番我便该说:‘以我的手,搂你的腰,吻你的脸,踢我一脚,你的俏脸,粉红似桃,若言似红薯,头被打成瓢。’不是么?”

银铃带着一脸故意夸张了很多的苦色,眨着眼睛,很是无奈地问,“这是诗么?”

“那你还嫌我肉麻?还说我油嘴滑舌。”我也带上很是虚假的委屈,说道:“那我只能这样了,总不能将其中一段这么改:‘却有少年,灵犀一窍。心念难移,红颜易老。不惧山高,

不惧路遥。欲行而思,何为辛劳?俟之秋后,ju花也好。’”说完,脸上立刻带上一种坏笑,挑着眉毛,看着怀中的伊人。

“你敢?”伊人果然从我怀中挣脱出来,在我面前三步站定,并双手插腰,嘴还撅得老高,显出一幅仿佛很不高兴的样子。而我知道她在等我去表示一下,而我自然也会上去登门拜访以示诚意。

所以,紧接着崖上的竹庐便是满屋夕阳,一片春guang了,便如山坳里的一样闪耀着光芒的桃花。

若不是怀中人提醒,我决计不会松手。但一个无法罔顾的现实情况便是我需要见我的岳父大人。因为如果我想以后一直能和银铃在一起,且保证银铃不会再被抓走的话,必须彻底作通这老头的思想工作。这对我来说可能有不少麻烦之处,至少对于见这老头我便打心底有抵触。我使劲想着老师对我的各种教导,希望能对我自己有些指导,于是老师背着手在我面前便晃悠开了:“你太乱了,以后做事要有条理。”

这当真对我来说有些痛苦,要见这老头当真痛苦。关键是因为我的目的是把他的女儿全部娶到,而他现在肯定不愿意。我思定所有可能性,归结起来,不外乎两种可能性:第一,他叫人把我宰了;第二,他没叫人把我宰了。且对于第一种可能性,不外乎两种原因:第一,我把郭佩休了;第二,我把郭佩给结果了;而对于第二种可能性,也不外乎两种主要原因:第一,我没把郭佩休了;第二,我也没把郭佩结果了。对照这两种可能性的原因,既然这两种行为,我指休和结果掉这两种行为,我都不会去尝试,甚而想都没想过,那么我便应该能活蹦乱跳地活下来了。而只要我还活着,即使不让我娶银铃,我也能就住在这里和老岳父耗着,不信水镜先生我的老丈人大人司马德超先生就是蛤蟆吃秤砣——铁了心了——不让我娶银铃。这下,我便有充分的信心了,毕竟我想他也知道京城内就要出事了;而且到现在天下间也只我一人愿为她孤身一人走这几千里,而不顾其他。不过不能排除其他傻蛋都不知道银铃在这里的可能性,不过现在还是把自己抬到一个比较高的高度上比较好。

所以,最终我拿定主意,便很是气宇轩昂地拉着我老婆走了。不过刚出门便很快便换了一种方式:我抱着她,并由她指路,兼拽我的胡子,挑我的下巴等种种方式玩。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月亮不错,这山道上对比着两边黑森森的丛林倒还能看清路的走向。只是这种姿势抱了一里地胳膊便酸了,她也感觉出自己逐渐出现的下坠趋势,便不断开始要求自己下来让我歇歇,其实自己赤足走完这段山路也没什么问题等等。不过我还是决定继续装英雄,对银铃的关怀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带着微笑轻吻她的脸。这样做作只是为了自己在老婆面前的保持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和力大无穷的壮汉的颜面。如是,又坚持了半里,终究还是支持不住,只得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把她放下,一边用衣袖擦擦汗,一边拖住银铃不让她下地。争执片刻,最后决定把她放在自己背上,这才将该事解决。

背上身来,便轻松了很多,走了一里地也没什么疲劳之感。银铃不时的问询和擦汗也变成了一种享受,不时还能加速跑上一段。这一路也能与她肆意逗笑,其中不乏些恶心情话,就不便与他人道哉了。又走了半里转过一座山腰,已能看见前面那山边映出的灯火,她也告诉我,再翻过那座山就到了,于是进一步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怎么和我的老岳父谈这个问题。

我认为对于这种问题的处理解决只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武力解决;第二种;非武力解决。其中第一种方式大抵分三条主要途径:第一,直接干掉他;第二,以残、死等威胁他;第三,干掉整个寨子的人或者至少干掉其中一部分,并以此恐吓他。不过,光考虑此人的当今名士的身份,第二条便是愚蠢至极的大逆不道的禽兽行为;显然,弑杀岳父属于不仁不义不孝不德的禽兽不如行为,仅能用来作为探讨解决问题一个选项,想都不要想的;第三条因相似理由外加上一条屠杀无辜的天理不容的大罪,便是一个禽兽不如还不如的行为,也立刻被排除。所以,显然只能走非武力解决这条路。想到此处,还突觉很难定义董卓此人了,若便用我的禽兽定级,光要写这不如二字此人便需一百多斤以上。

显然非武力这条路便有更多的途径,不过中间很多我都不能走,或者不好意思走。比如:用自己所有的钱收买最多的人,让水镜先生迅速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2;再如一见面便倒地大哭七天七夜,直到眼中泣血,让他脆弱的的心灵饱受良心的谴责,并只能将银玲嫁给我。

我的性格绝不会让我走着几条路。其实即便此人能恬着脸,现时的物质条件也不会让其走上这些条路了。首先便是这一路散的钱太多。现下身上所有的钱,买几根甘草哄哄小孩可能还够,而打上几两酒也许就得让老板或者伙计踢上一脚来补上差额了;还有,现时的我都见到银铃了,傻笑都还来不及,却哪有那么多桶驴尿来抛洒。

所以,最终我决定还是随着自己心思来,把老师那些条理之说先撇在一边,好好坐下和自己的岳父说话,何况他也是我们家的恩人。

快要到越人聚居的寨子了,路上的散户也出现了,有些在院子中还在忙碌的人中有认识银铃的便会操着他们的口音给银铃打招呼,而银铃则以一口比较地道的荆州官话回应,所以,我也能知道这些人和银铃说了些什么。

“婶,这是我夫君,来找我阿爹的。”伊人笑着。

“噢,我的草鞋坏了,我夫君怕我脚被刮伤,才背着我。”伊人依然笑着。

“没事不用了,他有的是力气,您不知道,他是个当兵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将军了。”伊人已开始傻笑了。

“真的不用,我们就到了。”伊人完全是那种幸福的痴痴而笑了。

所以,等一到山边拐角处,我立刻把她从背后放下,将她从前面再次抱起,狠狠地亲着她的脸。

“干吗?”她倒有些不太适应。

“好像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你啊。”我不打算回答她的傻问题,而自己问了一个可能也是很傻的问题。

“当然了,谁让你的老婆这么可爱?”她很是厚脸皮的上前应道,然后自己也抑制不住笑了。

“银铃……”

“怎么了。”她见我忽然语气一变,也恢复了以前的那种正常:“你没事吧?”

“很久没看见你这么欢快,毫无拘束地笑了。”这确是发自十二分的真心。

“当然了,”她叹了一口气,示意我在路边坐下。而她搂着我的脖子,看着我坐实了,便把脚翘在了我的腿上,然后整个人坐进了我的怀里。我则环抱着她,轻轻亲她的面庞,等她继续说话:“你这傻瓜,哪知道女孩子想些什么,我慢慢地长大,慢慢地……也爱上了你,你却什么都不知道,我则尽力说服自己只是你的姐姐而已……你明白么?”

“对不起,银铃,这么久我才来找你……”她摇摇头,手按着我的嘴,让我不要说。

“你开始不知道,不怪你的;而且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花了好久才敢想那些事情,你知道了就来上阖找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最近荆州事多,你还这番千里来了,你更不知道我有多开心。这就够了。只是……”

“怎么了?”我探过脸去,想知道个究竟,她忽然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嘟着嘴低着头,说了一句:“不许不要我。”

看着怀中娇小可爱的伊,我一直深爱而不自知的银铃,我怎能说不,不过我向来是用行动来表示的。

这番便在路上便折腾得久了些,最后还是银铃比较清醒,提醒我我们得上路了。

“你与我父亲如何说?”她忽然回到了以前襄阳的银铃了,很是道貌岸然地正经了起来。

“见了面,我便会有说辞了。”说实话,我还没有一个确定的想法,我真的就打算见面先见了这老人家再说。

“又靠自己的捷才?”她有些急了:“你别胡闹,这可……”

“我需要一个能随时辅佐我,提点我的军师,天下即将有乱,若身边无你,我很难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我赶紧现搬出一个理由,紧接着我握着她的手,很是严肃的:“最重要的……我爱你,若岳父大人不予你我,我便自刚才崖上跳下,也算对你对天下都有了交代了……虽我常有些胡说八道,但到此时,我怎能乱开玩笑,我非娶你不可。”

此话一出,惊得银铃赶紧去捂我的嘴,眼中也立刻有了泪花:“莫傻,你只管好好与父亲说,只要有理,他也会答应的;况且你已娶了郭佩,他也应满足了;千万别以死相逼,父亲从不吃硬的。”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这以下我们便严肃了许多,一路便谈了一些天下之事,与我的银铃也就谈这个比较好了,其他的,她还真的不是太精通。不过我们还是又谈到了小孔明,因为银铃确实太想他了。

天下如她所想,便恰似一坛欲沸之水,只因其薪难去,故其火燃而不灭,水虽平,已有躁动的先兆,所以汤沸亦只是迟早的事情了。此番董重之事,便更如又添了一把柴,再得其薪燃起,汤滚得便更快了,现在只是在等那一刻了。便等着水开,下面这事情便多了。

忽然我查出一丝不妥,又在路边一座草亭放下她,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问道:“此计出时,我还在洛阳,而你已经回吴了,再说,此计天下知之者甚少,你却似乎知道些。是么?”

不过银铃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用手抚着我的脸,眼中带着一种怜惜:“只是苦了你了,你怎么要这么做。”

此话一出,便是她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当下我更是大惊,不过她很是面色轻松地捂着我的嘴,轻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父亲与你的老师熟识。实际上,他这样带走我,如果没有你老师帮忙,父亲根本没有机会!”

我更是大惊,眼睛瞪得定是很吓人,看着我的银铃,然后一顿一顿地说:“老……师……帮……着……你……父亲……带走你?”

“是我的父亲说服你的老师,你老师才这么决定的,我想他可能在和你说话的时候也偷偷帮你出过主意了。”

“对……对……对。”我这番才想明白当时老师的意思过来:“老师是和我说过,我需娶了郭佩才可能再娶你。”

“对啊。不过后来才发现不必要这么做,父亲说他也没想到你会那么做。而且后来你老师来找我父亲时都帮你说话了,说你逢此突变,虽是少年且已是辅政之卿,在这洛阳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竟没有下令封城门,然后带兵狂追个一百里。老师还说你已经猜到当时我们没有立刻离开,其实他来这般绑我走,就是想给你看他有多生气,让你以为他肯定带我早早走了。不过虽然你猜到了,后来也只居然是自己在城内到处乱转了一个时辰,也没有下令全城搜查,你还和你老师说你怕让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洛阳再次陷入混乱,因为正值当时那种情况,你觉得必须保持人心的稳定。哎,我的小好蛋。”她依旧将手留在我的脸上抚mo,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父亲也对你的行为和见识点头了,甚至想说相当赞赏,只是还有些嘴硬,不太愿意承认,不过至此后,他老人家倒是经常去探听你的消息,你罢官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也有些急,那时我们才到徐州,消息就传来了,他专门让大家停下,自己骑马回去找你老师询问。这才知道一切……他对你现在应该说全无恶意。他还和我有时候谈起你的小时候,他对我的工作比较赞赏哦!”她嘟着小嘴点点头,而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凸起的红色的诱饵,因为我知道后面的危险只是那几记不轻不重的且很快衰竭的小拳头。

随即还想到,老师其实一直在帮我,才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开始我几近要埋怨他,但此时,我已经又只有感激和敬爱了。

而对怀里的人,我则毫不客气地做一个丈夫应该做和可能做的的事情,一点没给她以怜悯。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干,她很可能也会这么干,我认为怀中这头在洛阳早被我勒令成猪的人,在我的小的时候,就教会了我凡事需掌握主动权的好习惯。

但这种纯粹开心快活的日子终究暂时会有终结。可当我也这么开着玩笑说这句故意正经的话以提醒我们还是要去见她父亲时,她的脸上却带上了黯然,却并没有笑,让我又不得不赶紧哄她。对此,我和怀里的说,这种终结情况通常有三种:第一,我们晚上睡觉并全部睡着;第二,无可奈何地见不想见却不得不见的长辈;第三,其中一个去解手。这番才把此人逗笑了些,但她还是撅着嘴,依在我的怀里轻声和我说了一段话,一段让我真正铭记了一辈子的话,而我自然要贴着她,用双臂圈住她也说了自己的一段话,让她开心也牵挂了一辈子的话。此话说得当真发自肺腑,说完我才发现自己竟都不知不觉被感动了,忽然怀中人却开始不老实了打断了我如此继续的煽情。这小坏蛋,却提出第三种情况。

对此,我表示要抱她去,并表示这点辛苦无所谓的。结果让这个怀中人一巴掌推在脸上,然后龇着牙,斜着眼问我想干什么。我当然一摊手表示什么都没想干,还故意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什么都不想干,只是怕她伤了脚。还郑重其事睁大自己的眼睛很是无辜地再次申明:说上面的话时,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啊。其实当然应该是:我想着上面说的话都没什么真的。

结果此人很是不屑甚而鄙夷地瞥了我一眼,说道,不必了。然后抬头挺胸故作旁入无人状地转身就走了,还险些撞了草亭柱子。鉴于此人一贯的心胸,我没敢笑出声来,因为此番笑了,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我便决计难讨了什么好来。不过她刚出草亭,却转过脸来,看着我,很是顽皮地对我笑笑,然后说了一句:“我很开心……子睿,我爱你!”然后隔空亲了我一下,便带着欢快地笑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了。

银铃,我爱你!我发自心底对着她消逝的地方说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以至十遍,百遍,千遍。忽然停了下来,笑了起来,傻傻的。只是片刻后却又慢慢淡去了那份笑意。

我忽然也害怕了起来,怕起了银铃所说的那段话,非常怕,怕得想哭。直到她再次出现在眼前的黑幕中,让我不由得冲了出去,狠狠把她抱在怀里,用我的脸贴着她的脸:“不要离开我。”

“怎么会呢?我不会离开你的,好了,子睿,我们得走了。轻点,你要把我勒散了。”

于是这般我和她在几近深夜才来到岳父院门前。本来我希望他老人家已经睡了,可她把打算以不要打扰老人家睡觉为由而要明天再来的乖孩子的我一把拖住,以一种很是无可奈何和带些嗔怒眼神看着我,分明便是:小样的,我就看看你小子敢走。当然嘴上也不是这么说的,首先起一丝恶气,她变成闪烁着眼睛扁着嘴很是安逸的小女孩子状说:不用了,此时全村静谧,则父亲定未睡着;且堂屋灯火通明,则父亲显然还在看书。我还想继续辨说今日是否太晚了,不过看了此人眼光和脸色,我立刻又大义凛然地表示今晚一定一定要和岳父好好详谈一番了,这便让她为屏住笑声而差点自己撂瘫在地。不过旋即我提出了一些“非礼”要求,她也又只能仰望苍穹徒叹奈何,但最终还是无奈地答应这些勾当在婚后再说。虽然我知道这个明显属于托词,而我竟也没有办法。娶了这么一个最近对我越来越没有诚信的人,我还能要求些什么。

但毕竟最重要的,她是我的银铃。

又于是在此人种种利诱威逼下,我终究叩响了柴门,那日是初平元年的五月之初,上弦月斜挂山角天边,清风徐来的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仲夏之夜。

很快门内便有回应:“嗯?是谁?”

一种充满睿智的长者却又显得没什么准备的声音,我忽然想见见这个名满天下的饱学之士了,眼中便幻化各种圣贤模样,却不知哪张更加适合。

当下再无犹豫,整好衣衫,直起腰板朗声答道:“征羌故人之子谢智求见司马先生。”

注:

1.《桃夭》原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原诗共三阙,因律同而辞近,故只留第一阙,供有兴趣者看看,原诗可从《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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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

-

周南》查得;

2.

取自《论持久战》作者:*,作者面无表情注;

第一百二十二章 越

“哦!”里面的声音不知道是兴奋抑或是什么惊讶,但至少我听到的第一声我岳父的声音绝不是让我一下子让我悬着的心能落下来的那种意味,于是我便听得胸中扑通之声颇急,却毫无办法。

可紧接下来却是良久的沉寂,我想这个老头一定想了很多。不过后来我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有个人却坚持说,没消片刻,便只三四个须臾而已。对此,我试图说服此人,并在其表现出绝不悔改的意向的时候带上一定的讽刺意味的话,结果还差点被人给报复了。于是这件事情便很快湮没在许多可有可无的事情当中,便如潜山上曾飘过的雪,不再被提及了。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影子飘过,引出一丝笑意,又或一丝惆怅。

“你……先进来吧!”这次便有很是欣喜和兴奋的能让我听出来的那种味道了,这让我放松了些,心不如开始跳得那么急了。

“是。”我很有礼貌地回应他的邀请,便推门脱靴以登堂而入,然后依礼将那套礼节做足。只是这靴子刚离脚时便显得周围臭了些,其实应该是臭得非常多,只是自己希望将这个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其实心中却又在起着一分懊恼,狠狠教训该把这脚好好洗洗来着。可紧接着心中另一个声音又在替自己辩护,我这么多日的奔走,总不能指望我的脚像桃花那样香吧。于是心中竟又腾起另一种恶念,便是山坳桃树上长满了的花放出的全是臭脚的味道。身上打了个冷战,赶紧打消诸般龌龊念头,推门进入正堂。眼刚瞟一眼前面一个花白胡子的大伯形象的人端坐其上,手上正翻开着一卷竹简,便只能收回眼光拜倒在地,继续那一套礼仪。

最终我便是离他一丈远外坐下,再不向前。然后,抬头看着前面的人。忽然发现屋内的通风还好,这风迎面而来,这下,我便放心了。早知注意一下风向,便再坐近些,说话也方便些。不过忽然有些担心,别后面四方八邻的人都出来看这股臭味是从哪里传来的就不好了,不过最后想了想,司马德超的这个院子和寨子里的主要竹楼群落那里还离了一里多路,按说,这味道不至于这么严重。

“你再过来些!”中年人眯着眼,但带着笑,放下竹简,朝我招手,这回我很是自然且很可能带着一种颇为有恃无恐的心态在离岳父三尺不到地方坐下。

“都这么大了,你……十八岁吧?恩,这胡子让你至少看着有二十五。”他笑着还比了比自己白色已经占据大块面积的胡子,我也跟着笑着,心说,若五日前见,便是三十五,若三日前见,却是四十五了。既是能这般心有旁骛,便是心下稍宽了些,因为确实觉着岳父似乎挺好说话的。

“我这胡须长得太快,一路劳顿,还真就没怎么想着处理这些须毛。”忽然想到他与那帮大侄子加一个表舅留下的指示,这老头现在的表现怎么就不像那种打算赶我走的感觉。还是觉着实在没有十足赶走的我的把握,只能由着我了。难不成怕了我的胡子,心中赶紧打消掉这个很无稽的想法,继续端坐眼睛却不敢稍抬。

“噢,既然来了,就好好歇息吧!”顿了片刻,等到我抬眼他忽然眼睛上下看了看,眼神中充满了矛盾一般,最终还是这般说了说,然后眼神就继续留在竹简之上了。

“岳父大人……”我竟就这样说了出来,也不清楚这样好不好,然而后来告诉的事情告诉我这句话及后面引出的他的一句话会让以后的事情变得非常有意思。

“嗯,我不是你的岳(越)父,虽然,我与你父以心相交,你称我父亲本也是可以的,但我本非越人,实为汉人,故而,不必如此称呼了。”他竟和我玩起了文字游戏,而且脸上居然还这么严肃,这让我很是有些受不住。

“是。”我立刻不解释了,心中忽起一计,便道有你这句话,明日众人之前便有说辞了。

当下,行礼完毕,甚而脸色非常轻松,我想他如果看了我的表情就该掂量一下他自己的话中有什么问题了。

这下便有意思了,我甚而开始怀疑,银铃早就给岳父大人灌了什么混汤,说我不善玩文字游戏,且头脑很驽钝一类的话。

出得门来,银铃也不着急,她居然也是笑的。

“你知道?”我笑着。

“我知道。”她笑着点头,还加了一句很是破坏气氛的话,“还有你的脚好臭。”

望寨子回走半里路便是银铃的竹屋,只是这夜,有个人很是无礼地把我从门里推了出来,“今天不行,隔壁睡去,我一直给你留了那间。还有记着晚上好好洗脚。”这个人总是在关键时候,尤其当我刚刚感动的时候就开始使坏了。

眼看各种劝说无效,我甚而开始练习小时候曾掌握的撒娇技术,结果很是无奈的银铃慨叹日后会很没有生活一番后,终究没让外面这个坏蛋进去。最后她只得自己拽着我的领口把我拖进了我的屋子,说了一句:乖乖的,别闹,睡觉,要不然姐姐打屁屁。紧接着又哄了好大一番,其中说道婚后便由得我胡闹了等等。最终关了门走了了事。

可她能走到哪去,隔着两层竹子做的墙,我能听见她贴在那边的喘息,我想她也能听见我的,我和她还是贴在一起,悄悄地说着各种情话。

她说我累了,让我休息,可是我哪里睡得着;我说她贪睡,让她早些睡,她说她哪里睡得着。她说,你还是得早睡,等父亲睡着我,就别想睡了。我笑着说,哪有那么可怕,哪有鼾声这么可怕的。她说,和我的鼾声相比,他的如果算是鼾声,我的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了。说得我鸡皮疙瘩竖了一身,觉着此话太不可信。

如是这般,我居然忘了干一件我最不可能忘的事情:我没吃晚饭。与我有同样情况的是我目前的隔壁邻居。

忽然听到远处一声惊雷,我惊问,是不是要下雨了。她说:那是岳父大人的鼾声。于是那夜听了半夜的雷声,直到梦中还不时能感觉出外面的电闪雷鸣个不停。

只是第二天早上再次看到外面的阳光普照,且地面干干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适应。而且这五月天的风中吹来的竟还有桃花淡淡的香气,便觉着我和老天爷中至少有一个出了问题了,或者两个都有问题,我倾向于选择后者,这样至少可以拉一个和我一样糟糕甚而可能更坏的东西下水,也算对老百姓做了好事。

“今天我们要做什么?”早饭时,我问了我的脸色有些凝重的平国夫人。

“父亲这几日白天都会和族中长老在一起商讨各种事宜,现在按说已经去了,我们吃完也去,下面便看你的了。昨日那些族中青少之士,必已经将你来到的消息告知其他族中长老,现在便看看他们的看法如何了。”她如此这般好好想了一番,最终也只得出和我能想到的一样多的事情,让我感觉饱死强过饿死。本来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但当早饭摆到已经前胸贴后背的我前面的时候,关系便立刻被强行建立并牢牢地将脑海中所有的其他东西全挤了开去了。

“他们……姆(不)会……都活(和)……你父亲的商(想)法……一样吧?”我一边饕餮般地喝着稀饭,一边不太确定地问我的夫人。

“吃饭嘴里装满东西的时候就不要说话了。”她对我这般毫无斯文的样子很是不满。

“为什么?这么稀的粥我都会噎着么?”说完这句时,我刚直接端着盆将整盆喝了下去,正幸福地回味之中。但坦率地说,天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只是感觉热乎乎的,而我只是回味自己的肚子忽然有了东西的那种幸福而已。

“好像你到现在就是饭量还没变。”她上下打量,虽无可奈何却很是不怀好意地这般看着我。

“还有心没变。”言毕手还去某人身上做了一番恶,直惹得那人羞红了脸故意恶狠狠地说要找柴刀把我一双爪子剁掉。

行囊中还有专门去见岳父的衣服,那是郭佩给我做的。

心中念到这层,穿它时,我便思绪难掩,拿捏到心中痛楚,便只能叹气。她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眼睛,先长长吸了一口气,便很是悲怆地说了出来:“我是不是一个没有信用的混蛋,我是不是个见异思迁的畜牲,我是不是一个好色无度的禽兽?”

这番似乎吓着她了,我说的时候,她竟动都不能动了;我停下了以后,她才忽然惊觉。赶紧上前捂着我的嘴,凝望着我的眼中立刻便有了东西闪烁:“却又胡说什么,你是我最善良多情的好老公,你是我的心上最重信重义的爱人,你是我在这天地间最珍惜的宝宝。”

“越到最后便越不正经了。”我竟被她逗笑了,为了让她也轻松起来,我一手指着远处山边,轻轻嗅了嗅飘来的似有若无的香味,看着间或飘落山涧中的花瓣,一手在她身上某个细小出捏好:“桃花谢了,还好,正好赶上,来摘我想要的桃花。”

她闭上眼睛,用鼻子哼了我一下:“哦,桃花正当令的时候不要,要落了才来,你赶这场不嫌累啊,明儿ju花谢了,后天梅花谢了,我倒看你怎么办?”

“最近你说话很是乱,你到底想要说明些什么?”我插着腰,顶着嘴。

“不要又学你老师说话!”她立刻笑得有些吃不住,指着我不听叹气,很是有种家门不幸的意味。

“我是想说……以后我老了……我本来就比你大么……女人么……老得快……那时候,你不会不要我吧?”紧接着她喏嗫着,在我怀中摇摆起来。

“怎么会?”我拥她入怀,“疼都疼不过来,哪会,而且,我是那种人么?”

“你生气了?”终究在一起到大,她似乎有些怕我的急性子和坏脾气又爆起来。

“没有,以后别乱想了,而且你父亲也说,我看着像二十五的样子,我岂不是老得更快。”我笑着。

“那你还不把它们全镐掉。”她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怪怪的笑意。

“这个动作有些可怕,能不能用个稍微温和一些的词语。”

“那就用水煮吧,不太清楚实际结果会怎么样,可能会有些热哦。但我想……”她居然还作了思索状,郑重其事地点头说道,“多煮一会儿,可以煮掉的。”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猪啊?”我嘟起了嘴,装起了傻。

“谁说我是猪?”

“也不知道是哪头猪说过:‘我已经是猪了,我怎么知道吗?’”

于是那早,我和银铃便是这般走到寨子中心,去见那帮不知哪里刨出来的一群老头。说不定头上也绑着什么葫芦一类的东西了,但我想至少不会和那帮打埋伏的毛头小子一样浑身茅草;也不会穿得和我第一次看到的龙行一样——也就是基本没穿什么东西;更不会像那盘龙洞主那帮人那样穿得莫名其妙,还个个怪模怪样。

当我真的跟着银铃去求见得进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帮人穿的衣服样子当真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衣服,虽和我大汉百姓的装束是有些差异,但似乎倒和祭祀时的祭袍颇像,峨冠博带,但终究感觉还算是汉人的衣服。坦率地说,我总感觉这帮人的衣服像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比如长沙那边古墓堆里,我们就是在那里把廖化提溜了回来。但是,这些看着毕竟还是我们汉人的装束,这堆蛮子该不会是慑于岳父的淫威吧?心中赶紧打消这个颇是无稽的想法。心中来回思索,最终还是得出原来的那个主意:这干越人怎穿得和我汉人一般,忽然觉得自己颇没有推理能力,来来回回只是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而已。

岳父坐在左边第三个的位置,在几十个老头中,地位还算比较高。中间坐着一个黑色胡子夹杂着一些白色杂毛的中年人,我心中称其为:越人大爷甲。越人是因为他们就是越人;大爷,是因为我觉得前面这个颇有几分威势的大叔很是面善,而且我也打算和他搞好关系;加上甲则是我真的不太分得清他们之间的区别,尤其是他们传令让我进去,正待我昂首阔步走入厅中心,一众人等同时转向我的时候,只有岳父能立刻找出来——我就是通过胡子的颜色——谁都能很容易从一堆木炭中找出一段没烧过的——哪怕它似乎还沾了一些木炭。

上趋十五步,于厅中站住,先执双手而揖。

“襄阳谢智拜诣诸位族中长老。”心道,这话便已是将自己算作此中部族之人,应算大妙。当下,我先行坐下,向正堂之上,行了一个大礼,继而起身,往前五步,与正前长老前一丈处坐下,稍稍鞠了一躬,待觉得的前面那人也点头示意过了,方自抬头看着眼前的长老,他应该是整个山寨的寨主一类的人。

“不想名满天下的平安风云侯竟来到我们山寨,我们照顾不周,请勿见怪。”他说得虽无我朝章法,倒也很是有礼,就是带了一些口音,幸得说得不快,我还能听得懂。

“小子年少,无礼莽撞,昨夜造访,未有诣见,还请诸长老原谅在下。”言毕再拜。

堂上便有一片“无妨,无妨”之声,看来越人朝堂上的规矩不多,却不知岳父可曾说了这样一句。

“不知平安风云侯来这里却为何事?”

“请叔父切莫再提平安风云侯了,我已在今年春天被革去所有爵禄,此刻已是一介庶民了。”我平静地回答,言毕,点头致意,却没有听到周围唏嘘之声,只有一些小声议论,心道定是他们也都知道此事了。

“嗯。”他点点头,眼中也没有任何鄙夷之类的意思,倒有几分赞许一般。

“此来,便是为娶贵寨司马德超叔父之女为妻。”下面这回干脆就没有声音。

“可你不是已经娶佩儿为妻了。”这长老头目倒是知道的清楚,紧接着他还解释着:“我知道你们汉人可以三妻四妾,但这在我们越人这里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可他的声音绝不是反对我的意思,我有些猜不出为什么。尤其他的最后一句话有些暧mei,难道他也很是迷恋齐人之福,以至颇为向往,只是家中管理者太严,以至没有机会,心中很是恶趣味地打击了一通,这才回过神来。

“吾与银铃自幼居于一处,”我特意顿了一下,显示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可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似乎大家都司空见惯,心道这帮蛮人倒也开通,自下言语便也改得直白了很多:“十数载光阴,几终日共处一堂而下,朝夕相对,相互照应,既非姐弟亲眷,这般如何不生情?然,智已有婚约在前,为人子者,不可不以孝为先。然吾终非禽兽之人,十八年之情如何能忘?佩,吾必娶也,铃,吾亦必娶也。今来便只为娶司马叔父之女尔。”

当下,众人皆将目光投向水镜先生,似乎都颇是赞同我,便只等此人点头而已了。

“你不是已娶我女?”他面色冷静地很快回道。

“为我所娶者……您有几女?”忽然感到此人要留下言语上的破绽了,我有些急切地问道,故意在言语上作如此这般,谁让他昨晚和我岳父越父一番。

“一(义)女。”他斟酌了一会儿才说了出来,便如棋盘之上一样,他可能也明白前一手有些问题,先手已到了我这里,若说二女,便会被我提邀娶之事,但他不明白言二女尚利他反复,若是一女他便彻底没了机会。

我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转身再次面对上座之人:“我想问长老,银铃是否司马伯父的女儿。”

“那是自然。”我再转身问其他人,自然是点头应诺声一片。

“既已是这般,岳父大人,便受小婿一拜。”他定是有些恼怒,我跳过了他,却用其他人来给他施压,似乎有些耍小聪明的意味。

“胡说八道,我是指你娶了我的义女,我那句话便是义(一)女。”他不怒反笑,专门把这个字挑出来。他岂知道,我这个“小聪明”就是要引他玩这个“大聪明”的,昨日他已经如此,今日他又当众如此,我已有此意,这下怎能放过他。我玩了,他众人前怪不得我,众人后也怪不得我了。

“没有啊,我非是姓胡,小子本姓范,后为父之遗命而改姓谢,何况我刚才也没有说八道二字。”这即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回他似是真有些恼怒了,一丝怒色于眉宇之间若隐若现,不过旋即回复常态,似是要做一个决断,但我知道这定不是个好的决断,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你与银铃一起与天理而言便是水火不容,我岂能答应。”他讲话说得很慢,而且尽量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在说什么,显然是生怕我又钻到空子。他岂知道,本来也许还要多玩一回,这下他便要立刻败下阵来了。

此时,若我真的要问为何水火不容,那我便真是蠢到了家,今生恐怕真的娶不了银铃了。但我是谢智,这事情便有些意思了。

“我……若使水火相容又能如何?”我竭力抑制自己的兴奋,努力保持平静地问道。

“只要能有片刻,银铃便嫁给你。”这老爷子的孩子性行被调了出来,竟负气般与我说话。

“好,司马伯父,我便要与银铃水也容得,火也容得,莫说片刻,便一日一夜也行。”这下话说到这里,他人还在下私语时,他已自恍然大悟,由便欲发作起来。

然而,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对我再次以一种很是平静地口气说道:“你若真能如此一日一夜,我便让她嫁于你,不过我想听听你欲如何行事。”

这下,换作我恢复孩子习性了,或许我根本到现在都没有从孩子习性中出来。

“谷中幽静之潭,我与银铃若能在其中,待得一日一夜,便算水能容得我们。”事后我一直有些奇怪,怎么当时我就没发现我自己的脑袋这时相当有问题,发热到如此境地都不自觉:“在于屋边四周环而生火,若我与银铃能于其中居得一日一夜,即是火也能容得我们。”

“好!我便依你,我会让人于其旁监视,若有违反,你便终生不能娶她。”他最后作了总结,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其他的长老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于是我行礼告辞离开,随即便听见背后大长老与我的岳父讨论的声音。

一出来,我便看见银铃,她一直在门口等我。可这番看见我,她脸上带上的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笑意。

“怎么了?”我看了她的表情,便觉得事情可能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我父亲只说了片刻,你便按片刻设局便是。非要说一日一夜,哪怕一个时辰也是好受得多。”她靠上我,摸着我的脑袋,却没什么责怪地说:“这下那两日恐怕是难熬了,不过那也算了,便能和你在一起,那便够了。”

我只笑笑,手上回应着她的动作,其实那时的我,还是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心里想着,那还不是很容易就过去了,这一路一个多月也还不是一眨眼感觉就过来了。

那天余下时日,便没什么其他大事情,只是其间银铃让我试试她给我做的越人之装。其他还好,就是那绑绑腿太费时日,手有那功夫,不如在银铃身上待着。只是此举惹得银铃心中发狠却毫无办法,只能替我先绑好,然后把我做恶的手打开;还有那草鞋,银铃还专门给我做了一个软布条的草鞋样子,光为这鞋,我的手便找到感动的借口又卷土重来。

一身穿戴整齐,我们便出来于山水间徜徉,四处嬉戏,直到天黑透藉着微弱的下弦月的光芒才回来。要说越人的衣服确实比我们汉人的好,至少在夏季的山林中,随着山风不时袭来,很是舒服惬意。以至于等我回到我的屋里看着我过来的那从头到脚一套,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二日,我醒得早,未想银铃醒得更早。不过她说,她父亲醒得还要早,因为她醒的时候只听到我的鼾声。依此来说,在这里仅两日,我已经习惯于此地夜间电闪雷鸣的天气,虽然昨天晚上万里无云,星汉清朗。

在竹墙这边便听得青色的障壁那边鼓弄着什么东西,我大声问她是什么。她只说为我们准备下水的东西。我问那是什么东西,她说叫水靠。我听说过这个东西,翔子曾不止一次告诉我:有种水靠,“他们水贼”经常用,尤其是在水里呆得久了的时候,通常用鳄鱼或者犀牛皮制成。不过,我还是心生疑窦:“银铃,现在才做,你来得及吗?”

“你来之前,我就一直在做,你的我已经做好了,你的老师不是要让你当水军的头么?我想着,以后操练时,你下水的时日肯定会多,我便早早准备好了。我现在在做我的,幸得做过一个你的,而且,我的也已经做了几天……许是上天告诉我要准备这些的,好了,你先吃点东西,让我安安静静慢慢做。”

下面我表示要去看她做,她不让。她显然明白这个人在她忙的时候会做什么,尤其在昨天之后;接着,我说要看看水靠,她也以以后再看为由;然后我又重点表示自己不会打搅她的两只手做事,不过显然她不为我这句明显为自己做坏事留下空子的话所动。我又问她为什么那些越人穿得和我们汉人颇似,她说,他们本是周时越人贵族后裔,衣冠自是有些讲究。然后我便提出要当面感谢她的指教时,她很客气地说不必了,隔着道声谢她就很满足的接受了。于是,我又问,那些小子们——我指那帮穿得和树叶堆子的一帮侄子加一个表舅——手中的竹棍子比我们襄阳的竹棍子硬很多,她说用油浇,然后用火烧,就能很硬了,于是我希望她给我演示一遍,她再次叹气表示今晚再说,此事不急。于是在我多次不厌其烦的各种不同缘由请求后,她竟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质问道:“以后我们家到底谁说了算?”

紧接着我自然老老实实去吃饭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窃以为肯定不是我。

一吃完,死心不改的我又表示,要把饭热热再给她送进去让她吃顿早饭,不过她显然明白此举带来的其他行为可能性:“你进来还走得了吗?既然这饭是我的烧的,那便是我已吃过。只是等你起床而已。你自己去各处走走,哪怕去打熬一下力气也好,不要却来这样烦扰于我。”

我试了一下,果然门闩得死死的,心中抱怨一点都不给机会。只是这番动静还又惹来一顿喘不上气的笑骂。

于是我便只得出门,让她得到一阵安全且安心的时间,尤其是她这样的时间显然已经很短了。若已有她的水靠,正在做我的,我会去打窗的主意——总之,我就是要进去。但现在她是在做她的,我还真的怕她时间不够了。其实我只是想进去做上片刻坏事……一刻也行……但不能再长了……但也许最多长到一个时辰也无妨。但最后,我也只能想着回来好好做番大坏事后,很是趾高气昂地出发了。出来,便想着既然就自己一个人四处看看,就去那些昨天银铃说有些危险不让我去看的地方,老师说过,通常那些最危险的地方景色却是最美的,只是不能告诉银铃,尤其是不能受伤。

我依旧穿着昨日穿的越人之装,与昨日相比,只少了两腿上的绑腿而已,我确实觉得那玩意穿戴便很是麻烦,走得时间长了,还颇是燥热累赘。

不过那一日我却明白了一些事情,就是这对绑腿,我终于明白那个东西并非为了显得威武又或其他什么功用,比如捂出汗臭和痱子一类,却是为了另一个听着很奇怪的原因:防草。

这草并不起眼,山边野径两边都是,大多一尺多长。只是个个耷拉着脑袋,形成一个个拱形,很是没有精神地将细径中间填上。最初碰上这些东西,上面沾着的露珠将小腿和脚都给打湿了,软软的凉凉的还颇是舒服。却没想到不及半刻,便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热也有些刺痛,再看自己腿时,赫然在两边找到了一些微小的血口子,上面渗出的血珠被露水冲稀,一缕浅红色竟似从腿上抽了出来一般,缓缓流了下去,让自己竟打了一个寒颤。

那时我的第一想法便是,有暗器藏于草间,很可能就为了等着害我或者其他的谁。四周看去,只有早晨初升的雾,也是自己胆大,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伤着了这么皮糙肉厚的自己,赶紧回头俯身用手捋开那些软草去寻找那些硬且锋利的“凶器”。

若不是自己拨弄的手也被刮疼了,我不会去注意这些东西,因为让我的手上都出现几条红印的正是路边这种草。仔细看去,在叶的两缘各有一排微小而整齐的凸起小齿,和公输般(即是鲁班,原姓公输,因其位鲁人,故称鲁班)所创之锯颇为相似,或者他也吃过这么一趟亏,才有了锯的想法。手又摸了摸那些草,依旧柔柔软软的,而它们却能把自己的腿割伤,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只是那时我感叹了什么,我当真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以后自己曾经借用过这些草的方法,但却又总是想不起来,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用过了。

后来我一直撒开腿跑着,倒就没什么事情。于是,后来我就慢慢真的淡忘了这些事情了。

那一日,待我回去的时候,银铃告诉我,明天就需得下水让“水容”了。我只“噢”了一声,当时我也没觉得什么,反正那还不是一不留神就过去的。不过看到银铃满脸的愁容,又觉得可能银铃支持不住,心中歉然,将我的爱人拥入怀中,久久不放。

不过那夜银铃在还能挣扎的时候让我试了试水靠。试了一下,我只能说,银铃对我的身材熟悉到让我脸红的地步,但当我鼓起勇气问她对某几个地方的尺寸怎么她也知道的时候,她却脸红了。

然而,银铃却忽然生气了,她质问我腿上怎么回事,我说没绑绑腿被草割的,没事的。她却急着说,这鳄鱼皮未及鞣制,不能触及伤口,我便说,那便不穿了,她说那明天。不是她只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我把她嘴封了,用我的嘴。最终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表示没有办法了,让我只穿上身,我又表示那会很别扭,这次还是算了,最终她也只能再次无可奈何地摇头,表示没有办法。她说那她也不穿,我不让,我说若她不穿,我就穿,她终究无法可想,只能顺从她的大坏蛋了。

于是,在越人中的第三个整日子的早晨,我们刚吃完早饭,便被几个那日亭中的人叫出,银铃叫了几声表哥、姐夫之类并互相执礼相见,叫我也与他们互相略致些礼仪后,便在他们的引导下走上这条自找的“水深火热”之路。

那日,当真热的厉害,天一亮外面的蝉就聒噪个不停,虽是如此,却真是做这件事情的好日子。

约摸两里半路之后,我们一行人来到围了一大帮子人的崖壁前的一个水潭前。面对众人的眼光,与沉默不语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银铃相比,她的夫君大人显然要兴奋很多,我念叨着天这么热,正好在里面凉快一天,而且还是那种大家都会认为理所应当的那一种,岂非美事。

头上满是汗珠的银铃却在不停地深呼吸,仿佛很是惧怕这水,我知道她里面穿了水靠,这一身皮玩意可不是那么舒服的。可在我看来,那水清澈见底,其间鱼儿来回自由穿梭,远近的水面映来不同的蓝色,煞是可爱。那蓝色越远越浓,或许是倒映崖壁上青苔的颜色,只是不知为何由绿变蓝。(子睿没有什么科学常识,实际原因请参考《光学》,很多大学都有这个的专门教材)不过无论它什么颜色,对我的吸引都是很大的,因为这几里山路走过,我也浑身有些湿透了,只想跳进去,好好泡一下。

“你们……去吧。”那位名闻天下的水镜先生在人群中走出,指着那水对我们说。

我也没多什么言语,只是深深一揖,指着脚下阳光所及离湖最近处言道:“明日此时,我们出来,便算我们……”

他点点头。

于是,我拉着我心爱的人,便是当着好几百越人的面走入水中。水慢慢地漫了上来,感觉一股透心的凉气而上,自有一种一种难以言尽的畅快。可回身看见银铃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样子,让我很是无措地紧张起来。

“银铃,你怎么了?”我在水中扶住她,让她更靠近我一些。

“没什么,水太凉,我身上太热,有些吃不住,没事的,马上就好。”她逐渐触不到水底,先只能靠着我,后来干脆着我的肩头,免得自己沉下下去。而我干脆搂在她的腰上将她抬到和自己差不多高。看着她的笑颜,我也带着笑,慢慢慢慢步到水的深处。最终我们选择在潭中一块凸起的石头那里戗着,她也能在石头在水下凸起的一个地方,坐了上去,靠在我的身边。于是,我们便开始让“水火相容”的第一步。

那时我便感觉到,或许这样的一天真的如银铃说得那样会非常难熬,尤其是他们在岸上说没有午饭和晚饭送来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又结婚了

一想到没东西吃,我的脸色肯定一下子变了,因为当时我的心中就是感觉完全没了底。

不过旋即我又感觉好了很多。因为银铃一看到我脸上的神情的变化就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说她的衣服里带着些吃的。

对此我只能狠狠亲她,开始她有些害羞,最初时还躲闪了两下,只说旁边那么多人看,这样不好。

不过我不在乎,而且我还在她耳边轻轻将此种缘由深情地道明:“心中之情,难以自禁,情之所至,不能不发。”

此后,脸上荡漾着笑意的她便由得我了。

乌黑泛光的长发缕缕挂在水上,脸上水珠不时慢慢滴落,眼睛盯着我的脸,不时的傻笑露出洁白异常的牙齿。这就是我在水中美丽不可方物的银铃,不过我叫她的第一声却是:“小猪!”

而她后来说她当时也觉得水面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我很是有一股英帅之气,而且眼中自有一种满满的温柔。

所以,她很是英勇地接受了这个称谓,至少没有做任何形式上的反抗或者抗议。

我只是可惜她一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四只白白的小蹄子加那个可爱之极的小猪头在外面露着,甚而让我想起小白。这样说,可能对银铃不太好,不过,这时候对兴奋不已满脑袋胡思乱想的我,当真是百无禁忌。

而她却没有我的思想那么复杂,当我问她时,她说,当时她只想看着我。

我笑了,故意叹气摇摇头,她不明就里,有些急切地问:“怎么了,难道你认为我在说谎么……”还低头嘴中喃喃着:“我真的只想看你么?”

伊太可爱了,于是我只能很是正经地承认:“不是啊,你很可爱啊,就像小白一样。”

她缓了一会儿,似乎在沉思什么,忽然,脸色一冷,撅着嘴和我很是没有女孩子斯文地和我就在水中扭打了在一起。

水下的世界,尤其是这种如此清澈的水中,自有它的令人惊异的神奇。虽然一切变得模糊(简单光学问题,现象就是人在水下可以睁开眼睛,但是所有的人都会变成近视眼),但如此清幽静寂的水下,总让我有种心中很是安定的感觉。我感觉我们二人在水中如同两条鱼般慢慢而轻轻地翻转,自由游动,不时缠绕,水面的荡漾,在谭中碎下青色,绿色,蓝色,白色,各种各样的颜色的微微光芒,水下圆圆的石头,也似乎有了生气,随着光影的变幻,便如活了起来,总在原来的位置上下飘逸。目中睹此,竟有一种赋诗的冲动,可以刚张口便是一口水冲了进来,除了让我明白自己的位置,也浇灭了所有诗意。

她水姓其实非常好,只是我的气更长,在水下,我只要稍微动动,便能让她非常紧张,所以,很快她便坚持不住

待得她抹着脸吐着水从水中浮露出她的俏脸时喘息着换气时,我几乎同时从水中冲了出来,吐出口中的水,凫水漂在她的身后。她迅速感觉出了我的存在,身体微微颤动,没有转头。情不自禁的我紧紧从背后拥着她,她也用手在我脸上婆娑。于是,我们又沉了下去。

我们在水中就这样慢慢沉了下去,她有些气不足,我却没有放开她,只是将自己的嘴贴过去,用自己的嘴给她度气,便如记忆中曾有的那一幕,心中不免一颤。她却安静甚而带着笑意地与我直沉到潭底,只有气在我二人之间流动,传达着我们二人心中无法表达尽的绵绵爱意。

如此这般未久,我忽然觉得她似乎不是很舒服,便很是使劲地把她推了上去,接着自己也冲了上去。只是忽然发觉自己的脑袋也有些沉,或许是这水底有些压人,我只知道在襄阳外的河中,越深越是感觉耳朵里有种受挤的感觉,或许是这里深了,整个脑袋都被挤得受不了吧。(注:各情侣不要轻易尝试这个动作,即使尝试,亦必须限制在半分钟之内,否则你们累计产生的CO2便会让你们其中一个先窒息,也许是一起。书中子睿的解释自然是错的,但莫笑子睿,他毕竟只是一个“古人”而已)

再次浮出水面,看见银铃一边喘息,一边却在四处张望,我便也有了些疑问:“怎么了?”

“他们好像都走了。”

果然,我在水中打了几转都没有见人。

“或许是受不住我们这样。”我给出了一个我认为比较正确的解释。

“不会啊,我们越人青年男女谈婚论嫁之时,也颇开通的。”

说话间我便逼近了她,趁她说完,便亲了她一口。

“这个开通一词当真有些噱头。”

她竟毫不示弱地亲了回去。

“哪里有?”伊人还撅起了嘴,最近此人装可爱已成无法阻挡之势。

“你最近经常装可爱。”

“有吗?”

“还经常装傻,你以为你真是小白啊。”我坏笑着。

于是我们又扭打了起来,只惹得水上水下清波胡乱翻腾起来。

这番又闹了一会儿,我们才靠着潭中间突出石头依在了一起,伊人许是真的累了,靠着我打起盹来,而我便支着她的脑袋,有时候看她,有时候便看水上阴影和阳光的分界线,时间倒还算过得快,一下子半天过去,我就是静静地看着太阳的边界在潭上向我们试探到了极点,又折返回去了,我知道正午的时光就要过了。

她还在睡,有些轻微的鼾声,不时发了出来,幸亏我们身后有块石头可以倚靠,否则,我的银铃怕是连个午觉都睡不了。

我更是动都不敢动,看着她熟睡,肚中饥饿,却不想在她身上寻找,午后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饥饿感慢慢散去,我却也慢慢来了困意。

可我不敢睡,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睡着,没人看顾着银铃,她若是歪过去落入水中,这如何了得,只能继续揽着她的脖子,给她当枕头了。另一边狠狠用手指在身上抓抓掐掐,让自己能有些精神。

时间久了,胳膊有些酸麻,但还是不敢稍动,只能四处看看,想着以后。

怀中的银铃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她只是用很困倦无力的力气问我:“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想事情。”

“我就这样睡了……让你一个人照看着……对不起。”她心怀歉疚地和我说。

“那怎么了,以后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呢,我是你的丈夫啊,这是为夫理所应当的。”我微笑着亲她一口,点点她的鼻子,可她却依然有些不开心,叹了一口气,便悠悠地说出自己的理由。

“别说什么理所应当,有些人的一些事情虽然自己不情愿,但却因为他认为必须这么做,便抛出一个理所应当,结果只是大家都不开心。我不希望你也这样,你须知道这样我也会很难受。”

“你误会我了,我,谢智,当我爱上你,银铃,为你做什么便自然是理所应当的,这与众人一样。但与他人不同的事,是当一件事情我认为理所应当,我便会全身心带着快乐和愉悦去做,只因这一切都是我心中认为美好而正确无误的事情,我当然会喜欢去做它。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决计不愿去做的。记着,我和那些人的所谓理所应当是不同的。”我依然微笑,她这才露出笑颜,倒在我的肩头,只是还是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来显示其猪性的一面,并辅以破坏浪漫的气氛。

“你再睡一会儿吧。”我最后无可奈何地又说了一句,也回到了比较现实的现实之中了。

后来我一直认为让我整个人真正成人的原因是在这山中的潭中呆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缘故,或许还有后来在火中的一日,但我不太清楚为什么。

也许真的很难解释缘由。事情是这样的,那日在水中一动不动,除了可以看一个方向的景物,便没了其他的事情,看惯的美景就算再美,也没了意义。忍受一会儿的孤寂之后,我便只能在心中盘算开去,从来没有像那一个下午想得那么没有拘束和羁绊;可那天无论有多么无聊的而将欲出水的念头,我都需待在这水中,因为我必须这么做;而无论我有多困,我必须醒着,因为怀中有我的挚爱;无论我有多累,我也不愿说,因为我不想让需要休息的她心烦。也许人便就是这么矛盾冲突中的一个凝聚,受限于各种各样的矛盾之中,只有思想可以稍微自由,却还是被个人的行动所束缚。我想我想得远了,而且这么多年,随性而至,到现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所依靠。我努力想着心中的所有的快乐的点滴,忽然觉不出自己在这世间的意义。平安风云侯又能怎的,死了便一切成空,我做过什么,我风云了,我平安了,别人呢。越想就觉得自己越发渺小起来,便如自己当真便如当年那句:不如归了。

这次银铃的醒来便有了征兆,日已黄昏,忽然一阵风起,自东南沿着背后的峭壁吹来,吹得在水面外的我的脖子肩膀一阵颤栗,许是这个才把银铃给摇醒了,她起来忙问我怎么了,还没问完,便自己打了个喷嚏,立时明白过来。

“起风了。”她眯着惺忪的睡眼拖着我到石头后面避风,开始不觉得,这在水中一动,却真的觉出这水凉了,她裹得结结实实不打紧,我可几乎就是一条短裤。才又靠定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不停地哆嗦起来,须得她过来搂紧我,才能舒服一些。

天越来越黑,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昏暗,水也渐渐变成蓝黑色,而且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暗。水面下的东西愈发模糊,让我对它甚而有了些恐惧。这段时间其间她说要稍微方便一下,便游走了的那段时间,我心中紧张得不得了,不好跟着游过去,却又怕她出事,看着周围最终呈墨色的条条水纹,我甚而感觉里面隐藏着我所不知的某种危险。等她再次游近时,我甚而觉得那不是她。可看到她脸上的笑颜落入我的眼帘时,便只能说自己太胆小了。不过后来发现不仅我胆小,因为片刻后我去找个地方方便的回来时,这个人初始看见我的靠近甚而大叫了一声,仿佛见了水鬼似的。

天终于完全黑了,还好,水上的风不会直接吹到我们,只是我们都还是有些发寒。其间,她说身上的水靠有些磨,不动不觉得,但游了一次,觉着自己很不舒服,处处都有些瘙痒。我便还帮她挠了挠,当然其间免不了揩油,但那也自然成了“无辜至极”的我的“无可奈何”的“无心之过”。

天黑了,我们没看见月亮,只有寥寥几颗星星,银铃说按这风怕是真要下雨了。我问为什么要用这个真字,她说她不知道。事后我猜测或许是因为岳父的鼾声的关系。

这天终于过去一半了,我们面朝西面的山林,便就这样靠着。这才想起我们一日没吃些什么东西了,她赶紧从衣服中掏出一些瓜果当作我们一日的食物,黑暗中我还真的没看出是什么,吃起来就更不知道了,有一种圆圆的有些甜,还有种长长的有些酸味,不过能有吃的我就很开心了,还管它是什么。结果吃得太快,又把舌侧给咬了。

“馋咬舌头饿咬腮。”我忽然想起一个老农说起的话,旋即想起那天路边漫天的蒿草,接着我便想起那日水中的水草和梦,身上立时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怎么了?”银铃总是能立刻知道我身上心中的变化,她看着我,手抚mo我的头发帮我稍微理了理,一边关切地问我。

我转向她,把那两日的两件事情以及很多相关情况连带给她讲了一遍,她忽然恢复以前姐姐的模样,看着我,很是温柔而怜惜地说:“这些对你,许是太残酷了,你从小品行端良,好恶分明,这当今天下真不该有你在其中受这煎熬。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讲赵氏孤儿的故事,你才听一会儿便大骂屠岸贾陷害忠臣,一会儿又大骂程婴之无义,继而泣公孙杵臼(其中杵字又有作柞者,作者注)与孤婴之屈死,哭忠良之无后。待之真相大白,奸人伏诛,你又笑得那么开心,却不知道自己脸上挂着泪珠。我那时便笑着点你的鼻子说:哭哭笑笑,屁股倒倒,你羞不羞。你猜你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我绷紧脸皮,感觉银铃又要拿我不知道的事情拿我开心了。

“你说哪又怎么样?我故意说那是小人所为,非君子所为也。你却说我本是小人,何为不可?你不知道当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呵呵……”其人已笑得不行,缓了半天才接着说:“你那一脸的正经真是太可爱了,所以,我一把把你抱进怀里。”

“等等,这里不可能,我穿开裆裤,那你才几岁。”

“那时你三岁,我七岁,当然可以了。”

“你六岁。”我嘟着嘴,不服气地顶到,顺势扔了一块果块到嘴里。

“我比你大三岁十个多月,我和佩姐姐差两个月而已,她原本的生日才是我的,而我的是她的。”她这个也不知道是让步,还是盖棺定论,但总之多年的年岁之争似乎已让她知道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赶紧找到双方妥协的条件,好继续说些有意义的事情。

“总之那个时候你穿开裆裤,我可以随便欺负你。”她用被水泡得比以前有些粗大的手擦了一下脖子,很是轻松地说,却她不知道这句话给她以后带来很大的麻烦。

“好了下面听我讲,”其实我没想和她争说话权,因为吃东西都来不及。

“嗯,好像已经讲完了是不是?”她忽然发现问题所在,因为事情确实讲完了。不过她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对我说:“你还记得后来我和你说了什么吗?”

“姆不世道(我不知道)。”一边说,我又塞了一段长条进嘴。

旋即我的脑袋上挨了一下,“不许吃饭的时候满嘴东西和人讲话。”她喝斥道,这下她真的恢复到以前姐姐的那个感觉上去了。

“我说,小人总要长大成大人的,以后可不能这样哦。”她似乎已经进入了那段回忆:“然后你点点你的小脑袋,说:我知道了。可现在呢,我想,我当时可能错了,你也许还是那样比较好,不用受那些肮瀣的沾污;世上的那般伪君子太多,多一个孩子或许能干净些,但是官场上那么黑,你能受得了吗?我就这样想,却想不出破解之道。”

“还好啊。”我终于停下嘴上功夫,长长出了一口气,回味一番后,才很是开心地:“我觉得这个官场还算好,尤其是老师孟德兄进去后。”

“哼,”她摇摇头,“若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就不会担心你了。”

“你太多心了。”我看着她,摇摇头,展颜微笑着。

“你太不经心。”她看着我,摇摇头,颦眉叹息着。

忽然她又放松了眉头,还扑上了我的肩,“但我就要你,我的善良多情的宝宝。”

“以这句形容老公,颇为恶劣,要罚。”我故意恶狠狠看着她。

她一脸轻松地回道:“罚什么,又是当猪?”

“不是,反正你已经是猪了,以后想起来再说,先亲亲。”我脸色也换成了一脸坏色,不顾一切地亲了过去。

她也没了言语,只是将自己的嘴唇送了过来。

考验对我们似乎真的不是一个问题了,至少直到我们决定应该睡觉的时候还是这样。

问题是这样的,银铃认为必须让我睡,因为她睡了一个中午了。我说肯定还是她睡,因为她睡,我能看她,而我睡,一旦倒下去,便没有人能把我拉起来。她着急地说,这般我身体受不了,我说一日没有关系的,明日捱火的那天便睡一天就可以了。最终,还是她先打了一个哈欠,接着又争了一会儿,谁也没说服谁,可她最终还是争着争着声音越来越小,身子越来越支持不住,终于在一声几乎不能闻的轻微的“不”后,她还是轻轻倒在了我的怀里,旋即酣睡了过去。

对此,我还加了一句“不?不……”带着微笑,微微摇摇头,将她抱紧轻轻地说,“好好地睡吧,终于到我来照顾你的时候了。”

不过半个时辰后,却真的换作我打哈欠了,这下面的时间应该很是难熬了。我开始想一些难以让人睡着的事情,以便让自己精神起来。于是,那场我第一次体无完肤地败的那仗便又再次让我真真正正想了一个晚上,记忆中依然充斥着痛苦和绝望。

明孜那仗,五百对五千,只有两丈高的城墙,如果我是攻方,那么这仗不打才是傻子。其实我觉着只要有三倍兵力攻方便比较有把握了;若是十倍,论及正面相抗,我根本没有机会。除非是一个大人打十个孩子,显然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

如果想保留着五百个士兵的性命便只能弃城,可后面路上有几千百姓,而我对的却又是董卓的军队。想到这里我又只能摇头,不行,我还是需得在城内固守,哪怕多拖一刻便是一刻。想着第一次对董卓的胜利——便是那次让我一战成名,自此平安风云侯天下皆知的汉中之役——可我没有办法再多一个益州让他们钻,而且有他们吃了前一次教训,这次必然不会再一次上当。

忽然我有了些想法,我或许可以把整个明孜大开城门放在那里,然后在门口作出很多人践踏过的样子。那个叫郭旭的小子带兵来的时候,便八成不敢进来。可惜不能保证十足把握,若有十足把握,我便什么都无需考虑了,耗上几个时辰,我便主动很多。便为这几千条人命在身后路上,便能让我一切计谋只能落了空。

我摇摇头,我实在不能罔顾这许多的百姓的性命,一次误算,已让西川遭殃,再不能如此不谨慎,白白荼毒了生灵,却以这些鲜血来博得那些本就没什么用的名声。

那夜,便是我生平第一次真正觉得声名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甚而有时让我觉得耻辱的东西。于是乎,我真的感觉我长大了,从小人变成了大人,或许还不能算君子,但我想我已经不能算小孩子了。

那夜,我便是搂着我的妻子,看着周围,不再有什么害怕,因为我要保护她。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心灵之中有了一种可以称为寄托和依靠的东西。

时间虽慢,却也终究过去。随着天慢慢亮了起来,我的心也慢慢由沉寂而变得雀跃起来。

我是看着那天的日出的,其实在我们的位置原本是看不到,但我在西面的天空的云朵上看到了金色的光芒,也在潭西边的石头上透漏出一种诡异的月季般的暗红色,它告诉我日头那边是什么情形。

“银铃说得没错,天果然要下雨了,只是,如果没有看到日头照到昨日哪个地方,我们在水里难道还要等到天晴的时候么?”我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答案,只是觉得那最悲惨的事情不太可能发生。

银铃是在我说完话后一刻左右的醒来的,而那时,我一直看着她。她睡觉不太老实,尤其是半躺半坐着可能睡得不舒服的时候。她醒来之前,便已经在我怀里不时地动来动去一个晚上了,到她快醒的时候,她便有些焦躁不安的样子,不停地翻动她的小脑袋。直到睁开她的朦胧睡眼,看着我。慢慢带上笑脸,再次倒入我的怀中。

不过那天雨一直没下下来,阴了半天又刮了半天风,那是另一个早上她告诉我的,还说那一天都在睡觉,然后她却告诉我,我们已过了火那关。

我问她我们是怎么出水的,她竟很惊讶地说,“不是你抱我起水的。”

我又问她我们是怎么回屋的,还有火那关是怎么回事。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摸了摸我的脑袋,我问她怎么了,她问我是不是发热烧糊涂了。

我当然没有,可当我出了屋子,看见外面的一个个被或熏黑的圆圈,努力回忆,我才发觉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所以,我决定自己摸一下自己脑袋,但确实没有发热。

居然一天就这样过了!

“那今天我们干什么?”沉着脸想了半天,依然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后。我决定伸了一个懒腰,还想对岳父大人说,真不是我故意偷懒的,没想到真的能睡一天。我努力回想,还是没有想起什么。(作者注:据说犀牛皮直接晒干磨成粉服下,有安神催眠的功效,可惜犀牛在中国早已灭绝,药铺里也肯定没有,我没有办法做个实验证明一下)

“准备我们结婚啊……干吗?脸上为什么有这种表情,不愿意啊?”她正兴高采烈地说着,看着我,忽然阴下脸来,耍起小性子,让幡然醒悟问题严重性的我只得赶紧哄起我的夫人来,心中却想说:这小坏蛋,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下回便不能如此姑息你。

“哪里哪里,我只是在想昨天我怎么能睡得这么死,这些事情都没经过,我记忆中最后的事情是还想着怎么挨过那个火过去,却没想到一睁眼,就没了!”我甚而感到有些可惜,至少该醒一会儿,看看有什么动静或者好看的,那就好了。结果就这么没了,我想可能以后我会觉得很可惜。

不过睡了这么长的一觉,我还是觉得很舒服的,看着笑得那么开心的银铃,我又怎能有什么不开心,不过我还是有些遗憾,这一日怎么就能这样一睡而过呢?哪有这么离奇的事情,我能就这样醒都不醒一次么?

“你……觉得怎么样?”她故意在中间拖了这么长一段,显然是有所指。

但是我显然已经开始自作聪明,而且只是自作聪明:“不错,我睡得很香,连梦都没做。”

最不可原谅的,就是我已经分明看到某人脸上的愠色,我居然还打着哈欠说:“好想连梦都没做,睡得好舒服。”

所以,我只能挨我新娘的揍了,事后她要我反省错误,我很“诚恳”地认识到这完全是我开玩笑不当而自找的。显然这回我终于决定彻底聪明了,我没敢说是银铃有意心眼小,明知道我是故意的,还要找茬。

我得出一个结论:日后在家,我恐得姑息纵容她后半辈子,谁让她前半生在姑息纵容我呢?不过觉得这么形容,显得银铃太老了,或者说有些咒银铃活不长的嫌疑,赶紧呸了几口,向天祷告,便道刚才想的都不算数。

那天天气不错,有些风,太阳在慢慢飘来的云朵间,也没了平时的毒辣。我穿着我们汉人的服饰,银铃穿着她们的。听说岳父不想让我多浪费时间在这里,便让我以一个汉人娶一个越人的方式——其实也就是没有方式——或者说新创的方式来完成。

但我却不太开心。虽然我一向不喜欢繁文缛节,但这是我和银铃的婚礼。第一次那般简单,我已觉得颇对不起郭佩。这会儿又这么简单,让我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不过说是简单,值得记的事情还是很不少的。

我需与银铃先去越人宗祠中祭扫一番,先是一个带着木头面具在上面跳燃着香,随着袅袅轻烟嘴中不住念叨着什么,说得应是要与列祖列宗秉明,有后辈出嫁。我想这说明,越人中女子地位颇高,我知道我们汉人大多地方,女子是不入祖籍的。忽然此人浑身颤抖,然后猛然站起,在屋内跳起舞来,步伐很有规范,约摸三十多部绕我们一圈,绕了我们三圈后,站到我们面前,用一种明显变了调的声音,和我们两个说了些什么。若在过去,我怕会“啊!”一声,或者“什么”一句,但这回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很恭谨地看着他。虽然听不懂他那怪异的口音中说的什么,但是小时候,银铃和我说过祭祀中的那些奇怪的礼仪,这个怕是表示有祖先上身,来告诫我要好好待银铃,再交托一番银铃好好侍我的。

这番总共用了半个时辰,我们又跪伏了一会儿,谢过祖先,才能出来,银铃出去后,又转过身来,下跪祈祝一番,保佑她的寨子和寨里的人一切平安,只说银铃将走,日后恐不会回来了。看她这样,我也多行了一会儿礼,不知这宗祠其中可有勾践的灵位。

“以后,会回来的。”礼毕后,我拍着她的肩,再将她拥入怀中,劝慰她道。

“希望能再回来吧。”她也贴我更紧了,“啊,下雾了。”

山中的雾是极美的,太阳独自高悬于天时,山上无论如何花团锦簇抑或郁郁葱葱,总觉得有些太直白,没了诗意。终需有些云流于其间,将阳光碎成几缕慢慢抛洒下来,山间有了明暗的变化,便美了很多。及至有了雾缀于其中,便更是凡人无法描绘其意的仙境。哪怕没见了太阳,山间也自有了一种灵动的活力。绿色在白色间穿行,或者是白色在绿色之间婆娑,山的棱角被雾衬得如此分明。或者风停了,雾便停在了那里,静静围绕,包裹起了这些青翠的山岭,呵护了起来。

越人的婚宴是从中午开始,自寨中一张张桌子连着摆开直到寨边。在雾中宛若一条黑色的长龙在山间盘踞。银铃暂时与我分离,我需从寨门敬酒到寨中心,他们说这叫“相伴一路和(喝)和(喝)美美,相爱一生长长久(酒)久(酒)。”,这还是他们给我用汉话说的方式解释一下意思而已,他们方言因为谐音不用,说起来,听起来都要更顺一些。一路喝了开去,初始我见着一桌生人,还颇不好意思,只说敬大家酒,就赶紧一饮而尽。这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尽皆席地而坐,人人洋溢着快乐,颇是热情地与我打招呼,还说了不少吉祥话。便是这样,加上慢慢酒劲上来了,我也脸皮明显厚了起来,这个大叔,那个小舅子地叫起来,还须他们纠正是姐夫和小外甥才行。不过当我一路豪言壮语,招呼不拘于生疏后,他们便对我更是喜欢,我快要到寨中心的时候,甚而有下面的人跑上来找我喝酒,我居然丝毫没有反对,来者不拒,来一个便是一饮而尽。

直到我摇摇晃晃走到寨中心,我知道我喝得多了,所以,我必须保持清醒,努力掌住身子,走到岳父面前,坐下便开始说话,事后银铃给我复述我当时的话时,我觉得我喝醉的时候,也很有才华:“值此天下局势未明,宇内死水微澜,以我在洛阳之计……呃……”银铃居然连我这个酒嗝都学得很像:“怕是快要起风了,我虽是庶民,然不免再入官场,而天下必有一番纷争。银铃与我在一起,除成智与铃一生幸福,也能多为天下黎民苍生多做一些事情。望岳父大人成全。”

随即低头双手奉上一盏酒,感觉手上轻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还反应到有一个人嗯了一声。

“多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还有……好好待银铃。你去休息吧?”这是岳父当天和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觉得浑身燥热的我撕开领口,不停地喝着银铃递来的水,而窗外不远处,越人还在继续吃饭,银铃告诉我他们要一直闹到晚上。我摇摇头,确信自己是没有这份力气和精神了,我所作的只是依在窗口看着我的银铃傻笑。

银铃当然知道我喝多了,等我喝完水,瘫在那里只管喘粗气的时候,她就在我的身边给我擦汗。

“好闷热啊。”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掌不住自己的身子,努力让自己坐住。

“那就把衣服脱掉吧。”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了很多,感觉她的手灵巧地在我胸前游动,一下子感到自己凉快了很多。我忽然有了精神,跳了起来抱起她,把她抱着上了床,看着她,好像我又傻笑了半天,然后我的手开始去解她的衣服,却发觉自己的手指非常地笨拙。

“我去关一下窗户……我马上过来。”银铃后来复述这句话时脸都还是红红的。

“噢。”看着她离开了榻上,我竟再也支持不住,竟就瘫下睡着了。

半夜渴醒起来找水喝了一次,然后便发生了一些比较正常的事情。为此,我觉得这样记述比较好:酣睡不消残酒,牛饮难解宿渴;妻忧余身体有恙,唯恐其心不安,遂扬天地之弘义,履人伦之大节以明身体之状上好。后恐觉不能明证,人心之中有所怀疑,便又重复几次,以作认真检查,终皆大欢喜。只是吾腿脚发软,起身如厕需稍作扶持。

第二日的早上,我醒得很晚,她醒得更晚;我醒来便看着她默声地笑,她醒来后看着我便傻傻地小声笑出声来;我将手环过她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她把手穿过我的胳膊,紧紧抱住我,深深地躲在我的怀里;我亲她的额头,她亲我的胸膛;不过同样的是,我们穿得一样多:她一条发带,我一条发带。

“我终于娶了你了。”我说。

“我终于嫁给你了。”她说。

“夫人,你辛苦了。”我正经地说,就差作揖了。

“夫君,你辛苦了。”她居然比我更正经地说道,甚而在被窝里都行了妇礼。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小猪。”我决定开始使坏。

“宝宝。”她毫不让步。

第二日的早晨我们便是在被窝中度过的,于是这般,我们二人终于真正结婚了。如果不算洛阳那场架,结婚对她是第一次,而对我却是第二次了。我感到这样不好,却感觉自己的一切终究还是会这样,便忘了去计划未来,只管先享受现时的幸福。

可是,上天总是这样的,当你不想去计划时,它便给你计划好了。

结婚后的第三日早晨,我只和银铃享受了婚后一日的美好时光,一切便全打乱了。那日早晨窗前独自梳妆的银铃看到了这一事件的起始。

一个越人年轻战士,穿着竹片制的简易盔甲,骑着马从南边的山路跑了进来。我还在恍惚间听到了他身上散开的竹片撞击的声音。在银铃的注视下,在寨门口下了马,旋即,不顾疲劳地朝寨子中心跑去,直到消失在寨子中心的大屋中。

银铃转过身来摇醒我,说出事了,除了描述了一下刚才的情形,还说明了为何重要:“我们寨子在外的人如有急事,定会从山旁绕到南边,从南边一条江水那里顺河南下,再换山路,直接到这里。现在应该是有大事了。快起来吧,我想可能是京中有变故了。”

是日,初平元年五月之初。山内有风,兼笼一片薄雾。我依旧十八,银铃却已二十二了。几乎沉寂了半年的天下终于开始躁动不安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东之敌

“噢。”虽然还没有完全醒转过来,但是心中有了些牵碍,即便确实是饱含困意,还是很快挣扎着起身,努力舒展了一下筋骨。本应是满怀睡意的睡脸,一朝着身边我的银铃便换了发自内心的开心笑脸出来,不过也许我的笑容会显得有些傻。

在同样笑盈盈地银铃的协助下,我很快穿好衣衫,洗漱一番后,便在屋内一边吃早饭,一边等着那边的消息。

等待不是一件很令人感到惬意的事情,所以我很快就找到可以在餐桌上做的事情。

“你看什么?”初时,银铃还以为是自己衣服穿得错了,眼睛立刻在自己身上寻找不谐的地方,但确实发觉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称为错误的地方,只得小心问:“你看什么啊?”

“我看我的爱妻,现在都不行啦?”我故意嘟着嘴,用小时候赌气的口吻说现在的话。

“给……给……”银铃对我的这种表现显得毫无办法,但忽然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怎么了?”看到银铃这种眼光,我立时感到事有不妥。

“我看我的好老公,现在都不给了么?”她忽然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也撅着嘴很不乐意地说道。

银铃的报复来得还真快,还是现学以致用,看着她的可爱样子,我也没了办法,于是,我笑着点着她的鼻子,说着:“小坏蛋。”

“大坏蛋。”

“小——坏蛋!”

“大——坏蛋!”

“小坏蛋——”

“大坏蛋——”

“小……坏……蛋……”

“大……坏……蛋……”

……

虽然我们两个人都知道这种争吵毫无意义,而且肯定没有结果,可我们这天早上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争了一刻有余,我音短促,她音短促,我音拉长,她也拖长了声音和我,就这样直到门外有人找我们去议事,我们才作罢。

还是我先一步抢过,上前把我的妻抱了起来,和她相视一笑,便自然而然地亲了一口:“看来真的有我们的事情了。”

“你知道严白虎这个人么?”我们刚进门,岳父便远远地在上面站起转身问道。

“听说过,但还没打过交道他就死了,银铃可能知道。”我只知道他死了,还知道什么时候死的。

这是他唯一问我的话,问完,他没问银铃,便又回身坐下,与一干长老等人又在上面低声商量了起来。这问答两句话很快让我想到,他们讨论的事情很可能和他那夜逃脱掉的弟弟有关。银铃虽还不知道吴郡发生的事情,但似乎也有些明白了什么事,她沉思一番,便向前几步当着所有长老问道:“是否有人以严白虎的名义起了乱事?”

“嗯。”岳父点点头,看了看我,忽然用一种很没有信心地口气说话:“严百虎素有些声望,在乌程一带,有东吴德王之名,忽然起了这种乱事,还加进了周家的人,这事情就确实不好办了。”

“严白虎是不是死了?”银铃居然立刻猜道了。

“是的,死了有十多天了,其弟严舆与庐江周家的一个叫周昕的人已在乌程举事,这几日已聚了一千多人,似恐吴郡来人攻伐,况且粮草匮乏,已打算先避入乌程一个叫莫干山中,等待机会。噢,银铃,因子睿来,我这几日没有把外面的事情告诉你。对此你有什么看法?”显然越人经常在外探听消息,而银铃俨然就是这里议事定策的一个大人物。

“啊,那我们需准备了。这些聚在一起的人,多是过去的土匪盗贼,我们在山周边的寨子恐怕碰上这些人,会有些麻烦。只是……”银铃正在沉思时,一个长老忽然插话道。

“嗯,你说得有些道理……在东北的我们人的寨子是有些危险,我们正准备派些人手去看看,可能要帮忙,现在我们已经把信送去,让他们提防了。”不过似乎水镜先生,我的岳父大人心中以为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但这口气里却要表明他很关心此事,这里有些玄机,心中想着,便有些会意过来,所以,当下决定不找我说,我也不说什么。

“禀父亲大人和各位伯伯,你们觉得有没有些奇怪的地方?”银铃皱眉行于众人其间,“我走时定下将粮草屯在吴郡之外,还命人监控来往粮草买卖之法,便是防着有人起来生事,一千多人?如果真的按我的计策,怕是多个一百人都难照应这口草料……东吴德王名声再响,亦只是泛泛草莽流寇而已。值此身死,其弟碌碌无为之人,仅藉其兄身前之名,怎能得到这许多兵与粮。这兵与粮怕与这庐江周氏又颇多挂碍。可这便让我不解了,这周氏三代之内便有二人位列三公,其族之盛,于天下之间都难再寻出几家来,铃虽鄙,也曾闻其子弟出游,动辄以百乘计,门第之高,寻常人想进门参拜亦不得。如此显赫望族怎么和这草寇摊上了关系,怕是有些问题。”银铃紧锁眉头,显然一时想不出来为何。

“这各条要道隘口,从北向南,从南向北,从西往东,就那么十几条要道,几个必经之地,我让他们全看上了。要说江上来回检索,以作警戒,更是你早定下的主意,这……”

“啊!”我喊出来了,确实有些忍不住,开始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茬,只当是以前土匪又闹起来了。

“噢……”岳父察觉了我的变化,但是脸上没有半分惊讶或者疑惑,却有了一分笑意。

“咦……”银铃更是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海上!”我们夫妻两个人同时说道。

她还在继续想时,我已经忍不住开始将这其中可能一一道来:“有人想染指江东之地了!这一千人,和支持这些人的粮草都是从海上运过来的,再过几日,只怕是人要更多了。他们说粮草匮乏而进山,无非是一个幌子而已。让我们的人认为他们示弱,暂时对他们放松警惕,或者更有可能是要引诱我们去进剿,却暗地里从海上调集更多的人,从背后以乱军名义攻击我们,让我们腹背受敌,于不利处,只得退去。然后,待之乱军事态一大,他们便‘不得已’带了个几千兵马来平乱,到时,这些所谓叛军,都会倒戈相向,他军兵势立刻大盛,再颁一表所谓‘上怀仁德以安民心,余自不敢擅离贻纵乱情’。自可一举拿了江东,真是兵不血刃,独取江东千里沃野。好!这计厉害。”我说完都不免点头示意,这计谋当真没什么缺陷,而且让我开了眼界的是兵力居然可以这么诡秘地调度。

“那你认为是谁的计策?”

“禀岳父大人,此种能染指的必是有水军之人,有水军者,必临水也。此不外乎青州袁绍,扬州朱俊,幽州公孙瓒。公孙伯圭之辽东,袁本初之东莱虽临沧海,然一则离江东太远,劳师动众,粮草难济,况分兵两处,一旦战事一开,南北已然先被切成两段而不能相顾。能如此容易过来而且可能想过来的,必是扬州朱俊。且跨江而拥千里之地,两地而合,无论敌从何来,皆可攻可守,此诚大利也,朝中重臣,与周家有来往,自是常理。”我信心十足地说。

“银铃,你说呢?”岳父听完我的话,只点点头,不置可否,直接问起银铃来。

“禀父亲,子睿的说法虽是正理,只是有许多细微末节之处有些疏漏,可能会带来些问题。”银铃有些犹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和我说,不好意思,老公,只是这次必须得说,那我当然得让她说了,因为我也想知道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夫君,这江北之人为什么不能直接来?只因我们这里刚平完乱,一切平静。所以,这里需要有些乱事方有可趁之机。为什么要借用严百虎的弟弟作这首领?因为,如果是严舆起乱,那便是我们以前的平乱尚未完毕,便是我们没做完本该做的事情,我们有平乱不力之嫌。如果是其他人动乱,便是需要我们继续平乱,却没了我们渎职之过,所以需要造成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将乱事完全平定的样子,这欲来之人才好有借口。夫君再想想,为什么会扯进周家的人?我想不清楚,或许是希望我们不敢乱动,因为周家人和上面关碍很大。只是这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欲来之人还真是朱俊,便有些怪了。除非是朱俊真的犯糊涂了,可他手下策士岂会一起发昏。或者他们认定我们不敢动,此乱如果被他们平了,那很可能就算周昕是安插在严舆旁边等着杀他立功的内应,甚至可能算作一件功绩报上去,故而可以这样。但此乱如果被我们平了,周家难免要被牵连,就算我们放个人情不管他。这周家也肯定要怪朱俊的,无故让他们家进来在这死水之中扯了一杆破帆,自己动也动不了,却白白被人指戳,岂不大谬。且他想想也能明白真要指望我们不动,实在没什么可能;但如果说他是想大赌一次,银铃亦难相信,朱俊也是天下闻名的统兵上将,与皇甫将军都以谨慎稳重见长,他似乎不可能会如此轻率,极有可能是其亲信挑唆,然后私下安排诸般种种,朱俊将军却不明实情才有现在这番情况。夫君需多想想……单说这周昕,我猜八成本是周家念僚友之情派去朱俊手下做官的,然后便没想摊上这番事情……只是如果不是朱俊主谋,那么必然无论这事成与不成……都会让有些人得利。成了,隔着现时百十里江面,来往交通不甚便利,来这里的将官便极有可能是这里的一切的总管,而如果朱俊来了,便很可能把江北交由一人辖制,他便能肆无忌惮地发展自己势力,此人会是谁?如果南下江东之计不成,周家也必是与朱家心生罅隙,上面如果追查,周家也定会把事推给朱俊,以致最终双方反目,朝野内外也会有些不好的风声,朱俊地位亦必然会有倾覆之险。那一州之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能接替他先统辖着军队的恐怕也是那个人。那人会是谁?”

“我想……我知道。”我既心悦诚服,又感到心惊难安地缓缓说道。

事情向着我们必须赶紧出山的方向立刻发展过去,既然朱俊必然讨不了好,我们也不用其实也无法为他考虑太多,那么显然我们必须和唯一可做的便是暂时保管好这江东千里之地。

唯一让我觉得有些麻烦的便是,这千里之上我们能调用的兵力不超过一万人,而我需要相当的兵力打一场万无一失的仗;而且还不能耽误今年的收成,已经五月了,田里的苗已经相当高了,正值这个时候,绝不能把战斗拖到老百姓的田里。另外还有一件不知吉凶好歹的事情就是庐江周家可能最好得去一趟。

临走之前,岳父叫下了我一个人到他的屋去一趟,所以在门口时看到寨口银铃似乎在寻我的背影,我也没有叫她。可当我到屋内坐下,就是我刚坐下那时节,岳父却转身离开进了里屋。

片刻后他从里面出来,手中捧着一个蓝色的布包。那日雾散后的阳光很好,他从里屋出来时,窗口洒进的阳光正好照到那个布包上。那布包定是收藏久了,上面满是灰尘,随着他手郑重地把蓝布包揭开,只见日光射处,无数微尘在空中飞荡,我忽然感觉一种和自己有着特殊联系的东西将被打开。随着蓝色的包袱皮慢慢抖开,心中自有一种混沌、芜乱难平的悸动。而看着他的手指不时翻动,我甚而感觉那仿佛是要从襁褓里即将抱出还是婴儿的我。伴着微风,尘土难歇,便如我此刻的心,一样在这片尘土中飞扬,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除去外面的那一层,里面还有几层各色的土布,我想那是父亲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他们留给我的时候定是非常激动和感伤。布一层层打开,我的心也悬得越来越高,整个人也慢慢坐了起来(想想古人是席地而坐,便知道这个动作是怎么回事了,作者注)。岳父看到我这样,也先说些轻一些的话让我平静些:“这是当年你身上穿的东西,我怕放在你那里被你们无意中给弄坏了或者丢了,便把这个东西先留在我这里保存了,十八年了,你大了,现在你娶了佩儿和银铃,你也算吾子了,你留着它,这是你父母给我这里给你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了……”

很小的小衫,看来我小时候真的可以很轻松地放在现在的我的手掌之中,只是知道我不可能这样放。

静静地俯下身去,摸着它,仿佛想通过这个动作和自己远在十八年前的母亲联系,问声:母亲,您好吗?衣服样子平平无奇,但是依然让我流泪了。似乎是赶工的缘故,衣角上缝合的地方甚而有点点血迹没有来得及洗去,我能想到母亲当时在昏暗的灯火下,如何流着泪,为我做衣衫,不慎扎伤自己手指,却不能停下手上的活。而让我更加无法遏制自己的眼泪,以至泣不成声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母亲仍然想到了怕弄伤那时我的幼嫩肌肤,将所有的线头都留在了外面,而里面却连根线都看不见。手摸在里子的细细的绸布上,眼泪不住滴洒,我能感受到,这是母亲撕开她的衣衫里子,用来给我做衣衫,因为那些本已非常柔软的绸布哪怕表面都已被磨得如此光滑。我能想到幼年的我舒适地躺在里面,却只能人事不知地哭泣或者熟睡,只余下母亲的落泪,或许会打在那时我的脸上,而我也许只会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母亲,间或发出咿咿呀呀,或许也会哭了起来。

我哭了,哭得如此伤心,天也在正午阴了下来,仿佛也为我而哀恸,到了午后,甚而下起雨来,或许是天上的母亲感应到了我的悲伤,随我落下泪来。

那日,我没有吃午饭,下午,一切准备好,便一声不吭地离开,银铃知道了事情,也没有怪我,只是一直静静陪在我的身旁。

只最后走的时候,岳父还告诉了我一句,“你可以撕开袖子,因为衣服小,很容易摸到,我那时就感觉里面有个地方有些和其他地方不同,仿佛里面有块单独的布或者什么。因为当时你父母是和左慈交待,我不清楚,后来我问过左兄,他说他也不知道。所以,我想那是你父母专门留给你的,所以一直没动它,如果有,那也应该是你父母留给你的,让你去发现的,那你自己去看吧。”

我自是当即动手,不过是在银铃的帮助下,小心地割开线头,将里面那块布小心翼翼取出来的,我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仿佛手中攫取了自己的生命,一松手仿佛我的生命都会离我远去似的。

“弓射。”上面有两个用黑线绣上的的字,让我感觉非常疑惑不解,但转念一想,也或许是一个谢字,只是言字难绣,那时时间紧迫,便绣了一个弓形,权当作言字,许是要告诉我让我姓谢。

但无论如何,这确实让我稍微有些失望。如果是母亲给我留的信就更好了,或许母亲不认识字,所以绣错了。就像从没人给我留下她的姓名,我问过的所有人,包括左慈,没人知道我的母亲是谁。但是,除了父亲还给我留过一封信外,这是我的母亲给我留下的所有痕迹了。其实应该还有一个,稍微大一些,我一直带着的——那便是我自己。

“你不会没有名字的。”我忽然对银铃这么说,她似乎也知道我指的什么,只是笑笑,对我说:“上路吧!”

“好的。”我也笑了,甩开被雨打湿挂在额前的碎发,把头发捋到脑后,把头发扎紧了。又看了一眼那绣得有些怪异的“谢”,将整件衣服塞在怀中,朝着岳父在的方向深深一礼,与周围送行的人拱手相敬,道声别过之后,就在依旧陌生众妻族之人的目视下,和银铃一起踏上了那条出山之路。

我想记下一件事情。在这山里,我从没有见到我的岳母,也从没有人提起过她,所以我也没问。我想,可能她也故去了,由此说来,司马先生也真是不易,现在我又把她的亲女儿带走,他一个人的日子就更孤单了。所以,离开了寨子半个时辰后,我忽然勒马和银铃说道:“以后我们应该把岳父接到襄阳,和我们在一起。”

她笑着点头,雨中的她的笑脸依然很美。而我心中却忽然出现另一层阴云:其他人受得了岳父的鼾声么?

这下面几日旅途,没有了来时的孤单,日子也过得快了。一路莺歌笑语,二人游山玩水,三日之内全不管外面是如何情况。没有了什么平安风云侯和什么平安郡主,只有一对平凡快乐的新婚小夫妻,我真的很喜欢这种日子。因为那几日,当真如神仙般的日子,只是我知道这种日子不会延续很长时间了。

快乐无忧的旅行生活也就只维持了三天,我们便离开了大山,来到平坦而不知情形的外面。我记得那是一个中午,当疲惫的马迈过山隘口时,我忽然有些担忧地看着银铃,疲惫的她看见我的目光,便对我笑,看着我,等着我和她说话。我却只能笑,低着眉毛看着地上嫩绿的青草,过了一会儿,抬起眼来看着她,有些愧疚地和她说:“也许,你不该跟我出来,一旦你出来了,你或许就再也享受不了一刻安逸的快乐了。”

“有你在我身边,我的心就处在安逸的快乐之中了。”她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就在马上看着我,忽然眼睛看着我的身后:“哦,似乎那里有兵营。”

“哪里?”我赶紧转过头来,却什么都没看见。

忽然背后被人搂住,她竟从她的马上爬到我的马上从背后把我抱住,很是凶悍却又带着一丝俏皮地说:“你中计了,从现在你是我的俘虏,我要拘禁你在我身边一辈子,不得自由。”

“好的,好的!我一生都不会离开你。不过,你不怕我造反?”我忽然动手,把她从我的腋下生生拖到身前坐住,这番动作让她吓了一跳,“啊”了好几声,而马则向右边跨出好几步才稳住自己。在她还没缓过来时,我用手箍住她的双手,带着一种小恶徒地坏笑:“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造了反,你能怎么办呢?”

“镇压咯!镇压不了,就算喽。”她撅着嘴,声音虽然越说越小,神态表情却表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

而我就要差一些了,我表现的完全是一种小无赖的精神。我直接地亲了上去,而她也没有任何拒绝,所以我可以认为银铃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山外的种种迹象都表明闫兄和盛斌正准备动手。一个主要的迹象便是小路上一些食肆之所都是一群人传着要打仗的消息,来听,来说的人不少,却没几个人是来吃饭的,连这些食肆的老板们也不在乎,多数是挤在最前面听的,显然他们感觉乱了的后果要比这几天没生意要糟糕很多。而另一个可以让人确信这种可能性的是来到食肆吃饭的主要是大约调动中的十几人的小部队,问询之下都是各地的地方守备部队向乌程东南的余杭或者乌程西南的天目山附近上集结。不过让我最感到确信战事将开的是,这些部队的士气都很低落,很多人都私下讨论着开小差的话题。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军纪不太好,倒不是吃饭没给钱,而是他们问都没问我们是什么人,就把他们的行程和自己的想法全告诉了我们,幸而他们也不知道一起去那里的有多少人,以及通关文符一类的东西。

银铃和我一合计,都觉着文盛兄和小斌似乎还没有考虑到对方从海上来的可能,乌程北为太湖所封。闫兄他们如此分兵,本已确实将对方钳制包围于其中,本是此时此地围困敌人的正解。但如果对方援兵从余杭附近上岸,就会让我们东南大营陷入前后被夹击之势中,而一旦鼎足围困之势一破,我们的包围便也算被击破了,这下面可能就不是我们能很好处理的了。

我和银铃讨论到最后,越觉得事情拖得越久,就变得越棘手。所以我们很快找到驿站,赶紧换马继续向前,这次有所不同的是通过银铃的关系,我们很快骑上最好的马奔赴现时的前线。

那日晚上,不是很清楚目前实地情况的我们就在余杭南边的一个小渔村的人家借宿。地方虽然简陋,但我和银铃都不是很讲究的人,也就没什么难办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银铃很招这家主人老母亲的喜欢,她甚而主动让她的儿子帮我们到旁边几里外的镇里探听一下消息。这让我们很是觉着过意不去,虽然他们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们还是很感激地他们的帮助。所以,走的时候我留下了一袋铜钱,银铃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她甚而觉得我给少了,后来我拿出我们剩下的给她看时,她才点头。进而此人居然带着恶趣味批评我,说如果我饭量没现在这么大,完全可以多留一倍以上的钱。

继而弃马雇舟,自水路向北,一路与妻谈及河道之中及两岸景色,时间过得也算快。时值正午,便听得后面有人唤我们。转过身来,却是昨晚那家的主人,一人一舟一橹而来,呼唤之间,颇是着急,我们不明就里,便命船家停下了船,倒看这主人有何事寻我们。

那人在水上定是呆得久了,船性很熟,一叶轻舟来得极快,如水面打跳的鱼儿般轻灵。将要近时,那人把船上缰绳扔给这边接住,近得半丈之时,便立刻跳上我们这边的船,动作甚是矫健。但那一句话,才是真正让我们感动不已的:“客人,你们掉钱了。”

后来他在我们的船上耽搁了好久。我们说这钱就是给他们全家的,因为在他家借宿之时,多有叨扰,这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却嫌钱太多,而且,一点水货他们又不是请不起,所以说什么都不肯收这些钱,这番耽误得久了。半个时辰后,才让他很是无奈地收下,这还是银铃提到她本是要给老人家买些好的东西补养身子,才说服了这个朴实的渔民汉子。

时间被耽误了,心情却很愉快。民风淳朴至此,却奈何天不与民安乐哉?

心念之下,忽觉凄然,在怀中寻出一个钱袋,不过现在已经不放钱了。里面只有两块布,两块破布,两块腥臭不已的麻布,两块腥臭不已破破烂烂很容易碎成小块的麻布。

银铃自然很奇怪,所以我给她讲了这两块布的来源,说的时候她依在我的怀里,默默无语。

当日傍晚到达余杭军营附近,请人通报之后,我的闫老兄便很快衣衫不整地出来了,嘴中还不停地说:“你们来就好,我快忙死了,你们来了就好,来帮我忙。”紧接着便又赶紧走了,走了两步,还朝我们挥挥手,让我们跟上。

闫兄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向来想到就说,说完就走,如果一件事情非要让他拖到第二天,他那一夜都别想睡着。在草堂里就经常看见他展开两卷竹简看,还一边吃着饭和别人讨论问题。

这一手当初被我认为是节省时间、提高效率的好办法。不过更早的实践证明我学不了:我曾仗着自己是个左撇子,且双手都能用,所以试着同时左右手洗两个碗,节省时间,不过也只试一次就放弃了。老实说,倒是真的可以省半刻的洗碗时间;但是要花去两刻打扫碎碗,加上一刻包扎不小心被割破右手的大拇指,以及被姐姐嘘寒问暖查问怎么了一个时辰,最后告诉她真实的缘由后,被她训了两个时辰,接着不住察看受伤的指头一天,后来真的化脓了,她还唏嘘难受担心了十天。所以我最终认为,我的这次尝试是非常失败,且完全没有效率兼浪费时间的。

得到这个教训的我自然不再敢乱尝试,所以当时只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干,他说他有很多事情,太忙。他总是这么说,这天他便又对我们说了一次:“你们结婚了!好啊,不过我现在有很多事情,太忙,打完仗,到我家,我和我的夫人给你们摆宴庆贺。”

大帐之内非常闷热,可是我们都衣冠楚楚,不敢稍有懈怠,损了仪礼,其中唯一不同的只是银铃在帮我擦去额头的汗,我认为这会让闫兄觉得不自在。所以,转脸笑着谢过我的夫人,让她说我们一路上的看法,而换作我替她擦汗。

“为虺弗摧,为蛇若何?”当着闫兄,银铃没有什么言词上的拘束,问完这句,便提出我们在路上的看法,不过低下的手却放在我的腿上,眼角还在瞟我。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文盛兄较坏,发完第一句牢骚后,他居然先看了我一眼,似乎要表示,你小子看来结了婚还是翻不了身,我对此挑衅,见到无法拒绝,便只能表示没有办法,只能如此。

“你们不知道啊!我和小斌早就合计觉着这些人有些不对,当初我们管得很好,各人归藉,要道盘查藉口,却从哪里一下子冒出这许多人?”说完,闫兄啪的一声一拍桌子,我和银铃这才都松了口气,我们都知道这是正常的现象,心中都在等着,这会儿绷着的弦才一下子松了下来,如果他不拍这一下,我们牵肠挂肚地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今天应该说比较快就能松口气了。闫兄是个直肠子,通常闫兄拍完一次桌子,基本上也就泄完肚子里的火了,这事情下面算计可能就比较周全了:“我们猜有人从海上往这里运,这里往下沿海百十里路,良港便有四十多个,我怎么布防?而且其实根本无需良港,沿海载一百多人的大船吃水不过四尺有余,夏天夜里乘陆上来风,沿岸扯帆而行,几个时辰便能从看不见的北面地界过来,这让我们怎么防?我们现在只好把他们先围住,想办法先吃掉里面。哎……十天前才一千人呢,这会儿,听探子报,可能已经三千了,而且今晚他们还犒赏军士了,这些犒赏的东西总不能凭空出来,既然陆上全被我们阻断,那只能是从海上运过来的。”

“已经三千了?”我吃了一惊,随即看向银铃,银铃也看向我,紧接着我们两个人想到了同一个事情:“要没要援兵?”

“当然要了,能不要么?你的那个小老弟,叫张林的,对,就那个粗人,他一个来了,还有那个鄱阳湖的小水鬼,叫翔的;还有你的军师,姓宋的那个。还有一个姓鄂的,哎呀,提起那个,我就得说两句,那个家伙长得提神,看了他一眼,我几天没睡都还很有精神。他们乘船顺水五天就到了,带了五千人,我们合兵一处,约有一万两千多人,我指能上前线的。还有,你傻了吧?你来坐船多好,说不准这会儿早就结婚了。你这土人。”

“不敢,怎比您这佳人?”

“你又骂我?小样的,你结了婚不要以为我不敢揍你……就怕打不过你。”这会儿,他开始变得很是惬意了,肆意说笑,一下子回到了学堂时代。

“你得休息了,好几天没睡觉了吧,你刚才说的。”

“没事,其实不是,那是我开玩笑,你别告诉你那南人兄弟。我胖,天热,睡不着,其实每天中午我还能靠着眯一会儿,没事,还是干正事吧。”

下面便是看图讨论军情,其间银铃和我在下面嘀咕了几句,原因是她不理解什么是我们口中的所谓佳人。

“佳者,一人二土也,加上一个人,便是双倍的土人。这是以前我在书院说过的话。”我快速且完满地解释了一遍,手指依然留在羊皮地图上指点和筹算,而她的手指在我的大腿上就不仅指点和筹算了,还有指摘和掐算。因为当着闫兄,未免被兄长笑话,我只能尽力保持君子的脸部表情——即没有表情,或者说更加没有表情。但这人丝毫不注意自己以前对外所保持的淑女形象,继续动手,那我也只能默默承受。曾经我问过银铃,不过那时我还小,此人还是我的“姐姐”。我问道:为什么她在外面对我的同学和对我差别有时显得这么大,伊人居然这么说:须知,淑女就这么装出来的。

这仗中的关键其实应该是周昕,这人前后左右各种联系让我很是心烦。现在我又有些新想法,便在讨论中向银铃、闫兄提出,那便是会不会朱俊或者他手下的人希望,周昕是被我们杀死,他好有更多的借口和理由,竖起我们和他家的仇怨,也给我们添个朝野望族的阻力。闫兄没惊讶这些计策,倒是问我们为什么这么肯定是朱俊或者他的手下人。

而银铃则有些惊觉,脸上僵住所有的表情变化。而我已经开始念叨:“本以为可能严舆是那个倒霉的家伙,现在看来,倒是周昕更可能是那个可怜虫。”随即,在闫兄还在我们之间摸不清东西南北的时候,我们便脸对脸一人一句两个人自己家里讨论开了。

“有没有可能,是周家和朱家合谋,用一个譬如侧室膝下的一个在族内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去趟这口浑水,然后战事一开便想法让他死掉,然后说他是他们专门卧底欲破贼人之人,却来诬陷我们坏他们破敌之策?”坦率地说,我忽然想到了高干,那个原本是袁绍的侄子,却被送给了高氏作义子,才终于想到这正侧之间差异之大,令人唏嘘不已,有些人虽也是名门之后,却只能是一个可弃之子。

“你是说这样,是有可能……我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比如他们可以这么编纂:便道周昕旅居江东,为贼人所迫,然后迫不得已,或者说是将计就计,委身贼处,却偷偷与族中人联络,以为内应,朱俊与周家本是世交,且为国平乱,当然是正理,那么……”

“也可能说我们激起民变,毕竟如果是他们无端这般闹起来,我们便会说他是反贼,但如果朱俊他们的词面上用激起民变一词,却有我们的责任了。周昕还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体恤民情的世家弟子。”

“是啊,你的老师在京中,他也不能无端就和我们交手,这理由当然需要编排得足。无论出什么变数,看来他怎么都能找到理由,他是一定要来了。”

“最麻烦的就是朱俊他们怎么来,都有可能了,而且,现在看来似乎不一定是他手下摆唆,那么变数就更大了,可是如此……那我们怎么办?”

“其实也不一定,我觉得还是你当时所讲的更有道理,我也认为这是他手下的主意。你莫急,此事现在虽然有些纷繁复杂,可能性颇多。但是,我既然来了,我也在这里看到这些事情,那事情便简单了。现在的我们好就好在……主动权却并非在对方手上。”银铃令人难以置信地表现出无法抑制的自信,而言及此处时,银铃忽然带上了一种相当自信满满的笑容,当时我便感觉,这江东之事,指日可平了:“好吧,这回有些意思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闫兄又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我和银铃这回都没有想到,忽然传来这一声巨响,全都被吓了一跳,忙看向这个脸色胀红的兄长,立刻像两个犯错的小孩子等待长兄教训一般站在两旁,不过显然他的气又消掉了:“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不过你们快说啊,两个人说这个说那个的,谁知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现在事情多,忙着呢!”

“呃……莫急,闫兄,小妹已有一计。不过,此计只限我们三人知道,其他一个人不说,否则生了变故,此计便破了,而我们三个人,一个要当客人,一个要当好人,一个要当坏人。”

初平元年五月七日,月上弦,当我们订下诸般事宜,出大帐透口气的时候,我冲着天空伸着懒腰,舒缓几日舟马劳顿,闫兄却在旁看着我,对我不无同情,同时带着恶趣味的地说道:“兄弟,看来你在家注定当二把手了。”

“不,很大可能是三把手,应该说肯定是三把手。”不过对于他的抬举,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那年,我十八岁,我的两个妻子都是二十二岁,闫言二十四岁,那个叫周昕的人二十八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江东制敌

银铃又要走了,她得去庐江一趟,也就是说,她将是那个“客人”。闫兄没准备去送行,只让我去,他说我们的话肯定多,他在旁边会觉得很不好意思,而且他的去准备做那个“坏人”,“很多事情,很忙”,便不去送了。

为了这趟出行,银铃也回复了汉人的打扮,当我这天早上迷迷糊糊起身看见榻边正在梳妆的她,甚而差点出口一句:“姐姐。”而最终叫得也还是:“姐——银铃。”

她转过来看着我时,带着一丝微笑,“起来了?”

换了一身衣服,银铃竟似乎连整个性格似乎都彻底变回去了,不再似山中那个刁蛮的越家野丫头,倒是回复了我有些久远的记忆中襄阳的老家里那个端庄文雅的姐姐。这让我当时有些不好接受,但是也只能尽快接受。因为如果不能接受,也许会面临这样几种情况:第一,休了她;第二,我自个憋着;第三,调查她,看看是不是两个人交替扮作她。显然第一种只存在可以暗自筹算时的一种方式而已,甚而拿出来讨论都不行,而且实践上根本不存在任何可行性,从我的心里到银铃的脾气都不会让这个只能呆在墙角的可怜巴巴的想法存在;而第二种,显然郁积这种愁闷,对身体非常有害,我还没有必要这样拿自己身体穷开心的程度;第三种则分两种结果:甲种结果,就是银铃一个人,自然,我要么还得憋着,要么就快乐的接受;乙种结果,真有两个人,那便需要抉择要一个,还得舍一个,可这两个我能舍得哪一个呢?一个是与我生活在一起十八年谢银铃,一个让我踏过几千里路跋山涉水寻觅的司马银铃。

外面的天气远比山里炎热得多,东边随着日出的慢慢亮起,便看见地平面上的滚滚热浪,看得我心中更是烦躁。而银铃却需穿着厚厚的礼仪服装,看得我更是不忍,我建议她先穿一身轻便的,到那里再换,可银铃说这是礼仪,见这种官宦大户人家,这一套需做得透彻,况且临时再换,没时间适应恐怕会中暑。

“你热么?”我很是担心她身体吃不住,不时用自己的衣袖替我的妻子擦去额头不时沁出的一层汗线。

“没事的,心静自然凉,待会儿我在车上睡着就行了。”银铃长出着气说道。

“你小心,别中暑了。”我的嘴到这时候反倒没有了往常机灵,甚而有些笨。

“没事的,倒是你,子睿,你这次这个好人可得做透啊,否则我便是白跑了。”

“知道了。你几天能到?”

“三天之内,只要不下大雨。”

“早点和他们说好了就早些回来。其实应该我跑这一趟的,虽然我现下是庶民,但我想平安风云侯的声名足够让我进去这周家的门第了。”让银铃一个人去,我总有些不放心。

“不用担心我。你对这些士族了解不多,现下已是平民身份的你,免不了被那些过于看重门第的世家子弟看轻,而你又过于直率耿直,与那些自视甚高却常一无是处的士族子弟说话,我真怕你去后会与他们动起手来,反倒不能成事了。”

“我知道你说得对……这些人估计会看不起我这个庶民,言语间会对我有些不敬也是正常之事。可是,我们又要分开手一段时间了,可我们才在一起的,这又要分开……”

“子睿,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了,等着我。”

“你早些点回来。”

“嗯,保重身体,不要太累着了。”

“银铃,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我知道,一办完事,我就回来,你等我。”

“嗯,你一路上小心,在那里注意身体。”

如此,我骑着马,银铃坐在马车上,后来变成我们两个人都在车上,马儿带着我们顺着西去的大道一路跑了开去。就这样,太阳慢慢追了上来,直到把夕阳的红光撒到车里。在这期间,我和她都没有提出分别的建议,我是舍不得,她也舍不得。曾听说过,有些人说,男女夫妻就是那回事,平平淡淡,聚聚散散,一生没什么意味的便稀里糊涂过去,他怎知我们已片刻分离都难堪消受,哪受得了几日的小别。

但我终需下车,送她离别,离别时,我发觉我流泪了,她也流了,或许会有人笑我,笑我们,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下车的地方离早上出发的地方已有八十里,五个时辰的路程。送别夕阳下那辆载着我心爱的她的马车,直到逐渐消失在夜色的苍茫之中。

我开始盘算现在的情形。因为有官道,一路向东,没有分叉,快马一个时辰之内应该可以赶回去。

不过这时的我没有着急赶回去,因为我忽然看到西北面漫天的炊烟弥漫,我知道我到了天目山的军营了。

因为看过地图,我知道天目山有两座,东天目山和西天目山,现在我只能看见一座,应该是东天目山,至少东面一路没有见到另一座和这个差不多大的山,至多是个半大不大的土包子。如果是我的佩夫人来,她很可能会对这个天目山的名称来历有些兴趣,立刻进行一番考究;如果是我的破六韩兄弟来,则会对这山中的山林里野兽感兴趣,等到晚饭时分,估计也得扛上一肩膀的野味下山来;而对现在的我,我只对这军营中的一切感兴趣。

但这次和往常不同的是,我还没进营门口居然就被巡逻的人盘查了一刻,最终也是在众人矛戈的包夹之下被引领到了大营的中心处的。

我一下马,见到眼前来人,立刻便说道:“你们治军很得法,这些士卒很是尽责。”

“子睿大哥,您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早上闫兄快马来报,说您和银铃嫂嫂到他那里了,没想到晚上您就过来了。”

“玉东,你知道我们的计划吧?”过来的理由不好意思张口,只能赶紧切到正题。

“知道,还知道是银铃嫂嫂的主意,闫兄专门在信中注明的。”

“我就猜到,此人必不欲让我以此事专美于众人之前也。”说完这句,我与他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当晚我与盛斌、宋玉东、鄂焕等人相见,谈正事一刻,闲聊及互相开玩笑一个时辰。

夜半时分,我才匆匆赶回余杭军营,一路快马加,进营时分,马都快累趴下了。而一进大营,如我所想的事情便是,闫兄早就在找我了。

他的大帐依然灯火通明,一见到我:“这么多事,我很忙,你却跑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送银铃吗?便顺便去西面军营看看情况。”

“噢……你的事准备了吗?”

“你准备了吗?”

“我都忙了一天了,当然准备好了,你呢?”

“你准备好了,我还要准备么?”

“你……呃……还真是,你小子,又让你讨便宜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余下便是我们讨论下面几日如何了。

初平元年五月初九,今天被我记下来,只因为一件事,我一个人感受银铃走后的第一日的寂寞孤独,摸摸下巴上新生的胡须,我没有剃它们。

初平元年五月十日,银铃离开的第三天。吴郡武康镇外一个酒肆之中,四周几里之内都没有任何军队。我坐在酒肆里,除了身后寥寥几个卫士,周围还围了一群所谓的本地的“当今名士”。我还记得闫兄还和我很认真地保证:“肯定都是真的‘名士’。”言毕,和我一起哈哈大笑。

与这些名士的相处的时日并不是很好打发。首先,作为名士,他们对我大抵没什么尊敬的态度,多是斜瞄我一眼,然后算是比较有礼貌的拱拱手,便自己趾高气昂地坐在边上了;不过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正好乐得清闲;但是接下来的,便不太能让人感觉舒服了,尤其是其中有这么一位,几乎自始至终一直一种令我厌恶之极的态度欲图表现自己的才学,而且处处宣扬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世上便没其他在他看来能算得有学识、有智慧之人,而且对官场的腐败,官吏的无能表现得深恶痛绝,以至他这样的天纵奇才、一代大贤只能陋居乡里。

这便让我很是难受了,尤其是本他一个人胡吹也就算了,但偏巧旁边有些人还真的对他推崇备至,以其为地方上名士翘楚,处处为他喝彩,认为他有经天纬地之材,当为三公之列;然后他也夸这个一句,认为这个可以当个统兵的将军,赞那个一句,说那一个可以当一个刺史;我心中却道若天下交与这干人众,我大汉必亡。这般互相吹捧已然让我很是难受,可更让我感觉此间呆不下去的便是但凡有人觉得他不过如此插上几句的,他便立刻以各种言语大损其人,贬其以至需众人调停斡旋方休。

可是最糟糕的还不在这里,因为我得做这个“好人”,所以为了这条银铃的妙计,也为了这里的安宁,我只能忍着性子听他肆意胡说,心中却几十次把他揉拨揉拨捻成一团真给他扔到湖里去,不过其实凭良心讲,他倒不完全是胡说八道,还是有些属于废话的。

如此忍耐久了,也终于心平气和了,忽然发觉自己的脾气还是可以变好的,可若不是这般情景,这番背景我还是很想说一句:“骄傲是可以的,但不能自高自大。以至不能听他人直言者,纵有才,亦不能用,何况,汝亦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其下,此人便开始他的略知一二的胡说八道了,自然,他说话还带上一种教训的态度,仿佛我在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上犯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错误。

“这里北接太湖,上面波涛不兴,能藏兵之岛者数十有余。莫若以兵屯于各岛,待之用兵之时,一起而动,于其背合而击之,可建奇功。君若以我计,便无需示弱与其谈和招安,半月之内便可平之,兵贵神速啊!这样按兵不动,给人家准备时间,譬如火生薪上,灭之贵早,俟之熊熊,后患无穷。”

此时不便驳斥,便只能说:“让我想想。”然后做思索状一个人静静呆在旁边,心中却在胡思乱想。

其实有关这人的计策,即便分开几种情况讨论,也是很清楚不过的,鉴于目前我们还无法确定他们在太湖中有没有水军,所以,便分开来谈:第一,对方在太湖中没有水军力量;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这么做,但是这其中最难办的是,我们如何很好的统筹这几十路人马,及时且准确地汇总一起;而如果单独作战,以我们的兵力,一路也只能有几十个人,这样扑到别人几千人中,只能让别人解解手痒。第二,对方在湖中有水军,那这么做完全是自杀式的行为,一旦我们的战船控制不住湖面,作战失利,便很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我们的各路人马各个围歼而毫无办法。

而且,他的例子很不恰当,今年上半年这里风平浪静,老百姓的种子也大都下了田,正逢仲夏,我们都尽量不出点什么事情,让老百姓一心忙夏,今年因为去年大水,赋税也免了,现在的老百姓绝对没有任何心思起来造反。否则便是今秋什么收成都没有,那可是要饿死人的,老百姓不会这般断自己的活路。但是想到这里就得提到离去的裴大哥,没有他不知道这里要闹到什么时候。心下有些黯然,再看那人嘴脸,真想跑过去撕了他的嘴。

但必须承认是他的这番话让我忽然深刻体会到水军的重要了,我还能记得破六韩一族在水上的窘迫,那是多么强悍的一群蛮族之人,可是不谙水中舟性,一样无计可施。南方水网稠密,运兵,运粮,以至百姓生机处处跑不了这水道纵横之外。如无强劲水军,为人所制便只能处处受人摆布,便如翔一人与水中便能让我们众人在船上近乎无计可施。在这大江之上水天之间,我们必须有一支最强的水军,这便能保证江东一定是我们的。对方就算来了,封锁住他的所有粮草物资来源,管你是谁,只能被动挨打了。

为了保持这里暂时气氛的平和,我只是笑了笑,没有作评判,况且我们所有人都不想打这仗,因为这一仗一旦打起来,我们就不知道我们可能面对什么样的情况了,对方也许在增兵,潘翔的水军却还需驻于太湖之内。(注:现在的太湖比两千年前小了很多,当然现在她还是很大,但是比当时确实小多了,同样的情况还包括鄱阳湖和洞庭湖,过去洞庭湖号称八百里洞庭,现在小了很多了。在完全不介入人为挖掘的情况下,所有湖泊都终究会被湮塞,只是快慢而已了,作者作为一个绿色和平主义者注)否则,我很有兴趣带着我们的战船到海上一趟,去劫杀他们的援兵。不过最近在余杭便于上岸的地方闫兄都加派了人手监视动向,是卓有成效的,我在大帐里,听到探子回报,就知道至少昨天在乌程的他们没有援兵或种种其他什么的加入。但是我们的人手有限,他们还是会想到并找到地方把人和东西运进来,只有在海上彻底截流才能防住这股恶水。不过想对我们,他们也有困难,而且可能更大,他们每次来,增援的士兵都不多,我想这是因为其中还不得不运送大批供给的粮草,而且人越多,需要的粮草越是一个可怕的数字,由于我们的合围,他们日益增长的人数,粮草也必然会经常陷入匮乏的境地,所以,现下的我们都有困难,但是我们确实掌握着一项主动,那便是我们还没动手,何况我们显然已经不想动手,甚至在等他们动手,而且很可能是窝里面自己动起手。

现在我们主动邀请周昕,也不说谈和,只说过来谈谈,他不过来,这么多“名士”作证,我确实是想谈和,除了最起码的几个卫兵,什么军队都没带,连那个“天下第一聪明人”想让我们打,我都没理他。那我们再动手,也怪不得谁了。

但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就平平无奇了,显不出银铃心思之巧。去周家的,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这样,想想也知道什么意思,可就是那个“坏蛋”闫言大人文盛兄长那里才是最有意思的。

他在昨日召集了所有的当地名士,大谈今日之事,言语之间却流露出对周昕此人的各种方面的仰慕,言其不愧名家之后,才华气度不凡,即便领兵亦没理由在严舆之下,定是遭严舆以什么理由劫持,无奈之下只能暂且委身其下,未久,便能成一番事业,其言辞几近谄媚。而对严舆则嘲笑不堪,说道严舆最多只是一块垫脚石,言及当年只是吴郡一个地痞流氓,岁数早已不小了,却死皮赖脸跪拜在严白虎前面求其收为义子,只是严白虎自己都不好意思,才收为义弟,取舆者,舆役也,甘为其前后驱使之意,其他也都是些猥琐不堪、恶心至极的故事。其实,我们只知道周昕是周家人,严舆有这么一个人,其他我们一概不知。之所以敢这么胡说,是因为我们是和这样一群“当今名士”在一起。我们派很多人都查不出那许多污七八糟的事情,他们就更没法知道了。

于是,闫兄便成那个“坏人”,其实不仅是坏人,还是“笨蛋加傻瓜,以及一个胆怯,只知道发牢骚的无用之辈”这是这帮人昨晚私下里说的话,听得我们去监视他们的士兵都想进去揍他们。不过,闫兄听到了,却不以为意,确证这群人信了他这通胡说,甚而私下还在大贬严舆,并对周昕不以为然后,只哈哈大笑了一番,对我说道:“这一群佳人。”

现在可以确信有了昨日那通胡说,通过这些名士胡传,不需要多久,便能到处传得都是。为免得他们传不远,我们的士兵也藉着“到处”吃饭,“到处”巡逻的时候都需传颂,并允许及鼓励添油加醋,胡乱编造,以致达到“三千人成一千虎”的功效。(不规范的说法,在此处只是子睿此人胡记,众看官莫学,作者注,原词为三人成虎)则几日之内,百里之内的有众多耳目的严舆亦肯定能听见。那么试想,如果严舆知道我们如此评价这两个人,会是怎么样一个心情。无论他知不知道周昕在他手下的目的,那么此刻他不陡生疑心才怪,他肯定要好好掂量掂量,而且仔细想想便能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一种危机感便会让他越来越紧张,他很可能会明白过来那个可怜虫很可能是自己,那么内讧便很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内讧也只是我们认为的最好,我们最省事的方式而已,其实今天会面过后,和则罢了,不和,落下他们不欲和之决心,再让这个周家人向名士们证明他决心反了。等到银铃带上好的口信回来,我们还是要赶紧动手的,毕竟兴兵一万人而用于仲夏之时,物资消耗也是巨大的。想好这事,我甚而恶狠狠笑了出来,忽然发现前面的名士们竟又吵了起来,果然又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和他口中“一无是处”的名士某某。

我承认我的记性之糟天下间难寻敌手,昨日深知我的毛病的闫兄叮嘱我至少得记住这个头号聪明人。可结果,我还是没记住。所以,看着两位因为刚才那条计策的对错争吵,我却在旁边想劝阻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再怎么着,也不能对着他喊一声“嘿,你!”就行了吧。

却在我为难之时,忽然一少年士兵骑马到门前停住,飞快跳下马来,几个大步冲了进来,来不及调整自己的喘息,就赶紧报告我:“禀平安风云侯,他们一行二十人多人……来了。就在外面两里开外。”

“辛苦了,你休息一下吧……”我站起身来,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衫,还问其中一位名士是否一切整齐,在他的提醒下,我还捋顺了胡子:“各位江东名士,请随智一同前往路上迎接周先生。”

“平安风云侯大人,请问,您这样是否有些过了,他们是反贼,您却这样,还让我们一起去接,岂非损折我们重人的气节尊严。”

“诸位,听智一言。”我显然已经完全进入角色,说话之慷慨激昂令我亦闻之动容:“智亦不愿,若是舆那等龌龊卑鄙下贱之徒,纵智不惜自己,也不能折辱众位高士;然其情牵江东百万父老安定,是涉方圆八城之祸福,智不能不察;故而此次只请周先生来,便为之请,求其罢兵,不纠前嫌,则百姓幸甚,社稷幸甚;况周先生为名门之后,其从祖(周景,作者注)、叔父(周忠,作者注)曾立三公之列(皆是太尉),便为其族而往敬之亦不为过。但请诸位随我而来,不往者,智亦不怪。”

众人诺,独“当今第一聪明人”,“气节之高”令人“嗟叹”,只得“惋惜不已”,拱手相让,不过他也不打算离去,似乎打算等周昕此人进来,以期羞辱一番,现其手段。对此,我自是等着看好戏。

我第一眼对周昕的观感便是相当不错的,这和我初始想象得不太一样,我原以为这也是个“当今名士”一般的人,可他却绝非这样的一个人。

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左右的年轻人,衣衫整齐,用一方淡青色方巾包拢发髻,中等个头,再近一些,能看到他的白净面皮上没有一丝胡须,头发也梳篦整齐,神态安定平和,动作飘逸洒脱,这显然和众人想法中的反贼有不少区别,相对周围这群猥琐困顿之形象,这人几如天人,所以我听到了旁边人的窃窃私语。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忧郁,似乎看见了我们,但和没看见我们的感觉似乎一样,因为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在我能看清他的眼睛的时候,我甚而感觉那是一对没有任何神采的瞳子。在他近前离我只有二十多尺的时候,他似乎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时我开始觉得自己从他那双眼睛中看出点什么来了。

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这让他喘不过气来,另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强在他很是俊俏的脸上显现,我不清楚为什么我能感觉出这些东西出来,但是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些恻隐之心。

他下马与我们见礼,这番看出他的家教功底来了,礼数都很到位,一口洛阳官话,便如一个京中的官吏一样。

“闻名已久,今日才能得机会一睹平安风云侯之风貌。未想十八岁的少年英雄竟是一个如此风liu倜傥的俊逸男子。”令人惊讶的是脸上所有的原先表情全部转换成一种自信和谦和,而这种转变只是一下马的这段工夫而已。

“周先生过奖了。”坦率地说他的话让我很是轻飘飘了一会儿,但是觉得很可能是场面的客套话才让自己又着了地:“周先生才是真正风度翩翩,让人折服,偏竟是这份从容,当真世上难寻之美少年。”

“风云侯捧假了,昕虚度二十有八,早不是什么少年了。”他阖首而笑,忽然看到我的周围一帮估计眼光不善的目光,只得问一个我不太想那么假正经地回答的问题:“这些却是……”

“这都是当地的当今……名士。”我转过身来做了个恭谨介绍的手势,不过当然没有将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报一遍,第一,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第二,知道也不知道哪个对哪个;

第三,实在不想和这些人扯得这么热乎。

“未想……平安风云侯喜欢和这些……名士打交道?”他有些不确信,但是我觉得他在怀疑什么。

“只因今日为天下众人考虑,我们请这些名士为民众代表为江东百姓向你们讨个说法,此处我与君言,诸位作证民心。”我的话有些隐讳,我想他能听出来,我也希望他能听出来。天下众人,明摆着就是说这里一切让天下人看的。

“噢,我想也不至于动用这么大的场面物事。”他有些恍然,脸色也有了些凝重。

他的话就是表示他明白了,他显然对这些人没有好感,用了物事一词,一是说这帮东西只是被动用,或是说,这帮人只会误事。所以我抱以微笑,并很是礼貌地邀请他进堂内叙谈,并让伙计送上上等香茗,与他正式叙谈开来。

有我存在的这般会谈通常都很简短,这次也没有理由拖得很长,所以我的开场极其直白,但结果却有些没想到。

“君贵为庐江周氏之后,上祖曾列三公之位,奈何如此。”我叹了一口气,颇是感伤之态,其实心中都快笑倒过去了。

“为难之处,不便于风云侯禀明。”他的话很是有一种冠冕堂皇且暧mei不清的意味,这让我感觉这通话可能。

“那好,前事我不愿再提,莫若弃暗投明,说服严舆,投我大汉。”此处故意用上大汉,便是指明他的反叛性质。

“这些事情也许你认为你想的就是真的,其实事情并非你所想得那样,郡侯不必多问,若无其他事,昕请辞。”我没想到他比我更急着要离开,更没想到他根本不和我谈为何,以及原因,这种结果是我没想到的。或者用他的那种说话方式和态度说,也就是比我想像的更加悲观,或者更加暧mei含糊一些,应该说没有我想象的乐观。

但是,那个作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当今名士这时候表现出他极度可爱的一面,他说出了我想有人说,而且我自己不能说的话,当时只见这人一瞪双目,拍案而起:“反贼!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怎能屈膝而苟且求生。如此所为,岂不为天下所耻笑,亦必无颜面对祖先。”

我心道,这话完全没错,而且义正词严,只是出自这样一睚眦必报、心胸狭隘之人之口,于我听来,便有些好笑了,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形。

但现在我依然感激他,因为他这么说,等于是向众人表明,你说什么都没用了,反贼便是反贼,你无力回天了。

可周昕却异常地平静,什么也没说,只轻蔑地看了一眼,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我一路挽留皆无效果,只能叹息。其实心中却真有些叹息了,这个人至少现在看起来还是不错的,但似乎身负莫大的责任,又不能说出来,便只能如此了。

我看着他离去,也看了第一聪明人一眼,也笑了笑:“先生……哎……虽有些唐突,确实正理,对君,便是那句,怎么说来着:‘夫(土人),佳人也’。”

既帮了我忙,又扛了我本可能要扛的麻烦,此后如顺我们的算计,他便会成为那个为战端而开的替罪之人,而似乎三种情况他都不明白,所以他当真是三倍的土人。

“某本名佳,此话倒也恰当。”他也志得意满,觉得自己狠狠地羞辱了那个人,还很是得意,没去想我的话什么意思。不过这让我有些无趣,最好是他能感觉自己被我在嘲笑羞辱,却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更好,结果有这样一个糊涂虫,自然是骗得毫无趣味。不过他说名佳,我倒真的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来了,闫兄告诉我,他姓胥,名佳,切记要记住,到时你就明白了。

不过我忽然有了说辞:“胥佳(故意取谐音“虚假”,本无此人,此处循子虚乌有之典,虚构人物,如有人与此同名,在下只能抱歉,非是影射,你也知我不认识你,所以作者为了尊重该名字的主人在此严正声明)先生只将自己匹(疋)月,似乎有些过谦,不若匹(疋)日更好,便名是佳先生,不不,先生富于青春,当为是佳公子更好。哈哈……”

最后当真是有些开心过火,居然与这个“第一聪明小人”相言甚欢,只是时间紧迫,才互相告辞。事后忽然想到此事,差点吐了出来。

初平元年五月十一,银铃依然没有回来。那日上午我和宋、鄂焕一起看了看操练,发现队伍中的武器已经有不少青铜的,问询之下,知道他们是才过来的。中午在帐内独自用饭之后,我便让军中管供给的司库吏官从储备辎重中领来各种武器一种,他却要让我打上欠条,并说明一定要注明用处和归还时间,而且丝毫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这让我感觉出了些讶异,但我还是答应,写上了测试武器的原因,和校验完就还的时间限制,才让一直恭恭敬敬的他走了。

然后在他回来之前,我就在寻思,我几个月一直没有去看过训练,肯定有谁教习过这些营中规矩。而且是一种近乎苛责的,至少我觉得是这样的一种规矩。他们现在已经在以这种方式在办事,昨日我在暮色中在十几杆矛尖的寒光进了大营,我就已经开始感到惊奇。至少以前,我都是一马骑冲到低。而且以前谁见到我都是平安风云后长平安风云候短的打个招呼,绝不会有人拦我,平时锅里有什么,我吃什么,大家住什么,我住什么。但现在,我的帐房明显比别人好,这天午饭我的也明显和别人不一样,让我都不好意思在外面吹着风吃,士兵们见到我也都很规矩,给我行礼,让路什么的,没有一丝以前营中那般自由的感觉。坦率地说,我不太喜欢,也不适应,有些冷冰冰的,像我和士兵中间忽然隔了一条冰的壁垒。不过闫兄还是以前的憨实脾性,所以饭后我就找到了闫兄,那时他正准备稍微午睡一会儿。看见我来坐了起来,我只说不打搅他,但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得到了回答才离开。

这不是轻训练的结果,这是三叔的颁布的营中军纪,为此他还给了我一份,然后便说他要睡一会,我便退开了。

我翻开这张厚厚的羊皮卷,一条条看了起来。这哪是一份军纪,简直是一部法典,林林总总用绿豆般大的字写满了整整一张羊皮,包含军中奖惩,作战规则,行军方式,宿营秩序等等等等诸如一切。看得我头昏眼花,越看越觉得整个军营似乎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个人都必须和其他的人环环相扣地处于其间,稍有偏差,便有好几个上下会受不同程度的牵连。这似乎让我想到银铃曾提到的秦朝的严刑峻法。忽然闫兄趿着鞋跑出来,满眼惺忪地告诉我,这羊皮还得赶紧还他,否则流传到其他地方,即便他也要受罚。我问他这样的苛政太不近人情,何以能行?不过闫兄告诉我这个只是三叔给他们的,只圈定其中十二条实行,其他只是在部队有异常需整治时,临时使用。

回到帐房,武器已全部送来,司库则一直在帐门口等我,他就是要问我是否全部拿齐了,又让我写了个物品清单收条,才又恭恭敬敬地放心离开。

劝说自己放下心中关于军纪严苛的疑问。赶紧研究起这些一千年前的人们就在战场上殊死拼杀的武器来。原以为这些东西只能在州库的存货最底下的土窖中一不小心刨到。但是至少我眼前的军队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已经开始用这种我认为近似原始的武器了,可三叔那么认真,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拿来的多数是柄头和组件,我不得不把那位司库又请来,问他这些个都是什么。其中大部分我知道,比如戈头,矛头等等,可是有这样一个是环扣相连的机关,我感觉构造很是复杂,我想不起来有什么武器上会有这么复杂的东西,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刃口。

“这是什么?”我拿着这个东西,问他道。

“禀平安风云侯,这是弩机(就是扳机,这个东西有不少叫法,只能取其一种,作者注)。”

“噢,需要这么繁杂么?”我感到很奇怪,立刻让他把弩拿来,手中还在拨弄那个东西,猜想它的工作方式。

(中国人的弩机发扣之精密令人惊叹,在秦始皇兵马俑中便有这个机关的青铜部件留存——作者在西安逗留过三天专门看过,并画过很多受力的草图,并为此惊叹不已。它可以保证可以用很小的手指扳力及近乎最简单的构造以几乎物理理论上最小弩机颤动,发射能打三百五十米左右(一说三百米)的强弩,我无法把这个所有结构画在书中,但是请你们想着中国人在两千多年前就能拥有同时生产几千张弩机,且所有零部件可以在任意两张弩机上互换的如此高超的技艺和集团式统一规格生产,这不能不让人惊叹,坦率的说,以现时我们而言,我们让祖先蒙羞了,作者注)

(另:建议大家去西安的时候,一定要去陕西历史博物馆,那里的馆藏比北京的历史博物馆的馆藏要丰富,作者注)

当然,我又签了一张调用物品的清单。

这是一张真正的重弩,以至连我都用了不小的力气才张开它,不过他告诉我真正打仗的时候是用双脚蹬弓臂,双手拉弦上箭,然后用弩机发射的。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精巧的东西,上箭时弩机自动归位,发箭时,弩身几乎丝毫不颤。我还在他的指导下,利用弩机上的凸起和箭头连在一起瞄准营外物事,一箭射出,竟稳稳地射到了三百步外的一棵细柳树上,这确实比弓射击稳多了,也准多了,慨叹一番手上如此精良的兵器,心中便认定三叔非常厉害。(子睿是个粗线条的人,不太懂其中精妙,可惜,作者嗟叹)

就在我啧啧赞叹之时,传令兵忽然告诉我,闫兄急着找我,于是,我赶紧让他把所有其他东西收回去,却爱不释手的拿着那张弩去了,甚而忘了对其他武器的测试。路上我忽然想到此行目的:乌程可能出事了。

是时,初平元年五月十一午时三刻,看着营中架起的日晷上斜去的粗短针影,我忽然觉得这注定不是一个好时辰。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江东执敌

“在襄阳的弟妹在马车上摔下来了,伤得不轻。”闫兄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迟疑,加了一句:“是送信的人带来的消息,你要不要赶紧回去看看?”

我的脑袋一下子“嗡”的响了起来,且不论我心中待她如何。可她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与银铃在外这段快活,她却在襄阳一人支持整个家。既然上天最终让我享这齐人之福,我便也需让我的妻子能享受她们应有的幸福,虽我难受些也无妨。其实一心分作两半,当真是件痛苦之事。可天下偏偏有些人觉得此事颇好,甚而觉得美妻佳妾越多越好。可如此,他又怎知真爱的意味,此非爱,实淫也。

恨不得一刀将自己劈为两半,不用分心,不用哀愁。不需现在这般,心中一半随着银铃的,另一半却飞回到襄阳。

我努力镇定自己的心境,闭着眼睛,平定自己的呼吸,面对希望劝慰我的兄弟们,只能说道:“我需待此处事定,方虑回襄阳之事。”

那日回去,我一直用重弩直到将营外的那棵细柳树射倒。

次日,市面上又开始传严舆有断袖之癖的消息,至此,可言严舆之祸,难在我,而易生于萧墙之内也。

当日下午,田缄,陈应带着明孜新军到了这里。

第三日,银铃回来,我将一切道明。她也让我回去,这里不用我来操心,言语之间有些异样。我说等打完这仗,不过我也并非常时的我了,因为这时我只想快点打完仗回去了,而不再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第四日,细作来报,贼营内讧!据称严舆在午宴席间与周昕有隙,终于翻脸,军营里支持周昕人少,周昕只能带人跑出来,就近投了我们的军营。

大帐内非常热闹,显然事情并非向着最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却向着我现在最希望的的方向发展了。不过我的到场让大家全安静了下来,我想可能是我脸色不好看。银铃只得出场让大家继续谈,来缓和一些气氛,大家虽然应景着继续,可是声音也不像最初那么欢快。让大家这样,我也有些难受,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气抑郁胸中,所以我决定发言:“周昕人少,表明孙坚也不信周昕,所以对他们手底下的人,下了肯定要跟我们对着干,不一定要听周昕的命令的话,这便说明我们肯定要打这一仗。”

言毕,我便立即起身,向闫兄请战:“原本顾忌现在已都没有,弟请兵两千,两日之内,必可大破严军,执此贼子之头,平此江东之事。”

“呃,子睿啊,我们还是等周昕到来,他两个时辰以后就到。你看,门外的旗杆影子拉到营门口方向,他就该到了。听他讲一下严军情况虚实,再说好不好!要动手,鄂焕、宋玉东他们更近,别急。”没有想到,这是第一次我急,闫兄倒不急了。

“不必了,我视严舆无谋鼠辈,如视齑粉稗草,谅他也无办法与我两千兵马为敌,两千足矣,明早我便能在他的大营中提他的头了。”我有些急红了眼,而不幸,这里的兄弟们没人敢拦我;而非常幸运的是,我旁边有一个能拦住我。

“子睿,我知你心情,可是如你平时之言,你可得对得起两千将士的性命。”银铃亦第一次大声地在大帐中在众人面前喝斥我。

我很不服气,但我还是坐了下来,我知道我错了,可却不愿意认为那是我的错,我第一次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我还是默认了。

两个时辰,我不断看着营前缓慢移动的杆影,心中烦躁,身上自然汗流浃背,不时地出去看看路上情况,大帐里似乎受到我的影响,连探讨破敌之策都是小心翼翼,没有任何活泼的气氛。

这让我更不舒服,干脆走远了一些,到处看看。

天气非常热,但所有的士兵,无论站岗还是放哨所有人的着装都是一丝不苟,看到这一切,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我不得不把自己的衣衫上的被我扯开的领口收好。

老天爷也够狠,一点小风都不给,让我更是憋屈得厉害,在营门口到处走动,烦躁异常。

银铃一直没有出来,定是她明白我的心思,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走到一顶帐篷的阴凉处,几个在外面遮荫处磨箭头的士兵让我有了问一些事情的想法。

“你们要磨这么多箭头?”我指了他们身后整整齐齐的箭簇堆。

“是啊,我们过来时,箭头受了潮,都有些绿铜锈,现在拿出来,好好磨一下?”他误解了我想问的问题,不过却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只是前几日拿在手里的时候没有注意。我捡起了一支磨好的箭头,又抽出一支没有磨得箭头,仔细观察起来,果然也是青铜的。不过和我以前的雕翎铁箭头还有些区别,这些箭都是装着有些凸起的三棱显得粗粗的箭头。这让我心里有些嘀咕,这个不知道有没有射杀的效果,我还是觉得我的雕翎箭的细尖型的铁箭头更有杀伤力。

“就你们几个人,磨这么多箭?”我再次换了些词问这个问题。

“是啊,就安排了我们几个人。”他们再次成功地误解了我的问题。

“这里有多少支箭?”无可奈何的我决定迂回问话。

“一万支左右。”

“那你们要磨到哪一天啊?不需要这么多支吧?”

“好磨,今天就行了,我们半刻便能磨十几支,只要不停地干,八个人六个时辰就可以磨个一万多支了。不过就一万支而已,根本不够的,我们有两千多用弩的兄弟,这些箭只够他们射个五箭。”听完这些话,我心中便有了些触动,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更有些感悟。

“那不如让所有的弓手自己磨自己的箭了。”我觉得自己主意很聪明。

“我们开始也这么想的,但是我们是专门挑出来的磨这个的,因为我们手熟,不会折断箭秆,也不会多磨损了箭簇,所以便让我们专门干这个。”

我是带着十分的谢意离开的,多么浅显深邃的道理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或者想到过却从没有注意过。

是啊,所有的复杂繁重的工作都是要从一点点做起的,心中轻浮烦躁,不能从开始做起,如何成大事。可事事相加又远非事情的总和那么简单,有些会让事情更好,有些则一团糟,这其中的利害得失又岂是轻易能说轻的。

“子睿,你与我来。”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竟不自觉,须她唤我的名字方才察觉。

她招手让我跟着她去,我虽不明她寻我的道理,但我也没有道理和理由拂逆她,便跟了上去。

片刻至她的帐中,她拉起帘子,与我面对坐下,便对我发话:“子睿,今日,我需说你几句。山中之时,父亲便让我随时指出你之优缺短长,言你未经天下诸事,其坯虽良,其形未定。需多加指导方为上策。”神态有些严谨地不近人情,让我不得不赶紧和她说些缓和些气氛的话。

“夫人不必介意……银铃,你莫要对我客气,只管直言便是,其实……这十多年来,你何曾对我客气?”说到最后,我们两个人果然都笑了起来。

“子睿,你遇大事本一向稳重,反倒这次如此没有章法?”银铃并没打算让我插话,所以她继续道:“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文盛,驽钝而急躁之人也,然时时不曾懈怠,食尚抱一编卷册而览。银铃与旁听其言兵,其施计与方略,虽非绝妙,却甚为工整而谨严。而你之资,虽非绝顶,亦是上上,可不能自细微处努力,不能安下心来行事,常为心中牵挂所乱?你……怎不让人心焦?”

“夫受教。”我的举动很可能让她很是惊奇,因为我反倒自己更加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我做得太少了,我已开始就被捧得太高,该是自己的做一些最基本的事了,我说得太多,做得太少,殊不知在台上,怎知台下众人到底太少,我以为自己能恤百姓之苦,可是我真的能够如此么?”

银铃很有些奇怪,可我已经站起来了,拿出怀中的一个钱囊,不过里面没有钱。只有两块破布:“你认为我一直能体百姓疾苦,我也一直以为,但是,我做过什么么,我让天下真正的百姓生计有过什么样的变化,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说过,但我没做,我知道百姓现在在干什么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插秧,什么时候收割,哪里旱了,哪里涝了,我都不知道,老百姓家里最缺什么,我也不知道,老百姓现在最想要什么?……呃……我想这个我还知道……夫人,和我赶紧去大帐,我怕周昕已经来了。”

银铃似乎没有动,我便直接先走了,只是口中唤着她,向后张着手,等她把手交到我的手里。

在我手中的手,紧紧地握了我一下,我没有回头看,但我想她在笑,因为我也在笑。

周昕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地与我同时出现在大帐口,我想事情开始向好的方向不可解释只可感谢地倒过去了。

行礼之间,银铃又捏了我一下,还贴到我耳边说了一句:“好夫君,恕铃前几日见心绪难平,有些事情尚未告诉你,下面却听我说话,可好?”

“无妨,只是今晚夫妻夫(欺负)妻便是。”可怜银铃一向信任我,这番便落入我的圈套中了。

“你这色心不灭的坏蛋,依了你便是。”嘴角挂笑,全然不知已被我算计。

一番见礼兼私下叨咕完毕,引入帐内,便开始叙话。

“周昕大人,非我不信与你。”我便要赞一声银铃,并非只因她是我的妻,这话单刀直入,却要硬把主动拉到自己手上:“但确实可疑,为何你从江北带兵来,又携你家暗旨,便是要与朱俊取这江东,最终反被自己的兵将赶了过来?此非诈降,难以令众人尽信。”

旁边的士兵要么就太积极,要么就是有所布置,几乎立刻就靠了过来,只要一有命令,便把此人拿下。

周昕脸色稍变,终究闭上眼睛,只说一句:“既以知道,无需多言,昕请就戮。”

我心中大惊,没想到对方竟将计就计,让周昕诈降,来赚我等。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怪不得闫兄他们不急,却为何他们不告诉我。

“可你怎知道,你已成弃子也?”不过,银铃显然已经开始下套让他往里慢慢钻了,眼见周昕看了过来,银铃方继续道:“论实力,你三千多兵马,如何和我们两万人相抗。即便军队实力相若,你也认为严舆会是……”银铃看看我,接着说:“……我的夫君大汉平安风云侯谢子睿的对手?非银铃高估我夫,我夫曾破董卓,东胡,平幕府,降锦帆,其将兵破敌之能,天下间已少能出其右者。严舆的斤两,你自该知道,其实就算江北……那些猛将前来,恐怕也不行。”银铃又朝我看了看,这眼神分明是让我说几句,我知道该我稍微吹嘘一下,不过这回我比较“沉静机敏”,让银铃都有些吃不消。

“昕兄,这回孙坚,孙静可能都没来,凌操和周泰可能都来了吧?上回江都这几个小贼设计袭我,念在他们还算体恤百姓,原本不想与他们计较,过去便过去了。这回他们想搅得朱俊、我们和周家不和,必会让你死在我们手上,或者乱军手上,好让他们于其中得利。我是谁?平安风云侯,我何曾怕这些个小小伎俩。你非主谋,你便走吧,什么也不需说。反正,三千兵马或许今夜便没了。”我叹了一口气,一派悲天悯人之像:“可惜这些人,也算豪杰,真不愿让他们就此过去。还有,周兄,回去禀报你家,让他们知会朱大将军,就让他小心手下的一些人,这些人心存私念,需加提防。哎,你们为何乘在这种时节闹事,农人农事该当如何?你走吧?你走吧?现在不走,我剪除严舆之时,纵我不忍杀你,你亦难立足于朱俊之下了,乘早走,我迟些动手便是。”

“多谢平安风云侯抬爱,与此中还有挂碍于在下,只是,你错了。”周昕至少沉默了半晌,银铃则有些气苦,而我立刻明白,这回我的急智可能有些“大”了,所以,我赶紧补救,这段期间,我简直有些过于冷静了:“错,又能怎样?其实很多时候,即便原因不一,最终结果却是一样?”

“君侯心胸开阔,非一般人能比,只是,此刻我已无退路,君侯请予我方便吧。”周昕叹了很长一口气,挺直了身体,仿佛下定决心要死,银铃则只能看着我,似乎想说,现在你自己看着办吧。而我却脑袋里一直在猛转,表面上仍是闲适异常,不过此刻却又已经变成了严谨至极:“为弃子,你确实无处可去,若愿意投我,我必给你一个身份,后或成大事,不必看别人眼色而能立于周家列祖列宗之前。”我不清楚当面说好,还是暗地里和他一个人说好,但是我当时只能稍微隐讳地当堂说了,银铃微微点点头,似乎是表示还凑合,总算没给她彻底坏事。

“这……”他看了看我的位置。

我立刻明白问题所在,我甚至不是这里的头,在这里放空箭自然毫无挂碍,他却要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

“噢,周昕将军,莫要迟疑,这里虽然我坐高位,其实这里荆州最大的是他,他说了算。”闫兄非常“忠厚”地说了一句,听着我都相信。

“周昕本已是将死之人,既然能有一条还算不错的生路,不算辱没先祖,我便归了荆州。”言必,退后几步,向我众人执礼,而我亦还礼,接着众人或行礼,或现学礼。

周昕接着便将严舆军中配置告诉了我们,不过他没说他和江北的任何关系。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接下来便是我或者其他人在严舆大营中随意驰骋,那便不用我这么草草把这件事情表述完毕了。

“周昕在撒谎,至少,他还是假降。”银铃一脸严肃的告诉我:“老公,你的方式看来错了。我让你说几句,你干吗自己把事情全揽过来?”

“我知道。”我点点头,褪下身上的甲胄,舒展一下身体,从银铃手中接过巾帕擦一下脸上和脖子里的汗水,感觉自己舒畅了很多:“我指的是他在撒谎我知道,但我觉得我的方法可能更好。”

其实现在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会说这么多,也许是因为他们都不告诉我我有些赌气,还是当时自己太自信了。

“你以为这些人唬唬就行了,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银铃开始显得有些生气:“你看看,现在下面怎么办?”

“生气了?”我还真有些怕她生气,可能是童年的阴影造成的。

“不是。”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口不对心,所以我赶紧把她搂在怀里。

“我要带他去打仗,再打赢了,然后不追究他的错误,让他心服;总比现在慑服他,却心怀异心强。”

“可是……呃,对不起。”银铃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赶紧小了一些,也往我怀里躲深了些:“周昕出于名门,对于我们荆楚之人难道不会有些嫌隙,我想此人不能大用,虽然你的话有些避讳,但所有人还是能听出来,你的意思便是要重用他,到时候你不用他,反倒更要出事。”

“我偏是要用他。”我笑了,“你把你在周家的情况给我讲一下吧。”

这一番就长了,周家人的排场都不小,银铃借着平安郡主的身份进去,也没有被特别礼遇,只是稍微尊重着接待了一下。最后银铃把事情严重性说了一番了,他们也没说什么,只说若为天下,不惜逆子。不过,这就算是一个好的回复。不过银铃告诉我,这番终究要稍微得罪周家一些,而且她见过了周家的几个小辈,她认为其中有一个叫周瑜的十三岁小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到时候很可能成为我们的大敌。想想,也只有几年这个人就可能出来和我们为敌了,不过我不太担心,我更关心现在。所以我说,不会得罪,我收定了周昕,不过银铃报持怀疑态度,所以我不得不加以说服。

“你看了他的样子,有什么想法?他像周家的其他人吗?”

“一个心事重重的世家子弟,尤其是有些没有自信,和那份傲骨,真的不是很像。”

“是啊,你也知道吗?他既为偏室所出,他生来就不能与其他子弟能有同样的礼遇。昔年,叔梁纥故,其妾颜氏甚而不能进灵堂为祭,其子亦不续入谱,后其子作,方知仲尼为何家。当然周昕或许没法和仲尼相较,然其才非庸,加上其终究是周家子弟,若为我所用,其利不小。夫人,我想收服此人,可能只有这个方法了。”当然,坦率的说,现在的我只是事前莽撞凑巧,事后辩解聪明,只是这件事没有搞砸后的借口,只是我根据我的想法做完事情后的理论补救。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懒得和你说。这么热,松开吧,睡了。”她有些无可奈何。

“不行,我们还有事情。”我脸上带上坏笑。

“还有什么事情么?”她自然一脸不解。

“早上我们不是说过,夫欺负妻么?”我一脸单纯无辜的样子。

“那我们就……啊,你这个大坏蛋。”她忽然发觉这里的问题,眼看我的手就上去了,便要挣扎:“啊,你的手在干什么?”

“小声点。”

“喂,喂,哈哈,大坏蛋……好老公……”对手的软化不能让我有所收敛,因为我觉得我有必要尊重银铃对我的称呼:大坏蛋。

不过,我并不非常开心,心中总有一种歉疚不时蔓延,或许对银铃,或许对佩。

当天深夜,我被帐外的人叫醒。这天我睡得并不很好,所以他们一叫,我便醒觉过来。来的人通报我:该出发了。我亲了亲依然在熟睡的妻,拖着衣服盔甲摸黑穿好,又亲了她一口,发现她醒了,因为她回了一口。也许我永远没有办法解决的就是让自己动作声音小一些的问题。

“明孜新军跟着你走,对方还不知道他们这批人的过来,他们在东天目山山侧在一个时辰前由陈应,田缄带队出发,你和张林,周昕一起带着五百轻骑和他们合兵一处。还有,翔子已经收到消息了,叶剑和他在一起。”闫兄对我有些小心地说。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我又有些出乎意外。

“对不起,你最近有些火气大,只能我们几个人把这个事情定下来。别怪我们,是你老婆让我们这样的,让你静静。不过你也该想到的,这帮兵还是雏儿,干不赢这仗的。”

“嗯,那倒是,对不住大家了,那我就白跑一趟吧。不过,哥,我还是收这个姓周的。”

“我知道,我知道,到时候你也去一趟,过过瘾也行。”

很多人都没法理解我们当时是什么意思,恐怕也只有同学们之间才能有这样的默契。

与众将一齐上马,很快合兵一处,乘着满月之夜携两千明孜新军出发,张林有些兴奋,他跟着我还没有打过仗,总是提着叉子磨蹭,我看他一次,他就傻笑一次。其实我想告诉他,他不用这么紧张,没他什么事情。

借着月色,我能对我的新部下有些了解,至少可以看出明孜新军的着装还很不整齐,理论上,不用看也知道,他们的长相也是没有办法整齐的,所以,我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还有从一些头上发冠来看,明显有山里的百越之族裔在其内,这让我想起盘龙洞主那批人。不过一次回头,我看到队伍里一个红衣服的小伙子,让我的脑中的那个名字涌了出来。便对身边一群马上将官拱手,便离开望队伍里去。

我猜,至少后面有一双眼睛会看着我。

将至近前,我翻身下马,身上在马鞍上刮了一下,显然我的马上技艺本就平平,现在更有些生疏了。顾不得痛,只管笑着,对前面那个红衣服少年说道:“明孜!”

“啊么,伽(将)军,累哈么?”方言味道很重,但我能大致理解他的意思,就是搭理我,这个我听过几次。我还知道他们用我们的汉话,能听得懂我们。

“你怎么过来了?”我带着笑意,“才长大了就过来了。”

“啊,姆妈让姆来,跟着伽军杀则淡。”这句就有困难了,礼节性话我听过,这句话我就压根不明白了。我侧着脑袋,力图更好的听明白,还是旁边一个长一些年岁的人对我说:“他说是他的母亲让他来的,跟着将军打坏蛋,贼寇什么的。”

后来我和他说了好长一段话。明孜之战后我的声名在山里达至鼎盛,很多母亲都对孩子说,得感谢我替他们把所有的。陈应在那里募兵时,有些母亲就让他们的孩子送过来了。这对汉人几乎很难想象的,我相信除非出现打董卓这种情况,很难有这么多母亲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战场,这些蛮夷之人当真颇是可爱。

他岁数还小,在他们族也就算刚成年,所以穿一身红色。现在只是身上套着一个表示他士兵身份的无袖的马褂。他见我和他说话,颇是兴奋,也没有我们汉人的那份拘束,当真什么都敢问。比如我在哪里哪里打过什么仗,我现在想去哪里,当然还需要当地人的一些翻译。对于后面这个问题,我有些潸然,但我还是诚实地告诉他,而没管我们二人的身份差异,便是我的妻受了重伤,在老家,我想早些打完仗,回去见她。他觉出了什么,这才不和我说话。

我不清楚那些有三妻四妾的人的心理是怎么样。但是我有两个妻子,已经让我很是痛苦了。心又怎能分成两半?

我策马又跑到了队伍的前面,我只带了天狼,因为打起来,我觉得还是我这个老兄弟顺手。只是这个天气穿灵犀铠有些够呛,幸而现在还是晚上还有些风,不知道明天早上如何应付。有时把天狼扛在肩上,只是为了用天狼的棒子给自己滚热的脖子凉快一下。

江东号水乡,果然名不虚传,一路过河无数。幸得桥梁也多,才没让我们的军队有所延误。

一夜,周昕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偶尔看看后面的军队。

天慢慢亮了起来,这时节,反倒最是凉爽,东面刮来几阵好风,让我舒适惬意了好一会儿。

周昕终于忍不住了,他在我身边欲言又止,总想找个机会找我问问,可是一是我视而不见,二大家也没什么话,他在旁边就是狗咬刺猬——下不了嘴。不过他最终还是找到了突破口,我们的那个姓张的孩子成了他的目标,很快他们便谈在了一起,只是田缄在旁静静监听。

他要问的,我心里也明白,我们这里主力是新征的这点兵,现在还没训练,和别人打不是开玩笑么?其实他应该可能会想到我们剩下来的兵力也是五倍于严舆,除去几千水军,我们设个埋伏什么的,应该会非常简单,如果不是担心背后会出现江北的援军。我们的埋伏的部队会更多。

这支军队当然不是剿灭军队的主力,甚至我们根本没打算用上这支军队,这回只是让他们练练兵。但是如果他要问。即便我不用说,我们也会有一个大嘴巴的老实人会告诉他答案,而这个老实人还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干什么。田缄则一脸沉静,其实这一套坏点子都是他出的,居然借张林这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有漂亮女人基本上就上的单纯至极的好色的好孩子,来给周昕下药。

看那好色的好孩子的比划,似乎已经到关键时刻,看来兄弟们对他的“教”育很成功,他对我的了解已经似乎比我都透彻。周昕显然对这个人的夹杂着粗话要的吹捧,要做一些分析,但是有一点,他肯定会从中间提炼出来,也能清楚明白的,那就是我真的很能打仗,而且非常厉害。

所以,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肯定会来问我,而我自然也在路上早就想好了怎么打这一仗,甚至都想到了如何来说,显得更符合我的性格且更能迷惑他。总不能白了说,不是为了你,我们早打严舆了,只要没有你,除掉严舆简直就是坛子里抓王八,怎么抓都有的事。

“坦率地说,昕兄,你给严舆摆的阵型肯定有问题,最后他很可能会变阵。”我挂好天狼,用手一边比划,一边讲:“军队隔河布营,又拉得过长,易受两面夹击,而不能相顾。所以,即便我们的斥候也告诉我们,严舆确实是这样的营寨,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至我处,他还会用你的计,到时候,严舆很可能会把军队集于一侧,而另一侧却没有人,或者只有一些装门面的警戒之兵。”

“到白天我们会走得慢一些,而且经常会休息,所以,我们会在傍晚到达离他们二十里外下寨。哦,看见天上的木鸢了吗?这是田先生的主意,哪里木鸢掉了,就是严舆到了,这里水网密集,堵住桥射箭,大家都易守难攻。”我很敬业,每一句话都说得很诚恳,且有根有据。

“木鸢还能有此用处?真让昕大开眼界,尝有听闻,今得见,真乃幸事……君有何临阵破敌妙策?”

“前几日,装作要攻他,让他不得安宁,夜里击鼓做进攻之势,实则让军队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然后待对方麻痹再做攻击。”

“那对方来攻该如何应对?”

“那便是第一天的事情,我们的军中多强弩,所以我们会在第一天到的时候,加固营寨。”好了,这里此人开始对我有所怀疑,因为我似乎并不是很厉害,而且显得没什么本事。但下面这句,是典型的吹牛加恐吓以说明为何战术如此简单了:“严舆就三千人,我五百明孜兵打垮他都可能不成问题。他不敢来的,哪怕他手下可能还有周泰等人他可能也没有这个胆子。我们专门把明孜军调过来你知道为什么么?打明孜之战时我才发现,明孜人,尤其是山中蛮夷之人,打仗简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人一样,凶猛,呃,凶狠,呃,凶残,这几个词都能用上,到时候打起来你就明白了。我靠五百明孜人顶五千西凉人顶到第二天我们援军来,顶了有七八个时辰。你想想,打得是西凉人,顶不到那个时候我早死了,这谁都明白。你看后面队伍有些乱,其实打起来你就知道,要不然干吗只带他们出来,还不是因为就他们最能打。说实话,我现在很怕周泰等人到时候连尸首都找不到。现在田里夏忙,在不知道对方是否有人能识破我们计策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派最凶狠凶残凶猛凶恶的军队,以最小的损失,最快地打赢,这就是原则,我就是要执行这个原则。”

我说得很是平淡,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只在最后加上了一声叹息。

“君侯真是爱才。”他找了不太尴尬的题目问了过来。

“是啊,真的人才谁能不爱。呃,陈应,天快热起来了,让大家赶紧休息一下,下面再歇,歇了大家就走不动了。”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有这个,他不信才怪。

“明孜,你踩个火,给几位将军看看吧。”我朝他笑着说,这个笑容里的笑意是最多了。

很快,明孜在火红的石头上的舞蹈便让周昕震惊了,然后张林如我所愿地坐在地上吹自己被烫伤甚而冒烟的脚底板更加证实了我们没玩虚的,我想在他心中明孜人对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一群连火烧炙烤都不怕的人。

“你不怕他问其他明孜人,最后问出马脚来。”后来不知是谁问过我。

“第一,他不懂荆州西南方言,更别想懂明孜的话;第二,即便懂了,我和他说的,明孜人也这么传说,我经常是从他们的嘴里才能知道我的‘真实’事迹,而我把其中神话的部分删除,再把其他的和别人讲,以示我的‘谦虚’;第三,我说得极其朴实无华,显得过于真实,当然这和我得厚脸皮有很大关系。”我总是会闲适异常地回答。

很难想象当时他的心理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只需要最后的结果,所以我定计时会略微简单一些。而且我还要考虑他会通过某些手段把我们的行动传出去。那么显然多显示武力上的恐怖要远比显示计策上的精妙要可靠的多。何况我们这里根本不是重点,兵者,果为诡道也。

我们如我所愿地在下午的时候来到了我们预计的地点,我们的斥候来报道,对手依然毫无动静,只是似乎一直在加强戒备。

当我们把营盘扎好,也没有动静。所以,必然在我们的大营里会出现这样一个场面:

他笑着对他说:“他死定了。”

当夜,营内用完晚饭,一边让大家休息,一边开始下令在营外山丘旁埋伏的骑兵开始击鼓后不久,竟传来这样的军情汇报:“对方将军队倾巢摸黑而出,却不管我击鼓之处,直扑大营而来!”

周昕那时就在我的身边!

我没有慌,我知道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会慌,至少表面上我总能压得住。

“多少军马?”

“几百轻骑,两千多步兵。”

“快马回去,让他们直接攻入大营,一把火给他们全烧了。”我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让斥候去传令后,我又直接下令:“让大家起来,不要出声,不要生火,在营寨里张好弩机,磨好兵器等着,他们最多只是来滋扰一下。”

最后一句是说给周昕听的,怎么可能自己留着大营,自己倾巢出动还不打我们。忽然想到周昕也不是傻瓜,这个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这么说有些小孩子气了。

赶紧把兄弟们聚集好,让他们各自领兵镇守一面寨围,不许出战,只需固守,尤其需叮咛张林,好在他还够老实,只管点头。

早在几日前,宋玉东、鄂焕便在他的大营周围三十里外有几千骑兵队埋伏。所以,当严舆他们出发时,我们的斥候便会发现回去禀报,他们也立刻便会出发,很可能这帮我还没有见过面的敌人,连我们的面都碰不上,就在中途被劫杀了。

其实这场战斗,我在其中并不是一个重要角色,自始至终都是他们决定的,我只是一个吓唬人的招牌,所以在北面寨里做防备完毕,大家都坐下来休息准备时,我忽然很坦诚地和周昕说了起来。

“其实,这场战斗里,我什么也不用做。”也是同时我感到自己失言了,不过想想可能无所谓了:“所有的计策都在你来之前可能已经决定了。”

周昕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我,却依然是那一脸的忧郁。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的这种形势了。之所以出现现在这样,我们不断使计,让你们内生嫌隙,只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人材,真心诚意想让你为荆州所用,成就一番事业,莫要为家人所轻,为主所弃。我让他们把你们大营烧掉,就是从此你和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你是偏出,自小没有周家子弟的那份风光。我想你不愿这样下去吧?为了自己的生活而被人随意驱使,有时还可能被人所弃,比如这一仗,严舆已经没有任何可能获胜了。如果没错,我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假作向我们攻击,却沿河向北面太湖里逃遁。”

“这里之所以要我,你可以认为是因为到现在为止几乎所有的荆州大规模战斗都是我做的头,临敌经验方面比他们丰富而已。其实不骗你,原因只是我想来而已。”

“其实……”他终于下了很大决心:“我和严舆根本没有闹矛盾,他什么都听我们的。所以,这个计策其实便是我订的,装作有矛盾,脱身出来,却没想一下子便被君侯夫人看穿。”

“是啊,我的第一个老师就是我的夫人。”我乐了,这回是真的乐了,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们开始无话不谈,包括谈那些当今名士,打击他们成了我们第一件真正诚心实意合作的事情。

没有出乎我的意料,自始至终没有严舆的人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宋玉东的人来告诉我,他让鄂焕在中途袭击了严舆,而严舆他们当时果然已经在向太湖边上撤退了。

严舆他们根本经不住被大家称为“凶神”的鄂焕的骑兵冲击,被很快打散,只能四散逃命了,叶剑和潘翔,早在湖边等待,一接到宋的消息,立刻登陆进剿。到第二天正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大部被消灭,只有严舆几个头目没有被发现。

这回得提到我,我是想去见见兄弟们,所以让田缄,周昕带着人休息一下,便乘着晚凉出发向湖边继续搜索,权当练兵。而我则带着几十个轻骑兵去见见翔子他们,是有日子没见他们,还真有些想。

之所以需得提到我,就是因为最后我还真的摊上一件功劳。

在路边,我看到一块乱糟糟被踏而倒伏的稻田,我有些恼火。但想着也不能怪小鄂,便令停下,提着棒子,顺着田埂过去,看到田野中的一个很不起眼小茅草土坯屋,想着跟人家主人赔偿些什么。忽然,有人从门缝中闪了一下,似乎是看见我便立刻消失在门中。我既不认识此人,自然把他当主人。便叫道:“莫怕莫怕!”

“你是何人?此处是我的田,田中你所要,便拿去,莫过来。”“主人”有些害怕在屋内问。

这是自然,谁看一个这么高大壮实的人拿着浑身刺棒子过来,保不齐也得怕。

“稻既倒(到既到),言语(严舆)……”我本来要说言语大声亦非有恶意,只为赔偿你的稻。

但是事情总会有这么凑巧,忽听里面一阵骚乱,紧接着就听屋后有声响,我心中一动,明白有状况,赶紧提棒就上。也就是我腿长,十步之内冲到屋后,只见一人刚翻窗而出,欲图逃命,脚下更是三步并作两步抢上,一巴掌抓住他的衣领,随手摔上墙。这墙许是年久,也是我力大,竟砸出了个大窟窿,将这小子“吃”了进去。

心中叫苦,这下赔得大了,但脚下没慢,一脚踹开墙,反正一堵墙要赔,窟窿大一点也无所谓。但这屋子也是,竟吃不住我这一脚,全屋都轰然坍塌,只余得一片烟尘让我咳嗽不已。

待烟尘刚停,那一干骑兵也都围了上来

定睛看处,地上茅草中有蠕动的踪迹,便更没有任何犹豫,只管伸手进去,将此人拖将出来。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这个人就是严舆,他躲到旁边无人的茅草磨房里,在里面居然还真找了一件换身衣服,等晚上准备逃跑。只可惜,他的那匹马看来仗势欺人惯了,被他赶走了还踏了别人的稻谷,给我发现,逮住了他。

这次江东之战,我就这么可以说轻轻松松摊上了一件功劳。

时为初平元年的仲夏,那年,我十八岁。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密归

后两日我们都在打扫战场,当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这不奇怪,我们要让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不能让其他人知,所以,就只能“没有”了。

只是“一些不小心留下的线索”还是很明显的,所以,我们甚至还要自己动手去消除。比如一伙我们称之为土匪地痞的乱军,大帐全都是官布,除了河这边烧掉的部分,河对岸还有百十顶非常整齐排列的官军大帐,这个就有些说不通,可烧了我们也觉得很可惜,于是我们把它们全部“收拾好”。还让官兵们在这里集体上了趟茅房,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极其天才且极端无聊的主意,加上我们又在那里焚烧了一些垃圾,于是,十里外都能闻到这里腥臭味了,“这群该死的土匪”,至少现在他们是了。

而另一个线索是盐都是盐渎产的官盐,可能很多人还不清楚这个地名所代表的郡县在什么地方,但我知道,因为当年我就从那里回来的。不过相对我们对“这帮肮脏的土匪反贼”,盐渎的盐是很不错,白花花的,特别干净,所以鄂焕、陈应提议用这个做大批腌肉用来过冬,不过其他人不赞成,我也没感觉需要很多腌肉过冬,此事不知后来如何,因为很快我便不在那里了。还有到处丢弃的正规的官兵兵器,让我们必须“要收拾干净”,这也是闫兄的命令。

所有人中,最不开心的算是张林,原因是又没打上仗,我也是才发现这个人似乎很喜欢打仗。对此,我有些怕是底下的人帮我吹得太多了,才让他觉得打仗非常好玩有趣。我本来要和他说些话,后来还是把这个主意给打消了,没有经过真正战争的人,不会明白我的话。而这次对他来说,最多是一次正规得有些过于真实的演习。

而且我已经想回去了,只是觉得我应该和大家一起商讨好此地戍防问题完毕,我才动身为上,却没想等来小斌的好事。

那是第三日清晨,闫兄在我住的地方外面大喊,说道今天到他家吃午饭。我琢磨着他的那间襄阳院子离这十万八千里的,走上半个月才能摊上这顿午饭,太劳师动众,便建议算了。没想到他还急了,说他还有事情,别和他捣乱,赶紧“给我他妈的起来”。

大哥发话,且以婶婶作为恐吓理由,我还有什么话说。而且懵懂之间忽然想到可能要回去,心中一激灵,出来一边赶紧套着衣服一边打着哈欠问道:“去你家,你没说错?”

“当然……哦……我说和我夫人住的地方,就在吴郡边上的一个祝家镇里,从这里只消半个时辰便到。”

“噢……呃,闫兄,怎么现在才说,你和嫂子怎么认识的?”有些失望,系衣服也不紧不慢了。

“这个不用你管。”闫兄在这个方面的态度显然不太友好:“你先准备准备,到时候,你们一家和小斌一块去就是了。今天中午我妻娘家有事,请你们去赴宴充个门面,你这平安风云侯除了饭桶,这么大个子加一个名声还是挺充门面的。而且我也把你嫂子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便是这句话,圈定了这场好事,不过这件事情当真有些传奇色彩,不过当时我没有明白过来这里的奥妙。

斌斌那日有些贪睡,据他称前一夜作了一夜恶梦,没睡踏实,早上便想多睡一会儿。可我身上有些重托,怎能让此人如此惫懒,一番软硬兼施,也才在将近正午把这个人拖起来。洗漱一番,便和银铃拖着这个人的马赶紧跟着引路之人赶去。

我表示自己对参加宴席还是有一定的兴趣,他说他正好和我相反,自己对有兴趣的宴席才会一定参加。

实话说,我真没看出这里面有什么正好相反的地方。不过对于和他在一起读书长大的我,这就很好理解了。

这一路当真要半个时辰,这一路还要在没什么遮蔽的乡间流着火一般路上走着,确实有些痛苦,这种痛苦的感觉比夏天在一个闷热的屋子里睡觉要更痛苦,不过比夏天和一群人挤在一个闷热的屋子里睡觉应该要好受些,所以这种痛苦程度和夏天和一些人在一个闷热的屋子里睡觉差不多。只是我不知道一些人的数量,而且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不过无论身上有多难受,只要和总是笑盈盈看着我的银铃在一起就要好受很多。还有总是会说一些很高级的笑话的斌斌和我一直在打趣,时间也过的快了不少。

且说到了地方,这是一户真正的大户人家,院子竟远远延伸到远处雾气氤氲的大河边。不过,我们所有人却都没着急进这个巨大的庄园里面去。因为我们都看到了这如同一座小城的大院外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们便都停了下来了,所以,领路人也只能有些焦急地在我们候着,银铃还很有礼貌地让他稍待片刻,却也毫不犹豫地停了下来。且不说这小镇有多小,却偏偏在这里有这样一个大庄,不说这镇附近有多少人,却说光这一处就围了上百号人,原因似乎便是这一座大宅外墙上贴上的一张白绢。白绢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百个字,十个字一排,共十列。盛斌虽然也在看,却没有很大的反应,她只是在看而已。而我和银铃看了一眼这张帛,却还互相对视一番,彼若有所思,此百感交集。

不过,这张百字大阵还是与以前我看过的那张有非常大的不同,所以能让我很快从这种不知何味中出来。最不同的便是,我竟一个字都不认识!这哪里是字,简直一个个都是天上天书一般,间或似乎有些字有些熟悉,却很快就能确信自己完全不认识。于是这样一个个看过去,但这也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我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相对我的完全无知,我相信有人会稍微强一些。其实也就是我猜这个人会稍微强一些,所以我也会很有兴致地掩盖好自己的羞愧和尴尬看向我的妻。

第一次看到银铃脸上如此茫然。她终于注意到我看向她,她对我笑笑,也只能有些苦笑地对我也对斌斌说了一句:“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我很老实地点头:“我和你一样。”

斌斌当真坦然,又是那句:“我与你们都正好相反,我……不认识一个字。”

我和银铃都面面相觑,忍俊不禁。这家简直是在有意显示自己的家学一般,正待要问询旁边人怎么回事,忽然,绢帛下的人忽然走过来对着盛斌行了一个大礼一句:“先生,请与您的同行之人跟我进来。”

“我们正好要进去。”斌斌很是闲适地回复,便示意我们一起进去,随即我们众人便下马入屋,这回我很是小心,没让马鞍碰上身体,或者身体碰上马鞍,但是把后面的围观的无辜之人无可避免地险些碰飞,只能赶紧多道几声对不住,拉着我的娇妻——用娇这个词形容是因为至少别人看来如此——在领路人的帮助下,在人群中挤了进去。

我和银铃都感觉出了一些问题,却还有些不明所以。斌斌却依然非常轻松,依旧一边和我们开着玩笑一边走在前面。而我则注意着两个带着我的人,看得出来他们根本不是为了一件事情,两个人甚至互相看了看还拉开了一点距离。

显然这家是当地一个家世相当显赫的大户人家,入院便如进入另一个天地一般。院内处处营造江东水乡风貌,入目皆是小桥垂柳,亭台楼榭。一条小河穿流期间,听着潺潺水声,满眼都是舒服的绿色,此时即便没有凉风,整个人也觉得清爽了很多。

便在一个门口后,面前的景色中忽然出现人来,此刻三三两两正在各处叙话。坦率地说,和我一开始想得差了一些,我本来以为这些人——包括请来的,除了我们——就是些普通的土财主,现在看来这些人在感觉上都算是相当好的,可以从他们的脸上身上的动作看出他们胸中的所具备的学识才华。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总觉得在人的外表长相之外,还有一种内在的东西却可以被看出来,我很难说这是什么,或者为什么。而且我也终于感觉出这家的家学渊源确实颇深,可能需要我那位夫人来,一想到她,我便不自觉叹了口气,却发觉她也在叹气。

两个领道的人同时向一个亭子里坐在中心的中年胖子走过去。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闫兄的岳父大人,于是我心里也不出意外地开始恶趣味地胡思乱想,鉴于周围几乎没有其他胖子,我便想当然认为闫兄的岳父之所以选择闫兄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人,比如胖子如何对待炎夏,胖子如何解决自己的体重问题等等,于是我们那个小胖子就这样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心老的时候,你也发胖。”这声轻弱无力,却非常清晰地从身边传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这声就要有力很多,却非常含糊不清地从我嘴里溜了出来。

“就凭你这小子,有点什么想法,还不连……什么……都知道。”她面无表情地与我说,说完还用一种明显带着装可爱的面部表情看着我,哼了一声以作征询:“嗯?”

身边跟着这样一个对你如此了解的可爱小姑娘,我便当真没有办法了。而且我也真得很开心,银铃能够像现在这样,而不是以一种姐姐的姿态出现……否则一天揪上几次耳朵,在堂屋里被训十几次,并几十次被唠叨,这将是非常可怕的。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道幸亏幸亏,小时候还不在意,但终究要长大,我也再也不是那个小孩子了。

不过想到距离光和六年冬天老师和我说的那一席话,也就两年多的时间——这两年的事情还真是多。

中年人走了过来,下面便是最令人厌烦的礼尚往来,那套话我说了不下一千次,至少在洛阳当辅政卿的时候,每天没个上百次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朝臣大致的数目字。那时节,简直除了作揖就是作揖,腰受累不说,还要嘴皮利索,面对前面上百号各式各样包括奇形怪状的朝廷大臣,便要一一叙礼,声声招呼,又得嘴皮子功夫到家,还不能记错人,否则不仅场上尴尬,碰上心眼小些的,说不准还落下嫌隙,以后总给你背后添乱使坏,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所以,我相信这个人必然对我久经考验的这套嘴皮子上的工夫相当佩服,也许正因为此,即便我言必称我已是普通庶民,我依然被当成上上宾供在了上面,当然刚刚自我骄傲了一番后,便想到定是大哥叮嘱的,一下子便低调朴实了很多。不过斌斌似乎受重视水平比我都高,不过显然不是大哥叮嘱要如此的,因为是在那个绢帛下的家丁与那胖子说完话,那胖子看斌斌的眼神才开始明显不对了,我注意了一下,那双眼睛总是不离小斌左右,仿佛斌斌欠他们家钱似的。

这番倒是银铃先看出些端倪来了,她脸上先是挂上了若有所悟的微笑,接着便很快小脑袋就凑了过来,一句话便让我明白了:“斌斌可能要被招亲了。”

闻得此事,再仔细看看,果然这会儿就看出些个面上线索了:如中年胖子的眼中更多的是一种温和的目光,而来往话语之间,几乎就快把斌斌家祖坟地点问出来了。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事情真的就是一点就破,没什么难的,只是这个如何点破的这份功夫就绝对没那么简单了。

虽然,我还不知道斌斌如何被招亲,是否是闫文盛的推荐,但这对我已经无所谓了,光这样看着便很有意思了。

可是,这天我只目睹招亲场面到此,斌斌很快便离开了这里入了内屋,这让我大为不满。我本打算跟进去,最起码做个家长什么的,可是银铃把我一把拖住,让我别调皮捣蛋。这让我大为不满,什么叫调皮捣蛋,我难道还是小孩子么?不过刚要闹腾起来,银铃对我便有些威胁意味地瞥了一眼后,我就决定立刻老实起来了。

那日午宴上,只有一件大事可记,那便是宴后被告之盛斌与祝家小女儿打算定亲之事,盛斌表示还要回去禀报一下父母,祝家也自然同意。其他包括吃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主要是一个中午都被人找搭讪,还尽问那些“发生”在我身上而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吃得不甚畅快;还有一件稍微普通一些的事情,那便是和嫂子见面,嫂子名叫祝秀丽,但是样貌上却非常清新脱俗,远不及名字中般华丽,人的性情品德也和长相般,纯朴地让我不得不对她心怀敬意兼同情,不过这种同情的感觉决不能让急性子大哥知道,否则就需同情我了。值得一提的是,这家的家学渊博令人更生敬意和同情。这种同情的感觉更不能让急性子大哥和从斌斌刚刚升格成的盛斌知道,否则就更需同情我了。

我就要离开了。看着盛斌的先行离开,我推迟了些,我与他的唯一一句叮嘱,“有老婆就好好过日子,别想什么齐人之福。”盛斌觉得我的话象个老头子说出来的,我告诉他如果他有两个老婆,就会有和我同样的感受了。他说,两个嫂嫂都很好啊。我说是啊,就是因为她们太好了。

我在想,是不是我总会把事情弄得有意思些,所以即便我有些浑浑噩噩,我也活到了今天。或许生活就得没事偷着乐。

银铃没和我一起走,她说要帮着处理事情。

这就是所谓言不由衷,显然是言不由衷,但我却说让她别累着,自然这也是言不由衷。但我们两个人分别时,却在笑,说着小心珍重,明知这次分离要远超过上次的三日,却比上次要平静地多。

我和银铃在新婚后不足一月便分开了两次,这第二次还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再见。但我觉得或许不由我们两个人决定了。后来的事情证明,果然如此。

天很热,我决定坐船逆流而上,所幸夏日东南风多,我在当涂那里上船,一路便全是顺风,每日在船楼顶上棚内吹着风,常常就懒散地倚在那里。此处水面颇大,但还是能看到两边的岸边——只是荒芜一片,估计是这场大水闹的。

船上的人完全不知道我是谁,这是我向船主要求的,为此我把武器一直藏在屋子里,从不随身携带,总是一身便装坐在那里休息吹风,这样我才能得到我所期望的清静。每日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或者插一些嘴,或者就这样听着,当真逍遥自在。他们会谈到我,但这时,“我”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人,通常我会插两句,表示一些不可置信的疑问,但通常我能得到十分肯定的答案。值得一提的是,我还听说长江经常有水灾,所以这一段大江两岸十几里之内的平坦地方都没有什么农田,自然总是荒芜一片,这也解开了我心头的一些疑惑,却又让我摊上一场乱事,不过,我对这场乱事的到来心中并无任何愤恨,反倒非常开心。

那是一天的清晨,天刚亮,船舱里就很快热了起来。睡梦中我的衣服便湿透了,醒来时便发现衣服全沾在身上了,虽然还有困意,但身上很不舒服,没法再睡,只能翻身起来。将贴身衣服从满是汗水的脊背上拉开,倾耳倾听,全船都是静悄悄的,船工们累了一天此时还在休息。

我轻轻出来,还听得老艄公呼喊了一句:“这是谁啊?”

“大爷,是我,大个子,我起来凉快一下,您继续睡吧?对不住了,吵醒你了。”心中叨咕自己怎么轻手轻脚总会弄出大动静来。

“噢,没事没事,年岁大了,觉也睡不好了。”听得老艄公小舱里打蒲扇的声音,夹杂了几声咳嗽,似乎老人翻了个身又睡了。

叹了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

江上有些薄雾,空气闷闷的,也没什么风。我在船头坐下,敞开衣服想让自己凉快一些。最后干脆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还用船头的吊桶打上来些江水洗涮一下,才舒服了些。再打起一桶水便要牛饮一番,忽然发现水上漂着些木屑。

“不知道上游是不是又在造船?”我自言自语,若有所思。轻轻吹拢水面的浮屑,用手捋去一层黄白相间的微粒,便喝了起来,清凉的水声汩汩地从喉口传到全身。甚而当我放下水桶,耳边还是这样。

我不认为这是我在享受甘泉一般的江水的错觉,因为立刻我就感觉到有好几只小船正在从我们的侧面向我们划来,那水声便是桨橹击水之声。雾中声响果然特别清晰,我甚而认为我能听出有多少条船。

随着水声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我逐渐察觉出了一丝不安。不安慢慢蔓延到我的全身,直到逼得我迅速跑了回去,敲醒了大家。年轻的船工大多不以为意,对我的紧张却有些意见。但老艄公和我一样有些不安,他很快到了船头,静静听了起来,听着水声的更加临近和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他也开始局促不安。

“谁啊?”他紧皱着眉头,忽然将手窝在嘴边,朝那边喊了过去。

我心中一惊,怕有恶事,将老人的身体压低,轻轻在他耳边说:“小心,可能是水贼,他们似乎知道我们的位置。”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看我们的桅杆,果然有一面红黑的荆州官商的旗帜在最上面。

“您去把大家叫起来,咱们赶快走。”我则赶紧过去,尽力不出声响地把旗帜赶紧放了下来,嘴里还轻声催促,“快……快……”

我有些紧张,未知的危险在慢慢逼近,我的“快……快……”不知道是在对我自己说还是在对谁说。

可是,当时我忘了一件事情,老艄公也忘了,但很快我们便会发觉,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

没风!

所以,当所有船工都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时,他们却忽然发现他们无法把船开走,仅有的几个撑竿又都探不到底。

船上人心开始浮动了,因为我们无路可去了!如果说明孜时,面对四周层峦叠嶂,我们心中还有一丝指望,这次面对四周茫茫大江,当真没有什么指望。有人已经准备跳水入江,但是没有多少人敢,连我都准备了,但是船头和大家大声地说,不要如此,让我也放弃了,原因没有其他,便是“此处江中多蛟,入水者多有啃啮,尸骨无存者多矣。”

“大家把手头能拿的武器全部拿好,我们准备动手!”我大声喝出来,便要回去取我的武器,忽然我觉得旁边气氛有些不同,便看向了四周——这些远不同于以前我看到的场景——他们只是船工而已,他们不是士兵。

叹气,我只能再次叹气,但是我还是把自己的武器拿了出来,藏在了舷边:“如果他们是歹人欲伤你等性命,我便动手。”

大家没了其他心思,除了在船舷边看这声音来的方向,便是由这番话对我产生了兴趣。不过认识我的人这时候憋不住了。他就是船头,他焦急地问我怎么办,这下,便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了。

“平安风云侯,这……我们怎么办?”

“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我尽力用比较冷静的话语来安慰他:“这里是大汉的疆域,此处已有我荆州军队辖管。甚至可能来的是熟人。”

旁边议论纷纷,有些人有些激动,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放心起来。不过现在的我没有这种兴致。

现在情况是怎样的?此处江面宽阔,水势平缓,浅滩极多,致使昨夜早早下锚停航。今晨无风,我们没有可以划的浆,船上有十几个船工,船是运盐的官船。而此时十几条划桨小船正在朝我们这里划来。根据船头说,他在江上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情,即便似乎要出了,他也能借风跑掉,但今天似乎老天不帮忙。

有眼睛尖的说在雾中已经看到有这样的舢板,很快便不需要眼尖,十几个黑头黑得让人恐惧的船头便隐隐约约出现在这里。我语气冷静地让大家把一些能用来反抗的东西放在手边,这回大家倒真得放心了,放心得除了我,其他人都觉得没什么事情了。

在我们的大汉疆域上还有如此这样的水贼乱寇,这是我心中所想,锦帆、翔子都归了我们,这一路人确是谁?

却说这一路人出现在大家眼前时,连我都放心了,全是官军打扮,前面一个青年将军模样的人穿着非常得体,人长得便似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一般,我心道这下当真没事了。

那船上的人把绳索扔了过来让我们船工牵过,很快便有很多官兵上船。惹得我心中嘀咕,不需要这么多排场吧。但面上也只能随他们如此,谁让我是庶民,他们是官军,不过我们的船也是官船,倒是一家人,这也许就是日常的江面监查,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手下,若是荆州的便更好了,不过看武器和衣服不太像。

船头赶紧向前行礼,那将军有些厌恶地捂着鼻子朝后退了几步,示意身边的人,他旁边一个兵头立刻有些蛮横地上来截住他,便问:“这船是你的?”

“噢,官爷,自家人,这是荆州运盐的官船,这是我们的名状。”他只好对这个有些像地面上地痞无赖的兵头递上一张红帛,上面有他们是干什么的,还有众人名册。

“去去,老子不认识字,你们多少人?”听着可能是追捕逃犯,按照名册查一下,顶多再进船舱搜查一下,便了了事。

“十三个船工,一个……客人。”他看了看我,我轻轻摇摇头,不让他说出我的名字,他便照做了。

“客人?就是这个大个子?”我在人群中衣服样貌都不相肖,很容易认出来,船头一点头称是,他便过来盘问我:“你是谁?”

“一个荆州庶民而已,搭官船回乡省亲。”我平心静气地回答,心中还在想,他要问我名字,我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不过,当时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问我的名字。

“噢,现在官船也给带些不相关之厮了?”那人有些不耐烦地问,似乎他对询问我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兴趣。

“噢,官爷,这位……是我们盐官的一个亲戚,送去……”

“好了,好了。”船主替我编的瞎话,在我很有兴趣听的时候,便被他打断了:“你们跟我们走。”

“跟你们走?为什么?”船头和我都很惊讶,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了。

“我们郡王正在建给皇上用的行宫,你们被征用了。”他刚说完,旁边的士兵便来拖拽船上的船工。

“哎哎,官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船工已经开始慌了,船头双手直摆,完全没有了主意。

“这是官船,太平时节,你们没有皇上旨意,不能如此。即便要征徭,无旨亦不能登官船拉夫。”我正容大声喝道。

“是啊,是啊。”船头似乎才想起来什么,赶紧应和道。

“现在工期紧张,壮丁稀少,要你去干,你便去干,这是为皇上办事,抓到你是你的荣幸。”那兵头态度完全是个地痞,而那个领头的年少将军则总是漠然地看着我们,仿佛旁边根本没发生这种蛮横无理的事情。

“住手!”当有人拉着我的时候,我决定不再沉默,否则真的被认无端征了徭役,这十几口人是否能活着回去,便不得而知了。

我撞飞了拉我的士兵,迅速自舷边角落提出长枪,趁着这些他们还没有防备将拖拽船民的士兵踢开打开。

“好啊,你敢反抗我们寻阳郡侯。”我心道,必须给你们一个厉害看看,那个地痞样的兵头正是最好的榜样。

一声大喝,枪头一扫,空中便出现一团黑球,便随着一声尖叫,伴着一片惊呼,和上一声水声,翻卷起一朵巨大水花。

“敢临前者,必死于我枪之下。”我用枪把所有船工挡在后面,一人站在所有人身前,胸中自有一种冲天豪气,便是十万兵马在前也无所畏。这种感觉真是很奇怪,我第一次真正毫无畏惧。

“大胆反贼,你是何人?”那个将军终于发话,说得倒真是义正词严。

“这位,这位是皇上钦点的平安风云侯。”船头感觉到他应该可以骄傲地发句话了,但我宁可让他把嘴闭上。

“我已经不是平安风云侯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庶民而已,然法为国之正道,如此罔顾国法,乱纲违纪,天下必乱,智虽已是庶民,亦决不纵此恶行。今我在此,若有愿死和愿闻名于天下者,便请上前。谁来!谁来!谁来!”心中所有不快郁积之烦闷此刻都一扫而空,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众寡如此悬殊的时候我反倒如此英勇坦然,忽然我心中一念闪过,我想我也许知道了。

旁边的人也都抄起身边能够用来抵抗的家伙,在我身边也作要动手装,有人还跟着我聒噪起来:“来啊,别跟个娘们似的,来啊,来啊。”

对面的人互相看看,最后都看向那个少年将军,却见那少年将军此时神色复杂地走到前面,面色上或许有些疑惑:“您当真是平安风云侯?”

“这还有假,想要证明,你便上来,三招之内你便能在黄泉下知道。你来!来!来!”我朝他招手,却未想他竟朝前一步,一个大礼便朝我作下来。

“你这是何意?”

“少主……”旁边的士兵和我们一样有些疑惑不解。

“平安风云侯莫怪,我一向仰慕平安风云侯大人英雄天下无双,今幸能见尊颜,莽实欢悦无比,不知能否借驾于小侯府上。”他面容颇是诚恳,确是个小孩子模样。

忽然,那个兵头出水上来正骂骂咧咧,从别人手中夺过刀,便又要向我砍来,我正要动手,此人却怪叫了一声趴倒在地上,只听后面一句:“狗奴才,就凭你敢伤平安风云侯。呃,平安风云侯,对不住。”

一把剑插在这个人背后摇晃,我身后没经过这种场面的人都发出了惊呼,人扭摆了几下,死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呼自背后而来。

我沉吟了片刻,忽然来了一阵风,这风让我迟疑了片刻,最终笑笑决定:“好的,我便去你那里一下。”故意决定:“你那里去荆州驿道可好走?”

“好走,好走,快马两天就到。”

“好的。”我转过身去,“你们把我的行李带回去,现在风好,赶快把盐送回去,本身这次我便是押运的,现在我先留在这里两日,你们赶紧回去,若是耽误了时日,我在没事,我不在,你们许是要挨军棍的。”

“啊,还有此事?”

“当然是啊,荆州缺盐,这次便是让我暗中押运。四日后,你们最好赶紧赶到,否则便拿我的行李给他们看,说我有事把你们耽误了。要是再迟多了,你们便麻烦了。要不然今早这么早起来。”

“啊。”当中的老艄公有些忆及:“是啊,那您当时怎么不说。”

“我算着时日尚够,你们每日疲累,我也不忍叫醒你们。好了,莫废话,这风正好,赶紧走。”

“呃,那便请……他们先走吧,君侯请随小侯去小侯府上,小侯正欲设宴与君侯接风,与君侯好好叙谈。”

“好好。”我慢条斯理上了他的船。

一上他们的舢板,挥手让他们赶紧走,我坐下便对那少年将军说一句,“我需休息,请勿言,我梦中若被人惊醒,常有伤人之举。”

言毕,我微闭双眼,在船上休息。还叮嘱一句,“江上空气好,慢些走。”

没有人明白我我为什么有这些话,我本来以为有人会知道。但是,当我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看看身上,我便知道没人知道,但幸好,我自己知道。

我叹了口气,对面前那个熟悉的少年,“你没有胆子。”

他此刻完全是另一种神情,非常惬意地斜倚在躺椅上,看着下面躺在地上的我:“人都说平安风云侯智谋勇武冠天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愚蠢之人,被我几句话就骗上了岸,我下了毒在酒里,你也喝,当真傻得出奇。我真有些怀疑你是不是平安风云侯。或者说你变成庶民了,人就变蠢了,哈哈。”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我身子稍微动动,在绳索中找到一个舒服一点的位置。

“你知道?你知道还会这样,看来你不仅蠢,简直蠢得出奇。哈哈哈哈……”

“我必须蠢。”

“为什么?”

“懒得理你。”我继续闭上眼睛,就去睡了。

“你!好,你很嚣张,我最看不上你这种人了,一个襄阳的小老百姓,凭什么你能如此叱咤天下,还不是沾了黄巾贼的光。若那年我能得这样机会,今日在天下传颂的应该是我的名字。我贵为帝胄,文韬武略无一不通,你能得到,我得不到,我不服气,可惜我可能再也没有这个机会,值此天下太平,我哪有什么大事可干。你今日送上门来,便是你的晦气到了。今日还这么和我横,便是这条在这里,你就是死罪。告诉你,这天下,没有几个人敢这么对我。我问你,我姓什么,我姓刘!我问你,皇上姓什么,姓刘!不要说什么庶民,就是真的平安风云侯我也照样把你宰了……嗬嗬……你知道我要怎么对付你么?你知道我要怎么对付你么?……你有没有听见,我要怎么对付你!混蛋……”他站起来在我身上狠狠踹了我一脚:“狗奴才,装什么死。”

“我说过了,我懒得理你。”他那一脚,倒还真的不重,我翻个身,继续装睡。

“好,好,你睡,我让你睡,明日我拔光了你的衣服,把你光溜溜地送到外面用牛拖你的那个活儿,给工地上的人一个乐子,也给那帮不认真干活的一个榜样。”他贴进我的耳朵,故意用平淡的语气说得很慢:“我要平安风云侯从此声名扫地,永远抬不起头来。还要给你扣一个罪名,至于什么罪名让我想想……”

说实话,我真的有些怕了;但是我想到,实在要到当时,我便咬舌自尽,看你如何。

忽然这件我处的屋子门被打开,一阵强光从头顶那里射来,让我不禁闭上了眼睛。

“莽儿……莽儿,莫要鲁莽,这个是平安风云侯,你怎么能这样?”一阵苍老的声音传来,预示着我的好运似乎又在继续了,只是暂时看不清这个背对门口光亮的老人。

“呃,父亲,您不是重病在床,您怎么起来了。”那小子的声音立时软了很多。

“哎,我本来就是患个疟疾,打着摆子,只是年老了,支持不住,本来以为要过去,忽然,听说,你下药麻翻了平安风云侯,明日还要拉他游街。我这一吓,这疟疾倒好了个七八分,哎呀,你啊,简直胆大包天。你可知他是谁?”老人声音颤抖着。

“无论他以前是什么样的,现在不过是一个庶民而已,我处死一个庶民,因为他冒犯了我,那又能怎样?”他有恃无恐地指着我说道。

“你糊涂,你没听传闻,内宫里传言,平安风云侯被贬只是权宜之计,还有宫女说皇上皇后至今还是常念叨平安风云侯之名。说道等他回来如何如何。”我心中一热,若他们不是皇上皇后,有这样一对挂念着我的义父义母倒真是好事。

“有这等事……”这小子也开始吃惊了。

“快,快给平安风云侯松绑。”

“慢,父亲,如此一来,他难保不会仇视与我。”他有些着急:“我怎么办?”

“那也不能这样,快松绑。”

“慢……你们先下去。”门又被关上,

“喂,莽儿,我知道你想有出息,所以为父才让你集全国之力修一座傍水行宫,献于皇上。只是工程太浩大,但再有个三五年还是能完成的。放了平安风云侯,平安风云侯度量大,不会对你怎样的。”老人急了,他直接过来蹲在我的身边要给我解绳子,一面惶恐地对我说:“君侯见谅,我只这一子,小时被我宠坏了,有些肆意胡为,手下人知道我宠此子,都不听我的,先听他的,致使对不住风云侯了,我会教训他的,请君侯念在老夫脸面上,原谅小犬一次……啊。”

老人的嘴角挂着血,倒在我的身前,一脸的不能致信,圆睁得双眼盯着我。紧接着一个近乎令人恐惧的声音响起来,“谢智,现在理由有了,你必须死了,你杀了我的父亲。”

身边一个面目狰狞的畜牲提着我的枪,恶狠狠用滴着血的枪尖地对我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勇闯虎穴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畜牲和混蛋,我眼睛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挣脱这绳索,站起来便把这混蛋撕成碎片,尽管枪尖一直转悠在我面门之前。

他也死死盯着我,却没有再说话。最终一枪扎在了我右边地上,便命人把我拖了出去。

我不仅看到了拖我的人脸上最初的表情,还看到了他们最终的命运。我一被他们扔入一件牢房,拉去头罩,眨眼之间,便看见拖我的人在背后被几个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人刺死。随即无助绵软的身体被拖走。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心中的愤怒,一个人竟将自己的生身父亲刺死,仅为自己的私欲。我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的惊悚,因为这个人如此杀人灭口,显然是想把所有的事情掩盖下去。

由此我还想到很多,只是忽然想到自己这回真活不过多久了,想到那些又有什么意义。想想这一生,白白浪费时间太多,多是用来玩乐嬉戏,没学什么本事,可是学了又如何,到头来,我还是得死。

可是心中为什么这么坦然?或许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条坦然之路。我看出了这个人的意图,但是却又无奈地清楚明白知道他如此狠毒。可偏偏他的士兵如此之多,他即便假意邀我,而我也只能如此欣然而随行。如果我对这个人有一丁点的好感我都会告诉他为何我一定要这么做。但对这人我半句话都欠奉,不过若有机会给我大骂这个混蛋,我倒愿意说一些原因:那是一个晚上,我的兄弟为了救我做了所有一切;我也一定会同样为了自己的兄弟,做我能做的一切。所以,死便死了,虽然死在这个禽兽不如的豺狗手里当真委屈了自己。

那夜的日子颇难熬,身子动不了许多。夜极黑,牢里又没有风,又闷又热,我的汗如同洗澡一般层层渗出来。脸上不时像虫咬般痒,我也只能尽力扭动身体用肩膀蹭蹭面颊。想试试可不可以挣脱绳索,却发现自己又饿又渴,身上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这是我真正第一次受坐牢的苦,而上次完全是换个特殊的驿馆而已。

半夜,外面的蝉叫得厉害。现在我还能记得小时候跟着银铃去捉蝉,然后,和子涉、子玉他们一起烤来吃的情景。银铃知道那个东西能吃,而且算得上是一种美味,而且炙烤的时候便有无法抵挡的香味,却始终不吃,应该是不敢吃。她应该是有些怕这个东西,觉得蝉的肚子里面脏兮兮的,非常恶心,而我只要能吃且好吃,便完全没什么忌惮,能吃多少便吃多少。原本子圣也不敢吃,不过自从有一次锁死眉头,紧闭双眼,面色僵硬,身体挺直地吃下一个后,他便和我们抢着吃了,不顾任何的斯文了。这个当时有点小女孩样子的家伙,一直是被我们嘲笑的对象,因为他叫钟文杰,我甚至和子涉一起叫他文姐姐,但子玉便不愿了,因为他比文姐姐还大几个月。谈到“姐姐”,姐姐这个称谓已经好久不用了,原本那么高大的姐姐,现在在我眼中已经变成娇小的妻了。人总是要长大的,我便这样由一个孩子,一个弟弟,慢慢长大,成为别人的兄长、丈夫、父亲。不过作为一个父亲,我对我的小亦悦做的太少,也许是领养的,我并没有过多的注意他,而且时常将她忘却。而有些人,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却一直难以将她忘却,我依然记得离这里几百里外一座山上的飞雪。

想想自己生命之中如此之多的事情,烦躁漆黑的夜便过得便不那么难熬了。甚而我开始有些享受这种回忆了。

只是回忆终究被一阵脚步打断,接着一团火焰带着一个熟人出现了。一看见他的脸和手上的东西,便知自己大限将至,可我居然只是笑了笑:“呵呵,这回你有机会了。”

“是啊。”他手间寒光一闪,我便觉得胸脯之上火辣辣一片。

我没有死,刀把我胸脯上的绳索切断,但是还是故意把我的胸膛割下一个口子;或者说为了割我的胸脯,故意切断了绳子。总之这样我的描述才没有错误。他的这个行为绝不是为了杀我无意中割开了绳索,或者割绳索无意划伤了我的意味。但是我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抖开身上已经松开的绳索,不顾胸口的伤口作痛,只能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谢谢!”

“我走了,你跟我出去。”他没有答谢我的礼貌,只是平静地说。

“你去哪里,还有地方可以去吗?”我还是有些话想问他的。

“你出来了,无论你死在他的手里,还是他死在你的手里,终归这里我是留不下了。我……往北吧,再去找一个地方,我还有你给我的钱,我手头也有些积蓄,找得到的,你教我的方法确实挺好用的……反正,咱们扯平了。”他没有继续听我说话,只在最后回答了我一句的意思,直接转身继续擎着火把在黑暗中领着方向。

“谢谢。”即便他这样,我还是决定继续保持些礼貌。

我奋力站起,心中盘算下面如何是好。但第一步我做的事情是必然的:跟着他的脚步出去,天极黑,四周只有那团火是自由的希望,我只能随着他。这是一个废旧的衙门,四周的墙舍皆破败不堪,在墙边他灭了火把,然后,便在墙边消失了,在那里我摸索了一番,确信他是从墙间一个罅隙钻了出去,我便也努力地从那条狭缝挤了出来,还好墙经得住,只是胸口的伤口不太经得住。抚着胸口站出来之时,便似乎是在一个荒芜的村落里一般,周围漫无人声了,随即马蹄声经过,我却一点都不怕。那夜满天看不到一丝星光,他灭了火把,四周便是漆黑一团,他就一直是团移动含糊的阴影,一旦不动,我便立刻难以确信他在什么地方,所以我知道我在其他人眼中也是如此。

他最后的话是在马上对地上的我说,“我的声音这个方向是西,荆扬州境戍所哨位都什么没人了,大都在工地在看着老百姓。”

我的最后一句则是在他消失在黑夜中时喃喃说着:“一路保重,谢谢。”

不知道他有没有体会我曾和他说的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最后的话,更不知道我自己这句话是在对谁说。

这夜本又黑又闷,本已恍然而不知所归,不仅是道路上的,也是心里的。忽然狂风大作,整个道路上碎叶草屑肆意飞舞,漫至天际的衰草涌动,露出南边天边的一线光亮,终让我有了最后的抉择。

其实我没有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有一件事情,我是肯定的,那便是我不走。而且我要当一次反贼,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是我当定了。我摸了摸胸脯上的伤口,没有什么大碍,已经没血了,便觉得信心足了许多,原本这条命便是捡来的,而且要多凑巧才能捡到,既然上天让这样一个与我有莫名其妙的关系的人来救我出生天,我便偏要再入龙潭虎穴一次,为天所纵,不合我意也,智实不愿。在这又闷又热的牢里,觉得身上很不痛快,便将上身衣服全部褪了下来,扎在了自己的腰上。张开双臂迎着风,好不畅快。

恢复平静的我回到了监牢附近,我知道我自己一直没有很好的收声的本事。所以,我直截了当地从正门冲将进去。这回似乎倒没吵醒人,这人还在呼呼大睡,应该是一个看门侍卫,然后,他死了,他身边的长枪换在了我的手里。

里面只有四个看守——没有人活着——至少在我离开的时候。可惜马厩里没有马,所以我只能朝着南天边的火光继续走过去。

沿途从背后来了马蹄声,一路疾驰,片刻,便有三匹出现在我的面前。闪身路旁,鼓全身之力横枪用枪杆绊倒了第一匹,打翻了去势一滞的后两匹马上的人。我留了心眼。只宰了最后面一个想逃的,还有一个早就摔死了,留了中间那一个半死不活的——或是吓得,或是被我打得,问了些问题,得到了些答案。因为很满意,所以给了他一个痛快。

那夜的那时我完全是麻木不仁至极,非是我感觉到那人羞辱了我,让我自尊心受辱。原因很简单,我认为有些事情是天下公认的:为子女而弑父母者,人神共愤,禽兽亦为之不耻,智与其何能共戴天也?今日我欲要搅起一场大乱,若能趁乱杀了那厮,便是大好。事后想起有些冒险,有些胡闹,但是我一旦做了就绝不退缩。其实如果多想想,如果我去东北方向找廖化的部队的话,我应该有更好的办法。不过这天晚上,我既没有废话,也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所有的一切动作都是非常干净利落。

原本我也许就这样骑马冲进去了,成一个杀红了眼的另一个畜牲。可是偏巧这回还是有些运道。我终于不是孤独一人了,也是因为如此,我没成一个只会杀人的恶徒。我想最重要的还是后者,我终究回归了人。

南边的那条亮线越来越宽,越来越亮,亮得让我心中难抑各种遐想,仿佛我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这时,前面终于出现一个相当简易的大茅屋,四周有些火把,照得周围很难让人有所遁形,让我不得不将马留在远处,自己慢慢躲入草丛里。非是我所愿,只因前面有十几个士兵看守,虽然多数在茅草垛旁睡觉,但是还有四五个在茅屋外转着圈。

不知屋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但是我知道我旁边是什么东西。不过,我们两个人倒是一个动作,同时捂住对方的嘴——因为我可以明确的感觉到那人似乎和我一样紧张,与我不同的是他似乎还充满了害怕。所以我猜定他和我一样是一个来这里有所图的人。

我和他点了点头,有些迟疑,但他也冲我点点头,所以我们也把手放下。

我拢手去和他耳边低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父亲哥哥都在里面。你什么人在里面?”声音是个大孩子,他也贴着我耳朵说起话来,看来他也很信任我,显然,否则面对一群官兵,同时一个光膀子大兵也趴在你身边和你唠家常,绝对是件颇有恶趣味的事情。

“我的兄弟姐妹。”我说地平淡无奇,轻而清晰,仿佛真的如此一般。

“你家亲戚还真多。”

“是啊,就你一个?”

“不是,还有我们全村剩下来的人。”

“在哪里?我没看见他们。”

“都在后面草丛里,但我们只有木棍,打不过这么多官兵,我们来看了好几日了,这一日天黑得厉害,而且很可能有场大雨,我们打算等他们都睡着了,或者趁乱就一起过去把他们打晕了。把我们的人救出去。”

“他们怎么被关进去的?”

“我们也都不知道,几天前早上我们出去打鱼的,回来的时候,村子里留下的轻壮和男丁便都没了,听我弟弟说,有很多官兵过来说是要拉人去建给皇帝的什么宫。估计你的兄弟姐妹也是为这个被抓走的。后来我们中间有人偷偷跟着,就说关在这里了。我们其他的男人便都来,看看能不能救出来,救出来大不了,我们再迁走就是。你家的亲戚怎么被捉进去的。”他似乎找到了可以诉苦的兄弟,胆气壮了很多,话也慢慢说多了起来。

“和你家差不多。”

不过他们敢来,说明这些老百姓也算是胆子非常大的,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样。不过听最后一句,仿佛他们已漂泊久了,也习惯了似的。这便是所谓的“流氓(此处读meng)”吧。

“你哪个村的?”

“你哪个村的?”我哪知道我哪个村的,也不知道怎么和他瞎编,便反问了过去。

“我们新来的,一个恩公给了我们钱,叫我们在江边打鱼,我们就在江边建了一个村子,住了下来了。”

“噢……看,该死,他们好像是换班的。呃……还有……该死的蚊子。”不敢大动,只能自己努力挠挠。看着前面,三五个人躺下去,三五个人站起来,心情更加烦躁。

“来草丛里还脱这么干净,你不找叮么?”他想笑,却也笑不出来。

“你们多少人?”

“十三个。”

“十三个?十三个还不上去就打?”

“你声音干吗这么大?”

“不是啊,他们也就十几个人,现在只有几个犯困的站着,而其他人,都在迷迷糊糊睡着觉,此时一鼓作气,起而战之,胜算有九成。”

“您那个什么什么,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他们是官兵啊,而我们只是老百姓。”

我没有让他听到我的回答,我只是对着地面自言自语道:“我的兄弟们不都是老百姓么,他们打的却又不都是官兵么?”

泪水不知怎么已浸湿双眼,我欠兄弟们太多,太多了。从汉中,到明孜,自旷野横尸遍布,至坡上满目坟冢。抹去眼泪,对身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便去了,若事谐,便随我上吧?”

我站起来,竟然笑了,抹去自己的眼中新泪。在大路上走去,一边笑道:“兄弟们,我便用我一生偿还与你们之债吧!”

他们看见了我,可他们都怕了,我能读出他们的心声,他们尝试叫醒了其他人,但只是增加了几个恐惧的人而已。

他们有些紧张地仗着武器,看着一个赤裸的长身大汉一步步稳稳走来。第一个敢于上来拦阻的甚而以为可以表现自己能耐的人,被我一棍子抽断长戈,长戈之柄碎成几段。那夜,他和后面的勇敢者再也没有站起来。

我捡起了另一根长矛,抽平了下一个勇敢者,同样也粉碎了矛棍。于是我打算继续这样下去,或许当时我需要一种事情来宣泄自己,可是那天的我开始居然是用杀人来发泄,而此刻我如此迅猛凶残的抽击之势必也让对手胆寒,但这两下倾力而为,却让我心中那鼓戾气泄了。心中再次想着战场上的我定是这么唬人,否则怎会有那么多传言,当然老师也有很大“功绩”在内。或许我可以报以无可奈何的一笑,然后说声:“身不由己”。

所有的官兵都醒了,他们很是紧张地缩成一个小阵列,所有人很惶恐,虽然那边人比我多很多,虽然面对的只有我一个人,虽然是十一对一。不过同样,他们这样排在一起,我也不好进攻,否则两肋下便会被人威胁,只能瞪着他们背光下黑森森的面容,心中盘算,这番要是拖久了,会对我会越来越不利。

忽然脑后面的发带松了掉了下去,偏巧迎面便来了一阵好风。心中暗笑,天与我利,不假(借)岂不有愧于天。旋即随风朝天嘶吼,仿佛我本是一头嗜血的野狼一般。

任由头发肆意飘在身后,随风摇曳。伴着忽然而至的电闪随着雷鸣。也许我自己远远看见怕还有些畏惧。

目睹此景,他们便开始有些歇斯底里地绝望的反应,其中一个带着后面的人跪在地上对我哀号道:“您是谁?难不成真是獬豸上仙?我知道小郡侯犯了浑,抓了您,您却谈笑宛如平常,就知道您是神仙,我们都知道您的事情……但我们可都没有敢对您有所不敬啊,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些小兵,只能听命于郡侯,我们可都没有杀过人啊!”这吹捧是有些让人飘飘然,但今日我却能站在地上而没有飘飘然,其他人虽没有都跪在地上,但多数已经开始低声下气。

“后面屋子里面是什么?”我既然被供起来了,那赶紧当起被供的样子为最好,枪尖指处,便有了一些高高在上。

“没什么就是一些小侯爷亲自去抓的老百姓,替皇上修临江行宫的。”

“把这里的人放了,你们便走吧。”

“这……这……这小的十个脑袋都不敢,这小侯爷岂是我们惹得起的。”为头的一个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又看了自己旁边的兄弟,很是为难地对我说,“若是我们敢,我们全家都是要死的。”

“没事,你们不会死,你们原本的小主子却会死。皋陶公与我说今日此人弑父,合当粉身碎骨悬于市。”我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什么?老郡侯死了?还是被小郡侯杀的?”这消息当真让这感人等惊悚万分。

“是。”我很肯定地点头,这回完全没有任何做作,因为心中都满是咬牙切齿的感觉,“他打算明天把这罪名加在我的头上,当众处死我,让你们包括所有的工地上的百姓看。意思便是若是反抗他,便是神仙也得死。这回我这样便走了,你们便有人要死了。所以,我需留下,替你们解除这个祸患为好。老郡侯告诉我,这宫殿得修好几年,那畜牲便杀了他,他想要最快完成,所以才抓了这么多人,这样一来,必有民怨,我猜这周围便有准备来救人或者抢人队伍。但是如果你们失陷了这些人,恐怕你们也死定了,包括你们的家人。当然也可能你们去服那些徭役。”我装模做样地朝四周看看,看到某个地方,便故作沉吟,最终说了一句,“恐怕救人的已经来了。”

“这个畜牲!”忽然有士兵咬牙切齿地说道,却发现旁边有人朝他看了一眼,他便有些紧张地噤声了,接着所有人都沉默了,有人还警醒地看了一些四周。风开始变大,但人的声音却忽然没了。

“那我们怎么办?”时间久了,人群之中开始了私下的议论纷纷,没了章程。这非是我所愿,我明白自己的计划有些失败。

我知道这火扇得不够大,但是也没有办法,看着前面无助的人群,心中渐渐冷静下来,觉得今晚能将这一屋人救走便是一件好事了,而且这在现在还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还好这干人等因为地下歪着的两个早已昏厥的人,没人敢对我造次。

事情却又有转机,与我得救一样,都缘自几月前的渔村的往事。虽然我没有看到事发过程,但是我不得不承认,那人最后临走还是帮了我一忙。

不过事发的时候,我心中甚而是非常紧张而且渐渐害怕起来的。因为那是一队军队骑马而来。我怕是来找我的,但是我却不能走。若我走了,那我便自认心虚,无可辩解了。

于是,我便赌了一把,因为我实在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而且心中我这样劝自己,反正要逃也不一定逃得掉。

但是我赌对了,他们竟是来找我的。

“獬豸大人可在这里?”领头一个周身甲胄整齐的人看着我们,眼神却在我身上打量。

“我便是。”看着他的眼神,我已经在琢磨自己赤裸着上身是不是有些没有礼貌,但是这时候,我觉得还是这样不作任何言语和动作掩饰的为好。

“请獬豸大人救小人及兄弟们一命。”那人忽然什么也顾不得,翻身下马,对我便拜。

我自是摸不着头脑,先将他扶起来,问询究竟。

“今夜夏先生及我处,言及刘莽小主公杀了老主公,秘而不宣,欲将此事诬及大人,还要将手下这些亲将全部杀掉,免得泄漏。夏先生是何等人物,虽是新来之人,因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主公言听计从之人,深得两位主公器重,锦衣玉食,在这驯养地界也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却也要弃此地而去。必是心明小主公可能要将近人皆诛了。”

这人也许真是个天下难得一见的“义士”,不过其善恶不分,实步入歧途也。不过最后救我而弃那人而去,也算一场正义之举,且对我有恩,我这还是很感激他的。

“那夏先生让你如何?”我很感兴趣他的主意。

“他只说,顺路南去,逢人便问,碰到您,便让我们跟着您。他还说需得您来引导我们走,才能有一条生路,最后让我们跟你走。”

“好。那你们先把这些百姓放了吧。”

原本守卫的这些官兵互相看看还是有些犹豫,但看了看的那个将军,便听得那将军一声大喝:“还不照办。”

“獬豸大人,既是这样,我们跟定您了,您别把我们扔了。”他下了决心,脸色也轻松起来了,我想还是死亡的威胁让他更是紧张吧。而且,他似乎更愿意跟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我也是荆州人,名唤王威。本与我的几个兄弟都在并州刘表大人手下做事,黄巾时我押运粮突遭乱兵截了我的粮草,我失了职,以当时军情,本是死罪,所幸兄长诸弟们帮忙,主公怜惜,才留得在下一命,便一封荐书让我过来。”这人看来是个话匣子,问一句这个人便收不住了,这个和荆州人的性格倒真是差不多的。

门被打开了,慢慢地有人走了出来,不能确信地看着我们。然后还是我的点头和这些士兵们低着头说道:“你们走吧。”让他们或慢慢走,或赶紧跑走,脸上有一些喜悦有一些疑惑。后面草丛里的兄弟也冲了出来迎接他们的亲人,有人还在后面嘀嘀咕咕。这些个原本保卫这里的士兵,自此更是死心塌地跟着我了。我当时还有些怀疑,其实这个叫王威的前后的表现是有些让人觉得奇怪,没想到原因更奇怪也更简单更朴实。

那个原本和我趴在一起的那个孩子看着我,与出来的人远远在苇荡边谈论了一会儿,便也离开了。和我期望得不是很一样,不过却是可以接受的。

现在手下有四十五个士兵,不包括那两个受伤的——现在他们躺在了屋内——我也不知道他们多晚才能醒转过来。

他们不知道我打算干什么,但我知道。

我还没打过这种仗,我以前的仗,要么是数十万人冲锋陷阵,要么就自己一个人独当一面,要么不是我来下作战命令。而这回有四十五个,虽然其中一个是个姓王的将领,但是所有主意都肯定是我出。

“把这里的所有的情况告诉我。”我拉着王将军到火把下,扑开一块空地用一段断枪杆和他在地上合计开了,何处是侯府,何处是工地,何处有军营,哪里有军队,哪里有老百姓。

“我决定了。”我决定直接下令结束我们的对话,“王威将军,你让几个熟络的士兵去往这几个哨所通告刘莽弑父之事,让大家小心。名为提醒,其实便是让他们遇到什么事情,也会看看形势再动,这番我们行动便会顺利很多。”

“那其他人呢?”

“利用你的关系,我们进浔阳城。”

“进城?”王威颇是意外:“您要干什么?”

“记得让你的心腹之人,与众将言明现时状况,若有人迎合我们,我们便把握大了。”这事还不是明摆着的,所以我故意继续前面的话题。

“大人,您要干什么?”这位王将军继续惊疑不定的询问。

“如果你们想活,如果你们所有人想全家得存,便跟着我。我必须要替上天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做完,你们便不用担惊受怕。”我故意把事情严重性夸大,此刻也是必需的。

“您指的是……”这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准备装傻,或者不敢确信。

“送他去见皋陶公。”我说得好象自己当真是獬豸一般,语气还相当诚恳轻松。

“浔阳城里有五百多士兵,我们进去,若是被人发现我们不是死定了。”他最终确证了以后,却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恐惧,只是和我在一个稍远处单独讨论,想让我明白我们将面临的情况。

“我明白,你怕不怕。”我不知道他怕不怕,我是有些怕的。

“我的命,要么就是今天,要么是明天,无所谓了。所以我带来的都是我的贴身亲兵。”他耸耸肩,表现得比我心里勇敢,“我会和城里熟识的兄弟打好招呼,我想按照你说的,虽然他们不会帮忙,但也不会妨碍我们的。”

“这便好。”我点点头:“需和他们言明利害关系。需留人去工地捣乱,你既说工地面积很大,为了运输、堆放木材,这个地方只有一层哨位。但一定要让我们的人从正门进去,再在这里放火,然后远到南边江边再离开,这一条路让他们记住,因为这样便遇不到什么哨岗盘查。放了火,很多人还会怀疑是不是雷击生火……”刚说完便又是一道闪光,片刻后雷声轰隆隆传来,又看了看,我才继续道,“即便下雨,只要能点着,一定要点,对方肯定抢先注意那条最近可出的路。因为本身这个工程太大,便有兵力分散,指派不力的毛病,即便想到也难以注意那些最偏远的路。我们的人肯定可以安然逃出。”我这话是要给去放火的士兵——虽然我还不知道是谁——放宽心的。这样才能引起混乱,即便我们失败了也有机会逃脱。

“放火要早,尽快去。因工地在东,再命几个人在城西山头隐蔽,如果我们进城一个时辰都没有动静,便名他们放火聒噪,找几面鼓多放点火,然后我们便从城东伺机逃脱。如果下雨,击进兵鼓即可。进城后,北城门留下十几个士兵,就在城门口附近隐蔽,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我们得脱,等我们到北城门,如果有人拦阻,让他们依样放火起乱事便是,然后和我们一起趁乱冲出城去。若我们不走的北门,便让他们自己找个机会出去,反正他们是兵,这勾当做得快。这便是我的计划,以后大家都随我回荆州即是。如果下雨,本身便是一场乱糟糟的事情,就更好了,而且越大越好。”

“其他都好,便是这个……您如何杀……”

“你便说有紧急军情报告侯爷,记住叫人通报的就是侯爷,不是小侯爷,然后,记得,我在你身后低头弓腰和其他兵丁站于一处,再用头盔遮住脸。还有记住,这人问何故,你便说,你发现那监狱里的狱卒都死了,不知关了什么人,不知道被谁逃脱了。问询如何是好,还要问要怎么办?这便最好。”

“王威受教。”我这番说完,他对我甚而有了些崇拜,最后我定计之时,他的面上便满是佩服了。

那夜风越来越大,看来肯定会有场大雨,只是很奇怪,这场雨却迟迟没有下下来。到城门门口时,我和其他人都只能一起捂着脸,只因为依旧的狂风卷送着城内外的飞沙走石让所有人如此。便是这样,我们在门口仗着王威,什么麻烦都没遇上便进去了。那些守城的也被这诡异巽风吹得不行了。也许真的有天在帮着我,或许我真的是獬豸。王威说要去找几个熟络的说些事情,我点头答应,但还是补了一句,让他快些解决,因为要是我们还没进侯府便拖了一个时辰,搅得城外留下的人放火击鼓,我们便也要麻烦了。

其实我心中还有些怀疑这个叫王威的人。总觉得一切太巧,甚至还在考虑是不是姓夏的出计在把我诓回来。这让我在等待的时候,心中一直处于痛苦地来回纠葛。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因为也许我也只有这个机会。

心中忐忑的我便又让曾住在浔阳城内的一个士兵给我讲城内的情况。直到王威回来,他带给我一个不算很好的消息,似乎有一个同僚听到他传的消息,不肯表态,或者说,他似乎体察到我的意图,问我,是不是赶紧离开。看着他脸上的紧张,我却忽然释然了,至少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他,既然身边的人可以信任,我便认为我可以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祸几不发于外,却多出萧墙之内也。所以我说赶紧走,不能耽搁了,他听了,有些犹豫,但没有发意见,便一起走了,这一路倒变成我带路了。此刻的我已经换作一身侍卫服,不光是为了与开始赤身作别,也是因为这件衣服后来真是帮了大忙。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我沿着我曾装模作样走过,又被拖出去的路跟着被召见王威将军向前走,还让几个高一些士兵和驼着背(不规范说法,驼没有动词的表示)的我站在一起作为亲兵一般,以免我过于显眼。

但是开始亲兵“我”只能站在堂外,王威坐在里面,等待那个畜牲的出来。那畜牲出来,完全没有什么事一般,似乎才醒,衣衫不整,有些不太高兴地问堂下:“王威,这时有要事非得找我么,却说,什么事?”

“禀小侯爷,老侯爷……小侯爷也行,听说您抓了平安风云侯?”王威这人倒也沉静,语气一转,当真似乎不知道这回事一般,不过和我提的不同,他直接说他知道是我。却说王威似乎本颇受信任,因为没有人来提防我们,只有几个女侍在堂内掌灯,只是堂门口有两个满脸横肉着装鲜艳看我们眼神都带着不屑的卫士。而这里的穿的正常些的护院,看见王威将军打了声招呼,也没管我们便走了。想到他是被推举到这里的,这才心下释然。但是旋即我还是有了更大的疑惑,那便是这人如何这样愿意跟着一个庶民的我。

“是啊,那是不假。”提到这个,那边口气便显露得意。

“您关在外面浔江镇的府衙大牢了?”

“噢,你去看了?那里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囚犯都去修临水宫了,只有到处游荡的幽魂,哈哈,那个家伙是不是吓得死猪一样叫。”这人真会穷开心,怎么着死猪也没法叫,倒是我们看了烧熟的死猪会叫,而且越香叫得越大。

“不是。”我忽然感觉王威一定是荆州人,我觉得他也开始故意逗那混蛋玩了。

“这人还在充英雄?呵呵,说不定裤子早湿了。”废话,把你从下午捆着捆到现在,在哪里你裤子都湿了。这和吓不吓,装不装英雄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被捆着,我倒看你怎么解手,除了把裤裆当夜壶,还能怎么办,不过我还好,那天没喝什么水,没出这种糗事。

“大牢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所有的狱卒也都死了。今夜我是巡夜,只是听说,便想去看看这个人是什么模样,却发现这般情景。”

“什么?”这声说完,语气便急促紧张起来:“这畜牲居然逃了,有人救他?”

“属下也不清楚,只是看情形倒像自己绷断绳子,自己一个人撞塌牢房出来的。”这牛吹得大。居然被撞倒的东西用成房子,而不是牢门墙壁什么的。

“撞,撞塌?”他有些紧张了,“怎么可能,撞塌?”

“其他墙都倒了,却有一面墙还立着上有一个巨大的洞,仿佛有一个极高极壮的人撞过去的。”这景象我觉得不可怕,倒有些可笑,但很快便明白意思了,“您召个高个进来,我给您比一下,您看是不是他的大小,这个人真是高,我们队伍里决计没有这么高的。”

这王威不错,越来越像我们荆州人,很有脑子,嘴皮子很活,这番他一说,进来个高个,我便“不得不”当仁不让地进来,我离他近了,事情便简单了。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拔王威的剑抢前一步,刺他个透心。

却没想,那混蛋竟说了这样一句,“屠大,你进来一下。”

我只能失望地看着前面这两个肥厮中的一个进去,另一个依然用非常不屑的眼神看着我们。嘟囔道:“你们二人倒真是很像,那你便是屠二了?”

“不是,我是屠四。”

“那为何不叫屠二呢?”我觉得自己恶趣味已经起来,既然这条路成不了,大不了和这个胖子侃,侃晕他,再冲进去。

“我还有两个姐姐。”在他没精打采地回答时,我心中却在盘算着这两个所谓姐姐的景象,说不准就是这两个人的样貌,换一声女装,再披上一头长发。

“咦——”我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地打了寒颤,恢复常态,心中开始盘算如何打倒他们。这两人比我矮一头,却比我粗上好几圈。

风又刮起来了,就在这事,一个也是满脸睡意的侍从急匆匆跑进来,在廊下大声禀报:“城守高密将军说有急事来面见小主公。”

那畜牲刚说完“让他进来吧”,王威就向我通风报信了:“啊,主公,这高密说不准也是为了这獬豸之事,我碰到这个事情,不能肯定该如何,进城偏巧碰上了他,与他说了,他一言不发,只最后说了一句,让我来寻主公。”

风越刮越大,卷得这侯府也是一片狼藉,满目败落的样子,堂内灯火胡乱摇曳,闪烁不定。趁着这天助的混乱,廊下的侍从中少了我。不是吓跑了,我只是去帮着迎接那位高将军了。

却说那时,雨竟还没有下下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襄阳

天上又是一阵好闪,紧接着例行公事的狂风和轰鸣之后,我便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人群中了。

这是我第一次顺着这条路线走出去,上次是被拖出去的。生活总是有些奇怪之处,不过也许人才是这些奇怪之处的根源所在。

几个大步便追上了这个小个子似乎很精干的人,我相信这个人应该不认识我,所有人认识我的脸的,大多也见识到了那个混蛋弑父的场景,所以,此刻应该大多在黄泉路上走着而不是这条路上。即便此人例外,我也一定要告诉他,如果他泄漏秘密,我就会当着那个混蛋和这个倒霉蛋的面,大谈我到处宣扬那个混蛋弑父的事情,那么他也必然很快会去走那条路了。

不过这个人,要么就是非常开眼的,要么就是老实巴交地过火的。至少他的表现是吓了一跳。那个侍从肯定感觉到了背后有人追了过来,还转身朝我看了一眼,然后便背靠着廊柱,看着他的眼神便相信,他真的不认识我,就如我不认识他。

不过我相信这个人听到我的声音会怀疑,他的脸上似乎有很多不能确信的地方,其实,我更怀疑我的口中很难隐藏的荆州口音。所以,必然我要费一番口舌了。

“莫慌,我是王大人派来保护您的加上看着点门户的,他和小侯爷说可能平安风云侯会跟着门口来的人,便让我来看看,我是王将军带来的荆州老乡,若跟着的真是荆州人,便让那人说一句话,若有荆州口音一听便明。”我做出一副老粗的模样,倒也有些模样,不由他不信。或者应该承认,我比较有当老粗的前途。

“噢,我说呢?这主意是不错,那平时我怎么没见过你?”他似乎有些相信了,但是还是有些怀疑。

“我平时都在将军手下练兵,这回说平安风云侯来了,他说我也许能当得住平安风云侯几下,合着门口的兄弟们,应该拿得住那厮,便让我过来。”

“噢,怪不得这么面生。哦,你个子这么大!”

“是啊,没这身板怎能挡住那人,听说那人有一丈,我可能还比他高些,应该能压住他的。”我做自信满满之状。

“希望吧!”这人信心没有我足,还是有些慌乱:“今日轮我值夜,白日里便没见这个人,以前早听说这个人怎么怎么了得,没想这次却被小侯爷一通麻翻放倒,最后被拖了出去,想来也不算什么个厉害角色。却没想到夏先生也来打听此人,却说此人如何神通,言词凿凿,绝无虚假。只说,今夜若有风云际会之象,则此人必脱囚笼而出,只怕此地难逃一番腥风血雨。当时只当个笑话,却没想今晚忽然就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而那人竟真跑了。”

我心中有念,口中却道:“原来,原来。不妨,不光块头大,我劲也大,现在就是保卫王将军,您看我手中的戈,便凭我,寻常人等十几个也近不得身。”我还装模作样地挥舞一番,呼呼生风,合着原本的大风,以及天上轰隆隆的雷声,还确实挺是吓人。

“那便好,我便放心了些。”他也似乎终于放心下来,说不定心里还在琢磨,这么着这个大个子能撑一会儿,我便乘机跑掉便是了,不过面上当然完全不同,他松了口气,然后又看了看天:“这雨,怎就是下不下来呢?”

我当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番难得老实一次。

这是我第二次离开这里,上一次是被拖走的,这次便费了些力,不过我更喜欢这次的感觉。

少顷,便到门口,随着家中侍卫缓缓打开门,却先见两个人黑着个脸挺立于廊下,身子一动不动。

我在那值夜的侍卫官后面小声唆摆道:“不说是一人么?怎么凭空多出一人,难道真是平安风云侯挟持。”

那厮果然心下大疑,看着前面,挥止旁边拉门的武士,有些心虚地问了起来:“徐将军,您身后的这位刚才怎么没见到。”

其时心下大喜,琢磨着挑动着把这个似乎是但理论及事实上完全不可能是的“平安风云侯”拿下,合这个明显有同党嫌疑的将军,一起捆绑拖拽到那堂内,让他们挣扎喊冤,以至局面少乱,我便趁机用收缴这个人来的,或者王威的剑一下刺死那个混蛋。

却没想,事情的转机来了,当那个后面的人用一口当地口音说话出来时,我却心中一阵惊诧,忽然心下大喜。没管他找什么借口,只抢着说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我仿佛听说过你。”

“我叫韩烈牙。”我心中已经暗笑到肚子疼了,心道少了两个字吧,先不管他怎么过来,但是那声线却一听就是他的。

“我名唤厉北海,你可识我?”我直接笑了出来。

“呃,是大哥么?”这话语气诚恳至极,我心中更是笑开了花。但是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立于那个徐将军之后,便知道这里面是有些问题的。

破六韩烈牙来了!我的厉北海兄弟正站在我的面前。

“正是,呃,徐将军,便请进吧。”转过身再对那人笑道:“这人是我兄弟,如果有他在平安风云侯就更好应付了。这人若杀起性来,所有抵抗之人都会被剁成肉泥的。”

这第一句一语双意,因为我确实也觉得事情好应付多了;而这第二句是提醒那位姓徐之人的。

这一路,侍卫在前,我在二,姓徐的第三,龙行第四,鱼贯而行,表面平静无奇。我不清楚龙行怎么过来的,但是他必然是偶然到此,然后不知怎的,知道我的消息,便过来救我了。亏他胆子真是大了去了,竟直接过来劫持那小畜生,然后逼他让下面的人放我。不过他显然也对我怎么逃出来的大感兴趣,而我们两个人一向在一起唬人方面很有默契,于是我们便说开了,虽然传递了信息,却也出了些事。

“大哥,您不是在荆州,怎么过来了?”没想到他的当地口音已非常熟练,我觉得鲜卑人真是学语言的天才。

“噢,我被诬杀了人,被关在死囚牢里,亏得有人帮忙逃了出来,便来这里投靠王将军,混口饭吃,现在王将军还在里面大堂拜见小侯爷呢。哎?我记着,你原来不住在荆州么?却为何也到了此处,还投靠了徐将军。”

“啊,最近水大,我的商船被水冲了没影,幸得有其他商船上来人说这里缺人,我便也来讨口饭吃。”

“那好那好!”我当时没想到,兄弟也没有想到,我们犯了很大的一个错误。对此,我除了认为是我们太年轻,其他没有任何理由。

“我先进去禀报,请徐将军在外稍待片刻。”他依旧很恭敬地和我们三个人打招呼,我们两个人都朝徐将军看了一眼,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话。

我们察觉到不对,那是因为片刻后,屋内竟一直毫无声息。

也幸得我们两个人还没有乐冲昏头脑,都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厉北海冲我一皱眉头,旋即抽出背后挂着的长弓,张弓搭箭,便朝正厅正面走去。

我是在他的脸上看到事情的不妙的,长弓上飞出的箭只,战士们忽然有些失措的冲上堂,霎时不绝于耳的堂内响起的武器相斫之声,箭破人筋骨之声以及伤者哀号之声,相斗呐喊之声,呼叫援兵之声之类都可以证明了这点,连天上也忽然雷声大作以作应和。我也立刻选择一把抓住那徐将军的衣领,在他来不及惊恐之时,便让他的脑袋撞了旁边的廊柱。一向在较劲方面我很少吃亏,这回幸好也不例外,不知道他有没有试图挣扎,不过这回他没有机会了。看着柱子上的红红黄黄一片,便只能心道一声:“对不住!”拖出那人佩剑,立刻投入那边战团。

廊下的战士和屠大屠四打成一片,打成一片似乎有关系好的意思,不过这里完全没有这层意境,场面上更像大家一起吃肉,抱着角力松不开手,这帮兄弟们就咬上了。

而破六韩烈牙也根本顾不上对付门前的胖子,只管朝里面射去。

堂内已经倒下几个人,王威拔剑正与众侍卫交手,情况相当危急,幸得北海帮住射住阵脚,还能勉强撑住,此刻周围人丛中仍不断有人倒下,我与北海说过王将军,他虽不认识王威,却能明白这个堂中圈内之人便是我话中那人,便用箭来保护他。

不过当时我没想这么多,我直接冲向屠四,一剑鞘将他打倒,这种憨胖子我还真下不了杀手,他们要比那堂内的畜生无辜得多,不过按我没数的手劲,可能得有几个时辰慢慢睡着了。

再过几个须臾,屠大哥和他兄弟呈大致相同地姿势睡着了。

局部战局立刻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倒了过来。

我和龙行一组,我仗剑,他执弓,一路遇谁杀谁,无人能遮拦,直追那个混蛋了。

“就是那个穿最好衣服的?他老是躲在柱子后面,把他逼出来就行了。”一边张弓搭箭,一边他还是能和我说话通气的。

“是,射伤他,留着他的命给我,为了陷害我,他竟手刃了自己的父亲,我要和他好好算算账。”趁着找他的时节,我还把那时的情景稍微描画了一下,不过有些夸张,至少把他的嘴脸描得更畜牲了些。

“噢,这么该死的东西。”带着咬牙的声音,我相信在这世间至少这点道德基础是完全相通的。

“我们得快些,外面的人可能要来了。”

“没关系,我们来了三百人,门外小南带着几十个兄弟看着呢,城外还有王炼带的人,如果我们不行,他们就打城……好,那龟儿子的肩膀露出来了。”他声音中忽然有了笑意,随即手中箭矢疾飞而出。

我知道肯定射中了,他的箭法我信得过。随着他的箭羽飞过,我立刻追了上去。

这畜生一手抚胸上穿透的胸口,一手用我的长枪撑着自己。看见我来,竟扬起我的长枪便要来刺我。

“好大的胆子!”我大喝了出来,随即拖过枪尖——我是决计不敢拽那小尾巴的,一手夺上枪身,再大喝一声,人借吼力,吼借人力,便如一声惊雷炸过,硬生生把他撬了起来,然后狠狠把他甩砸到墙上。

或许我这日有些憋闷,需要些宣泄,总之后来我觉得当时我的那一番话有些发泄的意味,而且在当时浪费那么多时间有些不智,或许我不该叫谢智。但当时,枪尖指处,人亦正立,一番慷慨之词,却都是正理。

“你这畜生,自以为是,就凭你?你注定一事无成。可即便你一事无成,相较天下人,你尚幸运之极,自小锦衣美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这畜生竟杀了自己父亲,你可知毛发骨骼皆受之与父母,数十年养育皆被由双亲,如此大恩便换得你这畜生一枪对之。你对得住他们么?”

“我有今日,不都是被你逼的?”他竟认为自己还有理由,不断咳嗽时,还恶狠狠地对我。

“哈哈,还有你这么不要脸的,我坐船回家去,我招你惹你了。当时你请我来,若我不应,你当若何?还不是派人杀了我全船的人,你觉得当时动手,你自己有些危险而已。便把我诳上岸,再派人追杀我们全船的船工,是么?”

“你才知道?原来你也不过如此……”他有些叽嘲式的口吻。

“啊……呸!你这禽兽当然不会明白,我早和你说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跟你去的。那时那个嚣张跋扈之人显然很受你重用,否则怎能在你面前依然敢如此胡作非为,无尊无长。可你还是能一刀把他宰了,毫不心惜。故而我知道你是个心狠手辣,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人,我只能如此。”

“我不信!你为了那些奴才肯这样,我不信!你哪有平安风云侯的作派?”他几乎咆哮起来。

“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言毕,我用枪杆恶狠狠地抽他的下半shen,与我想象中一样,一下便把这个养尊处优的混蛋给打软了。

“啊……我是皇亲国戚,放了我,否则你会有……啊……平安风云侯,我愿跟随你……”

“要你?要你,我还不变成一个王八孙子。”听得这话,越想越恶心,手下更加重了,胸口也渐渐自己疼了起来。

“啊……”后面他连求饶都喊不出来,只会嘶号,直到歪倒一边,不再叫唤,也没了动静。

北海在我身边咽了一下口水:“大哥,你下手还真黑。”

“打他上面,他一下就晕了,说不准就死了,那不便宜了这混蛋。”我有些如释重负,轻轻看看胸口伤口情况,松了一口气,随手拽下一块堂边遮风的帘子,将那混蛋打了个包袱,便拖拽着他走了。

府内似乎卫兵不多,王威受了几处伤就在我身后不远处,和几个散于堂内各处有些疲惫不堪的士兵站在一起看着我们这里。再也没有什么人过来找我们的麻烦,也可能是因为天上一声紧似一声的轰鸣掩盖了这里的厮杀。

“刚才那个侍卫呢?”

“在这,我专门留了这个混蛋。”王威舔了一下带血的嘴唇,从身边拖出那个老小子,他被捆住了,脸色有些紧张和惶恐。

“你怎么知道的?”我想他明白问什么,所以看过他的样子后,我还加了几句:“老实说,我不杀你。”

“那个……那个……”

“快说!”我摆手示意让王威不要吓他,却没想一支箭从他的发髻穿过,对此,我决定以有些愠怒、无可奈何的眼光看向身后,那人则报以无辜地眨眼。

“徐将军在场,两个小兵怎么能这样不顾场合地高谈阔论,说的,全是当时在这府内的人事情况,而徐将军却一点意见不说,也不喝止你们。那徐将军必是被胁迫,而您二人应该是……”这番这个人说得飞快,险些让我没听明白。

“同伙。”我想这个词他还不太敢说:“没错,我们疏忽了,你的脑袋很灵。好,王将军,放了他。”

“放……放了他,怎么行?”

“我们是来宰这个弑父的畜生,这个人,包括这个屠大屠四都不是什么大恶人,都是别人的下人而已。”

“那就捆着,等人救他们,您放了他们,他们去报信怎么办?”

“那便到时候再杀。”我非常自信地笑了出来:“我们有人在城里,还有人在城外接应,他们没了头脑,我们手中还有这个混蛋,他们只会是一片散沙,他去说了,反倒更添他们的乱,没事的。”

“噢,您的人都来了?”王威有些惊讶,进而有些佩服,也不知道他佩服什么,如果不知道对象,那我先接着也不算什么错。眼看着前面的人被放走,除了还没睡醒那两条大汉,还有一些再也醒不了了,没有感慨的念头,合计着还是先将兄弟和王威互相介绍一下。

“是啊,王威啊,这是我的兄弟,厉北海,一手箭术几乎天下无敌。”我将北海介绍给王威,也把王威介绍给厉北海:“这位是王将军,叫做王威,不是他,我决计不会来到这里的。”

“多谢王将军帮助我大哥。”这人立刻变得文质彬彬,让我又想踹他一脚。

“我还得多些您呢,要不是您,我这会儿也躺在这里了。”王威还没喘定地笑了起来,一边随便指指身边躺着的人:“这位兄弟的姓氏不多见啊,不知是何方高人,怎能练出这一手神箭之术?”

“吾本幽州人士,少年时整日于原野上游猎,这时日一久,便练出这一手本事。”虽然话语挺随和,但我还是觉得这人文绉绉地显出欠揍意味。

但表面的我还是很沉静,将这两人聊天的yu望和打算打断了:“我们合计一下下面我们如何行事吧?”

事不宜迟,越拖越不上算。所以,一旦明白这个我们的意见便是一致。以王威和我为头,北海殿后,在外和小南碰头叙话,寒暄了几句,便商定先和大家出城再说。

不过这回我心中冷静下来,却有些觉得不好办,这番这寻阳郡侯死了,这小畜牲我是非杀不可,这最后的屁股不好擦。这块地归谁,这生杀予夺由我这个庶民显然也很不恰当,这番,有些麻烦。我心中终于开始后怕,以前做什么事情也不会如此,但这次,从后背上来的那股凉气让我明白我有些怕了。不过看了那畜牲一眼,这勇气顿生,此畜我是必杀的。只是心中依然明白此事后患不小。

“风云侯大人……怎么了?”王威看出我的不对劲,有些质疑似的问了出来。

“这事,日后可能麻烦不小,我心中有些担忧。”我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

“呃,看来您也怕?”他对我的话有些出乎意料,他的反应也出乎我的意料。

“那是自然,我一人倒也罢了,可我亲属妻眷……心中总有些挂碍啊。”

“大哥,你便昭告天下,弑父是这畜牲所为便是……”

“只怕没这么简单。”我摇摇头,我们汉人与鲜卑人相较,还是太复杂了些。

“风云侯,我不清楚,有一件事说不定有些帮助。”王威有些不确定,但是他显然有所忆及。

“王将军,请讲。”我感觉事有契机,便问了下去。

“这里正在建一座临水行宫,您可知道?”

“此事我知道,王将军请详言。”

“修建皇上的行宫,须向皇上启奏,皇上会派专人过来作监工。”王威说说脸上带上了微笑,显然是有了方法:“这个人是个宦官……”他似乎还在想,但我就明白过味来了。

“行宫建了多久了?”

“两年多了,才建了不到一半。这个太监是一年多前过来的,当时还没出……”王威指指北面,我点点头,表示我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节,孟德兄还没有动手,宦官外戚皆势大,在这件事情上,显然宦官占了个便宜,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宦官幸而出来公干,否则,难保不在元宵之夜身首异处。

“那此人在何处?”

“就在郡侯府里。”

“那不早说,回去回去。”我一挥手,拍马回去。

雨依旧没有下下来,而守军也没有出现。

这番赶得巧,将将在门口便把这阉人给堵住了。此人正准备逃跑,一身府丁下人打扮将欲夺门而逃,看见一身戎装的我们,立时吓得腿都走不动道了。

“张公公,您别来无恙啊。”

在门口灯光下一见是王威,他似乎松了口气,“原来是王将军啊……不知怎的,今夜来了一批乱党竟把小候爷给抓走了,很可能是老侯爷的忠党,哎,这叫什么事啊?不知道下面怎么办?这边乱作一团,若是让上面知道,可就麻烦了。”说着说着,这个人又急了。

“所以要你帮忙。”我翻身下马,笑着说,心中感觉此事无忧矣。

“怎么回事?这位是……”这人看着我笑,似乎也觉得轻松了些,便也稍微轻松了些。

“这位是平安风云侯谢智大人。”王威很恭敬地介绍了我,也把那人又给说僵了。

“平……平……平……安……风云侯。”那人很是紧张地看着我,然后眼神很自然地在我的后面找寻。

一道闪适时闪过,扔在马背上的那个畜牲定是让他看到眼里了。

这番他吃惊不小,一下子便跪倒在地,“平安风云侯大人,老奴与那弑父的畜生可不是一路啊?”

“我知道。”我点点头,表现出绝对的信任,因为此刻我真的需要这个人:“你替我回去禀告皇上,便把这里的事情如实禀报。”我一边说一边想,到了这里已然笑了出来,“不妨事,回去后,只管投我老师那里,会有你好些的说法。我与你修书一封,你做普通人打扮去洛阳,免得被人抓到,丢了性命。你须知,路上装上我的孟德兄的手下人,你便没什么命了,你须得报我的名字。”这番既是吓他,也是宽慰他,既是逼他与我帮忙,也算给他一条相对好些生路了。

这阉还算识相,不仅赶紧拜谢,还自告奋勇带我们出城。

此番更是好,若是闯,难免折损兄弟,专为了我,心中必会歉疚异常。若有了他,这下面就没什么为难之处了。

有这厮果然方便,一路通行,无所牵碍,众口护卫皆缄口不言而放行。本来恐怕就是无主而众人心不齐,多半装聋作哑。偏巧队伍里有这么一个阉货,大伙看见他,恐怕就更犯嘀咕了,这毕竟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即便看到人群中包成粽子的小主人,也多半装瞎了。

天微明,这一夜,终究没有下下雨来。

出城一里,只听得一阵马蹄声自左侧而来。微光下依稀能看到领头那个马上的小个子,我便能想起当年在云梦上碰见他情景,那景象真是难以忘怀,我记得那时难以抑制的激动。

“王炼吧?”我依然能回忆起他的名字,对我来说,这也算难得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龙行大声喊道。

“那边宫殿有火光冒出来,我们看一队军队刚过去。我们怕有什么事,便先隐藏了起来,看见他们过去,我们这才出来。”

“噢,那就是我们那边的兄弟成功了,我们去江边吧,他们在那里等我们。”

“正好我们的船也在江边走吧。”

“那这个浑蛋,也带走?”

“那你什么意思?龙行。”我已经感觉出我这个兄弟浓厚的杀意,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带着这混蛋,而且我也没有理由不找个更凶地来对付这个畜牲。

“我来吧?”

“好!”

龙行纵马过去,一手极为灵巧地提走那个开始明白自己处境,杀猪般叫出来的混蛋,便到远处去了。

就在兄弟远去办事的时候,我看出有个人在发抖,便自然要过去劝慰一番。没想那人更想来劝慰我:“那畜牲该杀!该杀!”只是语气中充满惊恐。

我知道我不用说什么了,只要别让他再受惊吓便是。但是我不能保证,龙行会不会带颗头回来。

忽然我的脸湿了,让我不由得看看天。

一片片水花就这样打在我的脸上,溅进我的眼中,模糊了青灰的天,暗褐的云。

“终于下雨了。”不知道谁说的。

“那混蛋定是死了。”我自言自语,“不知道多少冤魂终于可以瞑目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担心,有我会便宜他?我开了他的膛,还把他眼耳口鼻……”

“行了,行了,不用描述得这么仔细,我明白便是的了。”

问了我妻伤势,众人只说不重,却没有多言语,我也无法。

此下,接上兄弟,我们便一路向西归乡去了。全不顾后面会发生什么,因为那个阉人会帮我们,因为在这个特殊的时节,我们也会帮他。也许这就是一种最简单的政治,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交换使用对方的权利。

这是我自己学会的,有时,我会感到恶心的,虽然一切做起来如此简单,也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夏末,依然盛行的东南风让我们的船逆水依然能航行得毫无问题,我给兄弟们讲故事,或者被他们缠着讲故事。但却都是一个关于明孜的故事,一个一生难以言尽的故事。北海小南有时会在旁边听一会,但很快就会离开,而且低头不语。王威则听得很仔细,以至于,他一日黄昏听到我被那大个打晕时,忽然告诉了我他猜出那个大个做此事的缘由,便说那时,换作他,多半也会这么做。

“风云侯,你不要见怪,我也是猜的:我想,他绝望了!没错,原本虽然情势紧急,但他仍然有活的yu望,也有活的信心。yu望是每个人都有,但是信心原本是你给他的,但是这次你这一摔,他被摔醒了,他认为您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法保证他们活着杀退那些西凉人。但是他们很……你,他们不想让你……,所以,便出了这条主意。”

“谢谢。”我终于明白了,但是明白过来后,留下的却只有这夕阳下的轻风带来的凄凉。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王威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平时看着似乎有些糊涂,但是逢到要出点子的时候,还是很有想法的。这个人很不错,而且作为荆州人,他的性格也有些像荆州人,即便是武将,还是文得有些迂腐。

可更令我惊异的是,北海已经很文人化了,这人定是常和夫人讨教作诗诚成赋形成的“恶果”,这个原本的粗人整个人作文人状,还是让人觉着不自在。

令作为一个人更加惊异的是,小南不再那么喜欢咋咋呼呼了,平静地和一个小姑娘似地,想着什么问题。我问过他的姐夫,这是文文的功劳。据不可靠泄密,文文与小南二人过从极为非常严重甚密,他觉着二人有诸如叉叉圈圈杠杠这类鸟事,我很想知道这些恶心话是谁教的,不过不用想太多,脑袋中方涵的小脑袋就出现了。不过那种鸟事,我想他们之间还不至于做出来;不过即便做出来,只要没有后果也就算了;即便有后果,他们躲到蜀山里某一个山村里,偷偷结决完,托给当地人家,也……好了,我决定把自己的恶趣味打断,因为王炼向我们告辞了。

王炼中途便带着大队人马离开我们去长沙了,本来他就是中途被破六韩烈牙叫来帮忙的,走的时候,忽然戴上笑容给我们些消息,“政嫂要生了,就这一个月的事,政哥脸上的痘子更多了。”

我立刻打断这帮人去打文正兄秋风的想法,只说襄阳有事。没想北海开始抱怨了:“大哥,我没什么事干的,你的老师,和你的师兄,他们都不信任我,只让我教士兵们练箭,我能自己调动的不过几十个兵,还多数是我族里的。这叫什么事么?我和陈梁说过,他倒和我笑嘻嘻的,只说现在不打仗,打仗的时候自然有我能调动的兵。哎,我想想倒也对,我不曾带着军队……哦,对不起,大哥。”他挥挥手,“我憋得无趣,积了一百日,我便休十五日之假,夫人回了娘家休养,雪儿也被带走。我便一人,拖着小南出来游玩了。”

“北海,你也不觉得残忍,这番带出小南。文文必怪罪于你。”我笑道。

“嗯,是你师父让我这么做的。”

“师父?我师父回襄阳了。”

“是啊,他箭法很厉害,我们斗过几次,居然我没赢他一次,大多平手,居然还输了一次,都怪我太心急了。”言语中颇有回去后再斗三百合的想法。

“师父回来了?”我心中有些不解,便要赶紧回去问问。

此下日子虽慢,却还是眨眼便过。过得时候难过,过完却觉得过于匆匆。所谓,逝者如斯夫,便是如此吧。

自江陵上岸,弃舟换马,自从范哥在京城,这里的事情便丢给了那个三叔带来的胖子。我记得他的字:“同飞”,却想不起来名字。只是记得当初还想过此人此世,即便前生来世终究是飞不起来的,故而容易记得。

“同飞贤弟,别来无恙。”我很热情地打着招呼,仿佛我们很熟。

“啊,子睿兄,在外一切可好。”他也很热情,仿佛我们真的很熟。

那日拟了一封信,斟酌了一晌午,终于凑成一篇烂文,权给那阉人作信投我老师去了,为免我那孟德兄手下手快,便让他换了荆州兵卒之衣,让他以送信的身份前去。其他只是一般无奇,只是这传信之人,换作一个阉货,送信之故却是因文栋兄之名。为此那信札封口我便写了数次,一不留神便把平安风云侯抑或谢智写上去了。只能自嘲似地摇头叹息,无奈而笑。

此事便告一段落。下面最要紧的便是回城,北海本打算让我和他们一起歇息一日再走,只说这水上日次难以消遣。光凭这话,我便不得不对他有更新的认识,但是我还是让他歇息,只说我有很多事情,他便要随我一起走,也被我劝阻了。王威没用我劝,北海被我说服后,把我的话换了一种描述方式转述一番便把他也留下了一夜。

这一路,我只顾催马,不停挥鞭,却苦了我那下面马儿受了罪。不过我准备充分,只因带了十五匹马,串成一串牵在后面。不过事实证明我过虑了,我只麻烦了六匹马就到家了。在城门再换一匹,撇下剩下的和城门的兄弟作伴,便回家了。

这次,又是一个晚上,上次我也是这光景回家,还把郭佩当成了银铃,不过这回只能是郭佩留在家里了,至少免了一番错认。这次满天星斗,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啥都看不见;这次满街都是脱得赤条条乘凉的男人和穿的稍微多一些的女人,和上次也有些不同,上次倒是乘凉的好时候,天凉得能结冰,但没人在外面这般穿着;这次,没碰上巡逻队,算得上走运,上次差点被人拔光了。上次回来是兴奋,这回回来不知道心中何味,只能没事偷着乐。不过相同的是,我决定和上次一样“潜伏”进自己家。还梦想着,因为这突来之喜,郭佩的身体忽然好了。

于是,还没有到门口我就下了马,一溜小跑回家,在门口先抢先捂住打算报喜的门口卫兵的嘴,然后示意啥也别说,我便蹑手蹑脚地溜进去了。不过他还是说话了,但我没怪他,只管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出去,因为他很客气地和我说:“风云侯,您的宅子在隔壁。”

以后,要是我当大权,我定要让每一个新建宅子从外面看都要有些不同,里面屏风上也刻上字,还有也顺便也让所有的车都要在外面绣上主人的名字,还有……已经没有还有了,因为我照样捂住了我家的门口的卫兵,可他却猛伸指头指着我的背后。有了教训的我虽然不相信自己会错两次,但是还是决定先看看牌匾,然后立刻松开我的手,并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这次便让我大为不满:“风云侯大人,李六说的隔壁是那边隔壁。”

最终我在平安郡王府的牌匾下,努力瞪了它很长一会儿,确信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放下心进去。对这次的糗事,善于在这种方面推卸责任的我认为这次责任还是不在我身上,因为门口昏昏暗暗的,最关键的是连个卫兵都没有,门也一推就开,开始路过我还以为是兵库呢。

那夜,我便这样走了进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心中很是纳闷,我家连个门卫都没有,这也太蹊跷了。

不过很有意思的是,那日景象和前一次真是一模一样,小孔明依然在那张几案那里抄书,郭佩背对我坐在那里看着小孔明。小孔明不再是嘟着嘴,似乎对读书不再是那么“深恶痛绝”了。不过宋谦陈武他们都不在,屋里就他们两个。

我在同一个窗户那里摸了进去,悄悄地于佩儿身后坐定,很温柔很轻声地吐了一句:“我回来了。”

那妇人愕然转身,似乎受了惊吓地看着我。

但我才是受惊吓最严重的,赶忙站起,往后退两步,立时跪下,颤声忙道:“不知母亲前来,小儿无礼了。”

第一百三十章 兄弟往别

脸上全是汗的趴在地席上,虽然有些不好受,却不敢抬头,只能老实在那候着,等待宽恕。母亲“嗯”了一声,似乎先定了定神,正欲开口说话,却先听到外面有人大声通报:“太夫人……太夫人!禀……太夫人!刚才隔壁看门的兄弟说,风云侯大人回来了!”

“噢,如何此时才来通报?”母亲的声音威严而庄重,能感觉一个千斤的石头就这般从屋里扔了出去,晃晃悠悠,由内而外得便这般去了,让我甚而想喊一嗓子好让大家躲避。

“刚才小人去解手,让隔壁兄弟帮着看一下,这才一回来,就知道……小的知错了。”外面的人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直到最后没了声息,仿佛真的被砸了,不过我觉着应该伤得还不算太重。

“荆州就这么缺人么,门卫都派不出两人一起?”母亲的声音中有些无可奈何,却还是平静了下来,也宽恕了那个确实有些无辜似乎还被砸了一下的人:“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谢太夫人,小的这就下去了。”这个现在明显有种解脱感赶忙告辞并衷心表示要求去继续忠于职守的人就是我们家的门卫,对这次如此重大的错误铸成,既然我再次欲图推卸责任,四处找寻苦主的情况之下,最终他的那泡尿必然要负主要责任。我打算过一会儿扔一把斧头进茅坑里去砸死它,前提是如果我没有被母亲骂死的话,不过似乎我很快就忘了这件事情了,而且我家的斧头我也不清楚在哪里,更严重的是,我们家到底有多大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曾经睡在哪间屋,从门口怎么走最近,以及这件大屋的窗户和正门在哪里等等,其他的我多半已经没有印象了。

“门闩没开,你如何进来的?”此话一出,便是终于轮到我上案板了。这个问题似乎很难正面回答,尤其是需要回答正确答案的时候。以正当方式解释或称为扯谎起来,不外乎三条“正经”的方案:第一,我自己进了门,然后自己反身把门关上,这里也包括用手关,用脚关,用屁股关等等方式,暂且不提;第二,别人给我开门,进来后,有人关了门,也许是我也许是他,但是我忘了,或者不重要而被母亲放过;第三,我本就是从其他门进来的,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或走进来,或跳进来,或者爬进来。但显然这三条一条比一条更站不住脚,第一,门原本闩着,我除非只有一块布那么薄才可能钻进来,相较之下,我认为我撞进来且不出声应该更容易些;第二,在这个屋只有母亲和小孔明,一相对证,我便无所遁形,说其他人,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些人现在在什么地方;第三,最为严重的的是,我还真不清楚这个大屋到底有几个门,且这些门都在什么方向上,更不用说哪个门可能是开的。

“我……是从窗户爬进来的。”最终我决定以一个正人君子的身份出场,至少在我看来我瞅着还挺老实八交,很像一个乖孩子的,尤其是没办法扯谎的时候。

“哎。”一种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响起,我自知这次教训难得轻了。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既然她是琪姐的妈妈,那么很自然可以想到这个教训人的故事,基本上也是从混沌之初,盘古开天地,或者三皇五帝之时开始的。大体故事内容就是讲很久或者很近之前,有这样一个小孩子,他可以是很高的,也可能很聪明,甚至可能和我长得很像,进而名字和我都一样的,总之开始他是个很不错的小孩子,但他总是从窗口进家,或是从烟囱回家,或是从狗洞爬回来,于是……紧接着后来或者摔破了腿,或者腿瘸了,或者脑袋摔了个口子以后只能歪着个脖子流口水什么都不知道,也记不起来自己是谁的类似例证,尤以最后一个最为详尽,甚而脑袋的那个地方上的口子,口子的大小,形状和里面的状况,以及最后这个孩子悲惨的命运:他便这样死掉了也描述了出来。我自然不敢顶嘴,只是冲面前的席打了几个哈欠,滴下几滴汗珠罢了。

不过,这汗珠虽都是从额头滴下去的,但既然我是一直趴着的,眼睛都不敢稍抬,那么也完全可以被其他人看成泪珠。所以,我想很可能是这几滴泪珠让母亲在这个孩子刚刚遭遇悲惨经历时,也就是我得汗珠开始挂不住嘀嗒落下的时候,就原谅了我。甚而我记得当时她刚讲到那个小孩子就要死的时候,她忽然发出了哽咽的声音,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就这样生生哭了出来!

这回我真的吓慌了,赶紧靠上前去,却不敢大声,只能酝酿一番,低声细语劝慰起来。“母亲,孩儿知错了,请母亲原谅了。”

却没想,我刚凑至近前,她竟一把将我的头抱住,揽在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我也哭了,我从没有在母亲的怀里呆过。虽然这故事颇为无趣,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出母亲的用心,甚而最后似乎母亲真的太投入了,确实有些太投入了,出乎我的所有意料。

我也知道为何孔明也哭了,我清楚听到了这个孩子的哭声,他可能也想起了他的母亲。只是他的声音忽然沉闷下去,像是被捂住了。我很想知道这孩子的样子,只是我的脑袋还被蒙着,我说不出话来,也看不到外面的状况。

忽然母亲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发现我也正哭得厉害,急忙用袖口替我擦拭,满口却是对我的抱歉:“子睿吾儿,母亲想着伤心事了,却吓着你了。呃,回来你还没看过佩儿吧,哎唷,我这老婆子糊涂了。”

“母亲如此年轻秀美,怎能称为老婆子?”虽然挂着眼珠,但是我已经能笑了,而且此言一出也让母亲笑了。

“这嘴倒是挺甜的,快去看……嗯,孔明,怎么趴在这里……哎哟,怎么还哭了。”母亲也还挂着泪珠,只是说到中途,发掘不对,立刻明白怎么回事,赶紧过去抱过孔明,一番劝慰起来,临末了还扔给我一句,“快去后面吧,早些休息,今儿让佩儿就不要来给我请安了。”

不过我并没能把这条消息给佩儿带去,因为她先来了。

一席步辇——陈武和宋谦抬着——载着她进来的。还是我走时的打扮,只是此刻伊人颦眉以手撑辇,努力掌住自己平衡,整个人却只是软软地坐在自己腿上。还尽力保持常态的她,却用这种绝非常态的方式来见我,只能让我明白她的伤势真的不轻。她看着我,似乎有些激动,嘴皮虽然只是动了动,眼中滚动的光却将屋内所有的灯火全反射到我的身上,但是她还是很恭敬地给母亲先请了安,再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子睿回来了?”但是母亲很快把我们赶走,而且只让我背郭佩走,将那两个也是一肚子想和我这个老大哥说话的人留了下来。

“襄阳今年的夏天真热。”我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开了头。

“是啊,你娶了银铃了吗?”她笑盈盈的。

“是啊,最近好些了吗?”我也笑盈盈的。

“是啊,我好多了。”她依然笑着。

我不喜欢这样躲躲闪闪,这样不像我,所以我决定下一句无论她怎么扯话题,我都一定要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服父亲了?”只是她又抢了先。

“是啊。他的鼾声真大。”我也只好再客气一下。

她一言不发。正当我再次决定自己将要主动出击时,她却又比我更主动开口:“我是否还是太自私了?”

“没有,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这句话似乎不是对我说的,眼神看着地面,说完便沉默了,我说不出话,只好在她的身后用手加紧了些,像是安慰她。

“你这个月(悦)……还好吗?”

“那小妮子还好,只是纳兰把她养得胖嘟嘟的,不知以后会怎样?”

“呃,那就好!”明知她是故意,我却还是说不出什么话。

那夜,我睡不着,一肚子话几乎一句没有说出来,我又怎么能睡着?夜空明洁,窗外明月高挂,将帐幕上印出一片灿烂星河,随风不停在我眼前流动。说到风,入夜的凉风也确能让心中烦躁被少许吹散,显得舒适了很多,原本真该是一幅隽永美景之卷,可慢慢欣赏,无忧无虑。可惜,似乎缺了什么入画,便是美图也不能多赏。

不想再看,便轻轻翻转过身来,只见一双清澈见底仿佛能让一切融化的双眸,就在这月光下的帐幕中闪动,彻底让我失去了方向。我的一切想法都没了,只有身体按着不知何处的动力自己上了去,紧紧抱着她。

我竟又哭了!

今年的襄阳比往常热很多,窗外虽然早就没那么多公鸡头子叫了,但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还是被热醒了。伊人还在熟睡,我也没有任何要动的意思。便这样在身边慢慢看着她,应该说是欣赏。

我夫人的脸色不算很好,早晨的她脸有些干涩,还有一些蜡黄,我知道她吃得少,吃的少的人大多是这种脸色,比如方涵、姜泳。而吃得多的如我之流总是脸色很好。她的腿则很漂亮,光滑红润的肌肤,嫩嫩地像能掐出水来的桃,没想到和脸色竟差了如许之多,可偏偏现在出问题的就是这对很漂亮的腿,让我不禁轻叹。她的脚小的可怕,我之所以用这个词来形容是因为我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对小巧玲珑的宝贝能支撑郭佩整个身体在地上行走,我自然会让我的脚去对对,大约是我的一半,我只能叹口气赞叹上苍的灵巧了。不过现时,这一对暂时休息了,而且不知道何时才会再……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太悲情,毕竟她告诉我师娘已经回来看过,说能好。

“能好!”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从师娘的口中出来,便有了分量,我虽不知到底病情到底如何,却也有些释然了,便连当时我所想问的起因,也觉得没什么必要问了,甚而有些怕问,怕问出她一段伤心回忆。我自己还念叨了几句这话“能好!”,却自我感觉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感觉,话还是一样,只是换了人说,便差了很多。不禁嗟叹,数月前,我教训陈武的话,这回却回到我的耳朵里了:“你得有本事!”

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真的不易啊。只说我曾和她言的每日勤练武艺,便没坚持几日,就疏懒了。这日早晨,深觉惭愧的我,便自己在榻上偷偷练开了,以后我还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方法比较简单,我不想弄出声来,所以我的方式就是用各种方式把自己顶起来,不过没有考虑用一些其他特殊器官,只用了手,开始还用了脚。发现手脚并用太简单,便换作只用手了,先是用双手把自己整个人托起来,这让我明白了平衡的重要和有趣,我必须把手放在腰下面一点,再向上使劲,才能让自己不至于两头乱翘而能撑起,这样果然比原本的支撑多用了不少劲,有时还得展开我的大腿,免得自己左倾或者右倾,让自己尽量不要朝任何一边摔下去。接着我便尝试各种更难的方法,直到自己再也没法把自己抬离榻面为止。

郭佩比我的那位夫人睡得好很多,其中一个可以作为理由的事实便是她在我旁边随由我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醒的迹象,仿佛我什么声响都没有出似的。

这当然不可能,就凭我那一手粗手粗脚的动作幅度,我拥有极度的自信自己没有这个本事,所以我必然明白只能是我的老婆能睡。最近我越来越喜欢进行推理了,只是这次推理很是无趣,且没有任何难度。

但是我还是错了。就当我满身是汗,疲惫不堪的躺在榻上喘着粗气休息时。她忽然“醒”了:“子睿,去洗洗吧?”

我知道这个人在装睡,至少在后面装了一段时间,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但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而关切地问:“哦,是我把你弄醒了吧?对不住夫人了。”

“没事的,今年夏日太热了,天一亮便睡不着了。”

“是啊。今天我得去拜见一下师父,陈哥他们。”

“那是自然,那是应该的。”最后一句说得好慢,但是她还是只说这么多。

我也许永远没有办法和她建立起一种我和银铃般的推心置腹,当然有时候我和银铃更像是早已心意相通,没有什么能隐藏。也许是我们两个人都太有礼了,以至于我们总是没有办法把我们想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而只是互相问候,问候,还是问候。我背着她还去看了小亦悦,小丫头果然胖了,我们两个都笑着,看着这个下一代。

于是,我们像一对普通但却很恩爱的小夫妻,只是妻子站不起来,丈夫笑不起来,就这样生活着。

而且至少今天似乎就要这么过了。

师父这天第一个杀奔到我家来,那是一大清早,我刚洗漱完毕,在我还没有为没有先去拜见他而告罪时,他却一把抓住我,仔细端详了我一阵。最终说了一句,“看来银铃娶到手了。”

他没有和我叙说很多,最后只说我学坏了,不知在何时何地学了这么多烦人的礼数。

再迟些时候,王威便被北海领到我家来,他是夜里动的身。他一见面便说,他不放心。我问他,他为什么不放心?他说在这里,他只放心我。我不得不琢磨着,是不是我显得太蠢了所以显得好欺负。

这天的天气对我来说有些怪,虽说日头高挂,旁人皆单衣薄衫,蝉声也聒噪得紧。但早晨还感觉热的我竟感觉有了些寒意,甚而有些心中冷冷。虽然额头上水珠常有低落,可我竟有些不寒而栗,不知事从何而起。

“子睿!”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回来了?”

“子玉?”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我说怎么感觉后背发凉,原来你回来了。”

“哈哈,我有这么可怕吗?”

子玉本在洛阳供职,此时天下混沌难分,正值朝廷中的状况最紧要时刻,偏巧这个时候,他回到襄阳,绝非什么正常之事。我心中拿定,当时心中发凉定是预兆此事。

不过身后跟着王威,我真的不好与他仔细解说。那地正好在州府衙前,便说一同去陈哥那里叙话。

却没想他却有异议:“不了,我刚被骂出来的。”他苦笑着摇头,俊美的脸上原本的自信消失了,却有着一种犹豫和彷徨,眼光也没了神采,只管低头看着靴下的光景,看了看我,便接着看着下面了,不经意说一声:“你先去见陈哥吧,回头我与你叙话,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陈哥一向和蔼,这番江玮竟被他骂了出来,这事情定是很大。却没想我这里思绪未定,这边王威便给我添乱:“这位陈大人是否脾气很糟?”说完整个人都有些紧张。毕竟王威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而已,阵仗上即便见得比我们多,也多不到哪里去。而这个天下所有的老头们这会儿全在洛阳啰嗦着,不过偏巧唯一的例外便是这衙门内的这个。称陈哥是老头似乎不好,不过和我们差上十几岁,已经让我们觉得这是一段好久远的时光了,更不要说其他方面的差距了。不过我知道了陈哥的事情,他曾告诉我他的故事,在他身为护羌将军时,那段悲伤和仇恨交织的故事。在我的想象中,现在的陈哥应该是很和气、公正和大度的,如果他竟骂了子玉兄,而且子玉兄的出现,着实让我很是奇怪和不对劲,我便觉得此中便肯定有子玉兄的不是了。

我与子玉兄告别,便步入衙门里,所有的卫兵都没有说话,却都是对我一点头便放行了。王威便这样被我带了进来。

陈哥带着会心地笑着看着我,让我更加觉得子玉兄定是犯了什么错事,一打照面,陈哥先发话:“子睿,回来了啊!齐人之福如何啊?”

“兄长取笑了,日子也就这样吧。”我觉得我的话已经算很轻松了,我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词来形容。

“两个弟妹人都很好,别负了她们。不过我相信你不会的,所以,也别伤了自己。”陈哥的话很有意思。仿佛他已经知道我心中之事。

闲话告一段落便是正事,陈哥对王威很客气,被老头子一肯定,王威便不知道东南西北,陈哥给了个差事他便屁颠屁颠地去了。不过还是陈哥心细,让个手下的老兵,跟着他,免得他甚至不知道襄阳里面怎么走。

这个事情一结束,便是我问子玉之事,未想陈哥也想着这个事,却说要我帮忙。这下我才知道子玉那事的由来。

“为情困啊!”最终这个老头子表示了他的不满,便让我想办法,说是我回来的第一要务,并说,如事成,这大功一件我当首功。

我和他想得不一样,我不是指事成我摊不上首功,我是指我根本不相信我能完成这一要务。因为子玉兄的脾气我能不明白么。

这个事情得从江叔说起,当我准备总结时,必须认定江叔是个有一些矛盾的人作为前提,这才能给子玉兄定下一个框架。开始,他似乎总要保护子玉兄,仿佛他嫩得随便人一碰就破般,八岁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以我六岁开始逐渐成为横行襄阳到处打滚的小恶霸的阅历,第一次见他之时,我甚而以为他新搬来襄阳的。而后来,由不遗余力让子玉兄学这学那,任由他儿子随我们胡闹。老师出任州牧以后,更是鼓励他建功立业,我打汉中之时,江叔曾亲自在路上拦着我让我带子玉去,不过,也让我关照着别让他出事。当时我没注意,今日想起来,才真是奇怪,我甚而能感觉似乎他把子玉看得非常重,重过一切。而且他和老爹那一段莫名其妙不为人所知的故事,以致我到现在都一点都明白不过来。但是在这样的总是有些矛盾和不解的关照下,子玉兄却硬气得紧,一杆子走到底,从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这上面和我的脾气有些相近,但是却和江叔的脾气差得远了。江叔年轻时,很可能也是这般性格,这从江叔一身武艺便可推想当年那个作为父亲麾下武将的江将军是何等英姿勃发,我还能记得十几岁时,被江叔随意在棒的那头翘了起来的事情,只是这几年染了风湿,不怎么走动才身体差的。思来想去,问题似乎还是出在江叔离开父亲那件事上。

我没有和江玮约好,但是我知道他会在哪。子圣,子涉不在,子玉便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和兄弟,甚而我觉得和他才更像兄弟,而那两个属于死党。那么必然我会清楚我的这位兄弟会在那里。

学堂依然寂寥,唯有蝉叫。

“执二子手,与子偕老。”屋内人听我栓马便直接说了出来:“你的日子可好?”

“你是想听好的,还是坏的。”我漫步走进去,直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他,想尽量找个愉快点的开头。

“先听好的吧,最近都没什么好消息了。”

“好消息就是没坏到哪里去。”

“就这么简单?那坏的呢?”子玉已经开始笑了。

“没好到哪里去。”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看来你过得还行,比我好。”他有些疲倦地倚在原本他的几案上,而我则趴在自己的几案上,如同我在课堂经常做的一样。这里还是原来布置,我知道这里又被当作学堂,孔明他们就在这里上课,只是今天似乎课业休息,也许是夏天太热的缘故。不过正好,可以用来作为我们兄弟叙旧的地方。

“你又是要睡着的样子,你下午总会在课堂里睡着。”他一脸嘲笑我的恶趣味表情。

“不行么?”我也笑着:“你现在看着比我更像想要睡觉的样子。”

“我才回来,一路没睡觉,当然困了,哪像你,女曰鸡鸣,男曰继续,哈哈!”

“别乱开我玩笑,我日子没你想象得那么好……哦,你还没回去么?”

“还没有,不知道怎么和老爹说。”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的子玉兄啊。”既然已经提起,我决定开始,但是一开始我便没有什么信心,而且很快我便被他感染,甚而站到他一面去了,很显然,我们就是兄弟的料,我只能这么解释,或者说我心底就有一种支持他的想法。

“我么,唉,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注1)啊!”

看来这事是不好谈,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好说,要不然他也不会用诗经的话来表达。原本我的《诗》背得颇烂,要不是我的平国夫人小时以罚跪相威胁,我估计根本不会去学这些我感觉很傻的东西,很多都是重复,且颇是无聊的,只是到后面才体会出来内中精妙,也幸得此,我今日能与他说话。

“有女如玉乎,有女怀春乎?莫非你已经舒而,脱脱兮(注2)了?”

子玉暴起,却也只能微笑着摇摇头指着我,因为我甚而还没见他起,只一说完,便开始摇着手表示自己错了而求饶。

“哎。”他有些费力的坐下,似乎很是疲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有不予,怎禁我心。”

“噢,似是窈窕淑女,君子好仇(或逑)。我等兄弟还以你是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呢?”

“倒也没那么恐怖,其实官场上,一件小事各位大人也要天保定儿来,亦孔之固去,把时间都放闲过了。相反,那些真正的大事,却都一个个维鹈在梁,不濡其翼,一点而过,轻飘飘的,最终也没个说法。”

“你却说,到底是那些大事。不要藏私,之子于归,岂能无嗣音?”

“不说也罢,说也一句话,大家似乎都想得到些非常实际的好处,土地,官爵这些。仅此而已,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那是自然,还是说你吧。你的那位到底是谁?”

“说实话,不怕你笑话,我也只知道她是皇亲国戚家的郡主吧,因为每次见都是在宫城内,她说不方便让我知道,怕我知了,不愿与她相好,说了没用,我也不好勉强她。其实我怎会是那种软骨头?后来在那宫城中打听了一下,那里的多是被以前外戚宦官从地方上调来的本来有些势力的刘氏公候,现在皇上也不会再让他们下来继续作大,自然在那里日子不会非常好过。”

“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你说的莫非上次绕梁而走,她就是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的那个不幸的女子?”我故作认真询问状。

“我有那么糟糕么?”他笑了。

“她知道你是谁么?”

“当然知道。”

“那你岂不亏了,夙夜在公,有女一人,日夜相思,伤如之何?”

“你说不是,我原不以为……却不想一日不见,如隔三月,男女之情,竟比想到的可怕到如此地步。”他叹气了,这天的他和平时的江玮当真差了很多。

“听兄弟一问,她也喜欢你么?”

他点点头,肯定地笑了。

“她与我说,维子之故,是我不能餐兮,而最近见她,也眼看着就瘦了。”

“怪不得近日与我诗来诗去,却是兄长那位好这一口。叔兮伯兮,倡予和女啊!”

“说得这么恶心。”他瞪了我一眼,我理所应当地点头接受了。

“那你将欲何为?”我开始决定正经起来,最后尽力一次,试图履行一次我的任务,以示自己对得起陈哥。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最后他似乎自己问自己,甚而是坚定地反问了出来,说完他便笑了,依在椅子上,满脸的轻松写意。

我没有再劝他,我和子玉从小长大,我对我的兄弟很清楚,他说了,便是我怎么劝都是废话了。我甚而没有再费什么口舌,还居然发出了邀请,“若事成,便来,子之还兮,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我没有完成任务,我甚而没有真正地做出一点努力。因为当时我就是觉得他是对的,也许是我错了,可是张凯和刘雯的幸福是我看在眼里的,他们现在还在襄阳幸福的生活,为什么他们不能成一对逍遥爱侣呢,而且或许这个对那个小郡主也是一种解脱吧,甚而两个他们最后可以去的地方都想好了:一个明孜,一个我老丈人家。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拆散这对,就让私奔来得更猛烈些吧。感觉自己最后想的话有些蹊跷,却不明所以(注3)。

回头,见了陈哥,没有说话,摇摇头,他有些愣了,看着我,良久,也摇摇头。

那边事情按下,回到我的生活中来。头几日是非常累的,赶上天气好,偷不得懒,每日早起练武,倒也像模像样。接下来,各家跑遍,腿上嘴上功夫也少不得的。每日多半回不了家,吃上午饭晚饭,这回来面对夫人,觐见母亲,这反省认识错误也是马虎不得的。

时间便这么过了,那几日我也只记得我做过什么,不知道做了什么了。

第四日早上,子玉来向我道别,他说,他可能到时不回来了。我说你还是回来吧,至少找我,我有办法把你们藏起来。他说藏那,我说当然藏山里,就是东边还是西边的关系。他想想,点了点头,最后他还与我相拥拍肩许久,颇有赴死告别之感,我想了没敢说,私奔也需这么庄重。我只说了:“回来,兄弟一定帮你!记得,兄弟说话了,有事回来!”

下面几日和头几日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这般忙慢慢也清闲下来了。要说太平日子当真不错,即便名臣良将却与街边闲汉一样过。

但说那天,我在家与夫人在厅中说话,忽然李真跑了进来,那天他也完全没了平时的从容和潇洒,手中紧紧攥着马鞭,倚在门口,满眼血丝,头发散乱地冲着我用手指着北面说:

“子玉下狱了,皇上要斩他!老师说只有你可能救他!快快快……”

那天,忽然下雨了。

那月,是初平元年的夏,可是似乎天下又要开始不安定起来了。

那年,我还是十八岁,江玮还是十九岁,李真还是十八岁,郭佩还是二十三岁。

注1:语出《诗经》,名字叫《草虫》,这几句话比较简单,原意是表现女子对心仪男子的思念,多被人引用作思念之意。“忧心忡忡”便出自这首诗。如果有兴趣,自己看诗经风部吧,后面几段都源自诗经,好像也都是风部的,有些稍作修改(其实是记得不清了,大学时看的,没有时间再去仔细研究了)。

注2:语出《诗经》中《野有死麇(jun一声,原字已经变成这个字了)》,这篇在历史上有争议,原因很可能是因为这首有些露骨,所以儒家拒绝承认它属于诗经。所以很可能你们查有些版本的诗经中会没有这篇。原文应是: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

木敕(su第四声),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

巾兑(shui第四声)兮!无使尨(mang第二声)也吠。其中舒而,脱脱兮,的意思是注意点,规矩些。但是因为本身字义在秦汉后已经和现代有些像了(我想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卫道士们一定要删这篇的原因),所以在这里自然也可以随大家所想,作者笑注。下面的诗经就不一一注明了,因为我选用的诗字面都比较简单。

注三,看得觉得眼熟的可以翻一翻高尔基的《海燕》(好像是,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西行

《天变》

第二部

《天边》

第一百三十一章

西行

我站了起来,慢慢地,屏住了气,甚而也许是忘了如何呼吸。

“子实兄,你先去休息吧?”我有些不应该的茫然,不知如何为好,但还是能坚定地说上一句:“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子玉的。”

“好的,好的……好的……快点……快……点……快……点。”子实一声声重复着,渐渐就变成嘟囔,或嚅嗫了。最终他垂下脑袋,身体也慢慢摊了下来。他真的太困了,交待完他需要交待的,便几乎立刻站不住脚,最终他就这样睡在了我家的大厅前。

我命人上来把李真抬到偏房去先睡。他被抬走时,还嘟囔了几个“快”,但他没有对抬他的人有什么意见,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在被抬着的。就像我自己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一样,在他离开我们的视线时,我才终于转过来看着我的妻,一脸不明所以的歉疚。

“对不起……”

“没什么,你该去的,你去吧。”她带着笑,“既然你的老师指定你得去,子玉又是你的好兄弟,我不会阻拦你的,上次你没有带我走,现在我成废人了,你又怎么会带我呢?”

她哭了,说完这句,她真的哭了,如我料到的那样。

我没法说出任何劝慰的言语,只能上前搂着她,象是承诺,虽然只是为不知结局的未来承诺,但对我,当时真的只能如此而已:“我会回来的,回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我一路狂奔飞马跑到州牧府。当时正是陈哥与众留守襄阳之人讨论政务,而我却再已等不及,与各阶职守之官告歉,却请陈哥与我望厅后隐秘处叙话。

但是陈哥听完我的消息,却没有什么着急,甚而有些冷冷地说:“我早猜到,他执意如此,我能如何?”

“借我一营兵士,我要去救子玉,我也定能救下子玉。”听了此言,我必然急了。

“不行!你胡闹,我们去救,那不明摆着我们要造反了?”陈哥勃然大怒,我也有些缓过神来,却待再求,他不依不饶地继续骂道:“子玉咎由自取,我有什么办法,你劝不动他,那就是他执意自己寻死,你拉不住。他既然这样,就不要连累我等。”

虽然心中感觉自己的要求是有些不妥,可我还是带着一些侥幸了,也带着一种哀求,“帮帮子玉兄吧?他和我们一起多少年了,我们一起读书,一起长大。”

“我可比你们大二十岁,我可不是和你们一起长大的。”陈梁似乎意识到刚才的声音过大,声量小了一些,却冷了很多。

“哦,对了,您比我们大很多,你自然不会理解这些,我只问您,你帮不帮我?”他摇摇头甚而还说了一句:“老师没给我命令,我不会出一兵一卒。”

我真的麻木了,陈哥竟然罔顾子玉兄的生死,我竟然尊称他陈哥这么久,早知当年黄巾之乱时,便应该知道他的心是冷的,我还以为他和我交了心,便会改变,我真是太天真了,太傻了。

我确实太天真,太傻了。

茫然失措的离开府衙,翻身上马,不再狂奔,只能一路慢慢随由马带我回家。

我很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按说平时这个时候,我不会感到如此的。我应该最有主意的,可是今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仿佛我换了个人似的。

我闭上眼睛,眼中全是陈梁的脸,耳边也全是他说的话。

我不知道,怎么就会这样,我心中荆州兄弟们中间的感情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这样?我大声问自己,没有人替我回答。

不过回到家时,我已经有了决定,“平安风云侯,我毕竟是平安风云侯!”我咬牙切齿起来,“我不信我一点用都没有。”

在正屋枪架上取下被那些船上的人带回来的天狼,没有取枪。轻轻剥去上面包袱的兽皮,黯淡的银灰色的它便在我得眼前了。“兄弟,也许只有我们两个了。”

“还有我。”一声坚定带着些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心中一热,我转过头。北海浑身甲胄地站在我的身后,提着斧子,背着长弓。

“不行不行,你有孩子有老婆,不行不行,你要是出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弟妹。”

“没事,我已经和婉儿说过了……哎,女人么,哭了,没办法,但她还是给我把衣服都收拾好了。”

“那就你了,但是别告诉小南。”

“当然……”

“那就好。”心中稍微把自己对弟妹的歉疚感减弱了些。

“不,我是说我当然告诉小南了。”他倒还想当然起来。

“他才十六!”我差点跳了起来。

“他都十六了。”我承认我们两个之间有了些隔阂,他还接着说:“大哥你打汉中之役时不才十七么?反正你只是使唤他,又不要他作决断的。”

我没话了,因为紧接着,一个背了一座山的小南便拈着叉冲了进来,兴奋不已,完全没了在船上当时的文静,看来匈奴人好斗的脾性终究是盖不住的。

“姐姐真是麻烦,这个也让我带,那个也让我带。姐夫,这些都是你的,你拿走,快把我压死了。”

我挥挥手,带着笑:“随便你们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你们怎么知道的。”

“今早王威巡城,碰上李真了。王威不认识他,见他样子不对劲,便拦下了他。其他士兵有认识李真的,便告诉王威,李真才没被他投到牢里。王威便问他干什么,他说要见你,王威怕你还在休息,便带着李真来找兄弟我了,我与李真也算是好交情了,他见是我,也满心欢喜,便告诉我情况,我自然说我也去帮忙。”

“这……”听到这个情况,我忽然明白过来,大骂自己心乱了,竟没了往日自以为傲的急智。我该想到的,这种时节,我们中间的人确实一个都不该出现,否则,便真是造反,其实到时候,我也最好别出现。我现在能领会老师的意思了,或许老师的意思就是让我带着我收的这众天南地北的兄弟们一起出发,那确实是只有我了。这也许就是李真看到破六韩烈牙如此快乐的缘故。于是,我的脑袋立刻想到了我的一个兄弟,他在西面,好久不联系的一个兄弟,那个西面而来的异族人:斯巴达克斯。我立刻开始埋怨自己了,我居然把这档子事给忘了。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想到刚才我与陈哥的态度,我真是太鲁莽了。不禁叹气摇头,紧接着转脸对着这两条满脸带着期望的好汉:“好的,我们马上准备。你们去把能调动的人全部动员起来,准备些便装。多准备些干粮和马,但是,不许泄漏一点秘密,尤其是小南,不许和任何人说,谁也不许。把所有和我们有关的线索全部去掉,不许带荆州的旌旗。晚上夜深了我们再出发。”

“是!”他们先去布置,而我在他们走后,摇摇头,叹了口气,自嘲了一番后,慢慢将天狼放回远处,像是劝慰:“兄弟,这回你还是歇歇吧。”

我慢慢推开了房门。我知道她会在这里,我甚至知道她会在干什么。她上次就是这样把我送走的。可这次她没有哭,她把包裹推给我,却不肯看着我,扭转头说道:“保重,一路保重,办完事就赶紧回来。”

我还在那里停了很久,但终究只道了一句便离开了:“我很快回来。”

希望这次能早些回来,我的心中也真就这么想。我刚离开银铃回襄阳来,却没想到这会儿又离开佩儿了。这番离别对我似乎已经是再正常不过一般,也许我的小名应该叫阿离,或者叫阿别。

离开时,我带了那杆长枪,又随便找了件士兵的甲胄穿上,丢下了所有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东西,没有和任何人道别,甚而还专门叮嘱了佩儿,此事谁都不能说。我没有叮嘱陈哥,我相信他明白。

夜深人静的街上,仍然有人在纳凉歇息,不过劳累一天的他们已经不会在乎一个静静路过的人了。我让大家都单独出去,避免惹人注目,我们三个加上十几个最优秀的鲜卑战士,这便是我现在所能调动的所有人马。

出城门没有任何难度,王威在那里,他知道我要去做大事,但他很明事理的什么都没有问。

出城三里地的河边,我们约好了在这里碰头。马儿不耐炎热拖着我在河边饮水,我也随由它了,心道,下面几天有得你苦,你先歇歇吧。

兄弟们本来散在草丛中,此时全聚到我的身边来。小南自是最快的那个,双手来回撕扯马缰免得撞上我,一手攥着叉子,很是焦急地说道:“子睿大哥,下面怎么办?”

年轻人身上果真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如一个五十岁的人一般的想着。但是口中却是一个三十岁的大叔的口气:“你姐夫呢?”

不用他回答,由着马蹄声,数十条好汉便一字在这个月光下的河边排开。

也不用我说话,北海先带给我一个消息:“晚上我出城的时候,陈梁大人要我们接管一支刚被招安的义勇。”

“我怎么在襄阳一直没听说?”我暗自沉吟,心中一亮。不顾小南在那里抱怨,“都什么时候了,还得先给他做活。”

“在哪里?”我有些恢复了二十岁的活力。

“沿河向上游走十五里就是,说把他们顺路带到上庸,剩下的他就不管了。”

我双手抱拳对着襄阳方向拱手,心中却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般乐开了花。

如果相信襄阳城外沿襄水十八里向上会有什么真正的乡勇是完全愚蠢的,就如相信小南的头上的热气是他的头发烧着了一样。那里离任何一个镇子都有十几里远,大水后,那里一片荒芜,只有杂草。在那里的只会有我的熟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几个。

于是半个时辰后,当小南在惊惊咋咋地叫,北海在那里愣着笑时,我却已经直接马踏入乡勇阵中,找人叙话。

“乡勇们。”下面便是一片笑声,我继续道:“你们的头是谁?”

“大头还是小头。”又是一片哄笑。

“不瞒您说,大头太大,小头又太小。”哄笑更大了。

“那大头留着,小头割掉。”我不动声色地回答,立刻几乎可以把这里夷平的笑声把两个人卷了出来。

“这是陈大人给您的。”一个操鄂焕声音的人立刻凑近递了一卷帛给我,随即火把也递了过来,让我确信这个人就是他,也可以看手中的帛书。此外宋玉东也带着笑出现了:“我们刚回来,在江陵派人去报告陈梁大人,结果等我们回襄阳走到半路,他一张帛书便让我们来这里了。”

“这里多少人?”我一面展开帛,一面问他们。

“一百个,按陈大人要求,都是最棒的。”鄂焕拍了下胸脯,向我展示了一下他身后的兄弟,满面的红光。

帛不大,上面的字也就这几个:“能与尔者,尽与尔矣。”下署名:“绍貂。”

我立刻把帛卷上火把,片刻它便把这里映得通红,将一个个带着笑的纯朴无欺的红脸膛显露出来。好兄弟们,我必须要把所有的人带回来,我咬牙发誓道。我还朝襄阳的方向又抱拳躬礼,陈哥想的真周到。想想他们同行的那帮人,若把张林调来,难保不出事,周昕新来,陈哥难免不放心,不过这个人来到还是能帮上忙的。不过,也许这次应该带上羽儿和他娘的,不过我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回来后我就没见过他们,而且当时我也不知道陈哥会有这一手。

待残帛烧尽,周围稍暗,让众人稍事休息,我与他们到稍远处便开始商计起来,我把事情说明,他们便讨论开了。不过在他们各执己见,如北海的自宛城、冠军、叶城直接分股入关洛阳集中之法,及鄂焕翻山越岭遇水搭桥之计,甚而有小南冒充匈奴人冲杀入关之式时。宋玉东却忽然决定卜上一卦,堪其吉凶。这结果倒当真有趣,却与我想得一样。

“今向北。”宋玉东在火光下看着卦象,周围正自互相讨论之中,贞言曰:“大凶。”

“今向东。”宋玉东在火光下继续看着卦象,周围却没了声音,贞言曰:“凶。”

“今向西。”小南在火光下看着卦象,周围依旧没有声音,但是宋玉东有:“你把你的脑袋移开点,哦,半吉。”

“今向南呢?”小南好奇地问,合上一堆脑袋在火光下等着出卦象,周围仍然没有声音,但我有:“大吉。”

“果然是大吉。”宋点头。

“大哥,您在外面,怎么知道的?”

“洛阳在北面,我们向南走,等到即便子玉兄老死,我们都到不了洛阳,当然是大吉。”对这种傻问题,我甚而有些惬意地伸着懒腰说道。

众皆笑:“今往何处而去?”

“向西,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你们都没见过,但应该听说过的人,相对来说这条路也最吉利了。”我笑道,马已自不老实地带着我到处乱窜了。

“可洛阳在北,我们往西,那子玉兄怎么办呢?”

“既然老师说只有我能救,还让我知道,便是他定能拖到我去。”我叹了口气,这个是我想好了的:“我急也没有用,为了成功进去,还要平安回来,我需要两个地方的人帮忙。没关系,离秋天还有二十天,还来得及。”

“哪两个地方?”北海带着一脸的疑问,“一个是轻的族人那边吧?好像在西凉。”

我点点头,顺便看看四周情况。

“还有一个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还有人问和这秋天有什么关系,我刚看了看他,他就被他大义凛然的姐夫揍了一巴掌,训了一句小孩子不要乱问;不过后来他姐夫也偷偷问我这个问题,又被我大义凛然地揍了一巴掌。后来我自己也问了自己这个问题,想想,呵呵一笑,又打了小南一巴掌,小南不明所以,但我明所以,但是我没说:他靠我最近,随手能打到。

我相信会防着我们的大有人在,他们也必然会找人看着我们,既要救人,又要防止他们抓我们的把柄。所以,我已经在考虑如何进洛阳,以及如何出去的同时,还要想好这一路未进关内前的路线。先往西行显然是目前来说最好的。

襄水之北的夏夜又热又干。因为路长,我们决定,其实也不得不逢到过河便喝水休息一下。一声令下,很多人便都脱得赤条条地拉着马往水里钻,一声唿哨,便也不擦身体,冲了出来,上马再走。往复几次,以致刚听到水声,有人便开始脱衣服了,甚而还有一直只穿裤衩子的。休息时,便连人带马扎到水里,好好凉快一下,不管渴不渴,都想喝一些水。在水中时,有些人甚而都抽筋了。我想定是这番累苦了这些刚回来的兄弟们,总是疲劳不堪,所以体力不济而致。不过询问之下,他们却说没什么,说最后都是坐船的,还在江陵整休了一日,无甚关系,这症候估计是浑身太热了,进水中一冷,给激地抽筋了。听口音发现其中有明孜的,让我心紧了一番,心中更是决意要将所有的人带回来。

天慢慢亮了起来,周围没有雾,我们都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旷野中,仿佛一阵风都能把我们所有的人卷走,悠悠之于天上,不再回来。其时真的有风,风就从前面吹来,带着青灰色——那是黎明山的颜色,飘入眼帘的也只有这种颜色。更远的是暗蓝色的天幕,两边没有什么农田,如果有,也是荒田,否则现在绝不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只有阡陌纵横隐隐交通于其间,此刻的农夫们大多在南边工地上负着徭役,或者光和七年被董卓给当黄巾军屠杀光了。这算什么事情,我嘴里忽然大骂道。不过一路马蹄,没有人注意到我在说什么。

很多人真是怪,偏喜欢什么乱世英雄,壮烈寄怀,叱咤风云,纵横捭阖云云。岂知乱世英雄背后,何曾不是千里白骨,血流成河,老百姓能得多少好处,兴亡更替,风光的是公侯,悲戚的是百姓,羡慕什么?其实即便没有战事,逢上天灾老百姓已经不堪重负,何况这几年一直没有消停!也许便是那句:只要事不关己,管他多少无辜颠沛流离。且问,俟乱世降临,看你如何神气!

我认为真正的英雄孕于平时,或拔于民族危亡之刻,而非为个人私欲的而起的内祸之事,我必须更正刚刚自己想法中的偏激,李广卫青霍去病仍是我大汉真正的民族英雄。而我自己的生身父亲也是个真正英雄,他正直无私,刚正不阿,曾令贪官污吏闻风丧胆,而及至故去,百姓泣如丧父。试想当年父亲登高一呼之时,当真英雄年少,风姿勃发。可我手上沾的全是我大汉人之血,未能为一地百姓带去安逸富足之日,却枉被人称为英雄,此羞难堪,无颜面对泉下生父,惭愧惭愧。

只能摇摇头,说归说,终究还是很多人喜欢这个调调,即便自己,小的时候不是也沉迷卫青霍去病之业绩,也想着匈奴再度南侵,自己投笔从戎,作一番大事迹么?现在我能想着点老百姓,多半是银铃的功绩,也不知银铃现在在哪里,赶紧打消自己的儿女思情。思来想去之间,我觉着还是当年萧何曹参两位丞相做得好:“无为”。

若真为老百姓好,真如当年那样,体恤民力,无为之治便是了,还需做什么?还不如在家和老婆好好过日子,想着又想笑,便又笑了出来。

思虑间,风中有了金色,红色,眼前有了太阳,夕阳,一日便这么过了。

第三日,对我而言可谓旧地重游。不过原本我只是虚空地画了一个圈,现在却成了真的关隘和镇子了:山坡上营帐整齐,旌旗招展,各式作坊民居点缀周边,炊烟袅袅,还有鸟声啾啾于其间,在落日下当真和谐静谧。不过也许这只是在没有战事的时候。

忽然从西北吹来一阵风,卷起沙石惊了马,让我回过身来,冲着后面看着前面雄关、军镇啧啧称道的和我一起赶了两天两夜的兄弟们说道:“赶紧继续上路,晚上在汉中好好休息,换一下马,带好干粮,我们还有几天的路呢。现在别歇,歇下来,今日我们就走不到汉中了。快点快点!”

我原本没有打算与周仓见面,虽不愿说我的这个兄弟笨,可这位兄弟在我的印象中终究还是有些粗心的。深怕他无意中漏了风声,而一旦知道我在,这里的士兵也难保不会来围观我,或者乱传我的事情。这一下子,一传十,十传百,我的行踪终究会为天下所有想知道的人都知道的。但是在我们荆州西面的汉中及以北的西凉,马匹的管理全都在我们的军队的手中。所以,我们又必须得现个身,不过这次可以不包括我。

汉中的景象让我吓了一跳。其他倒没什么,城东竟平白多了很多坟冢。原想当然以为是当年汉中之战士兵的骸骨所埋之处,但满目尽是老百姓在其中哭泣,半个士兵全无。算来日子是六月月当中,倒是祭祀的日子,或许可以解释眼前此种景象。但是个中关键问题是,如此多的坟头,却是为何?汉中出了怎么样的大事呢?为何我在襄阳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不敢耽搁,赶紧先进城,安顿好大家,再找人叙话问询。不过这次,一切都不是我牵头。我就像一个普通士兵隐藏在兄弟们中间。但这不妨碍我仔细看这个城市,上次这里还是一片帐幕旌旗,到处都是成堆战士的景象,我还能记得这堵墙下一个我们的战士和亚玛逊人女人在打架,忽然一个我们的士兵跑过,去追一个前面的女孩子,这一幕幕依然在我的脑海里,不曾忘却,甚而非常的清晰,就如是昨天发生的那样。

现在城市中已遍布新砌或修缮的房屋,有了城市的模样。但却没了我眼中曾有的生气,现在仍是夏末,城市里却已有些秋后的萧瑟,路上没有什么人,边上行道的槐树本就是暗绿色的叶子和灰褐色的树干在风中更显得有些蔫,没有应有的生气。风中飘着微微淡淡的烟尘,或许是祭扫人燃尽的纸札童马等物留下的悲伤痕迹。

日头,已近黄昏。

宋玉东不是武人,他单薄的身体自然被两日路程折腾得不轻,虽然还想坚持一起去做事,但是还是被我们劝去去睡了。

我们也不是什么文人,所以我们个个依然带着莫名的兴奋继续做事。不过既然不是我牵头,所以,我们等得久一些,也是可以想见的。尤其是看到鄂焕这般凶神恶煞的,任是我也会让他们在外面多候一阵。破六韩烈牙加忽萨烈南国这一对姐夫加小舅子扛斧竖叉,双双挎弓背箭的货也不象什么善类。而这时队伍中最像好人的偏在驿站睡觉,而我目前只是个隐藏在队伍中的小兵。这一轮等候就有些无奈及无聊了。这段时光甚而让我哈欠连天,小南也受我的影响,几乎要打起盹来,不过那两个还是很有劲头,聊打仗聊得很是起劲,甚而要互相比划一番,显得更可怕

等到一个穿得颇怪、长得更怪的人走后,终于轮到已经在私下闲聊半天的我们进去。我们一进去,周密的眼中立刻充满了奇怪和惊异。见到我不说话,眼中却朝他传递信息,他便按照我的意思打发了所有卫兵下去,然后笑着斜坐在中间,“子睿兄,一年多不见了!”

周密居然又胖了,原本有就是张胖嘟嘟的小孩脸的他,现在看起来更像地主老财家的小恶少了。这让我有理由相信这个人最近在享福。具体是什么样的福,我不好妄加猜测。原以为在这里他会受不少苦,看来是我严重了。不过原本让他在这里,我也觉得有些过分,而且是从汉中之战后一直留到了现在,足够再养一头小白,并又让它上锅了,对一个这样的孩子简直是一种摧残。也许是我的比喻不太确当,不过提到小白,我觉得现在周密的眼神都和它有些像了。忽然想起当时似乎是我下的各种命令,竟觉得自己有当酷吏的天赋。

或者下次我们家再次开圈圈养猪的时候,我可以把我家养的新猪选一头长得和他像的叫小密,只要他没什么意见。我再一次胡思乱想一番后,带着相对复杂的笑容说道:“是啊!我还觉得昨天你还在我家吃猪肉呢。”

“啊,小白!”他终于带上一种孩子般的笑容。而似乎我和小白之间的感情不深,至少没这两个胖家伙这么深,因为居然需要我想一会才能想起那是我们家曾养过的一头猪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它经常和我在姐姐心中作为一样的东西来思考表述,这让我很是不满,兴许有种不共戴天的仇敌甚而竞争者的感觉也不一定。

不过对于这两句话,虽然我头脑中肆意畅想,我带来的兄弟们却肯定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而我们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心怀鬼胎,说完相对而笑。而所有人看着我们,也许都在猜测一个叫小白的东西和一种叫做猪肉的东西之间的联系而不能自拔。

“子详,”我先发话了,“城东那么多坟头怎么回事?”

“你从哪个门进来的?”他倒先问了我了。

“当然是南门。”

“噢,如果你进北门,一看就知道了。”他还是没说,却在傻笑。

“那你也得告诉我啊,我从襄阳过来的,当然从南门进来了,难道你认为我会走北门进汉中吗?”

“不一定啊,据说你进洛阳就是走北门的,当时你也是从襄阳向北噢。”原来这傻的还是我,这小子居然摆着套等我。看着周围一帮跟着傻笑,只好换个更进一步的话题。

“到底怎么回事?”我带出一副认真的神情。

“失火了。”他恢复了一些冷静,甚而有些低沉,显得很是郁闷:“被人放的。几个西凉鬼子冒充西川人从蜀山关混进来,这帮畜牲在汉中北面市集和官舍那里放的火。十几天前烧的,那天还赶上风大,北城烧了两里,西市半条街都烧了,很多商贾的全部家当几乎都毁了。花了我们半夜才扑灭的,死了不少人,就在东城,你应该看见了吧……前几日逮住那几个放火的王八羔子,刚刚都宰了挂在蜀山关口了。”

他说得不像他的年纪,倒和陈哥似的,带着一丝冷冷地憎恶提到这些纵火者的下场。

“城内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这场火影响不小,我们这个城的人本多数是逃难的西川人,其间商人大贾不少,这一把火烧死了不少。还烧跑了一些,秋收包括以后都挺麻烦的,其中米布盐铁的缺口不小,我让陈哥来帮忙,不知道他怎么给我填这个口子。”他甚而也想三十岁的样子摇了摇头,以一种四十岁的人的口气来说话。

我感觉我有些残忍,或者说老师有些,抑或是这个时代,我们中间很多人本不应该承担这许多烦恼事。可是我们正在做,这个时代当真错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了。

我们都有些沉默,不过还是周密又给我一条喜讯打断这有些沉闷的气氛:“周仓结婚了。”

“噢。”这当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曾非常焦心我这个傻兄弟的婚事,却没想到他倒挺有本事。

“不过,到时候见了,可能会更出乎你的意料。”他看了我的脸色,忽然补了一句,脸上带上他本应有的那种狡黠的少年般的笑容。

夏末,日头虽然黑得不那么快,刚过酉时却已经昏昏沉沉,混混沌沌。被烧的街市似乎一时还难以恢复元气,越走进去,那股炉膛的味道便愈加刺鼻,加之一条街上都没什么灯光,甚是冷清寂寥,甚而有些阴森森吓人的感觉。若是小时候,我一个人断不敢走这条路。但现在我、子详和众兄弟们一起走上了这条路,前后各排了一堆人,心中便没了怕黑的畏惧。只有对这条路的各种遐想:遇见的人,也许也都是西川人,对他们,我心怀愧疚,不可断绝,心头总是被一个东西压着,毫无办法,或许只有我打入蜀地,消灭董卓后,方能释怀,也或许永远不可能释怀了。我最终还是决定去看周仓,不是为它,其实是必须去看他。因为这两个姓周的小子平时分工非常明确,从不僭越,一个管城内政务,一个管军马。所以,我们必须还是得通过我这个曾经的傻兄弟来办理我们的事情,虽然一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可是现在他是周将军,庐江周家后人了。

一路上,大家没什么话,就周密回头对我说了一个事情:“子睿兄,告诉你个事,我有新字了。江东庐江周家到襄阳去找我父亲续了族谱,也不知道怎么续上的,呵呵……后来还有人过来汉中把周仓也续进去了,好像甚而把周玉续了进去,原本那些人不愿,可周仓不干,直接说,如果不带上他妹妹,他也不进,后来就这样了呗。周氏宗祠堂按我这一系谱下了我的新字叫文和,周仓的叫文实。”

“哦,周家手真够快的。”我有些惊叹道。脑中忽然想起了周昕,他新来,和我们未必真能同心,陈哥思量下,没把他派来确实也是对的。陈哥果然比我强多了。

“喂!”周密以为我有些不开心,也故作不开心状,开着玩笑缓和气氛:“别对周家有什么看法唉,我毕竟也姓周。”

最终,周密竟将我们带入门朝北似乎没烧到的院子里。之所以令我如此惊讶,是因为这是一座黑漆漆毫无灯火的院子,让我们所有人都打心底产生了异议。不过,这个院子还是有些护院兵丁的,这至少能让我们确信这里还是有人住的。但天色已黑,虽然月色不错,可是整个大院竟然完全没有一盏灯,一点灯火以及其他一类光亮的。若不是院内整洁,倒似一个废弃已久的大院。在外面我就注意到,以这条路分界,南边还保存完整,北面却基本都被火给烧成废墟了。因为总不至于为了省灯油到这般地步,所以,我在想,这里不点火的原因怕是因为被这场火吓的。不过如此因噎废食也有些太过了,不过无论如何,此多半是因这女子之故。

“这是一个空园子吧,你干吗带我们到这里来?”周密却让我的兄弟们别出声,只管很利索地往里面走,还示意大家跟着他的步子:“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他走进两进厅堂,冲着里面喊了一嗓子:“大嫂,大哥回来了么?”

“文和么?”半晌里面有了一个女人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是啊,嫂嫂。”周密很守礼地站与内堂的外厅的廊下,朝里面恭敬地问候。

“你大哥还在蜀山关那里吧?不过天黑了吧?今日他应该回来,可能也快回来了。”这个女子应该就是我周家弟妹,不过声音听起来却像有四十岁一般,难道我的兄弟有这个方面的爱好?我赶紧打消我的无稽念头,一起在厅外和周密开始等待起来。

在这个天井样的院子中的等待并不是那么舒适的,至少大家都感觉出有些不自在,多数都对这个家现在的样貌感到奇怪。在周密的压制下,他们还是一次次都在低声传递着是不是就要掌灯了的,可是一直都没有人做这个事,甚至除了门口和第一进院子里的兵丁,再没有人在里面的院子内走动。只有这个似乎是中年妇人不时地问候,让我们能感觉到这里还有那么一股人气。

我问了周密,他不告诉我,却说让我自己去问周仓最好。

周仓是半个时辰后回到家的,那时,天已漆黑。当我看到他从厅中穿出时冷静肃穆的黑色脸庞,我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也叫周仓,而且是将军。

时光匆匆,却又慢得让人烦躁不已,不过这段日子就要过去了,我觉得,甚而达到确信的地步。

时为初平元年夏末六月十五酉时三刻,那年,我十八岁。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水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水

一进来,周仓就看到了我们,开始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就看到了人丛中略微突出的我。

“大哥?”他凑了近前,月光下的他皱着眉头仔细端详,终于忽然欢欣鼓舞起来:“真是你啊,大哥!”

周仓似乎真的完全长大,显得比我都大了一些似的。

天性朴实勤勉的他已经会很认真的每日关上关下巡逻,纵百日亦绝无懈怠。每日军粮草料种种都要经他手,这段时间来竟毫无错漏,而这在我看来,原本是几乎不可思议的事情。西凉人欲图出来,已经想尽办法,不过从北面上来的尝试都失败了,原因便是我们老实而且踏实的周仓看得紧。以前有段时间,斥候探查川内风声有些紧的时候,他就住在关上,有时,几日都不着家一次。但只要事态平和,他总要交待好交接班就赶回来,因为家里有人等他。西凉人有几次偷关,都撞上了周仓正在关上,被他指挥着打下去,最近西凉人没有再麻烦周仓。可周仓还是天天去看顾蜀山关,如同以前那样。只是现在轮到一个侯长执夜勤,他才回来与他的家人团聚歇息。

那批被我遣送到这里的几百个西凉人被周仓安排到汉中西面山坳里的一个村子住下,让他们种些燕麦,放些牲口,我们再稍微接济点,就这么养着,也顺便看着。那里原本的村人都死在董卓的手里了,周仓本就派了不少兵士在山上屯养放牧牛羊,也就顺便监视他们的动向,这帮小子还算老实,没出什么事情。只是那日着火后,村里的西凉人去了一趟城里买卖东西,不知怎么走漏了身份,险些被那些悲痛而暴怒的老百姓打死,于是后来就十几天都没有出村。现在是直接和山上放牧的军队物物交换。我不知道郭旭那个西凉小鬼子,有没有想什么鬼主意,不过我现在相信他们在周仓手下是蹦跶不了怎么样的。

听完上述的话,我很放心地和他先把正事谈好。一谈完,便和大家一起把兴趣都放在了这个院子里的这件有些怪异的事情上来了。周仓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还是很老实的和我们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那夜,我们就是在完全没有灯光下的一个厅内谈话,活像一群作贼的。不过我们都没有一丝责怪和不满。因为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故事,令人唏嘘不已。

事情的开始通常只是一些很平常的琐碎日常开始的,这件也不例外。周仓每日接纳安置川中出来的人,一直做得很是公正无偏倚,对百姓照顾有加。西川人纵使出来,即便有人会骂我,也许还有人恨死了我,问询我在那里要找我报仇,但绝没有人会责怪这个勤勤恳恳,和和气气,总是带着一脸憨厚笑容的少年将军。于是乎,这中间便有一家川中大户的小姐,不经意间就喜欢上了我们这个朴实无华的少年。每日会偷偷跟在背后,只为看他,如果看不着他,便想他,念他。依他与辕门高低相较为他做衣,以他鞋印大小相比为他纳履。日日夜夜为他赶做女红,待得那日完工,自己羞于送,却叫丫鬟送去大营。

周仓本是个老实孩子,从没有什么心机,看有新衣送来。虽不明所以,便还是换上了身,发觉正合己身,才想起追问是谁送来,如不是他还想起来这一问,还不知何时才能才将这对拉到一起。周仓没见过什么姑娘,这一回当真一见倾心。于是,很快便定下亲事,媒妁之事皆毕,便等六月之初完婚。

若事情真是如此,这桩姻缘当真单纯至极,美满至极。可惜天终究不遂人之懿愿。

那夜忽然火起,周仓正在城中。他将众将士安排好灭火事宜,才自己冲入妻家救人,火虽灭,人亦得救。但这位小姐却在烈火中已灼坏了面容,熏瞎了眼睛,呛哑了声线,还对火有了种无法克制的恐惧。

周仓从不知道什么虚伪卑鄙负心薄幸这干词的意义,到了六月之初,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娶了她,现在还说是自己当时没能早救她,对她总有一种歉疚。他们就这样过上了日子,于是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景象的一切理由和根据。

我和我的好兄弟好好拥抱一番,道一声珍重,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切保重,回来的时候,我再来看你和弟妹。”

大家受我影响,也都上去拥抱周仓,虽然大家都不认识他。

回来的时候周密还在感慨:救出人时,她的心也许都死了;周仓救了她的人,也活了她的心。周仓,奇男子也。

第二日大家上路,一路无话。虽然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但那晚我还是几乎彻夜难眠;我猜兄弟们也是这样。

若这件事摆在我面前,我有这个勇气和真诚去做么。我那夜就开始问自己,但我不知道,我应该会去做的,至少按照我心中的那种道德准则,可是,我真的会如此义无反顾么。我会有犹豫么?那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我能如此坚定不移至老么。

最终,回答完自己所有的问题,我相信,我可以。所以,我能带着自豪带上了笑,一扫心中所有阴霾。

唯一的后果,我在马上睡着,并在马急停的时候,我被甩到了草丛中,吓了兄弟们一跳,可等他们找到我,他们竟形容我“张着嘴,居然面部有一种幸福的表情,而且还在打着鼾”。

天水在两日后在我们的眼前,我大胆地走在路上。因为蓄起胡子、骑着矮马、穿着普通铠甲,一脸的轻松写意的我,已经很难让这些士兵和当年一身黑甲,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光洁,气宇轩昂,意气风发的平安风云侯放在一起比较了。所以,一路都是破六韩烈牙出面,直到进城。

其实并不是进城后,就不用破六韩烈牙,而是进城后,我们都没有再注意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因为这个城内的情况让大家看呆了,早知应该让其他的兄弟们也都进来——他们被我们留在城外十几里的山坳中——以免人多势众走漏风声。但是现在看,倒不如让他们进来,里面的景貌,恐怕真是只能在此处看到了。这里还是天水,我努力让自己确信,在头脑中努力搜刮去年春天这里的残垣断壁,和现在的景象一一对照,终于需要做个概念的转换,这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天水。

“这里是天水!”我觉得自己的这句总结性的话不是很烂,而是非常非常的烂。

这里的景象和任何一个大汉的城市都差了很多,原因是其中有很多巨大的石头堆砌成的庞大而高耸的建筑,熙熙攘攘穿着奇怪的服饰,和长相奇怪的人就这样在我们的周围来回走动,仿佛我们是这个流动的城市中的一个孤岛。沿街的叫卖,来回游走的各种牲畜嗷叫,包括一些街上的打情骂俏,简直让我们感到自己在做梦般。不过根据最后一个提到的内容,这个梦似乎有些色情。

我很想再打一下小南,看看他的反应,以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梦。但是他姐夫先这么做了,然后笑着对他很委屈的小舅子说,“我们不会是做梦吧?”

很想拉住我的兄弟和他一起悔过自新,因为我们总是这样欺负小南。但我们确实没有恶意,只是觉着这小南最近变得有些不像自己,只要没有仗打,没有话题让他说蠢话,便沉默寡言,似乎在作清高状。自然在我们的眼中,不时捣他一下,捶他一拳,把他从失落的边缘抢救回来,恢复本身自己也是一种比较好的方式。而我还是把自己的精力回到这条街上,毕竟我对这里的各种事物也很是感兴趣。

这些石头的建筑很怪,我无法用我脑海中的词用来形容。这辈子我都没有见过这种样式的房子,定是他们那个地方的祖先住这样的房子。就我看来,这些建筑没有院子,就这样贴在街边。我凑近其中一座似是什么大厅的门口,里面还有水声。我摸了摸这些柱子,有些粗糙,但无可否认,确实都是石头。

我怀疑他们是不是路过长城后有这个打算的。我甚而左右张望,看西边的山上是否缺失了一块。我从没想过一间房子完全不用竹木油漆(中国春秋战国就肯定会用油漆了,取材主要是油桐,作者注),但这座,以及一眼看去的所有高大建筑全都是这样。

我使劲搓搓脸,有些恍然如梦。

一刻后,我见到了登,于一年前相比,他胖了些,眼看这个肚子就这样发起来了,按照这个趋势,理论上再过十年,他躺着要比站着高了。如果不是那张早已非常熟悉的坚毅而洋溢热情的脸,我无法人认出这个发了福的兄弟。不过似乎他一见我们,就从大伙中间认出了我。他真的很热情,不光是脸,热情到我们很少有人能承受的地步。而且他的衣服也让兄弟们主要是我有些不好承受,相对来说,我们本已经穿得比较少了,他和我们一比,应该说几乎没穿,或者说就比一丝不挂就好一点,我觉得可以称之为就挂一丝。在他继续保持这些热情的动作之时,我比较委婉地问了这些建筑的问题。

“噢,我可爱的朋友,最亲爱的兄弟,先还得感谢你让我们全族人住在了这里。我们既然把这里当家,当然要有些家的样子。这些都是我们远在西面家乡的建筑。你记得当时城内的样子,你能看出来这还是一年前的天水吗?”他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兴高采烈地用另一只手将城内的景色一一展示给我看。

我看看,又回头看看,摇摇头。

“你们的房子大多是木头的,好建,好看,建得也快!”他竖了竖大拇指,不过立刻旋即撇了一下嘴:“就是太危险,一着火,赶上一阵顺风,一下子就全烧没了,离水源稍微远一点,根本连救都来不及救。你该记得当时这个城不就是被烧光了么?我们到的时候,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黑乎乎一片,全烧光了。但你看我们的房子,全是石头和石灰,什么火都不怕。”我却在想难道火还有很多种么。忽然有些恶趣味地想到果然如此:确如其言,石头确是不怕火灾,而且即便胸中怒火也不能把它怎么样,哪怕还有妒火,甚至还有欲火都不能怎么样。想着想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而登没管旁边胡思乱想的我,还在说着话:“但我们的房子就是一个坏处,建得慢,太慢。一个可以拿来说的事情,重建的时候,陆陆续续地有逃难的西凉人回家。陆续有四五个月一直有人会来,等全回来了,也基本都成现在这样——这些房子也就建好。好像穷些的人家随便弄点泥巴,叫几个熟人,弄一些木头加一些茅草,几天就封顶住人了。大户人家,拉上十几车的东西,加上几十个工匠,一个月,院外围墙,院内房屋园林就有模有样了。结果,你看,除了我们的这些大个石房子,剩下地方几乎都满了,太厉害了,而我们现在除了公众沐浴室和公众茅房?其他都没封顶呢。”注1

“公众沐浴室和公众茅房?(这方面西方人走得比我们早,作者注。中国一千多年前才有了公共浴室,宋朝时很是流行,1902年在天津才有了第一座公共厕所,作者继续补注)”这是两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我能明白这个东西大致做什么。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有这个必要。我记得自己做这两件事情都没犯着在外面专门找这样的一个地界,其实在家解决不就行了?特别是上茅房。其中尤以在乡下最为简单了,随便找块田头就行了,说不定老农还感谢你“慷慨解裤,倾囊相洒”,兼而又“为山九分,功及一匮”,以至非要请你喝口水吃口地瓜弥补身体损失不可也未为可知。不过要是那段时间火气大,所排所倾之中各式瘴毒皆有,以至炝坏了新苗,就只能算天不随人苗愿,天妒英苗,以至天人苗共愤,甚而也可能那人一看你便要拿锄头镐你命根了。想到这个,其实我心中有个疙瘩忽然起了一下,这个小疙瘩是小时候姐姐的一株桃花便因我的频繁“善意施肥”而“溺”死当场,现在因此事忽然想了起来,不为其他,只想稍微来点恶心词作为注解,或许可以是:呜呼,悔不该矣,天兮,假一生桃花之劫以惩吾乎?即来,快哉!加上些大义凛然的表情,几近完美,完美的道貌岸然。

冷静下来,回想此事,这句话若于登徒子当真不错,可对我,却真有些嘲讽了。

“是啊!”他非常直接且想当然地回答了我,也把我拉了回来:“我们留下来的书中便讲这是一个城市所必须的。我们就是按照那书上面的指导来办的。”

“我很有兴趣去公众沐浴室。”破六韩烈牙忽然非常正经地说,大家愣了一会儿,忽然一起笑了出来。

不过,半个时辰后,当我们都在公众沐浴室时,有人表现了很大不满,这从他的话语中可以表现:“原来这里看不到女人在干什么的。”

“是啊。”某人依然非常直接且想当然地回答。

“姐夫,你小心我告诉姐。”其中一个好孩子对其姐夫的言语表示了不满。

“那我就诬陷是你说的。”很是闲适的他极富坦诚而朴实地威胁了他小舅子:“我赌婉儿信我。”

“嗯,我都想和你一起赌了。”小孩无奈地低下了头,“可惜,输的那边肯定有我。”

虽然开始有些不适应一大群人光着屁股面对面,不过后来我就适应了,毕竟以前和兄弟们光着屁股下汉水、下白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我泡在水里,舒服得又想睡觉了,毕竟一路都没有休息好。忽然像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子玉兄对我说:“好啊,你们几个小子,我在蹲大牢,没想到你们却在此处快活。”愕然又像是惊醒,我起来长出了的几口气,一下子精神了不少,说了句让大家从享受中回来:“就是趁着这里没人,快办正事吧,江玮还在大牢里呢。”

“有派探子吗?”登很是直接地问起了紧要的事情。

“没有,自今年初那番闹腾,各关各城一直探查得极紧,被人发现我们的探子总在监牢,衙门旁转悠,反倒让人有所提防。进了河南尹我会派一些,但牢狱衙门的事情,我会找我的熟人打听,他们位居高官,应该没什么事的。”

“嗯,有道理。那谁知道洛阳里面的房屋位置地形。”登问得很彻底,他关心地和我不一样,不过我支持他的原则:先把最关键最难的那项内容通过,才有可能来谈整个事情的可行性。

“那只能我来了,这里估计只有我去过……”

“我也去过,三年前我曾去洛阳求医,谁知求医无望,便强打精神好好看一遍洛阳,你知当时我以为自己回去就是等死了,不如好好游览一番。我甚而还记得两座牢房的位置。”宋表示出不同意见,也让大家把目光全部投到这个全场唯一可以用瘦骨嶙峋的人身上,他似乎没有对大家的目光有所鉴别,只是继续说,“不过我不知道江玮大人关的牢会在哪里,据说洛阳至少有三间牢房,一个洛阳尹的,一个司隶府衙的,一个是黄门,那个在南宫城里,但你知道我进不了宫城。所以我不清楚宫城内的那个在哪里,不过,子睿兄可能不会和那种地方有什么瓜葛。”

“宋先生,您似乎准备得太充分了些吧。”听这口气仿佛宋三年前就知道现在我们要去劫狱似的。

“不,我真知道宫城内的大牢在哪里。”我有些提不起精神,想到蹲的那次大牢。

“大哥,您这个都准备好了。”傻孩子总是有傻话,这两句一出,立刻遭其姐夫的黑手,只见一个小孩怪叫一声飞坠入水中。

不过我们只是考虑一种普通状况,这一点上我们有非常统一的意见。于是我们把所有的事情大略定下,这天便过了。

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的描述,如果让子玉当时知道我们这一天所做的所有事情,他必大骂我等惫懒猥琐,不过,还是不过,这只是如果。此事有后话,当下不提。

却说登族人做事向来快,我们两日后便出发了,只留下当年带到我眼前的那个姜炯打理本地各种事情。登只和三十多个他说最勇敢最果决的本族男女来,带上女战士的是北海的主意,他说有些时候女的好办事,我却觉得此人有不良企图。

我们这些人总计一百六十二人,这是我们最终确定的数字。开始有个人数来数去都只有一百六十一个,最终发现原来这个人没把自己算在内。这个还不算最厉害的,有一个数了半天,居然说是八十四,这我们就不得不感到非常地惊讶,是什么力量使这个孩子数得如此骇人听闻。于是我们仔细让他再次数了一下,读出声来,我们在旁细听才明白。原数数的记录如下。谢智主记,宋玉东被逼执笔:“一、二、三、四、五、六……”必须承认他前二十表现出了极好的数字功底,全部正确,顺序居然没有任何错误,不过后面的基础似乎要补一下了。

“二十一,二十七,二十四,三十一,……”最终我们认为按他这个数法,我们给他一个万人队,他能带回来一百我们就该心满意足了。

而至此后,此人被其姐夫要求不要乱叫他姐夫,即便叫了,也要赶紧澄清他和他姐不是亲生姐弟。

洛水的真的上游并不是上阖,是在陈仓旁边山谷的一条涧水引出的,不知最上为何处的,可惜我们都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个事情。因为往下再有个一天路程才能到上阖,而我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耽误。而自上阖由水路不能直到洛阳,上次便是一出山区便赶紧上岸,这次更是这般,两次理由一样:我们的船和木筏不是战船,战士在木筏上无可遮蔽,被人袭击,只消弓弩齐发一番,我们连打都不用打便要损失惨重。这样考虑只能晚上行动,至少得两天。但是,即使这样对我们已是相当不便,我们也没有得到上天的照顾。

到了想明白,我们前一次出发的时候因为是冬天,水势小;而后来知道,所谓洛水出上阖,只是因为洛水自上阖才开始才能行船,但仅限秋季和冬季河水未结冰的时候。所以当我们刚到上阖,我的那几个北方的兄弟们一看洛水水势之浩大,便有些胆怯,“大哥真的是走这条水路吗?”

我也在踌躇,这水势确实太大,原不似上次看到的那般平静且缓缓潺潺而流。这样贸然行船,我们可能都会葬身这水中,这不是勇敢,是愚蠢。

我不敢劳动父亲手下的人,怕连累他们,所以,我很是痛苦地看着河,沉吟了半晌。

“走山路,不走水路了。”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沿河走,我们穿山越岭,现在去多买些马,再多买干粮,不要生事,不要招惹别人,你们找些能说会道的,分开去采购物品。”

想想这么走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我们至少可以白天也走,山林之中便于隐蔽和歇息;坏处则是,我们的行程可能要被耽搁几日。

山中的日子比我想像得好过,山有野径,这是我快乐之处;野有群鹿,这是北海、登及其族人快乐之处。

晚上休息之时,我们几人聚在一起开始讨论洛阳内部情况,一张羊皮上慢慢有了洛阳的各条街道,官府,院落和里坊,在我和宋玉东的不断描述和补充下慢慢完整。于是,我的脑海中也慢慢开始把整个洛阳城的所有情况绘成一座脑中的城市。

洛阳背靠邙山,南接洛水,城南两里有一码头渡口,多有人货往来。西南有一市集,城东也有一市,城内只西城根有一市,曰金市。此三处之中西南之市于初平元年我去之时,似已废弃,但其时正逢乱世,现时不可妄论其有无;其他集市都是人头攒动,各地商贾往来之地。城外东南一里为原太学,辟雍所在之地,党锢只乱后几已废弃,有设太学校尉一人,兵五百;城东有上林,鸿池,西有广成,平乐,皆先帝所开之苑,俱有苑令,其下带甲百人,皆可为我等成事之患者。洛阳城南北九里,东西六里,城内纵横各四条大道往来交通。东西各三门,东城自北向南依序为:上东门,中东门,耗门(亦作

禾毛

门);西城自北向南依为:上西门,雍门,广阳门;南四门,自东往西依为:开阳门,平城门(也作平门),小苑门(也作苑门),津门;北两门,自东往西依为:谷门,大夏门(夏门),合十二门。除平城门外各城门皆是城门校尉把守,独平城门算作宫门,专设司马督管,盖因其北去直通宫门尔。平城门一路向北,路左右皆为官舍,路东于五百步处为司空府,下接司徒府,太尉府为邻。其余多为高官显贵府第直至南宫城前铜驼街;所谓铜驼街者,即御街也,称其“铜驼”二字者,盖因南城门前有立铜驼相对也。铜驼高九尺有余,传为西域都护府夷人所赠。南宫城原为我大汉皇城,后帝迁皇城于北宫,南宫始衰,今为各式官署所在,有东西南北四门。其内有黄门寺,即吾囹圄之地,疑为子玉身陷之所也。南宫与北宫之间,恰是上西与上东门直通之路,其东为世家所居,其西为平民里坊。极西城下自上西门至雍门皆为金市市集。

这便是在山里的头一夜。登想了很多主意,原则上和北海,小南的意见基本一致,那就是基本上经我们这一闹,朝廷基本上得考虑迁都为上了。他们似乎都以破坏生乱为基本出发点。

第二日依旧行军,路上个人思考,晚上照旧讨论各种城内细节。于是那城市的其他地方也慢慢在脑海中出现。这夜大家欢笑颇多,也吵了一些架,所以,自然脑中这图也就有了些活力。

上西门之北为濯龙苑。无需多想,那又不是一个我等能得什么好的安生去处。东南多是平民里坊。小苑门到御街,以及御街直到南宫门口设驰道,沿途路皆宽十五丈,路中夯两堵土墙中间仅为皇上仪驾经过,连太子也不能随便行走,尤其是我们如果入南宫救人走了这条道,若被人前后堵了路,便是非常糟糕的。开阳门到北直到御街还有一条开阳街,一路路过三公府院后门,或许可以在上面做些文章。北宫比南宫稍微小一些,我的义父母就在里面,显然这次我不适宜去见他们。有意思的是北宫只有东南北三个门,北宫的北门和大夏门靠得很近,大夏门外便是邙山。北宫的东面对着谷门的便是兵库和太仓,一个是天下最精良的甲兵屯放之处,一个是天下最大的粮仓。有人甚至说在太仓放火,搞得大乱,立刻便被我骂了。太仓烧了,我义父母虽必少不了饮食,可洛阳、及周边那么多百姓如何是好,现在毕竟是夏末,不是中秋,正是青黄不济的时候。有人还要强辩,说什么那些粮商手中有,我骂道:一旦太仓失火,不要说其他,那些大奸商不囤积居奇才怪,哪会管老百姓肚子饿,这万万不可,若再提,便是兄弟也没得做。这才按下他那个馊主意。我这个兄弟其实其他地方都挺好,就是出谋划策有些不近人情,我还记得他向我提议屠尽西凉俘虏,坦率的说,我有些担心我这位兄弟。

第二夜也这样就过去了,我们中间有了些分歧,主意还没有拿定。睡前我在头脑中往复跑遍全城,想到所有的最坏的可能,得出结论,如果真的那样,我们得和子玉一起死,而且得准备好死完爬起来重新死;于是我又想了所有最好的可能,这回又觉得我们直接按原路回家等天下大赦最好。当然,真实的事情总不会是最好或者最坏,所以我们只有准备进城,准备办事,准备撤退,甚而还得准备死。

晚上起来解手,撞在兄弟和兄弟小舅子的武器包上,靴子挂开了皮套,却在篝火的红光中看到这两人带的武器:一杆大刀,一杆长枪。叹了口气,心想着他们还没有想到死,我却已经在脑海里死了很多遍了。也许,我当真该死。如果这个天下没有我,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忽然脑中有了一整套计划,心中忽然有些后悔,早想到,就不如如此如此了。

第三日,眼前景象没有什么变化,我们都没有人有空去欣赏,大都在马上琢磨各种主意。唯一和昨天不一样的只是我们换了新马,把原来的马留在了这里。这些马或许还能用着,或许用不着,但现在没有人关心这些马的损失。在路上,我凑近问了破六韩烈牙一个问题,有关昨夜我想到的计划的一些细节。他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我立刻打住,告诉他,晚上我有事情对大家讲。

那日傍晚我们在宿营的地方旁边发现了一条非常隐蔽的小径,当时我们正好刚歇下。在众人正在埋火造饭时,有些兴趣的我便和与我同样年轻得有些冒失的兄弟们一起很有兴致地沿路走去看看到底这条掩盖在茂密的茅草中的小径通向何处。

所谓曲径通幽便是这样,愈是这样,越让我们对不知何去的这种行为感觉有趣。一路不断转折,头顶林木郁郁森森,天色也渐渐黯淡,这路却依旧一直延伸没有尽头,正当我们都快有些不耐烦准备回去,只等其中任何一个表示这个意向就集体向后转的时候。眼前却又豁然开朗,露出山林间的一块空旷之地来。耳边只能听风中传过清泉流过的声响,眼前在山间竟就汲出一汪幽蓝的潭水来。正值夕阳西下,蓝天白云之外,绿野山峦之中,清风吹皱幽潭,谁还能想起今年夏日的酷暑难当。周围静谧,渺无人踪。我们都这样看着,没人说话,只有为那一刻惊艳的赞叹。我却已经想着有这么一天,能和银铃就在这里起一座茅屋住下,不问这许多烦心事,不用为这为那担心劳碌。忽然想起郭佩,心中歉疚郁积,终于感受到这男女之事的痛苦,远不可用福来夸赞炫耀;仿佛想到我的妻的时候,总是会忘记她,但更令人痛苦的是,我很快便会想起她;而更令我痛苦的是,我难以原谅自己竟会忘却她,却每次都忘。

还是小南眼尖,上次他发现了张平子大人的灵牌,这回他又发现了些什么,就在我们决定回去时,他却还在呆呆地朝着一个地方看。我们叫这个小孩走的时候才发觉。这个人似乎在那里努力辨认什么似的,直到我们拉他,他才忽然说了一句:“天太黑了,大哥们你看看,那个是不是间茅屋?”

那就是间茅屋,一间非常简陋的茅屋。一张破败不堪的草席当门,自然没有什么门锁之类的东西。不过可以看出两点,第一,这些过往的不速之客显然很有礼貌,从窗洞中看到里面没人,又稍微看了看里面情况就离开了;第二,里面确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除了说明这山里的百姓生活确实非常辛苦,也能确信,即便不用锁,也决不会任何一个小偷会对这样的一个家感任何兴趣。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不够从任何一个洛阳奸商那里买一双草鞋的,赶上还得走这么远的路,这小偷来扛这么破烂走肯定亏大了。

既然主人没有回来,我们也没有任何兴趣多招惹别人,我们便再看了看这周围的美景便回去了。我不知道这里的主人靠什么过活。不过我们没有过多的搜索,也没有发现任何田地或者什么。这次,我们没有时间来关心和介入这里的任何事情。我们希望的是在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做任何事情,从这点来看说,其实我们随着这条小径来这里都是错的。我当时还在希望这个山人千万不要发现我们;即便发现我们,这个人与外面也不要有任何往来。

不过我的希望很快证实完全落空。甚而不是他发现我们,而是我们发现了他。当我们在小径上还在谈论风景时,一个士兵忽然从前面跑了过来,带着一丝愉悦:“终于见到各位大人了。”

这个人是鄂焕带着的,鄂焕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次看到自己带的兵,他发话了:“怎么?出什么事了?”

“我们抓住一个人,他在我们的营地旁边偷偷摸摸瞅我们,老赵头就让我们把他先看住,让我来报告给各位大人,没想到我刚要走,忽然那个老小子好像发现什么了,就要跑,老赵就让我们把他给抓了。让我赶紧来报给各位大人。”

“那我们赶回去看看吧?”我随便招呼兄弟回去,先看我们中身体最单薄的人:“宋,你得辛苦些了。”

“没事。”宋却看着鄂焕若有所思,想说点什么。

我想我和他想的一样,所以我立刻也转向了鄂焕:“鄂焕,你手下的这个老赵不错,挺会办事的。”

“嗯哪,赵大叔是挺不错的。”他点了点头,打了个哈哈:“是挺不错的。”

“老赵头以前是江东的兵士,自军队归乡后,没过几年活不下去了,就又投了我们的军队。一直就是个小兵头,人不错,老实,可就是太老实了。这么多年,还是很有些本事的,在江南这段时间,我注意到大家还是很信任老赵的,基本上可以算是个小心谨慎的老兵头。”在鄂焕过于简单的描述后,宋决定补充。

“他叫什么?”我决定为这个不错的老兵头做些什么,所以先要知道我做些什么的对象是谁。

“我们都不知道。”北海好长时间不说话,似乎有些憋的慌,所以,在这种无关大雅的时候,他决定把他的小舅子一起拉上随便捣个乱。

“好象挺土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先看了看捣乱的那两个人后,宋决定看向鄂焕,但很快他就从一张有些茫然的脸上明白自己不会得到任何帮助,所以决定还是自己去想,忽然他笑了起来:“好象叫赵得利,听名字,很像一个乡间小贩的感觉。”

“嗯,回去给他个校尉让他带一营看看。”我点点头,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觉得荆州就缺这种人了,除了陈哥,整个荆州简直就是一个少年军,有冲劲,有活力,就是总感觉有些浮,不踏实,看着这帮包括自己的同学们总觉得荆州有些虚。

“他现在就在带一个营啊?”鄂焕忽然很奇怪地说道。

“他有什么官阶么?”

“还没有。”

“胡闹,虽然这几年天下大乱,新出台的州牧制又让官阶更混乱了点,还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就能随便带兵,被人查到,我们要出麻烦的。回去记得提醒我,我去帮他查个武官的缺,让他补上。呃,你是个什么官?”

“武陵城门校尉。”他倒还能记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荆州的最近的官职了。通常我们的官职和我所做的事情之间没有任何必要的联系。比如政嫂就是郎中令还是主簿的,都有记载编纂政令之责,可我显然实在难以想象一份完全由政嫂起草颁布的公文会是怎样的一个样子。

“噢,你知道你的官是干什么的么?”他的官职与他所做相比更是差得远,而且远得有趣。宋已经在笑了,其他的人似乎也都还没有明白过来。

“不知道。”他也是个老实孩子,只能挠着他的那个脑袋。

“你去过武陵么?”

“好像去过。”

我不得不摇了摇头,明白这位小朋友在官阶这些东西上面确实还是个糊涂蛋:“每城的城门校尉掌管各城所有城门往来的职守,守治安,防盗寇。”

“你好象管到千里之外了。”我笑着与我的兄弟打趣,大家也都轻松地笑了起来。都没把那个被抓的人放在心上。

不过,就和我们没有预料到这个人,以及我们会碰面一样,这回,我们又想错了。

注1:这就是中国和欧洲在古代很长时间内的建筑类型区别。通常很多同样土方量的工程,中国只要西欧的百分之一的时间就可以了。这里面有劳动力方面的问题,还有一个就是这个石头和木头作为建筑材料的问题。但是优缺点也就在上面的话里,否则阿房宫、长乐未央宫也可以留到现在了。作者不无遗憾地注,幸亏祖先还给我们留下了长城这个纪念,否则我们只能看书加刨坟来证实我们确有那段辉煌灿烂的历史了。还有,你们知道所有各个时代的长城加在一起有多长么:五万多公里(地球赤道长约四万公里),所有的砖石筑一道20厘米厚、2.5米高的标准围墙,这道墙可以环绕地球赤道十周以上。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可能稍微令人黯然些:这些长城的分布,除了中国外,还有俄罗斯,蒙古两国,原因大家自明。作者作为一个中国人非常自豪也有些难受地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出山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出山

宿营的地方是一片坡上的平地,似乎曾被开垦,有些地方甚至有依稀畎垄的痕迹,不过已经不再有上面的农夫和稼穑,而成了一百多个战士临时的居所。这里林木也比其他地方稀疏了许多,不过夏日这些树木作为我们的遮蔽已经足够了。我们直到还有几十步时,才能看到我们的战士正三三两两地在火边吃饭。而在此之前,除了听到声响,和树叶间闪烁不定的火光,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那边没有了我身边的这杆少年谋臣战将,这个被大家称为老赵的“兵头”在士兵中就显得非常显眼了,一个人站在火堆旁和坐在那里吃着东西的士兵们说着什么,从容不迫,气定安闲,自有一份风度气魄,像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似乎有人告诉他我们来了,他便把脸转了过来。

很快我就看清了这个老赵的样子,果然如同他们所描述,一张标准的老实人面孔,这种脸孔是那种你即便让他去砍石头他都问为什么而立刻去干的感觉,这和他身上散发的感觉截然不同。他看着我,先行了个礼,然后笑了笑,笑得很是灿烂,不知道他是不是从我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迁升。

而我确实打算把他由“兵头”升为“将尾”。

片刻后我又看到了那个被扣住的人,这人倒是张标准木瓜脸,而且是那种收得晚了表面被晒得很皱巴的那种,毫无表情,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此人若是学堂里的夫子,毫无疑问必是古板地令人发指的那种或者坏得冒烟的那种。老赵没让人捆他,只是几个也许以前是黄巾军的士兵,正围着和他说话,像是控制着他,但场面上并没有对他似乎有恐吓的意味,倒似老乡间的叙话;更奇怪地是,似乎是这个木瓜脸大叔在询问他人,只是听完别人的回答,他依然毫无表情。

这个人一看就觉得是个读书人,那种在他已经老去而且有些萎靡不振的身体中有一种特殊的“气”是没有办法掩盖的。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所谓“气质”(这个词出得晚,现在现创了,作者注):即气之质也,气发于心,而心从于意,其为质者,禀性也,纵岁月弥久亦难更改也。

我先问了一下那几个和他聊天的士兵,他们是以前黄巾军的,而且都是青州人。如果没错,这个规范青州产木瓜的脸型的大伯,定是个青州古板且冒烟的先生。

“你是谁?”我们几个把他围住,我看了一下大家,开始发问。

“一个山里人。”他依然一点都不害怕,很是坦然,我真的不相信一个普通山里人见了我们这个阵仗会这般镇静。所以,我很担心这是个……刁滑的……山里人,与此同时我也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和表达能力有些问题。

“山里人?”我笑了,笑得很灿烂。

“是啊!”他也笑了,笑得很卖力。

原本我也没指望能从他这里问出什么,但是这样把他放了确有心有不甘,只是忽然我在他领口看到了里面的东西,让我忽然感觉这个。

“不错的蜀锦,虽然是老货,但是帛品很高啊。”我笑得更灿烂。

“路边捡的,几天没人要,它好歹也是件衣服,我就穿了。”他也笑得更卖力。

“在哪儿捡的?”我的脸就这么保持笑容,感觉有些累。

“早了去了,谁还记得?”不知道他怎么还能这么从容。

忽然,我决定碰一碰运气,原因虽然是因为自己的身世,但却挑起宋的一桩回忆。

“这位先生,以前是当官的,是不是因为十年前的乱事到此处啊?”我已经开始确信这个人很可能和党锢之祸有些关系,但是我这问话,回头想想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不过,由于宋的加入,这个疏忽变得不太重要了。

“哎呦,官大爷和我无关,我和官大爷无碍。”他甚而能流露出一种痞气,着实不简单。

“张俭叔父?”忽然宋的声音响起,却到后面慢慢小了下来。

那个人脸色忽变,脸上皱纹涌动竟要弹出些老皮老肉来似的,不过旋即恢复面色平静;但眼睛还是不自觉地从我的身上离开转到了我后面的那个瘦弱书生身上,其中闪烁不懂,定是在思索打量着什么。

“小兄弟怕是认错了吧?”他语气难得缓和了很多。

“叔父是山阳督邮张俭大人!”宋忽然一口咬定。听完两人这几句,再一见此情景,就是我也能认定他一定是张俭,否则,经由一个陌生人提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姓名,又怎会失态如此。

“你是?”

“叔父十五年前曾到我家暂避,那时侄儿虽年幼无知,却也依稀记得叔父模样,何况家父常对儿言,作人须学叔父那样,故而印象深刻。”

这个被认定为张俭的大叔似乎稍稍有了些印象,微微点头,但还是不确定地问他,不过却是指着我:“请问这位是……”

“叔父请与侄儿过来!”宋忽然很是神秘,把张俭拖到没人的地方说话,倒把我们都晾在了一边。只留这里一种兄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伙歇歇吧,”我决定作为头领得有个比较好的解释和处理方法:“人家是故人,咱们就不便打扰了,各干各的去吧。”

说完大家也算识趣,见没自己什么事,也都各干各的,基本都是在准备吃饭了。

而我显然无法把自己的注意力回到锅灶前,而是不自然地朝那边望了过去。

看来文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他们讲了好长一会儿。我说这话时,显然我把自己归入武夫的行列,但是如果把我和鄂焕、小南归于一类,显然又是不妥当的。抛下这些无聊的念头,努力回忆,我似乎有听说过张俭这个名字,而且定是和党锢之祸有关,他与父亲或许是同样的人,可具体他干过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原本在学堂,老师对这种事情也很是避讳,大伙也没什么人经常谈这个,至少和谈襄阳美女的次数差很多,甚至没有谈银铃的次数多;只是大赦党人诏书一下,才开始多谈的,即便这样,还是没有超过谈论女人的时间。想到这里,这张木瓜脸似乎眼看着就变成圆润些的冬瓜脸了,而那些皱纹也瞅着显得慈祥了不少。而他应该的形象也很快在我脑海中成了虽严格却也慈祥,平素说话温和,不紧不慢的老夫子了。

其实是他的脸确实开始有了笑意,而且期间不断看我,让我颇不自在。我抹了抹脸,确信没有什么杂物;摸了摸头发,着实一切正常,只是好像头发又长了,掰掰手指头离明孜之战已经有些时日了。现在想起当时那一战,已经能够相对平静地承受那份感受,只是心中时不时还会抽一下,只因为那一幕幕在眼前还是会不时闪过。

“大哥,叔父请您过去一下。”宋忽然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也赶紧站起来,和他相请,快步走了过去。

而他则将我打量了好几遍:“未想孟博先生之子,竟是如此巍然挺拔的少年英雄。”

“先生如何知道我是我父之子?”当时惊了,竟说了这么句废话,不过还好谁都没有听出来,或者说都理解我的意思。

“咦,自然是宋贤侄告知我的呀?”张大叔倒是一脸坦然,竟然还带着惊奇。

这让我立刻转向宋玉东,我清楚地记得当天没有他的参与,因为父亲并为昭雪,我也没有敢告知所有人,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先解释给我听。

“雪林与我交厚,他知我为你谋划,义同生死,一日酒后他便告诉我了。”我怀疑是酒后失言,不过告诉他倒也无妨,但田缄这坏蛋这样大嘴巴着实不应该,可想到这里才发现,我倒有日子没见他了。

“当时还有谁知道?”

“就我们两个人。”我虽然有些担心,但是看着他的样子,还是算了。

“张叔父,非智不愿别人知晓。”我决定带上为长辈作揖的所有恭敬与这位大人叙话:“只因黄巾之乱后,上颁书大赦党人,为众洗刷冤情,我父未给昭雪,故隐而不发,不愿为他人所知。”

“噢,竟如此?那李膺、杜密两位大人可有?”他对父亲的事情自是有些不解,但是还是立刻追问这两个当年最有名的“党人”。

“已为其天下正名,上拟为两位大人各定谥为念。”我这个还算清楚。

“这是正理,终究有这一天,没想到,终于能让我等到这一天,当年我四处流浪有五年之久,天天便是盼上为我等洗雪沉冤,最后遁入这山中,心都冷了。没想到……好……好……好。”他的眼睛竟湿润了,但他根本没有关心自己是否已得清白,我想他可能认为自己的一切无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些激动不已,“孟博先生怎么未得昭雪?”

“无妨无妨,叔父亦云公道自在人心,智虽鄙,也明些事理,叔父无需挂怀了。”我拱手相谢。

“若有这份心胸,便是一条好汉。”他竟故意下力锤了我胸口一下,我自岿然不动,惹得他又是叫好:“好小伙子,若孟博公在,必以汝为荣。”

只是他可能觉得我太像武人,上下仔细打量我,还是有些不确定的神情,也许我和父亲的形象是不太像。想到这里,我立刻问他可见过我的父亲,他却说未见过,而且不无遗憾地说:当年便很钦佩我的父亲,神交已久,却不能相见,可惜可惜。

宋看着这位叔父近乎手舞足蹈,却贴近我说:“莫和张叔父提他家人,当年他家除他一人逃脱,无一幸存。”

我点头,我很想和他说,当年我也是,只是今天我才十八,张俭叔父却几乎五十出头了。

张俭叔父那天晚上很开心,他说十八年了从来没有这么开心。以至于看见我们中有人在喝酒,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讨些,那神情竟如同一个孩子般,大家又怎会忤逆他的想法。于是那夜自然开心,只是他酒过三盅,忽然一拍大腿说:“走,与我走,还有两个人你们最好见见。”

这番又留下了我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兄弟,只我和宋陪着,顺便在旁护着。他喝酒很是上脸,红扑扑和红薯似的,兼又一路欢蹦乱跳,如一个老顽童般,甚而同手同脚故意拿自己的酒醉取笑,这老爷子当真有趣。不过他还能特意让我们带一些以前的黄巾战士过去,说明第一,他没有完全丧失神志;第二,这两个人必然和黄巾军有莫大的关联。当时我甚至想着,莫非是天地人……

结果显然是我想错了,但还是让我大吃了一惊,因为一刻后我们在另一个火堆前看到两个手持钢叉迎接我们的大汉,我们后面就有一声惊诧而颤抖地低语,但足以让我们所有人知道:“是波才将军!”

紧接着便是我的惊诧了,但我的声音就要大很多:“波才将军?就是您?”

一个披着一身兽皮满脸浓密大胡子的粗壮中年人很是简洁地说:“似(是)俺。”

他就是曾把朱将军逼得毫无办法,一度几乎要打到洛阳的黄巾大将;可在传闻中他已经死了,他怎么到了这里呢,而后面这个则又是谁呢,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而接着我确实知道了。

不过场面上是波才身后这个大汉先开始关心我们:“张大哥,这两位又是什么人?是您的故人来访?不对吧,若是这样,您十年多前怎么喜欢和小孩子交朋友。”

“当然不是,这两位乃我故人之子。这次我来就是因为波将军总是关心那些弟兄的安危。现在,我带了几个黄巾弟兄过来。”张俭说完,“后面那几个小的,过来。”

那几个早已按耐不住的黄巾战士立刻冲了过来,一下子竟都给波才跪下了。“波才将军,我们都以为您……了,您怎么……能见将军太好了。”这是其中一个士兵说的,这帮黄巾的士兵,竟这样在波才前哭了出来。波才一边把这些以前的部下拉起来,一边说了些听不太清楚的话。

正式的叙谈约是一刻后,我们围坐在火堆前,这回先开口的是波才。

“俺似(是)波才。”他是这样发话的,“咋俺兄弟寒馅。”

“哎,波大哥,我叫……韩……暹。”旁边那个也是裹着兽皮满脸毛茸茸只是有些稀疏的大汉对他用方言叫错名字很是有意见,而且看起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

“俺叫得可不就是寒馅么?”波才看了看他,很是朴实地说道:“名字难听不打紧,俺还叫菠菜呢。”

“但你就叫波才啊,我可是叫韩暹。一年了,您就叫过我名字五次,还都是寒馅。”显然这个大汉很是不满这个人的青州口音。

“俺当然自(知)道你叫寒馅,你说的不也是寒馅么?都一年了,你嚣儿就一子(直)抱怨。”

“张大哥,哎,您帮我评评理,就说我波才哥吧,人好,仗义,没得说。可大哥跟块死木头疙瘩似的,一天能说一句话便差不多了,这山里本就无聊了,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人,这人还这样,搞得我和一人住差不多。”韩暹见了我们在场似乎决定好好诉苦一番,“哎,波才哥,我哪儿有一直抱怨?和你在一起一年了,我大概一天只说一两句话!”

“可你嚣儿嗦(说)的可一直都似抱怨啊。”波才坦诚地看着他:“俺没说错吧?这一会儿你嚣儿又抱怨了好几句。”

张俭大人竟很是惬意地看着他们说着话,但我觉得能忍住笑就已经很不错了,断无法有他这等清闲写意。但我们两个旁听者竟都忍住了笑,我们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定力。

不过两个大汉旁若无人地说了看去,张俭看一时没我们什么事情,便说明带我们来的理由:“十八年前,我就是以为反贼便是穷凶极恶、无恶不作之人,可与这俩兄弟都在这山上呆了这一年,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这两人当真有趣,原都是本分农人,波才沉默寡言,韩暹却闲不住嘴,最终,你们看了,自然算波才胜了。其实若不是上有昏君,下有奸佞。怎会把这等朴实农民逼到这份上,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很是冷,若不是这两个黄巾兄弟帮着点食料衣物,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今日。唉,我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人,又老了不中用了,这两位兄弟正值壮年,也都有一身的好本事,不出去可惜了。”

张俭终于看不下去了:“两位兄弟,听大哥一句,你说你们争的都是什么,韩暹,你就少说两句,你也知道波将军的口音重。”

这话题算了了,我便问了两位黄巾将军如何到此,却引出下面这一番话来,真是大出意料。

“哎。”波才看了旁边站岗放哨的人良久,沉默不语,韩暹都背过了脸,叹着气。波才忽然把手中猎叉往地上狠狠一杵,我以为他要发场火,大骂一阵,可话说出来,却是慢慢吞吞,有条有理的,更像在讲故事:“俺也不想,俺们一得似(势),有些狼仔子就都想着改草(朝)换代,当开国的宰相将军了。俺是统兵的将军,可那几个咱太平清道的天似(师)……唉,当时足(朱)俊死守宛层(城),俺把他一围,装作要攻它,其实俺已经打算要自(直)接攻洛阳,打下来,这天下便就定了。偏偏新野的什么球倒是厉害,劫了俺素(数)次粮草,押送的兄弟们还次(吃)了些亏,俺一想,新野有些名堂。粮草不济,俺便解了宛城的围,让他来,哎,这足(朱)俊还有些名道,他不来!俺又围了几趟新野也没把足(朱)俊引出来,他不来!后来俺装了几回松,他还是不来!我心想,行了,这老毛子暂时是得趴下了。这新野又是荆奏(州),和足(朱)俊没什么大瓜葛,既然荆州有能人又没兵,但搞也不好搞,他既然也出不来,咱就不管他,反正打下洛阳基也就就行咧。足(朱)俊是老实了,俺还看着他,谅他蹦跶不起来,俺还下令光明增(正)大地“攻虎牢关”,却叫大队队伍望南边稍靠,其实俺心里就希望他认为那是佯攻,却要攥他出来消灭,他一犹豫,俺就一口气冲进河南,打下洛阳。就在则(这)个时候……”他叹了口气最后说:“俺只是带兵,那几个天师知道俺的计划,怕俺打了洛阳,将来会当大将军,封王拜侯,觉得天下定了,没他们半分功劳,蹭早就托天命说俺打不下宛城,又打不下新野,是俺没本事,操他奶奶,就这么把俺给蹿了!他们懂个球!叫俺白白把兄弟们的性命望火坑里推,俺不干。他们倒好,把俺给蹿了。不让俺管大军,俺兄弟们够交情,也懂则(这)帮混球没本斯(事),不干。他们就偷下令要萨(杀)俺,被俺兄弟知道,找了具战场上的和俺身量差不多的尸首刮花了脸就当俺交了彩(差)。兄弟们把俺送促(出)来,俺就躲三(山)里,可咱心中挂着咱兄弟,还跑出来看着。最可气的则(这)帮混蛋,都怎么打的,晚上进层(城)不涩(设)岗,被人偷袭了,就顾自己丧(上)马逃命,撇了桑(上)万弟兄;接着感到丢脸了,又不管兄弟死活,下死命让兄弟们望宛层(城)下面推,兄弟们的尸首都把宛层层下给堆满啦!那叫个惨哪!眼看着就要打下来了,他们一看,丧亡太多,怕以后自己没兵,说话没实力,竟又退了,兄弟们本身就被逼着送死了,快要攻下来了,却退了,结果曾曾白白去送死了!”

这个曾叱咤中原,堂堂万军的统帅的声音竟颤抖了,他前面的黄巾军战士也几乎都在这时哭得更大声了,但他还能颤抖着把这个故事的结尾说完:“最后看不行了,他们立刻投降了,把几万咱好弟兄给卖了,好几万哪!那夜好多兄弟还都在随着觉呢,还没醒过来,就被……了,那个叫惨啊!一夜之间……全被……了。他们这样以为还能换个官当当,没想到被俺在宛城外看他们被活剐,这帮人杀猪般叫了三天还骂朱俊不守信用,当时我感觉又难受又痛快啊,则帮龟孙子活该!可他们坑死咱多少好弟兄啊!”

韩暹晃了晃下颌,狠狠吐了口水也开始说他的故事:“我和波大哥一样。当时我打算溯河而上,入河南,也要直攻洛阳,却被那些天师,道使给夺了兵权,看我不服,还要害我,就这样,我也逃出来了。”

原来,黄巾军内远不如我想得那般简单淳朴;原来,种种迹象远不是我所想像;原来,在哪里都有争权夺利的,原来,黄巾军中也有这样的败类。而唯一和原来有些例外的是,这回波才竟说了那么长一通,而韩暹却寥寥数语就完了。

我得出结论:看来说这种事情,任哪个人都不能维持常态了。但我还有个想法,回去查查我的军队中有没有这种天师,道使类的,得造个册让人盯着,免得以后给我们捣乱。

那夜,我们在初始极度兴奋的张俭叔父搀和下和两位黄巾的大将叙谈,这场景是绝对非常奇怪的。但必须承认除了那段往事,其他相言甚欢。只是谈到地方豪强的种种恶行劣迹时,我却有些犯糊涂,似乎他们所说的那些事情,我却没怎么遇过。不过张俭大人当年是督邮,黄巾军一路杀的便是这种家伙,这让我不得不确信这些,而且我想起了周仓最初的事情来。所以我相信,我眼中十八年看到的对于天下之大还有不小的缺口。张俭因失望,波才、韩暹因愤怒,他们曾经风光无限过,但他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而我却依然觉得这个天下还没有糟到不堪。但现时我竟要进我大汉的国都去救人,因为我相信那个人不应该被如此对待,这个事情回想一下,是很值得玩味的,我甚至想到了或许我的结局也是和他们一样的这条路。不过这次谈话对我益处良多,我想我该去看看真正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明白我大汉的症结倒地在哪里。而之前除了草堂里的闲聊,我所能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只是一个大汉天下的概念而已。

让几个黄巾战士替我们去放哨,我便和他们和盘托出,并没有和这三位对于我大汉已经“不存在”的方外散人隐瞒此行的目的,这也是很有意思的,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到瞒他们。原因便是我想请他们出山,尤其是波才和韩暹这两位,我觉得此行我会很需要他们帮忙。而我最大的吸引力便是荆州二十万的黄巾战士。不过在我说话的关节,张俭大人渐渐由豪言壮语变成少言寡语,而至不言不语。只剩我们几个人的叙话。

“大哥,玩不玩?”韩暹来了精神,“上次老子没打成洛阳,这回我非要闹他一闹。便让那皇帝老儿也知道他韩暹爷爷的手段!”

波才至少沉默了有一顿饭功夫,才说了一个字:“中!”

这时节,张俭早酒力不支睡着了,波才韩暹一起把他扶进自己的屋先睡,而我则在茅屋外和那几个哨兵说话:“有多少人认识波才将军?”

“波将军是冀州人,带过咱青州和冀州的,冀州和青州的兄弟大都认识吧?没关系的,这个理我们当然明白,我们自然会瞒着的。”其中一个很是年轻力壮的小子很是爽快地回答:“神城使在我们军队里,我们还都瞒着呢。”

他迅速被后面的人狠狠揍了一下脑袋,他也立刻明白是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嘴。却被我一下拎了出来,虽然我不知道谁是黄巾军神城使,但是看这光景这人肯定是大人物。但是这几个人全部低下脑袋,一起装傻。

但此事不消多问,我便很快知道是谁了。当然,我只是随口且漫不经心地问了一下刚出来的波才将军,便立刻得到一个很令人惊讶的结果:“僧蹭思?不就厮张曼曾(成)么?他……也在荆州?”

“没错,你问他们!”我指了指那几个士兵,一背手便走在前面了。

令我非常吃惊的是我居然没有对此事非常吃惊,这句话似乎有些问题,但是足以表现当时我的想法,看来是我早已习惯了。或许有一天张角兄弟在我的府衙里看着我笑,对我说;“我们也还活着。”我都会说:“我早知道了。”

在我的脑海里,我还记得他们向我介绍张曼成如何死的,但显然他还活着。而绝的是他们连我都瞒住了,朝廷奏章里,也是董卓如何击败张曼成,还杀了张曼成,所有人都没想到,不仅张曼成的军队还在,连他的人都还活着。也许是我太直了,他们觉得我肯定会走漏消息,所以居然瞒我到今天。不过,这次瞒得真得很好,因为我在荆州从来没有听说过张曼成的存在,也没有任何人提示他的存在,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特殊的人。

除了北海,小南,鄂焕和登还在等我们,其他的弟兄大多睡了。他们几个都围在一个火堆边上说着话。看见我们来,便站起来迎我们过去。老赵在远处,他也还没睡,我没有说话,挥手把他招呼过来,便一起商议。

我们没多说什么废话,只互相稍微介绍一下,便开始讨论下面几日的行程。我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不出我的预料,有些人有些失望,但是波才频频点头,老赵也觉得挺安全的,我便有了信心,便这么定了下来,毕竟,我觉得我只是要救一个人,而不是要去杀一群人。

次日,很早我就被人叫醒,那时天还带着一层深蓝色。老赵叫醒了我,他匍匐着贴在我耳边和我极为轻声说了一段话:“我们哨兵发现有人在监视我们,不知是谁的人,隔得很远,在那边山里的林中,有马,似乎一直在观察我们,天太早了,周围太静,怕惊了他,便没让人去摸他,只让人先盯着他,我们怎么办?”

我立刻清醒了,这种时候还不清醒怕是很难的:“做得很好,带我去看看。”

“那您小声点跟我来。”我照他的姿势一起慢慢匍匐前进到哨兵趴着的地方,经由老赵一指,轻轻捋开满是露水的野草,看了出去。

墨绿色的森林层层叠叠地覆盖在连绵的群山之上,有时夏日早晨的凉风吹过,模糊不可辨清的树叶簌簌作声,飘飘欲落,似乎连视线中都出现了秋日落叶飞舞的景貌,只是风停的时候才发觉那不过是风中林叶的摇曳给我的错觉罢了。此刻的耳边只有蚊蝇时近时远地“嗡嗡”作响,吵闹不休。在老赵的小声提示下,我还是看了好长一会儿,才隐约确定在一片稍微稀疏地树丛中,有一匹不时扫动尾巴的棕红色的马。于是,我在马的四周继续寻找,待得天又亮了些,才终于大致可以确定一个似乎是人形的黑影。

天慢慢地亮着,风也热了起来,不知何时,蝉声忽然响了起来,接着仿佛千山之上,万林之中所有沉睡的蝉都被叫醒,一下子,原本静谧的森林霎时变得聒噪起来。

我和老赵换了个眼色,他立刻吩咐下去,几个士兵立刻悄悄循山野小径而没入,直接去摸这个不知何方而来的斥候了。

可等我们刚回头,立刻发现情况有变,那人飞也似的翻身上马,转眼便没了踪迹。

我和老赵几乎同时跳了起来。但我们却又同时看向对方,“追不追?”

“追!”我下定决心,立刻大声喝道:“破六韩烈牙!”

“谁?”这人显然刚刚被吵醒,懵懂不知何事。

“有人窥我等行踪,今往山东而去,速领人循山路追之。能活之则生擒,不能则射死。”

好一个鲜卑英雄,立时明白情势,抖擞精神,赶紧把周围几个叫上,迅即扯弓挎箭上马就追。

而我则只能在揣揣不安中度过下面的一段时间,可那些该死而且不知好歹的蝉并不会因为我们的烦心而降低声线,也不会理解它们这样的聒噪会让某个“暴虐”的人生出报复之心。于是这天早上在我的倡议下,绝大部分人都很有胃口地吃了一顿烤蝉,除了我们几个,并非其他,心中有忧,不知后事,无法释然。不过耳根边倒是真清静了不少,那些蝉肯定很后悔它们会叫,而且还叫得这么响。

小南有些懊悔自己醒晚了,听到风吹草动便跳将起来,结果有一次是我们第一次派去的人两手空空回来;有一次是一只山鸡慌不择路,被一只同样不知深浅的狐狸撵到我们这里,结果这两位兄台很快便开始散发香气了,无聊之际,两位都被我尝了一口,山鸡味道很是鲜美,狐狸肉则要差很多;又一次,是一匹马不知怎的惊了,后来发现是条草蛇,于是,它很快又黑乎乎地成了一条小炭棒;再接着,一只前赴后继的獐子跳到了我们的篝火上,还丢下了一张皮和一对角……如果我们再这样呆着,也许这方圆十几里的东西都会在我们的肚子里了。幸好最后终于事情有了终结,当草木忽然又剧烈响起来时,所有人都有更新的期待。而一个鲜卑少年刚冲出树丛,便看见数十把弓箭都瞄着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我的马被山石绊倒,在路上撂了蹶子,首领便让我先回来报信,发现那个人在那边丢下了这个,他们还在继续追。”他递给我一个普通的麻布袋子,我没有打开,就能闻到一股熟悉的药草味道。

这种时候通常我脑袋转得快,所以霎时明白过来,吃惊不小。

“上马!我们出发!跟着他们走!”

我刚上马,马缰便被波才一把抓住:“那老小子咋办?”

“啊哟,我险些忘了,张叔一个人在这,真怕他出点事。”我看了看他,他点点头,显然同意我的意见。

“昨天那几个跟我们走的过来。”我唤来了昨日那几个:“多带匹马,别着急,慢慢把张大叔带出来,顺山路走,没有山路便只管往东走,或者跟着我们的马蹄印,多带些干粮。”说完,我看了看波才,他又点了点头,从旁边老赵那里牵来一匹马,旋即很是利落的上马;倒是韩暹有些不稳,马也很想把她撂下来,可能他以前主要是坐船。

我们出发得很快,我还让几个鲜卑战士赶在我们前面,抛下所有身上载重,轻骑前进,先和北海他们会合,让他们千万不要杀了那个人。

这一路,我们行进极快,比前几日显然要快很多。原因一是前几日还要找路,现在却只要顺着北海他们的足迹,甚而一路逢上有些岔路,都会有北海的箭插在树上以作标识。原因二或许是大家昨晚和今早吃了很多粮食;第三,而且很多人去拉了稀,之所以加上最后一个,是我听见有人去办完那事,回来便炫耀自己好几日的积货终于通了,此刻“身轻如燕”了。

于是这天刚过正午,当我们沿山间野径翻过一条绵延不绝山脉的山坳时,我们就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极目眺去满眼广阔无垠的绿色,点缀着一片火红,星点嫩黄,偶尔凸起的几座丘陵,飘然其上的朵朵浮云。

忽然有只小鹿跳过,惊起无数彩碟,漫天飞舞,风中有一种无名的香气,耳边有鸟雀的追逐。深呼了一口气,我们终于到了河南,但现在我不想想这些事情,只愿继续沉醉在这天地里。

大家仿佛都有了什么顾忌,百十人的队伍竟无人作声;马也有些舍不得放过这片草地,悠悠闲闲,随意便捞了几口零嘴。这是夏日的司隶河南尹大汉国度洛阳不远的西边靠山一隅,我却觉得身在不知何处的无人天边。或许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这份美景,于是这份如不速之客的美景让疲惫了好几天的我们都觉得在天外的乐土一般,完全没有了困乏之意。这种未曾料想的威力便是如此之大吧!

这里也许是原本宦官并吞的土地,或者是何进划给自己的土地,他们的倒台让这里成了无主之地,或许因为他们的影响还在,没有人愿意犯这个冲头。也正因他们的倒台,才让这里恢复原本自然的风貌,而自然的北方平原原本竟这么宽广而秀美。这是我平生所从未见过的。

就在我四处观望,都快忘了自己来是干什么的时候,我的马被惊起,险些把我掀翻。好不容易使劲拽拉缰绳把它安顿好,却发现它怎么都不肯往前走。不消后面人的惊呼,我已看见,前面丘陵上忽然冒出一员威风凛凛的战将,只见他微一张弓,须臾一支通体通红的箭划着火一般的踪迹呼啸着直插在我们的前面,而我们的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并排插了三支,最后这一支继续整齐地排在后面,紧接着又一支箭无声无息地规规矩矩地排上了队。

“师父。”在这天地之间,我完全恢复了自己的少年禀性,带着欢快纵马上前。

我明白师父就是这样来欢迎我的到来,而且我知道到我在这里会碰上谁,但是我不太清楚我还会碰上谁。

总之,所有的事情似乎总是和我自己设计好的有些差别,只是有大有小,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下

师父着一身猎装,套红色夹褂,执弓立马,随由马如何腾挪,兀自巍然不动,煞是英雄。但我刚到近前,师父看着我的笑脸便憋了我一句:“不许拍马屁,你老师在等你。”

我笑的更欢了:“那师父等我一下。”

又飞马跑回行进的人中,让老赵安排大家到小丘背阴处歇息,安排完毕也跟过来。先让小南、登、鄂焕加上波才、韩暹一起跟我上来。待得将要出发,大家一起发现宋不在队中,考虑此人的情况,恐怕大多是掉队了,让老赵再找些人回去接应一下,便不耽搁,拉上兄弟们便走。

就这停下来的这段时间,韩暹好像才忽然发现我们的队伍中有不少女兵,还有一些个长得与众不同的兵,合着阳光下越发显出异族人长相的登,竟有些看呆了,赶忙和波才嘀咕起来,倒是波才很是无所谓,看看,点点头,或许是表示同意看到这些人有比较奇特的地方。

这回多了鄂焕这个陌生而且极为扎眼的,显然在路上领头的师父就会来悄悄咕唧一下:“子睿,那个鹰鼻子虎嘴猴眼睛尖耳朵的家伙是谁?新来的?”

“果然,几乎所有自己人都先问他。”我点点头,“看着这次怎么都不能让他出马了。是,明孜一战前从益州带着族人过来的,叫鄂焕。”

“噢,鄂焕,我看过文栋的信,提到过这个人。你明孜那战……差点吧……听说你打完,没人了……现在,无妨了吧。”师父吞吞吐吐地说,显然觉得有些忌讳。

“我点点头,不言不语,做释然状,却说一句:‘总要过去,罢了罢了’。”其实我根本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这般说了一番,然后才带着轻松的微笑看着已经有些忍俊不禁的师父,与他一起大笑了起来。

其实要真的释然,谈何容易,但我不应该让别人担心,这事留于自己心里就好了。故而如此,只为让师父彻底宽心。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你老师说你必难放下此事,怕会烦恼悲切很久。还让我别提此时,我怎能不提,还想劝你一番,未想你已能如此,我便放心了。”我脸上自然挂着笑,心中却只能轻叹,老师果然了解我。但为了赶紧让自己恢复常态,也别让师父看出什么来,我便问师父:“后面那两个中年人,师父看如何?”

“嗯……不错,像能做大事的,毛密的那个应该踏实些,毛稀的这个可能更勇猛些。”师父眼光也不错,但他旋即问我:“这两个我以前没见过,你才从军队里拔出来的。”

“不是,他们以前就是黄巾军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以前就是黄巾军,咱们军队里有多少不是以前的黄巾军啊?”师父笑了,其实他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或者是我自己表达得有误。

“毛密的那个叫波才,毛稀的叫韩暹。”我决定直接一点。

“波才!”师父肚肠也是很直,故而听到这个名字便惊讶地大声说了出来,加以往后仔细观察。

“俺在!”波才以为师父就是在喊他,竟应了起来。

“你好。”师父显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刚刚叫了别人名字,现在还回头看着他,不说话显得无礼,便说了这么一句。但这还没完,师父忽然催马快跑了一阵,当时不明所以的我怕有事赶紧加了几鞭试图跟上。未想他又一扯马头,那马兀立而转,我就没这么潇洒利落了,足足画了一个十五步的大圈才兜了回来,只见师父朝后面还在疾驰而来的人一拱手,朗声问候:“久闻您的大名,未想今日得见,忠幸甚。”

“而且不是在餐桌上。”我刚靠上便小声加了一句,师父在这里显现一个“阴险”的“老油子”的本质,自己也明明笑了,居然还私下用脚踢了我一下,惹得我的马又带我转了一圈。当然我这个关于“本质”评价不敢告诉他。

而后面的状况更有些意思,鄂焕一勒马,马虽然不太听话转了几个小圈便也停了;登和小南自是利索地慢下停住;最前波才更是身子后侵一勒马头,待得马前蹄一蹬,马头带身子一起,便把身子贴着马脖子,压下高起的马身,便生生定在原处。然后拱手也敬一句:“波才似(是)粗人,不敢。将军好森(身)手,好搜(手)段。”

他说这话时,本在最后一个韩暹,此刻尚兀自止刹不住,从他们身边冲过,依然速度奇快。只听他一句“我的妈呀”,韩暹便在我们身边停下了马,但也只停住了马。我们都能看到一匹马站在我们的旁边,还抖了抖鬃毛,甩了甩尾巴,姿态很是妩媚,定是匹母马,但是上面空无一人。我们师徒二人不期然朝后慢慢用目光搜寻,很快就能看到一条大汉正在艰难地挣扎从地上爬起来,嘴中一直在吐着碎草。

我转过来,看到前面小南笑得非常开心,如果他的姐夫在,我打赌他姐夫也会笑。可虽然他也笑,但是还是会打了他小舅子一下,似乎要警告他不能随便嘲笑别人,而小南只能依旧没有办法。大家都笑了,只有波才笑中有些无可奈何,一边笑着,一边还下了马。

师父则早下马过去看看如何,他一下马,其他人也自然都跟着下马过来问长问短。

“妈的,怎么会这样?”他很是气愤,毕竟这样被摔下来,再怎么也有些丢颜面。

“这马劣,不近生人,对不住韩将军了,韩将军的名头,忠常有耳闻,幸得无恙。”师父这话有些冠冕堂皇。

但是波才就太直接坦诚,不太对得住韩暹。

“则位将军,不怪马,似俺兄弟自小没怎么骑马,有些现眼了。”他还帮韩暹很是认真地拍背后的碎草,这话定把韩暹憋了一肚子气,可受了波才这番动作,还偏就无法发作。

“啊,前面路程不远,这里风景也不错,不如弃马步行如何?”

“好啊,免得俺兄弟又摔喽。”波才很是不能体恤韩暹的脸皮,再次白费了师父的心机。

下面我和鄂焕、小南、登一排,因为这事,让那几位有了不少谈论的话题,气氛很是融洽轻松;而前有师父一手牵着一人,相言亦甚欢。我则只是看着周围的景色,随便听一点他们的话语。

那几匹马便放在山上随意吃草,或许还可以随便做些其他事情,尤其我觉得如果马有思想,一定会聚到一起讨论,比如如何把像刚才那个人甩得更远。甚而几匹无聊得做点参配阴阳,通达乾坤什么的也不一定。想到这就想起那四匹小马,不知道它们最近如何,我确实没有去看马舍的习惯。

眼看着有师父这一手,我想这下韩暹能好受些了。未想片刻后,老赵骑马上来,一句话一出,便知道韩暹又会被诚恳而言简意赅的波才出卖一次。

“各位大人如何不上马而行,却将马随意放在草丘之上?”

“没什么,走着好说话。”师父确实很会说话,而这时韩暹已经在眼巴巴地看着波才期望他的大哥不要多嘴了,但波才很有礼貌地击碎了他的奢望:“俺兄弟不太会骑马,刚才从马上摔下来了,俺们怕出四(事),就走了。”

老赵也下马与我们一起走,还关切地问询韩暹如何,有无出血,有无受伤。

这回,我完全能体会韩暹那天初见面时为什么会那么不合时宜地当众抱怨波才了。

翻过土丘,里面是个小盆地,其间有一个小湖,湖东有一草亭,里面端坐二人,旁边站着两人,坐着中的一人显然是老师,而站着的一个显然是破六韩烈牙;可另外一立一坐就不太清楚是谁了,只知另一个站着的是个又瘦又小的小个子,和小孩子似的;坐的那个似个书生。

再近一些,终于看明白,坐着的是田缄,站着的却是小羽的姓苏的母亲,这话很是绕口。我注意到,她一直在四处张望,因为看了我们后,依然继续张望,我可以认定不是在找我们,应该是找他的孩子,也不知道小羽在哪里。

老师正在和雪林下棋,看见我们来,也没有停手,倒是雪林,不断看我们兼又看老师,仿佛想说,现在似乎已不是下棋的时候了。

这时,几个鲜卑人带着小羽骑马从亭子那边出现,小羽在马上很是开心,似乎也没出什么事。但母亲还是会关切地看顾着自己孩子,这是一种难以磨灭的天性,她似乎是不自觉地便跟了出去。直到小羽很熟练甚而有些卖弄自己本事般地高高跃起然后落了下来,稳稳站在母亲前面,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上满是汗水。

原本我应该注意亭中和老师有关的一切,但我却在看着这一对母子,互相注视的表情。他们旁若无人,而我眼中除了他们,似乎也没了其他人。

还得师父把我唤回来:“喂,傻小子,怎么啦,看人家羡慕啦?好啦,行啦!”

“对不起。”我有些黯然。

“有什么对不起的,这么多年也苦了你这孩子了。”师父叹了口气。

其实我没怎么苦,我很幸福。在这个事情上,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可以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些古圣先贤有些像。不过与上古那些先贤还是有些不同的是,他们都知道自己母亲是谁,只是不知道父亲,而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却也许终究不会知道自己生身母亲是谁了。

缓过神来,还听得老师说了田缄几句做事与下棋之间的联系。不过不知前面的话,所以不是很清楚这次的主旨,不过老师这种方式我是很清楚的,我们通常称韦老师为“诲人不倦”。以前,他就会和我们谈着谈那,而且通常开始和教育我们的事情似乎毫不相关,但说着说着便和我们平时所为有上关系。只是这样,时间便拖得长了。也不知道老师的精神怎么这么好的,所以当老师教训我,只要我不用说话,老师声音也不大的话,大半我会打些瞌睡。

总算说完,田缄恭敬受教,行礼而起,也不回避,与我们行完礼,尤其与我笑笑,便站到老师后面。

“子睿,来啦!”老师带着笑。

“是,老师!”我恭敬行礼。

“这几位是谁?”他显然还不认识这几位,但就在我们要说话的时候,他却发现其中一个人似乎有些眼熟,但这眼熟着实让人感到非常惊讶:“波才先生?”

“您认似俺?”波才和我们一样惊讶。

“吾曾去北方云游,路过陈留,便见过您,当时觉得先生虽出身稼穑,却是有谋略,通兵法之人。”老师忽然笑了。

“您……怎么晓得?”

“先生当时在兖州陈留,黄巾一方之地,那日午后,我在酒馆与人随意闲聊此地情势,当时有人在酒馆外大讲春秋之中事迹,您也在听。”

“俺喜欢听那玩儿。”波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先生身躯雄伟,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见。而且凡到要紧处,你便若有所思;听一半,你便似已通晓结尾。甚而在前人用错计策处,发言质疑,兼又言语谦逊,辞中有理有据,有潜心求教之态,绝无盛气凌人之意。吾便知先生必非凡人。”老师竟站起,好好行了一礼:“与人打听便知是先生,待黄巾事起,便常有先生,那时已是将军大名于邸报。我通晓黄巾内部之事,心中明白,若是黄巾势弱,则先生必为大用;然则势大,先生则无立足之地矣。今阉党外戚皆除,党人昭雪,天下百废待兴,百姓期待太平。先生大才,若不弃,便请常能使定国讨教用兵谋略。”

波才叹气:“诹(就)是。您过了,没萨。”言必,又抬头拱手,而老师也起来与波才相让,这番便是认定要留波才为用了。

波才除了会拆韩暹的台,还是有些兄弟义气的,一把抓过韩暹:“则俺兄弟寒馅。”

留韩暹是自然。不过,老师竟连韩暹的底都知道,不免让人更加惊讶,简直有些怀疑老师是不是曾加入过太平清道。不仅这样,他还掀出一桩我认为值得关注的事情来,南匈奴的单于竟与韩暹那一部的黄巾军有联合攻汉之意。没想到我大汉如此待他,他竟如此对我大汉。黄巾再如何,也是我大汉家里人,这南匈奴本是敌人之后,被我大汉当作客人留下来,应感激才是,这番当真不义。(当时人见解,应带着辩证的目光来看,作者笑注)

此外,老师还与师父笑笑,询问登一番,与鄂焕笑谈几句,打趣小南,问候老赵等等;这一通谈了半个时辰才轮到我,把宋都等到说过了话。那时,老师才让众人皆去休息,却要和我一起骑马出去叙话。

老师的马上功夫比我想象得好,至少现在提到骑马,我就会想起一个在空中滑过飞行的韩暹。

这种想法自然不能与老师道明,我只是跟着老师一路骑马散步而已,自然也不可能单纯是散步。所以,虽然入目皆美景,我却需要注意老师将要说的每一句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陪我骑马么?”老师忽然发问。

坦率地说我怎么知道,但至少也得猜一下,当然要猜得比较有水平:“老师有些话要与我说。”

这种话显然是正确的废话。老师笑了,“当然是要与你说话,要不然找你出来骑马做甚。”

“老师有什么教导,学生谨候教益。”既然还是没想明白,我还是老实点受教为上。

“你打算如何行事,却说出来与我听听。”老师依然带着淡淡地笑。

“是。”但是将要回答之前,我还是决定先确定一个问题:“老师真的让我去劫狱?”

“你怎知我会让你劫?”

“要不然您何必和子实说只有我能救,没有用的话,老师会说么?”

老师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忽然勒住了马,低下头,也压低了声线。

“子玉的事情我早知道,但是我没有拦。”他这样愁眉不展说着话,竟乎让我觉得他是在自言自语:“有很多事情我没有和你们讲,日后你们知道这里面的玄机的时候,莫要怪老师,你们终究会明白老师为什么的。”

“老师,没出什么事吧?”老师很少有这般,我有些担心。

“子睿,你心机单纯,常以为天下人都是一样,世间事都一样。以为自己能用自己去感动别人,打动别人,让别人成为你这样的人。但……这不可能,当然和你一般心怀坦荡的人,会和你相交甚深,很多人会敬重你。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肯定有人会认为你傻,其实也不知道是谁傻,但你终究会碰上这样那样的人,以后,你得小心。”老师抬起头,脸色严峻,没有看我,而是朝着周围看去。我没有作声,只想继续听下去。

“幸而你听得进人言,这让我很是欣慰,若你身边有一群信任你的能人,应会让你逢凶化吉;而越到紧急,你越有奇计妙策,这是乱世第一要紧的天赋吧;你或许以后不能有我这般作为以至运筹帷幄,但你必能在史册上留下自己的一番事业,因你其实太适合这样的一个乱世。有些人不会认同老师,但是他们已经忘了百姓,而你没有,所以我相信我没有说错。”老师又笑了,他似乎有些老了,这让我很心痛。

“老师在洛阳辛苦了。”我拱手有些悲伤地说道。

“你知道老师为什么早早注意你么?而且你经常在课堂上睡觉我也不叫醒你,或者只是有时叫醒你。”

“老师可不是叫醒,是打醒的。”我竟有些不忿,但旋即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你学的和别的地方的学堂教得有什么不一样?”

“他人偏《春秋》经学,老师独爱老庄。”这个我早就发现了,只是没问,也许是没时间,也许是后来忘了,但是我信任老师,从没有想过老师会教我们坏的。

“吾不爱老庄之避世远遁,而喜治国平天下之‘无为无扰’之策,修身养性之‘无欲无求’之境也。”老师似乎这些话都没有在对我说,而只是在直抒胸臆,只是下面才脸色严肃地对我说道:“然这些学生中,只四人能皆深得其道,亦能身体力行,其他人或能‘无为’,或能‘无欲’,无兼具者。一为子玉,其性恬淡而执拗不化,若为恶人之下,恐会不屈而折;二为子悦,貌似惫懒,实则勤勉,为人随和,然不善交际,逢恶僚则难成其事;盛斌与子悦相类。”

我想想,似乎倒还真的不假,便点点头。

“第四个,便是你,你兼具惫懒与执拗。”老师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他还板了一会儿脸,然后才放松了下来,“不过你能听人言,能与人言,逢到公事,你决然能勤勉为之,这便够了。”

“汝还有一项长处,便是同学之间相辩时,穷他人之辞易,穷汝之言难,因尔抱定一正念,便自始至终绝无偏倚,绝不松口。”老师摇摇头:“与汝这般岁数时,吾亦不能。”

“老师您过奖了,其实同学们中有些人也很难驳倒。”

“不然,文正善言,然词穷时百般搪塞,顾左右而言他,亦绝不认输,不足取也。”老师竟说这个出来,幸得文正兄不在,否则面皮上必挂不住:“其实他天资胜汝有多,若能踏实求学,虚心受教,作为当远甚如今。”

“文正兄不过十九岁,老师莫急。”

“那又怎的,霍去病这般年纪早挂帅出征了。”老师说得都开始激动了,这让我立刻放弃为同学而与老师争辩的行为,老师发火不容易,一旦发火了,便有些可怕。

只是为什么提到了文正兄,这让我有些奇怪,但是老师很快提到了原因:“荆南百越人与西南夷一直搞得有些僵,以前就闹过,你也知道,你说与你,尤以你还和那南蛮王孟节拜了兄弟,该如何应对?”

“我写信去劝我兄弟能不要打就不要打,就快秋收了,闹大了,朝廷上管不说,粮食全给耽误了。实在不行,也让手下兄弟们最好不去管他们,他们闹由他们,我们守住州县农田便是。帮了西南蛮夷,百越人以后除了恨西南蛮夷人,还会恨我们,这以后逢三差五捡着播种秋收时节来捣个乱就麻烦了;但这还比不上帮了百越人糟糕,一旦那样,那我兄弟孟节和我及荆州必生罅隙,若以至生恨,进而和董卓联手,那我们荆州就要危险了。”

“是啊!很简单,就是这样。我知道他夫人是百越人,所以他有些偏私也就算了。但偏不该还让我们荆州军出手竟然帮百越人,西南夷的人知道,孟节这个南蛮王的日子都不好过,自然也惹得孟节很不高兴,写信给你问个明白,当时你不在,陈梁知道事情不好,赶紧带了礼物,自己专门过去再度媾和,还送了不少礼物,表明是误会。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再过一段时间,恐怕你还得去擦一下屁股。”这最后一个词有些不干净,老师也发觉了,笑出了声,也推卸起了责任:“和你三叔学的。”

不过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我们责问他怎么回事,啊,他怎么说?一会儿,西南夷看不起我们,杀了我们边境的警卫,我这是稍作惩戒;一会儿,我知道了,但是低下士兵误伤了他们;这种推诿责任的言辞一堆,反正他就是没错,这如何是好!”

“老师莫急,此事,待我一有时间,我便去南边。”

“好了,其实也没什么,陈梁做的及时,说尽好话,还算好,只是亏了些我们荆州官库。”

我也笑了,随着微笑的老师:“今年好像挺平静的,但是朝野内外暗流涌动,不知何时便又要出什么事情,这时节我们后面千万别出什么事情。现在,我把姜政调到长沙,让甘宁、苏飞去守零陵。你觉得如何?”

“老师做得对。”我点点头。

“你知道交州什么事情么?”我摇摇头,通常那里都是百越,里人等族造反的事情,交州邸报我大多不看。

“我知道你不清楚,我注意过你看过的邸报,和你没看的,就是你代州牧那段时间的,我还察看过点阅纪录。以后你还是看看吧,我们以后会有这样一个邻居的。至少得知道邻居家的门,有几个门,家里有几人,他们对我们的观感,他们家里是怎么回事?”老师这句有些奇怪的话让我想了好长一会儿,忽然我有些明白过味来,这当真让我有些吃惊。

“莫非……”我做了一个手势,老师一看就点头。

“怎么会这样?”我大是惊讶,“那不越来越回去了?您该记得我大汉七王之乱的教训,怎们能这样?”

“非老师强欲如此,实是时势无奈。此番黄巾事起,北方原本豪强地主,郡国王侯,大多为黄巾和其他乱军所戮,百不存一,剩下的很多还躲到司隶里去了。但也出了一批新势力,原本的那些郡国王侯,豪强权贵是仗着内中有人撑腰,兼又身家雄厚,趁名田制之空,侵吞穷困之人土地而无忌,但毕竟手中无兵或只有些守土之勇,若欲消之,可慢慢由小到大,分门别类,也就能平了;但现在的这些新贵,趁着这档子时候起事,原本大多与内里有瓜葛,身家也没一个薄的,但关键是手上个个有重兵,这事情便麻烦了,你惹了一个,其他的他能反啊!”老师叹了口气,那张娃娃脸上竟有了皱纹,让我看了都有些心痛:“兵夺不走,也不能夺,夺则天下又将大乱。所以,要……”老师也作了一个手势,和我的一模一样,还加了一句:“此事切不可对外人道,暂时我等还在商议细节。”

“嗯……听老师一说,学生明白了,我大汉确实经不起再一次伤筋动骨了……这或许是唯一的方法了。可老师想过没有,老百姓怎么办?”

“当然想过,可不这样,老百姓可能受罪更久!”

老师似乎有些无可奈何而无法可想,我几乎从没见老师这样,所以自己也继续想了想,其实我不太懂政治,所以最终我决定坚定地同意自己的老师,因为他毕竟是我的恩师:“老师说得对,我们确没有实力作其他事情,暂时也只能如此了,毕竟这般这些藩镇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牵制,初时,无法满天要价了,其后,无法随便闹事。让其自生罅隙,吾等坐收其利,少一个诸侯,便减一分祸害。”

“你能理解那便好。这事便撇下,却说说你的计划吧。别担心,自然我让你来,我便不拦你,你尽管去救,甚而你的义父母都不会怪你的。但暂时千万别让人抓到你头上,否则不好说话。”老师这话中的暂时让我有些奇怪,我明白这里必有蹊跷,但一时我还想不开。但是老师对我说的关于对这些藩镇的事情却让我感触良多。

世间上的事情,终究会是有这般表面平淡无奇,内里却复杂精彩得很的故事。就像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天,无来由的却会变一般。

内中一个“贪”字活生生地当了一切的起因,随意把人来驱使,仿佛忘了它是由人心中而来,或者人自己也忘了。

而这种事情,大多发生在这庙堂之上,若总是这样,我不如找个天边的地方呆着不去管这些事情为上,这些事情当真脏得厉害。

我提完我的计划,老师不动面色地问我:“你自己想的?”

“嗯,开始是大家提议,我选了中间一些想法,昨晚上我提出的时候大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哦,这计划里显出对洛阳内的情况极其熟悉,不太像是你在规划。”老师扬着眉毛对我笑着:“你,嗯,我想很多地方你从来没有去过。”

“嗯,还有一些是宋告诉我的。”我向来很老实。

“好,那就行,不错,比我期望的好多了。你弃官去又结了婚,果然还是能从司马家学点东西的。哈哈……”

“老师取笑了。老师都知道了?”

“嗯嗯!”老师声音一转,竟显出一份极少见的不正经地调侃来,这很可能是和他的两位兄弟在一起久了被带坏的:“不过,你们在晚上,还有你们在山上,甚而你们在私下干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看得出老师心情似乎忽然好了起来,显然我的计划他很满意,但更重要的,他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也许他的计划也快成功了。

不知道,再过某一段时期,这天下将是怎样的一个风貌。而那时,我又会在什么地方?

计划的开始在两日后早上,所有显眼的人完全不出现在洛阳里。

宋把人带进城,我们则在城外白焦心思,尤其是计划的提出者——我更是在心中到处乱转,场面上却只能在一个地方静静待着。正午,市面传来城内有乱,小苑门、上东门、平城门、庸门旋即传闻关起。下午,所有人从上西门、谷门、大夏门、耗门出。至此,我心下方定。这天,城外的人大都分散隐于城西南的市中,那里刚刚又开始有商铺,人又多是外埠来的商贩,合着这里我们不同的口音,没有人怀疑我们,或者有时间来怀疑我们,我们很是识相地做起了不同的商贩。于是那天早上我们买走了四十五头猪,五百石米,十五匹布,三十坛酒,一百斤熟肉;中午卖了四十五头猪,五百石米,十三匹布,两坛酒。下午直到散市,我们才离开,走的时候我们又买了十五坛酒,七十二斤三两熟肉,因为只剩那么多,老板也想着收摊,便算七十斤给了我们,居然把鄂焕乐得什么似的。

我在黄昏的城西接到了子玉,于是大功告成。他有些打不起精神,耸了耸肩。

此下,登率三十七人走大路离开,据说他们带着两千石盐,四千匹布离开。

宋和十几个人留在了城里,老师曾说会有人接着他们。

波才以及一干人原路入山,由破六韩烈牙、呼萨烈南国带领按我们的原路回山。韩暹等人乘大船逆流而顺风到上阖。张俭当日刚出来便被老师请走,至今不知去向。

我们暂时没有离开,而是先躲进了那个宛若天边的“仙境”,那原是何进的私苑,现在是老师的了。老师对它没有做任何事情,当真是行“无为”之治,所以它保持了原来的样子。里面有鹿,夜里的时候它们跑了进来,所以它们没有跑走;还有野猪,我甚至没看见它们进入我们的宿营区,便看见了它们在架子上的样子;至于野鸭,我吃到嘴里才知道它们也来过。

“这帮兄弟们怎么和恶狼似的。”子玉那天晚上的话是这么开始的。

“大伙饿了。”我决定简单地说,子玉就像老师说的那样,恬淡,如同平静的水面,在他身上永远看不出着急的样子,至少我没有看见过。他不会像子涉那样不正经地乱讲笑话,或者像云书什么脏话都敢说得,又或像以前的子圣兄以前那样喋喋不休地讲废话,抑或现在的文杰兄那般除了正经话啥也说不出来的。他总是会平静地说话,甚而带着一种忧愁。很多人都说我们两个人很像,其实那是在我还小的时候,据说那时我们两个人的眉毛眼睛那时有可以互换的感觉,其实现在也能看出挺像的,只是后来我的个子蹿起来的时候,脸也变长了些,据兄弟们称“嘴脸都变形了”。我们两个就不像了,所以,我成了“大个子”,他成了个“美男子”,这是当年的街坊大妈说的。不清楚这帮大妈是不是对我的脸部的变形有一些惋惜。

“那怎么会这样,什么活物一进来,便成了刺猬,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两个鲜卑人便不说了,剩下都是从扬州吴郡回来的,大多是以前黄巾军的,陈哥仿佛有所考虑,竟然都是弓手,照此看来可能他们以前也都是当时的猎户。”我在火上烤着我的肉,有些心不在焉,但该说的还是说了。我知道应该是一种禽类,但是到我手里,就只剩圆滚滚的一坨肉了。

“你竟然来救我?”他很平静地说,后面他也一直是这样,看着火,似乎心不在焉地说道:“你干吗来?”

“你是我兄弟,大家一起长大,而且,咱们俩小时候大家都看着像。”我狠狠地吹了吹气,看看表皮冒热气的样子,很是心痒,当时还远没有熟。

“最后一条不算理由吧?和你长一样,我太亏了。而且我是大哥,不要兄弟兄弟制造混淆。”

“这时节,你还注意这个。”和谁说话,我通常就能以谁的口气,和子玉兄说话,我很快便进入近乎梦呓的感觉。当然,我知道还要吃东西,所以我很认真地翻动烤叉。

“多谢了。”

“兄弟就别客气了。其实是子实几天没睡跑回来的;还有老师给我带的话暗示让我来救你;是登什么都没干,跑了这么远,只是为了替我们分担视线,还在城里故意让自己人都妆了幌子,还有破六韩烈牙的鲜卑弟兄到处说各地方言,混淆视听,让人查起来都不明所以;宋玉东则负责城内所有的动静,你也看见了城里的事情都不是我来做的,因为我太扎眼了。我们来了近乎两百人,其实只有六十多个人做正事,然后其他的便都是在外作掩护,而他们都跟我跑了有十天了。”我在肉上又浇了些盐水,才放下火上的肉,开始专心说话。

“你出的点子?”

“嗯。”

“你们到底怎么干的?我还没有想明白。”

“首先,我们走大夏门近,本来我打算走上东门,可上东门可能会被盘查;走谷门,离太仓武库太近,守备太多难保被人盘查,我觉得不安全,我熟悉大夏门,大夏门进来……”

“噢,我记得你有一次走过了,从北门进的洛阳。”此人第一次有了笑容,只是有些不怀好意。

“好了大哥,就别选这个时候嘲笑我了。”我有些不满,但确实有些无可奈何:“东面有濯龙苑,与宫城间只有一条有人的街,我让分三拨,一拨人这时候去太仓武库那里晃悠一会儿,却直往南,绕在宫城的东面下东南城,也就是上开阳街,那里是大多官宦的后院,各家都有家丁护院,通常外面没什么人走动。我就让他们散开两三一组晃悠过来,晃悠过去,碰了头,便坨在一起说话,各种方言都有。在这里走的人,巡城校尉一般不敢问,我让他们着华服,而且趾高气昂,所以,他们肯定也会认为我们的人非富即贵,至少有很大关系而不敢乱问。当年我在京为辅政卿的时候……”

“就是今年,好像那是很久前一样。”

“好,今年,我作辅政卿的时候,便曾出入那里。”

“噢,你竟不走平城门这条路?”

“嗯,如果在那条路上,来往全是官宦权贵,碰谁都得和他一通礼数,哪能走到我要去的地方,后门走的人就要少很多。”我吐了口气,一想到当时便有些不堪重负的感觉:“最近你也知道,正属‘分赃’时节,来往于三公、御史大夫这干人府第的人少不了。就这样,我们便看住了这支巡城队,当然他们认为是看住了我们。这支巡城队是走三公府前后街的,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御道上什么时候没人了。驰道上本就不会有人,而且有土墙挡着正好做事。”

子玉已经开始明白过来了,有些恍然地点头。

“南宫有四个门,黄门寺在南宫西南。登和着一群人买这买那,我还让他们和那些市井无赖闹些事。同时还有好几拨不同地界的客人过来买东西,他们中有破六韩烈牙的人,黄巾军,咱荆州土著。口音有幽州的,荆州的和青州的。我们这几个州人的都有,剩下的口音便让破六韩烈牙手下那帮小子们学,应该当时的场面上有十支这样的商队,他们之间还会做生意。总之一切要拖到正午。”

“大伙回家吃饭的时候。”子玉几乎完全明白了。

“天热,谁愿呆在南宫的鸟巢里,那准会憋出病来。于是等这帮人回去,大伙吃饭的时候,波才就带人从南宫西门冲了进去,南宫不是帝宫,四门终年不闭。这一番冲进去,没几个须臾便到黄门寺了。哦,子玉兄,你没受苦吧?”

“没有,不知怎的,他们对我还挺好,那个管事的宦官姓张,似乎是新来的,据说还和你熟识,对我倒是百依百顺的,除了不放我,我要什么便有什么,还把我放在最靠寺里牢门的一间,不算憋气……你说的这个波才……黄巾军的波才?”

我点头,顺便翻了一下那烤肉。

“他没死?在荆州?”他有些惊讶,但没有吃惊很久,只是想想,后来忽然点头了。我不知道他想通什么,但我觉得不需要浪费时间在这个上,反正以后他会明白。我对另一个问题感兴趣。

“我会认识宦官?我都离开洛阳那么长时间,他还是新来的……哦,原来是那个外派回去的宦官,嗯,那个我倒真的认识,但说熟识,有些过了。”我笑了:“你在最外一间,怪不得,他们说,没过什么时候便救到你了。来救你的同时,那边巡城队正在自御街望三公后院街里拐进去,南宫没有什么人,自然也没什么人报警,宫内的卫队发现,封闭四门时,过来追捕时,我们的人已经带着你冲出来了。”

“谁让他们碰上一个你这么熟南宫的人。”

“谁敢走驰道?”我没有接他的话头,继续说道。

“于是,你让他们用一辆马车带着我,刚拐了弯,便点了车上的茅草。”

“再盖一层湿茅草,然后狠狠抽了这匹马。”我决定补充。

“这样一路烟雾,我们则在烟雾下翻墙到了民居里坊。”子玉已经在回忆当时情景。

“除了皇上,无人敢擅进驰道,驰道有三里多长,马跑过也得一刻,何况马车上还有很多石头……当然别人不是傻瓜,当然也会猜测,可是他们不会爬墙,也不敢那么做。但即便他们立刻从南宫南门绕到南宫西门等他们饶回来从南宫南门走西门,去把消息传到各个城门时,你已然在四千匹布中离开了,因为我相信除非下死命令,没有人会翻开几百个箱子慢慢察看的。下面各队采购人马的人从正午到黄昏时分别出去,每一批都会多带一两个人,因为没有出什么天大的事情,他们不会将所有洛阳的城门紧闭制造紧张,只会加紧盘查,但是他们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蒙着面进去,正经商人出来,买的东西都很正常。为了让调查的官员昏头,我甚至安排了一批人下午从洛阳南边的渡口神色慌张急急忙忙地离开,他们会乘大船到上阖,当然他们也什么也没有干。而和波才闯宫城带的一样多的人数,当然不是本人,会留在城内。这样那些入城的稽查如果精明强干也许会发现这里的一个人数缺口。这就要看他们查的仔细不仔细,但是仔细也没用,即便封城搜查,查到这些人,他们当真什么都没有干,很多客栈酒馆都可以证明。”

“你胆子还真大,真敢玩。”

“我知道情况。但只能这一次,因为这是第一次,下一次,如果有谁,我可真的不知道防备会变成什么样了。为了让他们在他们想明白前我们能全部安然离开,所以我才这么麻烦,不过我真没有做什么,今天一天我都在南市喝酒吃肉,很撑。所以晚上的鹿和野猪我都没吃。哎,差不多好了。”我从架上拿下肉,咬了一口:“鲜,也香,好像是鸭子,哎,是野鸭子是吧?嗯,果然……烤得正好!现在有些饿了。你要不要来一点?”

“不了,我很饱了。嗯,我欠你一条命。”

“应该是老师,如果没有他让子实过来通知我,我不会知道;没老师的帮忙,我也没法这么顺利。”

“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这里有老师给我的一首诗,他特意让我看明白,不过,我现在还没有看出其他意思,你来看看。”言毕,手自怀中掏出一张锦布来递给我,这倒是希奇,按说老师用帛便是,锦多重色,这块奔马纹的锦便是大红的,上面的黑字在这夜里,很是不清晰。我一手执鸭,一手折着锦,好不容易才发觉自己拿倒了,赶紧翻转过来,还很快攒成一坨。

“就不能把鸭子放下么?”子玉兄显然有了意见。

看着地上黑乎乎的,舍不得放,放在架子上又怕烤糊了。我便提出让他替我拿一下,自己来看,这下便容易了,看得出来,老师写了首五言诗,还写了十行,暂时我只能看到这么多。这上面的字还得慢慢辨认,但是事态让我感觉紧张。

因为没想到这个人拿过来,闻了闻,自己还咬了一口,接着就吃了起来。

“唉,唉,你不是说你饱了么?”我有些着急,手中的锦又折了起来,因为我想抢回我的鸭子。

“没事情干,随便吃一点,嗯,确实很鲜,很香。”他也不谦虚,结果一边吃,一边便把那诗背给我听,我也低下头去对火去辨认这些字:“‘且醉笑当歌,问子复言何?私情触禁律,出落陷囹车。宫廷圣旨地,谁与竞捭阖。人若受天命,不求亦不得。报撼泉下时,名落坠白河。’老师看来已不愿与我说话,可能是觉得我太傻吧。”

“把鸭子还给我。”我伸出手接过伤痕累累的“重要物事”,然后把折着的锦给他看,“你再看看吧,老师其实已经在提醒你了。”

“且问私出宫……谁……人……不报名!”子玉的声音今夜第一次大了起来,因为他很吃惊。

我咬了一口鸭子,自言自语道:“现在我想不通老师让我来的目的了。难道就为了这些野鸭,不过说实话,它们真是很香。”

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天下竟有这样的事情,它远比我劫子玉的过程要复杂,但却要比烤鸭都简单。

但是我更愿意承认这件事情,也更愿意烤鸭。

我更坚信,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甚而大大后天,总之最近的一天。洛阳肯定要出事情,而且绝对是大事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结义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结义

“按我大汉宫廷内律,皇子公主私自出游,是不得泄露身份的。如果没错,她只能是刘茹,皇上的长公主。”我吃掉专门留在最后的一个野鸭腿,意犹未尽地说:“不介意我喊你妹夫吧?她见了我也得喊义兄的。”

“她跟着我,以后你得喊他嫂嫂。”他也笑了,他知道我打算占点便宜,我也知道他不想让我占。

“别这样妹夫,大家都是兄弟。而且我完全支持你们的美事。”

我更知道我永远占不到。

“哎,行了,别谈了,现在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当我刚刚吃饱正是意气风发,找人吵架的好时节,却被他强行中断,但他说出一件事还是挺重要的:“我们下面怎么办?”

“老师没说,我也在想,南下我们没法走,要么在山里先呆着,要么回西凉。老师什么时候给你这首诗的。”

“昨天。”

“噢,那是见过我之后。”

听完我的话,子玉又看了看锦,指了上面的马纹:“我们去西凉。”

凉州很是奇怪,从图上看,它可分成三块,其南森林茂密,水源充沛,其北荒漠连天,难见清流,中有草场相连贯通南北。我大汉长城自敦煌郡玉门关便到了极西,霍去病曾在那里赶走了匈奴人,也保了我大汉几百年无外侵之忧。为保边关永无他人滋扰,上辟凉州全境饲养战马,以备战时所需。陇右便是极好的牧马场。

谈到牧马场便不得不得提当年我大汉孝武皇帝得西域大宛汗血宝马的事情,第一次求送,不成,此而重金买,不成,三番开天价买,亦不成;最后干脆派出军队抢了回来。二十年后,则我大汉铁骑已可横扫匈奴,好不畅快。(描述我中华汉唐雄风的书不少,我便不多写了,诸位看官,那才是我中华的气度,诸位中华儿女,行事为人,莫损我中华之魂魄,莫堕我中华之名声,作者作为中国人注)

后来听说洛阳也没怎么的,第二日,便又如往常了。一切仿佛没少子玉这个人一样,连通缉都没发一个。我曾经和几个后面谈到的闲人“诋毁”过子玉兄没有什么价值,结果险遭此人报复。

行到凉州武都郡故道县时,我们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了,那里是我们的地盘。当时一路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我们也感到奇怪,便专门停下进城去打听。

没有人知道洛阳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相反倒是本地出现的一个什么“五斗米教”的事情更有人愿意提起;商贾也说各地也安静地出奇,只在仲夏各地都在普查田地大小。我和子玉自然都没有出现在任何外人的面前。

打听完,便顺道在那里休息一夜,第二天再走,却忽然赶上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停停下下了有三天,街面屋顶,以及忘记关窗的屋内落上的几片落叶告诉我们秋天到了。

那三天我们没有出发。低下的弟兄要么看着下雨的天空发着牢骚,或者用赏钱三三两两去喝酒,甚而赌起钱来。而我没有过多地约束他们,只让他们别闹事或者别输光裤子便行。

而我和子玉兄二人则通常在酒馆的楼上,温着酒,看着街景,聊着天下的事情。

“曹操和老师似乎有一种盟友的关系。”这种先轻叹一口气,然后不温不火地说话只能是子玉的风骨,而交给我,这番话定是先笑着,然后道:“曹操与老师携手,必将有一番大作为。”

“他们为什么结盟,出什么事了?”

“曹操是宦官的养子。”子玉慢条斯理地说:“我想你该听说过。”

“可他对宦官好狠啊!”我不以为然。

“显然,他想摆脱,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宦官是没什么实力了。原本地方上的,大多被现在这些占据那里的家伙给吞了,汝南的袁术吞的就不少。”

“袁术?”我心下大恶,“怎么会是他?”

“有什么办法,豫州原本就是宦官实力所辖,宦官一倒,周边诸强虎视眈眈,却不好下手,袁术倒也明白些事理,赶紧收了这些,具体你得问袁术。”

我险些吐了一口在地上,只是看着席面不忍糟蹋了,憋了一口才吐在外面烂泥塘里。我很是看不上这个人,所以我怀疑是他手下有能人。

范哥看着我这样,劝了我一句,骂了这干人几句,便转了话题,不过说着说着他便到另一个地方了:“他毕竟是袁家的人,何进一死,董卓被你一圈,天下便他袁家势力最大了。朝内分赃,袁槐便不断给他家人说好话,连个并州的刺史袁遗都成了什么大功臣,我都没看到他立过什么功劳,当初一群混蛋扬言“清君侧”的时候,陈兵关外时,他都没有胆子过来占点便宜,现在反倒过来要赏了。回过头来,刚才事情没说完,曹操是宦官之后,老师以前是个庶民,居然捐了个州牧,朝中人你看一个个韩楚公的行礼,背地里,却老大瞧不起,经常私低下说坏话,她听见告诉我的,还要我小心。”

“行了,不要说到这个事情就这么失神落魄,那老师如何应对?”

“四月,洛阳地动……”

“噢,又震了?”我想到了平子老爹,不知道地动仪现在放在哪里了。

“嗯,还好,不太严重,就是感觉摇了摇,几位辅政卿一合计,赶着这个时机,循旧例,书谏皇帝下旨,公卿各州郡举贤良方正、茂才、孝廉、明经等各一名。”听子玉兄这种口气说话,通常我有种错觉:他是不是不知道我在问他什么。当然,后来总是发现,他还是知道的:“五月中,基本都到了,不老少,几百个呢,下面便是分科策问。我负勘验士源身份之责,才发现老师,曹孟德,你父亲,王司徒,蔡邕老爷子,还有北海的孔融等几个举的还都是白身,剩下人举的,哦,田太尉举了几个行伍的,其他的基本非富即贵,要么便和举之人沾亲带故。皇上出试策问之,高下立辨,那些庶家子弟,大都是不错的人才,剩下的,除了并州的刘表,幽州公孙瓒举的有几个还算是个人物外,其余皆是庸碌迂腐之人。这怎么用,你也该知道了,当用的留下,没用的滚蛋。不过那些人还都用上了,当然都派回自己原主地盘上,补个缺就是了。这样多拔一些无这般门户,无宗派门阀出身的人,朝中自然慢慢就会没有这种声音了。”

“可,他们没有意见?”我随便指指周围。

“孟德一句话,便让这干人无话了,不得不钦佩孟德的胆气,要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闹不好,便让这些人记仇与他。要指导老师想到都没敢说,你父亲还打算在京中留几个啥也不懂,但是听话的。以安抚这些人。”子玉也难得夸奖一个人,我也很有兴趣看看孟德兄如何为之:“孟德将众举荐的大人聚于一处,将那些人的对策文给他们看,很是无奈地说如果各位大人不满意皇上的评鉴,则可署上各士之名张贴于各城门处,且与天下人共商榷。那些人也不是不明白,而且有皇上的策评,也就没了话。”

“好,哈哈……痛快,不过,孟德兄这样,难免得罪这帮人。”

“现在不一样了,曹兄手上有些实力,又以辅臣之名打理朝政,外虽众,不能齐心,不敢造次。”子玉兄忽然叹了口气,与闫兄凡事先拍个桌子差不多,已成他的习惯,似他那样慢条斯理,不温不火,谅谁都要叹气:“其实,真到现在这种时候,一个个尽力装糊涂,糊涂得仿佛你杀了他他都不明白为什么似的。这时节太聪明了,也就快完了。所以老师便说,慢慢逼着,憋着,别逼过了,就行了。逼到极点,便得给好处,现在快逼到头了,也快给好处了。”

“怎么逼的。”

“昔圣人重农桑,而华夏兴。”子玉忽然这么抑扬顿挫一番,才转入正题:“以圣旨让他们裁军归田,以圣旨命各地普查农田大小,户数;虽然他们不可能都照做,里面肯定有假,但是我们派人看着,他们终究会老实些,有些地方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过身,但是他们的老底,基本上我们都摸了一遍,军也稍微消了一点。”子玉竟开始说得兴奋了起来,这是很难得的:“还有这些家伙,尤其是有些人是地方刺史,俸禄不过六百石,如何能带上万兵马前来,太守反倒不行?因为地方豪民,其实来的基本上都有一批后面的这些没有官阶爵禄的大户撑着,要不然,光和六年大旱,七年黄巾乱,中平元年江淮汉大水,谁能动兵?这些豪民也趁着这机会和上面勾结,他给粮草用金,想要得官阶爵禄。如果朝廷把事情全承担下来,难得顾及周全,这天下又得乱。所以……老师该和你说了吧……你知道了啊,呵呵,让他们自己去分,分不匀自己闹吧!”

“这段时间没想到竟这么热闹,没想到,我不在可惜了。”

“是啊,老师说你可惜了,用计太狠了,不过你的计策确实也快成了,但是即便成了,你也回不了原来的地位了。”

我笑了笑,表示无所谓。

“我忽然想明白老师为什么知道你会从西凉来,还让我们回西凉了。”子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来了一句。

“愿闻其详。”

“我刚才想到了普查户数和田地,你又曾告诉我你这一路如何来的,我便想明白了。洛阳虽据南阳不过快马一日,然一路除冠军、宛城、叶城于我手中,其他各种兵马复杂,往来频繁,难免泄密;而这一路向西,却没什么人。回来到西凉也是差不多道理,还有一件事情,那便是邸报传送,大凡京中邸报自官道而来,所过郡县则由当地县丞或主簿抄录所有邸文,耗上半日才得继续向前,洛阳南阳一路几百里便有十几个县,再往襄阳又有几个县,而向西,若走潼关长安天水一线官道,沿途便只有六七个县,路程虽长些,但这沿途耽搁少了很多,故而让我等于天水等候而非襄阳了。我们回天水,定要注意邸文相时而动。”

我点头称是。

第四日,天气晴朗,地面有些泥泞,我们还是出发了。这一出发,便直到天水才停下。

秋日刚到,秋收还没有开始。但看来今年的收成还算可以,这一点需要看老百姓的脸色,据说这几日的雨帮了忙,夏耕最后一次松土时,赶上这场不大的雨,土都湿透了。

登和烈牙迎接了我们,登和子玉看来关系很不错,那一番拥抱,很是用劲,感觉就差打起来似的。子玉似乎小时候身体挺弱的,但江叔是以前的武官,在江叔的教导下,后来还加上师父的指导,现在他的力气,枪棒武艺都在荆州人中算得上很靠前面的。

烈牙这个人不会学好的,就会学些……他居然也要和我拥抱,而且上手就使劲,我想起曾有过的师父加轻这二人拥抱我的后果,所以,刚上手感到他来劲和我较量,一转身便一个大背跨把他摔地上了。

通常以前在荆州若是打架,定是子涉在后,我在前,子玉在旁打帮手,子圣望风;然后,我被银铃揪着衣领带回家,子玉则被江叔带回家,下面子圣如同一个乖宝宝般帮我说好话,子涉则去帮子玉。而在这里是你摔我,我摔你,他摔我,我摔他,他摔你,你摔他这样无聊地循环往复,而大家围着我们看,最后他们回家吃饭,我们摔完也回家去吃饭。

这饭桌上,有我们自然要有酒。于是我们一边谈,一边喝;一边喝,一边谈。子玉喝了多了,不停地开始感谢大家,说大家救了他,以后有要帮忙的就叫他,要怎么帮就怎么帮。我们大家也基本也高了,都说,没什么,大家兄弟,要什么来找兄弟,没问题,一句话。听说后来我哭了,我在那里用脑袋撞桌子,痛苦地说自己早该想到川中有人,当时带着几万人冲到董卓面前宰了他便是;忽略了西南守备,死了整个城的兄弟。

等我稍微清醒点能记点事情的时候,我们四个人已经光溜溜地泡在上次我们在公共沐浴房里的热水池里。那时大家酒劲都没有散,那里面又就是我们四个人。我们在里面看到一些和我们一样什么都不穿的人的白色塑像,很像登他们族中的人,放在池子的周围。登说,是新送进来的,他们的工匠做的,他自己还没有看过。我们四个人便很是无聊地去和这些泥偶比个高,比身体强壮,甚至比长得是否更英俊。我还记得我拍了登的肚子,告诉他他没腰了;登说子玉个子太矮;子玉说北海身上长毛;北海指着我的下面那伙儿说它最像这个雕塑的那部分。

我们从远远地开始跑,然后到池边高高跃起跳入水中,比谁溅出的水花大;我们互相泼水打水仗;我们继续摔跤;甚而在水下互相厮打。

而这只是我们能回忆起来的我们胡闹的事情。我们唯一算得上没有胡闹的事情,在更靠后的时候。

那时,子玉坐在水里,喘着粗气看着同样喘着粗气的我们,“我们结拜兄弟吧?”

“好!”所有的声音都是这样。

这就是一群年轻人的酒后的纪录,幸好它不完全是坏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赤条条地躺在一块像榻的石板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口干得像要烧着了,感觉脑袋很疼,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个水池边,碰起水就喝,却发现手上又多了一个新的伤疤。但没工夫管它,先不停以手舀水,后来干脆把嘴伸进去喝了起来。

我一喝饱,便坐在池边。懵懂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就在我想起我是谢智的时候,破六韩烈牙以和我差不多的样子出现,并做了差不多的事情。然后也坐在那里,看着我,和我一起傻笑。

片刻后,登和子玉手扶着手,子玉脚下打滑,竟拉着登一起摔进池里,不过他们刚在池里站住,便直接喝了起来。

最后他们坐在池里,我们坐在池边,互相傻笑。

“我们干过什么?”

终于,我们把自己的左手放到一起,一人一条新疤,登去翻了自己的衣服,发现了自己的那把叫色雷斯短刀的刀刃上面全是血斑。

就这样,我们结义为兄弟。

时为初平元年七月初三,按年岁长幼,登为大哥,子玉老二,我排第三,烈牙老幺。当时作为结拜四兄弟面临的第一件重大事情,便是找些正经凉水来喝。

我们中三个人动作出奇一致,不过声音有三个:

“烈牙,你去。”

“老四,你去。”

“北海,你去。”

关于结拜为弟兄这个事情,其实还没有完,当天,我们酒彻底醒了,我们还按照我们汉人的习俗来了一遍。登觉得那些词挺繁的,其实我和子玉也还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背上,倒是烈牙学的贼快。

那几天,我们大多在一起讨论一些事情。我和子玉本就无所谓只能等待,北海也没什么大事,登也把事情全交待下来,他攒了三百多天没有休,这会儿正好也休了假。(中国古代就有这种吏制上休息制度,汉代,无大战或者紧急事务时通常是官吏,包括一定的兵卒,十天休息一天,可以积攒,可能我以前已经注过,作者注)我们讨论的地点,包括澡堂子,野外,公共茅房;时间则涵盖骑马外出游玩,校场上厮杀完毕等等。

此时节,大伙刚成兄弟,自是无话不说,气氛融洽。当然,我们谈得较多的还是各种奇闻轶事,从街头巷尾,到宫廷内外,而且最终大部分会在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那里收尾。等到累了,我们还是会稍微收敛一下,谈一些公事,或者说正事。

本地有两件事情,一是西部山里羌族的滋扰,二是现在汉中之北,武都之南很是兴盛一个在路上就听说过的叫“五斗米教”。

这第一件算是外事,西部山中的羌族似乎远比陈哥提到的昆仑山南麓的羌人部族日子好过,他们竟然一直在攻击我们。去年秋天就来过,拖了三个月最远打到了临羌,亏得兄弟们作战勇敢,羌人没攻得下来,四处随便掠夺了些东西便走了。下了大雪,便退了;今年春天又来了,依然是在临羌,一直拖到夏天,羌人营中染了瘟疫或者热病,抢都没抢成也撤了。

登告诉我们,这些羌人的地盘可能非常的大;子玉也告诉我,羌人在的地方似有瘴疠之气,派出去的侦察的斥候回来通报时,都说自金城郡西去进去骑马半天有一个大泽,往北便是昆仑,往南走山势渐高,渐渐便觉喘不过气,头昏眼花,睡觉都睡不了,只能赶紧逃回来。他们曾经讨论过,一致认为不宜进击,便没有贸然远征。不过另有一个主要原因便是北面还有三条西北狼侯着。

临羌城墙高大坚实,而骑马的羌人不善攻城。所以以后我们可能还得继续靠临羌来抵挡打退羌军。但是老被他们打似乎不太好。要说他们来的原因,这梁子要结到当年孝武皇帝那里。或者就得考虑要么让给邻居接着,要么就得考虑如何安抚这些羌人。

这件事情似乎暂时还没有很大问题,或者说不是我们短时间内干着急就有用的,因为现在我们和这些羌人根本没有任何联系,每次他们对我们派去的使者要么不见,要么干脆就给杀了。

那么另一件事情,就是我们还可以深入考虑的内务了。说到这个“五斗米教”的教主倒有些说头,他自称张天师之孙,名唤张鲁,有些医术,今年春季汉中西凉有疫,他一路行医布道,收了一些徒弟,还创了这个“五斗米”教,之所以被称为这个名字,是指要入教得交五斗米。道内则称为五斗米道,这听起来有些像太平清道;这个人做的事情,也很像黄巾之乱前的天公将军所为。

其实他的母亲则更有意思,据说此妇勾结本地逃入山中的豪民,其中还有些男女上的交易,便让这个叫张鲁的小伙子,背后有了相对牢靠而且还让我们有些忌惮的实力。很幸运,以长江为界,南北差异之大难以想象。南边郡国本就少,原来荆州的传不了几代,便“无子,国除”了,交州甚至连一个郡国都没有。北面的豪民,也就是那些地方上的庶民中的“豪杰”实力相当强,其势延于亭里等最下治所,虽无爵禄,却为霸一方,上面头疼不说,还没什么办法。这个本没有道理,除了认定他们上有达官要人撑腰,无以解释。我曾在宛城周围看到高耸于野的碉楼无数,便多是这些豪民所为,据说当年黄巾军攻都没拿下几个,其私下军力强悍可见。但荆州扬州都差不多没有这样的一类人,想来随便一个附近山头都可能有蛮夷的地方,这等人一般不会太愿意待。于是,在荆州人的话语中真的很难出现这个词,但以后也许会经常出现了。

豪者,原产南郡之尖毛猪也。强者,米中虫也。(现代人叫蟑螂小强,其实不能完全算是玩笑,也是有文字道理的,作者笑注)民者,藩育之百姓,与官吏相对也。故而,豪强即为拥兵食禄,桀骜锋利之官;豪民即为财大气粗,暗敛兵甲之民。此二种者,必为我大汉之祸也。莫若以此二者相击,我等坐守渔利为上。

但对于这个张鲁的“五斗米道”,大家得出的结论是,趁现在势小,先收归己用,以后图之为好。

剩下的,我只记得我很累,每日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七月初七的邸报,九日便到天水,很长,但对我有用的只有一条:“征襄阳谢智入雒阳觐见(就是洛阳,当时雒字专门这个写法,东汉统治者认为自己上应火德,定都洛阳,故去水而添佳。因第一次在邸报圣旨中正文出现该字,按理应用此字,作者注)。”

我立刻出发去襄阳,因为只在那里会有我的圣旨,也不知道是哪个太监来传旨,看来他得多等等了,而这次,我只能一个人去了。兄弟们把我送到了武都,让我很是感动,但他们说他们正好去打猎,让我不知道是感动好,还是该咬牙骂好,但最终我还是感动了。

一日后我在汉中,遇到周密、周仓,与他们言及此处内外之事,他们的考虑和我们差不多。周密还告诉我,他找人询问过往昔事情,这董卓在陇西时,羌人从未打来过。所以,董卓肯定和羌人有瓜葛。蜀中往西有连绵入云的雪山,大军极难翻越,但个把使者按理说还是有可能翻过去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很可能往下面便没有消停了,除非我们能说服羌人。

下面便是日夜兼程。直到襄阳,中途有人居然想劫我。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年轻提着把菜刀就从山路上冲过来,最后,我都来不及照理他,就一路跑过去了。看着他的样子便知道这样的人也是可怜地没办法,我却不能做些什么,原来的平安风云侯,现在的平民,原来只是一样的废物。如果真是这样,还不如做个偏远地方的县长来得安心。(当时就是这样称呼的,万人之县称县令,少于万人的县官叫县长,作者注)

襄阳果然有传诏的等着我,还是熟人,就是那个在寻阳监工,现在在看黄门寺的。

“哎哟,谢大人,老奴总算等到您了。”他倒保持着宦官一向的谦恭礼仪,应该算是个比较有职业道德的宦官:“陈将军说让我等待几日,说您几日内必回襄阳,这真说对了,也不费我多待这几日。”

“张公公客气,在下只是个庶民而已。”而我就要随意得多,抛下马缰绳,却在家里现在能看到的地方搜索郭佩的影子,忽然想起郭佩现在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放下心思,赶紧过去接旨。

这番场面做过,张公公还祝我一番,便说自己得走了。我也懂些规矩,尤其刚才听了他诉说等待之苦的话,更是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便让出现在眼前的纳兰赶紧拿些钱出来。钱送出来的时候,这没捻子的家伙还装做清廉,其实要真的清廉,你早走便是,还摆手说夫人已经给了,也不知道是母亲给的,还是郭佩给的。

但总之他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地拿了钱才走了。院内只留下我和纳兰。

“夫人呢?”我一边看圣旨,希望能看出点其他东西,一边问纳兰。

“禀老爷,在夫人自己屋里呢。”这丫头知我好处,笑嘻嘻的。

“太夫人呢?”

“禀老爷,月初走的,说要回去准备祭祀亡故之人。”

“嗯,也对,到七月了,该祭。其他人呢?”

“禀老爷,小孔明他们去学堂了。”要说她还有个毛病,定是在官宦家待多了,以前叫我侯爷侯爷,现在便老爷老爷的;只是以前还没前面那么多禀,现在又多了这个禀。

“我很老么?别老老爷,老爷的。只说事就行了。”我点点头,卷好圣旨,便去看自己的夫人。圣旨上让我八月之前抵京拜诣鸿胪寺,还说要让鸿胪寺卿把我收拾利索了,送到宫里让他们消遣。以前的鸿胪寺卿就是董重,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他,不过既然是圣旨,就是他也奈何不得我。只是让鸿胪寺卿来处理我,总觉得有些乱。

我们很礼貌地打招呼,我问她怎么样了,她说还好,已经能动动腿了,大夫说要常按揉筋络,最近纳兰常帮她,那天,我也替我的夫人按揉了一两个时辰的筋脉。她问我什么时候出发,我说等两天。

其实这不是我原来的意思,但是我没法说我立刻就走。

与此同时,我新结义的兄弟们当时正在西凉打赌,子玉赌我会在家拖两天才能走,那两个说一到家就得走。

最后子玉赢了,早知道,我该找人去替我下注。

这一出发,便是发了疯般地往京城跑,希望能追上早两天出发的张公公,好探些风声。结果没追上,其实肯定追不上,后来才知道,当时他还有一份圣旨要去传。

到了京城我的胳膊都还有些酸,所以我总会想到我的夫人。尤其当我感到有些吉凶难卜,但主要是吉,而且还不知道吉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我总会有些乱乱的,这时候我就更会想着我的夫人。

但是让我感到有些不安的是,这两种情况下我竟想着两个不同的人,只因为我有两个夫人。

入秋的洛阳还是那个样子,不因为我的到来而多掉几片叶子,也不会因为我不来,就不掉叶子。所以,当子涉站在我的面前,提议在我头上建个鸟巢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头上落了叶子,虽然一路我没有看见落叶飘落。有些时候,眼睛看到的并非完全的实情,我算是越来越明白这一点了。

其时,天气还算暖,白天甚至还很热,但入夜就明显见凉了。所以,第二日,有人称病未来早朝,我也认为并非完全是托辞。

作为庶民的我自有自己待的地方,屋檐下这个地方连同屋檐和这个大堂屋,甚而包括这个“大院子”,通常称之为未央宫,我还带骑兵马踏过这里。但其实不是,原本真的未央宫在长安,世祖中兴后,迁都洛阳,本已在大乱中屡遭洗劫的长安长乐未央宫也就彻底没落了,现在恐怕也已经毁败不堪了。但是大家还是喜欢私下和正式场合叫它未央宫。未央者,尚无终也,我等既为大汉之祚续,便望依然长乐而未央了。

那天早上,我等了好长一会儿,还没地方坐,穿着过于正经的衣服,让我很不自在。宫里的鸟儿也是值得羡慕的,不似我,想飞也不能飞,想走也不能走。太阳还没有出来,宫内的杂役这时节开始在宫内大道旁的广场上锄刈地砖的缝隙中长出的野草,两三一堆,一两个镐草,剩下的把镐下来的草扔进筐里,一路割下来便一路背走,慢慢这广场上便干净平整起来,天也亮了起来,直到太阳升起,把这里照得亮堂堂的,砖石整齐平实,没一点瑕疵。其实让这里变得焕然一新的永远不会是里面的这些大人物,而是这些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史迹中的小人物,世上总会有不公平的事情,而这里应该算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了,至少我以前都以为这里不长草。

终于到了传旨,唤我去见驾的时节。我长出了一口气,便跟着引路的太监入殿。心中暗念老师提前交待的事情:第一,他人可无礼,你子睿不可;第二,凡事皇帝为上。对于第二点,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老师这句话的确切意思的。

一番三呼万岁,叩拜完毕,长跪以袖手高抬遮面,以防直面皇上以为不敬,便等待下文如何课。

“阶下人可是襄阳谢智?”皇上的口气不是很严重,虽然很威严,但还很温和,我想应该不是我劫子玉的事情被揭穿了。

“乞禀皇上,草民正是。”

“董爱卿,下面便由你来吧!”

“荆楚乱民谢智听好!”偷瞄这个董重一眼,一脸的得意,居高临下,照着自己的白圭板开始照念,不知他准备了多久:“豫州刺史陶谦报及寻阳郡侯遭强人刺死,其子亦惨遭虐毙。致使其无后,而国除。查其军中所闻,皆由寻阳郡侯世子好意接纳一介草民名唤谢智为宾,盖因其人暴虐,一言不合,便斗杀寻阳世子,进而弑其父,其恶滔天,按大汉律,其为诛九族之罪。今皇上下旨征召便是怕你远遁避祸,莫以为自己能有升迁腾达,今及天子之下,看你如何解释!”

众臣默然,看来皆知。

最不怕这种场景,原本还有些忐忑,但董重这番恶言一下,心下坦荡而静谧,缓缓言道:“乞皇上天听,与众大人共言:寻阳世子听草民过去声名,自恃才高,很是不服气,便把我骗去,却以药酒把我放倒,却要杀我;听他父亲要放我,竟下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这等畜牲之人,禽兽之行也。陛下宽宏仁义,倡孝义于天下;为帝臣民者,怎能放过此等逆子贼臣?再说那日,督临水行宫之张公公便在院内,他知一切前后经过,唤来一问便知。皇上在此,请董大人不要擅度人罪。”董重一时无语,干咳两声似是要考虑对策。

众亦一时默然,看来皆明。

“张公公今日不在宫内。小子莫要狡辩,汝既非陛下钦差,又非州牧,一小小庶民如何敢无皇上旨意而诛杀郡侯世子。”一个傻乎乎的家伙在背后忽然插嘴,那不是找骂么?看来这等大人中谈到相辩皆不是什么好手,最起码得把利害分清再作理论。

“这位大人且听小人之言。”我差点骂你这个畜牲,想到老师交待才按下那口恶语,与他理论:“当日在下并不知张公公在后。且那郡侯世子弑父后,竟将其他知情之人尽皆处死,然后还要处死我。若吾身死,身背冤屈纵不惜,然此事恐再不能大白天下也,岂不使皇室宗亲蒙羞。智虽驽钝,尚知天道尊严,皇威浩荡,若纵此无道逆子于世,岂不堕陛下之望。身为皇上子民,宁不惜陛下雍荣乎?”

众依旧默然,宛若隔世。

“四月洛阳地动,有道之人起乩曰:知日西而晒其东,言身寸而射其尺。”又有一个插嘴的声音突然响起,此番我是彻底明白了,显然这应该是串通好来对付我的。那番鬼话我一听则明,他还要徒费番口舌,其一通之乎者也用得更是抑扬顿挫:“其辞虽奇也,解之亦不难也。知日者,智也;晒着,暴也;东者,东都洛阳也,亦可谐而称其动者,其指地动也。故辞名曰:一名唤智者西行而显使洛阳地动也;然何乎也?却看下句,言身寸者,合而为谢也,即为陛下阶下之人也。分而则为自谦,假为自谦者,却为得寸进尺也。此人弑寻阳帝胄宗亲世子为何也?是为图我刘氏大汉天下也!”

这人一听便是宗亲,看来也搭上董重这条贼船了。

“这位大人严重了。这只是不知何人将小人姓名拆开,编一些唬人的话来骗取钱财的,大人莫上当了。其一,小人只一庶民耳,一小小庶民西行怎能催得地动;若为陛下而弑一不知君父之逆子便能让地动山摇,则光和七年,黄巾之乱时,百万暴民尽屠青徐兖冀百余郡王之族,为何那时天下偏巧无灾呢?其二,以道者之言惑乱朝廷,我朝已有新例。大人难道忘了张角亦是习道之人么?光和七年,岁星(木星)于甲子之位,黄巾贼不也编过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之类的大逆不道之言么。若之亦称为吉言,则当我大汉何存?”这个我想得极清楚,如果和他们抠每个字来辩解,玩嘴皮,斗考据,显然这就进了他们的套了。这等话他们定是拆解了好久,算好我没有办法解释得通,才如此说的。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理他,再反扣一项罪。现在我开始彻底明白老师的意思了,我如果演辞中不尊重这些官吏,即便我说得有理我也触了汉律;而凡事和皇上扯上关系,又会让他们不好在原题继续发挥。

“古来占卜爻卦之辞,民间方士之言固不可轻信。然此系钦天监太卜所占,亦不可不信。”董重明显口气有些软,所以捡一个他觉得有把握的比较软的话题继续,想稍微压一下我。

“董大人明鉴,是故武王伐纣,其卜大凶,而武王不信其言,遂败暴纣于牧野,而成八百年之周。官卜之爻孰信乎?”

“岂不闻:凡有天降灾祸者,必有奸佞之事也。然于地动之时,天下只有寻阳之变,汝何解?”

“这位大人所言过甚,何谓‘凡有天降灾祸者,必有奸佞之事也’?先且问地动何谓?”我反问道,当然我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他要说,必会让我和他扯到后面的问题上,后面的问题,还是躲开好,所以,刚问完,稍顿便继续道:“所言地动者,天行也。”

我又顿了一下,他一言不发,我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听到他轻蔑地撇了口气。其实我对他更是看不上,但话语中没有丝毫这种成份,倒似义正词严地维护着什么。

“何为天行者?盖因其不为人力所为而有变也。昔上古帝舜之时,洪水滔天,生民涂炭,禹历十三年之功乃平。舜者,古之贤君也,有重瞳而明是非,他言此事为何奸佞所致?”我继续顿了顿,我知道书(《尚书》)中没有这样的记载,于是我接着说:“是故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若果如君上所言,则此次地动尚数轻的;可那光和六年大旱却是哪些奸佞人所为啊?再如世祖初登,而后洛阳连年地动(东汉初情况也不是很严重,严重的是在其后八十年,在四十多年内,中国发生了二十几次大震,张衡就是那个时代的人,似乎那个时代是地质活动比较频繁的时候,而在其他文明的记述中,他们似乎没有在那个时代记述类似的事情,看来可能当时这是我们中国的特有的板块地质变动。作者注)又该是哪些奸佞所为呢?高祖之时的大旱、蝗灾又该是谁来承担呢?小人愚钝,还请这位大人教诲。”我选的第一个时间我们荆州人还都是庶人,他却已是因着外戚爬上去的高官了,那时何进势大,他要说何进自也难逃他那一份外戚身份。后两个在我大汉皆是祖上极盛之世,无人敢说什么坏话的。应该说,我大汉关于这方面的律令有利于我这般说。(汉朝的法律其实很紧的,说上代君王的坏话是要判弃市,严重点要诛三族的,而这子睿提到两个皇帝都算是开国的皇帝,都以善用人才而著称。作者注)

这时群臣中有了些议论,絮絮叨叨含糊不能闻听。

皇上出面中止了我们的争论,其实到后来更像我在欺负他们一般,我正痛快着,便也只能谢恩叩首结束了。那日早朝也没有说什么对我的处理事宜,便让我先退了下去,还命鸿胪寺卿给我安排寓所,还让我留京数日,等候发落。我知道,我是庶民,与礼法不能与朝堂之上聆听国是。而且我觉得这里存在有利于我的一面,因为,昨日老师曾“无意”中提及董重自鸿胪寺卿真两千石升到了中两千石的御史大夫,拔了个申公举的人,似乎叫荀爽,我没见过他,或者说见过,也不知道谁对谁。但既然是老爹拔的,就不应该对我有什么威胁。

鸿胪寺本是招待四方蛮夷的,如今用来收拾好我,已然有些不对劲,只能猜想这下面或许会有其他动作。而这次找我来,据说就是董重的主意,这也是很“值得奇怪”的,御史大夫是监察天下官员的,却偏偏盯上我一个庶民,没有深意怕是说不过去。

其实只要看到我被几十个羽林军打扮的人死死看在邸里外就可以感觉到气氛的不同。羽林军本是专门保卫皇上的,这会儿却来看守着我一个人,这也是很令人费解的。

谁都知道时局会有所震荡,但是我却不能明判其走向。只因为我不在其内,不见其行,不闻其声,自然不明其理。

后来,老师曾来找我,他难得好好夸了一番我。其实当时老师根本没有让我辩赢的念头。因为一干董重党徒早已经准备好了对付我。他对我的叮咛,只是希望保证我即便接不上话也不要犯任何朝廷上失言的过错;但我显然没有,而且还似乎让其他人犯了些错。不过他说,我赶来赶得太急了,又说,也好。

所谓政治,就是这么奇怪,但我觉得,我似乎能理解这其中含义。

我在那里还住了几天,但是我依然不记得那房子是什么样,因为光看外面便有想不完的事情,谁还能注意这里面是什么模样。

我住的院子面前的街就是小苑门所通的南北向的街,前面有堵土墙,墙内就是驰道。院子坐西朝东,这一条街上房子大多是给四方进贡或者觐见的各种蛮子的,这会儿的住户或许就我一个人,驰道的那边一条街,则是给各地侯国来朝时居住的府邸,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试想当年,舆驾幸于驰道之中,四方来朝之人尽皆拜倒在土墙之外,山呼万岁,无人敢有一丝不敬和懈怠。然而现在的晚上,周围却全是黑的,深邃地如不见底的洞渊,南北一路看去就如一条死街。再不见往日大汉雄风的模样。那边的街也是一样,不过这里面的却有些区别,这边黑,是我大汉对外不利,众夷不从教化;而那边黑,则是现时对内太“利”,郡国被削除者几覆及天下。

然而这一切凄然的描述,却得除开西面沿城根的市井里坊,这是让我唯一能轻松面对,甚而溺而难出其中的地方。其实无论上面想要怎么闹腾,或者将要怎么闹腾,老百姓还是得过活的,有老百姓的地方,这种时节,就会有晚饭的微微呛人的炊烟和熟透的饭香,百姓的喜笑怒骂也有倡优的歌咏,其余鸡犬声之相和,街头小儿撒泼,如此种种。于我这局外人看起来,远比这孤寂而华美的大屋来得轻松惬意,甚而让我想到了其乐融融的襄阳街弄。而把头面转朝东面,这种民居的温馨立刻荡然无存,除了宫城还有点灯火,其它与这条大路一样全部陷在黑色的笼罩下,死气沉沉,偏又暗藏杀机,一种抑郁之气回荡,却不可断绝。

那几日,我只能在院内舞棒弄枪,兼而打熬力气,倒惹得每次都有羽林军的旁观,就差与我对练。除了老师,大家也都没有再来看过我。老师也提到,大家最近“不方便”。这种不清不楚的话,必然让我有了各种猜测和想法,而由此,对于后面发生的一切,我没有任何的吃惊。

初平元年七月十五日,正是该祭祀的时候。御史大夫董重因结党营私,被夷三族,因朋党之嫌入狱被诛者以千数。

这就是老师曾说过的政治,一种我永远不想玩的游戏;但是我却必须还要玩,因为这次死的依然不是我。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纷乱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三十六章

纷乱

(作者再注:本文绝非历史,中间有很多虚构人物。可以想见,当文中的老师出现后,自他买官开始,整个历史就发生改变而不可逆转,一切都不再是正史了。

还有,当时的皇帝是灵帝刘宏,所以,当时书面上的“宏”多用“弘”“洪”“红”等字来代;而在口头上则换成类似“威”,“煌”等字;而所谓“灵”是死后才有的谥号,所以,绝对不能在类似的文中写上类似“当今灵帝在位”这类的错话。)

董重死了,他的“党羽”也死了。其中有真的,也有无辜的。有些当天死的,有些则拖了几日,等到一些四方诸侯被招来的时候,一起斩杀的,自然也是要给他们看的。我没有去监斩,我不忍,可这回我拦不住。我相信大汉之威完全不必要用杀人来树立,但这次我没有最终的决定权。

董重虽然死了,可我并不很开心。父亲说,这几年杀人的景象和当年党锢一样。便就是这句话,最让我放不下。何进,董重,皆曾风光无限,权倾一时,以至宗党羽翼遍及天下。可是他们都死了,连带着所有的曾有的浮华威赫都归了这片黄土。往前数梁冀、霍光等等,荣华富贵也许都是一场空,或者一场不知结局的游戏。达时他们能左右一切,掌控天下,衰时却片刻头落,身首异处。我何尝不是这样陷在这个游戏里,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之所以能这样存在,可以不掌实权而于一人之下凌驾于万人之上,只因我是另外三个名为一人之下,实为万人之上的同盟之间一个特殊的政治纽带。

若有一天,任何一个人失势,我也许也会一样作为这个人的一个党羽——和董重的那些一样,区别只是走的是当天的这茬,还是拖几天的那拨。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太悲观了,但是我真的无法乐观起来。

在这片血泊中我复职了,我也又是平安风云侯了。唯一没有恢复的是我原本为皇帝的义子的名义,我杀了那个人,再怎么也是刘氏宗亲,与情与理,能让我又成为平安风云侯,这已经是最好的后果,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董家连个穿开裆裤的小孩都死了,而我却还活着,我还能说些什么。

我是谢智,辅政四卿之末。但也直到董重死了,我才终于有了些权利,但这些权利都太沉重了。

有一天晚上,我对着铜镜,想让自己放松一点,却发现自己不会笑了。

我很孤独,我想念银铃,尤其是现在。

天下乱了,谁都有几万以上的兵马,有豪民投机帮着募的,有豪强自己募的,有黄巾余部,还有其他各式山贼被招安的。

朝中也乱了,眼前所见二千石大臣,大都有外面的关系。当我看见一双双眼睛朝我这里看来的各种意味的目光;当每天下朝各种带着谄媚讨好,探风摸底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我知道我终于感受到朝廷的政治了。

老师看我不对劲,有一天晚上找我长谈,谈到这个,我还有些不明地问道:“岂非践当年吴楚之乱乎?”“否也,昔年外有匈奴,内封之国多在吴楚,我御匈奴外侵,而祸在己背也;今另桀骜与外御夷寇,我等则近及天畔,外达天边,令其四周多敌,而其背在我手也。”“何不由朝廷置其内吏。”“恐促其早反也。”

那天晚上,非常孤独的我在床前苦笑:“看来,我们真的得倒退一步了。”

不过那夜我睡得极糟。想到一个问题,若有一天,四卿不扶大汉,则时势将何去何从?我无法解答。我甚至感觉大汉缺乏一种可以支持的牢靠基础,再往前想那外戚宦官双方争权之时,党锢之乱之事,真不知道大汉如何支持到现在的。现在的我们很难说清楚原因,昔年暴秦严刑峻法,国立十五年而亡。可世祖立而以德治天下,治世多以宽赏为方,可天下豪强豪民并起。及至今日,一日常弑千人,何故也?心中自是难解。心年老师让我们学老庄之道,明法家之典,亦习经学之义。莫不是以老庄之道养性,依法家之典治国,以经学(那时多指《春秋》,孔子编纂,属儒家思想,作者注)而抚民。

后来也没想出真正好的解决办法。倒是忽然觉得如果我不那么多嘴,让黄巾军多支持几年,这样也不至于只打击了那些名存实亡的郡国王侯,却放过了那么多的豪强和豪民。原本我只知道豪强,现在才知道还有一种叫豪民的,初时听了不在意,把他们当作豪强一般,而且没有俸禄,没有官位不当回事。现在才发现,他们更可怕,豪强还有个自己的地方,扒着指头能数出多少来,这豪民却是密密麻麻地长在各地的土地上了,如蔓延疯长的野草,不知如何可削。

我觉得我能了解些政治了。

初平元年七月二十四,前天天很早的时候我住的地方因为我撞倒油灯倒地着了点小火。但却绝不会是那天最重要的事情,那日早朝,未央宫前堆满了人,那日,张公公刚赶回,便在那里宣读起来,其意大致或称为最直白的描述如下:

天下既然已经有了州牧制,不如再回到周时的分封制,分封这些蠢蠢欲动却有实无名的诸侯,让他们有了自己的土地,做一方真正的诸侯,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如果你们再要反,那就是大逆不道。

我忽然想到一句话:“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大家,皇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知道怎么想起来的,那念头一晃而过,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仿佛天上地下什么地方钻了过来一般,但我觉得很有趣。1

当然从我们的各种安排可以知道我们肯定考虑好了各种问题所在。比如赋收这方面,最初我们这样考虑的:

天子为共事之天下之主君。每一岁初小聘,诸侯贡算(每个十五岁以上的交120钱,这些都是基本情况,特殊情况请看书,不能用小说篇幅来作历史教育了,作者注)、口(七到十四的小孩每人20钱)二赋;诸侯献赋(诸侯从自己的领土上征的人头税,63钱);可出更卒,可出更赋;这些分文不能少,其他为诸侯自享。诸侯私军自筹,每三年要按个人拥军之数出一定兵卒。铁依旧归于中央,盐放于各地,凡出盐之地,每年皆需上交盐税,以人头收十钱;诸侯之田地每百亩(约461平方米)出粟二十石,布一匹,棉两石,如不能产,需纳田赋和桑棉之赋。诸侯每三年还有一大聘,时于秋后,还需贡献其他各色特种特产之内,其他增益亏减规定林林总总,不胜枚举。除非特大灾患,如若不交或克扣,则天下共讨之。户口田地皆从封时之数缴纳。这里有一个滑子:若你能外展疆域,拓荒为田;内政修明,使民安居乐业,人丁繁盛等等,多出来的都是自己的,这种滑子我喜欢,大家也都不讨厌。

不过才开始谈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想到我们所有的赋税有这么重,还有各种徭役名目繁多,甚而有些横敛看起来都没什么了。从来不知道这么多,我知道要交税,但从小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烦心过,想到便要叹息一声。后来我们删掉了最后的田赋、桑棉之赋,献了大聘时的东西的总重;因为不能逼这些诸侯太狠,我心里想着也放轻一些对老百姓的盘剥,但是我们只是管着自己,我们拿这些诸侯自家的各种行为依然没有办法。

这就是政治。

还有一件的便是对这些人的分封,考虑到最终分封的各自位置,也就能想到个大概了,这就是政治:

天子于司隶,享十八军,方分内外各八军,内八军辖各城及关隘戍卫,拱卫天子;外八军征四邻之夷,讨八方反乱。其他羽林等御军不算其内,共二十万人。兵由各诸侯国出,三年一轮。不过估计到时大多是各地给钱,而非征发,不知先例何时,但现时已成了惯例。(原本的汉朝是义务兵制,后来就类似后来的曹魏的专业兵籍制,显然后一种比较容易保持战斗力,作者注)司隶初平原年,共七郡,一百零一县,户一百万,口四百五十万,此处与下面皆非精确之数,听者心中自明,本乃是几年前的数字,可这几年的事情可出的不少,以至于户籍一直没有好好统计,今年好不容易能统计到,但偏赶在户籍完全报上来之前封地,确实有些问题。

父亲为赵公,由平安郡王变为赵公,也不知是降了还是升了,但和那帮人说自是自降以令天下无王也。享七军,辖并州朔方、上郡、西河、太原、上党五郡,五十八县,户十万,口五十万。但想想父亲得支持八万多人的军队,五十万百姓,怕是支持不起。我觉得偏少,父亲后来却说无妨。

父亲北面的邻居是卢植,为云中公,亦享七军,辖并州所剩四郡云中、定襄、五原(秦之九原,作者注)、燕门,加上幽州的代郡,五郡,五十一县,七万户,五十万人。吾非并州人,所以,我偷偷把地图拿出来看看,果然,父亲在河内,卢植在河外,而卢植的地界附近闹过黑山贼,最多贼众有十万之称,现在看来,他可能要比父亲的日子难过,因为他的北面还有鲜卑。而父亲还有一块土地可拿,便是河内(黄河几字型的内里)的西面还有一块地没有纳入大汉疆域,如果父亲派兵打下这里,父亲便有多了一郡之地,且河内鲜卑汉人杂居,中原逼祸者常到此处,如若开府治事,收集流民,则几年便可成郡县,而即便惹了鲜卑人,鲜卑人可不会管是哪些汉人来做的事情,只管会找长城北面的卢植还有幽州原本的公孙瓒,和现在将要迁过去的丁原以及西凉在长城北面的汉人的麻烦。而最重要的同时还和凉州那边的北地郡连了起来,包住了司隶。

因为那边则正好是作为秦侯的皇上女婿江玮。江玮下狱应该说是老师一手策划的,其实老师早知道,但他“坏”,他不说破。他深知江玮脾性,却揣掇皇上把公主许配给江玮,江玮自然拒绝,然后董重便傻乎乎的大闹了一场,皇上也觉得不痛快,便把江玮给下了大牢,这时候老师的“坏”更是明显,他出来说了,长公主也在后宫哭得昏天黑地,几要寻死觅活,把我的义父母折腾地一塌糊涂。哎,想到这里就想叹口气,老师更“坏”的地方在于这时和皇上这么说:“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董重与子玉有隙,若他知道内情,必偷偷下毒暗害子玉,则长公主危矣。”皇上自然喝道:“他敢。”老师接道:“陛下所收的义子不还让他给生生逼走了,他何曾在意皇上心思?而若不是他如此居心,处处相逼,子睿何会出此下策?据报董重早派人去襄阳行刺子睿,幸得子睿明了,早早避到东面吴郡去了。”这下,皇上自然震怒,原本还在摇摆的杀董重的心就彻底定了。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来。于是,是我救的子玉,场面上不能说,但私底下,我便多了一份功劳,但只能皇上皇后替我当功曹了。尤其是皇后,除掉董妃对她应该是有更大好处的。

江老二终于当了皇上的女婿,最初所有的过节,这时节都推给了董重。董重死了,他则完了大婚,去他的凉州属国上去当他的秦侯,而且很自由。按说凉州武都、汉阳、安定、北地四郡只是为了保护司隶垫在那帮西凉狼的前面,户口皆不多,可加一个益州的汉中就很可观了,汉中虽然曾遭董卓荼毒,但川中多有避难迁徙而出者,各地山中乱而游离之民常有回城索居者,听那张公公的怪声音读的,除了五郡,四十三县这个错不了以外,其他没有什么可信的,子玉估计自己得有十二万户,六十万口左右。不过他能享的五军则养起来有些困难,不过陇右和金城,让给了在武威的东凉伯韩遂,以后就得麻烦他两位仁兄去对付昆仑南边的羌人了,他可能并不需要支出很多军资。

更西边撤了张掖和居延属国,并入张掖郡与酒泉、敦煌一起为西凉伯马腾之地,他和韩遂都有三军的编制,他们再要地就得找西北残存的匈奴,和北面的鲜卑自己找地方。韩遂只有两万五千户,十几万口人,不过实际上的数目可能要稍微大一些,但也多不了多少。马腾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一切都让他们自己解决了。

老师依然拥荆州一州,只是“主动”让出武陵郡暂置剑阁侯,这无论如何都让我都觉得暖心,因为老师至少说是为了徒儿我的疏忽而决定的弥补措施。上准其奏,而封剑阁侯为巴侯,享五军,暂徙武陵,按照旨意的意思,原本是要在过几年剿灭董卓后才做的分封。武陵五万户,二十五万人,自然不能支持六万多的军队,但他也不需要这么多,以后,他们必将为为楚公——老师的庇护。不过让刘徽老头加上那一干年少的将军和蜀中子弟百姓垫在明孜那里,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但毕竟也算是一种解决办法,而且刘徽也得到了利益。所以同时他也作为先锋面对我们背后之敌。而且我忽然想到,如果我和我的兄弟交恶,他要带人出来的时候,也第一个会撞上蜀人。分封完毕后,老师还干了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老师把南阳郡的北面包括宛城等十几个城都献给了皇上。我们讨论中我没有得到这样的消息,但是父亲和孟德兄都没有任何变化,还赞了老师的高义,便料定这是老师的主意,让天下诸侯找不出什么话好讲。但即便这样,老师的五个半郡,一百多万户,五百万人,七军之享还是能让老师的腰板很硬。

不过最硬的肯定是孟德兄,几乎冀州的全境,七郡,八十一县,皆是人口稠密,盐铁丰饶之地。且北以长城为倚,南凭黄河之险,西接父亲的赵与皇上的司隶,东有冀州河间郡为饶子的王匡,渤海郡为邢子的张扬,青州平原、济南的济南伯刘虞。其下只有东南的兖州北五郡的卫侯刘表有些实力。此人虽号八骏,颇有名士之望,但老师孟德兄说此人优柔寡断,与我正相反,些小处精细,却非能把握大势之人,不足惧。且为皇族,料不会乱作动弹。剩下的东面为子爵的邻居都是些地方上有实力的豪强,我却没听过名字,只有刘虞则是以前公孙伯圭手下的副手刘伯安大人,这会儿让他自己出来,便是要分公孙瓒的家当。

幽州则把丁原调了进来,插在了公孙瓒和卢植的中间,丁原为燕公,掌上谷、范阳、广阳、渔阳、右北平之地,此人本为西北派系,与朝内董重等人有很大瓜葛,这次迁他,已经暗示是法外开恩,希望他能感恩戴德。但对此我不抱信心,老师们也不抱,所以东面五郡的辽公公孙瓒正好和西面他的老师算作东北派系插在他的两肋,这干人在朝内便有很多恩怨,现在把他们放在一起,只能。他的存在只是隔断这两家的联系,一旦我们对任何一家动兵,则牵头另一家则可;或阻断去路,或三面夹击都可,不同的只是到底是哪一家而已。为了确保孟德兄的优势在长城外,我们还在紧贴冀州的涿郡放了代子韩馥,这又是个垫子。

其南边青州有齐公袁绍,这人是这次爬上来最快的,青州几百万人,都在其手。我还能记得他的那些谋士,我认为他将是最可怕的敌人,老师们怎会养着这样的一只老虎。而更可怕的是,这次袁氏几人受封。我甚至认为是不是老师们弄错了什么。不过老师说这些袁家人未必能齐心,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再南便是袁氏另一个叫袁遗的人,我不认识他,只知道现在他是徐州东海琅琊两郡的宋伯。彭城、下邳的徐伯陶谦我认识。而另一个同时认识的人现在成了扬州九江、庐江的蔡侯,提到刘繇,我便想到那天潜山上的雪。往事着实不堪回首,使人回想亦怅然。

最后一个姓袁的我还很熟,不过不是好的那种,他成了豫章的随侯。我曾定计取下来的地方终究变成了这个混蛋的土地。而豫章一郡就有一百多万人,这是让我更愤怒的。扬州剩下的四郡为大将军朱俊的吴公领地,但对于我,这个人手下的那几个人更是令人担忧。

而他们终究把我们占据的地方给吞了,但是长者告诉我,得让,以显我等胸襟,皇上的气魄。这前一个我信,这后一个,我相信所有人都不信。我并不是想诋毁皇上,但是现在的皇上已经把政事都扔给了四卿,或者说三卿,而自己似乎去过一种他想有的轻松写意生活去了。

兖豫两州相连,多是人丁繁茂之县,故而最为复杂。除了北面刘表的卫,还有一个为孔夫子的后人孔融,此人为鲁伯,看着他略显臃肿的身体,面貌却极精灵般,有些意思。想到以往郡国本皆撤为郡,现时又变成国,真是徒劳功夫,不过有些意思。

紧挨司隶的颖川和原陈国现为淮阳郡的陈侯刘焉又是一个皇亲,这人好像开始在并州,本已打通关节要去益州,似乎看来他也看出中原的不平静,想找个安生地方呆,却赶上我把董卓诓进蜀地,这事自然只能作罢,不知此人是否记恨我,不过当场,他似乎面无表情,只管谢恩。

剩下的汝南、砀郡(原梁国)、泗水郡(原沛国)则是另一位大将皇甫嵩的郑公国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有些老了,目光也有些疲劳,少了很多以前见面的感觉。

整个交州则给了另一个刘氏皇亲,这次分封刘氏之人之多大多是因为当初这干刘氏之人仗着自己特殊的身份,那时带兵前来最是踊跃。老实说,这干人虽不善于天子,但决计不会想让大汉覆倾,否则自己也没了依靠和地位。但这帮人也不能太多,实力也不能太强,否则联手要皇位也是令人头疼的。

就这样完了,没有我的地,我也没想要。

这就是政治。

皇上觉得得给我一些,但是我真的不需要。

我固辞不受公爵之衔,这是我提出,和老师他们一起商量好的,因我所为,我也确实不好称公。父亲也自请降了一阶,因为本来这郡王便是因为我之故,我推了,父亲便也推了。既然父亲都推了,我也就再不操心这些事情了。反正父亲只有我这个御赐的儿子,终究到最后我便承父亲的位就是了,赵公,听起来还不错。而且我又不叹着一口,我感觉得出来,我还没有完全被这里同化。

当今天下,辅政三卿把司隶围护大半,剩下的还由刘氏宗亲围拢,凡有实力的都互相掐着对方脖子,或者有些无关紧要地人垫在中间以作缓冲之用,我在司隶掌着兵权。最重要的,死死包住董卓的还都是站在我们这样一个“同盟”内部的,便不怕谁勾搭董卓为乱。这就是政治。

待得后来听完老师的割地朝圣,我便明白,他们三位长者是有分工的:父亲在并州却能主北方全境,他只要一动,便能惹得鲜卑动,则北境各诸侯皆受弹压。孟德兄则似乎是一个随时可能用兵出击之人;可震慑东部各藩;而老师则背巴山而立,掌长江水道之上,水军顺江而能下,平江东各地之乱方便至极。这就是政治。

不过,我却更关心着我们如此的后果,所幸鲜卑人还是不够强大,而且各自为战,如果真有一个和我大汉强大相比的国家在我等旁侧,我们这般会不会是亡国之路。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当没有大的外患时,这种内乱就是最可怕的。当整件事情定了下来后,我便下定决心不再考虑任何错误,坚定地执行它。所以开始考虑的时候,我就没有考虑自己的封地,而他们也觉得一直留一个人在司隶是比较好的,而我显然是三个人都可以接受的最适合人选。这就是政治。

后来我感觉,这种同盟在这个时候就表现其结构,我就是中间接头,如果他们之间有缝隙,哪怕再小,我都会知道的。这就是政治!

我想我开始深入体会政治了,这几十天,我感觉像几十年,可回过头来看,却依然是一晃而过。这就是政治!

我在平城街那里有了间寓所,上加骠骑将军,领司隶校尉。以后我就要负责整个司隶的安全。上掌十六军,分内外,我掌外八军之虎符。看来我当这种职位,比较让大家放心。我写信让陈哥把自己的家帮忙搬过来。荐了田缄、宋、鄂焕等人做了我的掾属从事,而原来的种种人等都随董重走了。有一天我鼓着勇气和父亲提到了波才和韩暹,父亲沉思了好久,让我小心,不过他也说,这种人能用还是用,毕竟天下的能人贤士十几年前都被杀得差不多了,他也觉得不忍了。

就这样,我习以为常,驾轻就熟地开自己的府,治那些天知道是什么的事,维持着这个近天边的秩序。这就是政治,我已经时时触摸到它的存在了。

可以作为凭证的是,听我父亲最多的一句话:“这件事不要管了。”

我能体会到其中一些事情,所以我乐得清闲,抽了空给我的南蛮王兄弟写信,让他过来朝拜一下,在现在这种四方蛮夷不太搭理我大汉的时候,他来终究能让皇上开心点,也能让我添一件功劳,兄弟也能得到利益。平日还带着兄弟们出去到老师的地界里打了些猎。

老师也就把那苑子交给我打理,分封后没几日,他便走了。在老师走之前,其他的诸侯也都走了。我很有礼貌,所有人我几乎派人都送了,有些还是我自己去送的。甚至包括袁术,我本不想去,但老师逼着我去,他也识趣没有过多烦扰我,我便让他活着出司隶了。

不过我几乎不能随意入宫了,我很想当面感谢我曾经的义父母,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往日的那份自由洒脱了。

老师走时,对我说了句没头脑的话:“你要努力啊!”我点点头,谦恭地说:“当然。”老师却有些奇怪,叹口气,摇摇头,微笑着说了句傻小子,便走了。

孟德兄更是奇怪,他也是这般说了一句,我则忍不住问了出来,孟德兄也是很奇怪,最后摇摇头,笑着,慢慢大声起来,最后用手指指着我,差点岔气:“哈哈,你若无后,以后赵国谁来打理啊!”说完大笑而走。

他们走了,只我和父亲两个人在,后来母亲也来了。子圣子涉也走了,子圣去了赵国帮父亲的手,子涉则回荆州——老师的楚。

等他们都走了,父亲忽然在上朝前对我说:“小子,快点给我弄个孙子。”这就不是政治了,这是一种能让人心暖的声音。幸好,还有能让我笑,能让我有些期盼的东西。

皇上还给出了辅政四卿入朝主理朝政的座次。

前三年,由父亲入朝为卿辅政。卿者,庆也,庆之有所赖也,对此,我相信父亲当之无愧。而九年后,就是我,那时,我会领益州,那时,我二十七岁。

母亲从上阖带着全家迁了过来,我的那些舅舅姨姨则都去了赵。父亲让张辽,子圣支起了现时的赵国朝廷。但说到储君时,他就看着我叹气。然后大声责怪我为什么结婚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并有怀疑我出工不出力的意思,这令我无可奈何。不过他确实很盼望我赶紧有个儿子,然后让我的儿子先去当个储君丢在监国的位置上。我自然有好气没好气地说:“他能监国么?这么大放在中间,对小孩子不太残忍了。”“只是个场面问题,傻小子,反正他听不懂。”

我三餐都在父亲的官邸吃饭,这是父亲和母亲的命令。也正因为在一起吃饭所以能一眼发现姐姐还在席上,并没有嫁出去。问为什么,姐姐却有些没精打采地说得等大聘到来。我觉得有问题,问了父亲,父亲才告诉我,孟德兄其实已经有了妻儿,但是还是会娶姐姐,而且姐姐去,应该是会被册立正室。这事,我不好去安慰姐姐,因为我也有两个妻子。

我的那个小妹妹绝对是小恶霸,每日都要缠着我,不是要我带她去骑马玩,要么就是到处胡闹,鉴于此人身份,还真没什么人敢惹她。也就是这样,父亲更愿意我带着她。可带着这个跟屁虫,我和兄弟们玩得就没法尽兴了。

八月中,我家还没有搬过来,父亲便叫我陪母亲回去祭扫,据说母亲每月望时都会去祭扫上阖那里的祖坟。我正打算摆脱我可怕的小妹,没有任何回绝,收拾整齐,便去了。

到那里,说是无聊,但知道了母亲为什么年年都来。我也见到恩公申公呈的墓,趁母亲不在的时候我还去祭拜了一番。母亲主要祭拜她的姐姐,和一个“上阖郡公世子申公赦”的小小的坟。他是父母真正的儿子,早夭。很可怜,看着他小小的坟,想着若是十八年前我死了,也就这么大点土包,说不定还没有,于是这十八年世间什么好的都看不到了,也不知道,看来我还是挺幸运的。

不过和他们在一起,我还是感觉有些歉疚感,他们似乎从我一进这个家,就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关爱有加。而对他们,我还蒙骗了自己的身世。

八月最后几天,还算暖的日子,南蛮王孟节亲自驾到,带着贡品觐见皇上,我和他自然很是欢喜地捶胸搂背。我们没谈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只聊聊各自情况。那几日我们一直再一起,好好疯了一阵,很是舒服,有种解脱的感觉。

皇上赐了他“天南王印”的金印,继续统西南之地,还赏赐了很多东西。皇上很高兴,我却总觉得是面子上很过得去。孟节也觉得很高兴,主要是收益很大,而且有了靠山,这也是政治。不过他对我还是不错,这个应该算是友情。我则建议皇上派一两个经学博士给他,帮他释疑,治国之用。皇上准奏,最后还连带赏了我。

过了几天,我送走了我的兄弟。一切便又和往常一样了。

转眼,绿叶中的蝉鸣没了,只有一些经冻的鸟还在声嘶力竭地在枯树衰草中挣扎着叫。原以为,等五年我领天下之军剿平董卓,并领益州,九年,我当值主朝政,便就这样过了。十二年,我三十后就再回到益州。凡九年再到我,十二年而再回,这一生就这样过了。

但事情总不会这样平淡,否则便没了故事可谈。眨眼便到深秋,那年九月,我的家眷全搬到洛阳,除了那几个小的说得上学,托给了师父家;银铃也从移交完的吴郡过来了的时候。正是天下普查户籍完毕,事情忽然繁忙,那日我正和父亲如何嘉奖一个办事得力的叫张迁(史实人物)的县令的时候。

当时,我和银铃郭佩都没有好好在一起呆过一天,张迁后来如何我亦不得而知。

因为,忽然交州来报,蛮夷大乱,越侯已为匪乱所戮。

于是一切都不再平淡。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现天下能去平定这等祸事的适合人选,只有我一个人了。这不是我的看法,而是皇上父亲以及众臣的一致意见。

但是,我不能从司隶带走一个军,皇上拨给了我粮草饷银,让我从非司隶的其他州征召。于是,我提前五年成了诸侯,享五军,加越侯,免三年之贡赋。

于是事情很快变的有意思而真正紧张起来。我干的第一件事情是和银铃学的,鄂焕和他的一些族人被我派了过去,南蛮人虽然和这些骆越人不太一样,但是终究是有些亲近的,让他们去探听情况,显然是第一步我需要做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这个道理。

“子睿,你不便从其他任何一个州征发,从亲近则削友,从疏远则树敌。”这是我美丽可爱的银铃的意见,我表示完全同意,这就是政治,我看着她只管笑,而她偶尔露点笑容给我,场面上还保持庄重。不过下面就黑了点,手指头对着我的大腿就下去了。

“我和宋玉东、田缄商议好了,皇甫将军,也就是郑侯,上疏说汝南有不少黄巾余党盘踞,自己手头兵力不够,今年贡赋有难,虽然这有点想逃贡赋,但主要问题不在这。我们打算先看看波才将军有没有办法,他和韩暹已经带些人过去了。我给他们办了通行文牒,他们是以朝廷的人去的,不知道皇甫嵩认不认得波才,若认得,也不知道他心中如何想的。我也和父亲商议了,得编个故事让波才能现身了。”我看着交州的图和着交州各种乱事急报已经开始琢磨问题所在,尽力忘去腿上的疼痛。

“你快成黄巾头了。”银铃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那又怎么样?”这种时节,我不会考虑这些事情,随口把目前的情况说明:“父亲手底下也有不少以前的黄巾军,他那个护卫将军程远志就是。孟德那里也有,他说帮我些,父亲说也会接济一点兵给我。老师来信让我去的时候靠一下零陵,应该是会给我一些。”

我相信银铃肯定一头包:“你只用这些人么?骆越之人彪悍难驯,这些黄巾残留皆是北方人,到时水土不服,如何是好?”

“所以还有一些得看我的妻族。”我笑着看着银铃:“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银铃立刻有了上当的感觉,而我总感觉一些黑乎乎的棍子在眼前晃悠,所以我能想出这主意,但是她还是坦率地承认,只是到后面语气冷了下来:“没错,好的,可能我能从东越人和闽越人中帮你出一点人。还有这是谁的主意?”

我的两个军师绝对明白我家的从属关系,所以,他们很是没有义气地都指了我。

“你好像变了?”银铃叹了口气。

“是啊!”我长出一口气,继续钻研地图,下面就有点自言自语的味道:“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成另一个人了,这就是政治吧?”

第一批到我手中的兵是孟德兄送来的,夏侯渊把名册给的我,他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已经很满意了,一千五百三十二个人,从一开始来说,不算少了;都是以前的太平清道里的人,大部分连武器都没有,不过大多是小伙子,还算好,几个头还都有些本事。听妙才兄说,孟德那里兵员足,光以前太平清道的人就有十万左右,除了我,他还支持了父亲些。

父亲可能暂时不能帮我,因为他果然对河内不在大汉疆域内的地方动手了,不过是张将军子圣等人代劳。

所以,最初的我就只有三旅之师。他们的有四个被称为头的人,中间有三个明显是老百姓出身,一个抡铁棍的,像是挑夫,平素用扁担多了的,程远志便是这种感觉,没事就喜欢把铁棍担在肩膀上,还把双手担在上面;一个挥大斧的,一看就像个樵子,总是双手执着斧柄想要砍竖着的比较高的东西,而很不幸,我似乎就有这些特征;还有一个使双刀的,应该是屠夫,看他挥舞的感觉很有剁肉的感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肉。就最后一个有些奇怪,开始我都没发现他带着兵器,最后才在他的衣服下看到了两个锤头,才知道他是使流星锤的。这流星锤我看过甘宁使过,不过我没问他怎么学的,这回听这个叫卞喜的人告诉我,他原是泰山的药农,平素得带着挠钩绳子,攀登绝壁以摘草药。看来,说不定甘宁也干过这活儿。

要离开望南的最后几日事情特别多。张林早就显得迫不及待,每天都穿戴整齐地准备出发;可事实上却是银铃先离开这里的,我知道是我让她去的,可我还是不忍,说明我有伪君子的倾向。但是和郭佩在一起,我就是有很多话却说不出来。我没法告诉她我有多想她,我多想和她在一起。郭佩可能能感觉到,她避开了;但银铃也感觉到了,所以她坚决不让我送。只自己一个人骑马带着几个随从飞奔而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院子,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破六韩烈牙从凉州赶来,老大老二把他给我派来了,小南也被搭配送来了。他们和张林是一路货,也是穿戴整齐,摩拳擦掌。烈牙还给我带了一封信,只简单的两句:“三,若有事,便来说。记得看好四。大二。”

波才给我飞马来信,更简单,偌大一块板,就一个大字:“中。”很有力,很欢快。

下面这件事情,我不好让烈牙知道。鲜卑人出乎我们所料,竟真的跨过河向张将军他们反击了!

子玉给了另一封信,送信人让我屏开旁人,只给我看:“三,关外鲜卑自西向东而去攻你老爹的赵国去了,莫让四知道。大二。”

我回了信:“一二,攻他们背后。三。”

我立刻找到父亲,父亲当时正看着战报紧锁眉头,我把子玉的文书内容汇报了一下,提出了我的建议。

第二日,诏书下。命西凉伯,东凉伯,秦侯北出长城进击鲜卑,所获人财皆可自留,上亦封赏。这最后两句话,最是好,这下诸侯有动力了,不过不能指望他们的攻击会非常卖力,但是,在抢东西掠人上他们会很用心的,包括大二哥,但只要这样,鲜卑就吃了亏了。但是西凉北面的先辈动手,显然很可能和去东北的“老西北”丁原有关。不过我们可以装作不知道,他也一样,这就是政治。

这次我对鲜卑人没做什么好事,这也是政治。我并不担心,虽然我有个兄弟是鲜卑的,但幸好他不喜欢政治。

汝南的黄巾余部降了,波才提议直接带他们直接去荆州休整。这人想得比较远,我很喜欢。一边回信:“中”;一边写信给老师请他派人帮接应着。我自己还把该调动的粮草都调了过去,而紧接着我们也真该出发了。

不过走之前,我有一件事情得解决,我憋了很久,现在要走,我必须得干。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带着一个包袱,看着我的妻子,有些歉然地笑着:“佩,跟着我,苦了你了。”

她笑着摇摇头,却有些沉重。

我带着包袱去往父亲母亲那里,父亲有些低沉,而母亲刚哭过,看见我来,竟又哭了。

我平静地告诉了我的真实身世,原原本本从头到尾,父母亲不可思议地惊呆了,嘴唇都在颤抖。

但当时我没有理解他们的惊呆的含义。

直到我拿出我最初的那件小棉袄,母亲竟一把夺了过去,捧着它,手一直在颤抖,泪一直在留。

父亲一把把我抓了过来,仔细地看着我,眼泪就没停下来。

“你——就——是——我——的——儿子!”父亲近乎恶狠狠地一字一字地砸出这句话,而母亲几乎就只能看着我,颤抖着说不出话。

“是,现在您就是我的父亲,我就是您的儿子。”我很恭敬地拜了下去,心中却在想着父亲母亲似乎也太激动了。

“不!”父亲竟愤怒地拖过我的领子下手一下下打我的脑袋,母亲则赶紧冲过来拖住父亲的手。

“你干什么?”母亲的语气虽然颤抖,但还是很心疼地说。

“这个傻小子不明白啊?”父亲近乎咆哮,然后他狠狠地盯着我,仿佛我会猝然消失一样,又忽然充满了怜爱,甚而有了些得意:“傻小子,你本就姓申。你可能没有想到,你以为只有你大伯心软放了那杂毛老道走吗?”

我忽然感到当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太惊人了。

“你知道么?为了放范家仅存一条血脉,我当时偷偷把自己的儿子换了范滂的儿子啊!”父亲猛然拖着我站起,却柔声地指着西面,待上了几乎孩子般的声音:“而你知道江玮么?他才是范滂的儿子。而你,是我的亲生儿子,申公赦!”

我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但随即我还想到另一件事情,我的妻子却不是我的妻子。

注1:语出《天下无贼》,根据与时俱进的精神,逢到元旦,加上本章的可能有些沉重,所以作者加上一段,纯属节日期间博君一笑,没有任何其他意义。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去之路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去之路

十八年了,第一次,我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而原来我知道的不是我能见到的,而见到的不是我能知道的。

而谁又能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

你能想见这样的故事么?或者说你如何能设想这样的一件件事情。十八年,你“没有”自己的父母,没见过,也不知道。却有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姐姐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后来忽然说她不是你姐姐,是你原配的妻子;于是你便要和她结婚,后来发现她不是,而另有其人,你便又娶了另一个人。等你长大了,能自食其力了,却有人“收养”你了,权且不论是别人要求这家“收养”你,还是他们主动“收养”你,因为这后面的一切已经超出想象力所能涉及的最远。你把他们当作自己亲身父母,但是心中明白他们不是,而你最终发现他们却就是你的真正父母,而自己并不是原来的自己,连带自己的原本以为的原配妻子本不是自己真正的原配妻子。这一串十八年的颠来倒去、肆意往复,又是怎样的感觉?身处其中,我很难理清头绪,但胸中的一种难以言尽的感觉却在那一刻毫无遏制地宣泄。

可是,此情此景,堂内多数时却是无声的,只因为这个故事还不是能对所有人道清的,即便哭,也是无声的啜泣。

谁又能料想事情会是这样的?

“父亲,母亲在上,受赦儿十八年之一拜。”我自己的泪水也早已无法抑制地流了出来。在父母的怀中沉声哭了好长一会儿,忽然挣脱出来,倒退几步,五体投地地拜下,再拜,直到父母把我搀起。

我叫申公赦,十八年来我第一次有了自己原本的名字。母亲怀我的时候,正是天下到处捕杀党人的时候,大伯和父亲心里明白这是不应该的,但却没有办法。

大伯的心肠很软,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放就放,朝廷里本身就对像大伯这样的郡侯有些提防,如是这般稍久,便有人碎言碎语传上去,那些宦官就常说大伯的坏话,幸得今上和申氏有姻亲关系,听说是我的一个姑奶奶给先帝纳了妃子,但是很早就亡故了,但以前对皇上很好,皇上念及旧情,这才没出什么事情。父亲自从“烟囱冒烟”那个教训发生后,有点心思,所以表面上,父亲却依然装作对党人不留情的样子,发现党人就抓,其实他捕的大多给自己偷放了,却就地杀几个牢里的死囚报上去充数。对此,天性一样率直的大伯倒信以为真,于是那天才对左道长才说了那些话。

其实收到旨意要求“巡视缉捕逃窜党人”的父亲本来就打算随便抓个无辜的人,然后发现不对再放了,随便上报便了了。却没想正好搂住了那个“邋遢浪荡”的左道长,不得不承认以后干“坏”事得把衣服穿得正经些,然后还搜出那封要命的信来,当下兄弟俩一看,二人一样心思,表面上也一致互相表示:“按旨当处死,报送到洛阳去。”

于是,那晚一个偷偷放人;而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则更早地偷偷把刚出生没几天的我和江玮——真正的范滂之子对调。甚而,还让自己的贴身死士——江叔把范滂的儿子,亦即江玮送到荆州去,因为那里党锢之乱没有这么严重。而且还让江叔——原来是一个叫江浪的年轻校尉在那里定居下来,把子玉还虚报长了一岁。专为此,还要求江叔过几年才能让江玮见人,这样就没有人会觉察出不对了,毕竟一岁和两岁看着差很多,可四岁和五岁就没多少人能看出来了。

可是,这苦了母亲,母亲初始自然一口回绝,后来便只是抱着我哭,不让父亲碰我。那时我才降生几日,本是母亲最快乐的日子,可是父亲情急之下已经没有任何其他选择了,还劝母亲,说大伯可能会偷放了左慈,其实自己并没有把握。

母亲也是通晓大义之人,终究是自己哭着,还是把我递给了父亲,而父亲的泪那夜也快流干了。

父亲也没想到大伯当夜还真就放了人,若是这样,也就不用他这番费力了。大伯知道我被替换,也急得大骂父亲,毕竟当时我是家里的唯一男孩。但他们更没有想到,几日后听说发现左慈等人踪迹,后又说有党人就地伏诛,数人皆毙,原本大伯和父亲真就以为我也陨难了,甚而都不敢和母亲说。后来大伯去了,父亲顺位继位,母亲常催父亲去找我,而父亲只道一直在寻找,其实心中早也死了,却没想到十八年后我又“出现”了。

那件小夹袄就是当时母亲替我的临时赶工做的,她怕别人搜出,但又要我们以后能相认,便特意替我缝了一块布头塞了进去。当时她正替我缝制衣服,最后那一个时辰正是母亲所最痛苦的,不仅手上因为赶工和心神通伤而被一次次戳出伤口,而且心都要碎了,是母亲的血和着泪硬把我的新衣服做好的。那两个字是父亲想的,因为和谢相类,即便被搜出,赶上那封信也有说辞。而二字与我的姓名音相若,到时也可作为凭证。

我们全家三日在一起哭哭笑笑,谈着往来过去,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情:“不对啊,我怎会有一个和我同岁的亲姐姐?”

“不是啊。”父亲吸了吸鼻子,抹了一下脸:“你琪姐就是他大伯的女儿,否则你怎能有一个只比你大二十五天的亲姐姐。我和你大伯同时娶你母亲和你大伯母,也差不多同时有孕,于是,你琪姐姐先出来二十五天,然后便是你。后来你大伯去了,大伯母心伤过度,很早也走了。便只剩下你姐,那是她小,不懂,我便将她过继过来,视同己出。甚至以前她还小的时候总和她说,以后整个郡国都是你的。其实,我死了,没有你,便国除了。”

父亲对母亲很好,自从没了我,母亲害了场大病,后来就不能生育了,但是父亲自始至终没有纳过妾,就是我的那个小妹妹,还是从姨妈家过继过来的。听父亲说,没我,大伯又死了,他的心也冷了,赶上这个世道,他真的觉得一切都没什么盼头了。

忽然外面的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我先听到了。我立刻让父母停下话语,朝后注意,直到琪姐一身睡袍地进来。

“噢,智弟也在?”姐姐有些惊讶,但是倦意是更主要的:“瑾儿已经睡了,我向父亲母亲问安,便也睡了,明日还有些事情。”

“好的,琪儿,早些去休息。”我的双亲自然能明白其中厉害,甚而原本流泪的脸庞忽然挂上了安逸慈爱的笑容。

“二弟也早些休息,我先去了。”琪姐有些瞌睡了,又作了一揖,便退后直到离开。

琪姐这趟倒是让我们恢复了常态,能静下心来讨论问题。但母亲显然受不了刚刚母子相认,转眼却我又要离开的事实,忽然就说要跟我去南边照顾我,还要父亲赶紧诏告天下。

“你糊涂,有了儿子就忘了要紧处。而且诏是要皇上下的,哪是我说下就下的。再说如果他是我的儿子,子睿平了交州便不好在那里驻守,只能回来替我监国,准备等老头子翘了接老头子位,你会误了子睿前程的。但你们母子,哎……等子睿在那里的事情平复了,便把你接去。唉,老太婆想儿子,老头子能拦么?反正我们是一家,还要别人承认么?”父亲的口气佯作生气,可眼角里全是愉悦和快乐,像年轻了好多岁。

母亲也笑了,眼眶里中依然含着泪,却故作发狠地拍着父亲的背,全家都笑了。

忽然有人来访,这来得不是别人,正是与我身世相关的一个极重要的人:江玮。

我自然大奇:“他怎么来了,不是刚走了没多少日子么?”

“噢,快立冬了,皇后想女儿了,就让皇上把秦侯和秦侯妃都招来了,要办个宴会。”父亲乐呵呵地说:“这不是女儿嫁出去了?何皇后现在挺念这门子的,皇上也不管,我们自然更不管。人之常情么,你看我们一家不也刚刚……呃,哈哈,哎,你还在这下面干嘛,快去请啊!啊,可能来不及换衣服了,老婆子,快帮我理一下衣褶。”

“没想到还能碰上老二。”我更是开心,很是开心地往主席下手换个位置就坐,母亲还过来帮我擦了擦脸,整了整衣裾。我笑着看着父母,也不时瞄瞄将有故人来的堂门口,同时骄傲地坐在那里,甚而有些趾高气昂,这里才是的我的位置,这里就是我的位置。父亲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权衡了一番,终究决定不去迎接。

人没到,声音先到,还有几十步远,只听回廊中有声音传来:“都这么晚了,夫君,怕望叔都睡了,我们明早再来了,好么?”

“唉,长公主夫人殿下,我们都到这里了,走吧!我在皇城楼上就看见这里灯火亮着。那便是望叔还没有休息,我得赶紧去拜见一下。”声音虽小,但夜里寂静,还能听清。

话未完毕,二人已经到了廊下,父亲站起拱手:“公主恕罪,臣望衣衫不整不便远迎。”

“望叔勿见怪,深夜造访,茹随婿叨扰了。”按说茹妹子还是很有礼貌的,也很贤惠的样子,远不及当时义父说得那般刁蛮,需要治理;或者也可能已经经过子玉治理过了。

“江玮拜见恩公大人!”子玉非常恭敬地拜下行礼,但刚行完礼便发觉正在一同回礼的我了,所以有些惊讶地说了一句:“老三!”

“刚才听子睿口中称老二,现在你又称子睿老三,这是怎么回事?”父亲肯定奇怪,剑指一竖便指着我了。

这一通解释便费了些口舌,倒是母亲很是通情达理,只说要登和破六韩烈牙也到家来坐坐。有了我,母亲似乎什么都看得开了。

“这回来,便是皇后来信邀我们过来过立冬,有些场面事要做,还有便是和……”他看看我:“反正是兄弟,连我夫人也全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了,恩公,我父亲范滂如何得洗雪冤屈?”

看来,长公主可能很早便知道这个事情,她也频频点头,看向父亲,还插了嘴:“我说我去帮说说,子玉还不让,说是这等事不好经宫闱。”

“是不好经宫闱,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孟博兄如何就偏不得昭雪。”父亲皱着眉头:“听说孟博兄有什么事情犯着皇上的霉头,有些谶纬之说让朝廷一直避讳提他。但这次子睿在朝廷之上狠驳了一番谶纬之说,应该会有些松动了吧?”

我知道那个谶纬,但是我觉得暂时不说为好,既然父亲都说到这里了,也免得说了子玉不开心。不过既然子玉向我坦承了,我朝父亲看看得到默许后,我便也把我的事情告诉了他。还洋洋得意告诉当时还有些目瞪口呆的他一件事情。但事实证明了,当时的我有些头脑发热,想错些事情,所以,吃了很大的亏。不过开始,我以为我是捞便宜的。所以说,通常你认为可以捞便宜的时候,大多是要吃大亏的。我便是这样一个例子。

“所以说,我就是那个和你交换的人,也就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我也才发现。”我最后笑着说,看着他瞪大的眼睛:“还有,既然你要小一岁,所以,我要比你大。我该是老二,你该是老三。”

他嘴依然大大地长着,但等我的话一完,他立刻就想明白了,也笑了,只说了一句:“但你忘了,既然你是代表原来的我,那么你的生日就是原来我用的,而我的就是原来的小郡侯也就是你的生日。只是为了保密,却凭空加了一年,也就是说我们的生日得互换一下,你还是比我小,也就是说,我是建宁二年的腊月初四,你是腊月十六,我还是比你大,而且……”子玉忽然朝右后看了看公主,侧脸便能看出是一种极为恶心的启发式的表情,长公主想了想也忽然明白过来了:“啊,如果这样,那不是我还要比你大两天,我是建宁二年的腊月十四生人。”

“好了,小三,姐夫,二哥,你挑一个吧。”子玉一幅胜利者的模样,或称为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

幸得父亲出来打圆场:“既然子睿即吾儿,你又是结义兄长,以后便不要老是恩公,恩公的,便也叫父亲,如果更亲点,直接叫老爹更好。”

“你在那里怎么样?”子玉将公主送入宫中皇后那里——这也是皇后要求的,看来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不知道以后银铃会怎样——便出来和我“厮混”,而我第一句话便问了这个。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将一封非常重要的信给他,原本我以为那是给我的,他看着,便整个人都沉默了,所以我的第一句话和包括整个晚上的话都没有牵涉到这封信的内容,但是他后来自己提了,倒把我说得沉默起来了。

“还好。”他点点头,随便看看我给他安排的下榻之地,一边点头,不知道在说哪个还好。

“江叔怎么样了?”

“嗯,老爹整个人都变年轻了许多。”他笑着:“老爷子每日吆五喝六地找人打猎,操练军马。这许多年憋苦了我老爹了,他本也是个风liu倜傥、长于骑射、精于武艺的郡国校尉,最初到了襄阳,他本以为自己都已经废掉了,现在忽然熬出了头,你看我老爹开心的,连风湿都好了不少。前不久还专门过来看你老爹,回去更开心,我娘都有些治不住,不断说老爹像个……老疯子。”

江叔当真不容易,现在是该享福了,可惜他也老了,岁月如流水,二十多岁离开父亲的他现在已经四十多了。现在的秦国国父的名头也算对他的一种补偿吧,这种类似太上皇的日子最是舒坦,无需操心政治,还有这么一个宝贝孝子,还给他娶了个公主儿媳妇。(太上皇开始设置是在汉初,刘邦的父亲便是第一个。作者注)

登是秦国大将军,这是大哥所拥有的特殊裙带关系,而且他也确实有本事。而同族的轻则在楚为伏波将军,看来他得暂时离开他的族群了。姜炯为司徒,周密为司空,周仓为骠骑将军,太尉则给江浪即江叔兼任,剩下的人多是从各县拔举出来的,没我什么熟人。我总觉得他们朝廷上,太尉和秦侯之间办事最有意思,这君臣之间,父子之间礼仪上难免麻烦。子玉还向老师提出让盛斌、骆欣过来帮忙,我点头,表示这两人必能和他比较相得。不过他说,其实文盛兄(阎言),宏伟兄(杨硕)也不错,不过,这两个人都比他大,以后这兄长得叫得多,颇不爽快。

老二在这方面倒是和我一路货色。

“哈哈……你以后叫什么?范玮?”总觉得这个名有些好笑,却不明所以。

“范江玮,生我者父母,养我者亦我父母,这江字不能去。不过,如果父亲不能平反昭雪,那我还叫江玮。”子玉很坚定地朝我点点头,我也回点了几下。不过他忽然斜着眼睛对我很难得地不正经地说:“小子,你抢了我原配夫人……哼哼,不过麻烦你帮忙照顾她吧,谢谢了,这谢姓也送给你了,你要知恩图报哦。”

我随便岔开问他对鲜卑如何作战。他说,已经袭击过了,而且是江老爹指挥的,因为登不太谙习马战。不过那两个西边的比他们打得还狠。

那夜以后便没说什么了,而且那夜前面的事情远比后面的对我来说重要。

我找到自己的家了,我的父母尚在,老天真的太宠溺我了。

可当我想到郭佩,忽然又有些消沉了。

我没有告诉她今晚的事情,而只是把她紧紧揽在臂内,吻着她的额头,笑着面对她眼中的质询而不语,只是心中依然带着歉疚与她相拥睡了。

第二日,自是早早拜见父母,然后才去办事。后面几日也都是这样,心中美滋滋的,甚至有些臭美的感觉。

这几日,我也与自己的父亲讨论这个我很难想通的问题,父亲的看法则有些悲观的感觉:“今大汉之基础已朽,而群雄并起之势已显。与其贼子合而谋汉,不若攒忠臣与其内,而逐贼子与其外,假以利而分之,诱以利而驱之;徐削其力而骤收其土,虽慢或可成中兴也。”他还告诉我孟德兄的当时讨论时出主意,他的则真的有些过于野:“今汉势衰微,四方不朝,何也?内有隙而无外力也,莫若吾等主内,而令豪强御于外,缓削其土,而不问其外得也。想周初,方圆不过百里,而分封诸侯百家,则几百年后,楚扩及骆越,巴蜀;秦达于陇西;燕远及辽东;而吴越拓于闽也。是故,有两周八百年之久,然则终为秦代,何也?为其自身无力以压众耳。今以西凉马腾韩遂以抗匈、羌;以公孙瓒、丁原、卢植以御鲜卑。分余众于江河之下,封帝胄宗亲以掺杂,何愁天下动乱,诸般豪强。此之谓:驱虎吞狼之计也。”

于是,三种不同的想法,一种相同的办法,最终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只是不知道,最终局势会不会朝着这三位长者的想法走了。

在这几天我还干了一件事情,就是把给我的大部分粮草运给了老师,而请老师在零陵帮我屯好粮食。这话便是把各种的主要希望放在老师那里,其实也省了我很多运粮的力气。

没几日,我们便要离开了,波才又一个“中”字一到,我们便出发了。那日拜别父母,差点把头磕破,不想再提,略过。

父亲看到我的人太少,专门拉了个自己近卫军里的一个头目,带着两百人来加入我南去的军队,说要不是程远志在赵国前线,就让他来帮我。不过父亲说这个小伙子也不错,就送归我手下调遣了。听这人就很像个做官的,叫高升。说是黄巾军,但看着就像个读书人,而武器更怪,就像一把七寸长匕首一样的东西,竖在长杆上,长杆上还用布包缠了个结实。我叫不出名字,他也叫不出。听他说以前家里还算殷实,家里希望他以后能做官,自小便让他读书,遍习经典。却没想到家里因小事恶了户本地豪民,那豪民花钱诬了高升父亲的罪,抓进牢里,幸得家里卖地借钱才赎了回来。(汉代可以以钱恕罪,似乎是汉武帝的时候国库吃紧开始的,东汉时,这个制度也一直没有取消。作者注)本以为忍了这口气,苦干个几年就没有问题了,其实有地没有地其实差很多,有地,每年能余个几千钱;没地,租地主的地(文献上说,如果单纯租地,一般东汉要交一半的租,如果还要租牛,就得交三分之二,而且赋税还要自己交,作者注),还需要还债,每年所得根本无以维系正常生活,就从那时开始高升停止读书,而为家里耕种,以求勉强度日。父亲因为坐牢这个事情,身体落下了病,没多久便过去了,家里就高升一个男丁,就更困难了。还紧赶着遭了光和六年那年的大旱,地里什么都种不出来,本身已经过不下去了。高升每日只得去山中打柴担水,家里的母亲妹妹则采摘一些野菜有一日没一日的度日。这时,那豪民居然还找上来纠缠,手段依然是买通地方,硬拉高升去赴徭役。高升懂些条律,说自己虽然过了二十三,但是父亲新丧,三年内可免徭役;而且年逢大旱之灾,更不该动民力。但是那些受钱的“狗官”哪管这些,只管锁了去修河堤。他心中很恨那混蛋,又担心母亲妹妹,这日子便难熬得紧。第二年,黄巾起,造反的军队一到,他便在服徭的地方给放了,不过他没有因感激而加入黄巾军,而是一路紧赶慢赶地跑回家中,却发现整个村子在战乱中都没了。他没法过活,也没处报仇,他便在那里加入就近的黄巾军。其实,最初除了感激,他说当时只是为了弄口饭吃,活下去而已。而他的思想中还是觉得应该种地读书,作官这一套才对,可是当时实在活不下去了,听到这里,我有些怀疑他这是对我的套话,但还是继续听下去。谈到这武器,这是他在黄巾军时,他的头给他的,他的那个头以前是杀猪的,那把匕首是用来剔猪大排上的肉的。很奇怪,说到这里,我们两个人都看了下对方肋骨,才一个接着说,一个接着听。这刀剔肉快,捅人也还行,就是格挡搏杀不称手,毕竟本来是为了剔不能动的猪排骨的,这和人打就差得多了。于是他找军队里的铁匠帮着给续了根长铁筋,找木匠铁筋外穿了根木棍,再找铁匠用曲钉焊死了,自己再找了碎布头包了起来,这才称手,也成了现在这件怪模怪样的兵器。听他的话,很可能他的那个屠夫的头死了,所以他才这么珍视这件兵器。我还问了他,有没有找到那个家伙报仇,他自然知道我指的是谁,他很凄然地摇摇头,说这混蛋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冲在前头想找他报仇,但是他一直没有找到,人没找到,战功倒立了不少。

相对其它黄巾兄弟,这位至少现在表现来看,还属于温和类的,而且懂些文墨,以后能用的地方多些。

“宋玉东,你为军需官,所需兵器衣物等物资皆由你调度;田缄,你为粮草官,所需钱粮供给皆由你调派。”我端坐马上看着身边的诸人,开始发号施令。

“得令!”

“卞喜,邓茂!尔等率一旅之师开道。”

“得令!”

“孙仲,高升,你率一旅之师守卫中军车马。赵弘,你率一旅在后押运粮草。”

“得令!”

“出发!”这天的我极为自信而欢快,新来的人名居然都记上了。

“厉北海,你带人前去江夏郡接应波将军,有什么问题,多问那里的地方官,他们大多是我的同学,会给你方便的。”我把两个早就摩拳擦掌不知多少天的人叫到身边,依次下令道:“小南,速去襄阳我老师那里把我的书信呈上,你若还有什么重要事情,也自己去做。”

当然还有一个人必须得好好交代,不过方式有所不同:“给你三十个人,贴身保护好我夫人的马车,寸步不能离,哪怕路上有美女!要敢为了看美女而擅离职守,我就宰了你。”

最后,我对着我家那三个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等待命令地小家伙中稍大的一个有好气没好气地说:“吴越,看着你的弟弟们,让他们别乱跑。嗯,你们负责帅旗车地守卫,不可擅离职守,不得让生人接近!”说到一半,一看这三个小东西明显失望的表情,我立刻换了口气,又说了下面这一段,立刻让这三个小子屁颠屁颠地骑马而去守卫帅旗了。

而我?全副灵犀铠甲,手提天狼,依然马尾巴扎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想起来,这就是我最初在汉中的样子,而只有这个样子,才是大家心中应该有的平安风云侯。

其下没什么大事。除了母亲使人快马送来信,只说最近天气忽冷小心身体,还问了好多事情,包括媳妇的腿如何了。郭佩的腿还是那个样子,能动些了,却还走不了路。每日宿营我会替她按揉一会儿腿,有日夜里发觉她能感觉腿脚有痒的感觉了,我便使坏挠了她的脚心,若不是宿营,那夜非让她笑个够不可。可能是我太调皮了,连郭佩都说我最近几日如孩子般欢快。

不过我可能太自私了。其他人的亲眷我全暂时托给了老师。因为,我觉得下面一路吉凶难卜,我不敢让那些家属亲眷跟着我们犯险,包括文文和那几个小孩,我都会让他们先留在零陵;而再往前数,小亦悦我就根本就没让她离开襄阳,和孔明一起托付给师娘,只因他们暂时不适合跟着我。但我的夫人,现在作为一国之后,我想她绝不能离开,如同我不能离开一样。这对郭佩确实太不公平,而且她其实还不是我真正的妻子,但是我已经决定让她成为我真正的夫人。

十日后,除了我们到了江夏,冬天也到这里了,只是那日是晴天,天气还算温和。而顺利地与北海、波才、韩暹带的军队碰头,更是让我心里舒坦坦的如沐春风一般。

皇甫嵩不认识波才,但他对这个操着东北面口音的人感觉很是奇怪,但就是这个人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了汝南的黄巾党,让他更是惊奇,但无论如何他应该是要松了一口气。

这一众有一万四千多人,三个大头头,分别叫刘辟,龚都和何仪。中间刘辟显然是大首领,显得比较有主意的样子,其实这三个都显得读过些书,和普通北方耕田打柴采药等等的汉子气质上差了很多,倒有些高升那种意思。

当时,我的军队完全是黄巾军会师的场面了。场面很是壮观,我带的这一千七百多人,和那边中间不少人都是老乡,有些甚至还是一个村子的,这一番老乡相认,拖了我们一段时间,不过一见这泪汪汪的场景,我也不忍打断,还就得波才一声令下,这队伍才好整队出发。

小南几日后赶了上来,不过他带来了文文,二人一身大红,遭到我和北海一起取笑。

他们问我要不要等银铃,我说不必。我相信,银铃如果集到人,会直接从东面入交州南海郡中直接平乱,因为那里也有叛乱,以银铃平素所为,她绝不会绕路的。

在江陵换船南行,趁着冬季的盛行地西北风,没五日便到了零陵郡。这几日在水上,不少士兵有些晕船,其他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劲头,到后来才好些。只有三个小东西,每日操练,很是卖力。也把我的性情调了起来,第一日便以一敌三,倒也能练出一身汗来,紧接着张林跳船未遂,掉进水里,被捞起。后一日小南,北海也上了,不过那打得就乱了;以至于再后一天,邓茂,孙仲,卞喜,赵弘也专门跨船过来凑热闹;第四日,随着高升、刘辟、龚都、何仪的加入,大伙在我的船上几近打群架;最后一日,随着病愈的张林的踊跃要求加入,大家已经疲了,就刘辟、龚都、何仪、高升还有那三个小的还有劲,其他人也都只是看着他们打了。除了在前面领航的韩暹外,还有波才只是在船上看着我们整整五天一言不发,就在最后一天傍晚我们快到的时候用手指了几个人对我说,“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打先锋,那个最好。”

那个是破六韩烈牙,第二个那个是忽萨烈南国,第三个是张林。最后一个那个是破六韩烈牙。

到零陵郡的路上要顺着湘水,水势已经小了很多。沿途还要经过长沙郡和桂阳郡,这两处我都没有叨扰,因为现在不是去叙旧的时候。

虽然称为零陵郡,它的治所并不在零陵。那座城早就在和武陵蛮、西南夷的争斗中,给毁了大半。所以才会成为我宴请南王的地方,但是这次分封后,那里变成了老师的大后方,定然会有大变化的。但是现在零陵郡的治所还在泉陵,而第五天的傍晚,泉陵城就在我们的左侧出现。夕阳就这样洒在城郭上,静谧安详。

甘宁大哥有事暂时不在,苏飞大哥带着一批生人和熟人以及半生不熟的人来接我。这中间熟人有鄂焕,阎柔,邢道容,叶剑,陈应,管亥,孙玉海,赵得利,潘翔,王威;半生不熟地则有三叔带来的一个大约叫张华的人;还有他的那个大徒弟,似乎是叫剑锋;还有陈哥的两个儿子,仿佛是一个叫陈锴,一个叫陈瑜;廖化的弟弟,也就是明孜战中被我撵走的那个小斥候,坦率地说我还真不太清楚他的名字,他哥哥的名字倒是记得很牢;还有一个则眼熟得很,却压根想不起是谁。还得我身后一个人大叫道:“哥哥!”才想起来这是谁来。叫的是纳兰,眼前这个大汉就是纳颜,快要分封前,他便告别刘备来寻我,那时他已知道我被罢官,便直接找到荆州来了。他自然没有找到,却被老师知道,他不清楚何皇后那里对纳颜的情况,自不敢让他撞到洛阳去。但既然是找我,老师便先安置在荆州,却到这天才揭晓。只是苦了他们兄妹迟了三个月才相见。我用拳头笑着敲了敲这个敦实的汉子,他笑了,我也笑了。只是我看着鄂焕,他也急切地要和我说话,我示意马上闲了再说。

与众熟人相见,这些兄弟对我却大都没以前那般随意了,拘谨了许多,想是我头上那顶越侯冠冕的缘故。让他们兄妹叙话的时候,苏飞已经一边迎我们进城,一边和我介绍那些我不认识的人。

在场我不认识的也就这一男一女,这男的长得已是出众,十六七岁年纪,身高已是九尺有余,白净面皮,眉目俊秀,这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度。而这女的则更惹眼,二十岁上下,自上往下看,攒头为髻,尖刺为簪,余发垂肩,双耳挂环,面目微黑,唇红齿白。其五官轮廓深邃,颧骨微凸,脖上挂银链银环数条,多饰以牛、羊、花之纹;身上一身麻葛青色左衽贴身衣衫,短裙裾,扎马裤,周身要害着以牛皮为甲护,绑腿至膝上,皆以布带结好;最扎眼的便是此女近八尺之高,一双赤足也近八寸之长。

这男子看来是汉人,这女子却一定是南蛮之女。

询问苏飞,这男的竟是华佗之子,名唤华容。忙相行礼,他是我恩人之子,我怎能不如此敬之。他父亲想让他儿子入仕,老师便想起我,让他跟着我。这南蛮女子光名字便有一番说头,此人本是南越里人,南方蛮夷部族之间结亲,她便由此嫁到武陵蛮,偏赶上武陵蛮和西南夷交手,她夫君未见面便死了,她便还没出嫁便守了活寡。未想这族武陵蛮有个破规矩,战场上死的算作英雄,需要妻子殉葬,这女的一来便是给送死的。这女子自然不干,但苦于双拳难敌四手,一交手便被众蛮子七手八脚地拿下,眼看就要被处死的时候,赶巧西南夷偷袭这族武陵蛮,便把她救了出来,还以为是自家的姐妹。而她自然无处可去,里人女子出嫁,便和娘家无关,她回不去了。(里人是汉代岭南的少数民族,大抵成为现代的黎族,当时的里人社会发展不均衡,有些是父系社会,有些还是母系社会,也有已经和汉人混居的,这里的这个假设情况是属于父系氏族社会。作者注)便在山野之中四处游荡。开始独来独往,因为她本事大,居然还纠集了些氏族被打散的蛮夷,就在南岭北麓之中扎了根,原本也就这样了,偏巧她们有时候没吃的,还抢山脚下我们荆州的小镇子。甘宁那时刚来,知道了具体情况,不说什么,自己便带着几十兵卒径去那寨前搦战。好个甘兴霸,愣是把这蛮女给擒了,不过据说兴霸兄也觉得此女手段颇高,便破例留下为军前调用。也把那些个散族蛮夷,全迁了进来与汉人散居。但据称此人学汉话极慢,远不及政嫂。而且性格奇怪,常常笑着便用鞭子抽打甘宁,还问他一些听不懂的话,偏偏周围没有个里人,甘宁也不明所以,便也算了,竟还惹得这打人的恶女不开心,幸得后来那女的也闹疲了,便算了。要不然指不定现在怎样呢。苏飞说到这里才讲了名字:“她叫弓乙女。”弓乙女是她名字里语的大致发音,然后找了我们的字中最简单的字给她拼了现在这个名字,总算,能让她有了个汉人可叫的名号,也能有一个让她能写出来的名字。

待得进了府衙大厅,我还见到了张俭叔父,甚而还有邢先生和息夫人。那夜苏飞做东,请我们吃了一顿,当然更重要的便是席间苏飞给我一张清单,那是老师交割给我的,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老师除了已经在这里屯下不少军粮衣物兵器这些物资,就是打算将不少人给我用,还给了我三千多兵马,一千多是明孜迁出来的,一千多是南人军,一千多还是黄巾军,不过信中说:“既为所辟,还归汝用。”不过张俭大叔是个例外,老师想留他,他却是主动向老师要求在“范孟博”的儿子手下做事的。这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其实我不是,但是我却不好说。总不好说建议他去秦侯那里,因为那个才真是范孟博的儿子。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甚而当夜几乎所有北来之人都睡在城外营账内也不过如此;那夜还有大风也不打紧。

只因为那天深夜,忽然苏飞派人飞马来报,零陵郡有乱。

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坐起,便在帐内沉思,因为没有想到。但是我一旦想到祸乱的诱因,便立刻把众人找来,准备动手。

时为初平元年冬十月,这年,有大水;这月,水已退;这日,是冬日!

第一百三十八章 零陵之乱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三十八章

零陵之乱

“这些乱贼,大多是冲着我们的辎重去的。”我赶紧披挂完毕,对着众人说:“波将军随我进城,烈牙,你在这里暂时接管,宋玉东,田缄,你们把我们手头能弄到的武器盔甲干粮这些东西都发下去,过一刻便让所有弟兄们起来,大伙吃些东西,准备动身。”

城内没有非常混乱,但是不断见兵卒忙碌而来,匆匆而去。

厅中众将亦已齐聚,正穿戴整齐商议此事。我们的到来,立刻使他们让出挂着羊皮地图的架下的些许空位,让我们能站进去,好仔细看看这里的形势。苏飞则开始在旁介绍情况,“是逃出来的戍卒分别赶到来报的,先是洮阳来报,没片刻便是都梁,后来兴霸便派人报信说始安、零陵也有乱贼了,这四城消息一凑,发现都是今早上一起乱的。根据目前我们所知,就是乱在都梁,洮阳,零陵,始安四县。越侯,您的军粮物资都屯在零陵,您别担心,兴霸就在那里,零陵现在应该还在我们手中。而且似乎除了零陵其他三县都只有城里乱了起来,而各乡里都没有什么动静。”

忽然堂外风大,吹进屋里,将油灯的火苗吹得不断乱晃,也将大家的目光不时聚到灯上,或是那边的来回甩摆作响的门上。几个人虽然迅速去把门关了,耳边却依然能听到外面的呼啸。

“大家什么意见?”我询问大家。

“冬天这个时候起乱子,定是冲着屯的粮食衣服去的;但同时起乱,肯定有预谋;你们大军将至,他们肯定也有耳闻,但是即便这样还敢这样,则肯定有外援。不过因为刚囤积完毕不久,或许这些人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到来。”苏飞把大家讨论的结果总结了一下,确实如此,我们一路船只都没有靠岸。我点点头,波才也点头。

“四县都西靠着武陵?”我再次看了看地图,脑中在想着这个肇事者是谁。巴侯,根本不可能,他得不到任何利益,还会遭致老师的反击;我兄弟,也不可能,自己位子不稳,不可能有来动我们的打算。即便他和武陵蛮打起来,政哥都帮了武陵蛮,他都是给我写了信问为什么,而不是与我们大打出手;我们作为外人,却是他的一座特殊的靠山,尤其现在他受了大汉的封赏,他决计不会自找不痛快;不过要说唯一的可能性武陵蛮,我又觉得除非要重新审视他们了,他们的智谋太令我吃惊了。所以我很快联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因为并非没有可能。

但我还是决定回到现在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上来,我问身边皱着眉头思索的人:“波将军,如何先破现下之敌?”

“俺不晓得咋龟孙子后面的踅摸,如果子(只)所(说)现在,这嚣儿丛(冲)着粮司(食)衣服去的,那么俺们就宗(重)兵打零陵边上的乱军;伏兵往零陵的各条要道桑(上);再派轻骑偷袭他们的老曹(巢),他们就自持不足了。”虽然这条计策很简单,但是这是这位仁兄进来后刚知道基本情况后片刻给出的方略,听他的口气似乎这是一种近乎随意地战术安排,却很有道理。

波才的意见自然很快被所有人接受,惊叹之余,便对这位大叔产生了兴趣,为此我不得不专门介绍这位看着很像农民大伯而且充满智慧的将军。

波才人很好处,记性也比我好,所以他能很轻松的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不过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轻松地听懂自己的名字了。因为在波才的口中,阎柔变成了腌肉;鄂焕是饿坏;张华就成了脏话;陈应是苍蝇;管亥叫惯坏等等。

不过不能由这事就认为大家没有主意,就得等我们拿主意似的。其实本来大家就是在等我,因为地处内地,零陵的军队并没有很多,苏飞说整个郡不过三千多兵士,而且现在一半在零陵,其他几县还得加紧戒备。所以,作为过路的客人的我们必须要做这些原本主人应该做的事情。不过这是理所应当,尤其是我,不仅因为那些粮食物资是我们的,而且我就是荆州人。

当下我决定泉陵驻军不动,各人皆留驻本城,但是阎柔、鄂焕、管亥、孙玉海、叶剑、王威这几个我熟悉也经过些战阵的人被我直接先纳入帐下调用。而熟悉本地地形的向导自然也需征调一些,然后下面便是我这边的事情了。路上还专门和鄂焕说了一句,交州那边的事情先放放,眼下平乱要紧,平完再详细地和我汇报,现在我也暂时没心思去考虑那边的事情。

我把我的那张图给帐内再次聚集好的他们看,动手之前,还是听听大家的意见比较好,因为打仗永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先讲了一下苏飞介绍给我的情况,再提出我的看法:“零陵据此西南一百一十里,骑马不考虑地形阻隔。我们只有三千多匹马,有些还是拉车的,马鞍就要更少一些。能上马作战的人现在还不清楚。作乱的四个城都在水西面,马去得快,船去着方便。零陵是我们的粮食衣服武器盔甲这些东西存放的地方,造反的这些个人就是冲着我们的东西去的,而且我们的东西一到这里,就四个城一起造反,显然,这些人的背后定是有人指使,唆摆……不过,我忽然想到,这些人既然造反,肯定是我们也有些问题的,老百姓若不是活不下去,谁会犯这险,在座大多兄弟也经过这一遭,心里明白,该怎么做,各人临阵自己看着办吧。”

“哎,将军,这么着吧,我带大伙儿乘船直接去始安,打完,顺流便把零陵东西带走,那帮人没了东西,也就没什么闹腾劲了。我们则顺水直下,交州,我们就到了。赶紧动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韩暹看了看我手中的那张地图,显然他可以看到水一直从湘水通到漓水。

“我们的大船过不了灵渠。”我指了指横在湘水和漓水上游的那条连接的线,确实它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窄,这些东西是当年银铃教我的,没想到今天用上了:“灵渠那里只够小船运些粮草,你们过了零陵没多久就得停下来了。两丈多宽的水道,周围全是密林,小船过往很难以大军保卫,而武陵蛮很可能会伏击我们的。”

大家立刻开始讨论,不过由于不清楚本地的基本情况。所以,大多数意见是全力进军零陵,分成两股,一股马军走陆路急行军,一路步卒乘船顺着现在依然强劲的北风,全部进军零陵。

我同意这个看法,手中握粮,万事不慌。现在谁也不清楚那里到底有多少乱军,还是全军去往那里比较妥当。

就在我们出发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情,苏飞的人又来了,不过这次却不是来通报军情的,而是送来一封信,“一个去往都梁的斥候在城外碰上一个小孩,小孩给他带回来的,说要给侯爷您。还有,一个时辰前都梁的贼兵已经出发望南去了。”

“如何得知?”不过不需要他回答,我已经在封皮的木板上看到刀刻的几字:“贼八百南去。”

字刻得很潦草,可能情势非常危急。

不过我立刻注意到原本上面写的字:“姊夫平安风云侯谢智台鉴。”

是黄忻!不,应该说是黄怡,她给我来信了。

大伙儿不会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我也不清楚当时我自己什么表情,我摆摆手,表示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大家下去准备,命波才督帅,除留少数兵马帮助守城,余军皆准备出发。而自己则在帐内翻开信看了起来:

九月初九,重阳满楼。睡眼宜落日,香茗怯病酒;对镜倦梳妆,相睹形容瘦。最是相思日,只余回忆久。忽忆公子少年时,尽抛厚秩锦衣绸,欲效君子快,难抛骨肉忧。顺水不如舟,江河徒空流,斗转星移,残月如钩,却只余山间空啸,潭影悠悠。毋宁子之狂狷,而成几世情仇;或如一夜雪花至,揶取梅华,酿作春酒;醉于春风,憩于春柳;春笋春谷,春覃春韭;春风袭面,春雨销愁;犹记当年事,念之尚腮羞。惜忽梦醒,一夜成秋。

(这个不是诗,汉代兴赋,当时的人写信也多用排比对仗的骈(pian二声)文,然后很多都压一些泛韵,就是不规整的韵脚,只为了保证琅琅上口,我写得已经很现代了,因为很多古文字,我不太会用,所以就没用。作者注)

落款没有,但我以一声叹息收尾。

春华秋实,她曾经严冬,触及春qing,却未经过夏日的枝盛叶茂,自然没有秋后之果。正如那段在记忆中的感情,才刚开始便没了踪影。她走了,或许就是去北面走我曾走过的路了。走时,她把她的弟弟交给了我。

那个小孩应该就是黄恬,那个记忆里通情达理的孩子,倒是我们太拘束了。我忽然找笔在后面添了几句,“空余嗟叹,念之心揪,去兮去兮,此情难留。”随即一下合上信简,慢慢闭上了眼,心中久久难以平息一股难言之意。

不知何时,夫人到了我的身边,等我发觉她的近前,便把信递给她看,没有说什么话。

“这女子果然好文采,信笔写来,便是不错的文章。只是心中抑郁,不得伸张,子睿……”我按住她的嘴,摇摇头:“我不会干什么,让她自己去吧。”

郭佩听银铃提过黄忻抑或黄怡和我的事情,但是我已经不再想去提那些了。

我霍然站起揽住郭佩,不顾她逢此变故的一脸愕然,而是带着微微地笑容地望着她,心中却满是歉疚,说得也是歉意:“夫人,跟着我,辛苦夫人了,不过这次,我需你与一些兵士留守此城之内。”

她微笑着点点头,看着我似有话要对我说,却最终只是将头埋在我的怀中。

“波将军,你率军跟着向导前去零陵。我得到消息,你刚才也听到了,都梁城空了,我这就去。打下都梁,贼心必乱,我在趁势南下袭洮阳,若破则克之,若不能则扰之,待零陵事情一定,你便派军去始安平乱,再派一支上来支援我对付洮阳叛军。每人带上三天的干粮吧,我记得我们还有好几天的粮草,多带一点不会有什么错。到了那里,凡事你和甘宁将军商议拿主意。”我的语气很急促,不知道能不能让波才全听懂。

他点头表示全懂,不过他建议我去零陵,他去都梁就行了。我则表示都梁那边有我的熟人可以接应,他不认得。他这才作罢,不过当他听到我只要两百人的时候,他又不干了,我说人少方便行事,最后不得不说,这是命令,才让他领命而去。

“四儿,你跟我走。”我对破六韩烈牙说道,接着我对旁边路过的几个人说道:“高升,嗯,那个,何仪,你们两个也跟我走。”

最终还得找到我找来的几个老兄弟:“跟着波将军,听他的;我说的,没错。”

我们登船越江,按着向导的指示,偃旗一路快袭而去。而身后,波才领骑兵,韩暹带水军,两路也都启程奔赴零陵,波才今夜应该就能到,韩暹得到明天早上了。虽然我只要两百,但是都是能骑马作战的兵,兵甲俱全的。这其中就包括一些鲜卑人,这干人身上多是犀牛甲,一看就知道从豫章那里打猎犀牛得到的。不像那边那两路,我就看到几位大哥大叔扛着锸和锄头等候上船。

路上,我拔马贴近了高升还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若围城劝降,你则守城,我血刃以恫吓好,还是怀柔以劝好。”

虽然马蹄声急,他还是听懂了我的话。

“怀柔好。”他大声嚷嚷回来:“来硬的,别人血气上来,怕会死战到底。”

我也问了何仪,他一直都没有听清,说了几遍,他也是“啊!什么啊!”的回答,我便算了。

不足一个时辰,天还没有亮,我们便到了官道岔口,前面这条南北向的路南向洮阳,北向都梁,找人查探,有很多清晰的脚步印迹,说明贼兵已过,不过杂乱无章,还有赤脚的。而且一路走来,发觉这里地势较为平坦,易攻难守,心下稍微盘算一下,立刻作出决定。

“把火把灭了,与我一起向南。”我做出了决断,有一点冒险。

“为何不向北,他们正好空虚?”路上,四对我大声呼啸过来。

“剿其散兵,以俘虏劝降南北两城为上。”我们没带攻城的用具,而我从小就有一个想法认为攻城是最下的选择,而且孙子兵法也这么认为,不过这条是我自己的想的,可能是我以前看到我们襄阳高高的城墙了,甚而小时候我认为孙子也是看到城墙才这么想的。

未出一个时辰我们便看到了一片火光,我想他们也听到了我们的马蹄声音。当下,再和兄弟马上互相叫嚷着传递意见,待得近一些,等我的队伍中能感受到前面火把找来的微弱的光时。我一挥手,后面一阵喊杀之声,而破六韩烈牙便带着些人从侧翼包过去。我也没什么犹豫,天狼一挥,大家冲着火光便杀去了。

他们紧紧地团成一团,掌着火把,挺着武器朝外。这是我冲杀进去前得到的唯一观感,我没有想法,只有看法。

但是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完全是乌合之众。这是当我硬生生撞出来一条路时,心中得出的结论,这次是想法。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该早早灭了火把,找地方分散隐蔽才对,可是,如果真的把自己带进去,想想确实似乎如此浩荡地敌人来袭,大家靠在一起,亮者火把似乎心里更踏实一点。所以,几乎很快,我就得大声呼喊,“弃兵投诚者不杀。”

我应该早些喊的,虽然他们比我们人多,但我根本没想他们最多也只是乌合之众,虽然他们很年轻,有些还很强健,可是他们也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而已;和与官军大战过的黄巾军,以及鲜卑人相比,他们根本不堪一击。

天亮了,贼兵的火把灭了。

我自己用牙齿拧撕着自己的嘴,心中很是难受,忽然看到烈牙在掩杀四处逃散的人,大喝道,“北海!住手!够了!”

地上全是人,跪在地上的俘虏的只有三十多个人,其他的要么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断呻吟,要么就死了,还有一些跑了。包括这支队伍的头,他也跑了。

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当然也有撞别人枪口上给挑死的,掉下马给后面的人践踏死的;但总体来说,战绩算是可以,只是羞于提及。

这只是一场民变,连造反或许都算不上。

“高升,何仪,你们带一半兵,再带一些俘虏去都梁劝降,你们自己想话去喊,记得打出我的旗,还要大张旗鼓,如果城外有个小孩,十三四岁光景这样,那是我故人之子,替我带他回来,嗯,不用你们去找他,他自会去找你们。”

送走他们,我则转过头来,看着四:“以后下手轻点。”

“嗯。”四不清楚他又错在哪里了,有些委屈,有些憋气。我看这个场景便也算了,拍拍他的肩膀。

“你跟我走。”我对四说,随即看着地上,指了其中几个俘虏,“你们留下来,照顾地上躺着的人。其他的人,跟我走。”

那几个忽然像没听懂我说话的样子,指着自己,以求确证。看着他们这样,我则有些愠怒:“你们干吗要反?你知道死了多少荆州弟兄。”不过这问题战斗一结束我已经问过,他们答案是夏天服徭役,误了农时,虽然得了钱,回家却连口粮都买不到。米商乘机加价,官商却说没米,需等几日。但是有人说零陵有米,还言词凿凿地说所有的余粮都要送给越侯,今年没米了,还有人什么法不责众这些话,不如大家一起出发去抢些,一干人被挑着挑着,便起来最终酿成民变了。

对这次动乱,我要负一定责任,若不是我图省事,便不会给那些家伙钻了空子,惹起了一场民变,但现在,已经不是后悔的时候了。

天大亮,我们已到洮阳城下,洮阳是小城,我的大旗一打,软话一说,俘虏再一推出,城内的造反头子便被手下的老百姓杀了。

“亏得多带了几面旗。”我看着开启的城门,回身看着自己的平安风云侯谢的大旗:“没想到还挺管用的。”

“我也想要大旗。”四有些故意装小孩子耍无赖。

“到了交州给你做!”我瞥了四一眼,“不过,你要厉还是破六韩。”

“厉吧,”四立刻笑了:“破六韩又不是汉姓,太显眼。”

我点头笑笑,忽然转头,传令把俘虏身上串在一起的绳子解开:“你们要回去,便回去,如果你们跟我进来,我给你们些口粮再走也行。”

他们互相看看,忽然笑容涌了上来,如果不想着路上躺着的人,这样的笑容真的能让我很开心。

洮阳城的县丞县尉一干人都被关在牢里,此处县长已经被造反的头头给杀了,而造反的人大多去零陵了。只能先把他们放出来,再找几个当地人,一问情况也和都梁是差不多道理。

虽然老百姓暂时不闹了,但人心已经浮动了,所以,我明白必须找一些人开刀:“把城内米商全抓来!”

未想到很快还得到这样的消息,这些米商居然用私家兵丁守住院子,互相呼应,俨然而成城内之城。而最初老百姓闹的时候,这干人就这样守着自己的家,老百姓想找他们要粮食,也没有办法,冲不进去,还被杀伤了不少,只能冲进官府,分得一些官粮了事。

“反了他!龙行,你带人去……慢!活的,给我拎着串回来!”我大声喝道。

“末将得令!”他很是规范,我也笑着差点给他屁股上一脚。

我相信龙行的能耐,所以,半个时辰后,我便看到三串西凉式葡萄样的人团就这样出现了。

我其时一肚子火,一指县丞,“你审!”再一指县尉:“你去分粮……按户籍,每户不论男女按口每口一石,年不足十五每口半石,先给那些个都梁来的一人一石,(东汉一石小麦29市斤,一石粟27市斤,当时荆州基本都种稻,一石稻谷大约三十斤上下,作者注)让他们回家。分完百姓,余粮充公。”

包括主簿文书从事也被我指使到了:“找人走官道向北,那里有不少伤者,把他们运回来,或者就直接派医去救治。”

再迅速转过来面朝龙行发话,“你带些人去都梁分粮,如果那里米商和这里情况一样,方法也照我一样。”忽然我攥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叮嘱道:“别乱杀人,若城没投降,你就先领着他们驻扎在那里。”

龙行领命而去。而我叫众人守好城池,鉴于民变,便让甘兴霸和波才去解决,我想他们解决的方法应该会比我好。

本以为下面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却忽然听县丞问了一句:“审他们什么罪?”

“囤积居奇,激起民变之罪。”我一指堂下,那众人都一抖,不过一看连孩子都拴上了,心中不忍,便加了一句:“其主严办,其妻株连,其相关受罚,其他老幼仆婢皆不问。”

两日后,四城皆平。不过又得几天后,甘宁重新分派兵力驻扎四城这事才算有了个暂时了结。高升何仪自都梁带回来一个讯息,应该说有些意思:那夜,都梁根本没人防守,吊桥都没收,整个城简直是随意进出,而城内静谧,老百姓都在睡觉,根本不像造反的样子,他们两个心里嘀咕了半天。不过他们一进城,还是立刻便把城门一闭,竖上大旗小心戒备。不过那夜无事,倒是第二日清晨,忽然自西来了几百号武陵蛮子,拿着武器冲到城下,却要城上开门,城上我们的人自然问:“你们谁啊!”他们倒很有面子似的:“不就我们么,叫你们头领来!”我们的兵还真老实,真就去把在南城头的高升、何仪叫来了,高何二人自是奇怪,他们不是荆州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便把我的大旗扛去,不过还没来得及问,那帮人一看旗,一阵骚动便全跑了,据称跑得极快。

黄恬也跟来了,不过他说他那夜在草丛中睡死了,早晨听到马蹄声才惊醒,却是碰上了四的军队,四也知道这事儿便给我把他带回来的。他有些伤风,不停的打喷嚏,我让医官替他看看,所幸没什么大碍。

这场乱事只是一场民变,零陵当夜在波才到了后就平息了,反倒是甘宁和波才两个人一个城上一个城下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半天颇费周章,甘宁不认识这位老兄是谁,波才也怕这个人也是反贼,只因这一路破敌轻松得几乎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洮阳和始安的人几乎根本没抵抗就被波才打散了,他总觉得甘宁也像反贼,而且可能会在城内给他设埋伏一般。还得幸亏他带了个叶剑和鄂焕,这才互相放心,进城了事。算上都梁当夜便被我们接管了,洮阳为我所平,始安坚持了一天,在甘宁和波才、韩暹的围困下,也投降了,这场乱事幸得没有闹大。

但我依然很不放心这个事件后面的人。

不过,我也不放心龙行在都梁有没有作出什么事来,此事一过我在零陵驻扎,有一天我还专门把他招来问了他都梁之事如何解决。他说按我的吩咐,“一个人没乱杀”,因为那个城的县丞一干全被乱民杀了,而且也是粮商用家丁在高墙防卫抵抗,老百姓拿他竟然没办法,所以他就去平了那里。接着他还代行其职分了粮。不过他没有听到我最后和县丞说的话,所以他的处理方法就有些过分,用运粮车的木轮为尺度,高过者尽皆处死。他说这是草原上的一个老规矩。关于这个事情,我很生气,可我没法怪他,这事是我的错,我没有说清。但是我还是说了他,他有些想不通,我拍了拍他,说了一句:“这事是我没和你说清,毕竟那也是性命啊!鲜卑人的是命,匈奴人的是命,汉人的是命,大家都是性命,既然还可以在一起生活,没有仇杀,便是最好。”

“那别人要杀我,或者要杀大家怎么办?”他和我顶了起来。

“那当然要反击,杀了他们!”

“那那帮西凉人,杀了我们多少人,您都差点死了,可大哥你不是放了他们吗?”他转过身去,一屁股坐下,很是气鼓鼓的背身坐在堂下台阶上了。

我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手搭在他的肩上,小样的,脾气还不小,抖了我一下,不过没甩下来。他肚里有火,我便让他先说,自己则慢慢一屁股坐到他的旁边:“就说以前我在北面,乌桓人想来就来,想杀就杀,就我们鲜卑各族之间也是想开战,便什么时候想打你便打你。他们讲什么道理了,我们就该死么?他们……”他一指北方,却又说不出话来,一拍大腿,哼了一声。

“我懂你的意思,西凉那帮混蛋我也想杀,但变成俘虏了,我便不好杀了。而且,杀一帮一点都不明白事理的家伙,只是脏了刀而已。”我叹了口气:“那天,我几乎都要死了,全城的人也都死了,但他们还当自己是英雄,杀他们他们觉得光荣,杀了他们也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不如让他们过一过他们曾杀掉的人的生活。希望他们能明白自己曾犯下的罪过。不过等他们明白了,杀他们也没有意义了。”

我忽然捏上了他的脖子,让他有些不自在:“人命关天啊,如果你杀过来,我杀过去,没完没了,没个尽头,也没有意义。”

我松开了手,拍拍它们,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道:“你把自己代到他们中的每个人身上,也许就能明白了。比如一个丫环,或许就是因为穷,她卖了身到那家米商家,一直做牛做马,总算还有个活路,她有犯什么法么?她有伤害过人么。她死了,她心有不甘啊。你也有女儿,若她为人无故戕杀,你该如何?”

他终于默不作声了,我则站起身来:“百姓苦啊,只为了讨生活,却为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得以交赋税,纳粮,服劳役,有时还得打仗,还得……被杀。”

我心里感觉自己明白得更多,可是我说不出来,我感到有一层隐隐的东西在所有的事情后面,而我却不明所以。

“百姓苦啊!听哥一句,以后下手前稍微想想。”忽然我看到有个士兵在门口犹豫不决,便道:“怎么回事?”

“宋大人和田大人请您过去!”这个传令兵比我家那个好,要是换我家那个止不准就是“有两个瘦了吧唧的男人找您”了。

“噢,他们在哪里?”他们两个来找我,定是一些紧要的事情。

“就在县衙官府大堂上。”传令兵这样才是专业的,我们家那个完全是不给你出点花花事誓不罢休的。

“你回报一声,我这就去。”我满意地回过身来,他依然坐在那里沉思:“哥先去一趟,你安排一下弟妹和雪儿。她们暂时不宜入交州,让他们在这里或者什么地方先住一阵,等我们到那里平了叛乱再说。”

我的这两位军师给我带来了消息证明了我最初的猜测,但这绝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的猜测就是个比较糟的可能。最近我发现我的运气再走下坡路,凡是我觉得会发生的坏事,就一定会发生。

“武陵蛮中很可能有西凉人,我们查了这四县的不少人,他们有些人说了经常来的武陵蛮里有不少明显是汉人,而且说话操的不是本地口音。”我刚刚除履上阶,二人便一起拱手迎接我,宋玉东稍微朝我后面看看,便立刻低声说道:“我略习西凉口音,他们便说像是这样,这些人似乎已经和武陵蛮搭上了,而且我们怀疑,荆南已经有他们的眼线。”

“还有鄂焕带来的消息,主公可知晓?”田缄也朝前一步,用手指了指门口,那边是南方。

“嗯,我还没有找他详问,如何?”我刚刚和他们行完礼,闻得前言,已然沉思,听他这句,便忽然感觉这里面也会有些联系。

“鄂焕只带回了各地叛乱的信息,没有办法查明所有来龙去脉,但似乎那里也已经有西凉人的势力渗透了,因为采取的手段都是一样的。现在靠近天南的郁林郡多有反军,交相呼应,声势最大,苍梧、南海、合浦三郡也有些贼人流民夹杂里人造反。交趾还算安定,九真、日南也有叛乱。”

“噢,还挺严重的。”我有些惊讶了,“这帮西凉蛮子,他们怎么过来的?明孜不是给堵上了么?”

“因为益州之南,今天南之国,其内政极其复杂,虽然说是孟节为天南王,但更多的是个幌子,很多低下的小国邦主拥有很大的自主之权,对孟节的中央朝廷阳奉阴违,上阵之时不能齐心,有了内患,孟节他们对董卓作战一直不利也就不足为奇,孟节的父亲便死在了董卓手里。孟节虽然恨,但也无计可施。如是这般,靠着董卓的那些山头大王很可能很多背里投了董卓。虽然因为和天南有国仇,董卓的大军不敢倾巢出动出来打我们,但董卓还是能派些小股的人从投靠过来,专做一些挑唆离间的勾当的,打击我们,自己再图谋出山之路,这里便算一桩,交州怕还有事等着我们。”宋玉东陪我见过孟节,显然他做了不少天南国政的功课。后面即便是猜测,也是有理之推衍,非是胡乱臆猜。

“这等钻营,非我所长。”虽然忿怒,我却有些没有办法,只能求助:“两位军师可有好主意?”

“我们已商议一计,不消我们一兵一卒,便可斩断董卓这条手臂。”宋玉东相对来说话还多一些。

“嗯?原闻其详。”我立刻有兴趣起来,忙拉着二人往内堂坐下慢慢叙说。

我写了两封信,第一封是给我天南的兄弟的:“天南王兄殿下明鉴:近日交州有变,弟受皇命南下任平南之帅,路过零陵,却逢武陵蛮于此唆摆荆南百姓,以至民变,虽有吾军而二日得平,然心中难安;何也?只因未尝见武陵蛮人如此行事。心下生疑,究其根源,惊悉西凉人为其幕后指使。原本此处楚公之国,其主韦公为辅国之卿,国之重臣也;如有大事,可借全国之力御之;其东巴侯,原为川内郡侯,却被封在川外,实因其为皇帝亲族,待得平董卓后,仍将其还归蜀内也,若其被犯,皇上念及亲族之裔,皇室之统,亦会发九州之兵为驱之;今我为越侯,君在其西南,故而武陵蛮陷于我等四者之间,若只其一子生乱,恐难生大事,不为之患。然今日之势,必知董贼与其有关碍也,若其双方勾结,我等皆位于其之一端,而兄则两肋为患,恐兄为之害最甚也。劝兄与巴侯楚公多做和睦之举,以防其患。若有事急,速告兄弟。弟自当领军为兄驱遣。弟智心忧再拜。”

再一封信便是给巴侯的,为此我还专门问了他们谁知道刘徽和皇上的关系,这事还是田缄清楚点,他曾受命按制帮着打理剑阁侯的各种需用,原来按辈份,皇上还是刘徽的小叔叔,这倒是与以前不同了,听说以前在文景二帝那时候,在外郡王大多是皇上的小叔叔,只因那时是长子继位,现在这几朝倒是反而为之,常以幼为立。想到这层便令人嗟叹,今日之事岂非因此而来。不再多想,反正我问这个只是为了一个抬头的称呼:“敬启巴侯刘兄懿览,弟有事拜上:近日南岭之蛮为祸,叫嚣尘上,挑唆民里,骚扰荆襄,致使零陵四城大乱,虽为吾退,然则必为后患。因其所居之岭,多在武陵之南,兄巴国之内,虽不敢妄自以兵入,然恐其为祸兄长,若有事出,但有所求,必有所应也。弟再拜而敬上。”

给孟节的信,一句不写他内部之乱;给刘徽的信,则一句不写武陵蛮和董卓的瓜葛。但他们都能轻易地发现其中的问题,查出来该怎么应对,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这样会有两只手插过来,截断武陵蛮和董卓的联系。但他们以后是否会联手对武陵蛮如何,我便不再过问了,其实是不好过问。

对这件事情的解决,我自然很满意。而心里我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安排各人的官职和所管辖的事情了。

兵贵神速,因为零陵的民变,我们拖了一阵子,所以很快又到了我们该出发的时候了。我们放弃了水路,而选择了陆路。而显然,那条秦人修的“新道”是我们最方便的道路,而它正好从零陵县南到交州苍梧郡的治所——广信。

冬日的南岭之北还有些冷,自新道进了去,便渐渐暖和起来了。那日,我正着着我那付灵犀铠,提着天狼在队伍中停伫,看着过往的军队和粮草辎重之车,心中并没有考虑着进去后该首先做什么,而是我们会不会遭到什么人的伏击这件当前最紧要的事情。就在这时,我的右肩往前一沉,一股冲力夹杂着疼痛把我连带往右前推了些,须臾之间,一支箭穿过我在右脸侧垂下的马尾巴般的头发直直戳在运送粮草的车轮上。

原本我对最近自己运气的看法,看来是正确的:因为我还在想着是否会遭袭,我们便真的遭到袭击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苍梧郡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苍梧郡

随着临近士兵的惊呼,队伍立刻开始骚乱了,所幸没有混乱。

忍痛咬牙,我立刻拨马转身,面对来箭方向,旋即有兵士将一面盾递给我。我笑笑,表示不需要。其实是因为右背中着箭,右臂自觉举不起来,而左手还要提天狼。

同时我已经能看见,原本身后不远的破六韩烈牙已经飞快地引弓即发,几箭射回,使得那边立刻没了下文。

“三哥,追不追?”破六韩烈牙一边张弓警戒山岭之上,一边纵马贴近我问道。

我天狼一指,看着南岭的略带红色的土坡,咬着牙道:“带些弓马娴熟地去看看,但别追远了,能抓一个活的就回来了,抓不了,搜索一番,杀两个这种刺客杀杀他们的锐气也行。”我咬牙切齿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箭扎得有些疼。

旋即,一阵蹄急尘起,几骑从眼前直奔上山去了。

随即周围的将官也靠拢过来,我心中烦躁,口中却还平静:“我没事,你们各自回去,小心戒备,多派些人上山巡查;孙玉海,你带些人跟着破六韩将军,为他背后做些掩护。”

为了让他们能放心回去,我很是轻描淡写地拽掉了背后的箭,当然实际情况只有我知道。幸好甲好,箭也只插进去一些,但还是出血了。华容倒真是他父亲的儿子,这话显得很是废话,但他随手便能从怀里便掏出个东西就给我洒在我的后面甲上的伤口,这份驾轻就熟地处置,自有他父亲的传承。还还用手指插进盔甲上的窟窿给我稍微抹开了一下,药有些腌人,我右肩虽然打了哆嗦,但整个表情,加上身体倒还坚持着显得轻松。惹得他们有拍马屁嫌疑地赞了几声,便告辞各自前后离去了。

不过我也有些担心,我是三军统帅,我大汉天下一国的诸侯,我若不幸,绝计不算是什么好事,尤其对我来说。所以,招了些马上持刀盾的骑兵与我前后护卫,还派了一些人也上山随意探查,二人一组,即去即回。以免他们再次来袭,董卓或者他的手下人看来已经知道我要来,而且已经打算杀掉我了,否则单是武陵蛮谁和我有这般的大仇,非得在万军丛中狙杀我。

张俭坐着马车本在前面,这会儿听到这个变故,还专门下了马车在路边等到了我的到来。倒逼得我必须赶紧下马来见这位大叔,还发觉右臂果然不是很听使唤,下马还惹得我龇牙咧嘴的。

“张俭叔父,有何见教?”我坚持非常恭谨地拱手相让。

“越侯哪里受伤了?”他倒有些奇了。

“禀叔父,右臂后面的背胛。”我如实相告。

“不疼么?”

“还好,小皮肉伤而已。”

这位大叔总算放心了,不过没想到,他的话题才开始:“越侯初为一地之君,却不置直属守护之士,恐是不该,吾认为时逢交州大乱,故越侯已遭乱人偷袭而殁,今君怎可不防……”

我觉得年轻人决计没这么多话,一见面几句了事;决不致如张叔叔这般,不过如果一旦临敌,让张叔临阵说敌,敌人如果有耐心听,怕得带来床榻被裹准备午睡一番为好,这倒是一个戏弄彬彬有礼的对手的不错主意,但我很怕对方最终还是会一憋气而不惜一切地冲过来宰了他。

最后,我请他上旁边一辆原本载粮食,过了今早就变成空车,到了出发又载着各种杂物的一辆马车,与我骑马一同前行,张俭也不推辞,上了车,坐着竟和我继续说,不过实在没办法,我便听了。不过抛却前面说我这个不该,那个不该,后面有些如何构筑自己的小朝廷的还是有些帮助的。我问他,交州有什么名人,他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刚开始谈到,“陈氏三杰,皆苍梧人。”这句时,烈牙就回来了,带着笑脸的他马前还担着一个似乎已经晕过去的活口,就看他的身上样式,就知道该找谁来:“请弓乙女将军来。”

这个俘虏作个武陵蛮状,当然也可能就是个武陵蛮,反正黑黝黝地挺壮硕。我寻思着他们的话和里人应该差不了太多。但是场面上却是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叽里呱啦,加凄厉嚓啦地根本听不懂,而最后他们也摇头了,显然他们也不懂。最后我一个手势,你走吧,放了他。四有些意见,我则说你有功,但是今儿这人还是放了好,四才作罢。心中其实在想,武陵蛮这回对我会持的态度会否转变;又进一步的想,西凉人知道事情后的表现。总之,我认为还是让我的南蛮王兄弟和巴侯去对付武陵蛮,我则最好怀柔以避身事外,如今南部局势不能明朗,各种小道消息都有,这就够让我烦心的了。

我又琢磨了那支射我的箭,箭极其锋利,其杆笔直不稍曲,尾翎对称整齐,绝对是上上品之箭。而即便不考虑现在它的形象,光说它是能在一百步外扎穿灵犀铠的箭,我也相信不是武陵蛮能有的工匠水准。要不然,不用政哥还要替嫂子专门打了兵器。而且就几个人只为来行刺我,这也不会是武陵蛮会自己想起来干的事情。(不要以为我在嘲笑武陵蛮,其实这支少数民族在历史上还是厉害的,而且最后也他们主要融进了汉族,而不是其他少数民族,作者注,不过也有些可能融入哈尼或者壮族等)

早上出发,晚上就越过这段南岭。不能把这个完全归功于军队,更没有我什么事情,而是因为脚下这条路确实太好了。

“几乎是直的啊!”在出山的那一刻,我望着背后宛若一把巨斧劈开的一样的山岭上几乎平直的一条路,有些被震撼了:“而且已经四百年了,这真是人能干出来的么?”

这就是秦的“新道”。(现今部分还能使用,通常称为临贺古道,作者注)相较而言,我已经记不得我们今日过的这段岭叫什么名字了。(都庞岭,作者注)只知道,我们还没有走完,下面也还有,我已经可以在月光下看到那条穿山越岭的泛着白光的直带子了。

我们第一个落脚的地方是谢沐关,这里是苍梧郡中扼守岭南往北的第一道门户,斥候的报告说相对来其南有些县,这里人烟算稠密些的,据说往来各种商贾的赋收便是个大数目。

关上守将算得上非常恪尽职守,验完我身份才在我经过关下对我微微行礼,脸色不稍变,我停下问他的名字,还让人记下了,以后查查他的情况,如果真的不错,可以擢升。关的后面就可以看见月下的谢沐城(今日湖南江永上甘棠村,作者注)。孝武皇帝元鼎初年设的,孝武皇帝那时决定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这里是一条叫谢水和另一条沐水之河的汇合之处,

和一个姓谢叫沐的人没什么关系,而偏巧,有这个名字的人就是那个关隘守将,所以我经过时,对他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名字起得好。”

这两条河也正好替这座城当了护城河。不过两条河看来都不是什么大河,合在一起流经我们脚下时也不过三丈多宽,比灵渠宽不了多少,城墙看着也不高。

老师教导:切忌不能扰民。而且实际上这般小城也屯不下这近两万军队,所以最终大军离城五里扎寨,一番安顿之时,便已着人去请这个县的县官过来。

这个县官来的时候倒是有些意思,当时我还在和大家一起听破六韩烈牙描述当时追捕武陵蛮的情况。大家还提出要有类似卫尉,羽林郎的官兵;或者称为贴身护卫的勇士;或者称为扛刀子的不怕死的货。一听这番就知道我手下这帮未来的大臣官员中间,真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了。不过,既然张俭不介意,宋玉东、田缄不在乎,其他人更是毫不在意,我便也无所谓了。连弓乙女也总是笑,我问她能听懂多少,她不回答我,还是笑,我也只好继续笑了,我注意了她身后架着的兵器,一把长杆的大刀,不过刀刃是四方的,不是和我们汉人大刀那样的圆弧的。然后我们大家就听到至少两头牛交相辉映的哞哞嗷嗷的叫声了。

“噢,刚到交州,弟兄们已经开始开耕新田了?”我不明所以,但还是说一个完全的笑话,毕竟我手下的兵大多是北方的农户。

大家笑归笑,还是有人出去查看。但波才没有笑,他一直在听,忽然他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死(是)去死(势)的牛。”

大家忽然哑口无言,还是高升想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波大哥,你是不是指去了那活儿的牛?”

波才点头,这下,大家更是笑得欢了,还是小南最欢快,跳了起来,捂着胸口,笑喘着气,勉强问道:“哈……波……波……波……大哥,你……你……怎么……知道的?”

波才也不回答,忽然用手拢嘴,紧接着一声响彻全营气吞山河的雄牛之吼便震得整个大帐几近翻飞走一般:“哞哞……嗷……嗷……嗷……嗷!”然后他不顾大家全静下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很真挚诚恳地对刘小南这般说道:“没去的,死则宗僧(是这种声)。”

帐内一时出奇静穆。忽然,所有人全部不能自已地挣脱开自己的位置;或前仰,或后合,笑声早如破堤之巨洪之水,从各个地方崩溃一发而汹涌不可收拾;连我也趴在自己的桌子上,以拳猛捶桌子,若非肺膈结实,几近断气,只是身后甲胄磨砺伤口,有些痛觉,倒还能扼住些笑意。而在座则没有这份压制了,除了几位勉力保持自己读书人形象外,大多没了什么雅观的形象,连弓乙女也叉着腰露出一嘴的牙齿,非常整齐,不过稍有些黑,似乎发现我在看她,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捂嘴;而小南几乎只能用蹦蹦跳跳来宣泄自己的心情,中间唯独波才很平静地看大家,不过仔细看着能注意到那一脸大胡子下一丝和蔼的微笑。

而鄂焕显然错过了这场好戏,当他满脸愕然面对帐内横七竖八的一片时,他只能非常迟疑地告诉我们:“谢沐县的县丞来了。”

“好了好了,给我正经点。”他人还算给我面子,老四则稍微有恃无恐一些,也该他挨揍,他靠我还最近,所以,我一向自诩为六尺半的腿就派上用场了,果然,此人立刻老实很多。

这位要么是个彻彻底底的清官,要么就是一个奸诈至极的恶徒,外套的官服虽然已经很旧,还算干净整齐,但内里的衬衣在领口却有个不太合入眼的补丁。本看不见,但他一到帐门口便叩拜行礼,待诏帐门口。

“这位大人……就是本地县丞?”我一边上下打量,一边问他。

“禀越侯,小臣谢沐县丞娄列。”他再一行礼。

“噢,好,起身吧。嗯……你先等我一下,哎,四,娄列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我把我的脸转向老四,总觉得和他有些关系,而这个家伙已经在偷笑,不过还是和我咬了耳朵还低声道:“三哥,你忘啦,在北面我们碰见过,就是救土荆烈那时我说过,这音是乌桓语大狗的意思。”

“噢,你瞧我这记性,啊呀,是有阵子没见踏劣和小芹了。我倒忘了。”我对他小声说道:“也好,这里难免战事,他有养父遗命,老师没让他跟我们来也是对的。”

“啊,对不住娄大人了,你的名字像……我一个朋友的大哥……呃……你是汉人吧?”我又转过来对他,却注意到他身旁侧坐着的阎柔也带着一丝微笑,确信这个娄列着实不是乌桓语中什么好东西,这才继续说道:“你是北地的口音,还有些像我们荆州的。”

“回报越侯,在下本就是荆州长沙人。”他毕恭毕敬地说,相对于我这批属下,这很难得,像我手底下这些人能这般的规矩点说话的不超过五个。

“噢,是荆州老乡!”我笑了,“好啊,一到交州就碰上老乡,好事,好兆头!”

他没说话,我也顿了顿,开始发问:“谢沐多少户,多少口?”

“禀越侯,刚刚统计报上去了,当时城内有案可稽的是两千二百一十七户,一万零七口。(最初中国人不管加零的,所以应该叫一万七口,本书为了大家看得方便,一律都加了。作者补注)乡里还有三百二十一户,两千零四十二口。但近日又有十一户,六十四人从本郡南部迁来入藉,加之城内又添了四口,三男一女,乡里尚未有报,故而暂……”

“嗯,你做得很好!”我赶紧打断他,这人显然工作很是认真,就是感觉很可能有些啰嗦。

“谢沐竟有这么多人?可乡里人口却又怎么这么少?”这个地方我是有些奇怪的,因为我远远看,谢沐就像个有城墙的小村子般却没想有这么多人,但是一般乡下的人会比城里人多,有的地方还多很多,这里倒是怪这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禀越侯,苍梧之北,谢沐一直人多,其南几县如富川,临贺,封阳,虽临大川曰封水(今贺江,作者注),然封水之畔多山石嶙峋险峻,水亦奔腾湍急,水路交通皆不便,故而民居偏少。而此地稍平,其水且缓,水陆皆畅,又有谢沐之关,荆交往来频繁,故而兴盛。而这里乡里多在山中,只这处平整,山里往来不便,有些人为逃赋税,干脆隐匿于山中而不登户藉,登的都是需要我们的军队去保护的人,大多住在与……武……这样的异族……靠近的地方……人自然不会很多,怕被……”到最后越来越吞吐,说到这里,他竟不自觉地看向弓乙女,显然这位女将官模样的人和他心目中的武陵蛮很是相近,而且他似乎才发现,所以显然他有些紧张。弓乙女倒是面部表情没什么变化,我怀疑她一点都听不懂这位县丞在说什么。

“噢,这位弓乙女将军是交州的里人,本在荆州供事,这回我带她回乡效命的。”我笑了,赶紧替他打消忧虑。

“早听说荆州老家现在多用女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也点头,有些放心了下来。

“那有什么,女子中也不乏知书达理,博通经史,贤良方正之人,我以后也要用。况今天下男一女三,交州男女之比要好一些吧?”

“禀越侯,交州其他地方卑职也不详,只谢沐则男七女十,女子稍众。虽未逢战乱,然南地湿瘴,少男多夭。”这个我听说过,我还在犹豫以后小孔明接不接过来。

后来谈到带他来的家伙,他果然很惊讶我都能知道那是去了势的牛,周围自然笑声立起。问他何故不用马,他说此为岭南,马匹远较中原为少,而且所有的马匹都归都尉管理,以便御寇,他便买了些骟牛作了脚力。

这个人无论如何是个管事的人,还给我呈上谢沐官仓的各种点算牍藉,稍一翻看,果然明细而工整。所以又说了一阵,我一指宋玉东,让他记下这个人,以后备查。这个人原是县丞的主簿,县令害疖子,疮破风而死,原来的县丞被在广信的太守招走,让他迁了县丞。而那个谢沐原是叫谢木,后来大伙都写公文怕是习惯了,写他时都作谢沐,最终他也干脆顺着这干错事改了名字叫做谢沐了。谢沐是谢沐的县尉,这话听着很是有趣,若是有个县就叫县尉县,而且县尉县的县尉还叫县尉,这念起来还会更有趣些。这城里的百姓大多是种田的,田地则在城外,这种方式大多是因为旁边有盗匪夷寇所致。

这是老师曾经说的。他说很多看起来似乎不起眼的事情必然有其内部联系,若一县,城不高,池不深,城内百姓众,而四方百姓亦众者,此地则多半农工商者兼备,可纵而无忧;若城不高,池不深,城内百姓寡,而四方乡里众,则多主商贾百工不兴,而农尚可自给。其下情况多了,谢沐的情况便可以合上其中一种类型。我还记得那是一堂难得我没有睡着的课,关键是因为那天子渊生病告假,前面没有遮蔽的靠山,所以只能强打精神清醒听课。

最后嘉许几句,让他赶紧回去休息,他出去没多久,远处又传来一声牛叫,大帐内又是一通笑声。

“好,大伙还有事么?”我看着笑意不绝的大家,“没事便散了吧,早些歇息,明儿还赶路呢。”

最后只张俭留下来和我说了些话,其他人与我行礼唱喏便都去了。

我回到自己的帐里,她还在等我。原本似乎在看着书简,但一看到我便立刻放下手中牍册着急地问我:“今早夫君受伤了?在哪里?”

“你知道了?”我有些感动,我太对不起她,而她对我则太好了。

“如何能不知,只因妾身在队伍后面车中,不好妄动,以乱军心。而且的腿脚不便,怕会给大军添麻烦……”她的眼神已经在我的上下打量,却找不到我身上的伤口所在。

“帮我卸甲吧,到时候你就看见了。”我忽然抢上前去,抱住依旧瘫坐地她,亲了她一口,“夫人在后稳定军心,当属大功一件。”

我趴在行军的榻上,被褥中她的手在我背后婆娑,快要触及那个伤口时便轻巧地躲开了,却还在不断地问我,现在还疼否。

“没事,甲胄坚实,只破得些许皮肉。”我笑着,虽然看不见她,但根本不需要看见她,我也能准确地搂住她的纤腰。听她的喘声明显大了起来,我先检讨自己的错失:“我知道我有些疏忽了,夫人见谅。”

“其实夫君还是比以前……了很多。”她似乎很难找到这个形容的词语:“当时,你们声音很大,我在旁边帐内也能听见,原本以为你会立刻提拔这个县的县丞呢。”

“有些事情并非眼睛上看得便是对的,即便对的也不一定立刻褒许赞扬为佳,哪怕褒许赞扬也未必是真心的,即便真心有时还得换个特殊方法去做事。”我平静地说出这话,似乎习以为常。

“夫君真是变了很多。”郭佩轻声说,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我也一样。

“不变能行吗?”我叹了口气:“在洛阳办事,没几件事情能办成的,复杂的事一带而过,简单的事却要议上几日。只因复杂事就复杂在其背后势力复杂纠缠,不得不放过;说简单却有还得干系很多家利益,大家总得去争争;所以官场上永远没有小事。看过这么多事,自己也经历了一些,我越来越觉得,我大汉能稳固到现在的基础不会在那里,倒很可能是像娄列、谢沐这样的最地方的得力而忠于职守官吏的支撑。就说我这个司隶校尉,辅政卿,算是很大的官了。嗯,那时你没来,不知道当时情况,当时皇上给我法律典籍,让我按律纠察洛阳,因为我这么糟的记性,我还专门花了好几天熟记,因为我就想好好管管,煞煞这帮权贵的坏毛病。可就说才出来好好查一下,就发现各个王公贵族诸侯大臣们的乘舆,竟大多和皇上是一个规格,或者往上跳了几阶,这按律基本是得交廷尉去审问严办的,可我查到了,扣了,情况递上去了,可正午到老爹那里吃饭,一问一汇报所有的人,老爹闷头一想,就丢一句:‘这事不要管了,稍微训一下都放了。’便没了,下午我去放了人。以后也没了什么后续文章。我手中拿得是我大汉的法典唉,可是轮到这帮人便没了办法。这是什么道理?最后我也算了,反正大计老师他们定,再讨点皇上喜好,然后让各方至少没有很大的反对意见,这方针才能大概定下来了,既然这样,我还操心劳碌个什么。我忽然能明白为何天下会有如此多隐士。朝廷里就像一群蛇绞杀在一起,今儿我和谁绞死别人,明儿就可能会别的蛇一起来绞死你,总之,那是个随时可能送命的地方,只要明白这些事理,谁会没事干专门去送死啊。不过既然现在我还能活着,就没什么可以抱怨的,而且现在把我派到这种天边之处,我想我能做些事情,让老百姓得到好一些的生活。在那种地方一待就是三个月,你说我能不多明白些事情吗?”

“嗯,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很踌躇地说。

“我完全同意我的夫人的看法。”我则很认真地说,因为我相信继续说下去只能是我发火,夫人劝慰,不如我自己跳出为好。

她笑了,我也笑了。毕竟只要还能笑出来,那么就有希望。不过我不知道我下一代的希望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有,似乎银铃和郭佩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动静。

那夜我还问了不少关于苍梧郡和交州的问题,显然问她是绝对没有任何错误的,而且还能确信得到我所需要的所有回答,一边问,一边还可以干些坏事,这可不是一般问问题的人所能得的享受。

最后我们探讨了孝武皇帝的功过问题,虽然现在算在我的地界上,但我们还是很小心地把这种问题放在被窝里偷偷谈。起因就是因为交州大部分地名都是孝武先帝时置的,从好的一方面将无论如何,最终有一个事情是我们无法否认的,即便他如何“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在他之前,我华夏从未能主动攻击塞外的游牧民族,只能依托长城进行防守,而自他以后塞外胡人再不敢小觑我大汉,再不是那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郭佩给的一个比方很是恰当,一头不能抵抗外敌的羊,任其多肥壮,也只是吸引狼群的诱惑而以;若有了能顶出去的角,虽然依然不能完全保证其安全,但已经能让这些狼群有所顾忌。而从坏的一方面讲,无论他如何“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他这几十年把老百姓的日子给坑苦了,还是郭佩熟,说哪年哪年武帝加了口赋,哪年因故横敛田赋,哪年因战事而复加徭役,致使民力凋敝,而至后世宣帝、元帝,渐趋衰落。而后外戚宦官逐渐势大,我前汉大统终为王莽之新所代。不过说到最后,想要盖棺定论时,还是不得不承认,孝武皇帝对我华夏宗裔还是有莫大的功劳的,若无他,真不知今日我和外胡分疆何处。

关于这次老师给我派的人,郭佩还和我说了一些当初我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已经能很快想通了。我终于明白当年杨哥他们为什么关于我带来的人和我说那样的话了。起因却是因为郭佩常和各家的大妈们在一起说话,从那些碎嘴的大婶们那里还是能得出一些东西的,显然郭佩似乎正在朝这个方向发展,我觉得挽救她免入泥潭似乎比后面的问题更严重。不过先让我们回到这个话题上:显然我到处拉人,而且有些过于轻率地提拔人就不是很得兄弟们的欢心,他们不得不和一些我所提拔的人共事,甚而竞争;最后形成一种明里相安无事,暗地偷偷较劲的情况,最后似乎倒使我所举荐提拔的人逐渐形成了以我自己作为幌子和凝聚力的一个朋党,应该说这个名词不太好,毕竟党者,尚黑也(黨);不过再想想与自己有莫大关系的党锢,看来现在说党也算是个好词。废话少说,再回到这个事情上,我想老师也是看到这个方面的问题,所以,把我拔举的都如此慷慨地还给了我的原因。

再后面我们就谈远了,毕竟郭佩忽然想起来一条:太史公说匈奴为夏桀后人。那么最后说起来,这场纷争似乎还是我们华夏之族内之争。而一说到族内之争,便不免谈到或许几年内天下便又有这样的内争情况发生,就不知道那以后天下会怎样了。不论谁闹起来,实力还是用来说话的,我们四个辅政卿中间,我一定是算作最没有实力的那一个,一旦出事,或许因地利我还能自保,而天下之事还必须得父亲、师父他们为之支柱;这除我这另外三个人中唯一令我有些不安的人便是孟德兄,原因就是许子将说的“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这截然相反的话。必须说,这句话的不确定性,让我很难完全放心。如果我还在京城,我不会有这般担心,在那里,我必然是这三位辅政卿中无法替代的纽带,但是现在,我不再是了,我很难了解以后在辅政卿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孟德兄最终会走向哪一面,我不知道,而这正是我最紧张的。

第二日我非常困倦,昨日谈久了,今日还不得不起早些,这就是身上担了大事的坏处。我让大军先行,自己则一身便服,入谢沐以探查,随便带了几个兄弟,瞎转了几遍城市,随意找了几个老百姓,胡乱诌了几通废话,倒还正经问出了几个正经问题,但知道这几个答案,就只能发几声感叹。

如果说娄列和谢沐还让我感到惊讶的话,这下面一路的官吏则已经让我感觉非常正常。这是我刚刚了解的,苍梧两万余户,十万余口,在南阳这是一个县的人数,但是它有官办的学堂,每个城内的都有,而且政理修明,民皆知其法;虽然称交州夷乱,这里却相对安稳,只是这里的山头上都保不齐有些打扮怪异的人走动,但一路却没再出什么事情。

下面所有的县城所在都靠着封水,这里山不高,却怪石嶙峋,近临着水,水不深,却激流湍急,蜿蜒绕山;逆流需一众壮汉拉纤方能使一叶扁舟溯流而上;顺流则需以舵在前掌方向,而且还需经验老到的船夫执掌才行,船行于岸边山石之间,忽隐忽现,时而飞耸浪尖,时而深坠幽谷,水数没其舟,其险远非我所能尽述。

我还记得我们一日扎营屯于水边,众人去观水景,看完这般景象,无一人愿乘船以下直到广信。只谈谈这里景致之美,其势之险,却听韩暹提到始安(今桂林)南边之景犹如仙境,有山若仙人之指,有水如仙女之带,几个同行地也点头称是。我听到这些,却又需看了看四周,还是只看到这里之险,再看才能看出其美来,心中暗想莫非心中职责过于沉重,而忘却眼前美丽之处,随即带上笑,去欣赏这南边的风貌,脑中总是闪过对岸而过的纤夫。

回去时,纵使他们都很小心了,邓茂的脚还是被石头硌伤了,就在几个黄巾兄弟互相帮看着的时候,一个为他们所认识的一个一直赤足的女人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这种景象当真有趣。结果这帮北方大汉就开始考虑南蛮夷的女人的脚可不可以用来砸碎石头了,并联系到了铁匠的锤子,结果剑锋那日不在,结果这里没有铁匠,所以他们也没有讨论出比较专业一些的结果。

过了几日,一路过了冯乘、富川、临贺、封阳,一直到达封水之尽头,注入临水(今珠江),到了这里水势则豁然开朗起来。这一路城市尽皆检阅,苍梧郡除了城里汉人少些,山上蛮夷多些,正经田地少些,奇花异果多些外;大体情况和中原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的。这里似乎一切平静不得不说这里的官吏还算不错,有一些人还是有不错的治理能力的。秦直道走完,到临贺,下面还有我大汉的官道。这条官道一直接在上面秦道上叫做峤道,必须承认比秦人差了不少,虽然现在看着走着差不了多少,可人家的已经留下来四百年,咱们真的不好意思说什么。

苍梧郡的治所广信还在临水的上游一些,在离水注入临水的交会上,也已经没有多少路了。我觉得苍梧不错,就打算把广信当作我越的都城。而不是最初父亲推荐的番禺,现在的交州治所。暂时还没有什么人来迎接我们,我也没有指望有人来迎接我,尤其是执刀仗枪,张弓搭箭的那种,看到城墙时便扎下营,眼看天色尚早,我便带着几位随行将官着些随从兵士拍马而去。

城门肃穆,一官员状的人素服跪拜城门之前。瞧着旁边军卒相对排开的架势,。我自一马当先赶在前面;经过最近夫人的各种教诲和邸报的灌输,当我一下马站定之时,便很是熟悉般对前面的人直问其名道:“且问这位先生可是苍梧太守徐征大人?”(史实中人,见于《广西通志》,作者注)

“罪臣正是。”他头也不抬,还稍微低了一些。

“汝何罪之有啊?”我口气应该算很和气,不过心里在嘀咕,也不知道这劳什子出的什么花样。

“前越侯身殁,臣有劝谏不力之罪,以至前越侯身死苍梧。”这事我知道个大概,也是这些皇室宗亲中间有这般没出息的,什么事不管,就喜欢游山玩水,想来老小子定是在河南尹里玩腻得不行,一来听说荔浦之北,离水之上景色绝美,难以描画,于是这干王公大臣们便憋不住了,一起集体出去游玩,一起泛舟江上,一起遭遇劫道的,还赶上一帮草包没一个有办法的,于是一起被宰了,闹得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到。说不定喂鱼了,不过我认为自己的想像力很有问题;并立刻深刻反省并开始扩展开联想,最终我觉得有这样几种可能性,第一,他没被杀,或许被一个如弓乙女般的悍蛮女抢走了做了压寨老公,或者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呆在一个蛮夷人的寨子里流着口水歪着头;第二,他也可能半死不活,有可能被人当猪养了起来,或者当狗养了起来,两者的差别很大,决定了谁在圈内谁在圈外;第三,他死了,如果排除喂鱼的可能性,也可能用来埋土里施肥,那么他对这个天下也算有些贡献了。

“君寻思着能做得了越侯的主么?”

“臣不敢。”

“那你有什么罪?起来吧,我的事情多者呢。”我直接去搀他,还牵着他的手与他大谈苍梧的情况,而这些都不是本来知晓的,但现在,我连他的上任上上任都清楚(应该是甘定,张叔,作者注);这不能不说是我的她的功劳。他能做了近二十多年的太守,官龄比我的岁数都长一些,必然是说明他是个“能干”的太守,想想这么多年,朝中三公都任免了好多拨了,他还在作着两千石俸禄的太守,在这天边的岭南一隅,却一直相安无事,实际上他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我与他的话很政治,但我已经说得很顺溜了;我竟想起周仓曾说的那种感受,第一次有些难受,后来就麻木了,最终就习惯了,现在感觉自己就是这个感觉,不过,那种很类似的参比是杀人。

下面几日的事情倒挺简单,向各地派发命令,命各郡的官长把各地的情况完完本本报上来,我自己也派了人去查看。我还派了人往东去南海郡接应我认为应该快到的银铃。

而我还要草拟了一个官职掌管之册表,将手下的这些人该干什么,都给定了下来。却说那日正写到一半,正写水军时,忽然想到:银铃不会走海路吧,可不要碰到大风浪。就在这事,忽然感觉从堂门口吹进来的风,起风了,东南风,从南海郡吹过来的!

而且,它还越来越强劲!一个时辰后,一场大暴雨不期而至。

我很担心银铃。

第一百四十章 小宴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四十章

小宴

这是冬天,冬天在荆州决计不会感受到东南而来夹杂一种潮湿感觉的风,更不会下这么大的雨。

雨虽然很大很急,却只下了片刻便停了,这一点也不是荆州的雨所能发的疯。只是风依然很大,我甚而能感觉到襄阳老院子里廊下飞旋的落叶,云梦汹涌而起的波浪,谢沐关口呼啸的砂石,和海上颠沛流离的一叶或者几叶扁舟。

说银铃会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我不信;但说我不担心银铃,估计所有人都不信,其中就包括着我。

所以,我很自然地坐不住了,快步走到大堂门口:“快请厉……”我顿了一下,看着几个急步冲出来的人:“备马!”

广信内外城郭皆有,不过不是原来的那个越侯所新建,说到这两圈实夯的土墙,还得往前推好几百年,原来的南越国赵陀把他的弟弟好像是一个叫赵光的人封在这里为王,就有了这个广信的王城,后来南越国没了,内城也就慢慢荒弃了。这时间一久,雨打风吹,尤其是这里的雨还这么诡异莫测,土夯得再实也终究架不住日子地流逝,现如今各处都有坍塌,还露出里面用以加固用的粗木桩。宫城里的砖石木瓦地房屋宫室还稍微完整些,不过也不再是以前的宫殿了,在那帮前越侯及从人来之前成了广信的官仓、兵库和官吏居所,而那帮人一来,显然看不上这里的景象,而这里显然已经打算作为诸侯宫城,于是各处坍塌处也有了重新版筑的工地,而同时外城里,里城外也有不少商贾大些居所被强行占据并辟成官员居所。不过我来了,情况就要变了,外城内的还能退给那些商贾的就退了,除了那帮人的谢恩不断,还惹得百姓们对我的评价观感似乎暂时还不错;退不掉的,也就是那些原主已经不知去向的便先空着,看以后的情况再说。

大伙儿则都被我安排在宫城内,免得这么大的地方就我一家住显得过于冷清。于是,这造成了我骑马片刻加上别人牵马片刻,还不如我直接走来得快,但是这是我骑马没走出几十步就几乎踏进北海的寓所的时候才得出来的结论。

他的寓所比我的要空荡得多,我的那里还住着夫人郭佩,纳颜、纳兰兄妹,以及吴越、宋谦、陈武三个小子,虽然院子大,人少,有了这三个小子,家里就显得小了很多,因为在什么地方都能听到宋谦、陈武的鬼咋呼。而老四这里就要差很多,弟妹和侄女儿都因为我的命令在荆州暂时没有过来,他院中的其他人有些是他的族人,有些还是纳兰这个伶俐丫头出头去外面新雇的仆众。再过一阵便让弟妹、侄女他们搬来,而我家,则会多孔明这小胖子,亦悦这个小丫头片子,和我的一个姓黄的小舅子,最重要的,银铃那时也一定回来了。

四儿今日不知怎的,难不成刮着东南风就让他多愁善感起来了,我走进他的院子时,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只看见他满身盔甲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一册竹简咬着嘴唇发着呆。

我原本从不放过折腾我的这位鲜卑兄弟的机会,不过这次事情有所不同,所以,我直直朝前走去想先看看是什么竹简。

不过他直接递给了我,就在我刚刚走到他面前打算看的时候,惹得我很是不满,“知道哥来也不欢迎。”

这本是给苍梧郡的邸报,无论发生了什么,看来是先到了他的手上。而且我不用看也知道能让北海这般的必然是和北面边疆上的事情有关的。

“我的……我们……鲜卑人被你们汉人打了。”他咬着牙,没有看我。

“你还是知道了。”我叹了口气,挥了挥自己的袖子,抖抖拭干旁边台阶上的水珠,也坐了下来:“不过你终究会知道,你也该知道的。”

我和他坐在一起,把邸报又看了看,暂时其他还没有什么大动静,除了一些诸侯章制不合规矩,上拟圣旨严令这些人纠正,剩下的就是父亲新辟了护北郡,鲜卑人的损失很显眼的这条了:“这事有你哥的份,是我帮着出的主意。怎么说呢。这次是我们对不住你们,不是你哥假惺惺的,咱们汉鲜两族在边境上,互相吃对方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不瞒你,也怕你不清楚,我们大汉朝内这百十年也不乏有些家伙,想出人头地立下功勋便总想去讨伐你们鲜卑人,虽然大仗没打多少,但是边境欺扰也是难免。不过你们鲜卑人也有事没事便来我们边境上劫掠一番,你们砍些恶官吏乡绅就行了,那些百姓也没招你们啊。”我摇摇头,苦笑一番:“其实,小时候什么匈奴鲜卑乌桓在我心中都是无恶不作贪得无厌的恶贼,我与兄弟们的,也包括老二,我们玩的游戏中就有攻杀鲜卑人的游戏。直到有一天,傻不楞登的我忽然冒冒失失地闯到你那里,才明白一切不是我所听到的所想到的。可河套内的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该有个结束了。今年我在洛阳任职时,你们鲜卑在河套里的去斤部就又抢我们汉人牧民或者说大汉子民的东西了,这就给了我父亲他们借口……这就是政治,或者说可以写进历史的东西,对此我无话可说。大家都要生存空间,但是强者不应该当羊般被屠宰,既然总是来回往复,我觉得不如来场公平的争夺,谁胜谁来吧?你看呢?”

下面沉默了很久,我也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我很尊重我的兄弟,不想骗他,所以我选择了一直不和他说。也许其他汉人会觉得我有些奇怪,为什么还要替那些不开化的蛮夷考虑。这我不知道。或许以后会有我们汉人能为所有人考虑,那时我很想问他在,这样一片土地上真正陷入为了生存和发展争夺土地的时候,应该怎么解决。注1

“我们鲜卑人是由很多部族组成,彼此没有什么约束能力,一些大族在水草最丰盛的地方,边上则是的小族。我们鲜卑人也会定时,也许三个月,也许一年,或者更长,他们聚在一起讨论做什么,但是各部还是独立行事的,有时候,强大的部落就会攻击弱小的部落。在我们的西面由几个比较大的族比如侯莫陈族就是兼并了周围的一些小族变得强大起来。我曾经想过,如果没有汉朝,我们终有一天会统一成一个强大的大鲜卑国吧。”

我点点头。我能想到:鲜卑和我们汉人不时冲突,他们的统一也有了从旁掣肘之力,这对大汉虽是有利,对鲜卑却不是,这有些无可奈何,却又无法可想。

“其实我听婉儿给我讲了很多你们的史事,我也想了很多,我们破六韩族也许有一天就会淹没在这种兼并吞没之中了,或许就是在哥找到我们的那一天晚上。”他叹了口气,“没有三哥那天拼死断后,还带我们来大汉,我们本来应该已经死了。我们破六韩族对鲜卑其实应该是死人……我想通了,再没有破六韩烈牙了;对鲜卑我们只是死人,而对汉人我们就是汉人,我叫厉北海,字龙行。”他挺直身体,站起身来,虽笑着却坚定地看着我说:“但是……我的心永远是鲜卑人的,我绝不会和汉人一起去对我们鲜卑人打仗;而如果有一天,鲜卑人要我回去,我也毅然决然立刻离开,回到鲜卑人中间。”

我竟骄傲地笑着,也站起身来拍着我兄弟的肩膀,“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以我为厉北海之兄为傲。”

言毕,便大笑着离开了。

不过还有脑袋没有完全糊涂的:“三哥,你来找我就为这事?”

我立刻低头转身,近到他的身边就换拳头捣了他一下,这确实有些伤自尊。

“你去南海接你银铃姐。”我抽出怀中地图与他指明目前情况:“你银铃姐会带兵从南海过来,如果南海平了,她也好把军队完全带过来,我们东面也安定了,下面就能专心应付西面和南面的乱事。我会让几个本地人跟着你去,给你五千人,只能给你一个月粮草,其他的在南海本地征集,翔子当你的副手,他对水军熟,田缄给你当参军,有什么事情,你和他商计着就拿主意吧。小心,南海有些乱,多弄清楚情况再动手,给我下手轻点。如果接到你姐,把我们的情况告诉她,下面就听你姐的调度,不需要来问我了,你姐在打仗上比你哥厉害。还有……最重要的,对老百姓给我下手轻点,你也说了,你是汉人厉北海。记着!”

他立刻收拾东西,准备立刻出发,我也立刻放心了。就在这时,小南蹦跶着进来,看见这阵仗,也算伶俐,立刻明白有事,所以立马要求自己参与其中。我很政治地说了一句:“老四,你看着办吧。”

我从波才韩暹那里调出了些人来,还于翔子,雪林交待清楚。中间只波才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只管吩咐韩暹挑选水军,不过我还是立即问:“我不应该派人去么?”

“不,我刚想用那个烈牙。”这个忠厚大叔很是认真地说道。

“干什么?”

“督练兵士射箭。”

“那……让小南去吧,他射箭也不赖。”本来想学毛遂自荐的,不过怕自己的分不开身,而且自己的射技也不知能不能再拿起来了。其实也是确定北海肯定会把那个小子给撇下。

不过为此,我专门去找了以前烈牙,也就是“死”了的那位的那张长弓。他后来换了张铁弓,所以这把六尺弓就被我当仁不让地据为己有了。今日我专门收拾出它,还跑到宫城北面空地,找寻目标射了一番,觉着射箭挺简单的,头几箭找好瞄的和射的关系,调整一番便可以百发百中了。我还试了骑射,立时难度就高了很多,但是最终至少我可以骄傲地对自己说,当然不是对老四说,以免被他笑话,一百步内箭离目标一尺是可以很容易办到的,不过二十尺也是很容易做到的,四十尺亦没有问题,其实六十尺我也办到了……

那天晚饭我才回来,他们正等着我,我自然没有什么客气,正好饿了,问声是否有人来找我报告事情,得到否定回答后便坐下吃饭,脑袋里却在考虑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到广信来这是头一日我们家中所有人在一起吃饭,前几日,都是郭佩派人送到我的处理公事之所。

我家的饭总是很简单,但量比较足,至少十八年来一直是这样,没有什么变化,而且无论做饭的是谁。至少我不是非常清楚这顿是不是佩儿下厨,因为在我身上起主要作用部位的从来不是口鼻,而是肚肠。

必须承认银铃不在,我们家的餐桌上连耳朵也没什么事情可干,至少那三个小孩子的呼噜呼噜喝羹的声音和纳颜呼拉呼拉撕扯炙肉的声音,不算什么动听的声音,而佩儿和纳兰两个则很有礼貌地细嚼满咽,慢条斯理,无声无响。

不过通常能让我记得这么多事情的细节一定是当时还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当我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廊下响起脚步声,就听有个稍微上了些年纪的人恭敬地用京兆尹那边的口音禀报道:“张俭……老……爷子……来了。”

“看来你挺怕他的。”我乐了,我们家的的传令人总是有些意思,都不知道怎么挑的。

“不……不,禀……侯爷,小人……就是……有些……结巴。”他一说就能听出来他口齿果然是一视同仁的磕巴,对此,我更加无可奈何:“让……他他……上来吧。”心中却想,为什么都

其实我也是襄阳结巴界有些名头的。我还记得子涉一本正经地说道:“子睿是个好孩子,他从来不和别人吵架……因为他是个结巴。”通常到这里那帮坏蛋就已经笑得一摊了。我必须再次声明,我不是结巴,只是说快了有些磕吧,不过我发现,如果心虚怕羞没信心一类,通常我都会有些磕吧;但如果横下一条心不要脸耍蛮了,倒也没什么。尤其现在不紧不慢,我已经很少结巴了。

未等我起身整理好衣衫,就连郭佩都正准备和我一同出迎时,张老叔抱拳就往上来与远处行礼,先一句:“告罪告罪,恕臣此时打扰。”

“啊呦,张叔,瞧您说的,小子虽为越候,却是叔叔的晚辈,在朝堂上叔卖侄个面子,称我越候便就行了,平日私下,叔到侄这来,就是自家。哎?张叔,不知道……您来……有什么事?”张俭此时正和夫人行礼,我的夫人一向表现地很贤淑,无论是哪一个,不过背后的情况稍微有所不同,这个稍微一词值得商榷。

“呃,这个?”张叔看见我夫人就在我的身边,后面也还有其他人在,竟有些不好意思,压低了声音:“这个……你老叔我从山里出来身上就没钱,每日都在军中照应着……也算衣食无忧,可叔……就贪那口黄汤,可现在连个俸禄都没有,你老叔……他……”

我笑着举手请他稍停,回身对着纳兰问道:“纳兰,咱们府上有好酒么?”

小机灵丫头立刻跑了过来,带着笑报道:“禀侯爷,这府上地窖里倒是有些成年的酒,都是以前个老爷们留下的,现在府交割了,就都算您的了,奴婢不懂酒……”

“哈哈……那就行,找人搬些来。哎,张叔,您没吃吧,就在这吃,他们马上把酒送过来。”郭佩也赶紧替张叔一番张罗,我们夫妻二人请拖推伺总算把这位老爷子给哄得开心地坐下。老爷子带着笑和期盼,尤其是那双眼睛,不时地瞄向背后,甚至可以用鬼鬼祟祟来形容,那张标致的木瓜脸上还绽放了一大朵不算很标致的残花——主要是上半截的太皱巴了,影响了整体的观感。不过除了带着一定恶趣味的心思,倒还是能明白自己心中对这位有意思的长辈的尊敬,所以也乐得心中拿他继续开心了。

这酒坛子一到,立刻由正主登场开坛验酒,确定一坛,这晚餐桌就成了酒宴桌。我自然陪饮,佩儿也陪,我问纳颜要不要也来些,他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这就是“老爷要喝酒,旁边需三陪”。这词不知怎得蹦了出来,没有来由。

其实当时还有人想喝,若不是有客人在,有两个毛头小子或许会遭到一名大汉的殴打。若是《春秋》继续写下来,这一段孔夫子定然不会记,因为不符合礼。最近一直在忍受老婆的儒家经学教育,总算知道这些;还知道交州境内,除了三陈。还有二士都是经学的大家。不过唯一的区别是,前面三个都上路了,后面两个还没去,其中一个居然还是交趾的太守,蹦跶地挺痛快的。

所以,喝了几盏,由我引头,就开始讨论儒生,我算不得儒生,自然言语中没什么忌讳;张俭也不是学的儒家,但酒过三盏,老头子就话多了,而且他对儒生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描述:“以老头看来,天下儒生分两种,一种为酸儒,另一种为腐儒,酸儒或许有用,腐儒则必然有害,酸儒凡事便是子曰经曰,但遇到天下公事还知道善恶对错之分,虽然酸了吧叽,但有些酸臭而硬的骨头,我张俭以前就还觉得有这么几个酸儒可交;可腐儒就不同了,他们早就连骨头都腐烂掉了,自己屈于权贵淫威,却说这是忠;贪财营私,说这是礼;肆意欺压百姓称为勤于政事;内室淫乱……”他说到这里猛喝了一口酒,然后就不说了。我能感到这问题所在,所以我们大家暂时都放弃了对儒生地继续嘲弄。

“这个酒……”我们三个喝酒的男人同时打算对酒作一番评论好打消前面这个话题不好的后续话题,而且我们都意识到其他人也有这个想法:“您先说!”

我以手相请张大叔,张大叔指着纳颜,纳颜双手朝我的方向摊开。

“呃,那我先说。”我自告奋勇:“这个酒……还不错。好,到你了,纳颜,你先说,让张大叔最后压阵。”

“我,”纳颜开头就顿了好长一会儿:“以前作羽林郎时,不喝什么酒,偶尔歇下来喝点。”

“等等。”我决定打断了,“汝非但是羽林卫队,竟还是个三百石羽林郎?”

“是啊!”

“那你妹妹怎么还是司徒家的奴婢?”我又看了看纳兰,“不能赎她么?”

“呃,其实我作羽林郎,还是王大人给帮忙请托的,我未能给他找到好的婆家,我也不好去赎她。”纳颜竟有些不好意思,纳兰也羞低下了头。而我却忽然感觉这王允比我想象得要复杂,可能未必这老爷子和我们想得一般,我有些担心,但还是先放下心私示意他继续。还插了一句:“纳兰妹子的婚事,我替她找,不过纳颜,你看着好的,也记着帮咱纳兰妹子留着。”

纳颜喜笑颜开,纳兰则一闷头只管吃饭,两个坏小子则在起哄,结果被他们的大哥一人头上一下子。

“您对在下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其实当时我早就觉出有些地方有些不对劲,但我就是没想到,在这里……就不提了。”他看着我们叹了一口气,不过稍微有些隐晦,或许张老爷子还有些让他不放心,继续说着后面的故事:“我的模样有些惹眼,一路北去,常受人指摘,不敢声张,亏得您给我盘缠丰厚,加上我配剑在身,开始倒一路定定当当。心里憋屈,就想喝些酒,未想有次酒醉惊醒,却发现钱袋没了,那时我才到冀州,天又冷,自此一路不堪回首。没办法,把自己的佩剑卖了,算有了些盘缠,可是没了剑,见你人生,一些个地方小无赖地痞便敢过来撕闹,仗着人多,我倒吃了几次亏,一次连那一点点钱也没了,不知道是人抢了,还是丢了。反正下面一日不如一日,得吃饭啊,我这样,讨饭没人敢给,我又不惜得去抢人,碰上心好的大妈给口残羹喝,没有我便嚼几口树叶。就这样撑到幽州。”他的眼睛湿润了,“若不是您的那封信,和妹妹还在洛阳,我怕真的撑不住了。”

“最后……如何脱困的?”郭佩似乎也进入了这个故事之中,她决定先问起来。三个小孩也都很认真地盯着纳颜,非常急切。

“那日,又饿又困,我昏倒在荒野中,动不得半分。有记性的时候,就以为自己要过去了。可一睁眼,黑昏昏间一个白袍将军和几个兵围在我身边,一个人正给我喂水喝,那几口水喝得我舒坦了些,眼睛也能看清楚,耳朵也能听见些声音,就听那白袍将军让手下给我留了些干粮,说我身子骨大,还让我沿大路去西北五里地的城内找口饭吃。又问我能不能站起来,我晃悠悠还真站起来了。他们便有事要离开,我怎能放过恩公,我问这些当兵和那位将军的名字,那位将军就停住了,他看看我,我还真的看不清他的样子,他就说,‘你这样声音还很浑厚,像个不一般的人,我有急事需东去,不能在此久留,你去城内投军吧,他们要问你,就说子龙将军让你来的。’我说我需去乐浪去找刘备,他听了竟从怀中掏了一会儿,又问了问旁边的人一起凑了一些钱给我,还让我凡事报赵云的名字,或者报去玄德公那里,一路便应该无事。后来果然一路无事,直到乐浪。”

“子龙真英雄也,而玄德公的名望亦令人着实敬仰。”我叹道。

“嗯,玄德先生果然不错,乐浪地方上老百姓无不爱戴,还有些人甚而因为这迁到乐浪,还有他那两位结义兄弟,当真好汉,和他们在一起每日打熬气力,喝酒说事,都是爽快之事。”说到这里,纳颜的眉毛都竖了起来,嘴角也咧开了。

“那你还来干什么?”我有些奇怪:“你住得好,便来封信,我让纳兰去就是,跑那么远路干什么?”

“主公那里说得这话,子龙将军于我之恩,日后当报;玄德兄弟与我者,友也,可重逢而再叙旧矣。而纳颜受主公危难时救命大恩,甚而琐碎间托妹之惠;所能报者,唯此残命尔。”他竟站起叫来纳兰一起退后再拜于我,倒慌得我赶紧起身回礼。

“纳颜,真好汉也。”我说不出话,张俭已经赞出口来了。

“起来起来。”我赶紧拉他们起来回席,却发现佩儿不声不响已到我身边一起回礼,到让我想出词来舒缓一下气氛:“其实纳兰来这里,我也没怎么照顾她,倒是一直当丫环使了,纳兰聪明伶俐,帮了我和夫人不少忙,我还得感谢你们兄妹呢。”旋即我也作揖,到惹得张俭说了一句:“这番,主公倒有些酸儒的禀性。”

现在我能明白当年张俭大叔如何被上面的宦官看不过眼了,如此直率对上,怕天下就我这里能这般了。

“张叔叔,到您了。”我们总算坐下,继续喝酒,也开始另一个话题。小孩子们则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其实我很想知道,不过隔得太远,没法听清。

“作督邮那会儿。”他谈到这个事,原本一直开的残花就谢了,换了一朵苦菜残花戴在脸上:“我根本滴酒不沾,山阳县十一个乡,四十八亭;共有一百三十六家豪民大户,各地乡老,里魁,大多都是这些大户家的人。朝廷下的旨意大都很好,可到下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县令是个酸儒到腐儒中间的家伙,好吧,也好不到哪;坏吧,也坏不到哪里去;碰到这事,他不管,可他不管,我不能不管。”说到这里他单指朝天,脸色严峻,声音也高昂了起来:“我不能不管!”

没有人说话,但我想大家心里全喝彩了一句:“好!”

“我就是酷吏,他们能怎么样?我没什么顾忌,三年,我抄了十五家,杀了三十多个横行无忌的劣徒,怎么样?整个山阳的豪民私下叫我张见鬼,那又怎么样?”他拍着胸脯站了起来,让我感觉张叔应该已经喝高了:“他十常侍的家人怎样?他以为我不敢,我敢,他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他还想活?”(《后汉书:党锢列传》,作者注)

老人拧着脖子,脸色竟忽然恶狠狠的,“若让我逮住这些,骑在老百姓脖子上横行无忌的,草菅人命,贪赃枉法多大官我都让他死。”

他忽然一皱眉头,凶脸便成了鬼脸,一下冲出屋去,我们都觉得很奇怪,还是我吼了一嗓子:“叔,怎么了?”

“上茅房。”说到这,此人已在数丈之外。

小孩子笑得最开心,其实大人们也笑了,但是根据《春秋》的精神,不合于礼,故而我就不记录了。

那夜,张叔最终也没说他开始为何喝酒的,但我想可能和纳颜有些相似,应该是那段逃难的时候落下的。张叔那夜就睡在我家,我和纳颜将醉得不省人事的老人抬进了旁边厢房,纳兰则给找了铺盖。

第二日早上,传令兵的叫醒了纳兰,纳兰叫醒了郭佩,并伙同纳颜一同把我镐了起来。

情况一时还说不清,尤其我们家的是这么一个专业对口的结巴:“外……外……面……一……”

这时应该是张叔从偏房起身,当时还没推门出来,就在屋内大喝了一声:“老胡!唱出来!”

那传令兵忽然清了一下嗓子:“日出东山红光照啊……啊,有一辆马车……它进

城了……你说它怪吧它也不怪,驷马在前车在后面……唉……唉唉唉……”

我想在场除了这唱的卫兵和张叔,所有人都是一身冷汗。

“要说它不怪吧它也奇怪,马上的人他长得像太监哎,呐呼咳……说那一人宫袍在身——手中棍一根——上面捋下毛三撮哟,中间一根绳来连呐哈哈……”

听完这种描述,我赶紧打断眼前唱兴似乎颇浓的这位:“佩儿,快……快……更衣,那是持节之使,怕是哪个宦官来颁什么旨意了。”

片刻后,我和妻一同整装出来,来到门口时,一个自称中常侍某某或者某某某的中年太监便站到我们面前给我们念了几百字的圣旨。没什么新意,还是让我当越侯,只是加了条有盐铁之官将给我派来让我接待安置,那两个人的名字我也没注意,反正圣旨要放在我这里,我也懒得记。他们说是明年到估计是要等这里踏实了再过来。

其实我心中在想,这种年纪太监是哪里找的,按说经孟德兄那一下子,应该多是些年轻的,也不知这位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最后估计是从某个行宫给调来的。

回身进院时却看见张老爷子在我们家乱窜,我能从他脸上那种焦急地什么情况都不关心了的表情猜出他要干什么:上茅房。不过我记得这院内茅房里有两个,一左一右。但从院内的总人数及眼前出现的人数来判断,很可能已有二人已在那里开始公干,而且似乎都是大事,这一点从风中吹来的阵阵恶臭可以得到线索,不过我的鼻子还没有能达到辨别两种臭味能力的水平,所以我只是认为是很可能,而不是一定。

不过,我没有任何兴趣去证明。

这日有我定下的早朝,但我把聚议的时间选择在巳时,而不是皇上朝廷的卯时。这有些说头,第一,父亲曾和我说过,诸侯礼制不能与天子同,所以,各方面都需有些差池;第二,荆州兄弟们曾一起讨论过,一致认为卯时前能起床的除了去撒尿的,就是前一日天没黑就睡了的,所以,总觉得上朝定在辰时即更靠后为好,但一定不能过了巳时,以免因为朝会而耽误午饭;第三,鉴于本人也属于到吃饭的时间,整个脑子就处于看见什么都想吃的状态,而且我也很烦于连篇累牍毫无疑义的争执,所以,朝会以简单短小且紧凑为上。那么巳时就显得是唯一的选择。

这天早上,我就骑马没带卫队,穿着自己的以前的平民衣服,随意扎了头发,出去遛达,倒也轻松惬意。今天是第一天这般有闲,平日都是在家随便看些东西,但近日家中毒气四溢,掐指一算自说今日是冬月之朔,宜杀人放火,出去鬼混,倒地立毙;不宜打扫房间,看书写字,处理政事。

虽然是冬天,这里却没有那么冷,至少比荆州暖和多了。城内一些行道旁的树依然是绿油油的,还有些旁边院落的苗圃中间还有些我不曾见过的花开着。路边、院中早起的多半是辛劳的妇人,看着衣服悉如中原之人,并无多大差异,多半趁着今日的好天气在屋外晒着被褥;一般有些跶着木屐在浆洗衣物;或整饬屋墙,收拾篮筐这些日常物事,也有些人家男人孩子起得晚的,正在煮炊者早上的饮食。能看在眼里的男子有帮着手的;有站在屋顶上加着草的;也有蹲在院子有阳光的角落里吃着饭的。注2早起的小孩子永远都是最欢快的,这个时辰的广信城完全是他们的,男孩和野一些的女孩子们会不管母亲的呵责从昨日雨后的路畔稀泥中捏出泥包包,并把它们团成想象中的所有东西,或者三五成群的追逐嬉戏,背后严肃的打着唿哨的孩子宛若英勇的士兵正在冲锋和追杀敌人;文静些女孩子则会团坐在一起,摆出一些碎瓦片和石块,和一些稻草扎成的小人玩着过家家的游戏,认真地仿佛在准备几百人吃的晚宴,不过她们肯定没有银铃和街坊邻居家开心,因为当时她们拥有一个白送的真人娃娃玩具——我;当然还有些全家惫懒些的,或是昨日睡晚了的,此刻家中的大门都没有打开。

他们对我这个陌生的统治者的看法,只保持在陌生的基础上,并没有上升到统治者这个地步。他们会看着我,然后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也有些邻居的妇人会交头接耳地说话;而那些小孩子则不同,他们甚至会蹦蹦跳跳地跟着我的马,直到听到了母亲的呼唤,才会呼喊着欢快地尖叫着跑回去。

慢慢天越来越亮了,声音慢慢聒噪起来,三五成群的男人有些扛着扁担,有些架着斧子,有些推着车,纷纷出城或者去城内其他地方了,广信的城外只有空空的田埂,这时节男人们能做的活多半是去野外砍柴,或者替商家搬运东西一类。于是广信的一天完整地开始了。

最热闹的地方永远是市集,广信有东市和西市,在城的东南和西南,随着辰时市集口的兵卒一起敲鼓,有需或有闲的人们就会从城外和城内向一起涌向这里。北方的农人们一年只有这个时节有些闲工夫,虽然听说这里温暖,一年谷物能种两季,农人终年不休,可这里似乎也和北方是一样的。城外来的农人牵着牲口,拖着今年的一些收成来卖;铁匠铺永远是丁丁当当的敲砸声和风箱的呼拉声,就那声淬火的声音最清脆动听,好似情人间传情的唿哨;相对来说肉铺将成为猪肉的畜牲被揪着耳朵准备放血的嘶鸣有些惨不忍闻,而且铺子里面的味道比把我熏出家的味道要更为恶心;此外,带着方言俚语的讨价还价,三五成群的大婶谈笑,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牵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的路过,都能让我回到襄阳。

我有些想家。

不过这里就是我的家,至少这几年看来是这样了。

“还不错!”我满意地自言自语道:“回去了!”

注1:由于书中人物是汉代人,我不能让他的思想过于深邃遥远,所以他的想法必然存在一定问题,但是这是时代的局限,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一些思想提前两千年为好。其实不光你们觉得不顺利,其实我写得也很辛苦,总把自己留归两千年前,而不要僭越,所以很多话说无法说出来。作者无可奈何注.

注2:有些文献说:那个时代的普通老百姓只吃两餐,大约上午十点一餐,下午一餐,一到晚上黑了,就睡了,而大户人家则吃四顿左右,作者注明,只是未免大家看得有些不习惯,我还是让他们按照后来的三餐制。

第一百四十一章 布政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布政

我到我的那个作为越侯议事厅的屋子的时候该来的人到的还不多。寥寥几个聚在这个大堂的中间——波才、韩暹那几个以前黄巾军的人。听他们说,以前起早惯了,天刚微亮,便得起来了,因为活是永远做不完的——不过他们也抱怨了些这里冬天天亮得早,而天一亮这干人便一个都睡不着了。

对于活是永远做不完的这一点我完全同意。我指了指高高堆在我案上简牍,和他们一起笑了。

下面不断来人,片刻便是几个。我让他们在下随意讨论,而不必在意我。只是看到张叔,让他近前,说了一句让他找些人到我那里搬些回家。他自然知道搬些什么,而我总不好意思在议事厅里说搬酒回家解馋这类的话。

趁人没到齐,专门挑了派到天南的斥候的回报来看,其实我一直很关心一些它们内部的问题。这还得从我手中的图说起。这图上标得很详细,满目都是标准的银铃手书的隶文,其他地方还没什么问题,但这天南一块就有些蹊跷。我兄弟的天南之国和我大汉益州南部几乎是完全重叠的,这上既有天南的一些较大洞寨的名字,也有益南几郡各县城之名。于是,我就很感兴趣,或者说很担心,这些城目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

斥候们都没有进去太深,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因为我交待的要他们保证安全回来以便能给我带点消息。我不好直接问我的兄弟,免得他觉得我想插手他天南之事。不过虽然进去不深,但我已能从斥候的简单汇报中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反抗的益州人并没有完全被消灭,他们退到了越巂之南和永昌郡,而东南的郡县亦即犍为、益州和牂牁由于和天南的南蛮国混杂在一起,所以,被我兄弟给顺带保护了下来。可有意思的就在这里,这些县城既不投降董卓也不投靠南蛮国,这倒有些道理,不过他们竟还不理永昌那里的益州人。而是几个邻近的县一块,或者就是一个小城就形成自己的一个个小朝廷,倒也怡然自得似的。

这出乎我的预料,这些力量显得非常难以捉摸,令我很是担心,若我把家里事情定了,定要把这个事情好好解决一下,当然首先得有一个计划。

我还专门挑了有关豫章之随的简牍来看,这个邻居是我最不喜欢的。

鄱阳有金,其东北之境有铜,其间尽是饭稻羹鱼的富庶之地。就是不清楚为什么要把这个混蛋派到这里,越看越觉得以后少不了和他们打交道,而且不是好的那种。

吴国的情况则让我好受些,他们一上来就大规模的开垦荒地,疏浚渠道,看来老百姓能有些好日子可盼。至少我的妻族在那里不会出什么事情。岳父的情况是我比较关心的,所以下个月的祭祀上还有一番事情要做,这话似乎没什么联系,但是只要想到我有两个妻子就可以明白其中问题。

看看人差不多了,前面还有人走来走去,显得有些乱,便拿着未放的简牍指着前面问道:“还有谁没来?”

“我们兄弟们早都到了……哦,老爷子到了……呦,仨恶脸都到了……喂,鄂焕兄弟别动手,没看正点人呢么……大小剑都到了……小柔大颜都到了……那个南蛮婆子呢,哦,她没来……呃,还有那个鲜卑射箭挺好的那小子也不在……唉,高个点的到了,那个矮一点的读书人没见……哦,还有那个断发的翔子没看到……荆州的几个小子也都到了……行,就他们四个其他都到了。”偏巧邓茂那是站在中间,他以为我指着他,便一边四处看着,一边扒着指头回答了,果然有黄巾军介绍人的风范。

“嗯,邓将军可能不知道。”虽然满腹心事,但还是不得不笑:“厉北海,田雪林,潘翔都被我派去南海了,那大家基本都到起了,就差弓乙女将军了,不过她没来也没事,我怕她还不知道今天我让大家来的。但我们还是稍微等等,这还有一刻才到巳时。你们就随便说说,顺便找个位置坐下去。”今儿也是我们越国小朝廷第一次这般,前几日都是在军中大帐议的事情,以后还是得有个坐的规矩。

比如今日就绝对没规矩,这朝堂中间有条一丈多的过道从我这到门口,两边一堆坐垫,本是整整齐齐,这会儿,已经乱七八糟了,熟悉的便紧紧凑靠在一起,稍微生疏一些的便稍离得远些;还各种面向的都有,有的面对我,如小南,叶剑,波才等;有面对中间过道的如张叔、宋玉东、王威、张华等;这两种也就都有些道理;甚而还有背对我面朝门的,就如邓茂等人。

“邓将军、赵将军,你们几个怎么都背对着我啊?”我只能指着他们问道,引得下面一群人都笑了。

“啊?这样不对啊?”邓茂这干人才转过身来,“我以为就这样呢,我们听说官府里地下臣子是不能看王啊侯啊的,您说啊,要规矩,所以想着就背过去了。”

“以后呢?你们都是越国的大臣,我是越侯。”我顿了顿,有些无可奈何:“我也不勉强大家,朝堂上稍微规矩些,下面,我不管你们,你们照着张老爷子样子坐吧,面朝着中间的过道。”

其实我想大家都面对着我的,在荆州就是这样,不过看张叔这么坐,我想还是顺着老爷子比较好。

“不过这样也有些问题,还是太乱,找起人来有些麻烦。”我看着下面整理的结果,皱着眉头,“这样我右手边坐武将,左手边坐文臣吧。”

这样确实明确了一点,不过显然问题又出来了。我的右边密扎扎的人,左边则一只手可以数完。

这就是现在的我这个越国存在的问题。

“嗯,来人啊,请徐征大人来。”才发现他不在,让人赶紧去请。接着我手一指,“王威,高升,剑锋,陈锴,陈瑜,华容,还有阎柔你们都过来吧。”

于是,我开始对我的分配结果感到满意:左手边第一排第一个必然是张大叔;第二个位子我让他们空着,留给徐征;第三宋玉东,第四也空着,留给田缄田雪林,第五阎柔,第六陈应,第七王威;接着背后第二排第一个张华,第二个剑锋,第三个高升,第四个华容,第五个陈锴,第六个陈瑜。右手难排些,但第一个则没有任何异议,只能是波才大哥,这没有人会有意见;第二个我让空给我们家老四,这我有些私心;第三个给韩暹,第四个给邢道荣,第五给管亥,第六给鄂焕,第七给孙玉海;后面第一个给纳颜,第二个给赵得利,第三个给叶剑,第四个先空着,第五个给小南,第六个给卞喜,下面一个我让留给弓乙女,便于她以后来去方便,其实用她我也有私心,这以后再说;第三排则依次为张林,邓茂,孙仲,赵弘,最后一个是小廖昊。黄巾军内我让他们自己排序,然后一个个穿插开,免得这帮人谈得太开心,只是最后三个实在没人插进去了,小廖昊怎么也不好插进来。以后宋谦、陈武或许能插进去,但那还得再过两年。

至于潘翔,得看他的功绩有多大,我甚至有打算等他回来后可能让他去文官那里,我听甘宁说过,知道他读过些书。在这里,似乎能写周全所有人名字的我们基本就得考虑准备让他当文臣了。而且这些位次其实还要重新排的。

就在我们刚刚排好暂时的位次,一个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场景出现了:大家一直在等待的弓乙女将军穿着一身长短有些偏小,周遭却有些肥的男人衣服,不过仔细看似乎是比较正规的官人服,依然光着她那双天足搭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屐,慢悠悠,嘀嗒嗒,几近扭捏作态般,低着头似乎非常困难地往大堂这里小步地挪,而大堂里所有男人的目光全部看着她,除了下巴掉地的,剩下的也基本舌头不知哪里去了,竟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哪怕是闲话。但我隐约感到,有不少男人似乎有恶趣味等待着一幕难以表述的场景的。所以,我觉得替弓乙女出这个着装点子的这个人有必要找出来,而且不出意外,应该在我下面坐着。

这个女人非常费力的扯着下面的裙裾和摆,小步子一下下伴着木屐击地声音挪向前来。不过,所有的谨慎和小心只到大厅前为止,她似乎看见大家的鞋都在廊下,便放松起来,甩着腿拖着裙裾便随意踢落木屐,紧接着便大步往上迈来;见到我,忽然咧嘴一笑,随着我的手势之指,拎着裾摆,大踏步过去,不知怎么就坐下去了。大家则换了眼神,变成互相大眼瞪小眼,并有些即将爆发之意。不过最终在我的手势压制下,没有笑出声来。

“弓乙女将军,辛苦你了。”我大声说道,仿佛她耳朵不行。

“谋司!(没事)”她也大声回道,仿佛我的耳朵也不行。

“你能听懂我们的话了?”

她勉强地点头,我则点头而微笑。心中却想着,终有一天,两个其它女人会坐在这个大殿里。

徐征则要有礼许多,到来时,他便请人先行通报,待得我传他,才听得匆匆地脚步声传来。我让大家稍微学着点,便让他进来,还自己离席到廊下专门接他,到门口我稍微回过头去看了看,果然武将这一块个个探头看着。

引徐征进来就有些官场上的客套,他除履上阶前便是一揖,再上得台阶来,便要下跪,慌得我满嘴雌黄不知说了什么地扶他起来,这番作完,他还不进来,非要我先进。我便只得先进一步再返身相请,再于是,他解剑打算在门外找地方放置,还惹得我身右侧一帮人全去腰间摸自己的佩剑。

“不必了,徐大人,这里不是皇上的大殿,就这么进来吧,我这里没有这么多讲究。”我笑着,中止这进一步的礼尚往来。

光这就够累了。还不提进来徐征和各人行礼,下面什么样的都有,有学着他样子的,也有挥胳膊的,甚而还有只是咧着嘴笑的。不知道徐大人怎么想的,只见徐征坐下后,鼻子便动了动,随之脸部表情地略变,随即又恢复原状,只是眉头不时皱了皱。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但还是无可奈何,你没有办法指望一群农夫或者武夫们的脚像花一样香。想到这,脑海中连散发着香气的花长得都像冒着热气的脚丫子了。

打了个寒颤,立时打消脑海中的无聊且恶心的念头,赶紧回到正事。

第一日台面上似乎没什么大事,而且由于徐征的到来,场面上还算比较安静,不知是不是我这帮新拔的官见到真的大官有些局促还是怎的。而我也只是问问军队情况,交待一下最近应该如何休养士卒,整饬军务,安排一下各人拟掌管之事,还让宋和张叔拟一个官衔名单。剩下便只有打发大家回家吃饭了。吃饭前还有好事者暂未离开,围在那里不知干什么,过去才发现一干人用自己的脚去对弓乙女的脚印,并品评一番,看来这已经成了这帮憋得有些无聊的黄巾大哥们打发饭前的恶趣味了。但我更无聊,所以我也去对了,我比她的还要大些,其他人的则和她差不多,不过大伙的则大多要肥一些。我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昨晚上洗脚了么?”

“当然没有!”有人居然如此理直气壮。

“以后给我回去洗!”我怒从心头起,却又很快变成无可奈何。

那日,我拎住波才韩暹当日到我那里吃饭,这其实才是重要的。

广信城内看不出这里是以前的百越之地,很少能见到奇装异服的南人,尤其在弓乙女不知从哪里听到并整来了那一套衣服后,应该就几乎就完全看不到了。队伍里是有些南人,但他们全驻在城外。

这几日,下面各地情况陆续报上来,南海的张何(史实人物,一般人称张使君,和刘使君的意义一样,作者注)的,交趾的士燮的,还有其他郡的长官的一些奏报。士燮的报告最为正规,很有朝廷公文的架势,其他的则稍微差一些,但是还是能基本了解些情况。九真、日南的太守已经不知道散落到何处的民间里弄了,合浦的跑到了交趾,郁林的则干脆已经到广信了,前几日我还召见了他。对此我只能说:“交州够乱的。”

我最喜欢看的是张何的奏报,因为里面经常会有银铃的消息,我可爱的妻已经扑灭了揭阳郡之乱,而博罗的乱贼则干脆闻风而降。那时我是笑着拟完一道命令,让韩暹带人即刻便去。

而这其中,交趾郡竟全无乱事,令人不禁惊讶。看来这士燮是有些本事。最近枕头边的课堂上听了不少这个人的名字,也了解些,这士家在当地是第一的豪族,光这点其实让我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但看来这个人确实值得大用。郭佩不知从哪里的找来一部不老少几十斤的十一卷《春秋经》(士燮著,已佚,作者注。以后所有说是引用此书的全是作者自编),说就是这个叫士燮的人写的。此人精研《左传》,颇有心得,有些还是有些教益的,可以算入张叔口中的酸儒,比如卷中开篇不远在隐公主丧这段就注曰:隐公失礼,后终有乱。是以礼以序尊卑,乐以和上下;不分尊卑,无以立序,不分上下,无以平和;子曰: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作者注),《礼》亦有云: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礼记-乐记》,作者注);礼乐之器用者,即此理也。于谈大事者,莫若以礼乐而治,礼者,化五服而别;乐者,合万氓而化。有礼无乐者,上下析崩;有乐无礼者,相亵无体;无乐无礼,禽兽无异;有礼有乐,则天下和顺,万民安康矣。

我从老师那里没有学过这个,但我觉得有意思,所以让宋找几个人再去交趾寻访一下士燮家的情况,打探一下这个人包括这个士姓豪族的情况。同时给士燮一道命令,就说我暂无力平定日南,九真,让他广下告示,严守边境,只让流亡百姓入境避难。这有些不好,但是我觉得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这个我认为得所谓“不好”,恐怕现在不是所有人都能清楚明白的了。

除此以外,我还作了一道术数题,难度很高,有些数字精确,有些数字含糊,但还是能得出,交州四十万户,二百万口。其中,交趾郡一郡便占了三分之一强。

广信的冬日要比荆州的暖和些,就是有些湿。湿冷对身体不好,尤其对少年的男子,这还是以前银铃说的,不知道是哪个大妈给她灌输的,或者就是我的岳父。但天气对我们显然是有影响的,我手下的多数是北面的人,可能是水土不服,前几日还行,就这几日,忽然病了几个。华容也立刻有了用武之地,华佗恩公的儿子果然有些本事,当晚去看邓茂那几个病了的,他们便说自己没什么问题了。最近唯一不断变化的就是弓乙女每日的着装总是不尽相同,但相同的是总能吸引一干无聊家伙们的目光,昨日,她便在我们眼前第一次穿了袜子,穿着步履来朝,竟令一些人啧啧称奇。不过临走,又是几个人团在脚印边,说三道西,前几日是光脚的泥巴印,这日,却是个汗湿布印。看来南人大多如此,男女常年皆跣足而行,穿了鞋袜,倒觉得闷热。不过对弓乙女,我没有做任何限制,她穿什么来,都当做合理就是,毕竟她不是我们汉人,拿我们汉人那套标准没什么意义。另一个能让我如此随意的便是我的这个小朝廷和绿林赤眉军的人员构成基本属于同一种情况,他们除了一些自民间而来的奇怪恶趣味外,其他方面毫无顾忌。

其实我又开始踌躇,但如果我把士燮请到这里来,会不会让现在这种言谈策论无间的局面变得拘束,一个徐征已让我右手边的人安静了很多,他的到来会不会让这里变得死气沉沉。

我没有昏头,但我自己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个治事的人才,在长沙我只需听上面老师的调遣,后来还将事情全丢给了银铃,自己一个人去学武了。而现在两百万人摆在我的面前,他们的将来如何和我的施政会定有很大干系,将一个把我治下的三分之一的百姓治理地很好的人提拔上来协助我,显然是合理的。

“看来得去请他!”最后我很快得出了结论,非常坚定和干脆。

我很努力地处理政事,当能完全自己地为老百姓做些事情的时候,我觉得我忽然变得勤快不少了。我每日除了朝会,还会在处理政事的府衙一个人待上近七个时辰,饭都吃不上几顿,但我觉得理所应当。如果几年前我会想到今日如此,当时我一定会认为自己疯了,要么就傻了。

即便我这样理政,我还是被批评了,而且我觉得批得有理,所以我真的傻了。可以说,有时候,当你理所应当地做自己认为正确的时候,你很有可能已经在犯错误了。

那天傍晚,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我看着徐征呈报来的竹简,说是广信城里流离失所的约有百人,以乞讨度日,不利城内安定,问询如何解决。

对这个问题,我想了好长一阵,最后批复:聚与所有无籍之人定籍,年轻力壮者遣返;若原籍尚有乱事,则暂充官夫,济其依附;老弱妇孺,或起义屋,能为差者,臼米浆洗以资其是;余者先行接济,待后再问。若有不决,即刻再报,若有后例,照此办理。

办完这个,我当真有些累了,正在我舒服地伸着懒腰时,却发现张叔父竟就在身边看着我批的东西。慌得我赶紧行礼,见礼完毕,他将拿书简拿来看了一番,便对我说:“越侯虽年少,然见识颇丰,这等处置,正是妥当。”

“小子年少,识见浅薄,待得叔父多多指导才是。”我自然还是谦虚的老实孩子形象。

“嗯,越侯这办得已经不错。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想提一下。”张叔忽然严肃起来,也让我赶紧正襟而危坐,虚心受教。

“为将帅公侯者,凡事则以躬亲,虽有勤政之美,却有惫懒臣下之忧。”我不太明白,把脑袋往前伸了伸,他看了我这样,笑了笑:“君之手下,虽无旷世奇才,然不乏能人良士,文有宋玉东、田缄数人,武更有波才、韩暹、北海、小南数十之多,然每日朝会完毕,除领兵在外者,受命行事者,多数无所事事。为何?越侯独自亲为也。今只苍梧一郡之事,每日堆积文笺便有三尺,若待交州平定,种种巨细,恐此屋亦难容其巨,而众臣已惫怠矣,今提此事,窃为越侯之忧也。”

我皱着眉头,“我不是让您和宋去拟一个官员职衔名单么?”

“就是!”张叔忽然大起声来,“可越侯为何一直不问此事,此物已在我袖中几日了。”

“我忘了。”我非常坦率。

“我知道你忘了。”他也很坦率:“我去拿……那个……东西的时候,见着越侯夫人,她便告诉我,怕是你会忘了这事。我问为何,她说这几日都是一早出门,深夜回家,饭都吃不上,都需送去。我倒要看你几日,却未想真需我来提及,越侯才能想起。还需说一句,越侯夫人腿有病恙,行动不便,在家每日自天明等到夜深……那么好的媳妇,不是叔说你,你太对不住她了,她也是女人,哎,你这么年轻,不会明白的。听叔的,你把活分下去,让大家都做一个时辰,你便能多出好几日的时光,那时再考虑大计方策,也不迟,却让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烦忧,便说这事,为何不让徐征自己去处理,他做了太守二十年,能没解决过这些事?”越说到最后张叔越激动,最后差点站到几案上。

“侄儿受教。”我很是恭敬地行礼,然后立刻拿着几卷竹简出门,出门前不忘对着楞在那里的张叔说道:“叔,那案头还有些紧要的,便请叔帮我处理一下吧,我赶着回去了。”

“早知让宋玉东那小子来说了。”最后我在屋外便听到这句故意的大声抱怨,我笑了,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淘气。

这日到家正赶上晚饭,郭佩看着我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而我则一个劲地吃,顺便问着各人最近如何。然后,便是把他们全部打发走。

这下只剩我们两人了。

我挠了挠头。

接着又挠了挠头。

……

还是挠,只是换了手。

……

她靠了过来。

不过她也只是帮我挠了挠头。

唯一值得称慰的是,我抓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我……”我用另一只手继续挠头,“你在家辛苦了。什么都由你来,我却……”

“夫君言重了,夫君贵为一州之君侯,是应该尽心尽力为国筹谋的,妾身一切安好,无需挂怀。”她低垂着眉毛,脸色并不能表现出她的话语中的甘心情愿,所以我能察觉她确实口不对心。

我笑了。

“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想问问夫人。”看着她看向我,我继续说道:“一人家有人丁九口,每日煮饭烧水需柴需六担,伐木一担需一人两个时辰,背柴一担回家需半个时辰,担一日之水一人需半个时辰,煮饭烧水一餐需一人半个时辰,且问,何以为好?”

郭佩自然不是傻瓜,她笑了,在我才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笑了。

“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张叔把我给点醒了,事必躬亲,对己尚可言无愧于心,然荒置手边贤才为其一害;且一人之口,是为台,登高而距人千里,是以一言以蔽天下,然一人之言皆对乎,否也。此语乃是孟德兄的话,今日想起来,果然如此啊,此为二害。这三害么……”

“是什么?”我这是故意停顿的,郭佩不明就里果然上钩。

我贴到她的耳边,一句便把她说得羞涩了起来……随即我吹灭了灯。

接着我又吹灭了一盏灯。

接着……我又一口气吹灭了七盏灯,还用手扑灭了三盏。

最后我有些茫然地看了一下满堂的灯火,忽然转身抱起我抿着嘴在笑的妻子,冲回自己的卧房。

应该说,通常我都会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第二日,我发了第一道正式的任命文书:波才为大司马,领大将军,总领全军,但凡兵事功课,操练赏罚,一应处置,俸禄比两千石(郡侯手下官职名称结构俸禄都与朝廷不能完全一样,否则会有欲图造反的嫌疑,其实在汉朝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上面直接给他们安排主要官员,而且多有监视之意。作者注);左司马厉北海,辅佐大司马,分掌步军,右司马韩暹,辅佐大司马,分掌水军,皆中千石;司马左中大夫,邢道荣,司马右中大夫,管亥,左参军,鄂焕,右参军,孙玉海,掌日常五军兵课事务;叶剑为广信校尉,忽萨烈南国为前军校尉,弓乙女为后军校尉,卞喜为左军校尉,张林为中军校尉,邓茂为右军校尉,掌广信与五军校卫。孙仲为行营都尉,赵弘为行营司马,掌大司马法度戍卫,以上诸将皆千石,悉听大司马调度。

司徒,徐征,领广信太守,掌教习民生,礼化众民;比两千石。卫尉,纳颜,掌宫殿卫戍;大鸿胪,阎柔,掌四方蛮夷事;太史令,宋玉东,掌天时地利,节令祭祀;左谏议大夫,田缄,右谏议大夫,张华;皆千石,皆由司徒节制。

司农,陈应;司库,王威;公田令,高升;司空长史,剑锋;太医令,华容;皆千石。司空从缺,暂由司农陈应节制。

监察史大夫,张俭,监察官员功过,比两千石;监察中丞,陈锴;司寇,六百石。赵得利,掌平决狱务;千石,司寇中丞,陈瑜。

各部员众,由各司聘募。

我并没有照搬我大汉的现行法度形式,第一,我没有那么多人,第二,我也觉得有很多根本没有必要。尤其听完夫人的讲述后,我就觉得应该让纳兰兼少府和宗正之职。不得不承认我大汉官制有些过于臃肿,半个朝廷的人只是为了皇上的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服务,当然这个只能自己心里想想,顶多想完了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不能说出来。

就这样我暂时分排好了自己的小朝廷。有些人因没有回来,便还没有定职。但有些人我从没有见过但我的封赏已经去了。比如士燮,我就拟了一道加为平南将军的诏书送去。此外,由各郡推举招贤良方正的诏令也发了下去。

到这一刻,越国的事情才真正开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广信冬月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广信冬月

这里的冬天早晨确实亮得早,鸡们叫得也早,这让我想起当年襄阳老家中与那群挨千刀的鸡打交道的那段日子,那着实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虽然宫城里目前还没有,即便有也在厨房里刚被抹了脖子,可能还泡了一个热水澡,甚而被人扒光了衣服有些不雅地晾着,以及已经在坛子,瓮里被炮烙着的。但是从宫墙四周外还有那些此起彼伏的勇敢的雄鸡之鸣,回荡其间,悠悠而远,悠悠而近,终究和为一曲搅人好梦的“下里巴鸡”。

被扰了好觉的不止我一个,当我能听清声音时,便听得外屋的堂外嘟囔着疾步走过一人。过一会儿,又听见有人带着笑意声问道,“哥,如何?”

“身轻如燕啊!”这个哥哥非常精神地说道。

妹妹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原以为他去练武了,以至自惭,进而赶紧亲了一口还在睡梦中的妻的面颊,便立马起身穿衣,轻声碎步到屋前的空地上开始打熬身体。这很不容易,要知道前一日晚上我是很辛苦的。

直到有一日早上憨笑着的纳颜加入了和我一起练习的行列,其间谈论,我才知道那日早上他只是去出恭,顿时有种遭到欺骗的感觉。而且据他形容,是极其庞大的一坨,其中在提到这一大坨的时候,纳颜甚而有一种很回味的感觉。我当时手中有一付石担,很奇怪,谈起这件事我总很喜欢加上这一句,可能是觉得这个石担和他的脑袋应该有些关系,不过所幸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发生实际的关系。

从那天开始,晨练逐渐成了我的习惯,每日天明鸡叫时分,我便会睡不着。应该说这是个好习惯,不过,它的养成原因还真不怎么好说出来。

我觉得我已经比较能适应广信的天气了,这里隔三差五下一场雨,哪怕是冬天,虽然看着我的内城墙,就总感觉那坨土包包总有一天会塌下来,但是由于我没什么时间看外面的景色,等有些时间,也就天黑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即便适应,但相对来说,我还是怀念冬天的故乡,襄阳在这个时节多半是好天气,冬日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看书睡睡觉简直是一种享受;偶尔下场雪,更是襄阳的好时节,约上几个同道的小恶徒,在外半天便有事情干了。只是一身被雪水浸湿的衣服,会让我在中厅火炉边罚跪上两个时辰。

按说,在古往今来所有国侯之中,我可能是唯一一个被老婆罚过跪的,虽然不是什么光辉的历史,况且那时候银铃还不是我的妻子,但至少也可以当作一段空前绝后的历史来进行记述,不过想想,还是不记为好。

这天早上没有下雨,但天还是阴沉沉的。这里的草已经衰败了,但各种各样的树却还是绿色的,只是有些灰蒙蒙的,如同这里的天气的给人的感觉。但这方面比老家襄阳好些,这时节在我家门前大多的树都光秃秃地。这里的树也很有意思,其中有一种树听当地人说叫羊蹄树,因为它的叶子像羊蹄的印子,这在北面还真没怎么见过。这天早上我骑马出来,两边就是这种树,一直通到宫城北面的空地上。

宫城的北面以前听说是广信郡王的后花园,不知什么时候没什么人管了,就破败了,自从我把我的小朝廷的官邸都给“僭越”地迁了进来,这里变成了演武的校场。这天我来的时候,一眼看去,从东到西便是被看着西面笑着的邓茂牵着的马,牵着一匹有些疲惫的马的邓茂,骑着一匹劣马兜着圈有些紧张的高升,围在一起拿着家伙互相校验的小南,孙仲,卞喜,张林,以及在西城根边练着射箭的鄂焕和叶剑。

我的出现最初并没有改变场上的形势,不过似乎还是有一个,但那与我无关,在邓茂的马和高升的马之间忽然出现了块热腾腾的马粪。后来我想到其实当时老天就在提醒我,早上纳颜的情况是怎样。但是当时,我只是随便一笑。

但我的出现终究让他们围了过来,本来便是随便走走,我也没什么可说,只说自己随便走走,你们继续操练便是。不过这般晃了一圈,只是看着他们较练,我的手还是痒了。

虽然没有带自己的兵器,但这很简单,我要过张林的叉子,因为这个乖孩子就知道听我的;接着点小南的名字,因为就这个傻孩子会和我真较量。

就在马上褪下朝服到腰束好,周围几人便是喝彩,想来我这大块头的家伙,其他没什么可吹的,也就身板着实好,如我真的是范滂的儿子,我反倒要奇怪了。

说打就打,迅即二马错蹬,双叉相搅,这便交上了手,虽然我们二人都算是不知轻重的愣头青,但还知道分寸;所以我二人都不敢抽叉再刺,以免误伤,于是便进入双方绞叉较劲的状态。这小南有阵没和他练了,力气真长了不少,虽觉得还不如我这身无赖蛮力,但还扛得住。可我就着马上身高高一头,便更有些无赖地以上压下,平压着叉借着腰腿力和身体的重量,硬生生把它的马推压得站立不稳,更累得小南被马摔到了地上。

小南今日注定倒霉,不是因为被马摔了,而是他摔到了那块马粪上。身边的这帮大哥们这时都没有了什么义气,报以大笑,邓茂和我一起把他扶起来的时候,还捏着鼻子连拍了他衣服好几下,想把那块还有些热气的烂泥抖下去,最后只能干脆卷了他的外套的衣服下来,让他带回去浆洗。小南可能是有些憋气,手抖抖就把衣服随手扔了,最终却是邓茂揉拨揉拨团成一块自己捡走了。

回去的时候,华容正在等我,有些怪,他是在院外面的角落里牵着马等的我,见到我,放下马绳,向前几步,与我行礼。

“噢,华容,我的太医令,呵呵。”笑着下马,相向而礼:“不知太医令到此,所为何事?”

“有关夫人的病情,请侯爷与我来。”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让我紧张起来。

我感觉有些问题,也压低了声音,跟到僻静处,急问道:“曾与我说佩儿可以恢复,难道病情又有变化?”

“越侯言重(中)了。”

“什么?”我忽然透心凉了:“真的……好不了了。”

“非也,我所说是您言过其实了。”他也知道让我误解了:“越侯夫人的腰腿其实已经差不多恢复了,但是夫人多日不曾动弹,纵使好了,夫人也无法自察,而一旦想站站不起来,其心则怠,其神则衰,故其能立行走之日遥遥无期了。”

“那如何是好?”我焦急地问。

“可能需对越侯不敬,不知?”他白皙的脸上越发能看出一些他老子的感觉,就是这心里有数却还在卖着关子,又有些少年的狡黠。

“但说无妨。”我脸上都笑了,我知道有办法,只是自己要吃些亏,但这又能怎样。

于是,我满身是血耷拉着脑袋地被华容和另一个大块头士兵架着回去。事情总有些巧合,我总觉得这个场景很像在襄阳的那次,连身上的血都一样,都是猪的。只是这次换了两个大个来扶我,让我舒服了很多。甚而我很舒服地把自己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在地上拖着两条腿。忽然想到可能比较磨鞋,就又换作在地上稍微点点脚。

只听华容说了一句:“小心。”便知正事到了。

“啊,侯爷?侯爷怎么了?”纳兰的声音有些颤抖,怕是吓得不轻。

“子睿?子睿怎么了?”郭佩的声音响了起来。

“夫人!侯爷……”纳兰这小丫头忽然哭了出来。

下面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场面上的情况,纳颜似乎不在,那三个小孩子也不在,只有纳兰跑到佩儿那里的声音。

华容忽然笑着耳语:“好了。”随即我睁开眼睛,接着我闭上,甚至还要摇了摇头,再次睁开。

郭佩站起来了!

她眼神凄然,脚上未着布袜,白皙的脚趾贲张,似在努力地扒住地板,一面拎住裙裾,扶着一脸错愕看着她的腿的纳兰,一步一颤往前挪着。

华容和那个士兵忽然跪下行礼,把我晾在了那里。

我抬起头来笑着,一边猜测着自己的样子又多吓人,一边看着同样变得一脸愕然的郭佩:“你的腿好了。”

郭佩忽然不能自己,随着纳兰的尖叫,和着我的闷哼,坐倒到了地上。

“佩儿,你能站的,你能站的,站起来。”我伸出双手。

她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努力的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忽然,宫城内的传令兵冲了进来,离我还有些距离,就大声通报起来:“洛阳的太夫人到了!”

“什么?”我看着自己一身血衣,却又发现佩儿忽然间屹立在我的眼前两步的台阶上,显得非常高大。

她竟扑到了我的怀里,其冲力之骤,且事出突然,推得我都朝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而她完全没有理会其他在场的任何人,无论我怎么劝慰,只管埋头哭个不停,小拳头还不断的敲打着我的肩膀。

“你个坏蛋……干吗?”她抽泣着,哭着哭着,又笑着笑着。

“不是想让你站起来吗?”我最怕女人哭了,尤其是自己的老婆,嘴也笨了,手也硬了。

“佩儿,还不谢谢太医令,是他的主意。”我一手携着她的腰,一边转身,却发现原本地上的两人忽然不见了。

“呵呵,别哭了,我没事的,都是太医令的主意,想让你在惊吓之间,借惊力而起。”她依然哭个不停,又笑个不停,却不肯说话。

后面忽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洛阳的太夫人到了!”

“知道了,没你的事情了。”我惬意地挥手,以为这是华容的后手之计。

“您不去迎接?”他很诚挚且焦急地说:“叶剑大人让小的禀报说,请您赶紧备车去迎接太夫人。”

“你……不是太医令指使的?”我忽然感到背后发凉。

“广信校尉的人就在宫城外面?”他反倒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紧接着一脸恐怖的表情:“啊,侯爷,您怎么了?”

“快,纳兰,给我打水。”我忽然放下双手,险些让佩儿又摔了一下,惊得我赶紧拖住,说了一句:“佩儿,你也赶紧梳妆一下,准备迎接母亲。”

但是还是晚了,我应该考虑到,没有人会拦我的母亲。尤其是叶剑还认识我的母亲。

所以当我湿漉漉正在擦身子的时候,就已经能听到母亲惊讶的声音了。母亲自是惊讶于佩儿已能走路,而我还在焦急地在昏暗的房间里摸索着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套,还不算穿反了重穿的,还有找不到裤桶管的,衣服皱在身上抹不平的。

当我狼狈地走到门口扶着自己的朝冠加簪的时候,门开了,我不清楚自己的样子是怎样,只知道很糟糕,不过可能还不算非常糟糕,至少,母亲没有生气,她拉着佩儿一起笑了。

我忽然看到了一个木鸢在天上飞,很漂亮。广信里的百姓应该很多人都会看到,但幸好他们看不见我的狼狈样子。

“那……母亲……父亲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坐着。

“他个老头子,我不在,他还怕没人使唤?而且没有我管着,正好可以天天大鱼大肉,还能喝酒。你琪姐肯定管不住他的。”说是说,其实母亲还是有些放不下心:“哎,我过来看看儿子,总可以吧,看那老胖子二十年了也是这样,十几天不看也罢。”

“母亲怎么不先写个信叫人送来,作儿子的也好迎接。”

“这一路,都是自家地面上,有甚要紧。”母亲倒是无所谓,不过她还真有理由:“而且我个老婆子带着些小的,什么也没带,还有几十个壮丁,到了你的地界,一知道我,连官兵都要派上个三百,敢问谁有兴趣和胆量劫。”

“那母亲这一路辛苦了。其实母亲还很年轻,算不得老婆子。”我笑了,也就不再拘束了。

“嘴倒挺甜的。我不辛苦,照顾你老爹这么多年才辛苦,这些天难得的自在,还有,这岭南的景色还真是不错。”母亲笑着挽着佩儿的手还问了些事,我想大多是那些事情,看佩儿的神情就能猜出个大概来。母亲还问了银铃,我能感觉母亲非常的开心,曾在上阖时初见母亲时她那原本有些病恙般的目光,不知何时已变得精神奕奕,炯炯有神。

母亲给我带了一大家子人来,全是从襄阳带过来的。除了小孔明,还有他的老师还有老师的那个闺女。虽然这干老的小的,还一个没有看见,但还是让我脑袋中有不少联想,不过很快被亦悦的声音唤了过去。

亦悦又大了些,母亲竟哄着让她叫我爹,说路上教过,这让我惊喜万分,这样说来,亦悦已能说话了!

不过,这个小坏蛋嚅嗫着嘴在我的怀抱中,带着一种很无辜的表情看着我,并没有想叫我“爹”的意思,在我们的各种“威逼利诱”之后,沉默了一刻,然后忽然纵情地哭了,紧接着我便闻道一股发自袖底的臭味。

我不得不再次换去衣服,然后向母亲告假去朝堂议政。

才走出三步,我忽然停住,转脸看着旁边一个婢女。

停顿了片刻,对她说道:“你跟我走。”

今日朝堂上,虽然都算得上重大的事情,但绝大多数都是无趣琐碎的,如波才报请将现在的营地北移,因为营地南边可能在春季到来的时候被江水淹到之类。只有一件达到令人惊异并很感兴趣的程度,是廷尉赵得利报告的,别看这位大叔看着挺老实的,但一张嘴就令人惊异,当然这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

“禀越侯,广信此地牢狱中,卷宗中载一百四十一人,现有罪犯九十七名,其中外放广信下属聚落劳役营所四十四个人。”赵得利顿了一顿,应该承认这个老头子功夫下得挺深,现在的话非常具有官场强调,但听得我还是想睡觉,但下一句让大家一下子面面相觑,打起精神起来:“但是……所有犯人都是……女的。”

我瞟了一眼徐征,他面色不太好,我问了他,与第一次他这回他却推搪了起来:“此事一向由狱曹负责,凡事有不决方问于臣,臣不知,臣实有罪,臣实……”

我挥止了他,看起了赵得利递上来的卷宗,不过罪行上倒没有什么可供推敲(此词出于唐,作者注)之处,杀人的,越货的,通奸的,抢劫的,盗窃的,违逆大不敬候斩等的倒都有。但是居然没有男人犯罪,着实令人诧异。

我至少顿了有半晌,也让大家在下面自己讨论一会儿,最终下了命令:“赵得利,你派人去各城调呈案狱卷宗过来……再派些人去各处牢狱附近打探打探情况。徐大人,无需挂怀,看卷宗,有很多人都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抓了,看起来这事情似乎真的与你无关,我会去查查,今日所有在场之人须将此事暂时守口如瓶,查清之前,谁也别来搅这趟浑水。”

问题比我想象得可能要大得多,虽然到现在为止似乎一切还好——除了九真和日南还在动乱之中——在我的越国内部确实还有一些我一直没有发觉的问题。

那日散朝,等所有人走了,有些疲惫的我依到屏风上问着屏后人:“你觉得如何?”

酉时的广信自有一种风味,若是不下雨,天上又有些云,随着风吹来普通人家的炊烟,和街上土语的碎言。斜倚窗前,静静观天。想起那首追尾的回文诗:“独坐凭窗,窗外群芳,群芳渐落,芳渐落堂。堂前孤雁,燕过留香。”只是现在,窗外无芳,芳未落堂,堂前无燕,燕不知何方了。而那首诗的主人亦如同那只燕,也往北去,不知身在何处了。还不如暂时抛下所有思绪,偶尔放松一下,就这样看看天,仿佛世间一切,前程往事一切都在不断变幻的云中,不能停息了。

不过我并没有完全遁入其中,我还知道问旁边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人,一个女人,若不知道其中关隘的人,恐怕根本无法理解这些话。

“你死了?”我忽然笑了,但继续看着天。

“是。”“死人”回答着。

“儿子刚出生吧?”

“是,才三个月。”

“你怎么死的?”

“沉船而溺水。”

“噢,真可怜的老爹。”我很认真地看着她,这回,她笑了。

“我这里有个詹士的女官叫纳兰,你先做她的副手,委屈一下。哦,你现在叫什么?”

“夫人把我带来,本就是来服侍世子的。既然她叫纳兰,我便叫霍兰吧。”

“嗯,那以后得叫我主公了,别世子世子的,显得我和一般市斤恶少似的。”我一挥手挥停了说话,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窗外面的大街上。

门前的街道东西相向,东面一直通到宫城根下。宫城的上面是新筑的红色,下面则褪了些,还有些坑坑洼洼的,明明暗暗如同脸上长满了痘痘的小孩子,像前几天早上的陈武,陈武当时以为自己怎么了,作为过来人的我告诉他,这是很正常的,几年前我也长过,后来去了一趟北面回来就没了。这样劝他的的结果是他也想去趟北面,当然我笑着否决了他的提议。现在想着这事却想起了早上的天上的木鸢,当年北去的我,随着夏日的南风,就带着无知无谓的心境,如只木鸢直飞到极北之地,当时完全没有想过什么后果。现在想想,当年抛却一切北上真是太冒失了,不过运气不错,而且仿佛真的如木鸢般也有一根绳牵住我,飞得再远也能最终把我牵回她的身边。想到这里,我很感兴趣地往外多探了探身子,还想看看天上有没有早晨的那只木鸢。

它还在,远远的,高高的在天上。小时候银铃曾带我去放过木鸢,那是一个春日的下午,我带着那只木鸢在田野里疯跑,兴奋异常——不过最终也没有放上去。银铃就要厉害很多,她几乎没有跑,只是逆着风扯了扯线,那只木鸢就飞上了天,银铃还教我如何扯线,后来就变成了我在放,开心极了,那日放了很久,很是尽兴,直到黄昏才收了下来。不知道这只木鸢的主人如何吃的午饭。

天渐渐地黑了。木鸢的主人终于要收线了,意犹未尽的木鸢在天上转着最后的圈圈,但还是最终消失在宫城城头之上。看来,似乎是宫城里的人在宫城上放的,联想到早上的情况,应该是那三个小子的可能居多。

思绪在这里停止,正事来了,当我忽然瞥到旁边的一个大胡子的人在我这里作揖等候时,只能赶紧转过来,故作不满地说道:“不要鬼鬼祟祟地忽然出现,好不好?”

“禀主公。”“他”很有礼地作揖,并不为我所动,平静地说道:“属下可以告退了么?”

“辛苦你了,回来告诉我什么情况。”我笑了。

一个时辰后,我几近怒不可遏地骑马冲了回去,到自家门口,撇下马,坐在大堂门口,大声喊道:“来人!”

不过等人到我的眼前的时候,我又改了主意,“你下去吧。”

他肯定心怀纳闷,前一刻怒火冲天的我怎么忽然变了。其实我也说不清,但是这也许就是政治,至少我知道这个。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练武,纳颜远远看着,没敢上前,以后他告诉我,那日早上我“凶神恶煞”的。所以当我脸色平淡地坐在大厅里,照常处理所有事情的时候,我注意到纳颜脸部表情不自然,当然另一个人也不自然,但是我暂时不找他。相关事情,我没有提。

中午,母亲问我昨日为何没有回来吃晚饭,佩儿知道昨日我回来是一张臭脸,明里问我,实则给我通风报信,就问道,昨日那人是那位大人派来向你报告,而且听完那人话我便一言不发走了。看起来似乎她昨晚就是这么替我掩饰的。我提到了赵得利,母亲没说其他,只说着人名字不错,很实用。

我笑了,难得笑了。在餐桌上终于见到了孔明,小胖子瘦了些,据说是用功用的,看着我看他,他还笑笑。因为那个黄老师和他的黄毛丫头也在席间,问询之下,提到孔明这段时间心情似乎颇不是“非常好”,不怎么见笑,但是功课不错。据一个无聊的某人带着些许恶心地猜测,可能最近孔明和他的女同学过从甚密,必须注明,这个某人就是我。

昨日果然是那三个小子跑宫城城墙上去放风筝,后来又多了孔明和他的女同学,想到这里,就想发个抖。

饭桌上有谈到我的事情,不过又不是我的事情,这事说来话长,但还是展不开来讲。说一行人在新野驿站歇息,却听得墙外一个说唱的聒噪,正打算找人去赶走他,却听那人在说我的事情。

我心里还在暗忖是什么人传我的什么事情。

却听得母亲却顿下来问我:“儿啊,你可曾和什么说唱的人称兄道弟么?”

“应该有吧?”总觉得自己和人称兄道弟真的不是一两次了,赶上自己记性不是很好,真的说不准。至少孙玉海我就和他称兄道弟过,不过说成称姐道弟似乎更好。

“吾儿以后不可如此肆意。”可母亲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她还笑了。

可以作为解释的是那个说唱的那天的主题内容是“我”搭救一对义贼母子的故事,“我”还和他一起吃了顿饭。当然故事是真的,但是整个事情过程从他嘴里出来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我知道,小羽母子知道,他并不知道,但他让大家认为他知道。原本我会非常惊诧,但是现在一切只是如此的自然,因为当提到一个和我一起吃过饭的说唱的,我就能他是如何编造这些大家喜欢听的故事的,或许用创造更好。

因为是夸奖我的,所以母亲没有找人赶走他,甚而自己在墙这边静静地听完,还让人去给打了赏。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我的心里也一样,看来有时候情绪会被传递,只是希望传递的是好的,至少要和昨天晚上霍兰给我带来的不一样。

这件事没结束之前,银铃和北海他们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其实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但是,我清楚地记得这个人是因为她是跟着我的这支妻族人第一批到的,甚而早于银铃和老四。

冬月最后的几天,趁着几日的东北风,一批各种样式的船一起借风逆流而上挤到了广信城外的泊口。城楼上的人早早看到,飞也似地跑来报信,兴奋的我自然带着一群人去往迎接,那天泊口极是热闹,除了我们和归来的士兵,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随着韩暹套着像模像样地一身不知从哪弄来的铁铠站到我面前,我就看到了后面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越侯,夫人从吴国带来的,她没有照您的命令去做,这是她给您的信。”他扒拉下头盔,喘着大气说道:“狗娘养的终于回来了。”

我背后没敢带徐征,所以我能比较轻松地听完他这句抱怨,继续朝那个地方瞄了几眼,立时扯开了木简上的带子,信中内容很多,字却寥寥数语。一看完,我回身便找相关之人,很快便加了一句,“张林,快去找华容,快快……傻小子,别只顾跑……骑马去啊!”

这是一个静静躺在厚厚垫褥上的女人,面色苍白,颧骨上隐有乌青,似乎熟睡,却双眉紧锁,牙叩下唇,手捏被角,似乎受着很重的伤痛折磨。她姓祝,或许就是阎嫂的同族;她为何会这样;银铃为什么要带她来广信;我都不知道。我只能打开竹简,再看一次,记住她的名字:祝英台。

作者注: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时代一般定于东晋,其故事传说中梁山伯的原型有些民俗研究者认为是在东汉的一个低级官吏,因为有人在古会稽的县志中找到了一个叫梁山伯的人,而且有人研究,祝英台这个人的原型比梁山伯晚了近一百年,是一个劫富济贫的女任侠;书中阎嫂的原型是研究民俗学的,我在她收集的民间故事中曾看到这样一个故事,本书借用民间传说的内容,给这个中国最著名的爱情故事定一个《天变》的说法。

第一百四十三章 银铃归来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四十三章

银铃归来

腊月的第一天,银铃在北海的护卫下回来了。当着到场的下面人,我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场面上接着也只是牵着她的手,只是不时手上用点小劲示意,很快她便会捏回来,然后斜目相视而笑。

场面上大家打个招呼,谈谈情况,一切平定,军队大部分还驻扎在南海,一个叫商升,或者桑椹什么的在那里领头驻扎,还有一些个叫绿鹤(商升、吕合,都是史实人物,下同)、青狼(秦狼)以及张牙(张雅)舞爪和大葱蘸酱(詹疆)。说实话,这干人的名字都不咋的。

众人应景而来,知趣而去,只有几个便装的兵丁跟着。连老四也早早告了声罪说是回去见夫人了,也不知道弟妹什么时候迁来的,怕是小南做的主,也没告诉我。不过我没有什么兴趣查究这种事情,只是捶了他一拳,让他赶紧回家。

我穿便装而来,她着便装而归,正好作一对平常小夫妻行走于街坊之间,路边亦没什么熟人,则其趣颇多也。

那一日正值入腊,街面上不宜行车,倒不是此地一贯下雨道路坑坑洼洼,偏巧这几日老天爷难得消停,能给看看日头模样;只是入腊各家祭祀,这三十天,各家前一月早早算好吉日,便和襄阳一般毛病,即日起便张罗每年那几番烧钱的劳什,一路墙边道前常见灰烬残香,逢上住户跪地祷祝,我和银铃便一如寻常行人般绕路而行。今早出来得早,不知道家中今日是什么景象。其实前几日也没在家多呆,只知道母亲和郭佩加上几个小的和纳兰、霍兰领着一堆下人忙得厉害,甚而纳颜也经常扛着一座山一样的东西,从成袋木炭到米、面、肉,从一群忙碌但还是停下来目瞪口呆的人中间走过,他一定很消受这种近乎敬仰的注目,因为当大家提起这个事情,他总是一付故意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时常会扬起眉毛偷笑。

在回家之前,除了谈一些那种事情,也是会提到公事的,拐过一个路口,已能看见宫城门,眼见路上行人寥寥,我便想问一个前几日就想问的问题,不过银铃先问了话:“祝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华容看过了,他说没有性命之忧,可是身体发肤之上遍布瘀痕,内脏之间皆有暗伤,血气虚亏,脉象微滑,可能需将养很久。这位祝小姐如何伤成这样?”

“此事回去再讲。”说此话时银铃做贼般瞅瞅后面,忽然蹿上来就扑到我的怀里还亲了我一口,“我好想你,子睿。”

忽然平地里不知何处一声咳嗽,吓得怀中的娇俏,如泥鳅般又溜了开去,距我三尺处站定,眼睛四下搜寻,便在此前,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我才恍然醒悟,也不管这声咳嗽究竟来自何处何人,只管将她揽于怀中,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银铃,我好想你!”

怀中的小贼依然四处探头观望,确信没有旁观的人,才看着我,忽然笑了,又亲了我脸颊一口,嘟着嘴:“有多想?”

“想得除了你,我什么都想不到。”我忽然苦笑了一声,她能明白,抿着嘴,低着头,还是笑了。

“你怎么没去打?”我赶紧找到一件公事来填过这段话:“韩暹没把我的命令传给你么?”

“当然传到我手上来了,要不然我怎么能给他那件甲……他定是穿着那甲回来的,你见过了,嗯,果然如此,真是个坦荡外露得很的老兄,那甲是以前南越赵家一个王爷的,散在民间,被番禺外一个小毛贼头得到了,我平了他的水寨,活抓了他,便得了这甲,正赶上韩暹送信来,看着身量合适,便赏给了他,他开心极了。那甲做得不仅漂亮,而且结实得紧,否则,那贼头怎么逃得过破六韩烈牙的箭,还能被我活捉。”银铃把话岔远了一些,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却还是四处瞄着,显然是正事之前的铺垫,半晌才开始说些正经话:“说出来也不打紧,我认为此事还是暂缓吧,其地易夺,其乱难平,还是从长计议吧,这渡海作战,花用太大,时间稍长,小小南海便定然支不起,即便一旦平复,若人心不服,其后不断起事便会让我们疲于应付于瘴毒蚊蝇与山间乱民之间,征讨一次,这仇恨就埋下了,其后二三更迭,这民心就更难收服。况且……我想,这里面有外人在捣乱,否则何以这杆匪贼起乱事之时,尽选是最近,而且决计不会如此博罗揭阳等几地匪徒相隔数百里,却能遥相呼应,攻其一,则侧背临敌。若非我越人作战勇武,加之烈牙无人能当,箭诛了十数个敌酋头目,使我笔尖一挥便能遇城破城,遇敌歼敌;就凭我们越人区区八千,无后方粮草供给,根本不可能一月之内平了南海,所以,老公把烈牙送来真是太好了。”她又围上了我的脖子,亲了我一口。而我点点头,告诉她,我们也发现了这里的叛乱勾结的问题,显然这个是交州之事最令人头疼的。

“你想赶紧平么?”银铃继续不断四下张望。

“我怕自己平不利索,定又会有人挑唆哗变,但我相信你能。呵呵……”她傻笑一番,只管看着我,换作这回我四处张望:“波才和我意见一致,我们不动或许更好,但是我确实想借着你这股势把日南,九真一古脑给平了。我查过各种方志,日南,九真的南越之人曾受我汉循吏恩惠,亦曾受我汉酷吏所欺迫,加之民情骠悍,断然制之,势必桀骜难驯,日后恐有所反复。但以夫人之能,应可一举平息乱事,收复南两郡之民心。而同时,我却在广信按兵不动,与贼相安无事,这样明年开春,临近合浦、郁林那些散杂乱军定会军心浮动。”

“你把你夫人当神啦?什么都能给你解决?不过你如何得知明年这干乱军会军心浮动?”伊人不再张望,只是笑着看着我。

“我问过波才他们,真正种地的如果开春的时候不种地,那心急火燎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一旦误了农时,心里就一直悬着,不知道该干怎么好。这干贼军,纵有外人挑唆,终究是些种田的老实农人,我想,到时候再发一纸招安文书,这干人还不乱了散伙的就有问题了。郁林、合浦的几支我都盯着呢,一丁点都没有动他们。这回我等的起了。”

“这回现的挺聪明的吗?不过你碰上渔民造反怎么办?”这人斜眇我,必然一肚子坏水,不过我早想好了,因为我早就是一肚子坏水了:“越人自古便以舟为马,以船作车,麻烦他们吧?顺便把朱崖也收回来。”我挠了挠脑袋,我知道有人会去那里一起挠,而且不仅有挠。

“不过,你也许错了。”银铃忽然正色看着我说道:“或许郁林可遂君愿,但合浦……”

“如何?”我抓过继续作恶的小蹄子,向前一步。

“合浦地处远南,其四季皆夏,温热多雨,植死木而能成林,纵稻谷不生,其薯蓣也可活人,恐那里农人不会如子睿之想。”银铃忽然停了下来想了想:“不过现在不动还是对的。”

“那就行了。”我呵呵一笑,我是个懒人,银铃来了,我就懒得想这些麻烦事了,但是有些不算麻烦的事情还是得我挂着,不过从银铃后来地表现,似乎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张何这个人怎么样?”

“此地不是说这等事的时候,夫君鲁莽。天看着又要下雨了似的,快回家。”终于说到银铃发嗔,我自然立刻乖乖在后面跟着,不过她很快又挽了过来,“带路。”

那天晚上果然又下雨了,这里的老天爷还真有这份闲心,但事情的重点不是外面的冷雨霏霏,也和老天爷没什么关系,而在堂内的我的尴尬。一个人如果有两个老婆,而且都很漂亮聪明,满腹经纶,通情达理。应该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我却感觉很难感受。而且场面上如果还有一个情绪颇好的幸福母亲的话,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

母亲坐着主席,自然离桌上的盛羹的鬲最远,我坐次席也够不着,而我的两位妻子则正好都靠在这个热腾腾的家伙边上,再下面的则是小家伙们,所以,在这样的一张大桌上,母亲很自然的抬起了手,紧张得我赶紧伸过手准备接过碗,却听母亲幸福地摆摆手,笑着说:“媳妇啊,帮娘盛一碗羹。”

于是,我试图一直避免的情况出现了;虽然明知道这不可能,但我还是奢望,现在已然失败:因为我有两个夫人,那么这一声媳妇叫得是谁?这件事,我,银铃郭佩,甚至可能包括母亲自己可能都没弄清楚。

而场面上正如我所想,两位坐在我的下手,本都在埋头吃饭的女子都应了声,然后都迟疑的看着对方,我从没有看见过银铃曾有过如此迷茫的眼神,这更让我歉疚而心疼,最终银铃在右手接过母亲的碗,端在鬲前,佩儿持勺满好,再接过碗,而银铃接过勺,放勺,佩儿递碗轻放母亲面前,二人再次对视一起说了声:“母亲请慢用。”

两个女子都谨小慎微地在旁照应,我却在心痛,一种愧疚弥漫在心间。母亲依然沉浸在幸福之中,她品了一口羹,夸奖了一番,却问银铃道:“媳妇儿,是你做的。”

“呃,不是不是,是佩姐姐做的。”银铃赶紧抬头说道。

“啊,我佩儿媳妇的手艺真好。”母亲一边品味,一边赞叹道:“子睿吾儿有口福了。”

“啊,母亲过奖了。”佩儿则依旧低着头。

“不过,给吾儿做菜不必太费心,在上阖老家才见着他时,我是真喜欢这小子,我还自己下厨替他做菜,却发现他虽不是狼吞虎咽,却也是囫囵吞物(此时没有囫囵吞枣这个成语,囫囵,整个的意思,作者注),不知滋味,真是个牛嚼牡丹,糟踏了好东西,也把我气了,不过谁让他真是我的孩子呢。”母亲到把我取笑了一番,只是到这真字上加重了语气,却乐得下面那帮小子窃笑不止,陈武还喷了一口在桌上。而我只听了最后一句,抬眼看着母亲,却发现母亲却也一直看着我,我不知怎得也笑了,母亲小声撂了一句:“吃完,陪娘走走。”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云开了些,还露出点星光。

母亲的精神特别好,在宫城内晃了一圈还上了内城城墙,一路走,一边看,开始我想扶着母亲,她却挥手表示不必:“你娘还没有老成那样。”

要说话前母亲也朝周围看看,我觉得女人总有这方面过分的担心,怪不得民间的飞贼,到了传闻里多是女人,说不定还带只小动物,那小动物说不定还有个人型,两者之间说不定还有紧密的如母子这般的关系。

“儿啊,你知道母亲的喜好么?”

“孩儿不知道。”我很老实。

“老实孩子,连猜都不猜。”母亲似乎到很满意:“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真的是一样。从来不知道还有欺瞒诈骗。”

这话捧假了,我自认没这么老实。可母亲没有注意到我的惭愧,她似乎已经进入一种特殊的状态。

“那时候他就知道每天吃饭时节上塔巡视,看哪家没有生火的便送饭食,对于那些老弱而衣食无继的自然是好事,但是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闲汉也正好乘机偷懒,以至那些劳作终日方能得一些饭食的人,也是个坏榜样,时日一长,自是懒汉越来越多;你老爹终于发现不对,又处理过了火,把所有人都给抓了起来。不过,我就是喜欢那时候你的老爹,因为那时你的娘亲我,也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年轻的时候你的老爹挺精神的,你眉宇间到能让我看出那老胖子以前的那些英武劲来了,呵呵,哎,那时候就是感觉你老爹特别有英雄气概,后来就嫁给他了。”

“您不后悔吧?”我忽然有些后怕地问道,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都要十九了,还后悔,后悔有什么用?”母亲笑了,“而且我一点都不后悔,你和你老爹都很不错,有你们这样的夫君儿子,母亲很开心,尤其在这个世道里。”

我低头憨笑,继续听母亲说话:“这个时候,心思里刚有了那些男欢女爱的东西,就结婚,可能还是早了,我虽然碰上了个好的,却有不少女子托错了人,你莫要让我的两个宝贝媳妇儿将来受苦。”

“孩儿不敢。”我吐吐舌头。

“将来吾儿若能当政。”听完这话我都需四周看看:“可以改个制度,女子过了年纪,不必交那些算赋罚金了。”

“是。”我忽然有所思:“母亲当年被罚过?”

“是啊,家里虽然不算穷,但也难以支付我和姐姐两个人的五倍算赋,当年还就是你大伯老爹替我们交的。”

“孩儿记住了。”

“我的傻儿子啊。”她忽然揪住了腮帮子,还把我搂了过去,如一个小孩子般调笑了一番,虽然很不自在,可是心中却很舒服,十八年,又一次在母亲的怀抱中被呵护,只是腰弯得有些酸,这情景外人看来定然有趣,我却希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有也都是瞎子。

母亲哭了,女人很多事都是一样的,她们悲伤的时候,哭,开心了,还哭。哭得让我的鼻子都有些酸,直到她拽着我的腮帮子来回晃荡,说道:“你怎么这么幸运?有这么好的两个媳妇。晚宴上,我故意出了点难题,她们却做地很得体,很配合,你知道她们为了什么么?她们还不是为了你这臭小子。”

忽然她甩开我,“孩子大了,不能老在母亲怀里,好好闯,有两个这么厉害的妻子,以后要好好努力,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自己的夫人,丢人,知道么?”

都说北方女子刚烈,南方女子阴柔,其实所有的女子都一个样,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孩子。

那天晚上,陪着母亲回家,因为在宫城里,一路不会出什么事情,就是准备回去睡觉出现了问题,而且这是谁都清楚这时候我会面临的问题。

我自然知道两个人都住在哪里,即便不知道,随手提溜住一个人,一问便知,但是,我去哪边为好。所谓齐人之福,我却觉察不出任何福之所在,其实我觉得我的两位夫人甚而可能现在的心情和我一样。

我,独自一人,走过中厅,来到后面的寝院,这日没有月亮,只有零落的星光昏暗地照着这院里的一切,后面的后堂供奉着祭祀的东西,虽然掌着灯,我也不清楚里面现在是什么,院内左边是一间大屋,右边也是一间大屋。我知道进了一个就不好出这个了,而另一个自然无法进了,不过目前只有一间亮着灯,是右边郭佩的屋子,银铃不在时,我总是在这里睡。今日,我是否该去银铃的屋呢?银铃的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掌灯,可能是一路劳顿,我的银铃一定是已经睡了。

当下拿定主意,立时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入右边的屋子,心想明日再说。

不过眼前的情况告诉我,还是今日就说比较好,或者说只能今日说了。

因为银铃和郭佩都在这一间里,此刻正在掌灯夜谈,察觉有人进来,四道目光便把我钉死在门口,一寸也挪动不得。

“唉,夫人……们。”我赶紧作揖,做一个乖丈夫状。

“呃……”郭佩刚要说话,这边银铃就坏坏地插上嘴了,“叫谁呢?”

郭佩忽然抿住嘴,不说话了,却见银铃一脸趾高气昂地嘟着嘴,当时我就一头汗,心想今夜可有得麻烦了。

没想到两个女子却忽然笑了出来,只见二女一起指着案边的空位,让我坐下,我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这两位大姐这是要干什么,但艰难地拔起脚,就觉腿上灌铅一般,很是别扭地蹭到那里坐下,眼睛从一个脸上到另一个,再从另一个到这个。

“我们正谈着你。”郭佩很是放松的样子,手中捻着一支竹签,挑了挑灯芯。

“谈我,谈我什么?”但我很紧张。

“我刚问银铃,夫君你统兵打仗到底如何?”伊人放下竹签,面朝我说。

“如何?”虽然有些悬着心,但我也很有兴趣银铃对我的评价,想起小时候,银铃夸我一句,就会让我开心个好半天。

“银铃还没有说完。”于是我们两个一起看着剩下的人。

“我以为若是战场上捉对厮杀,一对一,那么我直接挑白旗投降为好;若是一人带十几个人,我也必输无疑;若一人带一个百人队,那么我有三成胜的希望;一千则七成;以至一万以上,则子睿必败也。”说完,她鼓着嘴,忽然长吹一口气,转过脸笑了起来,我忽然放心了,我觉得情况可能比我想象得好。

郭佩则认真地看着我问道:“夫君觉得如何?”见我似乎没有注意,便解释了她的问题:“银铃那番话可对?”

“我同意。”和银铃对垒,人少还好靠自己的匹夫之勇,人一多,我确实没有信心能赢银铃。

“夫君倒是个诚实之人。”郭佩对她的夫君似乎还很赞赏,对此其夫君只能傻笑一下,紧接着便抛下一个其很感兴趣的问题:“张何此人如何?”

“今日太晚了。”银铃打起了哈欠,“我和佩姐要睡了,明日我与你再说。”

伊人定是故意,她还对我说:“夫君,可与我们一同就寝?”

“呃,不了,夫人好好休息,我去那边睡。”我能体会她的意思,所以我主动退了步。

我的家庭存在着非常奇怪的问题,但现在还没有人主动提出解决的方案。我想提,没点子,她们很可能有点子,可是一个不愿意说。确实以我们家的情况,只能我提比较好。

广信的天总是喜欢阴沉沉的,合着时常的小雨蒙蒙地笼上一层薄雾,这就是这里每日清晨的景象。我起身,去练武,心中满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昨天晚上做了恶梦,愕然惊醒的时候,身边却是空空无人,所谓坐享齐人之福的人享受的清静便是这般吧。以后如何我还不得而知,便如梦中从万丈深渊落下,最难受的却是下坠的时分。

华容那日早晨见我,说我有心病,我点头,他没给我治,我也知道他治不了。

早晨银铃也在朝廷里坐着,众人倒没什么意见,很是自然,司徒徐征还道了数声礼,立刻整个朝廷就乱了,那帮人也学上了。这倒是,谁让我让徐征当司徒,这教化之事,本就是他的,只是课堂的情况有些糟糕。拜倒的人,连冠甩飞的都有,我就拾了一个,放在案上,指指队列中,头上明显少了一块的那位:“散朝来拿,为何每次事都有你?”

众人笑了,学礼仪的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早朝上银铃将一路情况说明,果真一路顺利,屡战屡捷,当下自然赏了老四,再次宣布他左司马的官职,授了才赶制印绶。这一点只有一个人有异议,不过不是针对老四的。

“夫人怎搞?不搞个位置?”邓茂跪起身子,忽然看见对面徐征,咽了口口水,加上了一句:“启禀越侯?”

立时听到后面人轻声提醒:“茂哥,是启奏。”

不过再如何没关系,其实我在等这句话,不过听完,我还是要去问问意见,至少形式上要问问:“司徒大人,监察史大人,你们意见如何?”

“老臣以为可以。”张叔低眼瞄着我偷笑。

“越侯夫人果然名不虚传,久闻夫人匹马平吴,虽然有祖制言及内室不能干政,但既然此处不是洛阳的天子朝廷,便不应受此局限,微臣以为可以。”这处答应了,便没事了,当下加我自己的夫人为散议大夫,千石。我知道这官职低了,有些对不住,但这样能够稳住一些人的心,这就是我需要的结果。

“张何这个人到底如何?”这是我第三次问了,前两次这人总是推托掉,这次我想此人没有什么借口了。

“禀越侯!”她倒有礼,不过这如果是在朝堂上也就算了,偏巧这是午后的府衙内专供以前的官员歇息的养心舍。此刻还就我们两个,姿势还是平躺的,这话就很不得体了。不过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她的脸部表情可以表明她是故意的,而下面她打算如此继续下去,这就有些肆意了。

“臣见南海番禺一带气候宜人,稻可两季,农田水利井井有条,官员冬日月令一丝不苟。虽四遭有乱,然其城民心不乱,饮食起居一应旧日。”

“这么说……”我的一只手游走在她的下颌和腰腹之间:“张何有些治事的能力了,不过你只说了番禺,其他地方呢?”

“这位主上,你在做什么?”她无可奈何地斜眼看我,因为我另一只手箍着她的双手。

“我最近在学些医学,正习练切脉之术。”我也开始一本正经,当然只限于脸部。

“有你这么把脉的么?”她的眼睛盯着我在她胸脯上作切脉状的手。

“此处为我儿女初时饮食之所,吾自当悉心关照为好。”

“哎!”她摇头了:“我总觉得他有些过于重视政绩,而且厚此薄彼,上面下来人监察,大多只会看看该郡治所四周,然后四处游览一番便回去交差。这样视察张何自然能得褒奖,不过他一直没有升官,开始倒真是令我奇怪,但细想想,天下分州,州下分郡县,州刺史六百石,郡太守两千石,朝内两千石便是九卿之官之享,然伴君似虎,如果不能为州牧,倒真远不如为一郡之守来得快活。张何和这里的徐征倒真是能做官的人,还有一个士燮也似这般。”

我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南海有一个叫董正的人(见于《广西通志》,作者注),民间皆以为至贤至孝,张何三举而不应。我寻访找到过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才,却有些孤傲,言语之中颇看不起张何之人,言其不以民为意,惟官仕为重,不恤民情,不查地理,举全州之力,只治番禺之地,今虽暂定,然早晚南海必再乱也。”

“如果果如银铃所说,张何之人确实不怎的。”我撇了撇嘴,“只能当个百里的县官,不能当郡守……嗯,我马上把他调上来,到我的身边,给他个大些的官,看着他做事。把那里交给……谁去好呢?你带来的那个桑椹怎么样?”

“什么桑椹,商升,东冶的侯官长,弃官跟着我们过来的,还有那个张雅,詹疆都是。”

“啊,弃官?他怎么不留在那里了?”我非常惊讶。

“孙坚请吴候令开拓吴地江南之所,即吴地之南,会稽郡南,故东越,闽越人之地,那里山峦叠嶂,水路纷杂,平地绝少,且多半未经垦辟,千里之地,只有东冶一县。孙坚此人,夫君也打过交道,你觉得此人可能久甘为人下么?”银铃见我摇头,点头说道:“他自然寻衅更换他所辖下东冶之官,代之以自己的亲信,那些官吏,明白事理的自己上书辞官免得受辱,不明白的便被冠以种种过失赶了出去,同时大兴赋税,以供垦辟之用及军资补给。商升是个平民中拔举的,一步步到了今天的位置的,为人忠厚,处事公允,民望颇高,孙坚没有动他,但他为民请愿,也被斥回;商升是个直脾气,带着他手下张雅詹疆,和着此间闽越人也够血气,就打算造反了。最后被我说动带着一干不愿留在那里的,一起过来,说是八千越军,其实还有上万的眷属留在南海了。”

“哎呦,这事……那岳父和老家那些越人怎么办?孙坚垦荒,会不会对他们有所……”

“我留下了话,出事便过来。”

“现在感觉到这个越人女婿的好了吧,你有没有什么感恩的想法啊?”我大拇指朝自己一指,作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当然这幅样子不能做得太久,否则便有很大的危险,所以,我赶紧抛出一个事情转移话题:“银铃,有一个事情,你该知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大牢里有什么问题么?”

“什么问题?”伊人果真停止行凶的企图,停下了手。

“我得去查查。”她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还向我要了人手,打算彻底查一下根由,有了她出马,我一身轻松。

翻开怀中地图,打开看了一番自己的国土,我胸中豪气顿生,“明年夏天平定全州,还有……两年内,我要把珠崖州(海南岛,初即为汉领土,后因里人不堪汉吏压迫,东汉时撤,作者注)收回来!”

话锋一转,让我自己回头想想这些事情,最终淡淡地说:“我要去看看这个叫董正的人,还要去拜访士燮,不管现在,我还是装傻吧。”

事情有赶巧的,我刚刚接来了我的妻,安顿下越人的军队,就这天,我接到了从会稽来的一扎信简,孙坚写来的。信中处处以臣自居,只是谈及边境往来关防事宜,极尽恭敬谦逊。心中暗骂,撇开朱俊和我套近乎,怕没有什么好事,口中却不断对来使称善,还问孙大人可好。闻听孙坚添了一子名皎,便让纳兰去准备些礼品道贺,也是客气得紧,心中却把自己骂了一通。

对孙坚,我虽已没有恶感,却也一直没什么好感。而且我感觉,会稽南海之间的边境上迟早出事。只是我现在无力顾及,而且朱俊大人在便出不了大事,忽然我感到些不安,想到那天在盐渎的夜里的梦,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广信很喜欢雾蒙蒙,不过这里的天气要比襄阳老家暖和,但闲坐时,骨子里却能透出一种冷劲,想歇下来的时候,便只能骑骑马,到处溜,这时周围雾气便自有一番情趣,我不喜欢打扰别人,所以我都是在宫城里跑,随意常常我会在雾中听到笑声,马蹄声,然后才会看到很多熟人的身影最终才看到这些欢快的人们,尤其是小南,邓茂,我注意到这两个人,是因为不仅是这两个人一向大声惯了,而且我注意到那件原本属于小南衣服,现在已经穿在邓茂身上了。

本地人说交州分三块南北中,这里算中。不知道南北会如何,我不介意,不过母亲有些介意,最终,她离开了,以天气的理由,不过,我觉得她是不放心老爹。

初平元年腊月十一,圣旨到,说盐铁官将到。三天后,朝廷里的盐铁官终于到任,这本来是件大事,而且我居然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的名字:贾琮。(正史中,中平元年为交趾刺史,作者注)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慢待他了,原因是袖中刚刚加急赶送的卷帛上的事情:郁林北部雪灾!

这一天,我好像要十九岁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雪中郁林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雪中郁林

安顿好这位盐铁官,我便赶紧离开,因为事情太多。说实话,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错,虽然个子不高,但是眼睛炯炯有神,显得很是精神且精干。不过巧的是那天迟些时候,荆州老师那里还送来了三百辆兵车、大小盾牌及各式兵器上万。豫章王炼参军领兵押送而来,只说是送来,于我处交割,但我岂能让老师白花功夫,查点一番,连声称谢,让王威看着和几位合计一下,报偿一些。不过老师这份礼和这个盐铁官同时到,终究觉得不算什么非常好的事情,不知老师有何目的,还就是碰巧。

无论如何,我决定去一趟受灾生乱的郁林。首先,作为一方诸侯,我还没有去过自己封地中的郁林看看情况,这一道功课终究需得补上;况且,百姓有难,不往顾之谓曰不察;不往救之谓之不仁;不往恤之谓之不诚。不察不仁不诚之徒,何以为人君也。

不过这些也只是托词,实际情况是我看到报告就决定去看看,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对稳定民心,平息早已有的各种动乱有些好处,并没有想太多其他事情。尤其是银铃回来了,母亲也走了,这个家里我也就放心多了;我对银铃有一种超乎想象的信心,对其他人就没有;比如只要想象一下把家扔给老四打理,身上便能出一身冷汗,虽然他也是一个聪明孩子,但是我觉总认为会出什么事情,而且凭他的能力,出的决不会是小事情。

银铃劝了我不少时候,认为我的年纪和实际情况还没有继位者可扶,这时节出去,一旦有些闪失,怕内部不稳;郭佩虽然不说话,但显然她不会站到我这一边,尤其是我说我自己去,不带着她们的时候。谈论期间提到继承者时,我们都不其然地看了看旁边一位叫孔明的小朋友,不过这位小朋友够聪敏,也够脾气,卷起竹简,站起身来,手指蹭了蹭鼻尖:“亦悦小妹不在这里。”然后走回里屋。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说不出话。

不过,虽然在家里我不是老大,但是毕竟在朝廷里我还是越侯,这种事情敲定的终究是我。所以,我决定一天后领着刘小南,邓茂,高升,华容,携五百精兵,带着粮食等物品出发。银铃觉得我带的人少了,我说,带的人多了我就打不过你了,惹得她差点来打我。郭佩一直也没有说什么,后来也只是静静帮我收拾着衣服,或者看着我们闹,接着低下头,再也不看过来,后来,我们也就收手了。我还去看了看亦悦,看她睡得香,嘟嘟的脸很是可爱,便去点了点她的鼻子,她醒了,看见我,冲着我傻笑了一声,这应该是对我第一次露好脸,不过很快又打了个哈欠,继续去睡了,我也知趣的赶紧离开,自觉收获颇丰。

念着郁林那里还有乱事,人似乎是少了点,但是我盘算了不少时间,觉得这都有些多了。我们这些人本身还要吃饭,考虑大雪,再参照随队郁林向导的意见,我觉得五百人行动方便一点。至于为什么下面反对我自己出来的人这么少,尤其还带兵如此之少,我想多少受我这个“平安风云侯”影响,没什么人怀疑我的本事,虽然我自己都怀疑。

心中着实没什么底,又无法看着妻子在旁默默不语,便出来再宫城内闲逛。顺便去拜访一番。这里依然没有什么两样,阴天,不下雪,不下雨,时不时来一阵雾,便把瓦片石阶溜出一层亮色来。

破六韩烈牙主动找过来,就在我找他之前。他问我为什么不带他去,我说你结婚,小雪都快能叫阿爹了,你出去作甚。说到这里,此人仿佛就有些神离,不知是不是已经回去抱女儿了。还出工不出力的坚持了几句,便要我小心,表明自己留守的信念了。我拍了拍他,让他听他姐的,他慨然应允,不知为何,看见他这样,我总想踹他一脚。

我一直认为我有些过于暴力,通常越熟的人,我想踹的那一脚就会想的越重,不过这只限于男人。所以路上看见霍兰,我还很客气地叮嘱了一句:“你先歇着,回来我得编排些事情让你做,不过,你先歇一阵子……如果闲不住,你可以去找银铃夫人,还是牢里的事情,她没什么得力的人手,有也全是男的,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方便,你去帮着她也行。”

另一个虽然熟,但我从来没有过想踹的心思的人——波才也找到我,这位大胡子大将军大叔大哥只带几个随从骑马过来,他要下马行个礼被我拦住,让他就在马上说,确实按照这位大哥的习惯,通常有下马的功夫,话就完了:“人少了。”

“够了。”我很诚恳地点点头,他看着我,顿了半晌,最终对我点点头,拨马回还。

韩暹通常和波才出现的时候相差不会太大,所以波才一走,我还专门等了他一阵,倒是把那干黄巾兄弟等来,欠踹的和不怎么熟的都来见教,跟我走的自然不在,多是回去准备行装,剩下的有主动要求一起去的,或者问询那里可否安全是否要在后面护卫的。只是韩暹一直没有见到。

初平元年腊月十七日,自荔平关(此关为汉代苍梧的重要隘口,具体位置有几说,笔者察看地形图,在文中定位于出今荔浦入柳州,古荔浦望潭中之地)出苍梧,自此时开始,便能看见远处的白色了,而我们一上雪地,行进的速度亦立刻慢了下来。这条线路是我特意挑的,这还是我对着图想了半天,才决定的。

临近傍晚,这片树林高出其他地方很多,我们便扎营在上面,这时节不怕火攻,不怕断水源,所以,这片土岗上的稀疏树林变成了我们最好的宿营之所。粮草物资的车围成一个粮草之城,渐渐地便成了一座白色的堡垒。

雪不算很大,慢慢地落,这里的树初时还能露出一丝丝黄绿,只是渐渐淡去,终究混成满目的洁白,再也不见晦暗驳杂的踪影,也许各种烦心之事,最终都会被这般慢慢削压干净,直到明年,白色褪去,又将是新生的春绿。

走之前的一天,我去找过我觉得需要找的人,一个是张俭,进他家的门最简单,因为他说在宫城内没什么外人,所以给他新屋,他一没做修缮,二没设岗卫;进去空空荡荡,之接便能看到黑黑的张叔的厅堂,和外面昏暗的天气很像。在昏暗的堂屋之下,一个人正埋头批阅文书,他最初没有注意我,只是发现人来,便随口使唤道,“天黑,掌盏灯来!”

我转身便去侍候的丫环处,几个小丫环正在谈着什么,本是很起劲,忽然看见我,吓了一跳,还有认识我的,吓得慌忙跪拜,称该死恕罪的便都有了。

“拿盏灯来。嗯,两盏。”我的要求很简单,也没有降罪的意思,只是让她们准备两个人吃的晚饭。

“嗯,怎么两盏,一盏……足以……您如何过来了?”张叔这时才见我,赶紧出来便要行礼,我连忙扶着,与他一同坐下,慢慢说些事情。

那天的晚饭极其简单,我知道了张叔平时吃什么,张叔冲那几个丫环发了脾气,我还出来做好人,只说是我这般让她们做的。

谈了一会儿事情,我便走了,我还要去两家,只管让张叔注意身体,吃些好的,我既不会克扣张叔的俸禄,便不要如以前在山上般继续过穷日子。

徐征家在宫城外,这家礼仪便多了,所以,我今日很注意着装,虽然是便服,却是一身干净整齐。在家对镜臭美半天,自觉道貌岸然得紧,在张叔那里问了张叔意见,张叔也觉得不错。

门口戍卒自不敢拦我,但我还是老老实实、抬头挺胸地在门口让人通报,看见他紧忙着出迎,我才进去。免不了和他还很扎实地叙了一番礼。

“徐司徒近日身体可好?”一开头,我便很是关切道,要问我心里想的什么,天知道。

谈不了几句,我便要说我想要说的,已经忍了好长一会儿,再不说,我会憋屈死。

“司徒辛苦,我带来的人,文官少,武官多,中间出生草莽绿林不在少数。”(绿林这个词出于西汉末年绿林赤梅起义,绿林军后来大多归了刘秀,刘秀靠这支军队击败了赤眉军,所以,赤眉没有成为以后的一个日常用语,但是绿林却和好汉同意了。作者注)

说完我叹了一口气,“司徒之职,专为教化,但这干……哎,成天吆五呵六,嘴中多半没什么好话的……还多费司徒心血了,以后朝中大事还须多仰仗徐大人。下面我去平乱赈灾,还望君能助吾稳定朝中大局。”这番过分抬高了他,却贬低了兄弟们,日后有空得请兄弟们喝酒。

他如我所想,表现地大为感激,连声称愿效犬马。我和他又谈了谈事情,便告辞离开了,他送我出门,最终谨然长揖送行。

时近黄昏,天尚明亮,闲来无事,巡于营中,兴之所至,翻手开掌,看着雪慢慢撒上来。这里的雪花与北方不同,象是一粒粒白色细纱,圆滚滚的颗粒,慢慢打下,堆积手上,急切不易化去。而老家的雪多半是絮状的,有眼好的说是六角的,可我不行,我没这般厉害,向来只能看见一团接着成一滴从手边滴下。

小南就是个眼尖的人,他凑过来,鬼鬼唧唧地装模作样与我站在一起,随口轻声说:“有人看着我们,在那边的树下。”

我虽然有些担心,并不害怕,若没有这样的人在侧,反倒会让我更担心,我的心里还关心手中的雪颗颗,眼看着,口中烘着,终于化去了。有这番功夫,那日我已从老四家兜了一转出来,我去便是以看自己干女儿为借口的,抱了一会儿小雪,看着渐渐睡过去的小雪,我就叮嘱几声四,便把孩子交给刘婉,自个离开了。

我依然悠闲地看着雪,随口轻声说:“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多少人?”

“好象是两个,应该是我们扎营的时候就在那里了。”他注意到我的表情,也放了轻松,嘴皮微动,趁着喘气的时候快速说道。

“悄悄盯着,别惊动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让大家先吃饭。”我搓了搓手,将又堆上的雪粒拍掉,“再冻他们一会儿,等大家吃饱了饭,有力气了,再抓两个冻僵的鬼就容易了。”

言毕,背手转身回帐。

其实我心里远非表面的那么怡然自得,轻松写意。那些人是什么人?来干什么?后面到底还有多少?我没什么主意,或者说一堆主意中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不过,我总会想办法赶快解决问题,至少解决心中不决的烦恼:从帐中取出长枪,捧在手里,却想着是不是带天狼更好。几步出外,在营地前就耍开了,我的那套都是从乐浪那里和关羽张飞兄弟学的,近日每日早起练武还算勤快,路数娴熟,这番正好用上。也让一干士兵第一次知道他们的越侯还不是个空架子,毕竟一杆铁枪,迎风乱舞,那一番声势还颇为吓人,士兵鼓噪叫好声不断。就这样,我的信心就来了,必须承认,我不算是一个好的统帅,甚至很糟,至少我具有自欺欺人的毛病。

但我信心一来,下面就应该用人来疯形容,吃饭时节,就雪中插下铁枪,褪下半边衣服,肉袒左臂,不过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刚才舞得有些热,就这幅缺乏君主模样地吃了晚饭喝了些酒。吃完,在众人轻声谈笑中,忽然站起,铁枪拔出震地,大喝一声:“呼萨烈南国,去!”

少年立刻挺叉上马出营,几个他带的亲兵也立刻跟出。军营哗然,不知何事,我挥止骚乱,片刻,他便带来两个小孩。

说是小孩,看面容也有十五六的年纪,说是大人,身量也小了,不过本地人高个子确实不太多,倒也说不准。再看身上衣服象是本地土人,想到以前一次入交州时的情景,我觉得不可能问出什么东西,只问了一句,“吃了么?”顺手指了指炉火上尚有余火的锅灶。

其中一个眼睛很大相貌很秀美的少年,看着我摇摇头,他并没有被抓的感觉,仿佛过来做客似地,很是高傲,不过倒也没有盛气临人之感,所以还有些可亲。不过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我转身让人给他们腾出个位置,便坐下来看这两个小子在那里狼吞虎咽了。惹得邓茂出来做憨大叔状:“莫吃太快了,小心噎着。”

小南蹲到我的边上,“怎么办?”

我想了一会儿,起来对高升说,“把粮食用小袋装,他们能拿多少,便拿多少。”

邓茂送走了他们,我让大家收紧粮车,小心警备,准备休息,这时候华容上来,轻声说:“十二三岁的两个女孩子。”

“嗯?”我诧异地看向他,他自信地和我点头笑着。

那夜我睡得很不踏实,时不时起来巡视一周,点查岗哨,还把甲胄取出束好,仿佛随时有大战一番,那两个可能是女孩的人已不再是我担心的,这雪中森林中隐藏着地其他东西是我更加关心的。不过,一夜无事,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天的路上,雪有一阵,没一阵地在下,四周山峦树林皆苍茫一片,小南又凑了过来,“右后面有人跟着我们。”不过这句是我说的。

“您怎么知道?”他很讶异。

“昨天过后,我一直小心留意着。”我说道,“他跟了我们三里地了,可能是昨天两个其中一个,对我们应该没有什么恶意。”说完,那个秀美的小“男孩”形象就出现在我的思绪中了。

行到一处山脚,几近正午时分,令下休息造饭,我便故意离大队远一些,身边只留小南,我觉得他要找我叙话;后来还把小南打发走了,就在那里背身等着他。

背后忽来破空尖啸之声,心道不好,赶紧前扑,枪尖后扫。就觉得头发里别了个东西,随手便拽下一根无箭头的箭杆来。拔马转过来,他站到了树林前,并没有走,手中拿着“罪证”——一把弓,还冲着我笑了笑,甚而招手示意让我过去。

我打马过去,尽量让马慢些走,表明我没有敌意,不过我故作生气的晃晃箭身,随手扔到他的面前。他举起一只手拈出一个箭头,也证明自己没有恶意,还冲我得意地笑。

离他十五步时下马,看着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让他理解我,或者让我理解他。但我想努力一下,所以,我张牙舞爪地表示:“汝……欲……何……为?”

我说得很慢,配以动作,希望他能理解我,并用像我一样的语速,配上动作,让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果然用我一样的语速,用和我一样动作,很诚恳地表示了出来,不过,这不是很能让人接受的:“我……要……你。”

随即,从后面腰上拔出两把短弯刀,便冲了上来。

这不是开玩笑的,此人似乎是玩真的。不过我的动作通常都比自己想得快,在两条雪光映照着寒气地刀刃疾飞向我的同时,手上劲力一抖一枪便扫了过去,以屏开那两道寒气。他亦就势躺倒,随即以刀插地,双臂使力,整个人向前借雪滑急窜。见势,料定他要与我贴身作战,便与他反其道行之,以枪点地,从上面跃了过去。这边一落地,不待站稳,挥枪随着自己身体下坠之势,朝他便抡砸下去,此子虽背对我,但闻得我枪上缨子的破空啸声,很是机敏地翻身躲开,待得他站起来时,我们两个依旧有着两丈多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我是占绝对优势的。

当我们都站起来面对对方时,我们两个都笑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就像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笑一样。只是我忽然看到他身后我的人正自围过来,吆喝声叫骂声亦乱耳嘈杂,打头便是小南,大喝:“大胆狂徒!”,我右手高举,随即大喝,此为吾与此子之事,旁人无需插手,一边看着便是。

他们果然都站在原地,再也不往前,也没了言语。小孩回身看了看后面,转了过来,对我又笑了笑,我歪了歪脑袋,活动一下脖子,没有给予什么表情。

他绕着我开始走,从左到右,从右到左,每次十几步,我知道他在找机会,所以,我枪尖朝下,背于臂后,眼睛却始终看着他。

他佯做往前,我却不动,师傅教过我,看别人是否要动,须看住他的腰,人要动,腰必然要动。他腰不动人动,人就要摔倒;他腰动人不动,就要闪腰。一看他脚往前冲一步,腰却钉死原处,便不理他。他几下佯攻,我全没有动,只是看着他,如此这般笑了笑。

他有些急,下一番仿佛还是佯攻,但腰盘先放出,人稍一迟滞,却也冲了出来,我却以逸待劳,横于腰畔,将枪抡出三分力道,合着自己的腰劲,仿佛有十分力般,枪头棒子呼啸着便截着他的腰便扫了过去,我知道他下面这个动作必然非常困难,他的腰在前,人在后,这时正在展臂往前刺去,却见一根铁杆拦腰一棒打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加上棒头冲前,硬当亦不是明举,本是很难收拾的时候,他也只能立马收腹,身体后仰倒去。

心中猜定此是他后招,立马把剩下力道强行挤压枪上之力,转向下截打,正中此子腰际,便将这小子平放地上了。枪尖刺前掠雪,枪杆压上他肩头,示意不要乱动。看着他,我这回真心笑了,恰如一个在街上打赢了自己宿敌的小孩子。

他看着我,还是笑。这让我心里毛了起来,提起枪尖。示意他站起来。而我则立刻拖枪离开,不再纠缠。走不两步,听到后面有异样,眼看前面观看众人惊呼之像,枪柄随即后扫,却见他双手紧抓枪尾,依然诡异地对我笑。

这让我有些光火,手下使劲一拉,他力气亏我许多,向前便是一个趔趄,仍自双手紧抓枪柄,眼见在我双手控制范围内,我弃枪就着他的领口和腰带便把他提过了头顶。

他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本来以为夺过来的枪也被他丢到了。脸上终于有了害怕,没有了一贯的不明所以的笑容。

我有些得意,心下还有些火气,手一扬:“汝非吾对手,不要打了,走吧!”轻轻把他丢下,找回枪,回到正自喝彩的众人之中,众人中有人起哄:“子之愚甚矣,汝不知平安风云侯乎?”这是文雅的,也有稍微听不下去:“狗娘养的,找死找对主子了吧?”当然还有更听不得的,想都不愿再想了。

他走了,我忽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会出什么后续事来。

如果我能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情,倒真不如一枪戳穿了她,到省了以后诸多不快不乐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若然当时了结了他,以后会出什么事情,我也不会再知道了。

那日午饭,气氛便不似前几日,原本吃饭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这一日,像是逢上的节日,一干人欢天喜地,谈着刚才的事情。

虽然我是越侯,这一块的“土皇帝”,但我一直都生活着黄巾军中,自然没有朝廷军队的那份上下森严的藩障。身边是几个随行的将官与我共炉灶,兄弟们便都在四周屏围开伙,似乎在越国,有我在的地方,大家也都不怎么拘束,不过原本安静还好,这一番闹起来,我在中间便有些吃不消。

其实我不是个不能闹的人,但那得分情况,脑袋里有事,考虑着问题,这声音便有些让人烦躁。

“有吃的,堵不住你们的嘴是吧?”我正待发作,邓茂见我势头不对,自己跳出来打着手势把声音给压了下去。

邓茂是个圆脑袋的络腮胡子的青年,浓浓的眉毛、嘴角似乎总是保持上翘,胡须外张,这脑袋光看轮廓仿佛一个受惊的刺猬球般,我还替他拍了拍粘在上面的雪花,看着他笑。他总能保持部队的快乐,也包括我们的。瘦长脸长须的高升就不行,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在一个大家都注意不到的角落,不知道是在想着事情,还是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应该说我带出的四个人都很有意思,在一起光看着就有趣味,比如两个年长些的剃光了毛从轮廓上便和这两个小的很是相像了。少年英俊的华容看来不是第一次远行了,他的袖子绝对是个仓库,看来是常跟着恩公在外随时有各种需求,印象中从那里拿出过箸,拿出过布巾,拿出针砭之物,甚而给小南拿出了一种皮带装的油,涂在他干裂皴红的手背上,小南问这药是什么,华容笑而不答,邓茂似乎知道些,噗哧哧地笑,惹得小南心中疑惑,把手放到鼻子前使劲闻着,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味。而邓茂有些想转移注意力的想法,大笑着问华容怎么这么多东西都放在袖子里,他说以前都带背篓,这次不好带了,便把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放在袖子里了。

心中还未完全按下正自惦念的诸如把这两个老的毛剃掉,看看会有什么效果;又或者那种药是什么;口中却已经开始问询华容:“令尊把你送我这里,那他老恩公最近在干什么?”

“承侯爷看顾,家父正在荆州家中钻研一种麻醉之物。”华容很客气,我摆摆手,让他不要这么自谦,不过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叫好。

“麻醉之物?做什么事情的?”邓茂很是感兴趣,场面上其他人也都把脸转过来看着我们的大夫。

“常有病灶在五脏之内之患,寻常针砭汤药皆不能及,家父便以利刃切开有病灶之处……”眼看我们四个都有些害怕想躲的意思:“自然,病患疼痛难忍,所以家父便想找出一种药来,可以事先麻醉病患,不觉疼痛,然后再行切除病灶即可。”

“噢……”虽然我们四个都点点头,但高升和邓茂是互相看着点的,邓茂抢先说到:“有了这东西,或许对升子麻翻他相好的,尽早解决事情有好处。”

“才没你想的这么龌龊。”高升撇嘴:“怕是你对弓……”

场面上立刻出现了状况,一个圆脑袋大汉一下子用手把另一个瘦脸的大汉捂着嘴按倒在地。

“唉,起来,起来,起来……干吗呢?”我来了脾气,同时也很好奇:“所说的弓是……啊!弓乙女?”

下午已能看到远处的城墙,如果图上没错,应该是平潭。

天上的雪慢慢小了下来,风却大了,逼得穿得并不算很厚实的士兵们掖着自己的衣角,马上的诸位也搂紧了自己的披风,低着头躲避风霜继续前进。

天上的云彩也露出了缝隙,晚些时候,月亮也出来了。

小南第一个说出了这个发现:“月亮出来了。”

“还以为这段儿看不到了。”高升抬头端详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救命恩人似的。

“又被云遮了。”华容轻轻地说道,仿佛有些惋惜。

“实在没了,可以让邓茂剃了脑袋,背着给我们当月赏。”自从中午知道这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后,我就一直想拿他开心。

“又不圆,就给俺留着自己用吧。”邓茂知道我的心思,赶紧推托这个充当明月的“重任”。

“无妨,腊月十八,正是残月时分。”这种时节,这种场合,天下没人比我心快。

此后,小南总是叫邓茂:残月。我承认,此事因我而起。

“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我想小南应该问不出这么有水准的话,估计是后面有人诳他来的,所以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决定问他:“那你说走哪条路?”

他立刻就怔了一下,眼睛不期然地朝后望望。他没有地图,平素也不好这些事情,他哪里知道郁林是个什么样子,去郁林能走哪几条路这些问题。我带的这帮人,出来乍到,广信多少条街,多少个城门,(汉代广信城市情况未能考证得到,下面我若提及多少城门,纯属臆测,作者注)这干人也未必知道清楚,何况出来。

至少知道去郁林至少一种方法的至少有一个人,这个人叫韩暹,我的水军统领,所以根据此人禀性,我可以很容易从我带的几个人中间找到这个想问问题的人:“邓茂……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有你?”

“噢,被您发现了。”他到没什么,笑了起来,挠了挠脑袋:“韩暹大哥提起过,从水路趁冬日枯水时节,乘北风向西日夜走三日可到郁林治所的布山。为何我们带着这么多东西嘁哩轰隆从陆路走了五天多,只是到了郁林东北旮旯边上的潭中。”

“现在说话有些进步了,就是到关键时候还是有些……”我找不到词来形容,不过这也不是重点,所以我略过继续道:“郁林太守今还在广信,那是我才到了交州,他就到了广信,因为郁林乱了。多大的乱子能让一个太守,一个能动用近万的军卒太守,抛下了所有东西跑到我这里来避难?”

我顿了顿,把他们几个都招到身前,给他们讲了一下我的想法:“郁州之乱是民乱,是民乱便可大可小,老百姓跟着闹,就是大乱,一撮头子独自起哄就是小事,他刚乱起来,我带着人便去征剿,这是火上浇油,我带的人越多越危险,头脑发了热的老百姓跟着那些真正捣乱的一起和我干,我就是有五个军都没用,但我就是不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先消了火,发现一切都乱了套了,出了事也没人管了,听得我们这边情况挺好的,这心头一软,我就好成事了。”我顿了顿:“我初来乍到,这么多人,粮草军马什么都不齐备,自己怎么过冬还是问题呢!几个郡还都乱着,我这时候硬上,后方补给跟不上,前面地形也不熟,到时候损兵折将不说,说不准也丢了民心,不是个办法。先学着‘无为’一番,等明年开春,各家开始忙农活的时候,还有些老百姓开始念想着月令接济的时候,我再一步步地把我们的官儿派过去,把事情悄悄地全接过手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才好。我选择从边上,也是这个考虑。去布山?那儿四丈多高的城头,一个城里有上万人,一人洒泡尿,我们就被冲走了。潭中,城里最多的时候都不足三千人,贼人更少,城才两丈不到,还是土夯的,多年没有修缮,护城河赶上这时节也冻上了,你们再看我们的粮食车,加上粮食包个个都是丈二,站在上面,就是小南都能爬上城去……实在要攻,让士兵推着车当挡箭牌,一路推dao城下,小南打先锋,半个时辰就能解决。”最后一句是要弥补失言对小南可能造成的伤害。

天边迷乱的金色慢慢暗去,朦胧的月亮亦越来越亮,洒下的却是越来越冷的光。邓茂被我派去问话,我估计着这门怎么着会给我开的,我来放赈的,按说即便是贼军,也充个好人把我们放进去拿了粮食再动手。况且,怎么说我都是越侯,他们的头。实在不行,我在外面上风头煮饭,用香味熏他一夜。

门竟然真的开了,我抽了一口凉气,转身让下面传过去,全旅之人,五人为伍,互相看顾,五伍一两,需值巡夜,四两一卒,互相策应,全旅统一驻扎,严防有乱。(都是古制,汉代亦沿用,多用大将军下以部曲细分,却多少不等,有一部即几军者,有一部仅一旅者,难以明确计数,今皆以古制定约,以明军数,作者注)

在县衙大堂上,我随口问出了县长和县尉的名字,这是让郁林太守和我说过的,我还专门记下了。(太守是郡一级长官,我前面有过错误,将苍梧太守说成广信太守,这是不对的,作者注)不过眼前的人和这些名字并无关联,究其缘由,是那干人或离散或病死,他们自下吏依制补上来的。原本情况我不得而知,只能说:“最近县令长县尉死得有些多,诸君需小心了。”这句貌似玩笑的话让他们一个都没敢回嘴,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

他们至少是真的官吏,大汉该有的礼数并不差,要说态度也算好,该说的也说了。郁林与别处如苍梧不同,苍梧多半是骆越人,亦称里人,俚人,而郁林则是西瓯人亦称南蛮人的老家,同时也有大批里人的混居。这两拨人彼此各有城寨,独成一方割据,却又相互交错,一向又不算和睦,攻伐之事常有。平潭附近便两家都有几个小寨子,据他们说,平日与二蛮素不往来,只是看着他们打,不从中作梗,但是有时候运粮队伍会被抢,城里就闹粮荒。

谈到灾情,这里灾情尚好,毕竟不是农忙时,大多在家,冻饿之事虽有,但他们表明情况不算严重。

我看了他们半晌,他们头都没有抬。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厅外刮起一阵大风,冷冷的月光也慢慢消散,他们却依然坐在那里,一个个老实得紧。我最终安排下去,高升放粮,邓茂警戒,华容一路巡查救治灾民,小南随我行动:“我要看几个地方,马上就看,头一个,平潭的监牢。下一个……我先去过了那边再作决定,还有你们几个跟我一起来。”

那天晚上,又是一场满天飞雪。

第一百四十五章 潭中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四十五章

潭中

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好的头头,虽然兄弟们大抵认为我很有本事,对我很有信心,但是如果他们知道我提出这条路线时除了我和他们说的,还参考了我夫人关于和我对阵的问题的论述时,恐怕大多会将晚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而我一条很奇怪的判断依据便是,既然银铃带五百人也有很大可能败在我的五百人手下的话,这个郁林边缘的千人小城中即便有几百叛军,也绝计不会是我的对手。不过依照目前情势来看,似乎这城里连叛军的一点意味都没有。

与洛阳(那时候应作雒阳,下同,以后不再注明,作者注)相比,潭中城实在是太小了,人也少得可怜,与这个县的辖区远不能相提并论,整个郁林东北全是潭中的辖区,可是眼前的这个潭中城,我甚至怀疑它有没有洛阳宫城大;三千多人,南阳几个村子便能超过这个数字。洛阳的外城墙有八丈,即便如此走在城里,哪边的墙都看不到,一半是因为洛阳大,另一半则是城内楼宇林立,这里正好相反,雪夜之中,哪边都是清楚的城墙轮廓和下面的雪顶茅屋,只有东南和东北两个角落有些木头楼阁,估计是这个城内的有钱人。莫说洛阳,荆州任何一个城镇都要超过它的规模。这里甚至没有箭塔碉楼,若真要动手,当真没人能拿我们怎么样。

不过,三千多人只是户籍有载的,南蛮人,西瓯人,里人,骆越人,坦率的说,我也分不清他们的区别,只知道他们大多没有入册。他们有多少,我是不知道的。但是看看这里的城楼的情况,应该附近没有什么有敌意的才对。

我身边只带着小南,小南也只带了十几个人,他们随行也有十几个人,这样几十个人走在路上,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我们在路上会掐起来。所以一路顺带看着周围院落的情貌,盘算着这城中的虚实。不过这番一路走过去,信心越来越强,自忖一切皆在我手上了。

“汝等和南人相处还好么?”我笑着问。

这下等得久了,还需小南跺脚锤叉帮我催:“哎,越侯问你们话,你们聋了啊?”

“啊……”几个仿佛才晃过来,“没聋没聋,还好还好。”

一个迟疑着先说出来,几个人却赶忙合上去。

“他们不会攻打潭中吧?”我有些明白过味来。

“不会……不会。”

“未必。”我轻声自言自语说道。一群人似乎很紧张,看不清他们的脸色,但光凭言语我便觉得他们心中有鬼,况且开始在厅堂里个个都不抬头,生怕表现地过于醒目,谈到那些南蛮地情况事,什么事情的根由都会推到那些南人身上,仿佛像要推托些什么。所以,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就如这满天雪幕下的潭中到底是什么样子,这其中种种缘由亦绝不是现在的我就能知道的。

我希望这时侯就能天亮,至少这些微弱的雪光,不能让我满意。

没有月亮,没有星光,队伍中也没有火把,城中亦只有零星的灯火,多数还在东南和东北两个角上,惟有放粮那边的火堆,借着积雪,将城中映得红亮一些。藉着慢慢热烈起来的火光,也我能将这个小城打量多一些,不过没有更新的观感,依然是一个宁静而显得有些寒酸的小城。

我不妨这样设想这个城市中的问题,潭中地处要冲,北接荆州,潭水上接益州荆州,下通临水,来往商贸繁杂,南人常有袭扰,为了保障自身安全,此地官吏与南人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姑且不论他们如何达到这样,但是至少他们不需要害怕对方的侵犯,也就不需要这许多戍卫的物事。不过,既然没有南人的侵扰,又处南来北往的要害之处,此地为何显得如此寒酸。

相对来说大牢还显得比较正规,高土墙,黑漆门,甚而门前还有两座石制的“我”——獬豸,小南认得这样子,在我身边偷偷瞅着我笑,我不便说什么,只能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紧紧关着的门口没有一丝灯火,我让其中一个官吏拍门叫人,随口说着:“看来本地治安不错,有多少囚犯啊?”

几个头中这回很是沉稳地说道:“禀越侯,有七个。”

“都是女的?”我貌似随口玩笑似的说出来,这回又是一会儿没人说话,最终才得了一个轻轻的“是。”

“大半夜的,这是谁啊?”里面一个急促哆嗦的声音响起来,还没等他继续说话,外面这个便喊起来:“我是冷县尉,越侯来潭中了!”

这话我觉得怪,用手稍微使力推着门,觉得这门闩之木有些腐旧,吱呀呀直响,当即想先发制人,眼睛看着外面这些人,双手却用上十成力气拍上了门。

第一下门闩便折了,但未全断,外面人似乎都吓了一跳;第二下再使劲,大门便被断开了,却看见里面那个穿着单薄衣服,披着件狱卒的外袍,一屁股坐在漏着门外斑驳光影的雪地上,用手护着脸从指缝中看着我——估计此时我也就是一条巨大的黑影。

“起来。”我背着手直接走过他,“小心着凉。”

“狱卒都在哪里?”一路走,我一路问。周围的房屋都非常破败,显然好久没人住了。

一路都没有见到人。直到几个与前面坐地上的那个类似打扮的人嚷着:“谁啊,干吗?”气鼓鼓地冲出来,接着不明所以地在我面前停下,再看着后面的人,也不敢说什么,赶紧让开。

最终在几盏油灯之下,我笑着,对所有人说着:“真稀奇了,大汉的这么多卒吏全在大牢里待着,你们倒给我说说怎么回事?谁来说?”

借着那一刻死一样寂静,就在不远的牢房黑暗深处一声女人无助的呻吟传来,还伴有一个男人剧烈地喘息声。

“呼萨烈南国!”我手一挥,略一沉吟,还未等他蹦跳着过去,又大声喝道:“你……等等……还是我去!”

片刻后,我拎过来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样,一道栅栏后,几十个男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眼中有恐惧,有紧张,有惊诧,有不知所措,有茫然,有不明所以。身边那几个也跪在了地上,头比在衙门厅里的时候还低。

就这样互相看着也不是个办法,凡事得有一个开头,所以我用枪屁股戳了戳地上的湿硬地黑泥块,先说了话:“你们谁来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吧?”

“越侯啊!”一个一缕山羊胡子五十多岁老头,袖着双手坐在被窝里,低着头或许看着地上散碎的茅草,就这样用一种荆州老家的口音慢条斯理地开始和我说话:“我是个老头子,反正也是死了,我也就和您说了吧。”

小南想过去教训他一下,被我制止了,我没那么大架子,也不至于这么冷天让一个老人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这种感觉,我自己都能带着一种快乐的感觉去回味一番。

“请讲。”我还加了一种邀请的手势。

“我也是荆州人,光和六年大旱过来逃难的。”他眼睛瞄着地上的茅草,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交州穷,人也少,但冬天不算冷,当然这几日有些……除了有些湿,其他也都不错。我就认识那么些字,居然还在这让我讨到了差事,也算活下来了,人啊,怎么说,他能活也算一件好事吧。”

我点点头,这些都是大白话。

“周围还都是些南蛮人,东边是西瓯人,西边是骆越人,这两遍互相掐架也就算了,顺道欺负我们弱,也一天到晚来顺路折腾我们。可上面却又要安抚这些人,说怕出乱子,所以让我们一切忍让,这忍让的差事又不是他做,是我们扛的啊!田里的粮食一到秋天就没了大半,咱们没力气和他们抢,各家农户们,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也就只能等死了,只有一些不靠土地吃饭的,有些门道的才能留下。这秋天没东西,冬天就得挨饿。这儿是陆路从苍梧过来的必经之地,也是往北去荆州的一条要道口,虽然人少,但却算紧要,所以上面每年也能拨一些东西。说实话,我们这些吃官饭的也就靠着这些东西过活。”]

“那你们干嘛不走?”

“擅离职守,那是大罪,上面没人会来替我们,我们就必须得留在这里,如果等老了,说不准能给些赏赐,也就能弄口棺材板走了。”老头盯着地面,手中拨弄着地上的茅草,“你说我们干吗住在这里?我们……”

这个大老爷们哭了,不仅他,很多人忽然也哭了,甚而有被我摔在地上的混蛋。

我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你杀了我吧?”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忽然蹦了起来,甚至光着屁股,操着一口北方口音大骂道:“我是官差,可我他妈的比个囚犯都不如,官舍比猪窝还不如,塌了都找不到人来修补。搞得老子得来住牢房,牢房倒是结实,但这是我们该住的么?老子四十好几了,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了,连个婆娘都没有,早活不下去了,别说余三,就是老子,也打算去找个女囚泻泻火了。”小南被我用手拦住,如果没我,估计他早就剁几个脑袋下了。

“县里工匠将作司都没有了么?”我示意他坐下,顺便问出这个问题,也看看地上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余三。

“他们被上头抽走了,说留在我们这里没用。”那个老头依然袖着双手,就像个静静等待死亡的老者。

看着听着,心中真不是一个滋味。

“布山的?”

“还能是谁?”那个光腚的缩了进去,嘟囔道。

“城里还有多少人?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严肃地皱着眉头问道。

那个余三急切地想要说话,刚说一个我知道,便被我喝止:“汝非可言之人!”

大家的眼光从余三的身上最终到了老头身上,看来最终也是这位老人家来说:“我说吧,城内其实只有两家人,一家姓刘,一家姓徐,其他人,包括我们都是他们的下人。他们什么都干。”

我忽然能理解一些事情了:“这两家都是什么来头,在干什么?”

“刘家,是布山那边的大族,好像是什么王的后人,也和在布山的太守是亲戚,姓徐的是苍梧太守家族,也和郁林太守有些瓜葛。他们……和骆越西瓯这些南蛮人做买卖,南蛮人也就对他们的地网开一面,就凭这个,本来潭中的农户也就逐渐依附他们两家,不肯就范的就只有滚蛋了,不过即便这样,这些老百姓的地,那些南蛮人也是说抢就抢,也没什么办法,总比内外两头堵的好。凡遇到什么事情,这些农户都得替他们两家出力换些食物衣物度日。我们官府只是个摆设,南人滋扰归滋扰,从不打城,也就自然没咱什么什么事情,收税?收他们?他们上面有人,早给明文免了,那些农户只要给他们交足粮,也就算他家人,不入潭中民籍,也不用交皇粮了,老百姓跟着他们也就这点算好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靠上面拨的将就着度日。就这样,还不算完,他们要有事情,还随便使唤我们,我们不干,他们竟还说,想不想要薪俸了?再说,这监狱里所有的男女都是他们送来的,案籍卷宗也是他们给我们,说让我们随便处理掉,在他们眼里我们他们一样只是一群狗,说好听,也只是而已一堆用来使唤的行尸走肉而已,没用了,便扔了。”

城中毫无戍卫碉楼,更无更多守城士卒,看门官吏走卒连上此等人竟不足五十。如此近侧便有蛮狄,这个城怕八成如他所说这般。

“郁林太守不是跑了么?”

“他跑,是为了活命!他把所有军队派到各地自己的地头上看着去了,除了我们这儿,结果反倒布山闹得最厉害,他又怕自己领兵,打不过,损了自己的实力,当然跑了,所以这才找侯爷您去了。他见了您,不把乱子说大点,您能饶了他?”这是一个刚才和我一起走的人,他忽然在我背后发话,对他们这里的顶头上司毫无尊敬之情,甚而背后还能听到不停的咳嗽声,似乎想让他不要再说。

“像这样有多少日子了?”我手把腿上皮甲磨得沙沙响,周围原本的窃窃私语都全停了。

“我不是本地人,听说二十多年有个好官,把这整顿得不错,后来说是党人,就没了,后来慢慢就成这个样子了,说细了,我也不知道了。”老头倒是和我对上味了,越说越像朋友似的放开了,刚才被一个官员抢了话头,还有些不乐意。

我对小南耳语几句,小南立刻派了几个人走。

“潭中有罪之男在哪里?”我切中核心,这是我一直关注的,我已经得到了一个完整的答案,我只想得到更多的证据而已。

“交趾商人买走了。”他很快回答。

“很好。他们来买,多少钱一个人?”完全一样,所有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大汉的土地上居然犯人可以购买,这真是一件希奇又不希奇的事情虚构。

“八百钱。”

“你们这儿比苍梧便宜,那儿卖一千。”这是我对此事的最终结论。

“看来交趾郡很有钱啊。”我拍了拍腿,“现在给我讲讲潭中的情况,一个个来,这位老人家先讲。”

我自然指着这个老头,听他们把这潭中甚而这郁林的情况讲了一遍。

半个时辰后,夜色更深,寒意逼人,我让他们生火烘着暖和些就睡了,我也带着自己人准备离开了,在此之前,需要交待一件事情:“把余三投进大牢,别卖了,明天你们待我命令,无事便来衙门,都来。”

我调了所有的“他们”编的卷宗,抓在手里,背在身后。看着放粮的地方,这些依附于大户的人家日子看来很难过,没有几个能穿着好一些的衣服,甚而,还有些男人穿女人的衣服,或者女人穿男人衣服的。这个事情一直到后半夜才停歇了下来,我怀疑,有些家是男女老少齐上阵的,因为有一件左肩补了个黑补丁,右肩补了白补丁的黄色破旧麻服在我眼前就晃了好几次,后来听华荣说,他总共看见了六次。

大伙儿碰个头,没有人有睡意,蹦蹦跳跳打算找东面两家人晦气的小南最为激动。可以认为,这群官吏的话应该不是骗人的,而且现在知道东南姓刘,东北姓徐。邓茂提出回去要好好整徐征这老小子,小南提出宰了那个刘太守。我按下他这个暂时没什么用的想法,征询各人下面我们该如何处理本城之事。

他们问我如何能信这帮狱卒衙役,我说,就凭现在能看到的各种问题,还敢放我进城,

言语之中随意得罪他们顶头上司,还衣衫破烂地住在监牢里,和我大实话般地说了一个时辰,彼此之间找不到一丝破绽,这干人如果不可信,那这帮人简直全是人中龙凤了。

“如果同意我们明天就走的人,现在就回去睡觉,如果不是……就有很多事干了。”

那夜人很忙,雪也又顺着西风飘落,大家伙都没有闲着。

按照这些官吏的话对照着这些卷宗,这里百姓如同家奴般隶属于这两家,犯事也多是触犯了这两家的霉头,便被发到牢里。还有几个还不了他家的谷子,估计又不肯卖身与他家,被投进来的。手头二十多份,男人都居然“死”了,“死”因有自尽的,有吃刑不过的,有生恶疮的,居然还有溺死在粪坑里的,倒是七个女人在牢里还算妥帖,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出过。

到篝火那里唤来个本地百姓,叫到他时,吓得他半死,华容小声说,他已来过两次。为让他安心,我还给他添了一斗米,让他给我讲讲情况。

城里粮行,客栈都在东边的城根下,全是这两家的。这里夏日东南风大,雨急,冬天却还算温和,所以这两家都躲在东边城根下,算是会找地方。这里来往商贾众多都是从北门东门进出,也就是冲着那边去的。有些这两家的熟客,连过往赋税都可以免交,官吏自然没什么办法。

送走了这个百姓,有些沉重的走上了城墙,城墙上居然半个士兵都没有,看来这里真是安定得紧,好像我平乱来错了地方似的,可这没乱的问题似乎比动乱更麻烦。这个城三面环水,潭水自西而来由南绕东而去,只有北面我们来的方向是一条旱路。水面上东南有一座浮桥在雪光中隐约模糊可见,此水辽阔,尚未封冻,静谧安详缓缓而逝,水外,片片高低不同的灰影错落,相较之下,东边还要密集一点。我顺着江流走向,在城墙之上从西往南绕道而东,更多注视脚下和眼前的亭台楼阁,深夜,这里并不很宁静,间或在其中有一个掌灯的仕女匆匆走过,又或有几个小童端着什么物事急急走入一间透出灯火的厅堂。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我,但我想,他们应该已经知道我来了。

南方似乎冬日白得早,与我在乐浪在被窝里苦苦等不到黎明不同,卯时刚到,潭中东边已经有了些亮光,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平地里却下起雾来,我还在南城墙边,看着眼前的灰影慢慢变得清晰可辨,又渐渐覆盖上一层素纱,和一座座高低错落有致缠绕着白绫的山丘,和着眼前潺潺的绿丝绦,紧紧裹绕着这个小小的潭中。以及山丘背后不能看到的那些西瓯骆越,一个这么小的地方竟让我感觉如此抑郁,是我来的时候所不能想象的。如果银铃来会怎么做呢?一日前还踌躇满志的我,这会儿开始踌躇犹豫起来。

忽然女墙下面马蹄声一路响来,旋即一人勒马喊道:“禀越侯,刘家徐家来人求见您。”

“知道了。便说我就来!”我大声喝道,心中却想着估计今年得在潭中过年了。旋即我有了一个主意,喝住来人,让他上城来一趟。

我没有直接回衙门,而是在路上拖着在路旁裹着披风打哈欠的小南带着几十个人直接往东城去了,却让那传信的人给华容、高升他们带信,让他们轮流拖着来的人,也让所有弟兄们安心睡大觉。

客栈这天全空,我道正好,二话不说,全部包下,也不算多,三十多间,觉得手下人还够,便一人一间,一个萝卜一个坑,全部塞满,选择标准根据各个人的眼睛红的程度决定,立刻身后有人表示不太好,说某某害红眼没好。我自然不理,小南也给我扔在了这里好好补觉,还吩咐那些伙计们直接关门就行。还没安排完毕就觉着个整个客栈都在鼾声中颤抖。

我则去了米铺。那天我浑身甲胄,我还让个士兵看看我模样如何,他描述我眼睛全是血丝,头发也有些散乱,脸色有些发黑,眉头皱着,挺吓人的,描述的很真实,我看大家大多和我一样,我点点头,说这很好,甚而还多捋出几缕碎发散在头上,还吩咐不准泄漏我的身份,否则三天不让睡觉。显然这个时候这是最好的警示吓阻手段。

“来人,来人!”我拄着枪,坐在门口柜上,冲着里面就是叫嚷起来。

“这位……军爷。”

我希望懂事的大都在衙门等我,留这里这里的大多是糊涂蛋,似乎这次运气很好:“您老……要什么?”

“当然是买谷子,来你这儿住店?让俺睡谷垛上啊!别废话,你有多少俺买多少,废什么话?”我故意不看他,操着北地口音装着粗鲁随口问一句:“怎么卖?”

“军爷有所不知,现今日没米了。”

“没米?”我蹭的跳起来,吓得前面几个伙计般的人往后直退,“娘的,哥几们,给俺搜。”

这干人自然阻拦不住如狼似虎的我们,一干人立刻用上自己的本地口音,一时间青徐兖冀之地吆喝叫骂口音充斥整个米铺。

“你们偌大一个米铺,居然没有米仓?”这是我带着笑容问他的:“甚而连块空地都没有,平日里你如何卖粮食的?你儿米放在什么地方?”

“军爷,您有所不知,这儿只收稻谷,却不卖米。收了便送老爷家的库房里,这里自然不需要地方。”那人哈着腰陪着笑容说道。

“那你大冬天的开什么门,还赶上这场大雪?”我用枪尖指指外面,“而且城里就你一家粮仓,老百姓要买米怎么办?”

“军爷有所不知,每日都会有商贾,粮队往这里运粮,便是到我这里或者客栈那里让徐家收,不只是粮,盐巴,各种蔬果肉鱼,布匹绸缎也收。那些个泥腿子,不是归我家老爷的,就是归徐家老爷的,我家老爷事情需征他们去做,老实做得,便能得赏些米和盐,做得好的还能得赏一些旧衣服。他们便靠这些过活。”

“你家老爷指派的是些个什么事情?”我饶有兴趣去问。他却忽然感觉自己说漏了口一般,忙推说不知。

“妈的,属猴脾性——贼滑贼滑的,押回去,给俺往死里抽。”我佯作大怒。吓得几个赶忙下跪,道出真相。

我心满意足,对着兄弟们喝道,“哥几个,跟哥回去。”

那些个人肯定等久了,那又能怎样,谁人敢不等我。让大伙全去睡觉,我还泡了澡,梳理一番头发,刮干净胡须,穿一身宽衣博带,很是闲适地慢悠悠走了进去。

而我居然直到此刻都没有一丝睡意。

通常地方上土包子见君侯有两种情况,一种表里如一,另一种表里不一。鉴于前一任越侯死在此处之北,算来也在潭中境内,我不得不对这几个满嘴谄媚之言的家伙保持戒心,尤其在知道客栈和米铺的情况后。

我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本来打算一言不和把他们拉下去砍了,抄了他们家,可我终究忍了下来。可我这般不做声,开始他们还忍得住,最后竟惹得他们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

“我很为难。”我最终看着他们说起瞎话来,应该说我在这个方面天赋很高,后来又和烈牙合伙骗过人,更是驾轻就熟:“走的时候,我专门召见过徐司徒和刘太守……”

他们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我却又顿了好长一会儿:“刚刚我的人去查了一番,你们总揽此处的买卖交易,从南北边过来的商人那里收下盐粮,再卖给东西的西瓯,骆越人。”

他们不敢做声,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所以,我也乐得消停一会儿再说:“前一任越侯贵为帝胄,才到潭中北面点就死了,这帐大抵是要算给南人了。皇上刚刚派贾大人要来查这个事情……”

“侯爷放心,我们买卖的是官盐……”我差点笑起来,还有这种自己送死的:“尔等不知,这位贾琮大人就是盐铁官。私通南人的罪名不知道你的那些主顾扛不扛得住,尔等吃不吃得消。”

这干人似乎中计,一个个头磕得咚咚响,求我保周全。我脑海里闪过喝令众人将这些拖下去,用天狼猛揍一顿的念头,忽然想起来那兄弟没带来;或者根据体型可以把他们加些葱姜蒜炖熟了,喂狗,又觉得这城里没什么狗,只能等着放臭了,扔掉。如此这般又磨蹭了一会儿。

“我不便干扰那位大人,也不想对不住徐司徒,刘太守,我派人塞满了你的客栈,还让人关了你的粮行米铺,你们最近半个月探听风声,别做这些生意,先避避风声。再赈济一下百姓,说不准还能得些嘉奖,其他以后再说。”

送走那干人,叫醒高升,让他替回刘小南,继续在那里睡,我则写了一片木板文书,还用木板束好。一刻后小南打着哈欠伸着拦腰前来,便替他扎紧腰带,端正盔甲地吩咐做三件事情:一,挑十几个精干侍卫随他带信速回广信;二,递送我的书简交与他姐夫和我夫人众人商议;三,照顾贾大人,协助他查查盐铁情况,保护他免受打搅。

其实还有说第四件事情,不过不算公事,在孔夫子那会儿又是不会被记载入春秋的,因为不合于礼:快走,我还要睡一会儿。

睡了半晌忽然惊觉,唤来官吏把牢里七个女人带来。

第一个女人死了丈夫,欠了刘家钱,葬了丈夫,身子弱不能去帮走货。我上下打量一番,问询袜子是谁的,并做主把她嫁给了那个答案。

第二个嫁给了她身上衣原主人。

第三个放回家里,赏一套衣物鞋袜。

这般直到那第七个,又是个寡妇,我沉吟了半天,让其他人带余三过来。待得余三跪在地上,从旁边抽出一根木棍,让那妇人抽他,那妇人竟不干,我便动手,两三下后,余三已经变成趴在地上,那妇人竟抢上前来求饶与我,众人也求替他饶。我便罢了余三的官,让余三娶了那妇人,为这县府中杂役。

那晚我还去“看望”了刘家徐家一番,顺势宽慰了一番,嘱咐了一番,当然更重要的是搜刮了一番。回来与众人分赃,那些新人分的最多。

下面几日,让人在各门口戍卫,来往商贾全“请”到县衙来,反正他们也没了本该去的地方去。扣了东西,先关起来,审问一番,收录名册,唬弄了两天,不过最终还是被我都给放了。我还煞有介事地教训,在外不得说的货和刘徐两家有关,若肯画押这些货都是卖给本地百姓的,我还可以补偿他们些钱币。我还下了命令,众人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华容笑了说这是猪的待遇,我说过几日说不准过几日就得按狗的待遇处置,邓茂皱着眉头问问高升这是什么意思,高升觉得我们将过一阵猪狗不如的日子。说完众人大笑。不过我还是让“猪”们有些事情可干,让各位抽出一些吃饭和睡觉的间歇时间,去给百姓登记造册,把各家情况再了解一遍。间或,分队出去打猎,不可远去,探查四周情势。而我则以“猪头”的身份常常突然骚扰那两家为乐,确保这两家做不了什么动作。

又二日,刘徐家终于得了那些放走的商户的风声,还带了厚礼来答谢。我当仁不让地接收,还小心地问询他们最近是否有约要和南人做生意。他们说还真有,我不无担心地说,若他们不与,南人恐有动作,将如何应付。他们对此似乎没有把握,相互之间私语了一番,我还颇为期待地等待了一番。最终他们说不知道,料想一次不去应该没什么事情。过了半晌,忽然他们便提出把我扣留的东西卖给他们,他们可以去做生意,便没事了。

不行,我斩钉截铁义正词严温文尔雅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担不起责任。还和他们充满诚意地许诺,这次便算了,以后再说吧。

这两日,天放了晴,再几日,忽然就热了起来,如同荆州四月初夏一般,只穿内衣单衫,稍作打熬力气之事,便能出一身汗。那层白丝绦在一夜之间变成檐下细雨,随东南风过,举目瞭望之际便在整个大地之间褪去了。除了惹得一众人大骂鬼天气,也都感到奇怪,只有华容不为所动,我知道他父亲肯定描述过。另外来潭中路上,他还和我说过曾听他父亲提到,似乎潭中南边的重重丘陵是一个坎,再往南的武安,中留便四季春夏,再望南,到布山只有初夏和盛夏之分。即便如此这边冬日就是有些寒冷,还是湿冷相侵,亦长不过一个月。前几日的这等雪在北方,即便荆州也算不得什么灾,到这里却是大祸害,很多四季栽种瓜果菜蔬此时都会烂秧,称之为灾,便是此因。

一日,我忽然梦中惊觉,召集众人,众人多带倦容,被我狠狠一批,让尔等过几日猪般生活,便真以为自己是猪了,午时尚且慵懒。听罢众人回报此间民间情形,我又提出自己的惊觉之因:“这干人不是傻子,前几日倒还好,怕这几日要开始怀疑我等,如果让他们送出信去,合谋对我等不利,再造一个前任的事情,事情就不是很好玩了。”诸人听完我话,互相对视,邓茂嘀咕,怕是要当狗了。

四人攒头于图前,我与众人讲明形势,“目前我等带的粮食还余一万来斤,还够我等十多天,苍梧援兵或许还需几日,时间对我等,还是足够的,实在不行,找个茬子,拿下姓刘的,就行了。吃饭不是问题,关键最近几日都是晴天,天气也晴了,他们必然提出要和南人做生意,我前面装混蛋一阵,现在装正气不好装出来了。让他们出去,他们难免不对我们有戒心,赶上他们混蛋点,我们窝囊点,这事情就麻烦了。”

我用手在图上画出一个圆,“几日稽扣盘查,商贾皆从南边武安方向过来,北边全无,他们过往都是从武安绕一个大圈子进潭中之西,在潭中最西的一个聚落,也是潭中最西的一个渡口,乘船顺潭水支流而下入潭水,在潭中外津上岸。”

这边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从中间走。所有人听完我说话都在问这个问题,一看图很是明显,武安就紧靠在潭中南边,至多画了片丘陵隔在中间,用邓茂话说,那是三根鸟毛粗的来去。尤其是华容很肯定中间有山路,他的父亲曾走过,轻车骡马都可以通过,一干人更是疑惑不解。

我用手在中间一划,跟着邓茂的话头稍作修改说道:“这三根毛里必然有人,可能是刘徐两家人拦路,或者指使南人为之。”

“越侯,为何不能是南人独自为之以劫商路?如此一绕,米价升了两倍,盐四倍,他们卖也赚少了,避免其他人为之商贸,却为何自己财路都要挡。”

“老高说得有一屁股道理,为啥?”

“武安……唉,邓茂,你那都是啥词。刚才毛便算了,这和屁股又咋扯上了。”

“和华容学的。”

“我何时说过此话?”华容赶紧辩解。

“你不是与我说过,有一定(腚)道理么?腚不就是屁股么。”

众人对视片刻,我觉得头上出了一头冷汗,为了避免纠缠这种粘腥带臭的问题,赶紧回到正题。

“这个屁股啊……呃,不是,是武安。”为此,我差点决定先揉邓茂一巴掌:“武安到潭中之间多有山丘,但亦有平坦之路,来往藉由骡马车辆,半日便可赶到,浮桥坚固,一日来回没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停下片刻,心中有气,又看着众人面目渐有扭曲之势,最终还是拍了邓茂的大脑袋一下,大家的面部表情立刻渐趋平和。

“我问过本城县尉等人,但凡书信公文来往,一日便可到中留,三日布山便能有所回复,便是直往南顺大道行走。”我双手一摊:“缘何人过米盐不能过?”

坦率地说,我也没有完全明白。从武安绕一大圈子到潭中,路上不遇风雨也得五六日。若非武安谭中中间有什么过节关隘,决计不会这般劳师动众,长途远徙。我琢磨得是否是因为若一日得往返,那些卖家大可觉得价钱不合适折返回去,而现在这番卖家辗转七八日后,若米盐不出手,这本便折得大了。但若真的如此,还有谁愿意去给他们家卖呢?还不如在附近出手便是。必然,这刘徐二家给的酬劳能让他们一批批运来,那么中间这些不明所以的障碍是什么呢?

忽然我似乎有些眉目,交州盐铁稀缺(当时真实情况),往北之关,盐铁尽是许进不许出。荆州南因有武陵蛮的缘故,粮食盐铁都严禁私自流通卖给这些南人,尤以盐铁为最,以免滋事。武安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似乎感到这里有什么问题,却说不清楚,看着外面日头正好,让他们陪我出去走走。

与北方这个时节的最大不同,交州永远是绿色的,他们这里的树也和北方有很大不同,府衙院中尽皆是些我认不得的东西,华容也叫不出几个,那两个可以直接忽略,最多邓茂会起一些颇为诡异的名字。有一种树,其树干无奇,叶面尖处却缺了一口,形状颇似一个羊蹄,邓茂却说和一个小孩屁股坐木板上的印记差不多,找人一问,当地人果然称之为羊蹄叶子树(羊蹄荚),不过私下里也叫小孩屁股树,家里盼得小孩的常会种一株。又见一株株身似竹,叶片却如龟裂的龟壳的叫做龟背竹;还有一种树身高高主干带刺的(木棉),还有高挂珠果连成凤尾般的(凤尾葵),当真让我们看得忘乎所以,不明身在何处。

“各地都有各地的东西,只有几百里,我在广信便从没看见这些东西。”我忽然被我自己的话打动。恰巧冷县尉来问安,我劈头便是一句:“武安的县长县尉,你可知道姓名?”

“那城便是士凤大人一人主政。”

“和交趾的士大人什么关系?”

“族弟。”

我豁然开朗,甩手而去。

是年大汉初平元年腊月二十六,我站在府衙大门口,看着东面的大院的动静,点点头:“要过年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元年腊月

《天变》

第二卷

天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元年腊月

一般来说,以前的家里就这段时间最忙,银铃这时节,甚至更早,可能才进腊月不久,大多就会雇上一辆车,在外跑上几天,有时往家拉不少东西,米面肉菜布,油盐酱酒醋。而我大多是早早在门口,翘首以盼那时我的姐姐回来,因为她通常会在最后的路口带一些热腾腾的小吃给我。再小的一些时候,则是张婶张叔去买,我和银铃在家里看家打闹,直到他们快回来了,才在坐在门口稍微消停点装作乖孩子一样等着。再往前,便又是那些银铃用来作为说教言辞的种种事例的发生时间了,却都不是我能记得的。

小时候很喜欢过年,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大伙儿都无忧无虑的;自打十六岁后,过年慢慢变成只是自己长了一岁而已,没了以前的那份感觉,虽然这才三年。

这年的年前,我便在一个一年前我都完全不知道的小城的衙门口站着,瞅着东面,思绪万千的在和下面的人交代事情,比如过年大家吃些什么,没有肉要去打点猎,多打点,得分给点给百姓,在外的人不要走散,做好戒备,顺便继续检视周围虚实等等。这衙门内外进出的人也比前几日多了许多,不是为了什么公事,就是为了大家好过年,这几日偷闲也算不得谁的错,对咱大汉的人,以至以后千秋万代,这都是我们的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谁都会在这几日离笑逐颜开,当地百姓也在各自洒扫自家院落,稍微修葺一下破败的院墙和房屋,看到的张张脸都会带着一丝憨笑。我曾经想过为什么这几日会有所不同,人的气色都会和平常不同,过去在襄阳想着,过了年天便慢慢暖和起来了,可是这里不同,它现在就很暖和,所以这不应该是理由。这几日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不太能想明白。

忽然北城头有人猛摇小南的旌旗,小南并不在城中,显然北面方向上有情况。立刻上马直奔北墙,迅即冲上城头。

摇旗的是邓茂,这日当他巡城职守。临近巳时发现北面有动静,手下人便要立刻跑来报我,他却说这鼻屎大点地方,越侯此刻就在路上站着,扯一嗓子便行,结果喊了几声,发现我没有注意到他,不愿在士兵前服输,就拔起小南的刘字旗子就在那里挥。我问为何不用他自己的,他说如果我还没有注意到,他就上火烧旗子继续挥,既然小南不在,自然就拔小南的了。我问那如果高升不在呢?他说拔华容的,我问他为什么,他看了看我身边站着的高升,笑得和朵花似的——当然这不是一朵长得很好看的花。

随着这朵胡茬花朝着北面一指,初时没看见,渐渐一条清晰的灰黑色线朝我们这里延伸过来。如果在北方或许根本无法发觉,可偏巧我越国——就凭我看到的,几乎全是红色的土地,黑色太明显了。

那天是阴天,来的人又还远,队伍头的旌旗上也看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我这边的队伍,至少这块地方出现的军队理所应当也只有我的越国军队,当然这个理只是或许差不多大概的一个“理”。但是如果这么整齐而来的,按说还是只有我的军队。或者是……

“高升,带几个人,骑快马去看看是谁!”我心中大惊,表面尽量保持冷静,随即大手一挥,“如果不对劲赶紧回来!”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他们应该还是看出了我脸色的变化。

“通知那两家快点来人!”我赶紧指挥,来不及解释为什么,这时节,他们谁都不会想到怎么回事:“让大家全起来,把我的旌旗收下来。”

在他们眼中或许这只是天边的一条黑线而以,而在我的眼中这支黑色的军队不亚于从天边袭来一群的洪水猛兽一般。我还能记得明孜的斜阳,那血一般的斜阳。也是这片乌云,卷得我身边空空如也,刘老头,大个子,烽火台和城内上千条人命。

他们怎么过来的,他们怎么又找到路过来了。这些都不是我适合考虑的了,眼见其军行动迅捷,我的心也越跳越快,吩咐各种防御工作,感觉和那天完全一样,只是周围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当日的故人了。

有人忽然报告有兄弟还在城南打猎,要不要叫回。

这不能不令我踌躇,城内上千条人命,又是五百将士的人命。而下面紧接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让那天的我当真由死转生一番往复。

“你们两家……带着老百姓往南撤过江去。”反复思量后,还是提到打猎的人让我茅塞顿开,我决定弃城了,过桥再烧浮桥。这一仗来得突然,从没有任何料想。只觉得如此凑巧,偏又是这种边缘小城,我带着五百人,城内有上千人,城外乌压压一片袭来,只是这次地形上我有利,只要我能得逃出,便不得便宜这来的家伙。

所以,最终我面对华荣邓茂两张质询的脸孔时,我静静的发话:“汝等知今年仲春明孜乎?”

这件事情传得多了,据说很多人甚至传闻是我一人顶了几千西凉人一个晚上,捱到了第二天援兵到达,我还在拼杀,只有我知道真正情况。我从不愿意提起,但那一场确是我永远无法忘怀的败仗。

“那场仗后,夫人问我为何不撤。我曾与我夫人说过,世有良士两种,一种直面再强之敌,亦要挺身而出,虽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不自惜;另一种则韬光养晦,积蓄实力,俟机成熟,以图再起;直面死亡者,是我天下的骨骼脊梁,无他们则我大汉不能屹立天下之中;隐忍待发者,是我天下的血络经脉,无他们则大汉不能延续于天下之间;存骨而断血脉者,虽死而不屈,其魂魄所在,尤可重生;断骨而全血脉者,将养时日,则虽败尤可再起;我大汉欲雄踞天下,以至万年,二者皆不能缺。而此二种者,我欲成脊梁也。但今日我不能充英雄作脊梁,只因我负着越国一州之地,亦负着将来灭董的责任,而且今日形势不同往日,我等尚有回旋的余地。等高升回来我们便都撤,大家把需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先护送百姓过江。”

背后的潭中亦慢慢喧闹混乱,眼前的黑云亦慢慢浓重。

忽然前面远远抢出两骑,将大部队远远抛在身后,其中一骑抢在前面,扛着一张黑色大旗。大旗上赫然便是一个斗大的“郭”字。另一人则遁身在大旗后面。心下再无疑惑,我军之中绝无姓郭之人,这旗子又分外眼熟。这番确定了,我倒不慌了,怕真如老师所言,我平时无甚用处,却是一个乱世的奇才。

“又是他郭家的。”眼见前后部队差距过大,高升又不见回还,我大喝道:“邓茂带十几个骑随我来。”

高升怕是被他们所擒了,或者只得绕路回来,既然这旌旗下来人少,我便拿下你,也好说话。至少毁了你的旌旗,杀杀你的威风。

当下也不及披挂,褪去外裳,提枪上马,带着十几个人便飞马奔出城迎敌。

与大旗不过百步,忽然有箭朝我射来,似乎还差了些力道,而且还偏开我的身体,心下大悦,这人武艺稀松,应该手到擒来,顺手捉下来箭,忽然觉得此箭颇为熟悉,在马上定睛一看,一个厉字便在箭杆之上剧烈晃悠起来。

心下大惑,在抬头看,二人已到近前,双双下马。

我赶紧勒紧马头,可怜了这畜牲叫唤不停,前蹄腾空,把我定在半空,又转了两圈方自落下。众人也赶紧往两旁散开勒马,一时马之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下面站立二人,我都认识,前面张旗者正是那个郭旭,此刻他正双手横捧他的大旗,看着我,似乎等着我的发话。再看后面一张五尺铁胎弓,弓上系一三尺细红绫,身高九尺,体态雄健,笑颜开怀,正是我那个不令人放心的留守镇国的四弟。

“这是……何事啊?”扎枪于地,我一头雾水地下马走上近前。

“你认识的,郭旭,从大哥二哥那里过来的。”四呵呵地抢先说了起来,然后拍拍郭旭的肩膀,提示他说话。

“我自己要过来的。”这个我曾经的“死敌”说话了,不过我先让他停一下,赶紧转身对着邓茂说,邓茂却没让我说,直接抢先说,“俺知道,哥几个,快和我回去,让兄弟们和老百姓们都别撤了。”旋即一干人便飞奔回去了。

这回我转过来,换成这两个一头雾水了。我却对郭旭点点头,道声此事不怪你,直接冲到四的身边,拍了两巴掌,“小子,你来也不打声招呼,这个阵仗,我以为益州又来人了呢。哥差点给你吓死。”

“没错吧,我说我们这么着,三哥肯定会吓一跳。”这人居然还得计般,和郭旭炫耀起来的。

我点点头,瞪着四:“是你的主意啊?”

“嗯,我想给你个惊喜。”

“免了罢,只有惊,哪来喜?看我不收拾你这个兔崽子。”我决定一定要揍这个混小子一顿时,后面的郭旭却救了他。

“平安风云侯谢智大人!”忽听耳后风声,转身过来,却见郭旭已经跪在地上,双手将大旗奉上。倒让我放下了清理门户的念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郭旭错了!”伴随着哽咽的声音,此人跪伏下去,旗子也扔落在地。

这个事情讲起来有些长,即便简单点说也还得从他在我二哥那里说起。这干西凉人住在我二哥眼皮底下,给他们牛羊,不收他们赋税,只要他们自己养活自己,本来不算难事。可他们的西凉口音,以及传闻他们是董卓的军队,每次上街拿牛羊换些米盐酒醋这些东西都非常困难,对于此传闻,我觉得颇有可能是我二哥特意传的。先不说大多数商铺会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更常有遭路人唾骂之事,甚而有人拿出棍棒群起追打。日子艰难,这帮人桀骜的脾性也意志日益消沉下去,却说有一天,忽然一支黑衣黑甲的军队,没有旗号,忽然杀入他们居住的村子,抢了他们的牛羊,还放火烧光他们的房子,将他们全部掳走押进了一个山洞。

我很难想象他们如何感受这一切,但当时忽然有人问他们心中如何感受。此人原本就在洞里,他们还以为那人也是被掳来的,自然实话实说,说道这贼人无法无天,欺负人,欲杀之而后快。忽听一人击掌,洞内立时灯火通明。那人只对郭旭说一句:“现汝知谢子睿之心乎?”

说话的是二,他甚至带着我那个“皇妹”二人,还有大哥以及他手下的一批人,对这帮人进行了一番说教,只道,汝知逞威,何知终反加于汝身乎。

应该说我这几个哥哥嫂嫂其他都还好,就是秦侯夫妇有些蔫坏,他们两个描述我的时候,都用手摸小孩头般在膝间比划一番,言必称:“吾那三弟,自小仁厚。”“吾那皇义弟,自幼纯良。”倒似他们把我拉扯大似的,天可怜见,一个大我一岁,一个长我十天,这二人倒真充起长辈来了。就是大哥确实是好人,没有掺合其中,自始至终表情严肃。

他们就这样把郭旭这干人打法过来了,我总觉得他们是想甩掉一个包袱。

原本的我决计不会收留他,即便他是个将才也是这样,当初我把他打发走去汉中那里便是为了这个。可现在不同了,时间会冲淡一切,而且,我曾希望益州人原谅我,如何不能接受别人的歉意呢,他害了上千人命,我则可能超过十万。我有何理由如此呢?我都十九了,我还是一方的诸侯,心胸不可如此之小了。况他如真能为我所用,不再为董卓卖命,至少对老百姓是一件好事。

“汝欲何为啊?”我笑着看着地上跪伏之人,伸手便去扶他:“起来起来,大男人要拿得齐放得下,以后做点事情,与民为益,则为善也。起来吧!”

“一路曾听人说起风云侯当年折旗焚麾,与几十万益州人前自辱谢罪。旭自忖无这份胸襟,便请龙行将军作见证,欲效君侯也。”当即站起,便要用腿折断旗杆。

“哎,哎……”我赶紧拦着,双手扶着这个旗杆:“免啦免啦,这旗杆给一个熟手木匠也得三天多才能砍斫枝杈,木面刨平,这旗也得三四个织工绣工忙上五日,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明白了,说实话,我舍不得,你就用它吧。”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嘴唇动了动,没有能够说出话来。

“走走,我们回去。”我心里忽然感觉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是为了自己这番处理而得意?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回来忙了一个时辰才忙定了,多是安抚百姓回来。不过我还抽空看望了那两家,顺便检阅了这两家准备撤离带的几十辆马车上的东西,欣赏了他们的马车,“夸奖”了他们一下很有钱,车子也很漂亮。不提他的钱货多少,就单说他的车,便很难几百个字描述完毕,怎么形容他的车呢?非常华丽,极其漂亮,处处皆可观,如果非要只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光看辔头装饰,就够诛他就三族了。转过身来,看着龙行甚而带着笑意,看来他来这么一手“惊喜”,对我来说还是有好处的。

四给我带了一千人和两个月的粮草,关键是带来了他自己,这是我最为满意的。至于郭旭,我似乎还没有准备好。

有这么多人的阵仗在这里,怕那两家得有十几天不敢来找我。乐得清静,那日午宴,便很是开心地问询四最近广信那里有什么事情。

这个人正在大口喝酒,说这里潮,喝点酒发发汗舒坦。我立刻毫不留情地揭露,馋酒就是馋酒,不要找借口,哥又不会克扣你这口黄汤。他才憨憨笑着说这一路怕出事,勒令上下不得饮酒,自己也就只能挺着不喝。我拍拍他,做得好,你喝吧,喝完给我说说那边情况。

他还没有喝完,便随口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正在筹划给你修陵。”

“林?田猎的地方是吧?广信那里旁边山林茂盛,还怕没有个林子供我们打猎。别想起来乱花钱,越国经不起这样折腾。”

“不是,三哥,要给你修陵墓。”

“呵呵。”我哭笑不得,忽然严肃地和他说:“你看哥这个样子,无论让谁看,我觉得最起码还能再活三个月没问题。”

这人噗嗤一口便把酒喷了出来,周围几个全都笑翻在地。

“三哥你真逗,其实我开始也没想通,三哥才二十不到,修什么陵墓啊,不过听司徒徐老头子说,按礼,该您在位的第二年给您修了。我不知道,姐说是这个理,俭叔儿也说可以,便开始筹划,等您回去,他们会向哥你汇报的。这事我到现在也没明白过个理来。你说,我是不是也要修了?”

“好的,哥在自己的边上替你修一个,过几个月就让你进去住住,看看咋样?”

“嘿,哥哎,你就放过我吧,不劳您了,我自个儿家住得挺自在的。”他一边说,一边连坛子都上了。

“哎哎,就你一个人喝啊。”我很不满意地打断他:“给大家都斟上。”

“噢,想起一件事儿,还挺重要的。”

说话间,他放下了坛子,从腰间取下一个包袱:“上面给您送过来的。”

里面是我的印绶,我来这儿都好几个月了,这要过年了,上面才把我的印绶送过来。总计两条紫色的带子,一个锦囊和里面包裹的金印,一条细带系腰,是为组;一粗带搭在细带的右手下,是为绶;遮着后面挂的锦囊中我的“汉越侯之印”,这便是所谓印绶。以前我也有,不过那时颜色是黑的,印是铜的,比这个差多了。

“你们印绶都比我早到。”他们的是我授的,都是我拟的词,自然不会有所差池。比如,龙行是铜印,上曰“越左司马印”,配一条墨绶。

“既然印绶来了,有事情就得记着了。这印绶得随身携带的。你们带了么?”

高升点头,拿出一个袋子,四拍拍腰间,华容从袖子里找出一个小盒子,邓茂挟起一个芋头:“我埋在家里后院了,那贵重东西——铜的,刻着越右校尉印,官印啊,一辈子别说没用过,看都是第一次,我舍不得用。”

我埋头下去,只管摇了摇,肚子里的脾气全给泻了,“刨出来!和我这般带在身上用着,这是王法。”

郭旭那天也被我安排在席间就坐,他对我们的朝廷一定有了一个“相当”“恶劣”的印象。

“你弓上咋多了这么根红绸带?”四自然在我的身边,他的武器自然很是显眼地摆在我的旁边不远处,拿它说事,明显是一个很好的说话的切入口。

“这不要……过年了么,婉儿……给我系的。”此时此刻此人正抱着一大块炙肉,掏出身上的小刀,一块块割了往嘴里扔。

“你姐有给我信么?”心中其实有一百个想法,就是把这个野蛮人小子拎出去打一通,还是忍耐,毕竟有求于人。本以为他会给我,可这小子,居然一直扣着。

“噢,想姐了吧!”这人有恃无恐,一边喝了一大口酒,双手掰着最后剩下的骨头,直接下嘴在其中找寻剩炙余肉。

“你是不是欠揍,给我交出来!”

在平常日子中,我的耐心一向不算得非常好。念想着战时和平日的岁月,其实我真适合生活在乱世。

“好好好,姐一封,嫂子一封,波大哥一封。”这人终于抹了抹嘴,悬着油油的双手,找寻东西擦拭,用嘴努努自己的怀中位置,我这才发现他穿了件新衣服;便示意我来拿,此人立刻收臂挡着不让,说还有婉儿给他的,以及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信,最终我伸出袖子,反正也好多日没洗了,他也不客气,便在我的袖子上好好擦了擦手,最后从怀里掏出信来给我。

“你等先吃,我去去就来。”拿了信,我立刻先行离开去看看信。而身后立刻闹了起来,还没走远时听得几句,看来是那个某个人给另一个人的信让他们产生了兴趣,而且高升已经直接把问题高升到“弓某某给邓某的信”的地步。

我的两位妻的信件我不打算尽述,只能和外面的人提其他事情。本来今年我上元节(元宵节古称)过后得派人去给我那义父母上贡去,现在看来得自己去,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做,正好顺路去拜访他们——我的姐姐要出嫁了,不过,这其中还有一点烦心事——孟德兄在他老家早些年有一个女人,似乎未有扶正,也未曾娶过门,这种烦心事情不是以前我能想象的,只是这种豪门大户人家特有的那些坏毛病。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她还给孟德生了一个儿子,再说一户姓丁的大户也有人做媒要嫁女给孟德,曹家的老爷子不知听了什么唆摆,本已和父亲定了婚期,居然还真又给那家下了聘礼,合着姐姐那脾气颇为刚烈,这番事情就乱了。

就这消息看得让我心中愁云密布。而上天似乎也能感受我的心情,早上还能看到点阳光,这才刚过正午,忽然间就下起雨来。

“越侯!”邓茂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一手捂着脑袋,踮着脚急步朝我这边廊下冲了过来,“这雨下的……真是……”

“什么事情?”我看着他。

“那两家又来人了。”看来我小觑了他们,他们还真的敢来。

刚想到这,雨似乎也要表现它的性格,忽然又停了:“这鬼天气!”

“让他们先候着,我们吃饭。”

席间我宣布,上元节后我要去洛阳,这里事情要乘过年这几日解决,马上和我一起去见那两家,席间不要说话。

这两家果然又是为了那事情来的,而且颇是着急,两家争先恐后道出要过年了,这生意不做,怕年过不安稳。我说莫急,我同意了,可以去准备了,不过我也要去。

这回,这两家不急了。倒是推说南人难驯,恐出事端,一家说了他们宁可亏掉生意,不能让我犯险,一家则赶紧符合。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明白我想干什么,但如果他们够聪明,应该能发觉我“不怀好意”,其实我也确实“没安好心”。我就是要看看,南人那边到底怎么样。所以我绝不松口,要么我去,要么谁都不能去。当然口头上绝非如此表达:“吾为此地一方诸侯,辖地竟有我不可去之处,不可抚之民?”

“此事便这么定了!”忽然想起来这里我说了算,我笑着站起来定下此事:“高升,与他们安排一下我们出发的时间。”

说完转身便走,后来还不忘回头夸奖那两家,虽然他们未必愿意接受我的“赞赏”:“尔等两家之忠心,孤心领了。”

这是我第一次用“孤”,感觉还不错。(汉时诸侯可用,作者注)

当晚我叫所有人来商量这个事情,提到派人下去从老百姓中得到的一些散碎信息,对这次我们出去情况做些议论。关键是现在我们不清楚这些南人的情况,那些老百姓大多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周围巡查了方圆几十里,看不到什么人烟。最后我还是决定自己去,来的时候查过典籍,这些人虽然是蛮夷,但是自南越平复之后(西汉初年)都是承认受治于大汉。他们未必会对我有所动作,至少不敢,虽然有前任的“糟糕榜样”,但我觉得我不一样。应该说我还是比较疯狂的,但至少还不是丧心病狂。

忽然外面嘈杂声大起,还未待我传令查问,冷县尉已经冲了进来:“走水了!”

城内井并不多,据说城内挖地三尺即可见水,但井还是少。虽然说是此地井水有股咸碱之味,还主要因为城外就有一条清澈明净之水,我们吃水,也是从城外挑进来。而且但此时挖井显然不太恰当,不及念想此火如何而起,立刻命令开城门取水灭火。忽然间脑中念头一闪,停住冷县尉问道,着火之屋在何处。答曰,西南。

再问,两家有无出来救火。邓茂冷笑,这干人怎会出来;却听冷县尉说,倒是来了。

“先去开城门。”

众人待要出去看看情势,却被我叫住,道声不妨事,只说如此如此,众人恍然。这才一干人出来。

火势并不大,半个时辰都不到,便被扑灭了,只是这些屋子都是些茅草屋,这一番火烧,牵连了十几家。让士兵腾出十几顶营帐给灾民,让他们住进县衙,待第二日再说。

这夜睡不着,在院内走走,看到郭旭在那里站着,过去问他,倒被他反问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那些百姓家看看,去问问,所谓知己知彼,只靠底下人三言两语的回复,如何能清楚判别。

这事有些戳痛我,我拉他一起坐到檐下。

我这个人在这些事情上是个急性子,常会听不了三句,便会发作,尤其是现在我说了算,没有人会违逆我。有时候你认为好,未必别人觉得都好,有时候你认为做得对,未必能让事情变好,我就为这血气之勇,义气之用,吃过好几次亏了。所以,找人去问,自己静下心来,耐住性子慢慢想,或许更好。而且,最后我带着开心的笑说:我完全信得过我的兄弟们,只要我认定他们是我的兄弟。

两日后我们出发,我带着四、华容和几十个彪壮大汉——北方人中从来不少这个,郭旭则带着他的兄弟们做我的后应。邓茂、高升兄弟都很紧张,觉得我的安排有些过于“胆大”,我说我信得过郭旭,私下还和四咬了一番耳朵:没问题吧?我觉着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吧?你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还和我拍了胸脯说他肯定没问题的。但三哥你也太信任他了吧?

这回我也开始有些紧张了,但是我无从改变,我没有这个嗜好。

所以我还是很诚恳地专门找他交待,一切要忍让,切忌妄动,不要扰民。

潭中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前几日忙着各种事情,这番出来终于能好好欣赏一番。华容不免有点紧张,问我如何如此安定,我则问四如何这般气定神闲,他看着轻松说道,三哥如此心平气和,他如何需要着急。我悄悄和华容说,其实我是看到北海如此悠闲,才放心的。华容擦了擦汗,长长叹了口气,问我,您怎么活到今天的。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他们的东西都在大车上,每辆用两头犍牛来拉,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波才曾教导我们两种牛的叫声的区别,所以,当我们听着这些牛车出城门时,除了郭旭所有人一听便说:“去了势的。”郭旭很奇怪,便问我们没去的是什么声,我们怎么知道是没去的时候。笑得不行的邓茂竟说了这么一句:“波大哥……是……没去的。”

所有人都看着邓茂,邓茂好像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赶紧解释:“波大哥的声音是没去。”

这句解释未必就能有所弥补,几个人故意有些怪异的“嗷”一声,也并不意味着他们理解。“茂哥……这个事情,我们得向大司马禀报啊。”

邓茂当然赶紧表示口误而已,大家当然不吃这一套,很快事情便到了最终定论的时候:他们会向波大哥汇报邓茂的言辞,除非……当然关键就在这个除非上……邓茂需要公开弓某某给邓某的信件。

其实我也很想听,但是为了我们越国国君的面子,我摇摇头,慢慢离开——当然要慢慢——如果一不留神听到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拉走了郭旭,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郭旭现在还没有授予官职,算半个外人——假如他是真心投效我的话——如果不是,则完全是外人——那我的情况就更加糟糕了,所以还是多嘱咐几句比较好,希望能有所用处。

终于上路了,可惜,没有一不留神听到些有趣的东西。

牛车很大,也很重,浮桥虽然结实,但为了安全还是每次过一辆,所以我们便可以慢悠悠在周围遛马,等待这二十多辆车的依次通过。

过了潭水,耳边忽然有了汩汩的水声,仿佛水击石头之音,清越而悠长,平日在潭中因潭水潺潺从未曾听过。而众人似乎都知道是何处的声响,便直接引我过去观看。在潭水拐向东北的地方,有一个散发着雾气的泉眼,岩石之下不停地汩汩出水,翻出一个个水泡,在潭水变积出一抔九池方圆的泉水,又慢慢溢入潭水之中了。以手试之,其水温软,当地人称为响水泉。(柳州赵家井,作者注)

问了当地人,他们说他们管它叫响水泉。我留意到后面有人和华容耳语,过了一会儿,华容过来和我说,这泉水现在被那两家看着,只供这两家享用,其他人不得擅自取水,而且这两家本身还要争这水的归属。我撇撇嘴,难道这水还不够用么,心里能感受这里面的一层意味,却是无聊恶心得紧。

乘着牛车轰隆隆前行,我们骑马在我们的士兵向导下到处转了转,虽然后来我几乎再也没去过潭中,但是我还是能记得那里的魅力,那年的除夕,我就是在潭中的群山中度过的,那段经历是我无法忘记的。

谢越侯智元年腊月,越侯猎于潭中。越国的历史就是这样记载那段日子的。

那年,我十九岁,破六韩烈牙十八岁,华容十八岁,郭旭二十岁。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过年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四十七章过年

潭中的天气比较怪,哪怕是腊月,太阳晒了几天便热了起来,而稍微下一场雨,在屋内便觉得寒气逼人了。但它的景色确是迷人,一路骑马而过,山川自有其态,左边山如马背,前面便如鲤鱼出水,右边则似一大一小两只石鹅游向潭水。其间树木繁茂,其类大殊于北方,亦不似广信之草木。

有士兵向我建议往南边湖边去,说几日前去过,眉飞色舞形容很是漂亮,看着牛车的速度,我说可以,交待留守人员小心“保护”,带着几个人便过去了。

绕开一堆矮山,沿一条细径前行,往南五里拐入山之西麓果然有湖,其周为山所绕,其湖为山所割;其水彼此相连,其色迥然不一。湖北隔石垒有潭,水自北山中潺潺而出,烟雾氤氲。潭水与湖水相平,疑其相通。潭水边有土堆似祭台,但不似我汉人礼仪,上贡献猪头、全鸡和些薯蓣、果蔬之物。中间供奉牌位上却有雷神二字可识,周围则缀以一些花草畜虫的图案,应是祈祝来年风调雨顺之祀。有兵卒馋嘴者欲动之,被吾喝之。斥之:“他人敬鬼神之物,我等外人岂可动之?”命人在祭品下放上些随身携带的食物肉脯,亦作敬献,列于原有贡献之下,与众共礼敬之,再拜而返。

转过山脚之间无意以枪杵地,听得陶器破裂声。以手拂地,忽现一破碎陶瓮,其形制殊于常形,看周边花纹有网纹,鱼纹,形貌古朴,仿佛此地先民遗留,不敢妄动,再拜,覆土而葬之。

盘旋半个时辰有余,往来却不消半刻,虽一干人众催牛声急,其队行却不过十里。有报曰,无人妄动。林间鸟语花香,全无腊月之像,路行渐深,其行渐远,山林益发深沉,适值日上三竿,此地却似黄昏暮时。心中不知是何兴味,东西都是南边武安过来的,绕了半个月再到潭中,这会儿又要送回武安地界的南越人。这武安的士凤是何道理,何故如此。

我们去的地方叫石窠寨,刘徐两家急匆匆第一个往这里送,必然这家的势力很大,但具体是什么情况,这刘家领头的也说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不知道,但我想那两家肯定有人知道,但是他们肯定不希望我知道。前越侯死在这里的北面,这次我坚持要跟着,他们怕出什么事情,故而往南,以示避讳,这也是可能的,但是真实情况如何,我却暂时只能自己猜测了。

心下烦心事随着周围的情景愈发浓烈。银铃原是我的“姐姐”,本是让她嫁于孟德兄,而我与并不认识的一个指腹为婚的娃娃亲结婚;忽然告知我银铃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从不知道的未婚妻子;我本欲与银铃一路到老,却硬生生插入一个郭佩;忽然又告诉我,我居然还不是“我”。此时,银铃绝不能抛,郭佩也必不能弃;我终于有了两个妻子,原本与一个妻子在一起我还能说些话,平日照顾呵护,尽一个丈夫的本分。却当与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我曾断掌纹以绝天命,却依然是被老天呼来喝去,处处受制,身不由己。心情憋闷之极,忽然看到路右有一块空旷草坪,纵马跑出,闭目仰天,长出一口恶气。

华容是他父亲的儿子,这是一句肯定的废话,但是除了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他竟似乎看破了我的心病,而且主动过来帮我医治。看我如此,他也拍马赶到我身边,吁一声喝停了马。

“侯爷,您可知我父亲为何让我过来?”

“嗯?你不是说我的老师让你来的。”我还记得当时他与我说的。

“当日,父亲与韦公与洛阳共宴,席间谈到此事,韦公说,有三人可投。”言毕此人学着老师的口气,一如我们以前那般:“吾之荆楚,汉中江玮之秦,岭南子睿之越,三人之中,汝觉何处为宜啊?”

“莫要学吾老师说话?”我被他这般逗笑了,但还是很好奇:“那你父亲如何选中我了?”

“家父说曾与您见过数面,大多都是在旁边观望,您的几场大战,家父或出于前,或没于后,再加上与何伯母交谈之中,给您切过脉,这般望闻问切了您后……”说完还加手势展示一番才说道:“家父言道:子睿其人,平时缓谋慢断;乱时急谋立断;事定则不改,情急而不乱;能抛旧日之怨,不忘故人之恩;忧黎民困顿,恤士卒苦闷;仁厚而刚烈,狂狷而宽怀;士愿随处,军愿效死。今天下之事,蛰伏之像,但闻惊雷,则将有变,此子,乱世之才也。吾儿可往投之。”

华恩公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的医生,不过……

“恩公在吾老师面前这般夸奖,着实惭愧,不过,这般也有些不给老师颜面。不知老师如何回答。”

“答曰:深合吾意。”言罢,又学我老师腔调,点头称是。

老师为何认为华容来我这里好,恩公只管夸我,他却不以为意。想想竟有所感动,原本心中烦躁,这以后便有一番温暖在心间,原本的烦心事也就慢慢不以为意了,毕竟我还有时间去弥补。

“君在越有半月,如何?”我忽然想起来我是统帅,一个统帅常以心喜,为情伤,不是一个好的事情。恩公还夸我,如此真是难堪,不过面上不及羞愧,便赶紧以此话来搪塞。

“军中泯然民间,和这干同僚在一起,上下无分尊卑,很是新鲜,也很是自在。”他笑着,“我随父亲在北方,除了救治平民百姓,也会受请而出入官宦人家。由是知道那些个名门望族的脾性,哪怕是亲兄弟,若是官秩有差,平素见面也一定要分出来,座次也一定有差,言语之中,多是上下尊卑,难有兄弟情谊;救治之前,都是些布衣杂役,将我们从偏门领入;父亲即便救治了他们父母的重疾恶病,也许言语中会有稍微客气,然而,一定需要远离主席,远远在下低头回话,女主人还会用绢帕捂住口鼻,仿佛怕我们身上的气味似的,那时我年岁还小,远远看着上面便觉得这些人面目着实可憎。还有借用朝廷旨意借题发挥敛财的,朝廷赈济给官宦侵吞等等丑事,自然也都看在了眼里,天灾还有得防,人祸却无能为力。父亲也不太愿意替那些人诊治,估计父亲考虑我的前途的时候,也是考虑了我不愿在那些人手下吧。还叮嘱我,切不可让越国也如此,否则还不如做个行走江湖的医者,恐为更好。”

我点点头,此话在心头,别有一份意味。最后我对着他,又点了点头,用力点点头。

此地山并不多,但颇有形制,绝不似北方之山,常平地凸出一块巨石,或似某物,当地人便以此物名之。巨石之顶与石间空地则塞以花草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正午之时,地势略显开阔,东西山峦远望如障蔽般对峙,中间却有几十里的矮林草地直通南方。问得那两家领路之人,往南百里便到武安。再问,武安往此处可有关隘,答曰有。再问,何时能到南蛮人之地,答曰还有一两个时辰。问他们如何如此之急,答曰,今日是大圩(古书中作虚,作者注)日,若天黑之前赶不上,就不好作买卖了。

一个时辰后,下了官道,听几个这两家依附的壮丁口气,下面便是苦差事了。队伍向东拐去,只听吆喝声一片便进一堆丘陵土山之中了。

潭中之西,层峦叠嶂,绵延千里,从武安一日可到潭中,却要在山中找出路来绕着大弯,赶到潭中。我很想知道,他们带着这些米盐布匹,取道这般到底要去换什么。听了冷县尉,看了他们那里的状况,我本以为这两家已经够有本事的了,却又拿士凤毫无办法,如果这两家有本地太守的支持,士凤若不是有他的同族的支持,便是骨头够硬。我又想去看看士凤那边什么情形了。

老四一路有些紧张,不时朝后看,不怎么吱声。我当然知道他担心什么,所以我用铁枪屁股顶顶他的同样的部分,他警觉地提斧转身,然后看见我,才出了一口气:“哥,你别吓唬我。”

“别担心了,我相信他。”我点点头,让他放心,“你以前胆子比我还大,现在怎么越大胆越小了。”

“家里有妻儿,而且我们才几十,他们有几百,而且三哥,你在队伍里啊。”

我捏了捏他的肩膀:“没事的,放心。”

其实,我最不放心。

实际上,当时郭旭队伍里出的事情确实已经超出我们的想象了,不过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如不知道。

渐渐开始能看见这些乡野的南蛮。大多是小孩子,他们三五成群地出现在我们的身边,胆大些就站在路旁或笑着或凶恶恶地看着我们,胆小的或趴在树上,或石头后面,露着脑袋监视着我们。领头的刘家管家,也不吝啬地往邻近的小孩子的手中塞些果脯蜜饯,这些小孩或开心的吃了起来,或者直接抛在地上转身离去。

看了这番情景,我让大家把武器收好,别露在外面显得似乎来意不善。

老四听完我的话似乎真的很放心了,轻松地和人在讨论刚才的小孩子,说那些不要吃的的小孩子是家里有些钱的,因为不缺,所以不吃。别人开始点头称赞的时候,老四就开始骄傲了,说他和一个姓管的讨教了相人之术。大的不说,普通人走两步便能知道这个人如何。

“我也行。”我笑着。

“噢,三哥,您也行?”老四倒是够老实。

“嗯,不信?”我存心蔫坏:“不信,你都不用走两步,我就知道你叫啥名字,夫人叫什么,孩子叫什么。”

众人大笑,三很是无奈,“哥,您莫拿我开心。”

“真的真的,且请这位先生过来走两步。”我指着一个人,那人也老实,一本正经飘逸潇洒地在我前面走了两步,抖落了两下袖子:“你叫华容。”

众人再次大笑,三的脸色都快紫了。

“好了好了。”我闭着眼睛随手一指:“你出来走两步。”

这个士兵我确实不熟,不过走了两步我就看出来了。

“你是男的。”我点点头:“腰后别着鼓起之物应是兵刃。”

众人已经笑得不行了,三似乎已经有些怒不可遏的时候,我还是说了一些有些用的话:“你右腿有伤,应该是膝伤。”

那人惊叹答正是,众人自然问为何,三也忘记我前面的使坏,带着一种征询的面部表情,这个很简单:“他的右膝几乎都是直着迈出来的,华容给他看看怎么回事。”

我并不会看相,只是知道自己膝盖疼的时候就会这样走,当年我个子冒得最厉害的时候,膝盖便疼得我几乎站不起来,走路便是这般。那时节,便是银铃给我捂着热巾,急得向张叔讨教如何找个大夫来治。大夫是请来了,不过那大夫倒是很有良心,问了问情况,切了一下脉,就说:“长个子,没事。”钱也不肯收,连顿饭都没吃,便走了。据说有个还算有些钱的人家便被个黑心大夫骗了很多钱,吃了他带来的药,结果大病一场,虽然最后命保住了,却成了傻子。银铃就喜欢拿这个说事,除了和张叔张婶一起痛骂那些没良心的大夫,还会感慨说虽然我没有吃错药,也还是个傻子。

笑归笑,老四猜测是对的,很快我们便在路边稍远的地方看到这样的景象:不肯接糖的一个小孩子纠集了一群小孩在路边的草垛旁打着那几个接糖的孩子,而且我也能看出他们的家里的差别,那个指挥别人的头,身上衣服虽然有些脏,但竟然是绸缎的,其他人大多穿得破破烂烂的麻布,很多都只是在腰间缠着几道,比如地上在呻吟的几个。问问常来的刘家领队,便告诉我那个领头的小孩子是头人家的,还建议我们不要管,免得惹上麻烦。说实话,这不合我的性格,却合我的心思,我也只能作罢,毕竟小孩子打闹再厉害,也比不上他们的老子拔刀子可怕。

我怀念广信的夕阳,每日散了,回去,吃着饭和我的家人聊聊,看着外面的暮色或薄雾细雨,最好喝点酒,口中留着米酒的香,围坐在火盆的周围,看着火光,或者微红的妻的脸颊,微酣的人谈着笑话,对我来说唯一的痛苦是看哪个妻的脸颊,对此我只能叹口气,摇摇头。但无论如何,享受一份日常生活的乐趣,要比种种所谓名利都要可贵,整日在这种场合做违心的事情,说违心的话,当真难受。

前面的马车停了,停在一个类似市集之中,不过东西非常少,看着也没有让人想购买带给家里人的意思。领头的人和一个似乎专门在等待我们的当地人在那里用汉话说些什么,大约就是带了什么东西。忽然那个领头的用手比划了我们的方向,那个南人就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匆匆离开了。

那领头的也赶到我的身边:“可能他们头人要出来迎接您。”

“看来我面子还行?”我环顾兄弟们,“下马,等候这家头人。刘管家,这家头人如何称呼?”原本没有打算和头人碰头,只是过来看看南人的生活状况,不过想想碰个头也不算个坏事。不过要见这个人,我还是有点紧张,我的前任,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除了知道他姓刘,便是被类似的这些南人部族给收拾了,虽然我留了后手,也是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进水坚持要来的,不过真的要面对这些头人,我还是感觉自己的冒失,所以,赶紧把见面的称呼定好,下面慢慢周旋。

“越侯指的可是苏马尔达头人,头人是我汉人称呼,以您的身份,称他位大苏马尔达应该他会很开心,他们南人之语非常少,大多与我汉人杂居后,多用我汉人词语。您说我汉人语言,大头人应该能听懂。”

我点点头,对着后面人喊道:“下马!”忽然发现大家早就下来了,想起自己已经下过这个命令了,只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让自己镇静。

这个苏马尔达是个非常壮硕的中年男人,当然这句算是见面时心中恭维话,其实真实情况下,我手下所有人第一次见他,恐怕都会惊呼:“妈呀,猪啊!”而且心目还会扭转以前的认识,重新感觉到猪还是很苗条的。这个人胖得已经无法用“胖得出奇”来形容,他完全是从一个十五丈的巨汉被天公一锤子锤成六尺的感觉,用他那两条短腿在地上蹒跚到我的身边真是一种痛苦而且令人愧疚的事情,不过胖也是有好处的,脸上半条皱纹都看不出来,全被臃肿的肥肉撑开了。事后,老四和我说,幸得没吃什么午饭,他也需凝神定气闭眼才能挺住不吐出来。还有家里曾养过猪的很感兴趣,想问问这个头人吃的什么,他咋养不出这么肥的猪。

他到我身前右手抚心,稍微往前滚了一个角度,用极为憨厚深沉的声音说道:“猛虎不会躲进豺狼的洞口,神鸟只会停在最高的枝上,没有想到越侯竟会到苏马尔达的山寨来,山寨立时有了神光的护佑,欢迎您,我的大人。”

“大苏马尔达头人,您客气了,我本在潭中赈灾,听说您这里有好酒,便来拜访,没有先行通报头人,还请主人原谅。”我倒是想得出来的,说出这种话来,说实话,我也是听了他的那些话,把那些歌功颂德的官场洛阳腔给扔掉了。他的身后两排类似官员的头目个个都比他精神很多,尤其头排一个,身高八尺,体格雄健,相貌堂堂,更兼是目光犀利,紧紧盯着我,仿佛觉得我此行不怀好意。

我也不知道我是否不怀好意,不过也没觉察出自己怀了什么恶意。我本来就是来看看此地南人情形,考虑以后潭中对策。本是赶集看看热闹,却把这大圩的主人引了出来,那边走一步算一步,料想也没多大妨害。

不过事情比我们想象得发展得快,甚至发展得让我们无法想象。我和这个头人甚至没有寒暄几句,他便被其他寨子的头人因事请走。我则被和他的弟弟便是那个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目光锐利的人留在了一件大的木屋里面。他让其他人去准备东西,那大屋内便只留下我和他,还有北海和华容,以及他的几个随从。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打量这间待客室他便和我搭上了话,而且语气里毫无敌意:“鄙人苏马儿丹,是这边石窠寨的二头人。请问越侯所来为何啊?”

“二头人汉话说得很好啊。”我笑着回答,心中暗忖兄弟二人咋差了这么多。口中却不停:“倒有点荆州的口音。我来便为看看这里的百姓,潭中遭了雪灾,我怎能不来?”这个二头人倒不似那个大头人,说话不会先那些物事来比较一番,赋诗一般说上两句。

“我们这里以前常有荆州的商人来往,我小的时候,便是父亲请了个荆州人教我们说汉话。”这个以前的头人倒是很有眼光,知道以后必然少不了与我们的打交道,或者当时就是那样,汉人与南人便是杂居相处的。还在我想这里的情况的时候,他忽然提了一个要求:“越侯可否屏退左右?”

“这是吾弟,这是我恩公之子,皆随行的谋断之士也,对智而言,皆无事不谈之人,若有事,但讲无妨。”我心道这里有事,恐得不了清闲了。

他使了个眼色,他的几个随从立刻到这间屋各个出入之口站定,他却贴近我:“在下知道是何人杀了前任越侯。”

这话让我们三个都“哦”了一声。但是这个“哦”完,却一个都不说话了,回头望望我的“谋士”们,华容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北海却有一丝凝重。还是我想了一会儿,才开始问道:“君,如何得知?”

“因为那家犯事的与我哥哥有姻亲,在下侄女便嫁在他家。”他说话果然简洁。

“如此,不会伤着你的侄女么?若我追查,必牵连到她头上,若有关联,甚至可能牵连到你哥哥头上。”我离京赴越,便因此事而来,若能查出事情真相,对朝廷也算有一个交待,可是我想他对我说这个话必然有他的目的。

“我愿携潭中南北三十六寨里人世世归顺,永不与朝廷为敌。”我明白他的臣服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他需要什么。而他说完,竟忽然单膝跪地,将腰刀托上,显然有臣服之意,只是这番动作,倒是逼得我后面两个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只是发现似乎对我没有恶意,才又慢慢顺了回去,只听到鞘内剑滑落的声音划过。

片刻之内我得立刻给他回答,如果考虑时间过长恐怕会让他生疑。当剑鞘不再有声响的时候,我便笑了起来。这种事情,正是我的强项,否则如何能让恩公放心让他的儿子跟着我。

“二头人,请起。”我脸色回复严肃,严肃地我自己都不认识:“非吾不领头人盛情。今汝兄如此善待与我,我若立时翻脸,实为无礼,况且,事情真相吾尚不明,待我查明,若真有此事,自有国法。”

他正要再说,我挥手斩钉截铁地补上一句,“倘有一天,你为头人,你的下人私会与吾,将三十六寨尽献与我,只需他为头人,我便能答应了么?吾非贪婪小人,反复无常之辈,自当查明真相,给所有人交代,若真如君言,我自当重谢,甚至赐奉上好之地。”

他嘴动了几下,没有说出什么,以手抚心,稍稍冲我弯弯腰,转身带人离开了。我能明白这是他的礼仪,我也弯了弯腰,依然表情严肃。

他应该有些失望,甚至老四也有所不满:“三哥这是个好机会,你为何……不利用他?”

“我不能确定,前几日,曾有人打算乘火遛出城,他们应该和这家有了联络,这是这家人的试探还是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即便他是真心,也不行。”我盯着他们,气息开始短促,脑中数件事情盘旋:“这家现在的大头人和北面的有姻亲,互有倚靠,二头人正是因为这个不敢造次。现在这个二头人想借我的手扶上他,如果扶上他我们便很可能和北面各族交恶,他说他带着三十六寨归我,若他真能,他何须假我之手除掉他哥哥。这刘徐两家第一个便把东西送过来,显然知道这家地位最重要。也可以证实这二头人的顾虑,这也是我所顾忌的,所以,若让我支持他,显然不可。”

“这兄弟二人,若然让老大染疾身亡,老二名正言顺坐上位置,不就行了?”老四狡黠地笑着。

“我们一来,这老大就染疾,这也太巧了,骗个把小孩还行,那些南人怎会不猜疑。”老四立刻收了笑容点头。

“里面千头万绪,而且事关南人,非吾所长,看一步是一步。老二得不到准信,也会猜忌与我们,定是心中万分焦急,怕我泄密,我等也危险。而且他认定我会帮他的原因便是北方人除掉了前任越侯,既然他知道,那么他大哥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苏马尔达大头人也会猜忌我们。”我摸着额头,有些发烫,这确实令人头疼不已。不过现在显然知道了,是里人把我的前任给收拾掉了。更西边西瓯人是什么样子,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我还不知道。想到郁林是西瓯人占多数,里人就已经有三十六个寨子,其中还有一个寨子就能把整个越侯的护卫军队顺带一群脑满肠肥的官宦加一个越侯说不定还有他的一群嫔妃全部收拾掉,就更对让我对这片土地头疼不已。

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大头人,篝火生起来了,整个寨子中心变得非常热闹,火堆上架着散发着香味的肉。通常这时候其他地方的是什么景色对我们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是我和老四,虽然我提醒自己有很多事情比这个更重要,但是眼睛总是很难离开那些肉架,心中琢磨的不是这家兄弟的问题,而是那些挡我的视线的不知趣的家伙。

那个叫苏马尔达的死胖子就是这样一个,关键是他还遮拦了更长的时间。

当然我还得很客气地与他见礼,他就这样挡在我和肉架呆了半天,将我又和什么玩意打了几个比方,似乎南北的外族人们都喜欢这个调调,无论轻重缓急,一律天南地北指东说西一番。我自然笑着,心中却将他踢飞了数次。只可惜这里是石窠寨,我也只是个客人而已,虽然名义上他归顺我大汉,但就凭目前我所知道或者了解的一些影子,也能知道这个地方不算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但是,我却居然很沉得住气,至少心中都没有什么怕的意味。我想我还是太年轻了。虽然,鼻子和嘴边已经绒毛丰密,但是我想北面的师长兄长父亲还是把我当一个孩子,只是我还算一个有点优点的孩子,至于优点,应该就是我这种情况下,还能惦记肉架上的肉而不是那个家伙下巴上的肉。

不过,我开始决定主动出击,我不喜欢事情拖沓下去:“你们这里缺米缺盐,缺布缺油。你们有什么能和他们换?”

苏马尔达忽然变得非常得意:“他们没有告诉大人您么?原来乌云还是能把天遮住,非得苍鹰才能看见太阳。”言毕,整坨肉陷在石头的座位上,忽然肉球上伸出一段肘子,挥了两下。周围原本的热闹立刻开始安静下来。

片刻,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吃力抬着两个粗竹杠,上面担着一个托盘,盛着堆得整整齐齐的让我后面兄弟们一阵惊呼的东西。

“好东西啊!”我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左右两个人,他们也都面色不改,甚而似乎都不屑看到这情景似的,这让我很高兴。

“越侯若有需要,我可以按给他们双倍地给您。”他的眼神不算友好,而且难得一次这么直截了当,让我丧失了开始我认为胖子和憨厚之间具有必然联系的信心。

“我来不是要金子的。”我正视他,“金子是好东西,我越国也需要,但是这样从你这里拿,不符合我越国的法令。”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法令,但我现在就是这里的天理。

“我来是为了一件事情。”周围完全静了下来,除了炙肉的吱吱声和木柴的噼里啪啦声,便再也没有其他声响了:“尔等久居山林,田地不够养你们,每年都要花大量的金子来买。我决定给你们块地,足够让你们去那里耕种养活自己还有余。”

大头人哼了一声,我知道这是不屑和怀疑,我立刻加上一句:“这块山林依然归你,我绝不插手。”

大头人苏马尔达身后立刻议论纷纷,他看着我,似乎想明白我到底想干什么,而我忽然开了窍,笑着继续说道,“大头人如果不放心,我不认识您的手下,就认识您命来侍应我的二头人,我看二头人也是个精炼能干之人。便把那块地交给他,您还在这里当您的石窠寨之主,何如?”

大头人的眼神不期然落到了他的弟弟身上,而我一脸轻松,看着火堆:“肉好了,快取下来吧,免得炙老了就不好吃了。”

我满手全是油的命令老四过来:“咦,外面这件不是弟妹缝制的吧?”

“嗯,怕脏污了,穿在里面了。”他很得意地翻开领子,展示里面的女红:“这是我随便找的一件旧衣服。”

“那正好。”我毫不客气得拽起他的衣角,擦拭起来:“要有事,就是马上,让大家精神点。”我真说对了,确实有事,但是这事却不是我想到的事情。

“擦干净了。”我拍了拍双手,看了看老四,朝他挤了挤眼睛。

“越侯打算把哪块地给我们?”我知道问题肯定等在这里。所以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当然只能是潭中的土地,不仅你们北面的那些同族也会得到一些封赏。你要不要?”我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珠子很想转,但看见我这样看着他,也只能看着我。

他沉吟了很长时间,我就看了他很长时间。

“越侯说话当真?”

“当真。”

“花开为感谢雨露之恩,果结为传递神明之赐。”他好像故态复萌,对此,我毫无办法:“越侯如此待我等,却是为何?”

我的主意可多了,怎么和你讲,这对我都是烦心事。但是至少有些台面上的话还是要讲的:“我为大汉越国之君,此地既为吾之属地,我自当为此地百姓谋划生机。”

我这主意有些对不住徐刘两家,不过精彩之处不在于此。此计其一,自然算是断了徐刘两家的商路;其二,反正潭中周遭粮食常年颗粒无收,倒不如让这些抢东西的南人自己种,人心思定,当他们能吃饱饭,我就不信他们还给我弄出什么乱子;其三,将各寨之人分居两处,委以特定之人以大权,他们彼此之间遥想呼应却又互相制约,既分其力,又起其隙,终究都会仰仗于我,一边需要我帮忙防着外面的人另起炉灶,一边需要我帮忙稳着自己的位子。其实还有后招,正在我暗自思忖此计值中可有漏洞之时。便听得马蹄声大做,便仿佛千军万马,竟欲撼动山岗一般。

全山寨都不明所以,那些护寨的兵丁们,立刻封闭了寨门,所有人包括老弱妇孺都出将扶将在高处的山坡上出来看个究竟,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些南人的勇气,此事若在中原,大多都先是逃散,实在逃不开也会躲在屋子里。我们自然被围在中间,大头人二头人都不停地质问我们,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确信来的是我的人,我不认为一定是我的人。但我确信来的是谁,那马蹄声太熟悉了。我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但是我感觉不出任何好的感觉。

“我没有命令他们过来,他们来要么是为了保护什么人过来。要么来的就不是我的人。”我依然保持平静,声音没有任何抖动,但是心脏跳得很是厉害。

山中的回响很大,他们的千把人即便全来,在平地也做不了这么大声音,但在这山中却似几万人马一起奔腾嘶鸣般,而且,我脸上的不解又把恐惧带到这个寨子的头人接着波及到下面的人直到整个部落。

“若是外敌,我自当与全寨一同抵御。”我朝他点头示意,并从身边取出铁枪,招手让随身侍卫全部上他们的土寨墙竹寨楼上与他们的兵丁站在一起,一起看着前面。忽然我能感受到他们中间有些人的样子有些古怪,我开始能明白这里的一些问题:“我军向前,留背与人。”

马蹄声急,其声摧城;时间仿佛凝固了,偏又随声而来,急迫万分。耳听得呐喊声也渐渐从马蹄声中清晰出来,我忽然放下心来,“一定是我们自己人。”

“若郭鬼子要杀我。”我忽然如释重负,“他不会弄出这么大声响,恐怕有什么急事,难道是广信又来人了。”

我看了看苏马尔达他们,“开寨门,我们出去,你可以再关上,等没事了再开。”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第二天就是除夕。我也记得来的是谁,因为我压根没有想到,我甚至没有想到他为什么要来,那一年的年过得真是有意思。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分心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四十八章分心

少年伫立在城寨前木制的拒马旁。这些犬牙交错的木头顶端原本是被削尖的,但岁月蹉跎,顶端都被磨得圆滑,真不知多少人曾战死其上,少年的一只手此刻正扶其上,心中却没有对此的万千感想,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杆系着豹尾的长枪,不时转转手腕,磨着枪柄沙沙作响。身后栅栏内的手下头领士卒鼓噪,唤他回来,他也不理,只管喝令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在后面待命就是。后面另一个年青人更是大声喊着,让他出去,门一直没有开。不过最终他还是寨城头上从人丛中挤了出来了,矫健地寨城头跳了下来的。有了这个榜样,后面鼓噪声更大,让少年需得更大声的大喝才压了下来。

马蹄声急,来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要干什么。少年看看后边,一张张写满困惑、紧张的脸,他知道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这里这么多人,或许就他离这个答案最近,但是他却不希望他具有这样揭开谜底的运气。

原本少年希望这片躁动的土地一切能平静下来,让自己能顺顺当当整顿这片山河,却不想这里第一步便忽起波澜,若不能收服这里,还赔上自己的性命,着实亏折太多,可是他依然站在这里,心中暗念纵身死亦不能失信于他人。只是面对自己的兄弟让他觉得有些歉疚,但也没什么可说,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笑看着另一张同样年青的笑脸。轻轻说道:“留着背给他们,看着前面。”

那个更年青的少年可能是会错了意,抑或要表现自己的决心,毫不犹豫地褪掉上衣,随手紧扎在腰间,袒露出极雄健的上身,倒惹得城寨头上几声惊呼。少年起初颇是得意,却眼见自己兄长无可奈何的眼神离开自己,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点什么,脸上喜色立退,也立刻板起脸随着兄长看向来时的山路。

远远的树丛中先开始有斑斑点点星光,渐渐火光攒动,又慢慢撺起一条火龙,把眼前山路照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形状。在这火光之中,一层层黑铁的光泽泛入眼帘,只是忽然间掠过了一道白虹。但就是这条白虹,让我忽然欢呼雀跃起来。我还能记得当初在吴地山中云上的日子,今日似乎又回到那天,不过,可能重逢是在乌云之上了。

我转头大呼,无事,可开门了,我夫人来了。

他们依然紧紧关着门。我只能笑笑,换作自己,怕也会这样决断,他们就这个寨子,他们赌不起。

乌云旋即堆满火光之前,黑得发亮的盔甲,铁盔上高耸的黑羽毛,傲然伫立各骑之侧的长矛,这样一支军队在我前面迅速展开,整整齐齐,无任何言语,只有群马的喘息回荡在整个山林。队伍还在我的面前留了一个空隙,仿佛等待我的检阅,而我却完全在欣赏这支威武雄壮的骑兵军队,耳边还响起老四的声音:“三哥,你居然和他们血战了两次,还都能存而胜之,小弟忽然佩服您起来了。那日我如何能一击破之……”话音未落,空隙中忽然抢出一骑,又立刻在我眼前停下,马上之人立刻跳下,而我的眼神却还在他的马上,因为他的马脖子上居然串着一串人头!

马上之人走到我近前,摘去头盔忽然双腿跪地,双掌伏地,重重地说着:“罪臣郭旭,带兵失法,致使军队内乱,若不是夫人赶到救急,恐大祸已成。有负君命,有违所托,今所能为者,护送夫人前来而求一死矣。”

心下立刻明白怎么回事,立刻上前扶起他,“不怪你不怪你,此事吾之过也。吾既信你,收与帐下,便是为卸去所有仇怨。但某与西凉军曾历两役,双方死伤皆众,难免心有芥蒂。今之乱,吾之失策所致,与你无干,况今汝已平息内乱,非但无罪,还有功劳。”

言毕走到这几颗人头那里,按下心头种种,叹息着:“既然无意,何必前来。”转身问着郭旭:“他们有家人么?”

得到的是摇头,我叹息着,看着其中一颗头颅脸上的愤怒圆睁的眼睛。最终用双手去把他的眼睛合上。卸去身上的披风包裹起人头,“那把他们身体找到,拼接起来,找个好地方埋掉吧。”

银铃出现得较晚,在我交代了一会儿话后,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只剩等待她的出现的时候,她才翩然随马而到,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就在这群西凉兵和南人山寨中间。烈牙先打招呼,一句姐姐长一句姐姐短地过去帮银铃拉住马,还探听自己家里的情况,银铃很是温柔耐心地回答,眼睛却不时看着我。

我也一句话没说,只是静静笑着看着她。

“你为什么这样?”银铃笑着指着四的赤膊上阵的样子。

“哥叫我这样的。”银铃无奈地看着我,我同样无奈且有些气愤地看着四,四看了我一眼,立刻似乎非常“无奈”地从我看向银铃,再从银铃看向我。于是,我只能更加无奈地看着银铃非常无奈地看着我。

良久,我问:“你怎么来了?”

“朝廷来人,上欲立储,着各诸侯上京。”她声音非常低,眼睛还看着石窠寨的拒马。

“为何这传信非要你来?”我也压低声音,却笑着看着打开的寨门,一手最后拍了拍拒马,一手携着银铃的手一起进门。

“你手下还有谁能按你的那套做事?我料定你这里事情没有做完。”她带着很恭谨端庄的仪态和我进入这个寨子,口中仍然轻声念叨。

“应该说,我手下谁还能学你的那套做事?”我笑了,她也笑了。

晚上我们住在一个晃晃悠悠的竹楼里,虽然这个已经算很大的敬意,因为其他的竹楼下还有猪,而我们这座的下面则没有这些不时哼哼的胖家伙们,也没有什么臭味传上来,甚至什么都没有。但这不能让我感到放心,因为至少脚下的竹子的地板不太欢迎我,吱嘎嘎地呻吟自己的不满,总想露出个口子把我漏到地上,如果有一堆猪在下面睡觉,至少掉下去,也还有一群垫背的。这让我想起周银周剑的屋子,那个也阴险,也没说什么反对意见,只管闷哼一声,就把我放下去了,而且下面除了石头,就是硬土块。这次下面看起来也是和周家下面差不多光景,而且还够高的,离地足足有一丈多,这次要是摔了,保不齐就得坏几根骨头。我忽然想到前任越侯的另一种可能死因了,或许这个人,就是太胖了压断了地板,摔了下去,甚至砸了一个大坑——这样,连埋他都省了事情。

这种烦心事不会和银铃扯上任何关系,她只管一手拎着裙裾轻巧地站在旁边吃吃地笑看着徒劳的我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挪动步子还把竹铺的地板压地吱嘎乱叫的样子。对她来说,几日不停的行军才是有些要命的,一边不停打着哈欠,一边用她另一只闲着的手,捋着两边额下散下的碎发于耳后,可能她觉得这样的形象不好,不过我不这么认为,我“帮”她又捋下了两丝垂髫,她不解地笑问着:“你……”话没有说完,嘴巴却又就地顺势打了个哈欠,显然这个样子有些不适合她的形象。所以,我说,睡吧。对此,她完全没有任何异议。

但是她这天躺下忽然来了精神,这和这个人一向的品性不太一样,而且正好和我在床榻上的表现相反。躺下来之前无论我多精神,一沾着床板就着;曾和华佗先生提过,他随口说因为我高。我不知道为什么,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但我想他说得一定对,要不然银铃为何与我不一样,老四就和我颇为近似。所以,下面她开始追问我一些事情的时候,我逐渐显得有些提不起精神。尤其当我听到烈牙幸福的小呼噜响起来,她才开始发难的时候。

“还没说,刚才干吗弄我的头发?”这小坏蛋还用头发撩拨我的脸庞,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并毫不客气钻进我的臂弯里。

“好看……”我亲亲她的面庞,忍受睡意,强打精神看着她笑。

“调皮。”她忽然又把嘴噘上来亲了亲我:“你不想问我什么么?”

“问什么呢?刚才和那胖子谈着我就知道了。”

半个时辰前,苏马尔达的眼睛不停地从我的身上转向银铃,又从银铃转向我,虽然我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苏马尔达对我的观感肯定大有改变,开始虽然他可能也耳闻过我的种种,但是耳听为虚。这回不仅有人替我说,刚刚他也看见了,尤其是银铃提到,我两次击败外面的这支军队,并使其心悦诚服为吾所用,而且毫无顾忌地用作亲卫队时。他称赞我有胆魄,我却说惭愧,我说那几个反贼定是觉得等到了机会,正好胁众在寨中杀了我,然后尽屠此寨,却向上报说这寨中人害我性命,他们只能平了此寨为我报仇,这番就糟了。这话有些提醒他,他也应对我应更有所忌惮。他问我如何处置这些军队,我说一切照旧。他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银铃则趁机帮我吹吹牛,谈及我昔年如何于百万军中纵横捭阖,我则谦虚地表示莫要再提,便说,我令其为近卫,便是对郭旭绝对信任,事非由他,我为何要换他。然后顺势提出,给石窠寨些良田,令其耕种,只须其不再犯入籍百姓之田;后来他还和众人商议,最终回来再次面对我时,恭敬行礼,表示非常乐意接受。我想,他主要是冲着地。

“不过,我倒是很后怕。”回想一番刚才情景,忽然感到银铃进郭旭营中那段当真艰险无比:“你如何能破郭旭手下的叛乱。”

银铃一路匆忙,但是一进营地还是能感觉这里的气氛不对,虽然郭旭很有礼貌,但是他周围的几个人的眼神颇是诡异,总在互相眉来眼去。再仔细看看郭旭,好好个年轻人,却似乎故意拧紧了眉头中间,脚尖也在使劲点地。银铃倒是能立刻感觉问题不对,也亏得是银铃,立刻着手下人从车上拿来几匹上品绸缎,对着众将官说道,这段时间为保护我辛苦,这些专为打赏大家。

郭旭没动,后面的人也没有动,银铃更明白这些人有问题,却让兵士直接把绸缎奉上,只听最前面一个士兵一声惊呼,这一呼生生救了郭旭一命,他只见郭旭身后一把利刃直抵他的后心,却因这一呼,兵士撒手,那绸缎落在刀上,那叛乱之人心中一慌,也亏得力大,举刀随手便挑开一匹绸缎。但郭旭身手也是了得,忽觉后心没有东西顶着,立时朝前扑倒。营帐之内,立时便杀成一团,再等郭旭令下,四方军士一起而入,立毙反贼。

“挂脑袋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我觉得我这么问不妥,但是她还是回答了:“我,所以我只敢躲在后面。”

“对不起,又让你扯进这种事情。”我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知道不该说什么。

“无事,我进来后觉得那二头人目光不善,觉得今晚恐会出事,我交待了郭旭,让他到时候适可而止。”她努力笑笑:“今晚,我睡了,子睿,交给你了。楼周围有我们五十个人,到时候看你和北海的了。”

“好的,姐,看我的!”这声不是我说的。所以,我立刻蹦了起来出去就把那个偷听的拎着耳朵拖到门外,等着银铃到门口和我们把事情交待一遍。

不过,银铃这次高估了那个二头人,他终究没有敢来,或许是我们准备得好,让他取消了这个计划,又或者他根本不敢。

第二天,我等到她醒来,告诉她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懵懂地揉揉眼睛,也认为自己有些高估了那个二头人。倒是老四忽然说了一句欠扁却有些道理的话:“他可能喜欢上姐了。”

我还不能走,那天早晨,虽然不在寨中,我还没有离开。虽然银铃认为我去洛阳非常重要,至少其他诸侯都会这么认为。所谓的四个辅政卿中,另外三个都和我关碍重大,一个我名义上也是真正的父亲,一个是我授业恩师,一个是我兄长兼未来姐夫;各个诸侯可能不能指望知道这三个“老奸巨滑”的人的主意,但是我却能知道,甚至他们三个若要商议大事,大概也会叫上我。而虽然我只是个在天南边的越国土包子,但是凡稍微知这些宫闱之事之人,都明白我是个特殊的重要人物。而且,我看起来,也不像他们三位那么高深莫测,甚至“傻乎乎的”,所以,我显然是个很不错的套词的地方和可以讨好的人物。不过这不是令人羡慕的位置,我甚至希望大病一场,不去了,不过我的提议立刻被银铃否决,不过她还带来一个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好消息,确实是好消息。

“你躲不了,你一定得去,不过,我不能陪你,你得自己去。我得帮你打理越国,佩姊姊也不行,她……有孕了。”我需要半刻来体会这句话的意味,银铃拖了一夜才告诉我,她甚至不打算解释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告诉我,而现在却要告诉我。

银铃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心中什么意味,有了自己的骨肉的快乐,仿佛立刻被一种莫名的歉意、慌张、心痛所冲淡。我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心有真爱,如何能分两半,我不会,我不能,我甚至想都不愿意想,我只知道是我最终选择了这条路,带来的后果便是恐怕我这一生都会沉浸这种“齐人之福”之痛中了。

好像当时的我只是“啊,哦。”地回答一句,便让当场的所有尴尬惆怅先放过。却赶紧找些事情将这时日安排下去。

昔年,洛阳之时,老师与孟德兄都与我谈过天南之地,话中深意,我倒是越来越能体会到了。所以,我对着她仿佛像是交待需要交待的事情一般,却随口说道:“初时,我问过你交州在哪里,你说,在南天边云彩的南边,在天边;后来我长大,往南走,走了很远,原本在南天边云彩,都一朵朵消失在我的背(北)面了,我还没有到交州,当我翻过重重高山,我却发现自己的南天边还有重重的云雾。当我真到了交州,我却已经忘记自己曾经那么向往天边,因为望南看,南天边还是那么多云彩;很多事情远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也远比想象中好。”

不时有风轻轻拂过竹叶,我们在竹下漫步,鸟雀在竹林中忽然飞过,留下几声尖声的唿哨,除此之外,便只剩脚下沙沙作响的衰枯草木与我们作伴。

“银铃,别走了!”我拉住她:“在这里歇歇。”

我指了指小道旁边凸出的巨石,上面被磨得很光滑,仿佛很多人曾坐在其上,或许就是本地人的爱侣,她看了看,点点头。走了这许久,她也应该累了,我拉她靠着石头坐下,她自然而然把头靠向我。我也自然而然地用臂弯圈住她。

不过在我们说什么话或者干什么事情之前,必须先得小心一个人,本来我并没有这么小心谨慎,但是昨晚的前科以及这个人的一贯本性告诉我,这个人必须得提防。

“破六韩烈牙!”我其实也没有把握,所以只是朝来路喊了一声,但是未免他听出我试探,我是带着一丝怒气大喝了一声。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正确的,一个充满憨笑的大个子带着“憨厚老实的小朋友”形象就出现我的面前。

“去石窠寨前面空场演武,露一手!”我也笑着,大声命令道。

这番就能把此人顺顺当当打发走。

“子睿如何得知?”银铃看着四的背影,有些讶异地问道。

“这小子好战好现。因不知将欲何为,而随我前来,此好战;因被我发现,进退两难,遂令其扬威南人之前,便欢欣鼓舞而去,此好现。”其实倒幸亏老四这个尾巴,让我找出些话来说,也免得一路无语的尴尬。

“子睿能识人矣,可识己乎?”银铃看着来时的路,路上早没了四的踪影,她似乎只是发呆,对她的问题,我想了一番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不知识不识。”

“当年你我姐弟相称之时,我便识你了。每次犯错之后,打我舍不得,可你怕肚子饿,我便饿你半个时辰,还在你前面吃饭,让你跪那里想自己如何错了。”银铃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如果你真是完全错了,你肯定立刻认错,发誓以后不再这样,我便让你吃饭,你一吃东西,脸就笑开花了。”言毕手探上去拍拍又揪揪我的腮帮,忽然“感慨”一句:“以前肉肉的好可爱,现在皮包骨头紧绷绷的,没以前好捏了。”

“可若是你虽然错了,但是错得不大,你觉得和这半个时辰不吃饭比,处罚显得重了,你会迟疑地认错,但是却老大不情愿,口里吃着饭,眼泪还往下挂。但若是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错,那便是我的麻烦事了,事后,哪怕我让你吃饭,你都不吃,只管自己一个人气鼓鼓的回屋,将门一关,便有得我劝了。”这段说完,她又叹了口气:“那就得问你到底怎么了?如果真不是你的错,那下面,我还得好好哄着你,赔不是才成,否则这事就没完,好几日,你真就不吃饭了。张叔张婶有时候就和我笑着说:这小东西,脾气还挺大。”

“后来我改了,你不吃,我陪你不吃,唉,行,虽然不乐意,倒也吃了。只是吃完还是气鼓鼓回房,然后不出来。”银铃的小手又换上了我的鼻子,好好揪了揪,“你呀,心眼挺好的,善恶也分得清,就是脾气大,会耍性子,还会行事太过,若非你还会为别人着想,我甚至觉得你会误入歧途。”

言毕,伊人又叹了口气:“虽说这般行事,我觉得不太好,父亲也觉得不大妥;不过若非你性格如此,我今生如何还能与你一起?”身子又乖巧地朝我的身体里钻去。

“那年,我在水中就这样圈着你,怕你睡着掉下去。”我的下巴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摩挲,轻轻地说:“水深火热我们都走过来了,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过的。”

“别时相思聚时愁,夫心惶惶妻心忧。”银铃叹了一口气,“子睿不愿亦不能消受齐人之福,于妻不知是喜是忧!”

此诚我心也,她这样把话说出来,倒把我原本想劝慰她的话全部压了回去。我又有何德何能来安抚我的妻呢?而在广信,我的另一个妻也同样在等待着我,她还有了我的骨血。我对着她,我又能怎样呢?

我们就这样坐着,好久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银铃忽然唱了起来,她说她在越地等我时唱过,就是云上相聚的那天唱的:思冤家,眺山崖,何处草肥可纵马?日渐西下,疏懒戴花,虽倦难眠只为他;幽谷蕻清发,爱郎宜入画,只怕毫软色淡帛不佳,却屈了铮铮的他。

山里的天气比山外更加多变,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飘起了小雨,前几日晴朗时的温暖立退,林间忽然就蒙上了一层寒意,这让穿得有些单薄的银铃有些哆嗦,但她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依然蜷依在我的怀里。感受到她的颤抖,我将衣服敞开,将她包在怀中。

“我得走了,这趟去北面,不知要去多久,这里只能交给你了,我带宋玉东,张林,还有徐征过去。这里交给你,记住,我会带徐征去洛阳!”我几乎是狠狠地砸出最后这句话,希望她能听明白。

她脸色还有一丝疲倦:“我知道,我知道!”她甚至有些不开心:“你的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么?郁林太守在广信,你再把徐征带走,潭中两家便随便我处置,你以为你夫人是什么人,大到治国,小到谋略,你小子当初还是学得我呢。而且这么大声,那么凶,干嘛?”

怀中娇俏忽然撒起娇来,嘟着嘴,拿着一个指头指着我,“好凶好凶,凶巴巴的。”宛若怀中的这个只是个孩子,我心忽然被她逗轻松起来,把她往怀里多拉一点,多搂紧一点。忽然鼻子一酸,更将她往怀中多搂进一点,不想让她看见我的脸,却感到怀中的她也在微微颤抖。

一切便尽归于不言中了。

不过我们刚想回去的时候,又看见草木之中隐隐而近的一个脑袋,这番与银铃在树丛中逮了个正着。却道已演完武艺,便立刻忙着赶回来继续偷听。看着此人湿透的衣服,满脸的汗珠,可以看出,偷听也是一个很费体力的活。

过几日,终于得走了,我记得我最后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不是找不到其他可说的,却只轻轻说了一句:“以后随时撒娇。”她嘴一嘟,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走得很安心,和银铃这番谋划后,又有银铃坐镇,我心头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我才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时候,让她吃惊不小。不过,和她说了一番此地各种情况,提到了南边的士凤此人种种,她终觉得这招不错,而且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最后竟笑了起来,最终她补充了很多细节关隘,便定下此地平定之道。

出山之时,问了一番日子,才想起来已经是大年初二。这番年过完,什么事也没有,南人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似乎对他们,这个年并不重要没。看着这边灶台在大堂中间,其实也就是一个火盆,年前那段日子也没有人刻意清扫,更知道和我中原习俗迥异。心道,灶王爷上天说坏话也轮不到说我们,我们是很无辜的,安慰了一番自己,那日拍马取道潭中回广信去了。

一路无碍,虽然曾有数次南人山寨人众,操着家伙与我们或擦肩而过,或同行一阵,或在我们前面穿行,或从我们后面路过。阵仗要比我来时一个冒充小男孩,其实可能是小女孩就来劫我大了不知多少倍。不过看了看我的旗子,都没有和我们动手,倒是和那个小子不一样。高升很谨慎地每次都嘱咐下去让大家小心,不过似乎他们对我们都没有敌意,甚至还有已经路过我们,忽然又跑回来两个,随着我们行军看着我们的旗子,在手上用个什么东西画了画又跑掉的。这种奇怪的行为惹得大家一阵谈论和笑声,高升到最后也有点莫名其妙,看着我,摇摇头,理不清头绪。不过我也没有什么作为,只是笑着,甚至都不专门下令让他们戒备,反正高升比我细致,就让他来就是了。我也不会为难这些南人,高升问过我怎么办,我只说,照直回去,让人家安安生生过年。

其实以前我也是个小老百姓,我知道,这天下若都衣食无忧,本就没有什么乱事了,只要还能过得去,老百姓谁要改朝换代。而且我是一个要当父亲的人了,我决计不会让任何人拦着我回家去看我的骨肉,虽然,现在,我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我早已经料定无人会动我。有人敢“动”我,银铃就立刻能去“动”那个胖子,郭旭在几日后就能去“动”这个山寨。而且即便想动我,估计这里还没有山寨能在这里的大路上拦下我。尤其看完石窠寨的所有的一切后。让我更明白,我们攻山着实不易,但在平地上动手,他们手中的长短不一的木头杆兵器也是决计挡不住我们这五百猛士手上的“破铜烂铁”的。虽然我一直对我们的兵器颇无什么信心,但是对比他们,我忽然觉得破铜烂铁也是一个很不错的词。

踏上苍梧地面,高升忽然如释重负。我笑着看着他,他也忽然笑着看着我,还问我,为什么皇上定太子要这么大动静,还得我赶紧赶去。我沉默了很长一会儿,我也在想。原本我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可是,却觉得又说不出来,觉得很复杂,却觉得说出来,而且一旦说出来,听的人一定觉得不会是那么麻烦的。

我记得还是在一处驿站换马造饭时,我忽然想到了点什么,却等说出来,却还是觉得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一人之言,能定生,一人之言,能定死,一人之言,能定兴,一人之言,能定亡。现在便是要定这一人,当然得让天下能说上话的都去了。”

高升点点头,像是懂了。我也点点,好像我真的懂了。

为人立于天地之间,当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一切似乎又都很简单。

春,越侯返广信,着徐征、宋玉东,张林诸人从之,翌日赴京。

若记载历史,这日一句话便了结,却不知记不进历史之事,却更记得进脑海之中。

银铃给我留了一封书信,在我回城时,递到了我的手上,她在来找我前已经全部安排了一番,上贡的做关节的礼物清单一应俱全。车马俱备,甚而让众人都做准备,看我回来怎么安排,随时出发,信末,还千万叮嘱我需照顾安慰好佩儿。

出山二日后,我搀扶着我另一个妻子,虽然佩儿的身孕还没有让她行动有所不便,虽然她也认为自己不需要这么大的一个拐杖,但是我坚持这么做,而且极为认真谨慎。

她笑了,说我好可爱。

我也笑了,心中却想落泪,真想问问是谁开始说齐人之福之辞的。齐人有福么?若他真感觉身处福中,他一定不知何谓爱了。两情相悦,怎么容得第三个人。被银铃占据的心中所有,又必须得给佩儿腾出另一片天地,这对银铃不公平,对佩儿也不公平。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张林,他可以安静地趴在宫城城墙头静静看着墙外来往的美女,然后和几个同样有如此嗜好的兵丁谈论一番,然后骑马出宫城去找那个她——虽然经常以碰壁告终,但毕竟他在去追逐自己的幸福。曾听士兵说张林这样提过,他的妻子,能有越侯两位夫人中的任何一位的皮毛,比如佩夫人的厨艺,铃夫人的可亲,他便乐上天了。而双重这样的无比莫大幸福砸向我的时候,我却感受不到这份原本应该属于我的快乐。

或许这就是所谓乐极生悲的至高境界。

我想给孩子起个名字,却不知道该起什么名字。脑袋中一片空洞,心中也一样,仿佛分了两半,一半在这里,一半在西边的山里,眉头紧锁,绞尽脑汁,还是挤不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名字,还是佩儿安慰我,说没事的,还不知道孩子的男女,这名字就不是很好取。

其实可以取两个,一个给男孩一个给女孩,但是我们好像都忘了。

那两日准备动身的时节,我和佩儿就这样坐在在阳光下的廊上,静静拥在一起,仿佛我们一直这样不曾分开,以后也不会分离,我们只是这样,也不多说话,佩儿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而我除了几个和家里各成员有关问题,还有对未来孩子的筹划,也不想挑起更多的话头,只想这样整日陪伴她,报偿自己作为一个丈夫的亏欠。我知道我即将要离开,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轻轻抚mo她的腹部,虽然还没有任何动静。

日子总是这样,有心酸,也必然有快乐;几日愁云在胸口郁积,却忽然被一个很幼嫩的声音叫的“爹”给冲散了。回身便看到了席上趴着的小亦悦,纳兰笑嘻嘻地把小亦悦抱起,慢慢走来,小亦悦也嘟着小嘴,咿咿呀呀地笑着,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就朝我们这里过来。

亦悦会说话了,她们除了教会她叫爹,她还能叫娘,不过据说无论对佩儿,银铃,纳兰甚至一些婢女全部都叫娘,被称为整个宫城里有奶就是娘的典范式人物。不过,她还会叫纳颜为老颜,这个就没人知道是谁教的了,至少没有人承认,还好,这孩子没给教上叫我老谢,我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亦悦的出现,以及能叫我爹让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我抱着她往天上举举落落,让她开心不已,咯咯笑个不停。我用胡子扎扎她的嘟嘟的腮帮,恩,她显然对我这个有意见,所以,除了忽然哭了起来,还又在她老爹身上撒了一泡。

“她是故意的。”我故意皱着眉头换着衣服,一边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是故意的。”

她的腮帮子真是嘟嘟地可爱,我总是忍不住想去揪揪,不过大多被佩儿和纳兰阻挡,最后只能用背顶着佩儿的小拳头,拦开纳兰,轻轻捏了捏怀中圈着的小家伙的小屁股。纳颜一直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热闹,忽然加了一句:“很糯吧,小时候我也揪过纳兰的。”

场面上立刻纳兰兄妹立刻开始追逐嬉笑,纳兰有些羞涩,但还是一路笑骂着自己的哥哥,并最终骑在她哥哥身上,小拳头只揍纳颜的大脑袋。而在此过程中,纳颜则一直哈哈笑着,不紧不慢地在前面绕梁转柱地跑着,最后忽然跳到廊下不跑了,还一把把廊上气喘吁吁追来的妹妹扛在了肩上。

小孩子们都因为过年,大年初二便缠着韩暹带他们出去玩,这会儿,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疯了,不过毕竟是过年了,上了一年的学堂,这一年中还颠簸了几百里地来到这里,我也没有带他们怎么玩玩,该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了。虽然有些遗憾没能见他们,但也能释然,他们可能也不知道我这天回来了,银铃这种正事决不会给小孩子们讲的。我的很多官吏们,虽然没有被我带着一起去洛阳,但还是没有离开,经常来,或者托人来探各种口风。对此我缄口不答,只提过年,不提政事。

日子也就是这样,无论怎样,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还得过下去,只要还能吃饱,穿暖,自己的事情不顺,也就将就着吧。虽然我说这话,显得有些欠揍。但是我所见到的所听到的普通老百姓也就是这样想的,我没有必要把自己拔得那么清高,毕竟没有普天下老百姓们,不提越国,我们大汉也什么都不是,所以,人必须站对自己的立场,而这个立场永远得和普通老百姓在一起。

所以,只要大汉还能让老百姓过上最起码的能过活的日子,我就决不允许任何动乱发生,任何动乱,对我们兴许没事,但伤的一定是老百姓。而偏偏我感到,一场动乱很可能就要在洛阳上元节后发生,而我完全估计不出这个乱子的大小。

就带着这样的心思第二次与自己的妻道别,这次还加上了小亦悦和我自己不知道男女的第一个孩子。

时间有些紧迫,未及去襄阳与众故人叙旧,只能等到归时,所以一路由驿道飞奔,除了向徐大人表示歉意外,关照一下宋玉东外,其他也就顾不得了。

上元节前的几天,荆州北豫州西司隶之南这块儿正逢连日雨,我们的行程也被稍微耽搁了一点,上元节的前一天夜里我才赶到洛阳。

还有不到十天,就是初平二年了。

交州快马在我进城前把我的妻的书函递给我,大意简单:并潭中入武安,士凤由武安长迁武安令,刘徐二家迁广信之北,新辟平陵之地——为我造陵。

这就是我的计划,穷则生乱,乱则更穷,莫若给南人一个机会,或许,一切便都不同了。不过修陵不在我的计划中。

那年,我十九岁。我实在觉得自己再活个三两年没什么问题,但是在越国还是给我修往生之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上元节前夜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元节前夜

按说我本就不是适合来这里的人,某自认生性懒惰,兹念幼时衣食无忧,一切都由上面大人们代劳,待得大了些,偏又运道极好,一路“爬”得颇快,更是越大便越惫懒了。这等事情,又是需勤快些的人来做,若不是银铃帮我处处打点,为我准备妥当好一切,我都有些不知道来这里要干什么,能干什么,该干什么。再者我的记性又是那种即便天下皆识我,我却仍忘天下人的人,难免交往之间与人生罅隙,为事后种种徒增不名牵碍。

不过如果还剩一个我必须得来的理由,那一定是我的父母在这里,而且居然还有两对,这便是常人无有的怪事,幸好其中有一对是我的亲生父母,这便是十分的必要;算上第二对,来这里便有十二分的必要,如果他们的位子不是那么高,或许能加重到十五分。不过在再算上这里的朋友故人,便有二十分的必要了。

所以,最终,洛阳,我来了。

这次进洛阳情境又和前几次进去不一样了,而洛阳的风貌也和前几次情景有所差别。

回想第一次进洛阳,刚刚黄巾事定,来到这里除了陈哥,我和我的其他同学一样,只能算作几个荆州乡下的土包子,原来以为襄阳便是天下最大的城,进了洛阳才发现很快就看不到周边的城墙,自己也深陷在那无边的亭台楼阁之中,打量着周围的高屋华棂,也会眺望远远模模糊糊的宫城,以及环视周围熙熙攘攘各种各样的人物,一切都那么新鲜,那么令人兴奋,想着多少明臣良相的过往,试想自己以后亦能在这里干出一番大事,直至封侯拜相,名扬天下。而第二次则有点滑稽,已经封侯,也算立业的我,却正自逐流徙而北,记得本是打算顺路经过洛阳看望我的两个荆州同门兄弟,算是道别,也算是交待点后事,结果前面只管连着几天一路跑,想着各种事情,正欲快意恩仇抛下种种,便头脑发热走过了路,然后从北门进的洛阳。其时,洛阳大乱初定,一切都又都在恢复生机,或许我并未直接看到这份生机,只是孟德兄的出现,让我坚信这一点,我相信未来能整肃天下的人,若不能为我,便一定是他,即便不能是我,亦决然是他。再想那第三次,我真是在这里干出了一番大事,不过却是我带兵冲进了洛阳,目及之处,尸横遍地,所见之人,人心惶惶;那次,我在城外还居心叵测地打算把皇后卖了,还带人马肆无忌惮地踏了皇城捎带上金銮殿,还在皇上面前打起了瞌睡,甚而冲皇上皇后发了好几通小脾气。再后来一次,我倒是没有进洛阳,但正是我调度了百十号人又干出了一番大事,几乎把洛阳闹了个底朝天,居然还把黄门寺的大牢都给劫了。

越想背后越凉,最后竟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当时种种情况及天下形势,当真十条命都不够我糟践的,虽然我本不应该叫谢智,但这个谢姓确实好啊,当即我就心中祭拜了自己的祖先,虽然根据史书应该找不到这两位:一曰谢天,一曰谢地。

想得口渴,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是最近一两日确实总觉得口渴,可能是出冷汗出的。

或许我的手下也想了很多,他们也经常喝水,路遇河水,常需专门停下汲水。

当然,似乎实际情况是最近天气有些出奇的暖,甚而张林经常想下河洗澡,都被我和宋劝阻了,但我们也常需松开衣襟,敞开外衣,还经常感觉有些汗意,倒是徐征大人什么时候衣服冠带都是整整齐齐,没有丝毫差池。害得我每次要与他叙话还得正好头冠,整好衣服。

几口凉水下肚,心便安稳了很多,安顿下自己的思绪,抬眼看着洛阳城郭。周围物事皆有别于往日所见,从南边引道所通的平城门外便有了新事物,南城门外双箭塔间多了一张颇大台子,装饰颇为考究,气派,像是有特殊用处的。周边仪仗侍卫也都很是雄壮整齐,自有皇家气派,但偏有一个颇是无赖的人站在其上,而且我还知道,这人专为我这般无赖。

“那个大个是头目吧,快来快来登记,姓字名谁,哪里人士?”此人一本正经站在台上,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指着我:“快点下马,皇城根下,给我规矩点。”

我也给他面子,马到台前,便停住,利利索索下马,一拱手:“这位官大爷辛苦。”

“哪能有你辛苦,至多和你一般辛苦。”他似乎立时明白我打算要说点什么,赶紧推辞我的关心。

“这时节,鸡都早歇了,你还在喊话招呼,你岂不比鸡都辛苦。”

“唉,哪里哪里,狗都回家了,你还赶路,唉,你自然比狗劳碌。”

“哪里哪里,你不也没回家么,况且你这回儿还没吃上东西,还不如猪,当真猪狗不如,辛苦辛苦!”

“洛阳便是我的家,况且,你不也没吃东西么?你也是猪狗不如咯。”

“行路之人,怎能不带干粮?鄙人饭量大,一路没停吃。”

“那你和猪有何之别?”

“正如吾与君之别。”

全台子的士兵都在那里窃笑,偏这台上台下一对仿若闲人般说得甚是开心,只惹得后面宋玉东嘟囔了一句:鸡犬不宁。

斗嘴一番,照例没有胜负,即便有胜负,胜不独喜,负无馁意,都开心得紧。终究开始造册,这一番需把手下人数清点一番,我还得签字画押一套方能手续齐备,这给皇上他老人家上贡也是件辛苦事。

忽然,此人又肆无忌惮地无视所有人般大声呵斥我:“你,哼,小子,居然让我等了这么多天!”

我除了笑,耸耸肩膀,还打了个哈欠,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因为我知道他不需要我解释。我凑到台前,把胳膊搭在台上,却没防着这小子捣我一脚,我也顺势跳起来给他屁股上还了一巴掌。惹得这小子夺过旁边卫兵手中之戟差点便要来击我,逼得我也作势要远离“是非之地”,他这才大笑平息手头活计。

未想他忽然在我旁边小声说道:“嫂子据称有了?”

我自然很惊讶:你如何知道这么快?

他也很惊讶:银铃姐当然会颠颠地修书快马通报你老爹,你老爹他老人家还不乐得风风的,自然请我们都过去呼哧海吃了一番,你还是侯(猴)呢,这点屁大事情都不知道。

我很不满:你这番词,又是跟谁学的?

他思索良久,很是深沉地回答:我学自云书,云书学自破六韩烈牙。

我愤愤道:回去一定修理番这王八羔子兔崽子。

他还笑着帮着“师公”解围道:快去见你父亲吧,老爷子开心死了,期望你们能给他生个孙子呢。

我悠悠道:孙女不行么?

他亦悠悠道:是啊,根据你这出息来看怕真是孙女了。

不是我忘了,我知道他生的也是女儿。我虽然号称捷才第一,但当时不知怎的就是要放过这么好反唇相讥的机会,心中只是隐隐作痛。

此人忽然似乎感觉到点什么,也不再继续这个话头。只是问:“这次过来一路上可顺利?”

“你不是回荆州了么?”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是没有注意他的问题。

“这不忙么,老师便差事我过来受你们待见了。”他颇是嚣张的在我脑袋上架着帛册翻看查点一遍:“应该全洛阳就等你一个了。”

我感受到脑袋上帛翻动的感觉,正欲发话,旋即他肯定地说了一句:“嗯,就差你个越侯了。”

“今晚你来我这,还是我去你那,兄弟们聚聚。”虽然对此人确实有些无可奈何,但是还是很开心。

“怕这几日,你我等兄弟都没有这份闲空喽,不过你说聚聚,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了。令尊大人忙着张罗朝廷事情,老师看顾着上元节筹备,只是孟德大人有给你的一封信,他去洛阳周边巡视上元节卫戍岗哨了。他们都不能亲自来接你,不过给你一封信……一封信……嗯……噢,在这……”他一边说着便在身上找这封信,手上物事多,口中便絮絮叨叨说不完全话,最终在我肩膀上放下帛册,还担上支笔,才终于在怀中找到一个锦囊:“其他人一封没有,这干人都很惫懒。都说你终究要来,来了再说,倒是子玉手下一个办事颇是利落的校尉来问询过你数次,还和我打了不少次招呼,直说子玉在宫中那里乖女婿般伺候着皇上皇后,抽不得身。”他看见我看着他,“当然,这是我说的。还有,这些也是我的。”他一身正气地拿走担在我身上东西,在我前面:“现在你可以走了,当然,你也可以看完信走;自然,你也可以等我收拾完陪我一起走。”

没想宋后来说,徐征当时便在我们身后,我们言语打趣的时候,他便听着,开始还有些皱眉,等我们说到这时却笑起来,甚而还和宋玉东说道:“能与我家君侯这般说话的,应是当朝司徒王大人的贤婿荆州姜子涉大人吧?”

当时我并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恐怕当时我便要转身,看着我的司徒大人半晌再加一句:“终知大人何以得于天南为两千石太守二十载有余了。”

不过,如果真的看了半晌,我可能什么都不会说了。

那时,我只是乐滋滋地,心中又是感动,又有些急切,正要打开这信,嘴中吩咐台上无赖:兔崽子快收拾东西。便听得耳边传来近前急促的马蹄声,一声高呼已传来:“来的可是我子睿贤弟!”

我挥手让自己的卫队随从让开,疾步往来时之路,便往昏黄中急速奔来的马队揖手而拜,我手下之人,原本还在马上的也赶紧全部下马,便在我身后两边排开,和我一道行礼。

片刻孟德兄已至眼前,我也立刻礼毕,上前帮孟德兄稳住马头,孟德兄顺势翻身下马。这番兄弟重逢相拥,当真感慨异常,只是他第一句话,当真让我吃惊。

“想死愚兄了,恭喜贤弟啊!”

随即还朝台上拱手,“子涉大人辛苦!”

我至少琢磨了片刻有余,恭喜,恭喜什么?最后一个到,光荣地获得觐见皇上的最后一名?所以我,换上了不解的神情。

孟德兄立刻察觉到了,立刻撤下笑容,也换上了不解的神情:“你的安国夫人不是有了?”

“啊,原来孟德兄也知道了!”我有点惊讶,老爹是不是都快张榜把这个事情公布天下了。

未想孟德兄更惊讶:“此事你的平国夫人当然会立刻禀报你的父亲赵公,这几日得到消息,令尊大人早就乐得坐不住了,就等你到了,还要为你摆酒宴呢!”

“这这,早了点吧?”我真有点不好意思,老爹也真是,也不问问当事人的意思。

赶紧想了个方法掩饰,只管引见身后几员随行官员,让他们与孟德兄见礼,虽然介绍到张林的时候有点担心,不过担心是多余的,孟德只是礼节性回复张林,却对宋玉东露出了欣赏的眼神,甚而似乎和徐征很熟识一般攀谈两句。

下面不由分说,孟德兄拖着我便要去老爹那里,只是在城门口冲子涉拱手并大声致谢,子涉非常礼貌且“贤淑”地回礼。这倒是我第一次看见,以前在我家装老实,还在银铃面前努力拿表现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规矩,但孟德兄一出现,此人便非常严肃认真地履行着自己应尽的责任,以及表现出官差大员的派头看着我。但我还得和他打招呼,表示没法等他一起走了,他便立刻偷偷打起手势,大致意思就是要求我得给出补偿。

没时间回复他,只能在马上攥紧拳头转身冲他晃晃。

父亲府第那条路上皆是官宦门第,这时节正是张灯结彩,清扫一新的时日,经常有大小官吏进出,见到我们的马队免不得带上笑容恭敬作上一揖。不知城西边的普通百姓如何,可能如此这般热闹?不过无论如何,怕这边的人永不会像那边人般不用为这朝廷之内,官宦之间种种忧心。那边人也永远不会像这边人永不会为了每日衣食而操劳。百丈之外,宛若两个天地,两边若都有笑容,一面相由心生,一面或由心动;两处若都熙熙攘攘,一边乘兴而往,尽兴而归;一边为势所趋,身不由己。

行之父亲府第门口,孟德兄却忽然告辞:“见到贤弟太高兴了,有些糊涂,竟忘了吾需立刻入宫面圣复命。这就去了,晚些,愚兄自当登门拜访,与贤弟好好聊聊。”

拍马走不两步,孟德又回身,“贤弟,我若面圣,报不报你已至洛阳之事?这几日,圣上与娘娘常念叨曰子睿孩儿该到了。”

听得我心中又是一暖,不过这时节确实有点晚。孟德兄是有军务,我本无什么重要大事,还是让我这对父皇母后早些休息为好,明日有他们劳碌的。不过我还是说:“便说我已经赶到,得知皇上皇后惦念,智甚惶恐,今天色已晚,请皇上皇后早些休息,明日智立马上朝面圣。”

待得目送孟德远去,方自下马,也不着急进去,甚而在门口不知为何有些得意地看看门口的各种摆设。事后被某些人形容为“非常小人得志”地冲后面打个手势,喊道:“下马,请到我家来做客!”

不用我进去寻,这门口早有进去通信之人。于是在进门处就见到了疾走而来母亲,母亲注意到我后面一大批人,立时把我牵到一边,却慌得后面一干人众,作了揖,还得随着我们的去向,只得我赶紧让他们礼毕,让母亲命人帮着安排住下。

母亲没几句便急匆匆打发了,然后自是带着笑脸先上下很是细致地看了一遍我,正在我自己也转身抖袖顺势来了几个亮相后,顺便说自己和母亲并非分别很久,不碍事的时候,母亲忽然提了个奇怪的话题:“佩儿先有了孩儿,虽然我更喜欢银铃孩儿,但恐怕还是得立佩儿为正室了。”

我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问题非常出乎我意料,而且非常难回答,偏巧自己的急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心中诧异的是老娘怎么关心的问题都这么奇怪,只能支支吾吾说,这事以后再说。

父亲还未归来;母亲四处张罗;小妹,琪姐都不知去向,我也没有问;安顿好随行的人;尤其叮嘱张林不要乱跑,让宋替我看住他,还专门问候一下我的徐司徒。于是很快我就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不过如果让我什么都不干,确实还是比较难的,所以,在厅中榻上随便坐下,我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到洛阳就不能不想起来亦悦的事情,小亦悦不知道怎样了,她的父亲究竟是谁,究竟是为什么,非得栽赃我。就不能换个其它什么刘姓诸侯,其实我就是一幌子,根本算不得什么当世少年英杰。虽然汉中之战到现在都挂在我的名下,但其实除了大方略是我提出的,其他都和我无甚关系,战场指挥是陈哥,各方协调是其他兄弟,我就是在中间上去参与了战斗,宛如一个普通将士。董卓算是破釜沉舟,欲一扫荆州,放当时的半年前,这仗都不用打,荆州便归他了。忽然有些明白我这个幌子的作用,之前面对他的使节,我的表现是非常“冲动”的,如果看着是我指挥,而不是一个明显的中年将领,他们一定会放松警惕。其次,如果战局陷入僵持,董重在京中终究有些势力,怕对我们不利,那么,我忽然有些出了一身汗,如果真如此,我怕就是这个挑起战事的第一罪人了,或许我尚年少,也有个万户侯的爵位,或许不会重罚,但大多逃不过一死,这便是后来,老师可能促成圣意让我与父亲做了过继父子,怕就是让我赶紧有所攀附,和圣上挂上点亲戚。再到后来,给皇上当义子,以及发现我和父亲是真父子,便是后话了。

银铃和佩儿真辛苦,一个忙里一个忙外,我则是个庸人,什么忙都帮不上,看我两位妻子,谁不比我强出数倍,却为何世间女子地位低,男子地位高。再者,战士流血,农工辛劳,便都是为了谁,朝廷如何能够压制整个天下百姓军民为其所用。

我忽然感觉我就是个傻子,什么都理解不了,什么都不清楚。

“喂,傻小子,看谁来了?”母亲在门口忽然出现,一声呼唤把我从沉思中打断。懵懵地抬起眼睛,看到一个灯火中一个浑身戎装的非常精神的俊美“小个子”。立刻精神就来了,“二!是你。”

“仨,可好?”他也笑着看着我。

“你什么口音?”赶紧拉他坐下,对他那声“仨”颇有兴趣。

“我们那边老百姓的口音,都这么叫。”不过,我忽然对门外站的另外一个人产生了兴趣,“那位将军颇是不凡啊。二哥你长得帅气就行了,咋你的手下都是这般英气逼人。”

“你这咋又哪里来的?”

“四。”

“噢,果然,感觉啥不良言辞,都能和四扯上点关碍。”他和我说笑了一番,立刻对外面说了一句:“差点忘了,校尉,进来,你怎么还在外面,申公府第,无需你的护卫了。”

这位将军着实气势不凡,令人一见便有结交之意,只见这位好汉进来两步,依军礼行事,便道:“身有甲胄,不便行礼,秦侯,越侯见谅。”

“校尉,你别客气,这是我义弟,便都是兄弟,这边坐下,就是,别拘束,拘束便是不给老子面子。”

“你后面这倒口,听着耳熟。”

“嗯,西北马贼都这味。上次我们在大那里喝醉了,还谈过扫平马贼的事情,大以前在马贼丛生的山堆里带着族众杀出来的,自然熟悉,便学了些马贼的黑话,大这次得看家。老子肯定得出门,老子大哥当然必须得在家看家了,不过老大乐得不过来,他在秦国悠闲快活着呢。”

“嗯,四也被我留家里看家了,你个秦侯倒真深入百姓……不过既然与这位将军如此熟悉,为何还称之为校尉,不能直呼其字么,咋还用他的官职称呼。”

“他姓秦,名校尉,无表字。”

我至少缓了几个须臾:“嗯,我明白了,说来也巧,我那里有一个谢沐县,县尉也叫谢沐。令尊大人很有远见啊。知你要做秦国的校尉,这名字倒真取得好。”我这后一句便是对这位校尉说的了。

“嗯,那是自然。”二也附和我,并和我一起笑着看着这位。

他倒不生分,颇是落落大方,稍一拱手,便答道:“少时,家里穷,爹娘并未给俺起名,只有个乳名,用得贱字,不好听,就不说出来让两位君候见笑了。六岁上头,给家里放羊,到七岁那年,有一日来了马匪,抢了俺的羊,还要抓俺,俺就没命地往山上跑,山上有石头,马贼快不了,也下马追俺,眼看到山顶了,俺心里怕死了,怕这回死定了。忽然感觉后面没有人追了,回身一看,一队骑马的人过来,把马贼给围上了。”

我心里立刻就能联想到这个领头的应该是一个校尉,以及他这个名字的来历。

“领头的那个人,别人叫他护羌校尉,俺开始听成呼抢校尉,觉得前两字好难听,后面两字校尉还不错。他人挺好,还把俺从一块石头上抱下来,放在他的马鞍前面,带着一起下山,还说,娃,没事吧。”他说起来,仿佛便是昨天发生的,说着,还露着笑容。

“俺当时啥也不懂,也不知道谢谢人家,只管数了羊,发现马蹄踏死了四只,想着回去没法向爹娘交待,又不敢找人赔,就哭了,挺没出息的。”他自己又笑起来了。

“你很不错了,我们家二,八岁之前还没出过门呢。”我毫不留情地嘲笑二。

当然肯定有反击的:“你十六岁还被姐姐牵着手走。”

“那是我夫人,我爱牵多久,牵多久。”我晃着脑袋,非常得意地回击。

忽然他义正词严地打住了我,示意让校尉继续说,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校尉倒更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于是我们都一起请他说完,尤其是二,奇怪,似乎他是听过的,但还有兴趣听,这倒让我不免掂量起来了。忽然想到一个护羌校尉的名字,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倒真是做过这个官职,时间也差不离。

“那个校尉人很好,安顿好打扫战场,骑马,帮赶着羊回家,然后俺还在外面哭,他在里面帮我说话。”他顿了顿,“后来爹娘一点都没有怪俺,倒是经常提及,说那个官是好人啊,那样个官现在难见了。娃啊,长大要像这个人一样啊,后来,俺说了他的名字,当时就是以为呼抢校尉就是他的名字,爹娘说,校尉是官名,大概呼抢是他的名字,说,娃没名,不能起恩人的名字,就用恩人的官职名字吧,记着人家的恩德,以后就叫俺校尉了,平时就是尉儿尉儿叫。”

“后来你去找过这位恩人么?”

“没有,那时小,哪知道这么多。不过恩人倒是找过我。”

“哦?”我对这个故事非常有兴趣了。

“那天,他一个人来的。给了点米和肉,担在俺的头羊背上,让带给俺爹娘,说他要走了。俺忽然感觉有些急,居然出口问他为啥,他沉默了很久,俺还一直问他,他竟然真跟俺说了,他说他犯了错。现在想起来,他一定是有很多事情没法说出口,憋屈得紧,居然找一个小孩吐露,他说,因为他的过错,好人被杀了。他是学武的,他说,他现在觉得武不能改变这些,他要去学文,看看能不能改动点这些东西。问他走哪去,他往南边一指,南边,很远的南边,有一个叫荆州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有名的文人,大哥哥要去学习。”他又顿了顿:“此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后来,俺回去告诉俺爹娘,爹娘好像早就知道,后来送俺走很远去一个先生那里读书,我问先生,哪里是荆州。先生也说南边,大了些,发现先生似乎还很向往荆州,后来曾和我们说,以后若要求学,不必去洛阳,而当去荆州。”

我早早便确定了这个人是谁了。甚而,老二早就知道,他的眼神似乎就在说:“你知道是谁了吧?”所以,我冲着他点了个头,嘴做出个陈字的口型。

显然他还没有告诉秦校尉这件事情,或许是以后要给他惊喜,不知陈哥这次可否会来,不过老师来了,陈哥来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这荆州总得人看着,想来想去,如果不考虑师父和三叔,那就得是陈哥了。也不知道这次师父来了没有,不过现成这里有能问的人。等与秦校尉闲谈告一段落,我立刻转向了二。

“二,师父来了么?”我知道子玉也去讨教过枪棒功夫,这番问,他应该知道我指谁。

“没有来,他和陈哥在看家。”他故意提到了陈哥,显然别有所指。

紧接着我们谈到了各自属国之事:“仨,听闻你……未整军备,倒干了一两仗。”

“我没打,南海是让银铃去打的,是不是奏报上说是我打的?”

“没专指弟妹,也没说你,就说你那边平了南海叛乱……你如何还不整饬军备,越国要用兵的地方多。”他刚说话,似乎自己也忽然恍然大悟:“噢,你与我不同,你无外患,只有内忧。哎哟,怎么这时我才想明白,估计是一直琢磨着对付北面鲜卑和西边羌人了,亏得四没来,否则还不好说这话。”

不过我可不介意他悟不悟:“你得尊称一声银铃姐。”

他很想当然的无视我的反驳,继续道:“你那还有不少地方还乱着呢吧?咋整啊?”

“你现在越来越像西北人了。”我沉吟了一会儿,慢慢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交州之事,多为民变,且中蛮夷较多,多在山川之间,不易亦不宜攻伐,临来之前,刚算收服了郁林一支。待得明年开春,春令接济一番,其北或可平。合浦之变,多为渔民,或为猎户,也得先礼后兵,不可伤民啊。九真,日南皆有化外之地之意,或许我还得仰仗交趾的士燮,或者合浦也得交给他,总之不打比打好,而且我是冬天过去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年的耕种,虽然那里天气暖和,一年能种两季,但也误不得。招兵买马,整饬军务,我目前没这个闲钱。老百姓也没有这个时间。”

“你越来越像个老酸儒了。”二撇了撇嘴:“都是汉中大战把你给害了。”

他忽然笑了:“不过,很好,跟着你的老百姓有福了。”

“别夸我了,如果我换作你,估计也得每日操练,从牙缝里挤出钱来招兵买马。每日都得想着怎么对付鲜卑,如何看住董卓,还有提防韩隧马腾,夙夜无寐啊。”我叹了口气。

二忽然一抖:“越来越像了。”

不过没有让我解释什么,他也很快进入一种酸儒状态:“你当年汉中一战,打完就跑,你可知道,这一仗,荆州几十年家底给你打空了,很多军队都被迫解散,有些屯垦,有些还乡。你走后,老师好像还用很多不知从哪里筹措到的钱安置百姓,整顿民生。我现在的秦军也是收编了不少前些年解散的,现在在边境上也在屯田,明年如果碰上什么天灾,明年秋后我的军队都要没有粮了。都你小子,一切为你小子所赐,一切为你小子所害。”

我朝他笑笑,什么也没有说,他倒是笑着接着说了,但是却没朝着我:“我猜也该来了。”

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向屋外,就看着家丁带着几个官员进来了:“父亲不在,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仨,你傻了。”

自然应该是以找父亲的名义,“顺道”撞见我的,而绝不是“专程”来找我的,这一路进来官员们基本都该知道我到了,我和二谈这么长时间,足够他们准备好了。

“噢,咋不能说父亲没回来,别让他们进来。”

“仨,你又傻了。”

大过年的,娘肯定不会拦着别人,最起码让坐坐,呈上几味点心招待一番。

“他们都是谁?”感觉都见过,就是一个都不认识。

“仨,你傻透了……不过我也不认识。我就知道他们官职,不过你别管他们是谁,就听听他们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就行了。校尉,我们撤开一步,让我家仨迎宾。”

他们果然似乎是我认识,说名字,感觉应该是听过的,就如看着他们,我似乎是认识的一样。他们的官职我则还挺清楚,至少我知道朝廷是有这个官衔的。

他们确实是要套我的口信,知道这下面以后一阵子朝廷或者说辅政卿们将要如何。不过他们应该得失望了,我只能说我刚来,未曾与父亲见面,也未觐见皇上,只与孟德兄同行了一阵,并不知道其他什么事情。

他们似乎不信,拖了相当一阵,这一阵不打紧,先后来了四五批官员,前面的几个有要回避的;有说我父亲尚未归,待得明日再访,免得妨碍我休息先行离去的;也有留着等着和后面来人一起继续拐弯抹角来探我口风的。

他们似乎认为,我肯定已经得知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努力争取让他们明白我真的不知道。

当然,我越这样,他们似乎就觉得我肯定知道。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倒是二乐得看热闹,窝在厅后的帘外,不停地吃着喝着。等一个多时辰后,屋内灯火辉煌,我好不容易脱身出来的时候,一张几案上的点心差不多都被这二人吃掉。二人还笑呵呵地谈这谈着过往我们书院的轶事,自然大多数都是我的,而且不算好事的那种。

“你二人倒得清闲。”我过往便坐下,随手在桌上漆盘中搜寻残余可食之物,随即就得大声呵斥:“怎么都吃光了!”

不过二立刻转移了话题:“仨儿啊,看来侯没有白当,有点侯样了,此番应对很有侯体。”

“注意点,你也一侯,别侯啊侯啊的。”

不过我可不关心这些,立刻叫住过往的一个仕女,让她再上点吃的,我说就上这里原本盘子里的吃的,这仕女端详了半天漆盘,我开始不明所以,待得我自己观察一番,立时无可奈何:“吃得也太干净了!不知道,还以为你们饿了三天了。说吧,这里原本放什么的?”

然后就见二和校尉二人,比划着,说着,比如黑的,四方的,小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的,软的,酥酥的。总算让仕女知道了,应承着便掩面笑着离开了。

“其实,我和校尉都饿了好长一阵了,每天都吃不饱。”二这话不像侯说的,像逃难的饥民说的。

“咋了?皇上的女婿吃不饱饭?”

不过他的解释倒真是合理。皇上宴席,他不能狼吞虎咽,得斯文点,皇上问他什么,或者在席的官员举杯,或者问什么话,他也都得道貌岸然地放下吃的恭敬回答,或者回礼,皇上吃完了,他们也就不能吃什么了。要说,我这义父就这一点和我差最多,饭量甚小,这就苦了二,还连带上二随身校尉一起倒霉。而且更倒霉的,他最近住皇宫,不好让皇宫的厨子帮他做,据说每日也就找点屋内的点心充饥,还不好意思多吃,免得詹事那干人等笑话,倒害得我那公主妹妹,虽然最近刚被二扶正到我姐姐的地位,一天到晚帮着各处拿点吃的,却与皇后说自己在西北吃不得那么多内宫糕点有点想念。所以,二抽空出来,对自己,至少在肚子方面算一个美差。

要说我也够惨,最近几日赶路,都是草草吃点东西,便立刻上路,这会儿肚子也早饿了。偏前面几个曾经放满东西漆盘,现在连点渣都看不到,更是令我心神恍惚。

我径直去找母亲,第一句话憋了半天挪作第二句:“母亲,父亲何时归来?何时能吃晚饭……”

母亲笑了,拍了拍我的脑袋:“饿了?我让他们先给你弄点吃的吧,你老爹恐怕还有一阵。”

我本想推辞,说等父亲,但是最终,我还是同意了,不过我让母亲算上了住在我们家的所有人,这样明显理直气壮了很多。当然,我还算上了那两个苦命的西北人。

不过晚饭吃不了多久,父亲便派人回来了,让我立刻起身去皇宫,舍不得满桌的菜肴,又赶紧扒两口,赶紧漱口,擦拭一下,换了身稍微体面点的衣服,请我的司徒与我一起进宫。还得专门偷偷交待宋,看好张林。此人看我家一两个有些姿色的仕女,便和身边人一直讨论,不停傻笑,如果放入大街,后果不堪设想。

皇城禁卫都很客气,看见我来了,直接让开,没有丝毫盘查的意思,倒让我不好意思,虽说我有几次都是带人骑马操着家伙无视这干人等冲进去的。没有丝毫盘查的皇宫禁卫着实让我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有些不太合适。

徐征看着明显有些变化,余光中他不停看着我,然后看看身后。我不希望解释这是为什么,虽然我能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至少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所以,我就当没有注意到。

似乎这几日已有春意,天已全黑了下来,风中却有一丝暖意,身上未曾想都有些汗意。至少这里比潭中那几日要暖和舒服许多,那几日雪中,坐在一处,没多少时间,腿便冷了,需得走动走动才不致冰凉而僵。

大殿这个时候还是透亮,周围则已经陷入一片昏黑,只有盏盏檐下指路灯如萤火般闪烁。

这一番引进,还需些繁琐手续。远不如我召见人那么便利。虽然义父陛下让人传令,让我剑履以进,但看徐征解剑褪履,自己觉着也不好意思,当然还有些其他想法,便也照做,与我司徒相请而入。

行得陛下,这叩拜礼仪不得马虎,但不意味着其他地方也需要规规矩矩,比如我眼睛偷瞄了一下上面,眼见得长辈们的面部表情大多是欣喜的,便知道这次没出什么坏事,心下忽然感觉轻松了很多。稍微多瞟了瞟,辅政卿都在,皇上皇后,还有几个随仕宫女太监,却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从衣服上来看应是刘氏宗亲。

“交州看来真是个穷地方,连他的国君都没件像样点的衣服。”皇上竟是用这句话开场的,上面甚至都有几种笑声传来,“起来吧,吾的儿,远来辛苦了。”

我心中却又一热,眼见得众人其上,皇上却还是当众称吾为儿,当真对我甚有情谊,丝毫不为往日种种为怵,正欲诺而起,却发现后面的人没有动身,转头看了看他,正要转过来提及这是我的司徒徐征时,却不想,皇上倒记得牢:“徐爱卿,你也起来吧。我初登基时,你便是……我想想,你是广信太守吧……现在你升任越国司徒了?”

皇上这都知道,我立刻挂上了惊讶的表情,旋即又感到恍然。

这边徐征自然也赶紧诺诺而起,“承陛下隆恩,还记得微臣,陛下所言,秋毫不差。”

“今年过年1,子睿吾儿去祭祀了么?”这句话却又是对我说的,让我却又觉得这话风转得快了,是否有些对不住我的司徒。

“未曾,当时我在山中平定乱事,不过,徐大人都替我布置好了,臣亦实在感激徐司徒。”不好意思在这里提银铃,在老师前面最多骂骂,也就算了,在师父面前最多挨一脚,也就罢了,在孟德兄那里最多被讥笑一番,也就了了,可上面那一干道貌岸然的皇亲国戚,我丢不起那个人。

此时,我知道,我带来的人对我会有帮助了,我又看了看徐司徒,徐司徒是个明白人,虽然刚站起来在我身后不消片刻,这时节又到下面跪伏于地,这一番启奏,自服青帻,主母携领公卿等百官祭祀于东郊这一番礼节倒是说足了。至少以后随便其他什么人问我,我也明白怎么一回事情了,便让我,也能胡诌一番了。

但是,我还是免不了被训斥,什么那种时节还一个人乱跑,耽误了祭祀,怠慢了上天,小心来年交州遭天灾,最后甚至牵扯到——我也估计到了——佩儿有了身孕,我居然还在外面胡闹。

当着这么人,尤其是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实在是不好意思解释,随他们胡搅蛮缠了,口中唯唯诺诺,心中却不停念叨,甚而求饶,两位义父母,稍微正经点好不好。

不过,胸中还是暖暖的。

明天就是上元节,我在殿内没做什么事情,只是听着教训,让几位长辈都带着笑。其实倒真不算是什么坏事。

这天,洛阳并不是很冷,甚而可以说是暖和,可正月里,殿内还生着炉火,更是让我感觉到了丝丝扰人的热意。

或许,我应该意识到些什么。

可是我并没有从记忆中找出点什么。

或许我找出来也不会后来事情有什么弥补。

但是,我真的希望能让一切从这一天起重新来过。

这日,正月十四,我弱冠前最后一个上元节前夜。

注1:汉代时,以立春为一年开始,是为六九之始,冬至后四十五天;一直到1913年,中华民国才改为正月初一为新年之始。汉时过年整个皇室都要祭祀,《后汉书礼仪上》有这样的一段话:立春之日,夜漏未尽五刻,京师百官皆衣青衣,郡国县道官下至斗食令史皆服青帻,立青幡,施土牛耕人于门外,以示兆民。

第一百五十章 立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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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立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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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洛水之滨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五十一章洛水之滨

中厅四周窗户都有敞着的,随着深夜的风吹动,屋内的纱帘幽怨地飘散,如一丝丝水上的不散的雾,涌动着阵阵波涛,不时掩没这个“他”,“他”有时会攫取一丝吹拂在身边的帘角,又随手用力的甩开,欲图挣脱这扰人的束缚,只是很快这层不散的雾又会继续悄悄吞噬上来。

见到眼前的情景,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他”先发现了我,“他”手按剑柄,右手撑着一个酒坛而起,就这样睁着一双俏目——只是布满了血丝,面泛微红地看着我,注视一番了,抽泣着,却笑着:“原来子睿……来了,姐姐没有去迎你……对不住子睿。”

她竟又哭了起来。

往前摇晃晃两步,仿佛一个趔趄,竟一垂头抢在我的胸前,就那样顶在我的胸口,手垂在那里,还挥动了两下,整个人弓在我的前面,我知道姐喝醉了,她似乎自己也知道:“子睿,陪姐姐喝酒……不,陪姐姐出去。”

随即,忽然她来了精神,头一扬,身子直了起来,挂着眼泪又堆上笑,拉着我的手,径直走到门口,冲着下面的人便命令牵两匹马来。转身自己却又灌了一大水囊酒,说道出去慢慢与我一起喝。

看来酒是好东西,三叔的教诲虽然没有错,但是现时种种,如果清醒时不能抗之,倒不如用酒宣泄掉一些。只是终究还是要把一切扛起来,仅能在酒后寻求那一会儿的宁静和畅快。既然姐姐只是需要这样,我为什么要阻拦她。其实我本来就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有时候我觉得我早该这样冲出去了,不顾一切,比如以前在上朝的时候。今天我也有此一想,从父亲那边出来前,我就把那一套峨冠博带,宽袍大袖都褪了去,只穿了往日在越国穿的常服出来。现下,正好陪琪姐出去,还能避免路上“正好”会碰到的某些人。

只是想到自己曾经的“姐姐”,现在却是自己的平国夫人,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该称现下眼前的她什么更好。想想自己少了个姐姐,上天却多送一个给我,况且,原本我的“姐姐”便是要嫁孟德的,却变成我的“亲”姐姐嫁于孟德了,这事件当真巧合之极。上天确实有些过于宠溺我。但如果真的想宠溺我,便让我和银铃一生隐居越地山林中做一对平凡的小夫妻就好,却给我编排这许多事情。

出城按说要困难些,其实到城门前,我一直愁这个事情。但是“赵国长公主”和越侯同时出现,不得不让城门校尉破一次规矩;还有我的不停致歉,倒让这个城门校尉感觉受宠若惊。

不过我更是心惊,私下多盘桓了片刻,问那个校尉如何敢称我姊公主,却答曰去年腊月底新下的诏,外封之公侯以上之女皆可称公主,只需前冠国名。伯以下则称郡主,亦需冠国名及封地名。心下稍安,曾为司隶校尉时便知晓,只皇上女儿可称公主,刘姓封王便只能叫翁主。其下郡主,县主都安排甚详,不允逾次。私底下家里叫叫没事,这出去可是得按王法办的。

这次古制倒是复得彻底,我们大汉当真越走越回去了。若以为此举真能克复周礼,还能以礼仪制天下,当真幼稚得可笑。

南边两里地便是洛水,二人纵马片刻便到水边,冬天的洛水依然很宽阔,只是很安静,潺潺而下,静谧如女子的细语。注1姐姐一路笑个不停,近至水边,竟继续驱马下水去了。

我心里一紧,拍马抢上前去,用手抓住她的马辔头。

“姐姐并不想死,只是想过得河去。你看前面山势中断,有伊水而出,是为龙门,说那里颇多神奇,想去那里看看。”她依然笑着看着前面远处隐隐约约的山麓,脸色全不似酒醉一般,只是这话有些酩酊未醒的感觉。

那日时近上元节,月色还算明亮,姐姐倒真似一个俊美绝伦的美男子了。

“龙门,明日兄弟陪你走上游渡口过去,今日便算了吧?姐姐如何想扮作男子?”我赶紧把话头转过,手下也没有闲着,牵着她的马便回到了岸上:“不过,姐姐这扮相可俊俏得很,怕全天下的父母看了都想要把女儿嫁你。”

“姐姐真羡慕你……是个男子……”她别过脸去,笑容微敛,轻叹一声:“若让我为一随便的世间男子,这什么公主名号我才不稀罕。”

闻得此言,我已有些明白了。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好就此事来说,莫若王顾左右而言他,而且罪人不如罪己了。心道:孟德兄,你可欠我一份情了。

“小弟不到二十,也娶了两个妻,虽然心中感觉难受,我却没有办法。只知道我须得去娶,娶回来却不知道如何对待,我也该死得很。”我心下黯然:“孟德兄三十多了,早已娶妻,有个娃也不算稀奇,姐姐如果不愿嫁过去与她人共侍一夫,我便再去找孟德说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过去给骂也是应该的,当当混蛋,也就当作兄弟的一种义务了。”

“傻兄弟,你说什么呢?”姐姐还是笑了,我却有些不理解:“还有,你如何还未到二十,我算着你该二十了,上次你到我们家不是……已经十九了。”

“那时不是嫌自己岁数小,都用虚岁,可自从当了越侯,却要按实岁算了,我腊月生人,出生便一岁,没有几日便两岁了,以前都是过一年涨一岁,现在却要庆生一次涨一岁了。所以,我这就要过两年十九岁光阴了。”忽然想到太史令朱大人说我二十时有大噩之事,却不知道是算我今年还是明年了,心中不免一紧,不过想想自己自断掌纹两次,估计只有天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情了,或许连天都不知道了。

姐姐笑了,言及十九岁便过两年,那不知道你的冠礼何时能办。想想笑笑,笑声中似乎透着心情也忽然好了起来。

“那姐姐对这事如何看的?”我陪着小心问道,趁着她现在还算开心,赶紧回到原来的问题上。

姐姐应该是喝得有点高,自出来后便经常笑个不停,全不如往日在家中见到的有些正经的,以及和孟德兄在一起时的微微羞涩了,笑的声音也比以前有点大,让我有些不放心的四周看。

按说上元节这几日在洛阳外面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毕竟天子脚下,还碰上过年这段时日,有什么盗匪山贼也该安心在家中寨里过点消停日子才对。

何况城外还有巡逻的队伍,月色不错,看到水边有二人形迹可疑,自然要过来盘查了一下,显然,他们也立刻就走了。

奇怪,他们也喜欢尊我为平安风云侯,看来这个名号的名气要远大于越侯。自己想想也是,当平安风云侯时候出的那些事当真契合我这封号中风云二字,只是和平安扯不上任何关系,虽然我的两位夫人的诰命封号凑在一起便是平安,上阖也曾更名平安,除此两样,什么都称不上这两个字。

姐姐等那些巡逻的马蹄声慢慢远去,才幽幽提到:“心属之,亦恋之,却难堪之。”

我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让姐姐难堪,来之前在潭中便知道了。这丁氏一族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把孟德兄的父亲说服,不先忙着操办赵国长公主和他家儿子的婚事,却把丁氏先迎了进来。孰轻孰重,这老爷子心中怎么都没有计较。

“孟德兄却如何说的?”我想孟德兄该给姐姐个说法。

“他说儿自幼丧母,丁氏视若己出,且此儿已十岁有余,不便以我做母。故纳而为长儿之母也。”

丁氏本为冀州大户,族内人才济济,在几大诸侯中都有为官者。孟德十几岁的时候便有一个妻子,比孟德兄还大着几岁,这倒是正常的事情。可惜早年亡故,遗有一子。自后,孟德兄一直忙于各种官场事务,一时并未续弦。这丁氏本为冀州大户,族内人才济济,在几大诸侯中都有为官者。却偏有一女一直照顾着此儿,只当作婢女乳母一般,其子与其甚厚,曹老爷子(曹嵩,作者注)也不能算作薄情寡义之人,丁氏族中长者一提这事,曹老爷子便答应了。

这番说来,听着话语,显然姐姐并不以此为忤,但姐姐这表象却又不是能释怀的。

“姐姐忧心何事?”

伊人长叹一声,仰着俏脸,看着明月。这日月近圆轮,只少有缺憾,不过环绕月外有层光圈(月晕,作者注),还挺好看的,若不是得好好劝慰姐姐,说不准我还会躺在草地上,慢慢欣赏。

“孟德多情,恐不能专,不知何时移情,若之奈何?他人若何,琪不能管,若我为男子,当与自己的心爱之人共守一生,其中如何能插进她人,便如我们父母那般。”这番后面半句很是有些豪气,眼睛又看向我,我本有愧,这番看得听得我羞愧难当,让我只得低下头去。

“别不好意思,听母亲说了,那日在广信晚宴上的光景,我觉得你真的很可爱,手足无措,傻乎乎的,你不知道世间多少男子以此为福么?”姐姐忽然又带上了笑。

“弟实不知福从何来也?”我这说的是实话,只能带上苦笑。

“那你且与我从实招来!”姐姐笑声立止,语气亦忽然一变,变得极为锋利,却也岔开了前面那些让我难堪的话:“你与银铃,佩姊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其中莫大隐情。绝不似你以前所说的。”

原来姐姐并不知道我的所有事情,父亲可能也还隐瞒了很多事情与她,这我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而她所知道的还是我当年撒谎说我为胡人之后那段,那个故事里可没有佩儿什么事情,而佩儿和她说的话,我也不知道是些什么!这可麻烦得紧,想编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编起。但心下对于避过前面心中之顾忌话题感觉解脱了些,心情也稍微宽了。

“此中隐情,只因牵连甚广,恕弟不能如实禀告。望姊见谅于弟。”赶紧鼓弄玄虚,实为上,当下立时正气凛凛,肃容以告。况且,如果真是如我所虑,琪姐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父母已然身亡,而我们之间竟是真正堂姐弟的关系。我的身份事小,这许多年都过来了,也没有什么,不如让她一直保留一个没有缺憾的家的念想,莫若为善。哪怕她当我蛮子,也认了。父亲母亲可能也是怕让琪姐心中多负担起这个事情,故而绝口不提。

姐姐左看看我,右看看我,半晌有余,应该是觉得我不像个奸恶狡诈之徒,这追问的心思也就退了,只是伊人不能释怀,所以又唠叨了一阵。

“我总觉得奇怪,你自从去越国后,母亲总是心神不宁,常挂念着你,总要去越国看看,但是心情却快活了很多。父亲也总是心情大悦,逢人便提你,子睿吾儿长,越侯犬儿短的,往常你往来几次,皆并无此种种。”那是自然,我心中暗笑。

“我总觉得有些问题,可是问了,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笑着,要么缄口不答,要么敷衍过去,更有顾左右而言他者,岂不令人生疑。”父母都没我这般急智,若有几分,也不至于如此令姐姐生疑,可我这急智也不知自何而来,或许是我从生下来几日起,便一直在危急中度过吧,老天看我可怜,便赐了我这些。

“这里我倒知道些,在越国的时候母亲便和我说了,还不是指望着我能有时间,多与我那两位夫人共商榷,关于赵越两国继承人之事。”我故作愁眉苦脸状,差点惹得琪姐提鞭来打我。

我也不需躲,姐姐鞭子提到一半便笑得弯下了腰。

不过她还是很快肃容与我说道:“那佩姊姊着实有些可怜,弟当多与之排解,多抽点时间陪陪她。”

“姐姐何出此言,莫非还有什么弟不知道的?”心中料定是那日佩儿为救我与姐姐剑下说的那番话。

“那日,佩姊姊与我叙话,说你们是指腹为婚,你为履父母之命,便誓与她不离不弃。但说你心中所爱并非是她,虽然你坚持先娶她,但心中始终放不下的却是银铃。所以,才极力鼓励你去寻银铃姐。言语间,显然也颇是心中酸楚,却始终对我笑脸相迎。其实,我倒不明白了,为什么佩姊姊似乎以前一直没有见过你,却对你如此情深意重,她似乎对名利看得很淡,又没有怎么见过你,如此倾心于你,这却是怎么回事?这里定有什么隐情。我思前想后都不得其解,或许佩姊姊……”她没有说下去,怕是伤了佩姊姊,我却想着那日佩儿是为救我,才这般说的。况现下我心已分两半,一归佩,一归铃。这撕开心的难受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越国后宫的幸福和痛苦也就我自己能体会。

“哎,还是不提这个吧。”我趁姐姐的迟疑,岔开话头,“姊姊与孟德兄之事当如何?”

“诸侯之聘,期为半年,到时我便过去。以后,我也效于军中,与红袖将军一般。还能随时与孟德一起,自然不能让那些凡俗脂粉抢走孟德。”姐姐倒是有些男子脾性,怕是从小父亲教导她,却骗她说要将上阖传于她历练出来的。但是心中却安定了很多,看来姐姐已经想好,只是心中还有一股怨气不得发泄,却和我一番谈吐疏解了些。我自然要找点其它事情谈谈,让她彻底排解了这些为上。

“周玉还要我好好感谢于你,说若不是你,她决计管不住那帮老娘么……”我忽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脑袋缩了半寸,自然我依然缩不进去。

“哈哈,这词却不知谁教你的,听父亲说你手下颇多黄巾归降之人,和程老木那般。子睿以后可得小心点,别在公卿夫人面前提到这个词。”

“嗯嗯。”赶紧应承下来。其实心想,还教训我,你叫程远志那叫法,也不适宜让人听见。

“你说,孟德以后会和父亲或者你打起来么?”姐姐却忽然提到这个事情,当真让我心里吓了一跳:“这次立储,据说父亲和孟德还有你老师的意见就一直不合。”

“该不会吧?”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立时把这个棘手问题扔回去,不过语气得稍微变化点:“若真开战,姐姐帮父亲和我还是帮孟德兄?”

“谁有理,我帮谁。”姐姐笑了起来:“我只是随便说说,应该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却忽然开始认为不尽然。

姐姐似乎感觉我有些心事,便要说话。忽然一阵马蹄声伴随一阵谈笑声逐渐聒噪过来,不消片刻,就见几个猎装少女就在我们身边勒住了马头,就这样看着我们,正如我们看着她们。

她们一时倒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们,我则在猜她们是不是周玉手下的。不过如果是,她们该认识琪姐;而且如果她们是,似乎这个时节她们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们忽然开始笑嘻嘻地交头接耳,一种叽叽喳喳颇欢快的小鸟般的声音便传进了耳朵,含含糊糊听不太清楚,似乎是说这男子好生俊俏。

刚想得意,忽然想起背后姐姐打扮,便明白了这称赞应该与我无甚关系。

“你们这些女子好生无礼,二弟,跟着为兄走。”这人倒挺道貌岸然,声音还故意压低了很多。你若是女子装扮,说是我姐姐,我无甚话说,原本就比你小了二十多天;可你做男子打扮,便比我显得年少多了,声音也不如我的深沉,也要占着便宜不放,但嘴上还得诺而随之。

“哦,这小俊哥还是这个傻大个子毛胡子的兄长。这倒有趣得紧。”她们倒没有什么纠缠,嬉笑一番也骑马走了。

我却有些伤自尊,什么叫傻大个子毛胡子,一摸摸,着实颌下是有些堆积,我这应该是继承自老爹,老爹便是一脸浓密的大胡子。

我问姐姐这些是些什么人;答曰不知,不过猜是刘氏宗亲或者权贵豪门家的小姐们。我说这半夜她们这些女子如何还在外面瞎逛;答曰这干人无所事事,整日整夜游玩嬉戏,玩累了睡,睡醒了继续,男子多在宅中饮酒作乐,拉婢女寻欢,或者就是出去打猎,溜狗撒鹰;不过这几个女子也如此,着实有些不同,不过过年时,情况会有些特殊。我说,估计和姐姐一般性情。惹得这女子一鞭子重重打我马屁股上,痛得那畜牲撂着蹶子一通狂跑,险些将我掀下,此人随后慢慢追上来,倒是心情好了许多,而我自然不敢再乱说。

这一段往西边跑了许多,进入一处树林中,与月下的草地上不一样,立刻黑了许多,空有一斑斑月光洒落,只能依稀看出身边琪姐姐的一个轮廓。我有些担心,手不自觉按在腰间垂下的笛子上面。最终还是建议,我们回去,至少到草地上,那里月光明亮些。

不过姐姐似乎并不发怵,应该是喝得没什么数了,不知道害怕,只管任马慢慢往前在林中寻路。哪怕是几只有些恶毒的老鸦嘶鸣了几声,仿佛非常厌倦我们的不请自来,也不能把这胆大的丫头喝停下来。

“这里黑了清静,我正需要清静,莫说此地为天子脚下,即便真的有强人,我和你打将出去又有何难。你我都是统兵之人,怕黑者岂非惹人笑话。”你倒放心,若我一人还好说,我还真不放心你,而且你老弟我从小还真有些怕黑,这个毛病,我想当然地归咎于银铃,她便怕黑,我还很小的时候,便老在我面前说,黑处有如此如此的邪魔妖怪,叫我也不要去黑的地方,及至大了,看见黑的地方依然有些发怵。看她继续往前走,心中越来越不放心,自己先勒住了马头,“姐,我们回去吧。”

“君竟见轻与姊乎?”这话文绉绉听着耳熟,奉先兄似乎说过这么一句,那次我连回答都来不及。

“不敢不敢,只是,这路弟着实不熟识,也不知道去往何处。若是迷路了,很晚回去,父亲不责罚你,我却少不了一顿骂。况且明日,弟估计少不得一阵折腾;更何况不能早些回去,父亲也必会命人来找,岂不更麻烦。”这次倒是有时间回复了,而且这个理由也是很合理的。

“且让姐姐看看弟弟的本事。”忽然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便从姐姐那个方向飞来,自己还没有想到什么,左手执笛便从前面划过打落该物,听到一阵水声闷响,想是姐姐扔了那个灌酒的水囊过来。

“一个酒囊也把你吓成这样,接都不敢接,子睿可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名声。”伊人非常得意,看着前面一个黑团扭动,听得马微微嘶了一声,似乎是拨转了马头。

“夜黑物疾,目不明物,宜击不宜接。”心下放了心,便下马在地上摸索那个水囊。

“怪不得父亲说你有大才,危急时刻,还考虑如此周详。”姐姐捧假了,这个估计个个的都会这么办,只是未必个个都能来得及击开水囊了,以及不是个个都能如我这般瞬间编出一个充分的理由。怕姐姐还以为我是想好了才动的。

终于摸到个鼓囊囊的家伙,直接提了起来,感觉这阵聊天倒真有些口渴,喝些酒权当解渴了,便拧开盖喝了一口。

“好了,姐姐,我们先走了。”随即飞身上马,请她一同回去,还把她让在前面。

出得离林远处到一处空旷地方,请姐姐停住。问姐姐带了几个水囊,答曰一个。我递过去,问她,是否这个;姐姐却说,水囊能有多大区别,月光也非如此明亮,何能细细分辨;便随手接过,也喝了一口,忽然间水囊落地,咕嘟嘟流了一地。

她便和我一起看向那团黑压压的树林了。

因为我们喝到的不是酒,是水!

树林里显然有人,当然也可能谁路过丢弃了的。可是,这也太巧了,巧得我只能认为是有人;而且即便是有人都太巧了。

我一喝便知道问题,但我不便声张,对方没有主动攻击我们,显然不愿意暴露自己,或者不愿意伤我们,或者觉得不一定能拿下我们。但是,如果他们闻到了那个水袋的酒气,再联想我们的话,这事情就变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们便少不得一场不明所以的恶斗。心中越想越惊,这些人是什么人,干什么的,为什么这个时节要呆在树林里。姐姐问我要不要找巡夜之人,入林查看,我认为没有必要了,他们发现那个水囊之时,也必然明白事泄,也一定会走得。

姐姐对我忽然又多了几分敬佩,说我将来必能再建不朽之功勋,我却摇摇头。姐姐不解,问我不想建功立业么。我问有什么可建之功可立之业。姐姐举出昔年我做的几件大事,如汉中之战,平乌桓,荡幕府山,扫平吴地叛乱,剿荆西匪患,死守明孜,都是官宦乃至平民之间口口相传之事,我又摇摇头。

智不以此为功也。与我战者,皆大汉子民也;我之殊勋,皆基于大汉子民尸骨之上。虽或有寸功于社稷,然心中怅然,不以为乐也。今天下分封于诸姓,举国之兵分与诸强,若此时有强劲外敌侵入,我等岂非作茧自缚。然则,诸侯心怀异心,早晚必有一场削藩除国之举,难免不会发生动乱,其时,受苦遭难的还不是我大汉和我大汉的百姓。若能选择出生,我真不如在我大汉初创之日做个戍边的将军。唱和着高祖一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便在北部边塞为保大汉及我大汉百姓穷尽一生,提着天狼纵马朝北方喊上一句:但使智存天地一日,汝即永生不可踏过此界。岂不快哉。

姐姐肃容,刚刚似乎是受了点惊吓,又被我的话所触,现在似乎动作,语气都无半分醉意:“弟弟高义,姊愧之,姊必当与孟德助弟一臂之力。”

“怕应是弟需助孟德兄一臂之力了,孟德兄之才,在乎弟上,弟亦愿助孟德兄重整朝纲。”我对孟德兄一向很有信心,虽然我也总有隐隐的一种不祥之感。但语气中自是加上了十二分的尊敬。

这小女人立时有些得意起来,也不知道得意个什么。我看着她的脸,忽然也有了踹她的想法。当然,我没有真踹她,只是心中感觉她远远飞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然后远远落入了洛水,溅起一阵水花,慢慢平复,最终,正如我的心情,终于平静了。

“姊姊为何不愿意见父亲?”

“父亲总不替我说话,却帮孟德劝我,道理我自明白,所以有些憋不过这个气。”姐姐倒还真有一些小孩子脾气。

“其实,父亲也是为了你,按父亲的脾气,他在孟德那里必然会数落孟德。父亲可是和母亲相守到老的,从没有姐夫那般多情。”

“你如何知道?”她忽然来了点精神。

我自然不知道,但是,既然是劝人,说点善意的臆想,总死不了人。

“父亲在朝堂之上,还让孟德过来劝劝姐姐。好好陪着姐姐说说话,孟德兄诺诺,便说今晚若能往,则往之。”孟德兄晚上说来找我,若真来,父亲应会指明我的府邸,孟德应会得到我们不在的消息,然后离去;而只要我们不在,明日问起守府的兵丁们,说孟德来了,就推说他是来找姐姐的,却不是找我的就行了。即便孟德只是说说,最后不来,反正我没有把话说死,明天我去找孟德兄好好谈谈,再邀他过来见姐姐就是。

忽然又是十数骑经过,也不是巡防的卫队,看见我们,忽然停下,领头的那个下马对我们还算客气地行礼道:“这两位公子留步,我家主人有请,若蒙不嫌,请到我家主人别院做客。”

“相烦告你家主人却是谁?”又是这位“大哥”,压着嗓子,一本正经的问,可我听了却觉得对方一定能听出这是个女子。

“当朝宗正平阴侯袁大人的公子。”语气挺客气,不过说这句时声音有些倨傲,似乎并不是看重我们,只是他们家主人要求他才来的。我一直以为在京城地界这么骄傲地自称自家后台的官职封地,除了皇上,其他人都着实有些不自量力。倒是他们袁家三个子侄皆得封赏辟国,也算腰板够硬的。而且此人封邑居然在河南尹内,皇上显然挺看重他。

说到这个袁公子似乎我应见过的。初时去司徒府上,未带任何凭证,我在洛阳也面生,门口人竟不让我进去,还说我长得不够分量,我便随口指着旁边要进去的一个胖子说道,莫非此公便是长得有分量的。这话说得颇伤人,事后还与此人道歉了一番,按说该就是那个胖子。

“哦,刚少爷。”姐姐显然是知道这个人的,忽然她转头过来看我一眼:“二弟,你可敢去?”

吾虽不及师旷之聪,亦听弦而知雅意。这话显然就是她想去,其实我也想看看这些显赫世家子弟家中到底是如何样子。而且,我也很感兴趣,这些人为何要请我们。显然,从这言语上看,他们并不认识我们。我忽然想到了那几个女子,莫非她们也是这家的客人,过来说了,他们似乎也对这个时候还在洛水边晃的人感兴趣。看来这些大户人家好养门客,他袁家的袁本初便是这样,什么人都要,也都会招揽,说不定这位袁公子也打算招揽我们,不过我打赌他们没有办法招揽我们两个,虽然不会有人和我赌。

“便如兄长之言吧?”我拱手,与那来人相请,便在这十几人的拱卫下,一路向东去了。

他们一路也没有和我们说什么,我和姐姐互相对望几次,也没有说什么。他们的马辔头上的徽记显出他们确实是有些身份人家的。况且有路过的卫队连追查都没有追查我们。只这个领头的和那边的领头的打了个招呼。便擦身而过了,比对我们两个都松,我看了看自己的那个辔头,不像是父亲的徽记,应该是我越侯的或者平安风云侯的。

沿河向东走了约莫一刻,便见到了个沿河的大宅子,这宅子很新,想是才建好的,我记得我带人来劫黄门寺的时候,那怕是后来我当司隶校尉的时候,我都没有留意到洛阳东南沿河有这么大一处宅院。此刻院内灯火辉煌,丝竹声声隐隐传来,一缕缕烟雾映射着灯火荫罩着这个崭新的权贵居所。

“这宅子几时修的?”我忍不住问道。

“当今圣上分封天下后,对朝臣亦有厚赏,这块地便是那时赏给了我们宗正大人,还命将作大匠帮着建宅第。”

“这修得可够快的。”我眼睛从围墙这端打量到那边。

“嗯,去年秋冬那几月日夜不停,便是要在开春前完工,这也就是腊月里才全收拾好的。”那人语气倒也恭敬起来了,显然我的言语显示我实在不是个普通人。

“宗正大人与司空大人必然交情很深。”这宅子着实修得不错,修得如此之快,还不是粗制滥造,显然需要司空大人帮忙。宗正,少府,大司农这三卿都应归司空节制,将作大匠也要受司空的管理,而将作大匠却与宗正,少府他们这帮官员从职司分工上都没有什么瓜葛,袁大人看来在这官场很是相得。他这条体系上的人脉从这个新修的大宅子上就可以看出来了。

那人一时似乎不敢说话了,显然我对朝廷体系的了解似乎已经超出一个普通人了,且不说我随口便直接提宗正大人和司空大人。光这句话,回想一下,还透着一点廷尉或者御史那边人的口气,自然会让他感觉必须要小心应付。与我们道声要进去通报一声,便告罪离开,态度已然谦卑得紧。

“兄长是我,让我来说,别光顾自己快活,不让你姐姐痛快。”“兄长”在我耳边嘀咕,“你少说话,避免别人怀疑,下面你都跟着我,别说话,否则就不好玩了。”

琪姐果然是玩心起来了,我却感觉有些麻烦了。

片刻,门大敞,一个胖子就这样带着一干人出得门来。一出来,就看着我们,我很知趣地隐身马后,顺便松松马嚼子,整理一下辔头。这番便是要让我的那个“兄长”去好好地“玩”。

“敢问这两位是?”这胖子倒也客气,比袁术那厮最初见我的语气要尊重多了。

“不敢劳袁公子询问,我二人皆风云侯族人。”我私以为此句不算高明,不过也不算愚鲁,至少无甚趣味。

“哦,风云侯大人之族人,刚实不知,不知可有时间如寒舍小歇。”他倒真客气。这等庭院算寒舍,我越宫便是瓦砾堆了。

不过我耳朵好,我立刻听到他身边有人嘀咕:“自己又不是风云侯,有什么了不起。”

“二弟,袁公子如此的盛情,我等不进,实为不敬,便进去做个陪客,见识一下袁公子的雅量。”这最后一句,怎么听都不是好话,像是我们去看热闹的,而且还是不怀好意的那种,这小女子的玩兴确实很大。

“躬点腰,别让人看出你来。”这是进院子前最后的一点叮嘱。

园内有一股特殊的香气,我似乎闻过这样的,淡淡的,像是那日我在皇宫内被留下休息的时候,屋内的薰香。味道慢慢厚重起来,暖暖地钻进鼻孔里,让整个身心乃至毛发骨骼都觉着舒服,路过院中的一个一人来高的香炉,这味道便是从这里散溢出来的。四周灯火辉煌,廊下垂挂并非竹帘,却是整匹整匹的带着特殊纹饰的厚重白绸,反射着灯火,直把院内映得有如白昼,显出香炉上极为精美繁复的纹饰。过了这一进院堂,灯少了些,廊下也换了红绸,映得周围一片红光,甚是喜庆。廊下已经有相拥男女斜倚栏旁,拨开帘子冷冷看着我们。

再往里去,看着前面一干人等除履入厅,我与琪姐也照做,只是佩剑并未让我们卸下。这下面是段水上廊桥,下面水声潺潺,看着水中所竖石雕之灯下水流形制,似是流向东南,这段两边廊下也都是以巨木为柱,病理为基,建于水上。这等壮阔的水上亭台楼榭还建得这么快,我心中暗暗吃惊。这些钱,若给我越国,怕够修通一条苍梧到交趾的路了。据我所知,广信到交趾那一段路就挺糟糕的,常有一段没一段,故而交趾士燮的文书总是迟到。

片刻便到了一个极大的厅堂之中,足登其上,听着脚下的声音便知道下面便是空心的,应该也是建在水上的。侍女在右边下手又给我们添了两张案子,我便坐下手位上,头也不抬。周围窃窃私语,有人提到我的个子高,但大多是啧啧称赞旁边这位的面容极秀美。低头侧眼视之,此人抬头挺胸,甚是自得其乐。

“不知风云侯大人这次可来了。”看来这帮贵公子小姐至少今天下午便在这里玩乐,并不知道我来了。

“禀袁公子,风云侯大人今夜刚到,我等便是出来替他寻个后两日打猎的场所。似乎西边的西林苑还不错,有些鸟兽。”此人倒也会恭谨地低头回话。

“莫若洛阳南边伊水之滨,龙门之南为之更好。西林苑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皇上甚宠风云侯大人,允他可去任意苑中狩猎。”闻着一阵赞叹,显然此中待遇非常令人羡慕。

其实我很想当时就问她,此事是否是真的,不过,还是不便发声。只管埋头吃肉喝酒,要说这肉倒真是烹得很好,酱味也很醇厚,甚合我意。

“不瞒各位,我与风云侯倒有些交情。子睿贤弟也是个有礼之人,称我为兄,有次无意说出个胖来,还向我致歉了好久。不知道风云侯可曾向你们提过此事?”这位仁兄真会给自己贴金,虽然事实大致没有错,可他这么一说,总觉得差了不少。这最后一问倒有些水平,我等回答没有,他便一句,看来你等与风云侯还不是很亲近,便可推过;回答有,他面子上便大大有光。而姐姐根本不知道此事,我很担心她如何回答,自己却不便说话。

“风云侯倒是提过此事,不过,我等听的好像与公子所说有些出入。”姐姐这回话甚合吾意。

“哈哈,子睿贤弟看来还是很讲面子的啊。”众人哄笑起来。

这袁公子倒是个滑头,开始当真小瞧了他。

“其实在兄弟这厅里,有几名剑客,皆官宦子弟,都很想与风云侯切磋切磋武艺,你们可知道风云侯大人何时有时间啊?就说,我袁刚想做东请他来此做客。”他顿了顿,冲着下面人中间:“你们,不妨演示一番,也让大家看看你们洛阳四剑客的手段。”

这洛阳四剑客的名头听着响亮,就是从来没有听过。眼见,众人聒噪,陆续出来了四个年轻男子,先聚在在中厅商量了一番,便分成两组,也幸得大厅极为宽阔,便在上席和下席分开捉对,拔剑开始操演。

刚看了几下,我便不以为然,甚至想笑,便想喷出声来,却被上手人打了个手势,硬生生压了下来。

动作绵软无力倒在其次,兼而脚下步伐凌乱,身体动作轻浮,腰间无力,这样与人厮杀,随便一个打了几年仗小兵,再背过一只手都能随手就能收拾了这所谓四剑客。也就甩开衣袖,扬着剑对击还有些潇洒,去跳跳舞我都觉得无法胜任,更别说用来练剑,耳听得周围不停叫好,就不明白,也是朝廷权贵之后,这干人见识怎么就如此浅薄。

这番一阵练下来,估计我那位“兄长”都觉得实在不入眼,看过一阵也低了头,静静喝起酒来。但是我们两个样子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不能接受,应该是觉得我们太没有礼貌了。

所以,这四个人听到有人说了些什么,便停下手来,慢慢走到我们面前,便要请我们“指教”,这声指教声音有些刺耳,语气明显不同。

这等事情,某自然当仁不让,便要起身,却立刻有个剑鞘压住我的臂膀,便听言道,兄长来即可。

不出几个须臾,厅内便惊讶异常,还伴有几声惊恐的尖叫。“兄长”几招便打飞了某一名剑客的剑。这剑幸得只是飞出了大厅插在了来时的廊桥上。另一个人抢出,但也没有走出几合,便被“兄长”用剑压上了脖子边上。余下两名“剑客”立刻有些惊疑不定,显然场中间这个身量不大,俊秀异常的美“男子”的手段高出他们许多,未免丢脸更大,不敢稍动。下面女子的声音更大了,交谈中有些词都有些令我都不好意思了。

“风云侯大人剑法与君相比,何若?”我也很感兴趣。

“风云侯乃马上大将军,纵马驰骋,马上厮杀,视当今天下,恐只有燕大将军吕奉先能出其左。”这话捧得我有点飘飘然,自然我自己也知道,这只是捧的,忽然她话锋一转:“剑术如何,即便族人,亦从未见其使过。”

这倒是实情,我自忖自己长武器使得极多,剑却没怎么使过,小时候玩木剑应该不能算。这话还能给那四个人少许面子,如果再说我比她强许多,这四个人可当真面目扫地了。

“不知两位可射否?”袁刚感觉有些下不来台又提出了一个比试项目。旋即那几个似曾相识的猎装女子出来,取出弓箭,几双眼睛却不停朝着我身边一个脸色平静的俊秀少年看去,不停地笑。身边立刻有几个仆人,将一个人形的靶子放到了廊桥那边,我却不以为然,这四十步不到的地方何能称为射术。这几个女子看来倒也不算和那四剑客一类的,有些本事,而且像是心有灵犀,轮流不停放箭,便见那个靶子草人头颈心肝肺,双臂双腿,交替中矢,厅内不停有喝彩之声,旋即最后一箭却插在一个不雅的所在,想所有男子看到那最后一箭都会不自觉手护一下此物,厅内立时除了喝彩还有一阵哄笑。

这时有人递上一张弓与个箭囊与我们二人案前,显然是要我们显一下本事。我征询了一下,琪姐没有贪玩,却说,吾视弓太弱,有些不趁手,二弟且试试,小心莫崩了它。心中一乐,这等力气活,确实对我口味,当下放在手中一手扯弓弦,一手扯弓身,稍一使力,弓身便先断了,只是有段残断弓身打了我胸脯一下。有些吃痛,也不抬头,却也压低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兄长见谅,是有些弱,未能把握住。

堂内有一阵没有人说话,那几个女子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弓,有一个还拼命拉了一次,旋即松手,应该是满弓过了感觉弦有些勒手了。旁边很快就听到弓弦拉动的声音,显然有类似弓的很多人都在尝试,他们的弓确实弱,我手下越国普通士兵的弓手的弓都要比他们的强不少,更不要提烈牙和我的弓了。

他们应该是找不出更强的弓,也就没有让我们再尝试。不过袁刚还是介绍了这几个女子,就是因为她们,袁刚才命人沿河边去请我们。这几个女子却是投我之匈奴贵族的后人,这几日因为上元节从他们部落那边过来的。她们显出对我们很是钦佩,在我们面前很恭敬地行礼,不过不是我们汉人的礼节,只是要回位时,还是看着我这位兄长笑。我心道,姐姐若是男子,怕真是个万人迷,不想享齐人之福亦难得。

袁刚顿了一顿,有节奏地拍了拍手,几个乐工带着乐器出现在我的左侧不远处,间或有轻轻的调音之声,中有一女,轻咳几声,便肃静以待。

“去年太常蔡大人冬天在洛阳酒肆,听得一个行路的女子在窗边吟唱了一段,大赞其才气,当下便记下了词谱。后来蔡大人未能再见此女子,却将此曲在洛阳传开了。最近,凡名人望族酒宴,常命人吟唱,刚也请诸君共赏。”言毕,挥手,厅内肃静,中间女子和着琴瑟便低声吟唱起来。

“萧瑟霜天,落叶堪怜,不见残秋,却添新愁,踏湮入尘泥,只余泪映帘;今身将逝,托于风前,俟之新年,洛阳华发,香飘溢棂间,何人复凭帘?”这女子看来是要离开此地,且心中悲楚,在帘后看到初冬萧瑟之相,却在猜想明年花开之时,不知道谁在她当时所在的地方。只是听得中间一句香飘溢棂间,心中忽然有些发紧。

“怅然欲歌,无人应和,青灯徒壁,羸马孤车。阡陌苍苍,山水茫茫,自别君子,天各一方。”

我从没有想过可以如此变韵脚,还能这么顺畅的,忽听得音调一转,赶紧凝神。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注2怯为姊归,惆怅于今。”心下恻然,自这句我便确信何人所做了。

“生前已心碎,亡去知是谁?王侯盛宴经日催,不胜与君一夕醉。”忽然非常想去找一下蔡大人,总觉得中间颇多删刈之处,有些地方显得有缺失,内容上跳得过快,有些不紧凑。我怕其中有些与我相关的内容,蔡大人为了避讳,并未留在曲中;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我去找他,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乐曲还在奏着,却有一个人快步走来,径直走到袁刚身前,与他耳语片刻。甚而,递上了一个水囊,袁刚仔细端详这个水囊,却把眼神望我们这里偷瞄。我侧脸看了看琪姐,琪姐也正偷瞧着上面的情景,中间还转头看了我一眼。

袁刚挥止了演奏,众乐人徐徐退下。他命来人将水囊送到我们身前,却问,此物是否府上之物。

琪姐看了看,指着上面的一个图案,说,应该是的,因为有獬豸纹,正是皇上给风云侯选的徽记。她还拔开了塞子,闻了闻,我在身边也能闻到,一股明显的酒味。

“恐怕我得把这个交给廷尉府,而且两位恐怕也得去一趟廷尉署,有人刚才在西林苑外的树林里被杀了!这便是身边之物。”

注1:现在洛水还在,但是已经需要用橡皮坝在洛阳市区上下游这段圈出一段旷阔水面了,作者忧心忡忡注。

注2:前面这句语出《诗经郑风子衿》,引此句者,古今人多矣,恐有人尚不明其源出也。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密室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五十二章密室

众人哗然,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就不同了,那种种目光射来,连琪姐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用一种急切征询的眼神看着我。不仅她,种种目光都投射到我这里来,有些本来看琪姐的,似乎注意到“他”在看我,便都看着我了。

“死者何人?”这个时候就得我出来了。

“你……你……”这回答着实有些奇怪。

“刚兄开什么玩笑,我不在这里么?”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笑了笑。

“平安风云侯?”

“是我在这里,那个死的不可能是我,哦,原来是刚兄认出小弟了。”我也恍然大悟。

众人更加哗然,一时混乱起来了,众人眼神都看向了我。

我赶紧站出来,对上面拱手,“今日陪家姊出来游玩,本不想露面,承刚兄美意,一直隐藏身份,不好意思打搅刚兄了。却问一下,死的可是我府上的什么人?”

注意到身边人眼神又看向我的身后,一时议论纷纷,还需得袁刚挥制众人杂音。

“噢噢,是谁我也不知,他们也不知道,只说身边有此物,恐怕明日还得派人去查查,据说眼睛被挖了,其状甚是可怖。”旁边立时有惊愕之声。

忽然身后传来琪姐姐一声清脆的讶异惊惧的呼声。

她在用酒囊倒酒,但酒是红色的。

她停住了,刚想把酒囊停住提起,就见一圆物落入酒盅。

伊人脸色一时煞白,背过脸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那个酒盅,有胆小者遮住双眼的,有胆大朝前围观的。

我们走后那里仍然有人!

“有人故意为此恶事,被杀之人要么是我府中之人,要么便是要栽赃于我府上之人。”我顿了顿:“弑人而取其眼丢入水囊中,且弃水囊于林中,若非示威于我,便为栽赃陷害。若我府上人为之,为何还要留一个有我府上记号的物品于林中。”

“还有,你们如何在夜间能发现此事?”我都是摸到另一个水囊的,他们如何能找到的。

“说是刚刚巡城哨位听到有人在林中惨叫,故擎火把往视之,发现时,那人已断气了,脖子被勒在树上,手捂双眼。身边便有这个物事。”

“那时我等必然不在这里了。”

忽然又有人来报,魏公来了。

这事情显然闹大了,而且如此之快就来,此事可能不仅是闹大了。

孟德兄脸色凝重,身后带着十数名亲随,未除履便大踏步昂首走来。琪姐起身,先是想隐于我身后,稍一思索,却迎了上去,如同一个妻子般优雅地施了一礼。

孟德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仔细辨认了一番,立刻肃容回礼,却道:夫人原来在此,那子睿贤弟可在此处?

我立刻上前,与孟德兄见礼,孟德稍微和袁氏公子和诸人打了个照面,却转身拉我出来,从身后一人手中又接过一个水囊。

“看来贤弟已知道事情了?事发后,巡城戍卫说有两个人跟着袁府下人去了袁公府上,发现尸体的队伍便过来问询一下,我道是谁,也跟过来看看,却原来是子睿与我夫人。愚兄今日轮值,刚才才有人紧急通知我这事情,这时节这个事情有些棘手。而且我过来时在路上发现了这个,上面却是我做高陵侯时的徽记。因为离树林不远,应该是故意为之。”我还真不好意思把这个的事实情况详细说明。

我立刻回身,从琪姐的几案上拿起那个水囊,稍有犹豫,却还是把那把酒盏端了过来。

“小弟的已经被人栽了赃,不知是何人所为?”按说我和孟德兄仇家都不能算少,孟德兄是十常侍那批宦官党羽,何进党羽。我的是董氏一族,十常侍那批宦官党羽。既然原本打算害孟德,却被我无意中换了,那人倒也无所谓,照样而为,那便应该是宦官党羽。

“我也不清楚,死的是以前我的一个小校。后来因为受了重伤,就留在了洛阳,伤好了因为年纪轻,便补了一个羽林郎。当年应该是有跟我一起去宫中杀宦官的,此人身死,怕和此事有关。”说话间,孟德一直紧锁眉头。

我心道果然。原本是害你的,结果我替你顶了缸。

“不过此贼所为过于明目张胆,这赃栽得也颇不利落。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事肯定和你我无干了。如果就丢一个水囊还能说谁疏忽了,丢了两家仇家的水囊做嫁祸之用,传到寻常酒肆乡校,都没有人相信此事与我二人有关了。”孟德还是皱着眉头,“而且你才来洛阳,刚刚还在面圣,这等事情,又岂是一来便能布置下去的,栽你的赃,着实令人不解,我的巡逻已经去找了,按说,这凶手逃不出这方圆五十里地。”忽然,孟德兄又释然了,甚而有了一丝笑意。

孟德又去和袁刚说了点抱歉的话,我也跟着去说了些软话,便和孟德,琪姐一同离开了。

此事,明天要祭太一神(汉时上元习俗,作者注),不宜昭告天下。即便抓了,也先审个明白,不宜启奏陛下。孟德如是说,我点头称是。忽然言道,我又去不了了。孟德问,你不是有夫人了么,即便夫人不在,仍可参与公祭。答曰:这几日未常一日斋戒。孟德大笑。

“明日晚赏灯,姐姐可与孟德兄同往,凡几日后,听得皇上欲巡幸上林苑,不知是否有这个事情。”我注意到出来后,姐姐就沉默了,未免场面上有些尴尬,我便提出这个事情,但是为了避免太明显,我还提了个后面那个事情,显露出些贪玩的性情倒也不妨。

“嗯,定于十八日,皇上说来得人多,诸方碰面,到上林苑更方便,我们可能得提前点去,子睿贤弟,你十六日便去散散心,打打猎吧,顺便巡查一下,骠骑将军会领圣旨与你一同前往。皇上皇后也有这个意思,你看如何?”

我点头,称便如兄所言了。

一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我故意说有些内急,借故提前跑了,丢下他们二人,便由这两位说些我不该听到的话了。

其实我还想去看看那具尸体,但是想想,不想晚上做恶梦。主要是孟德兄负责此事,我若插手一为不宜,二为不易,自忖自己要说断案决狱这方面确实没有显示出什么才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回父亲的寓所了。

父亲母亲都在等我,我便把这一番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只隐去了树林及后面一事。

父亲摇头说我太逞强,琪儿太胡闹。

母亲皱眉却说孟德如何能找去,莫不是一直命人跟踪我们过去了。

父亲似乎意识到什么,让母亲先去休息,却让我跟着他到后面屋里,母亲问有什么神秘,父亲笑道军国大事,让母亲莫管。

母亲有些依依不舍,帮我整理了后面因骑马皱了衣服,让我和父亲商议完就早些休息。

这是后面的一间密室,前后进了好几道门。父亲与我进一道便扣上门闩,直到最后一间,周围连窗户都没有。到这一间,父亲才说话,说往常与孟德等人议事就在这里。

紧接着下面一句,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晚上是不是出事了?”

我立刻把树林子那些前后种种都说了一遍,只不过我只说口渴,琪姐便把水囊丢给我,却不是砸我被我打落的。

不过,父亲的反应让我更吓了一跳:“早知会有此事,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交给孟德就行了。”

此事就此放过,有些让我甚感奇怪,不过既然父亲让我卸下这个担子,我觉得也比较好些。所以心情很快便从林子那里飘回了这间小屋子。

这屋子很小,只有墙上一幅天下的地图,地上几个散落的坐垫。图上已然换成分封好的地盘,甚而最下面的越后面都标了谢。不过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正待坐下,却发现父亲示意让我搭把手,帮着把地上一个席垫抬起,推开一层木板,赫然便有一条梯子通了下去。

这下面竟有一个四百尺方圆地穴!底与顶有四丈之高,中间颇多木柱为支撑,虽位于地下,盖因其阔,却不气闷,或有出气之口通于地表。内有多盏长明之灯坛,煞为明亮。

想来这是父亲与人商讨机密事情的地方,只是未想到有如此之大。

“儿绝未想到有如此景像。”我的嘴巴便一直张着,刚到地面落实了,才说得一句话,抬眼便看到梯子前的一个极宽阔的屏风,与上面挂着的一般模样,都是天下的地图,却没有分割为上面的那些封国形制,而就是我的大汉分为各州各郡各县的形貌。

“这才是我大汉应有之貌。”父亲插着腰站在我的身边,忽然觉得他高大了许多,只是肚子也突出来更多。

父亲发觉我的视线方向颇没有什么尊敬和善意,冲着我的肚子就是一拳扫来,笑着喝道:“有什么可看的?说不准,你将来年岁大了,也是这样。”

那拳头本就不重,而且又是看破我的不良心思,我也只能傻笑。随口借问父亲,有无水喝,只说这一路跑回来有些渴。

父亲指了墙角,见有一个台子上面有一个水壶和些杯子放在个大圆盘上:“几日前,你老师和孟德来密议的时候喝的,你不嫌陈,就喝吧。呵呵,要不然,你就再出去,老爹懒得跑了。不过不要让别人送来,自己拿来,也莫让别人近来。这里就是为父与人密议的地方,只有你老师,孟德,子玉现在加上你知晓,其他人若来商议,却从未进来过,最多就在上面的小厅中与人叙谈。”

我只嗯了一声,我也懒得跑了,要说我们就是父子,这懒劲都有传承。当下三步并作两步,一拎水壶,还有大半,懒得用杯子,直接灌入喉咙。刚才肉蘸酱有些多,喉咙口正干得很,便不顾身后评价:小心呛着,这么大人,还是个侯,却是付匪样。

当然喝完,转身还得带着傻笑,父亲也看着我笑,全不似朝堂上那么严肃。父亲也不多说什么话,转过屏风,示意我跟着。

这屏风后面的物事我知道,我在明孜的地上也堆过,不过,这里更加精细,范围也远比我广大。以米为大地,细沙为水,石为城。天下就这样被用木板隔开边界分成了六块:一块青徐冀豫兖,一块司隶凉并;一块荆益及交之西部,一块扬州交州,还有一块西域都护府,最后一块却是更为精细的父亲的赵国。

父亲没有说什么,先只任由我兴致勃勃地看着,我看着父亲的赵国,兴奋地指着河朔那块新得的地方问了一下:“此地可有名字了?儿在交州,只知道拿下了,却不知道什么情况。”

“恩,圣上赐了个名字叫朔卫郡。那一阵,圣上可开心得很,说只要有了朔卫,司隶便永无鲜卑来犯之虞。还说,如果谁能把……”父亲领着我走回司隶凉并那块,用手在居延泽(凉州之北)和朔方之间的米堆上画了一道,“这块拿回来,就定名无虞郡。还诏告于我、子玉贤侄、还有东凉伯,西凉伯,谁打下来归谁,打下多少都归谁。其实如果你还在司隶,我早就请旨让你带着去打了。”我却心道,幸亏我不在司隶,否则,我要么对不住老爹,要么对不住老四。

“这新郡才开颇为辛苦,不知道父亲以谁为太守?”我作很感兴趣状,岔开了话头。

“当那个郡太守是很辛苦,需得能指挥打仗之人,还需知道如何整顿政务。”父亲顿了顿:“不过你倒认识,杨硕这个人,你可知晓?”父亲笑了起来。

“宏伟兄都被你拉来了……老爹,我老师都没有抱怨您?您还从荆州挖了多少人?”

“这还是你老师主动推荐的,说让他去不至于在他那里屈才,说他那里暂时用不得这许多人才。”父亲笑了笑:“不过你老师是很厉害的,为父也很敬佩他,难得可贵的是他很为自己的学生着想,总期望自己的学生能有所作为;也没有什么私心,并没有想着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要说人么……你在吴地收的那个周昕也过来了,我手下的人现在对你的老师也都佩服得紧。要说老爹自己,虽然喜欢结交,却也不是什么喜欢收买人的人。除了文远,程远志,我手上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外姓人;又不能像你老师那样,交往虽然也不算多,却能自己教出一些贤才来。这些人中,居然还有我的亲儿子,哈哈。他说他面圣之时说的计策大多也是他学生帮着谋划的,很多见解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荆州领头的谋臣就是那个子涉,也就是司空大人的贤婿。”这一点我不能苟同,这人是女婿不假,贤我可不敢这么说,讨人嫌倒是有的:“倒是我成了赵公后,我们族里从各地应我之请来了不少人,还是有不少能人的。我直接说要打仗要制事,别说我同族不讲情面,不顾同族之情,但是能用则用,不能用便不用,这才选了十八个。这点也比不得孟德,他从夏侯和曹氏宗族拔举四十多人有余,而且他招贤纳士还比你老爹我有本事,外姓官员很多,他在朝堂上所说很多都非常有见地,这等谋臣不容小觑,我招这个周昕来,其实也是为了以后能吸引周家来些人。无论怎么说吧,对于我赵国,你老师是帮了我大忙的。一个子圣就顶我半个赵国朝廷,你别看他平时有些木讷,常看着地图和竹简发愣似的,提的建议却是招招高明。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子圣此人能称“木讷”也这是你儿子我以前小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不过他提到自己的外姓臣子,却让我想起了霍然,现在的霍兰。

当然我这边还是点头,不过稍微想想我就感到有些奇怪:“既然你们认为老师孟德兄见解独到,也很是高明,快且您和他们还常在一起讨论。您怎么这次立储为何还是固执己见,不和我老师和孟德兄先统一意见。”

“废长立幼,自古便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何皇子也没有什么过失,我怕有人会打着尊何皇子的幌子造反。你别看打黄巾时一帮人脓包得很,可这番劫掠鲜卑,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凶,有时候放权下去了,确实能让政令军命有效很多,但是……唉,也危险得很了。一旦日后他们尊崇大皇子为帝,且不说外面哪些人要生乱,光以后朝内一个太后,就够我们内部头疼的了。”父亲不像在说谎,也不像有所隐瞒,这样说来反倒是我的主意私心太大。

不过,父亲还替老师和孟德兄说了话:“他们顾忌得也对,毕竟董侯后面没有外戚之力。而……子睿今晚也看见了,那个车骑将军,其实无半寸军功,二十多岁的一个年轻人,嘴倒会说些话,也拔上来了,皇后看来是要给他些兵权。不过,毕竟为父掌着内八军虎符,就不怕他给我闹腾出什么事情来。至于外八军自你离任司隶校尉,换作鲍信,皇上便收了外八军的虎符。这虎符以后为谁所用,到时也并不一定能说清,以后说不定会有些麻烦,但即便归于他手中,外八军分散,远不如我内八军便于统帅。退一步说,为父还会怕了这个何苗不成,而且子实也会站在我这边,怎么闹他也反不了天。话虽如此,为父考虑再三,想想,我觉得为了天下局势稳定,还是推举何皇子为上。”

父亲一时忽然豪气干云,兀自看着赵国的那块出神,随口问道:“你说我赵国最紧要的是哪个地方?”

这个问题简单得很,我亦随手一指:“必然是朔方。”

父亲东北全由云中公卢植拱卫,就朔方和朔卫郡面对鲜卑,而新辟之朔卫郡的形貌就如一个酒囊,且不说中间是血是酒还是水,这条细口子上先横过一条黄河,且口子之北为朔方,南为我们家老二的秦之北地郡,如果以后真有无虞郡,则朔卫就彻底在我大汉疆域之内了,而朔方却仍然直面鲜卑所控地界之中心。

“嗯,你这么回答,我能猜到,你是个老实孩子。不过有些事情并不如你所想,但你这么答,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这个我们暂且不说……”父亲便把头转向旁边荆州益州还有交州西部那一块的地方,不过我却不喜欢这样被吊胃口,所以稍一思索,我便有了点眉目。

“西河郡的南匈奴王庭?(史实如此,作者注)”西河在赵国的正中间,西为朔方朔卫二郡,东为太原上党二郡。因为刚刚碰过那几个匈奴女子,便能立刻想到了父亲领土上这支特殊的势力。

“哈哈,子睿吾儿倒也机灵!对喽……是啊,这支匈奴人进来不少时日了,势力渐盛,虽然一直汉匈通婚,可这批匈奴却还建有自己的一套小朝廷,宛若国中之国。最近这几代单于都很是强势,尤其年轻匈奴人有些桀骜喜战,不太愿尊我大汉天威,常有骑马劫掠路人之事,有时侯如果是匈奴贵族带的头,我都不太好管。我怕于夫罗单于一死,他几个儿子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善于之辈,一旦他与人勾结,忽然给我来这么一下,我的赵国就活生生分成两半了。可这批人也不好动,总不能直接激起他们动乱。朔方自然重要,但是如果腹背受敌,朔方也绝难以维持。内忧永比外患来得让人揪心啊!”

“不过,天幸……”父亲忽然沉吟了一会儿,冒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怎么了?”

“鲜卑的檀石槐(史实人物,作者注)死了!死了好几年了,鲜卑险些在他领导之下归于一统,很多匈奴部族都归于其下,以称鲜卑为荣,若真的被他统一这个大鲜卑族,就当真是我大汉最大祸事了。真是万幸,也是我大汉的福气,他死了……于是现在鲜卑依然是一盘散沙,还加上不知是谁游说的,还让他们互相猜忌,打了起来,更加不足为惧。这个游说的人皇上该给他一个王做,我都要给他行个大礼。”父亲长舒一口气。

谁去游说的我不知道,那个檀石槐我也是平生第一次听说,回去得问问小四,不过不能把北面各诸侯和鲜卑作战的事情告诉他。

“赐地以圈之,不予其擅出,其内为其辖,父可不管,其外则严刑峻法以伺。”我算给出了我的建议,这一条我在越地使的,便照搬过去。以前就是分不清,说这个地方你可以随意往来,其他普通百姓也随意往来,往往频生摩擦,都说是自己的,不如主动替他圈一块更大点的,说,这里你全权,但是出来闹事者死,恩威并举,就要好很多。

“嗯?”父亲思考了一阵:“有人也提过,既然子睿也这么认为,过一阵,我回赵国去看看,和子圣商议一下。还有,你给我快些努力,你这不孝子,结婚都多长时间了,到现在也没有给我抱上孙子。幸得佩儿有孕了,否则定要太医令张大人给你好好看看。”

对此,我只能傻笑,并表示一定努力。这几句颇是轻松,父亲似乎一时倒不着急和我谈正事了。

“霍然现在怎么样了?”父亲忽然长叹一声。

“一切还好,暂时还没有让她出面,她改名霍兰了,让她做点詹事之类的活,陪陪佩儿她们,帮着照料一下我越国宫廷内务。这事还得问问父亲,霍家确实有后了么?”

“其实我以前想着不要让她如此。她上面只有两个姐姐,她母亲生她下来,没有多久就故去了。她父亲心伤此事,竟也一病不起,命人抬着他来见你大伯和我,你大伯是个一等一的忠厚老实之人,不忍霍家无后,又不想随便找个男孩替他,却出个主意让霍然姐姐以后比如利用上巳节之际与人媾合,若能得孕,也算传下一支血脉;而霍然却做男子打扮,待得姐姐产下儿子,此事便成了。”大伯这主意当真有些过于“老实”,“老实”得有些不近人情,父亲似是同意我的看法,又叹了一口气:“所以,她家住得极为偏僻,就只为保密;也不怎么参加我上阖的种种宴席,也是怕被人看出端倪;却未想被你一眼看穿,初时她可吓得要死,后来看你处处打算维护她,这才放下心来。她既然是女子,如何娶妻?她沾上胡须,用药呛坏了声音,之后再隔三差五的在寻常酒肆吃饭,便是要让大家看到“他”是个男子,听到“他”有个妻子,等她姐姐真的有孕了,与人闲谈之间便说自己妻子有孕,我还去帮他演过几次戏,于是乡间酒肆都道是她的妻子要生产。等产下来是男孩,霍然自然解脱了,其实她的姐姐们也解脱了,可怜这一家子啊!后来我做主,霍家大姐嫁给了老程,这粗汉子实诚人,托给他没有错;霍家二姐则嫁给了你的一个族兄,现下为我赵国上党太守,唤作射坚。”

“射?”我谢姓之族,除了申公,申,谢,居然又多出个射来。

“嗯,他先祖为重臣,因为名字不好听,天子便让他那一支改了射为姓,宗谱上可都一直都续在我谢氏下面。”我却猜想莫非谢天谢地,却心道不是,按说这两个还挺好听的;莫不是谢最(罪)之类,心道不可妄议我谢氏先祖,赶紧打消念头。

“最后有几个孩子?”我总觉得前面一定有“失败产品”。

“长姊有一女一男,二姊有一男。女孩大一岁,后一年生的男孩就当是妻妾一人生了一个。”我却想着,这两个孩子长大后,因为父亲各不一样,这两个孩子相貌与已故的“霍然”公差异可能有些大,自然这却不是现在需要焦心思的了。

“现在就说是霍然的骨血,在我赵国宫里养着,不时送到他们亲身母亲那里就说让姑姑看看,其实也是解她二人思子之苦。还有为了避免霍然以后事泄,就让“他”乘船在洛水里翻了,呵呵。”父亲忽然轻松起来了,“然后就是去掉胡子,还作女人身,跟着你母亲做个随行的婢女,到你那里。我还给霍然和‘他’后来伤心过度而‘投河殉情’的夫人立了个衣冠冢,这番功夫我算都做足了,就是避免泄密。呃,先别谈霍兰了,说说你的事情吧!”

“说……我……什么?”父亲并不是问我什么政事,但我却不知道父亲指的是哪一件,是我家两位夫人的事情,还是越国的政务。

不过还好,父亲没有等我想明白,就直接把这个事情提了出来。

“蔡大人和我谈过一些事情。这事情倒也不算新事,那还是在银铃孩儿第一次来上阖的时候,我询问铃儿关于你的婚事的时候,听银铃说过你似乎在银铃孩儿和佩儿之前还有个喜欢的女子?就是后来,你还把她算作那个你认养的那个女儿母亲的那个女子。”原来父亲知道了这个事情:“她才气很高,为父很是喜欢,你当初如何不娶了她。哪有你这样随便找个女娃娃毁人家清白的?”

“父亲不是也只有母亲么?”我心下稍有些恍惚,旋即正色,换上不以为然之状:“却为何非要儿享这齐人之福,况此事实非福也。其实这女子有一个姐姐,死在董卓手里了,我是让亦悦挂在她姐姐名下了,却与她没什么关系。”

言毕叹了口气,看父亲没有什么下文,便继续说道:“我算作她的姐夫,若她结婚,我也能为其张罗,不过现在她说她要仿效我当年那样去北方云游一番。还是让她寻个更好些的君子,嫁了吧。我是有妇之夫,心有她人,已无她立锥之地了。”这话有些违心,其实心中有座山,她就住在上面,山上面下着雪。但是我说得很决绝,倒真是无半分回缓的立锥之地。其实心中还在默念:怡儿!或是忻儿!去寻找完全属于你们自己的幸福吧!

“问谁登楼,女共残秋;念何言欢,何与叙旧?子曰举直,睿乎知纠,(典出论语,哀公问篇)思不我弃,吾心空忧。”父亲忽然吟出这一大段来,显然是非常熟悉,我猜便是在袁府上听到其中断掉的其中一部分:“初听得这几句,我并未觉察什么异样,但是蔡大人却说,此中牵涉令郎越侯。我问为何?他便把这几句一句句写了下来,放在一起,这一看我便明了了。”

我不是傻子,听到第六句时,我便惊觉了,再听得后面两句更是确信。我点头,或许她现在只是希望我心中还能念着她,但看原文却似乎有一丝悔意,这便能让我更有一丝丝不安缠绕于心头。

其实,我真希望她把我忘了;但是,她若真把我忘了,或许我又会很失落。但她若是依然思恋我,我又觉得她太可怜。

“那天,他慢慢与我将全篇复述,只说这是他在酒肆之中听得一个女子低声吟唱的,回来,赶紧记下的,我开始听着就觉得这女子当真有才。后来听了蔡大人的解说,就觉得其辞越听越不对劲,他来找我商议,便是此如何处置此曲。蔡太常这个人爱才如命,又好舞乐,却也知道其中有些厉害关系。我以前曾从银铃那里听说过些你的这件事情,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如此有才,他显然也发现此女与你有莫大牵连。我最后让他把所有直接写出你身份的词句都删掉,其他可留之成曲,并为传唱。这几日我教与你母亲反复诵读吟唱,你母亲也说此女恋你很苦,不过,我也让你母亲也不要在外人前提这件事情。”

我点头称是,“父亲,此事就放过,此情已逝,儿实不愿拖累这女子的青春年华。”

“你们这些少年人,当真不是我等所能明了。”对于此事的了结,父亲只是看着我摇着头叹了一声。

其实我更该摇头而叹息,我说我爱着银铃,我以为然;我自认我敬着佩儿,我亦深信之;却若说我已忘记怡儿,我自己都无这份信心。

“不过,蔡大人也说了,若你真的娶了她,他就天天到你府上去拜访。你若带她去越国,当天就辞了太常,告老还乡,却去你的越国去做个乐官终老了。”父亲笑了,我也笑了,蔡大人不过三十多岁,这个告老还乡也太早了,看着父亲的表情也知道蔡大人也是开玩笑的,否则他必然会想法设法把黄怡留在洛阳了。

不过,这件事情也就真的结了。

父亲终究转回了荆州那一块之前,我也赶紧看过去,正要等父亲问我荆州之事,把怡儿的事情彻底放过。却没有想到父亲却夸了我老师一句一句:“你的老师真是个好老师,圣上在他的指引下,振作了起来。圣上还和我谈过此事,你的那位韦定国老师就问圣上,昔年孝武皇帝对社稷有功,何者最大,皇上自然说,抗击匈奴,一扫我朝数十年北方之大患。又问,孝武皇帝为何为俗人诟病,圣上说他当时也吓了一跳,想想便说,连年用兵,税赋太重,刑罚太苛。你老师便说:今我大汉北方有鲜卑长年滋扰,我等击之,逐之徙北,或可类孝武皇帝之业;减轻徭赋,无为而知,或可肖文景之治。这话让皇上好生欢欣,觉得自己也能成一代明君,世代为人传颂。这才如你这次见到皇上那样。过几天就要去上林苑巡狩了,这几日天气不算冷得厉害,倒也合适去打猎,圣上便是要效孝武皇帝之事。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当年当司隶校尉加骠骑将军,现在子实也是骠骑将军,你们都是十九二十便加如此之高的将军衔,只在大将军之下,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么?要知道孝武皇帝时候的骠骑将军可是霍去病。你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么?”

我点点头,听这几段,当真有些茅塞顿开之感。对于有关老师问题,我就是老师教出来的,还有子玉,子涉,子圣等等他们一堆人,也都是老师教的,我也觉得老师了不起。设想,挑一个长年在他课堂上走神或者睡觉的学生,做对自己来说最紧要的事情,老师的眼力和魄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子睿,你说说你荆州东西南北,哪些城最重要?你对并州不熟,也怪不得你,荆州是你长大的地方,你该清楚。”既然讲到荆州,显然父亲和老师他们都做好了打仗的准备,看来是要准备慢慢清理这些分封之国了。

“北为宛城,无宛城则为新野。东边水退了是江夏,如果还是如云梦大泽般便是江陵,南部幕府山上有贼寇的时候是长沙,没有的时候;则是零陵的泉陵。此几处,都是极紧要的去处。西边则是秭归,虽为要冲,却无大碍,只需一心思缜密者即可。”我没有提明孜,那里暂时为巴侯暂居之地。

父亲笑了,不住点头,却没有问我如何知晓。道理很简单,虽然我并没有看图,看地形去考虑。其实只要知道,老师是个知人善任之人,所以只要想一下哪几个城的统兵之官,是谁,就立刻知道重要的程度了。陈哥,我们家江老二,我,现在的骠骑将军,甘宁,苏飞,还有子通子玉和风轻,这里个个可都不是随便能打发的。这个道理虽然偷懒,却是受我的安国夫人小时候拼竹简的事情启发。

当然实际情况亦是如此。

“子睿深得兵法之精要。”父亲很是开心,也不逗留直接走到扬州和交州那一块:“那你却说你越国的要紧处在哪里?我和子圣讨论过,子圣却说,银铃定会帮你安排好。银铃有无和你说过啊?”

我也很开心,被父亲夸,怎么说都是件开心的事情。

“还没有来得及,开始银铃在南海平乱,我却在广信,等她刚回来不久,我又去了潭中,我还没有和她商量如何摆布。”

“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想法了。”

这个我确实考虑过,看了这地形图,更加确信,指着南海中间的一个城便说:“龙川。”(在今天龙川之西,佗城故地。因水流在此地蜿蜒,致使泥沙冲刷堆积,所以造成两千年来,河道形貌改变之故。),却又把手指往西边移了移:“谢沐。”

“吾儿还防你的老师?”

“非是防老师,防袁术的。”我看着父亲摇头,便直接解释道,“去年我去越国赴任,想讨个巧,把原本筹集的大部分粮草直接进入荆州就丢给了老师,却让老师在零陵帮我囤积,却不想为人所趁,挑起了内乱。为了平乱,那天晚上我带着几百骑兵一夜所行路程便大约是袁术之随国跨过桂阳到谢沐关前的距离,这段路虽远,但是道路甚好;自韶关去越国南海郡虽近,但有韶关拱卫,且一入越国南海之北重重关山几百里,还有各支骆越,西瓯,里人等族众伺于其侧。他要过来也很是麻烦,有他找路,过路这个时间,桂阳那边早该给我消息了。我从广信顺水一天可到番禺,番禺便有我一万之众,皆善打山林之战之越军,他能到此处,粮食辎重却给养不上。我只需秋收时节提防一下他就地抢我粮食,其他时节随便他去了。龙川也是这个道理,我将加固此城城防,粮草却屯与龙川下游之增城。他要打我,这粮草供给输运都是大问题。”

“那揭阳,你如何看的?”揭阳在南海的最东,(今天揭阳往西的位置,主要是因为泥沙沉积,出海口东迁之故。)

“若吴对我用兵,必然走水路,否则等他兵发到,也就基本断粮了,而且有这大片山区内的越人,他不敢在陆上动。越人为我妻族,他敢动我族人,岂不与我明言与我为敌,要来也是陆上静悄悄,却走水路过来。我在吴地时,并无那么多船,他要造船过来打我,在这一时半会儿,他既没有这个财力,也没有这个民力。且不管如何,揭阳之于水军则显得太靠后了,我打算在边境附近海边上建一个城,屯建水军,但却不是现在就做了,还是先修养民力为上。番禺,揭阳也各布些水军,则互相接应,救援,阻断其粮草,也都方便了。而且,一旦水上开战,我定会从陆上直接去攻击他东冶,若能拿下东冶,则吴在会稽之南再无立脚之地。固守东冶,便可专心应付水上之敌。况且吴公既为国之重臣,也是位老将,应该不会挑起内乱。不过,我倒真是担心他吴国内乱。”

父亲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但是听我说完,他点头,其实我挺希望他夸我,我觉得我还是很有些虚荣心的。

但是父亲没有,半晌,忽然说了一句话:“怕十有八九动乱便首先便发生在这里。”父亲指着吴国,“这次各国国主,就朱大将军没有来,他独子的船在海中沉了,他病倒了!”

我也觉得动乱必将发生在这里。

父亲还说了一个事情,更能印证这点:“随侯的长女嫁给了吴国大将军孙坚长子策。”

父亲忽然间沉默了不少。最后他与我说,“天色很晚了,吾儿去休息吧,明日,你虽然可以不用去参加祭祀太一神,但正午皇上的大宴却需参加。”

我诺诺,却说自己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父亲同意了,叫我还是早些去休息。最后还给我个笑脸,“子睿确实够得上平安风云侯之名。”

我一个人在这密室中待了很久,想着种种,心中往来翻滚,无法平静。

我似乎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烈牙和小南都很老了,怕要有四十岁了,欢天喜地把我叫起来,说我们一起去打仗,那一夜与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怪模怪样的家伙作战,直打到我醒来。

周围依然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灯芯烧着时的声音,伸了个懒腰,也能听见自己骨节里的躁动。漫步一层层出来,直到我看到窗户纸上透着的一层淡淡的青色。

上元节终于到了,这一夜可真长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元节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五十三章上元节

前注:本书内除了历史人物的诗词可能会照搬原文(我会注明)外,其他诗词曲皆小说家言,非是汉末风格,实在无法,只因作者本身也无法完全欣赏当时的词赋(可能读音各方面都有变化,常觉得读起来拗口),只能写一些自己能理解的,也符合现在读音韵脚的,也是大多数读者能理解的语言来写。只因为最近常有人问我此事,故而注。而且再次声明,此书绝非历史,切勿对号入座。

我一直记得这天晚上,虽然无比漫长,却弥足珍贵。只是这时节,我还是觉得自己非常困倦,没有那么多心情去慢慢回味了。这一路奔波,昨晚上又那么多事,确实累得很了。

仍能记得那日一出了门我回身把门掩上,转身却看见一个婢女上前躬身低头问我有何吩咐。

我问她什么时候在这里等我的,她说我父亲走时看见了她,让她引我回屋。

我问她等了我多久,她说没有多久。

我知道这是瞎话。

我也不废话,让她引我回给我准备的屋,今早祭祀说明我不用去了,我就打算好好睡一觉,因为怕下面几日都不得清闲。

不过还是问她自己可否能去休息好,她说她睡不许久了,今日上元节,下午肯定很多人来拜访,很多需准备的事情。

我看到离门口不远的坐榻,随即上去把几案拿开。又进去在各种柜中搜寻了一番,发现些崭新的被褥,便拿出来,对着她说,今日你就算伺候我吧,你睡这里,我什么时候起来,你什么时候去做事。

言毕,我再无言语,径直进去自己放下室内之帘,去我的大床上歇息。

躺下,却发现那边没有动静。

你如何还不歇息?

奴婢不敢。

我让你睡就睡,把门闩上,有人来叫,你便叫醒我,她们若问,就说我这么安排的,你一直在外等着服侍我。

奴婢着实不敢,这事若让太夫人知道,奴婢以后如何过活。

你什么时候来这府上的?

腊月里,从原来侯爷您的司隶校尉骠骑将军府上过来的。

哦,我母亲心慈,况且与我有关,必不追究。既然是以前我府上的,便听我的,叫你休息便休息,不要罗嗦。

那边慢慢吐出了一句诺来。

不知怎的,本来还挺困的我这边却忽然睡不着了,想找人说话,只听她慢悠悠,蹑手蹑脚收拾着那边,虽然觉得和她没什么好说的,也又说了几句。

你是哪里人?怎么做婢女了。父母都还在么?

奴婢不知道自己哪里人,从记事起就跟着母亲在宫里做差役,母亲也没有说父亲是何人。

寻思着估计是婢女和什么男的私通生下来的,这母亲定是非常痛惜自己的这个女儿,我知道很多这种私通后有孕的宫女怕被人说都会使药把胎打下来的事。不过宫里何来的什么男人,多是郎官这干不守规矩的毛头小伙子。忽觉这词用来说人不太好,把自己也包括在内了。

母亲还在么?

不在了。

这声很低,我不忍再问。

最后吩咐一句,你歇息吧,今日不须你忙了。

躺下来不多久,确实有些困了,稍微寻思了昨夜种种便昏昏睡去,梦见一人欲杀我,却能查出自己身处梦境,倒也不怕,正待与那人相搏而戏,忽感觉有人摇我,便醒觉过来。

却见一把匕首真架在我脖子上,而这把匕首的主人却是一身婢女打扮!

我反倒不惊了,如果真要杀我,她把我摇起来干吗?而且刚刚与她说话,竟觉察不出一丝杀意,也不是我忝着脸厚,也打了这么几年仗,还被人狙杀如此多次,如果还活着,总会在这种危急时刻有些特殊感觉的。

你是谁?这却是为何?

我母亲在宫中,便是因你之计而惨死,若非我病了,那几日未免传疾与他人而暂居别苑医署,此刻如何有命在?为人子者,怎可忘了报父母之仇。

我恍然,当时她提及我该想起这一层的。只是那件事虽然在外面我替孟德兄担了,其实和我并无甚关系,故而刚才提及,我居然全无半点受触动的感觉。

那你如何不杀我,还把我推醒;我醒了,你如何还有机会?

避免此句后形势有变,当下手在被褥里使劲推起,用被褥退开匕首,身体随即向榻内翻滚,一手撑榻,半蹲于此上。

只见她有些愕然,亦有几分慌张。右臂笔直,僵硬的右手执着匕首正对着我。一看便知无半分武艺。

你这番使不出力的,半分都使不出。

她倒不是个笨人,撤回臂膀来,弯在耳侧,只是刃尖还是对着我。我笑笑,反倒一屁股坐下。

你为何要教我,你不知道我是要杀你的么?

既要杀我,为何还要叫醒我,你并不想杀我。把刀收起来吧?

哪有?我自然是要杀你的……只是你……说让我睡在外面,我觉得你不是个坏人,你却说,传闻是你让曹贼去屠尽宫城内太监宫女的么,真有这事情么?

这让我踌躇了半天。如何回答她,我已经承认下这桩事情是我的主意,断不可反复无常。但是杀了很多小太监和无辜的宫女却非吾所愿,这也可以照实说。

主意确实是我拿的,但我没有让他们杀除了太监以外的所有人,那些兵据说太监和女的似的,有些太监为了避祸,还假扮成了宫女,这些士兵们怕留了活口被报复,便把宫内的所有人全杀了。

我还换上了一脸黯然,以示此事确因我而起。

那我……该不该杀你?

要说她要杀我,无半点可能,但是忽然想赌一把,上前坐在榻沿,就地转过身去。

你为人子女,为父母报仇,本属天经地义。此事确因我而起,我合应受你一刀。不过你刺完这刀,无论我死不死,这事能否就此放过,因为天下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而且,刺完这刀,你赶紧离开这个屋子,若我不死,我必会说有刺客替你遮掩过;若我死了,你便赶紧走了吧,你可能跑不了,那你就装作无事人一般……这样也不好……嗯,那你就赶紧打开屋门大声叫有刺客,就这样。

言毕,我又躺下,把背丢给了他,只多说一句,请吧。

半晌后面没有人动,我觉得我赌对了。

你能回答我一句话么?

请问吧。

你为什么会关心我一个下人,还替我考虑了如何休息?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那时有一个姐姐,和你现在差不多年岁,她贪睡,可那时候我正是最顽皮的时候,总是缠她陪我玩,她很累,却还是强打精神陪我。后来我大了,明白过来了,特别懊恼此事,所以说,我一直不愿打搅别人的休息,无论是谁。

你说的是……银铃郡主?

正是,你也应该知道其实她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的义父的女儿,只是自小生活在一起而已。现在她是我的平国夫人了。

你爱银铃郡主么?

爱,几乎无时不刻在想念她。

可是你不是又娶了一个女子么?

那是我父母与我定的亲,为人子者,不可不履父母之约。

那你爱她么?

我沉默了半晌。

我必须去爱,我不能让她感觉不到我的爱,虽然我觉得我做得很糟。但我很努力,我不能让她不幸福。这是一种责任和义务,因为她也是我的妻子。窃为爱者,私器也。心有所爱,无可兼也。若心有二人,此诚非爱,只曰拥矣。

我心里痛快了很多,我竟然对一个陌生的女子说了这么多,许是憋闷得太久,却有了这样一个痛痛快快说出来的机会。

我们两个都忘了,她说只问我一个问题的。

又是良久,她忽然冒了一句:我不杀你了……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银铃郡主,还有您那位夫人。我若杀了你,她们必会很痛苦。我岂不是又毁了一个家。

她在我府上待过,她应该见过我两位夫人,我想她对我两位夫人肯定有很好的印象。

接着,她忽然上来替我掖了掖被角,道了句:“侯爷好好休息,奴婢在外随时候命。”

听得她的脚步轻轻出去,却没有出门,像是躺在了外面的榻上。

你是个好姑娘。我明儿就和母亲把你要了,你想要去哪里,我让你去哪里。

哦,谢谢侯爷。

不卑不亢,宫里出来的倒真能有这一份傲骨,着实令人敬佩。这女子心底也良善,着实不容易,最好能帮她找个好婆家。

我居然又睡着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抑或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

“赦儿,赦儿……”一阵轻柔的声音响起,许是还在做梦,我正自徜徉花丛之中,仿佛我才几岁,还没有花高,只会呆呆地看着周围的花,挥舞着小拳头,傻傻地笑,一个年轻美貌的母亲出现在我的眼前,把我轻轻抱起,叫着我的名字,亲吻着我的脸颊,而我喊着她娘亲。

我仿佛在一直在母亲的臂弯里,被抱到了一个亭下,里面有两个年轻的男子隔着几案在聊着天,似乎说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叫什么檀石槐,旁边还有一个与母亲长得极像的女子,怀中则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女孩。

我叫他们父亲和大伯父,他们似乎很是喜欢我,把我丢在了几案上,随便我如何玩耍。

大伯似乎要去北方征伐鲜卑人,还逗我将来要做个大将军。

好像忽然时光荏苒,我似乎长大了,却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一个悬崖上,无路可退,不知所措,几十匹马飞驰而来,最前面的一个张弓对我射来,箭仿佛很慢,但是忽然间就穿过了心口。

我倒在了悬崖边上,似乎我即将离开,有个人停下马在我身前说话,“原本一切就应该这样。”

我惊醒了,最后那个声音像是烈牙的。

回想梦中尚能记起的一幕幕,如果檀石槐没有死,如果我并未被交换为谢智,还是我这个申公赦,说不定我所面对的就是梦中的一幕幕。

或许这是另个世界,其它一模一样,只是某个事情发生或未发生便改变了一切的世界,那个世界有说不定和我们这个世界一样的人,但是却上演着不一样的故事,忽然我觉得很庆幸,我不在那里。不过回想自己小时候的时光又觉得可惜,只是或许我永远见不到银铃了。

“赦儿,赦儿……”声音虽然还是很轻,但是我却不在梦中了。

窗上映出了母亲的头像,正待答应。忽然隔着纱帘,看到那个婢女在赶紧收拾那个坐榻,兼而整理自己的头发,又觉得不便作声。直到她看见我,我冲她点点头,看她整理完毕,再要应声。

“小梅啊,让子睿多睡一会儿。”父亲的声音却响起来了:“他最近赶路,昨晚很久才睡。”

“不行啊,中午要去宫里赴宴,这衣服赦儿还没有试。”

“别唤他赦儿……”父亲赶紧凑过来,就在窗口低声说着,“这事情还不宜张扬出去。”

“可他就是我们的赦儿……”母亲竟然有些委屈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小梅,儿子既然都回来了,就别计较那么多。”父亲似乎把母亲揽入了怀中,柔声劝慰着。

我依在榻上,看着窗上映着的这一切,想笑,心中暖暖的。

正待坐起身来,忘了自己本就在榻边,左肘却滑空了,竟至摔下了榻,幸亏榻不高,也没有摔疼我,可我这大块头落下来可不是个小动静,外面立刻有所惊觉。

“赦……智儿,怎么了?”

我一边赶紧用手招呼那婢女开门,嘴里却哎吆了一声:“母亲,无事,梦见自己纵马往洛阳赶路,不觉竟落下榻来。”

门立刻被那婢女冲去打开,父母进来,却看见一个婢女赶回去扶我,而我扶着腰。

“噢,父亲也在。”我明知故问。

“噢,这个,我怕我睡死了,让她在外面帮我做个答应的。”

母亲倒完全不在意这个,“哪里摔疼了,智儿睡觉不老实,以后就睡到榻里去。呵呵……恩,孩儿辛苦了,这段时间赶路,确实辛苦了,那就赶紧起来,跟着娘去试试衣服,时间不早了。”

父亲却对那个女婢说:昨夜辛苦你了,陪着我的子睿孩儿一夜,你去歇息吧,叫张妈不要派你的活了,就说我说的。

那女诺而退。

母亲却注意到了,一边正在替我整理衣服,却问父亲:“望,那婢女是怎么回事?”

“昨夜我出来,正碰到她在外面行走,我问她做什么,她说没什么,但听吩咐。我想着子睿还不知道自己房间,就让她引他过去。就让他在这里等了,却没有想到,她还在子睿屋里待到现在,那还不把这孩子累死。”

“噢。”母亲恍然,却看向我:“你没有干什么事情吧?”

“母亲把孩儿想成什么人了?”我立刻正气凛然:“不过,你把她送给孩儿服侍孩儿吧。她禀性良善,而且很是肯吃苦,其实我在那屋内睡了一觉,出来她还在等我。”

父母都哦了一声,往外看看,自然,那女子早看不见了:“小小年纪,这么老实可靠确实难得。不过子睿孩儿有些不恤人力,既然知道了,怎能让人还在外面专门为你候着,这年岁的小女孩子如何吃得消。不过想到你打汉中的那一仗就知道你这小子毛病,这点上,倒真和当年的霍公去病有些像。”

我自然赶紧检讨。

母亲帮我打了圆场,拖着我便去试我的衣服,我从来就是个衣服架子,母亲也很满意,把几个线头帮我处理掉,便全无问题了。

去找父亲时,父亲也搭着个架子在几个婢女的服侍下整理着衣服。

父亲,就我们两个去么?

恩,那是自然,今天中午这个筵席,皇上设的,只有各诸侯和朝内两千石以上的官才可以去,今天中午,你少说些话,皇上问你就说,不问你,你也别和别人聊什么天,散席就跟着我回来。下午瑾儿应该也会赶回来,晚上你先跟着我去一趟太常府赴宴,然后再去接你母亲和你姐姐妹妹们去赏灯。晚上的宴席你可以随便说说,只怕你到时候说不上什么话。后几日天天有宴席,皆是中午晚上都有的,你就别参加了。明日你就赶去上林苑,做些布置,尤其是安全,皇上过几日要过去,马虎不得。等你要走的时候宴席少了,我摆一场大的。摆早了不知道大家摆什么样的,摆太好了,怕被别人说奢靡,摆差了,面子上也过不去。吃一圈,知道他们都摆什么样的,到时候摆得不高不低,有点特色就行了。

恩,孩儿明白了。还有什么要叮嘱的么?

没什么了,小伙子挺俊秀的。

我笑了,父亲也笑了。

我规规矩矩地跟着父亲,一路到了吃饭的地,有人通报,有人引路,一路遇见不少熟人生人,都是稍微打打招呼,拱手致意一番便了了。只有子实和我之间还能用眼神和手势说几句,比如我问他老婆呢?他表示老婆官没够今天的宴席资格。

子涉今日应该是来不了,子玉估计是从宫里直接过来,路上自然没有碰见。

我坐得靠上,孟德说话挺多,老师也常有人搭话,唯独我不去寻人说话,我旁边下手就是子实,斜对面就是我们家老二,他们俩今天也不怎么说话,自然我这边就安静了很多,最多,我们就眼睛来回交换一下意见,连手势都不比了,比如这婢女挺有些姿色,你看怎么样,还不错之类的。真正说的话却不多,也是别人先问,我才答,其间还被皇上嘲笑了一番,说我年岁越大胆子却越小了。

对此,我陪着老实巴交的样子,说我没有参加过这种宴席,不知道该如何才合礼。

这下周围人都笑了,父亲倒是用挺赞赏的眼光看了看我,我心里便很开心了,看着别人的笑容,我也报以更诚挚的笑容。

这一番回来,日头眼看着就西斜了,父亲问我怎么样?我说我吃饱了。父亲挥起来就给我一巴掌,说你这饭桶,是问你觉得这宴席上有什么感觉有些怪的。

我想说,今日酱很咸,蘸不得许多,但是前面既然挨了一巴掌,这里自然不敢。

只说,气氛有些奇怪,年轻人都不怎么说话。

恩,对了。你们几个,尤其是你和子实起来得太快,有很多老臣,在朝四十年才到两千石。你却四年不到升了不知多少次,虽然他们没有一个如你那些事情般辉煌,但是有些人总是有些小心眼的;子实更是一上来就加骠骑将军,难免老臣们有怨言。今天聚会,你们不说话,不要太张扬,对这些老臣也算是一种恭敬,能压些闲话。

还没有到门口,里面便冲出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哥哥哥哥的一通乱叫,叫得我心情大好。只是我似乎没有专门准备给她的礼物,还得问问宋,我们带了些什么。只管早早下马,任由她吊着我一只胳膊,随她问话。

不过她也是一身男子猎装的打扮,这让我有些蹊跷,这边与她叙了叙,回答她一些颇为荒诞不经的问话,却当着父亲面问道,小妹为何穿成这样?昨日姐姐也是如此。

最近洛阳就流行这个,还就是那个洛阳酒肆过路女子留下来的。因为蔡大人回来说,这女子一身黑衣男装,却不刻意掩饰自己是女儿身,自有一番潇洒从容。他教习出来的女子演唱此曲时也都穿一身黑色男装。这曲子一传开来,这女着男装也在洛阳流行开了,富家小姐们最近都喜欢这个样子。加上那个称你为兄的周玉常一身铠甲骑马过洛阳,这番风气更甚。

自然是父亲帮我答的,而我这边则领着我的这个小妹妹,雄赳赳气昂昂往家走。父亲似乎也有些溺爱姐姐和小妹,全没有半分苛责。我似乎听父亲母亲说过小妹是从母亲娘家那边过继过来的,母亲在我走后就大病一场,后来也再没有生养,忽然感到自己的肩头很重。看来是需和银铃和佩儿多多努力才是。

母亲则等在了门口,看见我们便笑了起来。扶着父亲,又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父亲一一回答。母亲却在父亲回话中间打断说,让我和父亲赶紧换身衣服,还唠叨着晚上先去赴宴,早些回来,然后再全家赏灯。

黄昏,这边慢慢点灯,我们就在一起换着衣服,我心里觉得麻烦,但却不好说什么。只管由母亲和几个婢女帮我收拾衣服,父亲就和我面对面,也张着个胳膊穿衣。由得小妹在旁趴在垫子上看着我们咯咯笑。

哥哥长得倒真有些像爹,从侧脸上,这眉毛鼻子,啧啧。

那是自然,我心里想着。

不过,爹的肚子就不如哥哥的了。

老爹肚子怎么了?

父亲故作负气,收了一下腰,却累得正在束上的腰带,忽然落空,掉了下来,惹得全家大笑,包括父亲。

今晚太常宴会有哪些人?

当然有他太常那一系的人,都是些文人雅士,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官吏,大多都是饱学之士;孟德可能会来过一个场,他怕是要被皇上叫去作陪。皇上念叨你才回来,让我们一家多团聚团聚,这一日就说不让我们陪了。

那为何请我们?吾自忖算不得什么文雅士人。

还不是因为你……蔡大人说要见见你这个三分醉意七分轻狂的武夫。

我却能体会到,怕是因为黄怡那首曲,让蔡大人对我产生了兴趣。

辅政卿,三公都去么?

你老师没有被邀请,三公只有司空受邀。

啊,这蔡大人怎么这么不会做官。

我倒是挺欣赏他这份文人傲骨……此事不多说了。来人,送些水来,今日宫内庖厨不知怎么的,肉酱咸得很,差点把老子腌成咸肉了。

母亲和妹妹大笑,旁边婢女也笑得轻轻出声,还有婢女以手掩面。

我却感觉到父亲丢来的一个眼神,似乎是说马上私下再说。不过对他后面的话,我也很是同意,也笑了出来。

今晚有些乱,你不要一个人到处跑,和我们一起。

怎么了?

我几乎能立刻感觉到父亲的深意。

还不是那时,明明和你无关,可你一边骂孟德酷吏,一边居然还替孟德背了尽屠宫人之责,仗义倒是仗义了,难保不结一些仇。昨晚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何必还要为父多讲。

忽然屏风后传来一声“啊!”声音很是熟悉。

随即便听到水杯落地的声音。

秋鸾,不是老爷让你今天不用做了么?你一夜没有睡,难免出事,定是神志恍惚,却绊倒了。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夫人,秋鸾已经睡醒了,便过来帮手了,可刚才还是失手了,秋鸾该死。

算了算了,赶紧再去取些水吧,马上老公爷小侯爷就得赴宴了,让他们赶紧喝些水。

听得脚步远了,我忽然长舒一口气,心中忽然有些感激父亲。

尤其当我接过盘上的水杯,看到她微微抬头对我看得那一眼。我知道她对我再无半分怨恨,这番才仔细看了她的容貌,忽然觉得这女子长得很是清新脱俗。宫里的女子本身自然不会太差,那些郎官又是各式各样的俊杰,有这般脱俗的相貌本也是不出奇的。

心里却盘算着自己的那个小朝廷了,老四早结婚了;小南有文文了,虽然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但大体上没有出过什么人命。张大叔岁数太大,徐大人早就妻妾成群了;波大哥人太少话,韩暹话又太多了。忽然想到张林,这女子若跟着我回越国,此子定然心痒难耐,一路难免不给我出点什么事,不过这个小子太粗,而且好色得很,总觉得对不住这女子。倒是宋非常合适,不过需支开张林这厮。

心下盘算定,与父亲痛饮了一阵,心情极其欢畅地陪着父亲一路说笑便去了,留下母亲几句小心,间歇还了几句知道。

父亲通常都不坐车,我也不喜欢,所以与父亲纵马的感觉总是很不错,尤其是心情好的时候。父亲说,赵国在打仗,以后要用到骑马的时候多,不能荒废了马上的功夫。连我的老师这个文人都常骑马,老爹说怎么也不能比他差。这勾起我的念想,便问刚才换衣服的那些话,父亲放慢马的脚步,让后面跟着的人暂时别过来,俯身过来招呼我俯身过去。就在马上对我轻声说道:“你该知道你老师是买的荆州牧,张温那厮的太尉也是买的,所以素为士人所不齿,甚而崔烈往年素有盛名,却捐了五百万钱买了个司徒,故而士人大鄙之。”

司徒只要五百万?

也不是,崔烈本身就是个千石的官,所以捐得少些,就能买到。他现在可能投靠了你的老师,依附与你老师,故而朝上才会力挺董侯。不说了,张温可以捐了四千万钱才从他以前的几百石官上去的,(历史里,本来张温就是个两千石官,然后捐上去的,还开创了,第一个不在朝内任命的太尉的历史。作者注。)你想不想知道你老师捐了多少?

不要,父亲,别说了,无论如何,他是我的恩师。

老师买官的事情我知道,但是我不愿意听到再有人议论什么。不过却有些恍然大悟,老师成了荆州牧,荆州几大士族竟无一人投效老师。我在北方游历,一路帮着老师拉人,士族之人除元皓兄与我相惜,遣其弟来,竟无人一人再来。只有外族和一些不讲究这些的人跟着我。致使我们缺人缺得很,只靠着老师的学生——其中不乏商贾农人之子——一力维持。忽然想到老师后来的种种义举怕也是为了收拢众士人之心吧。

两位辅政卿大人好勤勉,上元节赴宴还讨论机要大事。我家老师,特命宁恭候二位辅政大人。

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躬身行礼的人物,峨冠博带,七尺的身高,身形有些瘦削。

父亲赶紧招呼我下马,上前便扶起他。这是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人,文质彬彬,仪表不凡,尤其那双眼睛,煞是有神采,眉毛扬着灵气,嘴角透着一丝飘逸不羁;自己镜子没有少照,自知这等气质非吾所能及,心下颇有结交之意,权当我这愚人附庸风雅了。只是他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我是唤你卫博士好啊,还是卫祭酒好啊。

啊,这位是博士祭酒大人?

这博士祭酒可是总领十四诸经博士之人,如果此人和我这般年纪,却能做到博士祭酒,那可当真是了不得的人才。既然太常连我老师都不屑一顾,那么他的这个学生能做到这一步,必然是凭本事做到的。

那是自然。来来,我来介绍一下,犬儿一直僻处天边,不知道这些时日朝中都出了哪些俊才,见识粗陋,让仲道世侄见笑了。子睿啊,这位卫仲道大人,本名宁,现官任博士祭酒。犬儿我就不多说了,仲道世侄啊,天下没人不知道这个平安风云侯的,就是年少轻狂,做出过不少荒唐事,也就皇上还宠着他,随由这小子胡来了。你比他还大着一岁,莫要由着他充老。子睿,却见过仲道世兄注1。

这边我自然赶紧行礼。却慌了那边那位仁兄,说道既是名满天下的越侯大驾,又是辅政卿之重臣,在下不过一个六百石卑官,如何敢当。

这边父亲自然继续谦让,大过年的,什么官场尊卑,全都放过,都是世交,进屋便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仲道兄,智本粗鄙,读书本就不多,在书院里,也是惫懒得紧;往日对有才学之士总是非常羡慕敬仰。若蒙不弃,叫声贤弟,只为这声贤,便感荣幸备至,如何敢逞官秩压人。

越侯言重了,未想到越侯屡建殊勋,名满天下之人,竟如此谦和,真乃国之器也。若不从君言,反倒显得宁小气了,便请伯父大人,子睿贤弟随宁入太常府吧。

仲道兄领着父亲走在前面,我自然跟在后面,一路进入。早有人大声传报,这一路还算隆重,种种礼数都做足,一路见过,往来都是些儒雅风骨之人,不愧为太常之家。

当下引见还有一番礼仪,蔡大人叫蔡邕,表字伯喈,这个喈字,还是银铃教我的,好像是鸟鸣之声的意思。因为往常从不用它,故而不算很清楚,不过用这个字来作表字,倒真是符合蔡大人精通音律之实。父亲命我称为伯父,因为他比父亲还长了好几岁。这位蔡伯父似乎中午在司徒崔烈下手位上见过。他自然也见过我,只管在父亲前面夸赞我少年英雄,而且谦和有礼。言语往来间,似乎有些深意。

互相见礼之间,父亲却叫住了太官令。问道他如何有空跑出来,皇上还在洛阳,他如何敢出宫。答曰,皇上今天携皇后幸宗正袁公新府上去了,齐公,随侯,宋伯等袁氏宗亲人都去作陪,秦侯和公主也去了。故而,晚上便没有什么事情,连皇后那边的詹事注2都歇了,他更无事。只要在皇上赏灯完毕前回宫,其他并无他的事情。

正在此事,外面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蔡伯父便道,是魏公来了。

哎呀呀,操特来告罪,今日被皇上命人叫去宗正袁公新府,不能久留,只能以酒赔罪,万望太常大人见谅。

当下也不怯场,一张手,便有婢女端来几盏酒,孟德便豪饮了几盏,饮一盏便与众人相谢一礼。看他喝的架势倒不似陪罪,却如解渴一般。

三盏过后,却转过父亲这面。说道岳父大人见谅,他接了琪姐去了,今晚太学赏灯再叙话。父亲只说了小心,便与孟德兄互相点头示意。孟德兄还与我随意说笑了几句,大抵还是说我这几次见面都小心谨慎得紧,一点没有昔日平安风云侯的架式,叫我放开些。正要告辞之际,却忽然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太官令,径直走过去揪出此人。

我说太官令啊太官令,你莫非害了个卖盐的性命,今日正午就要消灭罪证么?

旁边人不明所以,只有我们几个加上蔡伯父大笑了起来。那太官令也觉得好笑,只是有些尴尬,也陪着笑,不过有些不够自然。

魏公容禀,实在是最近几日,皇上要吃咸些的,我这调酱时,盐卤就多放了些,下面人跟着我给皇上专门调的量,却把众位重臣的酱也调咸了。

皇上为什么最近要吃咸的?

这边却有人帮着这个太官令说话的。

这事怪不得太官令,禀魏公,皇上最近经络受燥邪所侵,深入肺腑,内热而外寒,故而下官帮皇上开了些发的药,还让皇上多在温润的地方带着,以正中气。

哦,怪不得,这几日去见皇上,就觉得奇怪,最近天气这么暖和,远处却都生着火盆,有时还在煮着水,两三日前听到汤滚还没有人管。我还以为太官令又在做什么名堂,却原来是你太医令仲景老弟注3在作怪。

呵呵,魏公见笑,因为发药的关系,圣上最近出汗多,体内缺盐,故而喜欢吃咸的。本是为陛下诊治,却拖累诸位大人了,机不胜惭愧。

孟德大笑,就此挥手道别。

蔡伯父不无遗憾,说魏公不在,今晚论诗谈曲,便少了分味道。

父亲却在座位上以箸蘸了蘸酱,尝了尝,笑称:这酱的味道比午中也少了几分,看来伯喈大人身体甚好。

相对再笑,这里引见一番。那一干博士我可认不得许多,怕记不得这许多人名字,还是装作老实孩子装傻充乖为好。

相互推辞,竟至推搡一番后,父亲位于最上席之席,蔡大人在左下第二位,我于右下第一位,其他人依次坐好,蔡伯父便说等司空大人到了就可以开席了。

司空王允大人却来不了了,只因子涉来了。当然这理由完全不是道理,只是因为子涉前来告罪,只说,他岳父大人也被叫去陪皇上了。叫他过来凑个数,赔赔礼。

蔡伯父自然让王家的女婿坐上去,子涉乖巧得很,断然推了,最后扶着蔡伯父上坐,自己却坐到下手原本蔡伯父的位置。这一坐下,就和我打眼色,我自然亦会打回去。看着自己下手这位博士祭酒虽然有心相交,但其实还是希望他先和对面那个换个位置。好和子涉好好聊聊,当然不仅是只为了聊聊。

这场晚宴气氛确实比较好,旁边听着聊着诗词易春秋,常有奇思妙想,笑声伴着觥筹交错,让人很是无拘束。只是这其中对我有甚多隐忧,我下手这位便首当其冲。

仲道兄是个很有礼的人,看着我在吃东西的时候,就没有问我什么。其实我有些过于敬仰这个博士祭酒的才学,怕他问些什么我根本答不上的,我的面子不打紧,若是让这些士人更鄙视老师,我以后如何有颜面去见老师。所以,我就不停地吃。

忽然想起开始说自己的在学堂上惫懒,虽然确实是实话;但是下面要真的被问住了,倒也好解释。

倒不是我忽然想通了,主要是人的饭量是有限的,中午吃得就不少,才回家没有多久又来吃得,我再饭桶也是有盖的,过不了几刻,我就再吃不下去了。只得横下一条心,准备看自己的急智这次能帮自己多少。不过第一个问题,却不是仲道兄问我的。

那时,伯喈大人的女儿忽然出现,这是个十一二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淡雅的礼服。身量不大,可相貌已经有些少女的味道,只是还有些幼童般圆润的面颊,大大的眼睛极是明亮清澈,带着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出现在众人眼前,很是清新亮丽,不由让人赞叹,这将来必是个极美的女子。

我想到了小孔明,我是相当不愿意让那个黄先生的女儿和孔明在一起的。这女孩要漂亮许多,看着眼睛中的神采,走路的姿态,更加觉得心中喜欢,小孔明八九岁了,过两年说不准就要帮他订个亲,看看能不能托托关系,走走这家的后门。

当真越看越喜欢,我本身就喜欢孩子,这女孩子则更招人喜欢。要不是岁数确实已经太大了,我都有心让她当我未出生儿子的儿媳妇,就怕儿子嫌她老。

伯喈大人看见她出现了,也面露喜色,便召唤她到他身边,命她为贵客斟酒,一面还向父亲介绍,此是小女蔡琰。

小蔡琰很是礼貌,向自己父亲行了个礼,优雅地走到我的父亲的台子前,先行了个礼,一手擎起酒器,替父亲斟上。

父亲也很喜欢小孩子。他呆看了这小女孩片刻,频频点头,直夸这小女孩漂亮,姿态端庄,将来贵不可言,说有心收为义女,不知道可否。那边伯喈大人自然说这是小女的福分,便让琰儿拜过义父。

我却心道,却不是我的儿子的福分了,这念头看来得就此打消,否则,她唤我父亲义父,唤我公公,这辈就乱了。倒是孔明还有些希望。

这边小蔡琰已然拜过,很是乖巧的叫了声义父,父亲开心得很,直说是自己的福气,能有个这么好的义女。

片刻,小蔡琰转过身来,却来给我这个现下的义兄斟酒,我表示感谢,她却顿下来仔细打量起我来,打量得我都开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缺失了。

兄长就是三分醉意七分轻狂的那位么?

恩,是我。

怎么看不出你的轻狂之气了?倒是三分谨慎,七分小心。

愚兄长大了。

原来如此,小蔡琰忽然很认真地对我说,那还是不长大的好。

恩,我也很认真地说:愚兄也这么认为。

她又下去给她称为师兄的博士祭酒大人斟酒,却丢给我一句,能问问那位不胜与君一夕醉的姐姐的事情么?

注1:这位仁兄便是蔡琰蔡文姬之第一任夫婿,结婚一年后咳血而亡,应该是肺炎之类的病。当然天变中因为一切有所不同了,他能活多少岁,却听以后分解了。蔡琰,本字昭姬,因为晋时避司马昭的讳才改的,其实当时直到她死,都应该称为昭姬才对,不过,众看官,我以后还是要用文姬,只因昭姬谐音不好。

注2:最近这十几章中常提起这个官,特此注明一下。其实这个官西汉有,魏晋也有,以后历朝历代都有,只东汉没有,我思前想后,也不明白个所以然,但是因为剧情需要这个专门服侍皇后太子饮食的官在中间露脸,起到一定的作用,就在天变中留了。

注3:张仲景,名机,南阳人。后世称医圣,有《伤害杂病论》留于世。其中方药至今仍为中医所用,日本,韩国都有沿用其方者。正史里,他做过官,却从没有做过太医令。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太常府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五十四章太常府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文人雅士就喜欢才子佳人,而我则就是与当年书院的那帮“狐朋狗友”极为相得。

处事经世之学,老师除了搏杀技击不教,其他全教。但是说全教,亦非全教,老师往往取某家学说之其中片面教于我等,是故我等三教九流都知其大略,若想深究,便需各人自己去钻研了。于是,虽然我们书院大多数同学都甚为相得,但是各人特长却完全不同。

有意思的是,我的那两位身为商贾之子的好友似乎便是同学们之中谋略之最上上者。

可见商贾之筹算术数必与谋略之运筹帷幄有相通之处。

看来天下种种都有其内在之联系,故不闻: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乎。既然大家都是三这个娘生的,自然种种玄机也都是相通的。此是为道乎?

不过,即便脑中胡思乱想出这个奇怪的道理,对回答眼前两位的这个问题依然没有任何帮助。但是,不知道如何说,和说不出口是两个事情,某自认在这上还是有过常人之处的。

此事,愚兄诚不知从何说起?

便从潜山说起吧。

她在哪里?能否带我去见她?

小蔡琰显然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小脸一下子憋红了,仲道兄都皱眉看向了她,而我则立刻心下翻滚起来,若她在,我见是不见她,我见了她又如何说。

小姑娘显然有些懊恼,但是看着我,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忽然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我去问问好么?

我点点头,目送小姑娘急急带着小跑回去。

当下心里更是百感交集。仲道兄倒是安静了下来,不再试图问我什么了,只一个人静静喝酒。

我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看到此人这般情景,便随口问了问这位仁兄:仲道兄,太学院现在有多少学子?

答曰:一千多。

如何这么少?曾听说洛阳太学最鼎盛之时曾有三万之重。

党锢之乱时,太学生多助清流,是为宦官大患。常有钩党之捕祸及太学,曾有一日下狱千余众者,甚而博士下狱弃市者,十有八九。是故太学不兴,士子学人不敢以入。后天下学业复兴,多集于荆州襄阳、青州临淄和豫州颖川。太学重修举学,却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故而生丁尚稀落。此事,还多仰仗令尊赵公和老师之力,我这博士祭酒也是去年腊月才授的,这些博士亦大都是新人。

我点头,亦叹息,只是这声叹息却不知为了什么。

小蔡琰忽然从父亲背后的屏风右边出现,在正好能挡住她父亲视线的地方冲我招手,我自然看看周围情况,看父亲和蔡伯父相言甚欢,并未注意到我这边,便悄悄离开,跟着小蔡琰便去了。

虽然是上元节,太常府的偏厢房外的廊下并没有什么灯,只有上元节的月色照出一条青青的幽径。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特别快,脚下不敢往前多迈一步,深怕我走进这条幽径一步,她便再也不会出现。

她的裙裾忽然在幽径中闪现,却立刻退了回去。而我则感觉自己的脑袋忽然就烧了起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急智,自己的捷才这份天赋这个时候去哪里了,难道上天都把我抛弃了。

她走了么?以为我不愿见她么?

不!

我猛然往前两步,手不自觉伸向前方。

伊人低着头,就这样忽然间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我向前走两步,便停一下,仿佛不记得自己应该怎么走路,脚也不知道怎么迈一样,踩着木板咚咚作响。她则一直在慢慢走,在地板上擦出一缕缕咿呀呀的低吟。

当时当我们都不能再走的时候,她抬着头,我低着头,互相看了许久。月光正缓缓洒在她的脸上。

你瘦了,到月光下,让我看看你。

你像是老了二十岁。

恩,我也有这感觉。

小恬还听话么?

他在荆州读书呢。我去越国平乱,怕带他在路上可能要开打,担心他出事,先把他托于零陵甘宁苏飞他们看顾。我还想问你,我打算他过两年就让他做我越国的郎官,可能还想让他和我越国大臣之间通点姻亲。你这个做姐姐的同意不同意?

你好像真是老了二十岁,全不像你以前的样子。那就烦劳越侯为我弟弟安排了。

亦悦还好么?

恩,呵呵,能叫我爹了,养得胖嘟嘟的。不过她看见哪个女的都叫娘,这就不知道谁教的了。

现在谁看顾住她?

是佩儿,她一直沉默寡言的在宫里;银铃全力替我照顾越国政务,她没有什么时间看顾。

你怜惜你的佩儿,但你爱的是银铃。

你如何得知?

一听你的话便知,我问你的话一句便能回答,你却说了对佩的担忧,又全力替银铃辩解。

我一时语塞,亦不想靠捷才狡辩了。

虽然她一言中的,却也不想继续问了。

你看见刘焉了么?

陈侯?应该见过了,怎么了?

就是他让把忻儿嫁给刘繇的死老爹的。

啊,你以前说的益州刺史就是他,我还当是另一个刘姓宗亲,名字是比如胭脂的胭,腌肉的腌,阉割的阉。

哈哈,子睿还是这么能说笑,哪有用那几个字作名字的。

那又怎样,孝武皇帝还叫刘彘呢?银铃教我这个字的时候还说,应该我也叫这个彘最好,说好养,于是这个字我记得特别牢……好了好了,不说了,你怎么想起他?哦……

我忽然想起了一层,黄怡也立刻帮我证实了。

他本为益州刺史,也有封地,后来他刺史任期满,回京述职。就是他提出了州牧之制,说是为了平定纷乱,其实只是想要拥兵一处,做个土霸王。初始他领并州牧,后来他发现黄巾之变虽平,但遗患甚多,想着还是益州好,自己部属旧将多,便赶忙要求赴益州戡乱。本就要去了,结果你一场汉中大战把他的主意全打消了。可笑这个算计颇深的老狐狸,现在夹在诸强中,怕是朝夕难保。

哦?原来州牧制却是那个人建议的。咦……你如何知道这么清楚的?还有……你怎么似乎对那件事情……如此不以为意?

乡校之间,酒肆之地,这等流言蜚议怎么会少,很多人都笑这刘焉,本是为自己盘算的,却没怎么捞到好。

伊人沉默了一会儿,顿了一顿。

你还记得那位楚伯伯么?

恩,记得。你们在秭归时候住在他家里。

他见我愁闷,常开导我说,一切有果必有因,今生有苦果,前生便有恶因。你恨他,却……爱他,这便是孽缘。爱亦是空,恨亦是空,你是空,他是空,万事皆是空。这些东西说得我不解,却有些点化了我,我仿佛触到什么,既然往事已逝,又何必在意,你我有的不过是一个个的今日而已。

我听不懂她说些什么。但是她能放下这层心思,着实让我心下安定了许多。若是我也能早早放下,说不定,一切就又不同了。只是这楚伯伯这些话着实难懂,我记得银铃曾说这些个是西南身毒国传来的,似乎还有此道中人来过洛阳。

你会娶怡姐姐么?

这却是后面的小蔡琰问的,我觉得这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我们两个人可能都在想这个事情,却谁都说不出口,但是无论如何,今晚此事确实需要有一个定论,否则我的心永远会放不下,怡儿可能也放不下。

其实想过抱过小蔡琰慢慢和她说,这样便能掩盖所有的尴尬。

但是那样对怡儿太残酷,连这种事情都不能正面对她讲,如此虚伪,何以称为平安风云侯。

小妹,你坐那边。我与你怡姐姐说话,你不要插嘴,真要听就在旁边好好听,对你也有益处。

子睿有些胡闹,不怕教坏了孩子?

无妨,早点知道好点,知道太晚了,有些事情错过就再无机会了。

我让小蔡琰坐在怡儿的那边,我也和怡儿都坐在廊下,让怡儿坐在中间。

如何和你说呢?我和银铃自小生活在一起,那时,我以为她是我的姐姐,也认为天下最好的女子便是姐姐,将来娶便是娶姐姐那样的女子,只是不要揪我耳朵,罚我跪客厅就行了。呵呵,是不是有些可笑,感觉怎么都和所谓平安风云侯挂上钩?人总是要长大的么?每个人都得从小长到大,你也一样的。后来我碰上了你,我发现天下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子,而且与银铃完全不一样,却也让我心动不已。那几日我可会捣腾了,照镜,正衣,梳理头发,能这么臭美半天,就只为将要见你一面,我当时真想娶她,也只想娶你。可是却有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却告诉我,我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妻子,我十八岁时他要告诉我实情。你让我如何做想,我也想不到我竟可算是个有妇之夫,而且还是才出生就有了自己的妻子。我小时候就与父母离散,银铃却早早教导我百行孝为先;所以,我想当然认为我必然要娶这个女子,而且可以只为父母之命,虽然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可是那时,我还是想娶你。不过,当我知道你是益州人时,我不得不把我逐董卓进益州的事情告诉你,而且后来说了才知道你老家那里已经被董卓屠城了。我想着,你必会恨我一辈子,我也不敢再有与你一起的奢望。

那次和你分别,我回家时家里来了个佩姐姐,也大我几岁,说银铃要准备嫁给现在的魏公。

后来,还是那个知道我秘密的人给了我一封父亲给我留的信,说那个女子长我四岁,这个女子便是我的妻子,就是我指腹为婚的夫妻,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当时我就以为她是我的银铃,我所认为那个陪伴自己十八年长大的姐姐。

那夜我想了很多,这事说不好会被人传为笑谈,会被人诟病。因为本来已经说好她要嫁给曹孟德,聘礼都下了,我却要抢她回来。她以前还是我的姐姐,忽然说她不是,是我妻子,天下人如何看我?如果我就此放过,转身就娶了你,天下必再无人会议论我,你现在也不用在外面到处跑了。但是我想了种种,当我明白,我其实爱着她。于是,第二天早上,我下定决心去找她,我要告诉她,我爱她,我要娶她。我不能让我的妻子嫁给别人,否则将来我无颜去见父母。

后来我就去找她。银铃喜白,我喜黑,那日为见她,我穿了件白衣,却没有想到她穿了件黑衣。她知道我十八岁要娶其他女子,她也感到难受,所以找理由避了出去。所以,我知道她喜欢我,她爱我,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银铃却告诉我,她不是那个和我指腹为婚的女子,郭佩才是。那日,我又痛苦了半晌,上天捉弄我太甚,我想了一天,决定下来的事情,竟似乎轻易便要被老天推翻,当下我以剑断掌中之纹。便道此命由我不由天,铃我娶得,佩我亦要娶得,两个我都要好好待,两个我都要娶。对你的心思便只能放下了,虽然实话说,我但凡想到与你有关的事情,仍觉怅然若失;说要见你,我仍然心跳不已。但我已经不能娶你,心已两分,这种撕心之痛,我已体会,及面我妻,尚无颜以对……铃佩二人,皆奇女子,才情皆高于我甚远,今委身与我,吾尚不能全心以对,我如何能娶你。

我长舒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说真话舒服,虽然说的时候有时很难受。但不像说谎,需要以后更多的谎言来掩饰。

我的事情便是这样,看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看着我,看得心又一痛,更加决绝说道。

我不能娶你,我只有两只臂膀,两个肩头。寻找属于你自己的臂弯,自己的肩头。天下优秀男子多得是,我只是这几年运气好罢了。而且说不准哪天我就走了,说不定就是今年,太史令说我今年有大噩,也可能是明年……我走了,也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情了,只是要累得银铃、佩儿心伤……

她用手,放在我的嘴边,打断了我。

天下俊杰纵多,但子睿只你一个。

小蔡琰忽然告退,只说自己要去解手。我却心道,人小鬼大。

我们都停了下来,看着她远去没入黑暗之中。忽听得这边一声叹息。

子睿长大了许多,不像忻儿喜欢的那个少年了,但却是怡儿爱的男子。

我心中却在默祷,黄忻小姐,望你在天之灵原谅你的妹妹,都几年过去了,她还爱拿你说事。

但既不能相呴(xu一声)于湿,相濡以沫,莫若相忘于江湖。注1

我心下忽然轻松了很多,心中暗暗祝福,莫辜负你的青春韶光。

但是,我还要麻烦子睿两件事情。

请讲?

第一,我要去见你的两位夫人;其二,我听说你要去上林苑了,那个地方我原本去不得,我想你带我去。自此两件后,我便要自己去找我自己的子睿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点头,伊人似乎非常喜悦,道了声谢谢;我似乎很轻松,回了声不客气。

道别时分,我看着她轻轻没入黑暗之中,只余一个熟悉的影子,从心中慢慢消弭,酸楚,却又带着一丝解脱。

忽听得一阵琴丝悠悠而鸣,流入耳中,似能荡涤心胸之郁积,欣然而有欲飞之望。

却在转角发现一个偷听的小鬼头,她在努力屏住声音啜泣。我只好哄着问她怎么了;她说,姐姐忘不了你的。

我知道,正如我忘不了她一样,权且让我们自己骗自己一番。让此情永隐于无边黑暗之中。原来我竟也是个多情薄幸的混蛋,所谓心分两半,其实还有一隅藏着个她,想忘,却忘不掉。

但我却说,还会再见的,做一个知己好友也很好。世上好女子无数,便如你这位怡姐姐,兄长不能个个认识的都娶吧?世上好男儿也无数,比如外面的那位仲道兄,你将来长大了,不能个个都嫁吧?每个好女子都有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好男儿,反之亦然。且不说这个了,你还小,将来你就明白了,先去听听中庭之乐吧。

中庭除了抑扬顿挫的琴声,便万籁俱寂。所有人都无心再作其他事,或静静看着中间乐师,或仰面闭目不语,或看着某处陷入沉思。不若正午之宴,虽然一直鼓乐齐鸣,但是场面上,大多数人都一直这个和那个说话,那个与这个敬酒,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乐师们的辛劳,全无人顾及乐师心中如何所想。

这便是我喜欢文人雅士的地方,若我是乐师,我也希望我所奏之乐能为别人所尊重。

只可惜,心中甚乱,虽琴声清雅而悠悠,却若似身陷乱石之林不能自拔。

堂中心一个极为专注的清秀女子正自抚琴,她没有如最近传说中那般也穿着男装。任由一头极漂亮的秀发散落肩上,仿佛那琴声就需要这头如飞落的瀑布般的青丝做弦才能激发。她的眼睛似乎看着前方,但是却似乎远远落在了天界以外的地方似的,她的青丝随由心而发,缕缕飘散,随着乐声,而涓涓细流。

有些特殊的是,她右边披散下的头发中竟有几缕隐隐约约的白发!如此年轻之人,竟有如此异像,我从未见过有人如此。

旋即,乐声止。片刻后,众人如梦方醒,赞不绝口。此女却并无十分的喜色,只是很感激般地回礼,露出淡淡微笑。

父亲立刻问蔡伯父此乐师姓字名谁,可否到时我家办大宴时,请此女去演奏助兴。我倒认为不然,到时可不是谁都能如这边这些博士般静心欣赏的,怠慢了这位,我可真觉得惭愧不已。

这个女子名叫任离,本为幽州人士。昔年蔡伯父云游北方,遍访著名乐者之时,在一户制琴的人家见到的。那时这女子才几岁,却天赋异禀,调音之时,但凡父兄等人犹豫此音是否正好,争执不决时,便只问她。她也能立刻给出正解,蔡伯父大奇之。后蔡伯父为官,便将她全家请到任所,收此女为义女,一边教习种种音律之事,以及乐器之演奏,一边教这女子读书认字。

说到此处,蔡伯父更是满面红光:离儿,把琴抱来。

父亲忽惊呼,手指此琴,莫非焦尾琴乎。

我自认粗鄙,不通音律。虽喜好听曲,也能听出些意境,但是在此上所知甚少,更不知焦尾琴为何物。

正是。光和五年的秋天,在清明,我当时和她全家正在吃饭。她忽然停箸不动,静默无言,似乎在倾听,让我们全都静下来。我便能听到,厨房里有一段桐木在火中裂开,其音甚妙,立刻跑去厨房,从大炉膛下抱出此木。只可惜,烧了多了些,凑不得全段完好之琴,于是这琴尾部便留了这段焦木。

老师,宁以为其实不然。就因其有标帜,令人一见便知,才更增其妙。若是完整了,其状并无长项,谁人能识此琴乎?若置众琴之中,兼其不言;往来视者,泯然俗琴状,及为俗人所弃,岂不可惜?

众人大呼精彩,我则看着仲道兄,想着他说的,有些感慨。有才能的人如果不表现出来,只会被常人淹没;若然表现出来,即便身有缺陷,反倒更易被人注意。看来,天下士人还需掌握一个表现自己能力的能力。正如云书曾在书院和我们说的:你得学会死皮赖脸地现,才能冒堂出去。

以前从未在意,也不会用来说。虽然自己好现,但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现在想起来,有时,你不学会“现”,可能你就彻底被埋没了。

“伯父,清明如何在秋天?”不过我还是有些忍不住了,问了这一句。

所有人执箸的停箸,持盏的停盏,都定在那里看着我,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摸摸脑袋,角没有长出来,我还不是獬豸。

清明是地名啊!仲道兄看着蔡伯父一时还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便帮我回答。不过声音不大,似乎是要给我留些面子。

有这个地名?

请问越侯以前的封号是什么?

平安风云侯。

您该知道以前还有一个地方叫平安吧?

好像听说过,在徐州广陵郡。

您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改上阖叫平安,要和另外一个地方重名?

为什么?

因为那个平安改名了。

改称清明?

恩,光和五年出了什么事情,越侯应该记得吧?

哦哦,阳明贼许昌在吴地造反,还是现在的吴国大将军孙坚大人平定的。

那贼子事败逃至平安,被追上杀了,至今那里还有一些水匪未清,都是当年阳明贼的余党。因为开始阳明贼势大,圣上甚为关注,后听说此贼在平安伏诛,还留了些遗患,便改了那个地方名字,取清除阳明贼之意。不过,我听说越侯曾经经过哪里。

啊,对对对!我在那里被水贼所袭,中了毒箭,几乎性命不保,那几日都在昏睡不醒。却不知道外面路过哪里,只知道走了羊河,过了江都高邮那一带。却不知道路过了清明。

众人之中有些恍然,也有一些,似乎对我的孤陋寡闻有些瞧不上,能清晰听到背后有些嗤之以鼻的声音。我决定不转过去看是谁,这就是这些文人的缺点。

时辰不早了,蔡伯父说今日上元节需得去赏灯,便让大家结伴而去,散了席。

见众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我却留了下来,说明日我要去上林苑巡查,做些皇上来的准备,但提出,能否让这位任姑娘和一些乐工加上黄小姐陪我一起去,今晚我便奏请此事,定要让圣上也能听到此人间佳音。

蔡伯父看了看我身后的蔡琰,小丫头立刻躲到了仲道兄身后。不过蔡伯父只笑了笑,既然贤侄已经知道,也不劳老夫再多安排了。若皇上准奏,明日启程按旨前来带走她们就是。

父亲似乎也早知道这事,原来一直只是在瞒着我。这时节,笑着问我要不要带着黄怡去赏灯,我摇摇头。父亲有些奇怪地看看我,摇了摇头,略一思忖,只说,且放过此事,子睿跟着我先回家吧,这边先拜谢伯父款待。

出门,父亲未及上马,却把我拖到一边:吾儿真考虑好了?

我笑着点头,不消父亲再问,直接答道:我已有银铃郭佩了,无论哪个都是天下顶尖女子,父亲你还不满意?

我想要孙子,越多越好。

父亲这话可说得有些小孩子脾气。

大胆,敢这么说老子,混掉了你。走,先去接你母亲和瑾妹妹去。

骂归骂,父亲却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我的眼神都有了些变化。只是靠近我时又给了我屁股一脚。

终于知道我老想踹人的想法哪里来的了。

不过路上父亲语重心长和我多说了两句,虽然往常如果听到这种话,我估计肯定当开玩笑,但是父亲这次的口气可是极端认真。

我们家现在人丁稀落,你就得给我好好努力。孙子孙女们多是好事。其实父亲有阵和你母亲合计还打算让你娶皇上的二公主刘莳来者,这样一来,你的地位则可更为稳固。还得告诉你,皇后其实都提过希望这样的,她说二公主以前的封号叫平国公主,和子睿有缘,年岁也十六了,到了出嫁的年纪,不若就嫁给子睿,亲上加亲。不过后来,我听你母亲从越国回来后告诉我说,我那两个宝贝媳妇为了你,可有些委屈自己啊。这个是福,父亲也是听到这个事情,把这个念头按了下来,怕对不起我那两个仙女似的儿媳妇,也怕以后孙子孙女们在宫闱之中感受亲疏有间。就不去多攀这桩婚事了,不过也不能一口回绝,只能说越地瘴疠为害,少儿多夭,又逢战乱,子睿全力戡乱之时,此事宜缓,切不可怠慢公主殿下。所以就这样先拖着喽。但是,你小子给我记住,我希望你们给我养出几十个和你子睿一般的英雄儿郎来。

你当佩儿和银铃是猪啊,怎么能养这许多?

所以,我倒希望你多纳点侧室,趁着身体好,多给你老子造点孙子出来。

父亲这话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父亲不以为然,直接说,你知道么,孟德的那个丁夫人,带的侍女都被孟德立为侧室了。

啊,那姐姐……

没事,正室肯定是琪儿,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孟德明白。

父亲莫非暗示孩儿,我的儿子女儿,您孙子孙女,以后都是要与他人有些政治上的联姻的。

我和父亲一起叹气,看来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一致:都知道不可避免,却无可奈何。

哎,我的笨儿子,那是少不了的。就比如,为了帮你拖过这桩婚事,我就劝你的老师去攀这门亲,所以,你老师托着司徒帮着说合了一下,皇上似乎也同意了,何皇后也觉得还可以,应该就差不多要定了。说不定,二公主马上可能就要嫁给你老师的长子。

啊,老师的长子?现在算起来不过,好像才十三四岁这个样子。

十四五了吧?那有什么,如果老子年轻点就早在朝内如现在这般,你还一直在我身边的话,你十岁关头,老子就给你娶上五六门媳妇。

老爹,您也太狠了。

那是,不过只能高攀一门,做你的正室。再找些官位比父亲低,背后不同势力背景的,士族豪门,再结上几个。我不是开玩笑,你如果真这样长到现在,我孙子孙女怕十几个了。

哈哈,不过,我老师的大公子,堂堂楚国太子,陪着位公主,恐怕以后真得问为何,为何了?

哈哈,不能这么叫了,他名字已经改了,就是正月里的事情。你老师起名字很有意思,也有些胡闹,哪有这么给孩子起名字的,还被皇上取笑了很久。于是御赐了名和字,皇上甚至自己拟了一封圣旨就丢过荆州去了,我只知道这事,却没有看到圣旨,得问问你老师或者他们荆州的人就知道了。

下面渐渐成为开玩笑的时间,直到母亲在门口笑我们,说我们笑成了什么样,就似一个老痴子,一个小痴子。

父亲让我去叫我带来的那些人,问问他们谁愿随行,除为我亲卫之人随身的都不可带佩剑,不要穿盔甲,与我们一同去。

哦,子睿,你带上你的弓,皇上好像有些兴趣,想考较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武艺。

才入侧院就听见张林与女子聊天,像是问着某个婢女的名字,那女似乎也是个婢女,还不是在外面随便找的一个,我应该感到庆幸。只听二人问话回话,皆不得要领,最终我也不知道张林又看上谁了。这事我倒可以帮忙,但是这时候来不及了。进去就唤张林,让他带上我的弓,带几个机灵点的兄弟,跟着我走,我的徐司徒和我的宋玉东兄弟那里我却需亲自登门了,徐司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便说需要整理衣冠,多谢越侯的提携恩典;宋则要大度一些,说最近好累,却要如此折腾,他不想去,但是又想去看看。对他我没有什么客气,虚虚的在空中做踢了他一脚状,他笑着闪开便说准备一下就去。

事成上路,父亲看了看徐司徒,与之见礼,甚为敬重,还说犬儿年少无知,辛劳徐大人辅佐犬儿。要说父亲这谦辞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总让我感觉自己受了点伤害。这边我的司徒倒是只顾给我说话,夸了我一番,让我和父亲都挺开心的。

父亲在前面和我说着,以后要多敬敬这位司徒。毕竟,他的阅历处事远在我之上,且诸事都能看得开,气量也大,要好好敬重;你手下少年人多,粗人亦众,要好好整治,我说这是自然。我觉得父亲这话专门说张林的,看这小子左顾右盼,定又是在看看何处有美女。不过提及张林,父亲倒是说此子忠心,而且心底良善,就是心神不宁,没定性,上不得台面。宋玉东倒是少年人中颇得父亲欢心的,他还把宋叫过来,谈笑了几句,说这孩子比我踏实冷静许多,需替他看好这个儿子,不要让我胡闹。

宋很诚实,说他管不住,需得夫人出马。父亲大笑,拍了我两巴掌,其中一巴掌颇狠。

我的那个妹妹有些气鼓鼓的,说老爹老是拖着我,不让我陪她说话,我自然主动过去,劝慰一番。

路上碰上蔡伯父一家,他领着他的得意门生,还有自己的女儿在门口等着我们。小蔡琰身边两个婢女打扮的人却熟悉的很,一个是那个任姓的乐师,一个却是她。

蔡伯父注意到我的眼神,招呼我这个贤侄过去,说想带她们去太学看灯,但是今日不同往常,我又不便带怡儿在身边,她们其他打扮可能不便进去,就当作带着来照顾琰儿的。

小蔡琰倒不生分,喊了父亲义父,喊我母亲义母,唤我兄长,唤瑾儿姐姐。父亲已经告知了母亲此事。也很开心,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替小琰儿系上算作见面礼。看来定是以前见过,早就喜欢这个机灵的小鬼头,瑾儿也立刻蹿了过去,片刻那边几个小姑娘就开始唧唧咯咯说笑个不停,只有一个除外,她不时会看这边一眼,再转过头去。

我却悄悄凑到宋身边问道,我们可带了什么平常送人的东西。

夫人让我们带了些合浦的珍珠,都是上品。

这便好。

那边却看到张林眼睛看着这边有些直,心道,这小兔崽子毛病又来了,问他看中谁了。他却表现出自己坚定的一面,居然称自己有心上人了,只是觉得洛阳女子怎么都这么漂亮。

太学在洛阳城外东南,再往东南就是袁家的新宅。总觉得,袁宗正把房子起在那里有所图,却又有些傻。这番他既容易与学子们亲近,可以随时请一些才高的到府上赏光,如此可增他在太学生中的亲贤之名;但他也该知道自己的儿子平素喜好些什么,结交了些什么人,这让学子们看见了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议论。

皇上今晚驾幸宗正府倒是去太学方便了许多,以后无论谁去太学督视,顺路瞅瞅这位国之“肱股之臣”也方便了甚多。这位置也算选得好了。

我们进太学没有什么困难,料现时天下无人敢拦我们。门口附近就是蔡伯父校定诸经谬误,亲自手书,拓印石上,是为太学之典的石碑。世称“熹平石经”,我以前来从未注意看过,这次倒仔细看了看,蔡伯父的手书真是相当得好,一手隶书,刚润而有力,绝无拖泥带水,真是禁不住夸赞几句,仲道兄也不无自豪,也赞了几句。进去之时,皇上还没有到,就一群博士还有三三两两的官员携夫人在里面闲逛,作看灯状。

我实在没有什么这方面的欣赏天赋,从不觉得这些木杆竹篾做架,绢帛做面的花花绿绿的灯有什么太好看的。只觉得这些劳命伤财的东西,我是决计不会命人去做的。当年在襄阳过上元的时候,银铃从不敢带我去看地方上的灯会,说人太多太乱,怕我有危险,现在想起来,该是我岳父的担心。她会用用写过字的蔡侯纸包扎起竹篾灯,那倒是很有意思的。上面零散成文,常有警句箴言,在随风飘转之间,自有一番风骨。灯会挂在檐下,她会拉着我一起坐在廊下,看着灯,看着月亮,看着星星,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直到我睡着。

进去后父亲和母亲便让我们随便看看,虽然母亲要我跟着,但是父亲与母亲耳语几句,母亲看了看我,笑了笑,牵着父亲的手,便随由我去了。父亲甚而还叫走了蔡伯父和我的司徒,说道,这日无风,正宜赏月赏灯,就让这些年轻人自己去玩去吧。

这场面上对我而言有些尴尬,怕父亲还不知道我与黄怡曾说过话,蔡大人则即便知道,也不知道我和她说过什么。他们不以为意,我却麻烦得紧。我只能说,你们都四处去看看灯吧,太学里地方大,一起去可免迷路。

哥哥,你不随我们来么?我的瑾妹妹似乎比较喜欢和我在一起。

我得找个地方练练箭,马上圣上要考较我们。

随手接过张林递上来的弓,就势拉了拉,还算没荒废了,拉至全弓,臂膀上都没有抖的,力量够足。

哥哥的弓这么大啊?这上面两段红绸带是什么?

果然,一路没有用,直到这里才第一次拿它。我开始都没有注意,忆起老四弓上的相似物事,想来便应该是我的两位夫人效仿弟妹的,一人绑了一根。

弓身长射得远,这绸子是你嫂子们帮哥哥绑的,不是为了过年么。

嫂子对哥哥真好。连弓都要绑个吉利,我还没有见到过其他人有过这样的一份心。

她看了看我的弓,和众女一起随着仲道兄与我一揖而暂别。

他们走后,我倒仔细看了看我弓上的两根红绸结,两根彼此还缠在一起,结于一处。看来必是考量了许久,不免叹口气,辛苦你们了。

未想旁边人也叹了一口。

我想我夫人而叹,你却为何?

我也想着侯爷夫人,所以叹气。

张林,这话,你说得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啊,你想两位越侯夫人干吗?

呃,这话该死,宋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越侯,我其实是想着如果以后我的夫人,如果能如越侯夫人般,也能在我出门前,想着替我的叉子上替我绑一个,我可要开心死了。

你喜欢上我父亲府上的哪个婢女了?今晚回去你马上指出来,我替你要了。就一个叫秋鸾的不行,我想替你宋大哥留的,只要是其他的,我帮你做主,回越国就帮你办喜事。

那太好了,多谢越侯了,张林给你磕头了。

起来起来吧,你既然跟着我,帮我做事,为我分忧,我总得为你们也考虑考虑。而且从你们来我们见面那个时候起,我就当自己是你们长兄的,我不把你们照看好了,我是怎么当哥哥的。

子睿兄,你不是拿我开心吧……您怎么想起这事来的?

你别管了,保管漂亮,相信你大哥的。咱别谈这事情了,马上皇上来,我可不想丢脸,张林!箭呢?我练练心里有一个底。还好今天一点风没有,正利射箭。

这边接过箭囊,却发现箭的尾翎都极整齐,问道这怎么回事,往常从未见过如此。张林说,小弟以前是猎人,修剪尾翎,磨快箭头这些都是安身立命之本,自然常做。我取出一支,果然箭头寒光逼人。

张林手艺不错,我笑道。当下张弓搭箭,却不知道射什么比较好,也不知道皇上的出题。张了半天,四下张望,一时之间,无的可放矢,只好慢慢放下弓。

子睿大哥真神力,小弟尝试拉过几次,从未全满。但就拉开三成射百步已不成问题。大哥全弓,张这么久,全无疲累,小弟真是敬佩得很。

这马屁拍得够好,我心甚喜。主要这应该还是真心的,看他一脸敬仰,更是令人欢喜。看来谁都喜欢听好话,智亦不能免俗。

四下找了找,这里到处都是太学生读书的地方。正逢上元节,屋子里也都点着灯,其内种种陈设,一应所用,自然透着一股儒雅的气息,我都不自觉把弓藏在身后,深怕唐突学问之地。有时不免一种感慨,如果我年少时在太学,怕早被这里的博士赶出去了。宋觉得这里的灯很有意思,我看了也是,与普通油灯比,它的油盏大得许多,肚腹也深,能盛更多油。这太学上下都是皇上拨的款子修建的,看来做这些个事情的人也算用心了。环顾一遍,约摸一刻有余,还是找不到一个适宜所在。虽然此刻并无什么学生,但也实在不适宜把这里学社弄得到处窟窿眼。看着这处,觉得不好,看看那处,也不适宜。

忽然看到旁边有一个小土包,依稀记得从这翻过去就是太学里射箭的靶场,这里是保护观射台堆的屏障。便要登上翻过这个土包,直接到箭场去射岂不正好,心道自己糊涂,怎么忘了六艺之中是有射的。

忽然小蔡琰的声音响了起来,子睿大哥,出事了!

注1:语出《庄子-外篇-天运》,不过在文中表达意思和庄子原来的意思有很大差别,去看看就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太学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五十五章太学

一个小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我们面前,手撑膝盖,一个字一口喘息的要发出声音,却说不上话。

“出什么事情了?先深呼吸几口气,我疲累的时候就这样,这样能很快把气顺过来。”我倒没有什么惊异,总觉得很有可能是小孩子家小题大做。想着太学之地还能出多大的事么,忽然间想起那天树林的事情,心中兀然一紧。

“出什么事情了?小琰,快说!”

“有些人在那里对怡姐姐和离姐姐无礼,仲道大哥上去劝阻了……”

“噢,我当是什么事情呢……这帮人要倒霉了,仲道兄随便找些巡卫的人便能把这些家伙打法了,此刻不知道仲道兄在如何处罚这几个急色的糊涂蛋呢?”我和宋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又感觉轻松了起来。张林傻乎乎的不明所以,看着我们,停顿了片刻,也笑了起来,声音还很大。现时真想把这个老实孩子先插个靶子,好好射他脑袋几箭,给他多开几窍。

“哎呀!不是这样的,那些个人就是巡卫的,他们对仲道大哥也好生无礼!”小姑娘气得直跺脚,小脸涨得通红。

“这些巡卫难道还不认识博士祭酒大人,仲道兄虽然年轻,但是博士祭酒的衔不是假的啊!他相当于此处最高之监管。试问,此处巡卫何敢对他无礼?”不过我不是笨人,我忽然想到了一层,宋那边已经说出来了:“今日上元节,皇上如果要来,这戍卫怕要换作……”

“羽林郎?”我插了话,他点了头。其实不用他点头,我也知道,只能是这帮兔崽子。这秋鸾妹子的母亲当年应该也是被这干毛头小子们中一个急色的给污了身子,才有了秋鸾。平日他们都在宫中郎署,跟随皇上御驾,不认得仲道兄倒是很正常,但是今日场合,这帮兔崽子还敢于胡闹,怕是背后有些门道。

“带我去!”当下一手执弓,一手拈箭,便一路跟着小蔡琰走过去。心道,不给你们一些苦头吃吃,当真不把王法看在眼里了。

太学颇大,一路绕过层层大屋,到一偏僻去处。前面已能听得前面有人声,仿佛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言语。待得左转过一屋拐角,看见几个戎装背影,便听得那边一句,你博士祭酒便如何?如何不能……

这些三百石羽林郎当真有些名道,能说这句话的,不知道又是靠着谁的后台。这转念之间,心便静下来了。

我捂住小蔡琰刚要说出话的嘴,和众人都摆出不要出声的手势。一边褪掉外面礼仪正服,和张林耳语了几句,指了那些人身边的一个地方,便把弓丢给了他,让他们先躲在屋后,但等我这边给出信号。

但这边却已经喊出了声:“仲道兄,找你真不好找啊!太学这么大,小弟差点迷路了。”

我说这句话之前,五个羽林郎佩剑全身铠甲围在外,一脸肃容正气的仲道兄将两位女子挡在身后墙边,此刻这个脸色白净,身形瘦削,总觉得有些病恙的男子就如一个凛然不可欺的英雄,全不惧眼前五个亦算是壮汉的羽林郎。这时,我倒真希望这个英雄之举为我所做。

我声音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仲道兄脸上闪过一层喜色,旋即消退,我便觉得这个“雅人”怕要给我来点“雅事”做做。

“贤弟,你来了正好。”这话一出便是要撂挑子。

那五个人看见我这么一个大个子出现,应该有些迟疑,他们可能是见过我的,当然如果是这几个月新来的,就应该没有见过。我这身衣服又显得我似乎是个普通人,但是我的身量实在会让所有人联系到另一个人,当然那另一个人就是我。

我弓着腰,仿佛驼背一样,顺便作着揖,“各位羽林兄弟,辛苦。”

他们也识礼,也陆续回了礼,不过似乎从小蔡琰说的事情来看,这些人怕没有现在看着这么有礼。

他们自然也会问我,先生何人。

按说今天晚上能进来的,范围不大也不小,但绝不会是布衣。所以,他们对已经知道身份的人敢如此,却未必敢对我这个不能确定身份的人有什么不敬。

而且我也想知道这几个人的背后到底是谁,所以,我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不敬。

“我是应博士祭酒大人之请来太学做客的,名字却不值一提。”拱手再揖,说着笑看着仲道兄,他和后面两个女子都带上了一丝笑意,他们都不说话,似乎都等着看热闹。这次看着她却没有那份心酸,因为伊人没有那份凄然,若真能放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能让我心平气和地和这几个人周旋。

“这位先生,这时候来这里做客有些奇怪吧,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这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似乎领头的也算有礼地又回了一揖。

“上元节啊。”

“先生既然知道,何故这时候来做客,你怎么进来的?”这话就有些锋利了。

“我也想问你们诸位怎么进来的?”

“我们是羽林郎,今晚这里由我们巡视!”

“那你们不认得这位卫祭酒么?”

“没怎么见过,不熟,故而盘问。”

“那各位也太失礼了,这里可是卫祭酒大人所掌太学之地。”

“所以,也对啊……我们怕他冒充,让他为我们现吟一段诗词,便以上元节为题。如果能作出,我们便相信他。”这话说得倒有些本事,若不是小蔡琰过来告诉我,我又听到些你们的言辞,怕真会相信你们真是如此“尽责”。但我却能想象这些人刚才如何骄横跋扈地侮辱斯文。

“各位为何不看他腰间印绶,这个,可都是皇上赐的,错不了。”我注意到仲道兄似乎比我越国官吏懂礼懂得不是一点半点的多,虽然这话似乎有些伤害仲道兄,但他腰间的东西我不会看错:“如果他真是祭酒大人,诸位郎官这般态势,会不会有些以上犯上。如是皇上微服前来,难道你们也敢如此?”

“那自然不敢,敢问这位先生,到底是何人?我等职责所在不能不问,您可没有带印绶。”这点让他们有些尴尬,但既还有些凶焰,却又有些软化,但是言语之间倒真拿不出他们什么把柄。

看来一时半会还真带不走他们,不过我留了后招,其实就是我今晚筵席上考虑过的“现”。

这边左手指天,“听,这什么声音?”

众人皆默然以倾听。

我微微右转身体,听得空中有呼啸之声及一声弓弦之响传来,脸侧右后,但见一物飞过,不及细想,右手随即绰住一物,只觉手边一阵风动,手中隐隐作痛。

随即所有人便都看着我的手中一支长箭正自颤动了。可成功“现”完后,我心中却在暗骂,“张林个兔崽子,说平时只能拉开三分弓,这力道何止此弓的三分,怕前面说的真是拍我马屁的。要不是老子我平日舞枪弄棒,手上颇多老茧,这次非蹭了一层皮不可。”

当然,脸上却一脸轻松,声音也颇似闲庭信步:“噢,似乎出事了?”

那五个人忽然回过神来,惊愕地拔剑出来,喊了出来,“谁这么大胆!”

“无妨无妨!”我更为闲适地说道:“实在对不住诸位,智的印绶还留在越国。因为国事所需,不能随身携来。这个是我越国传信的方法,专为我所用。我常取善射之士与阵前,但有所变,便以信裹箭朝我这里射来,以示警示。这箭上什么都没有,怕是出了什么特殊的事情,看我到处走,便让我停在这里,以便来寻我,这才有此一出。现在我不便离开了,怕过不久,就有人要来告诉我什么了。”

果然,一个傻小子几乎立刻就仗着弓就跑来了,这有点奇怪,我告诉他,射完后,默数五十就跑过来,不过他这个五十确实有点数得快。

不过他喘得倒很像跑了很远的路,上气不接下气,这一点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这番表演很是敬业,只见刚刚单膝跪地,手便往后一指:“报越侯……令尊……大人……叫……您和……卫博士……一齐过去!”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下次写个布条缠上,我看了就知道了。”

“卑将……不认识字。”这个不是我教的,我教他说的是,卑将仓促之间,不及寻笔墨,不过想想,这句可能真的更适合。

但是效果差不多,转过来,这几个立刻闪过一边,恭恭敬敬地行礼,言说,不知越侯大驾,得罪之处,还请海涵,但身为皇上戍卫只能如此。

我叹了口气,却是真心叹了口气。道声辛苦,敢问是何处举荐,姓字名谁,如此尽心竭力之忠士,吾当在陛下面前荐之。

他们中似乎有人有些兴奋正待报名,却听得领头那个说这是分内的事情,不敢叨唠越侯,不敢有污皇上圣听。便请告退,还要继续巡视。

这便告辞,旋即消失于一旁屋后。我这才转过头来,请他们跟我走。

转过拐角,拉上宋和小蔡琰再往前走。一路无语,直出去了好几百步,才在一处廊外停住。

“这些个羽林郎什么来头?”我感到他们有些不简单。

“子睿大哥,你刚才为何不拉住他们仔细盘问?”黄怡竟有些着急。

“这干人看见我后,语气应对,并无不妥。若不是小琰来报信,我知道事情,怕真出了什么事情;而且就怕出了事情,也能被压下去。至少这个领头的不简单,他似乎听出我想要知道他们的名字,怕我以后算账,故而不报。他也算机敏,看来已经怀疑我了。我若继续盘问,他们肯定会用羽林戍卫之人,出宫不得报姓名为由推过去,这还更增加了他们的疑心。现在便只能这样了,现在他们想着反正过一阵我便回越国了,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肯定就没事了,再过两年,这干人不戴这个头盔却补了官,随便蓄点胡须,我就不一定能认出来。他们后面应该有些大人物,而且领头的还很机灵,这不算一件好事情。但是我既然似乎轻易地放过了他们,不加盘问,他们却不会再出头为难仲道兄,以免暴露身份。可能这事先就得这么算了,不过我确实有些不甘心。马上我和骠骑将军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找出这些人。”

“子睿大哥,传说中你办事不是这样的,我就以为你会冲过去,打他们一顿,好好出一口气的。”

“小妹啊,换作三四年前,你大哥说不定真这样了。但是,大哥也算在这官场里呆了有三四年了,这朝内的事情,不是打一场架就能完事的。今天如果我这样过去,收拾那五个,估计确实不成问题。但是且不说其他,我应该没事;但我走了后,仲道兄的日子可就麻烦了。现下,太学凋敝,仲道兄又是初仕,并无什么后台,也没什么关系,六百石的一个博士祭酒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官。仲道兄恕罪,非兄弟见轻,但是,我想兄台也明白我的意思。”

仲道兄点了点头,他开始替我向蔡琰继续解释,但其实和我一样都是说给所有人听的:“郎官是随时可能会被授予一官半职的。一般新春时节,便是授官布政之日,况逢立储之期,储君一定,这太子太傅,太子少傅这一脉便是十几、几十个缺。这些人既然有后台,怕这次授官大多是会有位置的……博士祭酒虽然荣光,却不是个实权官衔;六百石放在外面郡县是很大的官,可在洛阳,几乎只能算一个不登殿堂的卑官,他们可能很快俸禄就在我之上了,不忌惮我也是应该的。只是,他们不能如此对我卫宁的这两位姐妹。”

我也感到有些凄然,我身边这两个,才学都在仲道兄之下,却都是千石的官,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仲道兄。忽然想把刚才所想中删去张林,描述张林使用才学一词,确实有辱斯文。

“我能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声音。”说话的却是那位乐师女子:“所有人的声音,小女子都能记得。其中有两个人有很重的青州口音,只开始说了几句,后来便没有说了,另外三个倒是洛阳的官话十足。但以后若能再听这几个人说话,离定能分辨出这五个人。”

果然是乐师,这等天赋,却不是我这种人所能有的。

“此事,我马上请我的父亲帮忙,这位任姑娘到时还需借用您的本事。父亲现在在朝辅政,这官员授受,还是能说些话的。到时查出来是谁,就说品德才学不足用,定要把这五个打回原籍,不予内用就是了。这样,他们便怪不到仲道兄身上,即便迁怒,他们滚回去,也对朝内无计可施。”

青州口音,按说,就该是袁绍这位齐公地头上的人了,也是,今晚皇上都跑他们袁家了,这个后台可确实硬得很。他们敢胡闹,估计也是因为皇上就在袁家,还没有来太学。

忽听远处鼓乐齐鸣。

听起来,应该是表明皇上真的驾临太学来了。

我赶紧让他们跟着我快走。跟在我身边,应该不会出没有什么事情,也不怕碰上他们。有一女子却忽然问我,为何刚才要演练以手绰箭。

我说:最近不太平,我来这里两天,已经被袭两次了,不显露一手震慑一下,怕又少不得一场厮打。

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但是,却能更有效果。

几个人都似乎吓了一跳。张林更是跳了出来,问道何人如此大胆,为何他们全无所知。怎么洛阳这么不太平?广信可是安全得多,晚上我都不用关门。

那是,你这小子住在宫城里的,当然这话我没有说出口。

“一次在城外林中,一次的地方却还不能说,因为要过节,这些案子暂且压下搁置。而且袭击我,也不算简单事情,不是轻易能查得清楚的;其实开始谁都没有想到,皆是我周边没有什么人的时候,对方下的手。所以遇见你们这个事情,当看到刚才那幅景象,我就觉得这几个人胆子太大,就怕他们是什么恶人。到时候一旦二话不讲就开打,你们被逼在墙角,拳脚刀剑往来之间,恐有伤损,故而先以这手震慑一下。如果他们是歹人,必会忌惮与我,却不愿与我为敌,待得你们到我身后,下面即便再打也简单了;而如果他们不是,这一手也能让他们知道,我后面有人,想闹事,这边你瞒不了事情的。况且,我是越侯,他们已经知道,还知道我后面有人,如果还敢对我无礼,是为对越侯之大不敬,我宰了他们可能都没有什么问题。”

“子睿大哥,就那一会儿,你居然能想这么多?”小蔡琰一脸不可思议。

“嗯,你大哥别无长项,就越是紧要关头,脑袋越好使。”我笑着,这边脚下走得更快。皇上来了,按说即便其他无事,这要考较箭法的事情便少不了。我需赶紧赶到。不过我这一快,后面有个小丫头显然跟不上了,直叫等等她。正待把她抱起,扔肩膀上走,却被张林先手一把拉过背在背后,一声不吭往前小跑而去。

这回去的路也够麻烦,幸得仲道兄路比我熟络,没什么耽搁,其间还穿堂入室,过了几间书屋,只是过去时,宁兄还在阶前除履以过,手提布履到那边再着,于是一干人都跟着他这般。只是张林辛苦些,故而我帮他扛了几次这个小朋友。这一番,一路抄近道,不用拐来拐去确实快,很快便能看见那个土包了。只听得土包后面喊着皇上下的题目。这太监声音极为尖锐,周围又无人说话,是而我们距离这么远都能听见这今天的题目。

在原本的箭靶处此就有个木架子,本是堆草把用的,这时候上面排了一排油灯,从左往右,应试之人一人一盏,射灭有赏。

这阉货停了一阵,我以为开始,脚步更急。但是过一阵,既没有喝彩也没有叹息。看来还无人射,也不知道先后顺序如何,也可能皇上正在定顺序。

此时这阉货声音又起,赵公之子越国平安风云侯谢智先射。

父亲现在是在朝的辅政卿,按理确实该是我作为儿子的先出来射。可我还未到,这边一路大踏步登土坡,这片刻耽误,又有这个尖锐声音传来,平安风云侯先射!

听得土坡后面有些骚动,怕是都在找我的踪影。

口中赶紧大声回道,臣平安风云侯到!

站定土坡之顶,当即搭弓拈箭与其上。努力平稳住呼吸,定住双臂,眼睛看着下面那排远远的灯火。想起当年师父在长沙在山上射的院内草靶,心中有些叫苦,太远了,火光也小。忽然想到太学内的灯的模样,又想到刚才以手执箭时手边那阵风,心情大定,实在不行,射倒灯台,用箭过往之风灭灯就是了。当下心中盘算这里离火约有三百步,不,三百五十步,以高射低,在这个距离下,瞄其上三指,张满全弓。

又长吸一口,屏住呼吸,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

手一张,心里便觉得有了。长舒一口气,忽然看到那边最左边的三盏灯火全灭了,这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弓强,这力道是猛。

这土包下赞叹声已起,我赶紧一路跑下,待得靠近些,看到我的箭却没有射到灯台上,却插在第一和第二盏之间的架上。手上也不耽误,将弓交与侍卫其旁之宦官,转入观射台上御驾,就地拜服其下。直说自己未能及时赶到,只能在土包上射了箭,若有惊驾之处,实属罪该万死。

自然,这话说得自己脸红,我觉得皇上不会在意我这个的。

“子睿孩儿果然好手段,只可惜,被这观驾台挡着,就看到前面三盏灯灭,第四盏抖得很,后面五六七盏都有闪动,却没有看见你怎么射。那个是子睿孩儿的弓?拿上来与朕看看。”

不消我多什么废话,就看见一宦者小步而趋,直把我的弓递了上去。

“子睿孩儿这把弓果真与常有异,这么长,怕莳儿都没有这般弓高。”耳听得上面皇上皇后又笑了起来,不过我总觉得皇后有所指。

“皇后为何只提莳儿,茹儿,辨儿,协儿又有哪个比这把弓高的?”我却知道为何,看来皇后还想提那档子事情,我却觉得还是嫁给老师的大公子好。这般老师的地位便更稳了,士人也能对老师更看重一点。

“茹儿已经出嫁了,辨儿,协儿,年岁还小,身量还没有长成。”这第一句颇没有什么好意,也颇有好意。只是若真成了这一门,以后家里更乱,这乱却只能我管,偏巧还是我得罪不起的。

“这上面绳结很是别致,可是我那两位平安乖儿媳妇所为啊?”皇上笑呵呵的,看来心情甚好。

“正是臣的两位贤妻所为。”忽然有些明白过来,皇上其实还是挺机灵的。

“很是用心啊!不过,子睿孩儿你把后面两盏都灭了,你让楚公和魏公的人射什么啊?”还好,皇上似乎听出皇后的意思,几句话之间便把话题转移,还搬出了我已经有两个天下难得的贤妻。还就当皇后只是回答了一下自己的问题一般,看来皇上也打算让二公主嫁与老师的长子,这确甚妙。

“呃,智儿惶恐,楚公乃儿臣恩师,魏公则是儿臣的兄长……而且还是儿臣的姐夫,故而帮射,也不能算为过了。”其实我哪里知道后面是这般的顺序,但是既然做出来了,总得找个借口。抬眼看着老师,老师倒是一脸欣赏的笑容,这便能让我安心了。

“那第四盏可就是你的……”

“待儿臣再去补射。”

“子睿孩儿不可……这第四盏却不能叫你射了。你射了,孤的女婿和骠骑将军又没得射了。你别又说那两个是你同窗好友,你帮射了。”众人一片笑声,其中颇有几个酸酸的干咳。确实,按照这个顺序,有些人得宠,怕不得人喜。老二还好,毕竟皇上的女婿,排第一个都没有人怪。子实最近甚得皇上宠爱,嫉妒记恨的人怕要更多,至少太尉,司徒,司空这几个有哪个能心安。骠骑将军在太尉之前,皇上这个考量可有些不当。

孟德忽然声音响起,“启禀陛下,楚公未带一兵一将入朝,子睿贤弟代射,确实应该。微臣不才,然弟代臣射灯,却有不当。便请由微臣内子代射送还,微臣内子正好为子睿之姊,如此代之可好?”孟德兄这个可太谦虚了,他要还是微臣,这里至少绝大部分人都是微尘了。

“嗯嗯,如此甚好!早听闻,望兄的赵国长公主替红袖将军整顿红袖军,是为英雌。孤尚未得见其射术,便请琪孩儿试射。子睿吾儿,你先退下……唉,你的礼服呢?”

“射箭前褪下了……”脸赶紧朝后转,目光与人群中逡巡一番,果然见宋抱着我的衣服恭敬地在下面呆着,这便甚好,若是张林抱来,怕已不知轻重便送上来了,“那边便是儿臣的衣服。”

“哈哈,去穿上吧。这般打扮,在这里可有些不敬,穿好衣服再来。”

太监这边喊出了姐姐名号,我则一路小跑下得台来。看到姐姐正用弩瞄准,道声姊姊加油,琪姐没有转头看我,只笑着点了点头,便屏息瞄准。不知为何为人鼓劲谓之加油,说不定便是这油灯的典故,若要火光持久明亮,便须不停加油。(小说家言,不可信,作者注)

一边看着姐姐施射,我这边却在宋的帮助下,穿好衣服。还轻声夸他,没让张林来,确实是好事。那人也悄声回道:是啊,怕这愣头青过来就冲上去了。不过,还好那边有两个美丽女子,让他不来,他也不争。

最后和他说一句,给我看住他。

我便静下,随即耳边听得弓弦响过,便听得一片喝彩赞赏。姐姐那边也射灭了灯火。我自然更是大声喝彩,却被皇上喝斥,“还不与你姊上来,别在下面与朕捣乱。”众卿哄笑。

皇上就这点不好,总把我当小孩子,最近很喜欢喝斥我。当然心情还是好的,皇上确实有些宠我,只怕被有些人看不过眼。

上赐智三十金,琪十金。

其下,子玉让自己的中军校尉秦校尉来射第五盏,顷刻灯灭,众人皆鼓掌相贺于子玉,上赏十金。

接着皇上提议,让骠骑将军和红袖将军齐射,一个射第六盏,一个射最右一盏。

旋即二灯都灭,众再喝彩。

不过总觉得这阵喝彩里有些声音不齐。

这次有所不同。下面宦者说,是骠骑将军射的最右一盏,红袖将军却射得第六盏,上大笑,说骠骑将军夫妇伉俪情深,只是有些不顾场合。众再笑,这笑声倒是真的,只是表达的意思略有不同。

其下,太尉让他手下一名叫杨奉的骑都尉射,灯也灭。

司徒、司空大人都以自己是文人疏于弓箭,都推辞了。于是皇上便请南匈奴的单于命人来射,匈奴人着实长于弓射,只片刻便灭了那后面三盏。喝彩声都少了些,显然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倒是父亲、老师,孟德兄他们叫了出来,并不断称赞这三箭。皇上也一口赞叹,除赏金,还加赐锦缎三匹。

下面就一个个射开了,看来这不足百步之内以箭风灭灯之事甚是简单,一盏盏而灭,上来领赏的人也是一个跟着一个。

我偷眼看着上面,总觉得皇上的脸色可慢慢有些不太自然。看来题目出简单了,今日皇上应该是要破费不少。听说过皇上以前那个侯国不算富,当了皇上后,可能是穷怕了,故而卖官鬻爵,老师这州牧也就这么来的。

这边下面又有惊呼。

原来是奉先兄替燕公出马,也扇灭了周边好几盏灯,而且,所有人都能看到,奉先兄还是射得偏左了点。我想所有人也都会觉得这是故意的,可想见奉先兄的弓之强。上赏四十金,夸赞了一番。

只是这样一箭,郑公,车骑将军和司隶校尉却都不用射了。我总觉得这个何苗应该长吁一口气。

年纪最大的是陈侯刘焉派上的一个似乎叫严颜的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那个与师父年岁相当,听说是益州里最有名的将领的人。看来他在自己的属国也没有能拔举出什么年轻的将才,只能靠从益州出来的人帮他,只是不知此人如何从巴侯那里去了陈。刘表则出了一个叫文聘的帮他,这也不是从他卫国提拔出来的。刘表的手下人大都是荆州士族出身。当年我老师起事,这些士族都不愿帮老师,很多人就是举家一同去了刘表的卫国去了。灯又灭了两盏,如此看来若我一盏未灭恐怕会是今日最大的笑话,忽然有些庆幸。

在武陵的巴侯世子烨也射中了,这是这次刘姓宗亲中唯一一个称得上英雄的。皇上也召见了他,大加褒奖。他看着确实成熟了许多,应该是和那些武陵蛮们打多了交道练出来的。我记得他喜欢怡儿,若是现在这个样子,怡儿应该是能喜欢上他的。

那个叫刘繇的混账玩意是让太史慈射的,这个蔡侯我颇不喜欢,但是对太史慈此人倒是有些好印象。另外一个混账玩意的随侯,让一个叫纪灵的随国将军去射的,我对这两个邻居就都没有什么好感了,不过这两个射者也都不凡,全都射灭了。看来还得注意这个纪灵,我总想着有朝一日把随国打下,宰了袁术这厮;我怀疑,他也一直想着怎么对付我。

鲁伯孔大人手下的那个武安国引出了父亲的一个小典故,说他是秦国上将武安君白起之后,故而后人复姓武安。这人长得一幅粗鲁憨直的模样,倒是不太像残忍暴虐之人。

西凉伯马腾出的是他的长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十四五岁的小孩子,唤作马超;吴公不能来,吴国大将军作为代表也是让他的长子策射的,不过由于吴公不来,所以他排得有些靠后,这个我觉得有些不妥,却不是为了他的排序,而是选人。韩遂则让他的侄儿韩德来射的,不过这三个十几岁的小孩倒都有些本事,箭无虚发。皇上大赞,叫他们三个一齐上来与皇后一起品评了一番,似乎马超相较孙策更讨喜一些,那位韩德小朋友则长得寒颤了些,不太受待见。

济南伯刘虞派出的陈到,代的韩馥派出的张超,饶的王匡派的方悦,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都一箭功成,只有邢的张杨却是自己射的,我看他身后有几员年轻将领模样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自己射,说不定和我一样也要现一次,或者要表示自己比较年轻。

结果这场考较,只有没射成的,没有灯不灭的。

皇上似乎很高兴,但我觉得这番出血有些大,我这位皇上义父恐怕心中不会很痛快,怕又得卖点什么缺,补偿今晚这几百万钱(汉时,国家财政稳定的时候,一金约折合一万钱,作者注)的损失。

奇怪,按说卖官鬻爵是件坏事,我现在却怎么都恨不起来,应该是自己能自布衣而作,一靠老师重用,二靠皇上卖官,这便是我还是个“小人”的证据。不过但凡有利天下,便不该拘泥于此小节,老师和孟德兄都这般教过我,虽然以前不以为然,但现在我却觉得有些道理。

皇上果然诏我和子实一同去上林苑布置,诏太尉张温点三百羽林骑在平城门外等候骠骑将军调遣。

这羽林军何时归太尉管了,这却是我不知道了,不过想来外八军在皇上手中,内八军在父亲手中,若这张温花了那么多钱,连个兵都管不到确实有些惨。不过羽林骑归他管了,那光禄勋,卫尉这干人干什么?以为经过昨夜和今日种种,自己现在朝内什么都清楚了,却原来出现了更多疑惑。而且光禄勋和卫尉这两个现在是谁,我居然还真不知道。

诏令完毕,还专门问我们有什么要求。我赶紧收敛心思,便把博士祭酒大人举荐出来同我一起去,说他礼仪器物纯熟,非智这等愚鲁人能比。还提到了太常府的乐师乐音绝美,可颐天听,望带去准备,为陛下献听,皇上皆准,还喜滋滋地给子实兄补说了一句,红袖将军将带着红袖军随御驾前去,过几日他们夫妻便能重逢。

子玉也奏,请他的岳父大人准他派些人随我等去预先准备公主起居。皇上皇后都大赞其对公主用心,便也允了。

皇上还专门和前来参见的南匈奴单于——那个叫于夫罗——谈了一会儿话,多是安抚勉励之语,这话不太像当今圣上能说出来的,总像老师说的话,很可能这些话是出自老师的手笔。听得出来,匈奴人前几年刚出内乱,老单于死了,他这才即位,现在还有一些不安定的部众。皇上诏令父亲好好帮着大单于,以防有不法之徒扰乱匈奴单于廷。

父亲自然需出来与单于见礼,我也自然需跟着,带着乖孩子般的笑脸在后面作陪,这位单于自然也和我见礼。我很想立刻回去告诉小南,我见过你们族的大单于了。

更加自然的是——我几乎立刻能想到他的要求——当他注视我一阵后。

于是,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他:天狼,凶器也,不上战阵,从不随身携带。

他应该有些失望,但我总怕他会出口要走它。心里带着一丝恶狠狠的念头想着,以后绝不带天狼来洛阳,不能给你老兄有这机会。虽然平日怕过于招摇,不太愿意带着天狼到处晃,但是要让我送我这位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给你,那么你老兄还是考虑怎么从老子的尸体上拿走吧。

还是父亲了解我,下来偷偷笑着和我说:不想把天狼送人吧?要也不准给!

恩恩,我还打算传给您的孙子呢。

父亲哈哈大笑,没有踹我,拍了我肩膀一巴掌。

后面就没有什么太多事情了,皇上带着几位来参见的公侯,和这个于夫罗一同去赏灯,甚而牵着这位大单于的手,一路走去,甚是亲密,像是好朋友一般,该是父亲他们建议的。

但是我却想起了我的南人兄弟,我这孟节兄弟若来了,估计皇上的左手也不会闲着了,以后可能各方更为相得。早知该早些通知他的,不过他最近估计正忙着在平定他内部种种乱事,而且他其实还需要面对他西北的董卓,怕没有这般空闲了。下次我去,是得叫上他,毕竟结拜过,手腕上还有和他一样的伤口,血都留一起了,还是需要为他多考虑些的。

我的另一位兄弟此刻却和他的夫人在一处众人离开后的幽静廊下窃窃私语,不时笑出声来,忽然会对望一阵,竟似乎痴了,间或两个人嘴动动,说了些什么,最后此子将夫人拥入怀中了。

应该说我有些羡慕他,我和我的夫人足足隔了几千里路,想拥她们入怀,却知道自己的臂膀达不到那天边。

这番跟在大队人马中,不得自由,却能得些清闲,只有父亲偶尔回头交待两句我去上林苑应该做的事情。忽然感到父亲真的非常了不起。自昨日傍晚我来洛阳,到现在这十几个时辰,我就感觉事情没完没了,一件接着一件。本来以为到了,就可以好好休息,却原来比赶路还要累得多。孔老夫子说得没错,果然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现时我还多数都是躲在父亲身后,已然这样,如果我真走到台前,一切又将是如何呢?

我开始有些发愁,我真不知道八九年后,我做我这位皇上义父的辅政臣子,该如何调配这朝廷。

当晚临别之前,子玉,子实与我商议了一番明日何时动身,再通知仲道兄他们一起准备。我便陪同父亲母亲一起回去了,这才感觉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母亲叮嘱了很多,心中有些不忍,我只能找些开心的话说,只说马上佩儿生产之时,母亲可以早些过去抱孙子。父亲又提出,让母亲和佩儿把孩子带到洛阳让他看,我却不同意,我说怕父亲扣押了我越国的储君,父亲果然又踹了我一脚。

后来,张林说,我还真像我那个父亲,我表示十分同意,于是也踹了他一脚。

这夜最后一件正事,便是和我的诸位越国大臣们交待早些休息,明早寅时三刻出发。主要原因是明日要开始上朝了,需得赶在卯时之前出城,才能避开其他臣子们的车流群。

与父母姐妹们道声晚安,我便回屋去睡了,这一日当真累得要死,未及洗漱,褪掉些外裳,倒头就睡。

刚躺下,似乎便立刻要昏睡过去。迷迷糊糊之间仿佛母亲来了,在我的身边坐下。我不忍和母亲叙话,怕母亲又哭。母亲仿佛给我掖了被角,还给我捋了捋头上的散乱的头发。

似乎母亲还是哭了,我心里也感觉难受,鼻子有些酸。父亲在外面轻声唤走了母亲,母亲刚走,我清晰地感觉自己的泪从眼角边滑落。

天蒙蒙亮,便是母亲轻声叫醒了我,父亲也早早出现在我的屋子里,甚而那位秋鸾姑娘也在。母亲还叮嘱秋鸾要照顾好我,我却想起昨天对张林的话,只好说,母亲再给我几个婢女,好和秋鸾做做伴,最好让婢女们都出来,让秋鸾指给我,我自己再挑两个。

父亲皱了皱眉头,子睿吾儿,最近关心的事情有些奇怪,佩儿老实乖巧得很,倒没什么,但你不怕银铃孩儿会……但是如果真的能如此上心,倒也是好事。

母亲嗔怪了父亲一句老不正经,说我子睿孩儿必不是那种人。

我打了个寒颤,不过想想自己确实不是为了那种事情,只是父亲有些想歪。按说银铃该不会怎么收拾我的。不过还是越想越紧张,赶紧找了点其他念想,来打消了自己的这团阴云。

屋内来了几位健壮些的士兵,抬着一套亮闪闪的铠甲。父亲便命他们帮我披挂上。

结果令父亲很满意,说我的架子大,撑起盔甲来很好看。我却心道,却也不轻,有些怀念我的灵犀铠那份轻便。不过还好,没有给我戴头盔,父亲说,不是上战阵,铠甲就够了,头上戴个侯冠就行了,这就是礼。

可我的姐姐妹妹暂时不能陪我去。昨夜上元节一过,姐姐这几日便要留在闺中,准备出嫁;妹妹好像在后面几天还要跟着母亲入宫和其他的一堆贵妇小姐们聚聚,皇后会出面设宴。听说,是要准备给两位皇子选妃子了。父亲还就势又跟我扯上了储君的事情,居然说道,老子马上准备那边赵国退位,安心处理洛阳朝政。要么我儿子要么他儿子得过去,现在他的储君定的就是我。如果今天他退位,越国那边就得丢给其他人,而我就必须得去赵国即位。我说父亲你这可有点耍赖,险些再挨了一脚,幸得周围人多,父亲瞪了我一眼,笑哼了一声。

按说这两个皇子年岁都小,看来宫廷情况真的不同;我若从小生活在父母身边,这会儿,真不知道身边多少妻妾了,忽然又感觉自己的背后一阵冷风,耳朵上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揪来。赶紧换过念头,想着回去得为我们家孔明这小子准备准备了。比如,过一两年,到他十岁的时候打发他到洛阳来见蔡伯父。蔡伯父爱才,我们的小孔明如此天纵之才,定会招他喜爱。于是,我修书一封,请父亲帮忙说合提亲。小蔡琰就成了我越国的媳妇了,等他十几岁,给他个县管管,如果这小子真能成器,越国就全丢给他。不禁有些得意,若父亲真的早早退位的话,我就去赵国当赵公,烈牙小南却需要留在越国,也好,给孔明两个能打仗的大哥,我便放心了,心下忽然又有些歉然。险些又挨一脚,说我想什么歪主意,一时傻笑,一时潸然。快滚出去看看车驾,准备出发。不过母亲在场避免了那一脚,父亲的背上还挨了一巴掌。

父亲给了我一辆大车,让我累的时候上车休息。我看出这个是父亲的舆驾,我说这不行。父亲说,你是我儿子,这就行。儿子拗不过爹,只好谢过。

我到张林身边,问张林那边我母亲叫出的所有婢女哪个是他喜欢的,我给他要。他立刻兴奋地指出了。我顺着方向一看,立刻打消他主意,说那个就是秋鸾,我给你宋大哥留的,你换个。

他有些沮丧,看了看,一低头,没有挑。

我拍拍他肩膀,冲旁边的宋使了个眼色。宋微笑点头,显然,他比较满意。

我只得转身回来,冲着车旁侍立的秋鸾说道:你自己挑几个和自己相得的姐妹吧。

她微笑点头,与我行礼致谢。再走到母亲身边,再拜,和母亲说了几个名字,母亲都允了,还又多叮嘱了秋鸾几句。

这才出发,出门见得子实兄和我那周玉妹子在那里正说着话。想说些恶心话,却说不出口。只笑着:子实兄我们出发吧,玉儿小妹,过几日你们便能见面了。放心,我会帮你看管着子实兄的。

周玉已经能干多了,没想到嘴皮子跟着子实兄这些年也厉害了很多:我家真哥可不似子睿大哥,还需得真哥看住我们家子睿大哥,莫出让银铃姐姐不开心的事情。

子实与我相视大笑,我赞道,玉儿妹子长大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这身红袍加外面的铠甲可俊俏得很。

这边子实故作不满:别老玉儿小妹玉儿妹子的,你该叫嫂嫂。

自然,我不理他。

忽然间背后一阵马蹄声急,秦校尉与几骑拍马赶到。马未停步,秦校尉已然拱手行礼,口中连声道歉,卑将来迟了。

我却不怪他,无妨,这时节出宫门是麻烦。

他点头,说已经有朝臣等在宫门口了,其中有一个似乎就是楚公。

我和子实再次相视,这回换成了长叹。老师还是这么勤勉,我等学生没有一个能做到的。

当下再无废话,我二人与我父母姐妹和他的妻子道别,即便出发。路过太常府,在门口接上仲道兄他们;在城门外昨日那个骑都尉杨奉也已奉命早早率三百羽林骑听侯骠骑将军调遣。那日早晨卯时三刻,天际刚有些泛青色,一切肃穆,仿佛天地之间,便只有子实兄极具气势的出发命令回荡在洛水之滨了。

我注意到,城墙上一个红袍的人一直看着我们,直到洛阳城消失在西边的山后。

我们的骠骑将军则挥着他的长枪,仿佛在指挥军队前进,又仿佛和谁打着招呼。

我真的很想自己在越国的家,可惜我知道归去之日尚遥遥无期。

时值初平元年元月,今年自闰一月始,将至一月终。有人说,此事亘古未有。自一始,至一终,像是什么爻辞,我却不能参透。只是最后看了一眼洛阳在山边露出最后的一角,只有一点红色在灯火之下,转瞬即逝。忽觉洛阳一日,恍若隔世。

第一百五十六章 西去上林苑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五十六章西去上林苑

此去往西北,沿邙山南麓,一路往西,有一条官道过谷城函谷关,渑池直往长安.几百年前,我大汉的开国高祖皇帝就是这条路线入关攻下的咸阳(这条进军路线,现在还有争论,作者注);这次去上林苑,我们走的便是这条路;再过几天,皇上巡幸也将走这条路。

虽然在洛阳城边也有一个上林苑,但是很多人还是喜欢叫它西林苑,尤其当今皇上在这个里面卖官后,大家就更不愿意称他为上林苑了。因为有一个上林苑是不可替代的,且不说四百里方圆,八水横流的恢宏,光上林苑的种种传说,便让人神往,我想天下几乎所有人都想去看看,上林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而且无论它的建造及维持有很多令人诟病之处,但它存在的日子里见证了我大汉从此不再为外敌随意欺辱的那一刻。

只是,忽然到了今天,原来的那个敌人有些搬走,剩下的成自家人了。

想想几千年前,他们曾和我们也是一家人。(史载,匈奴为夏桀后人中一支,作者注)

现今塞外的鲜卑,据说也曾是我华夏后裔(史家争议中,作者注),后徙于鲜卑山(今大兴安岭)而得名。

那是否终有一天他们也能成我们自家人呢?

其实大家都是一般的人,我们本不应该如此互相杀戮。可是,也不知从何而起,鲜卑劫掠我边民,我们袭击其牧场,然后便越打越凶,不可收拾。但也许需要过几百年,他们真的成自己人了,才会有人想明白,如果大家都退让一步,或许就没有那么多无辜的人需要为着一些非常无聊或者极其无聊的理由而白白牺牲。正如呼韩邪单于来归后,我们和他们的人想明白了那样。

其实大家都是为了自己活得更好;可一旦死了,想过得好,便也再无机会了。

现在就更感觉这支匈奴中蕴藏的危机极为令人头疼,关键是他们还在父亲的地盘上。

不过,几百年来至几百年后,或许这里清晨景象都如这般模样。肃穆昏黑的山林蜿蜒在路的两旁,直通向远方。因为,这两边的群山不会打起来,这里的溪流也不会。

天上重重的暗青色慢慢淡去,一丝丝暖暖的红色黄色开始慢慢点缀路两边的黑压压的群山,有些泛出墨绿色,那是松柏,也有一片昏黄的,却不是我能叫全名字的了。间或旁边会流过一条小河,也是极静谧的,仿佛只是画中一般。道边林间偶尔会在车轮和马蹄声中漏出几声鸟鸣,只是随着背后射来的光芒,抑或是我们的路过,醒来鸟儿的啼声渐渐多了起来。

随着远离洛阳,我忽然觉得轻松起来,心也随着这早晨慢慢升起的太阳欢快起来。

子实兄的话也随着鸟儿的早起,而多了起来:昨晚射灯,你有没有觉得少了什么人?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立刻想了起来,奉先兄之前,我在想事,射完之后我被一阵惊呼拉了回来,下面走过去的人我却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那人是等着射还是射过了,后来一大批人射过了,我便彻底忘了此人了,想来应该是射过的。毕竟在我记忆中,我大汉四百年从没有形成某种在别人射箭之前,挑一个人来来去去走一圈来展示自己的盔甲形貌和自己挺拔身姿的风气。

“燕公之前是谁?”

“齐公……你不是在场么?”

“那时兄弟在走神,本来就觉得无甚趣味。”我笑着:“原来是袁绍那厮的……哎呦,那个将军并不是袁绍四大爱将之一,他手下将领看来不少啊,他的谋臣,已经多得够让人头疼的了。”

“好像是唤作麴(音:曲)义,我去射时偷瞟了一眼那宦官手上绢帛,那个麴字还挺难写的,平时从未用过那字。”

他顿了顿,丢了一句,还有。

还有谁没有射?弟一时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真傻,还是装糊涂。

其实昨晚很多人没有射,九卿一个没有射。所以……没射的……弟也没有注意。

恩,你昨晚没有去赴宗正府宴,故而不知也无所谓。但是你忘却了几个故人,你难道就没有自觉么?昨晚他们还与我打听与你。

啊,公孙伯圭大人。哦,还有他老师云中公。也许是太累了,昨晚上想着终于要结束,总觉得就要轻松了,却没有多想什么,倒是经常注意周围人的喝彩之声有何意味。

看来我们荆州谢子睿已经长大,但还没有完全长大。

你充什么长者!别说我了,你呢?

人前,似乎你比我大了不少;人后,你却还是襄阳那个小顽童。老子就是比你大,你不服?

哎,兄弟之间不必损我这么狠吧。子实兄,你在朝内确实也需要谨言慎行啊。

嗯嗯,明白,若不是宴席上皇上一定要玉儿射,我真的不想让她射。

那你们还互相射对方的?不是给人找话头么?

我也没有办法,玉儿抢射了我的,我只好射她的,要不然岂不让人见轻于玉儿。

说了这么久,你还没有说,他们两位师徒为何不射?

云中公本是个文人,年岁大了,最近又都在打仗,刚来洛阳据说就病了。不过有个事情可以告诉子睿。我在洛阳常看这北面几家的战报,云中公击鲜卑,辽公征乌桓皆很顺利,尤其伯圭大人北驱乌桓人五百里。不过,你该想明白有什么人能占便宜了吧?

燕公……他们这师徒二人左右两边一打,中间的燕公正好坐收渔利。

对喽。结果,燕公损失最小,收编了好几个被打散的鲜卑乌桓部落族众,还乘机向外扩了二百多里,自然被皇上夸奖。反倒是云中公损失比较大,还没有什么像样收获。而且,他北伐鲜卑,背后却被你父亲赵国土地上的匈奴部众偷袭了几次。这帮兔崽子,据说一些匈奴年轻人总想闹点事情出来。而皇上还在安抚这些匈奴人——这应该是令尊的意思。你说,卢老令公心情能好么?于是,云中公以身体有恙不能出席太学赏灯,然后辽公也说要去照顾老师,尽学生之道——还得了皇上一阵赞誉——便也没有出现在太学。不过,子睿需得和伯父好好说说,不好好管管这些匈奴人,我总觉得伯父背后很有危险……无论是匈奴还是云中公。

我点了点头,昨晚我还以为一切皆大欢喜,却原来还隐藏着这些个问题。

子实也顿了顿:其实还有一个人,可能你不熟。

我摇摇头,熟人我都没有想起来,这个不熟的我就更不清楚了。

宗正的儿子,宋伯袁遗。

啊!他是他儿子?

子睿这话听着……和没说没什么两样。

是啊,确实有些吃惊。

嗯,不过,既然他父亲没有安排射,他作为儿子的便也推辞了,这就是宴席上定下来的事情。

我们两个忽然都停住了话语,一起拨转马头。

太阳忽然从群山中露出个头来,把这片宽阔的山谷瞬间照亮了。整只军队似乎立刻换上了一条橙黄色的披风,马车后面的饰物也都齐刷刷溜出一层金色光芒。旁边的小溪也似乎忽然被唤醒了,搅动着青色的水流,闪着粼粼的光,欢腾向东追逐日出去了。

半晌,直到太阳完全越出群山之上,我们两个人才都长出了一口气。子实忽然提出个建议,“我们打一场?”

开始没有明白过来,看着他活动起双肩,提起了长枪,才明白过来。

“嗯,作为大师兄,还没有和师弟打过。”我也提起我的长枪,忽然感觉有点眼熟,“咱们的枪好像啊。”

“那是,都是三叔打的。还有,师父说没有教你什么武艺,说你的资质和常人有异,不可如常人方法教习。而我资质上佳,故而直接学了师父的本事。所以,别乱充大师兄。”其实我的眼睛不期然一直看着他的豹尾穗子,心道,主要得小心这个。

“那看来需小心你了!好吧,这便打过。你肩膀无事了吧?”我真的没有与子实较量过,只记得汉中,他的枪使得和我的天狼一样,一通大开大阖地乱砸,只最后用刺,撂倒了好几个。

“华大夫帮我诊治过了,早没有那个毛病了。可惜你没有带天狼,真想和你拿天狼打一架,那才畅快。”

“别惋惜了,你未必赢得了我手中枪。”

“哼,走着瞧。”

我们分别跑了回去,将自己的披风和弓箭全部摘下,扔于随从。他扔给了杨奉,杨奉恭谨接好;我则扔给了张林,这小子还不明所以。随着子实一指前面半里地外的路旁空地,我一点头,随即双马抢出。

二人并驾齐驱,待得到宽敞处,只听子实一声喝:“子睿小心!”枪身随即从旁扫来,心道,你真当这个是棍么?随即以撑枪以出。呛啷一声响中,随即穗子便在胸前呼一声扫过,心道,幸得老子胳膊长。

当下也不客气,就势右手为轴,左手猛压枪杆。只见他撤出左手,右手握着枪身平往上举,随着身子一弓,直接挡住这顺势之压。脑袋却反向上仰,穗子堪堪在他脸前扫落。二马都感到上面推挤之力,各自往两边带开,这便算第一个回合。显然,我们双方都清楚我们各自枪上的这个豹尾穗子的玄机。

未片刻,二马错蹬。他却不砸了,直接当胸抖开枪花刺来,心道这却不好,我旋即也荡开枪花与未近身时自远处拨开他的枪头。

不过,这时候出了一个事情,却只有我们两个人明白。自此后,我兄弟二人就一直绞杀一起,约摸有一刻有余,互相都拿对方不下。耳边不断有喝彩之声,竟至越来越大,直到匿于一片竹林中一阵,喝彩声音才慢慢变小。最后我二人再次冲出竹林,不再厮打,回到队伍旁,又有大声喝彩传来。

“太精彩了!怎么样?谁赢谁输?”张林很时兴奋,晃着个叉子,激动不已。

“平手,不分胜负。”我们两个都不好意思说明其中原委。

“卑将今日才明白何谓精湛武艺,何谓棋逢对手,风云侯与骠骑将军但有所攻,必有所守;枪尖到处,无论多快,必有枪头格档;期间忽快忽慢,快时急如闪电,慢时招大力狠;然攻枪凡及,则守枪必至;二位大人无论攻守,都堪称完美。奉若与两位大人对战,怕几回合之内便要躺下了,何能如此枪来枪往几百回合,毫无凝滞。”

“我们是师兄弟,不会使全力的,故而不会有太大破绽可觅。”这位兄长还真好意思说。

“承蒙骑都尉夸赞,智与子实兄师出同门,故而熟悉枪法路数。”不过,我也忝着厚脸皮带着笑附和前面那位兄长的意思。

又被人夸赞一番,有人甚而说,终于得见二位大人本事,虽死而无憾。

不过,我怀疑他知道事情真相,必会吐血而亡。

其下,各人重新系好披风,挂上弓箭,走在队伍旁边稍远处。

某人嘴皮不动,慢慢哼出声音问我:“这事,你不解释一下?”

“你是兄长,你要解释,你去解释。”另一人也鼓着嘴唇,一动不动地憋出话来。

“你风云侯,你来说好。”

“这里你是头,你说更好。”

“丢不起那人。”

“我也丢不起啊。弟先去休息一下,需得交待些事情。”

“那我去前队了,正午吃饭时再叙话。”

随即二人分开,我到父亲给我的车边,下马,让车停,上车前唤后面车上的宋和秋鸾过来见我。

那二人先后上车,我这才命令车队继续前进。

过不了多久,我跳下了车,继续骑马。

秦校尉也拍马上来,直夸赞我们的本事,说这回真的开眼了。

我却道,莫再说了,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厉害。

他却以为我谦虚,似乎更加敬佩我。

我赶紧换个话题,问他我只看见他和几个随从,他去如何安排公主种种。

他解释道这主要是我们家老二看他无甚事情,而且跟着他连饭都不怎么吃得饱趁此机会,找个合理的理由,把他打发出去补个闲差。其实到时候到了上林苑,与上林苑丞交待交待,让他们布置就行了。

我点点头,老二确是个好人。

他却又和我谈及刚才厮杀,我便推说,还得去看看仲道兄他们,先行告辞。

先路过了我的司徒的车子,在车窗口问候道,北来洛阳一路骑马辛苦,希望这一路坐车,司徒大人能多歇息些。里面自然答曰,烦劳越侯挂念,臣自当效命。我说道,司徒大人辛苦,到上林苑您便可好好游玩一番了,那边自然依旧是感恩之话。心道借皇上的诏命送人情,确实比较划算,这徐老爷子一辈子估计就这一次能亲往上林苑去散散心了。当下,还命令几个秋鸾选中的婢女好好服侍徐大人,这才离开。

终于让马踱到仲道兄车边,有些犹豫,问了问一切可好。帘子拉开,却是小蔡琰的脑袋先露了出来。她也先夸了一句,原来子睿大哥真的这么厉害,只是没有想到骠骑将军也是如此厉害。听说子睿大哥有一把天狼,如果用来打,可能会更好看。

我兀自心道,如果真的是天狼,如我们刚才那样打法,也不用几个回合,我们两个中便必有一个要横尸马下了。

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笑,你个小坏蛋怎么也跟来了,仲道兄呢?

仲道兄脑袋这才露了出来,却也夸赞了我一番。说他们都看了,确实从未见识过如此绝妙的武斗,亦从未想过战阵上厮杀能如此精彩。又说武人也不易,为了战阵上建功立业,竟需得练得如此本事。

我心道,莫说了,老子脸皮没有那么厚。

赶紧伪装自己恪于职守,和他们说一句,我需去巡视队伍了,有事命人找我。即便离开,再过一会儿,那位兄长也和我一起伪装巡视队伍了。还有人聒噪要我们再打一场,一定要分胜负出来。某人虚怀若谷状表示偶尔为之戏,不可因玩乐而废职责,尔等切勿废话,老老实实行军,小心军法处置。

其实,我很想把他踹下马。

不过我还是偷偷问他,他为何都用砸起手。在汉中,甚至,除了最后了结那些兔崽子,其他都是砸的。他说,师父教的,砍砸速慢,突刺速快,如果我忽斫忽刺,但因持兵人相同,力量虽一样,可这往来节奏可大不一样,那对方防的时机与手法便截然不同。只要我握住进攻的主动,局面便一切由我摆布。我赞曰:善。心道,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当年那场周玉看着枪法很好,却折了一阵。子实似乎貌似随便乱砸一气,只是最后变招,便随手收拾了好几个。

那日早上在谷城旁边,休息一下。让诸骑吃些谷城县供奉的东西——这似乎是规矩。忽然传出琴声,悠远而长,浑然与山水共于一色。

我与子实都听得一时忘了吃手中的东西,秦校尉却说想找个笛子和之。问他原来你还会吹笛子?他说他小时候放羊的。我有些恍然,虽然听说过这个事情很多次,却现在还没有想通这其中必然缘由。

但手上却没有耽搁,赶紧从腰带上解下笛囊,从中取出笛子,忽然发现笛上的穗子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新的。不及多想,便递与他。他很惊讶我居然有这个东西。子实却从音乐中先缓过神来。从手中肉上割下一大块放入嘴中,并含糊不清地说,子睿经常伪装自己是文人雅士的。

校尉微笑,听着乐声,微微不住的点头,像是要找准节拍。忽然间,琴声突然急促,仿佛身临战场之间,像是有人厮杀于一处。我却心道,这般急促,你如何和之。

这边笛声却响了起来,尖促的笛声虽然也快,但似乎并不和那边速度一样。但是我们听到的琴声仿佛便是二人错蹬之间枪来枪往,马蹄声急;一声声断断续续的笛声却似乎是武器相斫滑过的声响。我的笛子本就特殊,用来模拟这般声音似乎正好,如此,二人乐声竟完美无瑕地契合一起。

不过我醒来比子实明白过来晚了些。这位乐师似乎就以今早我们的比试为题,即兴创作的音乐。只是,她的音乐显然没有包括其中一个只有我和另一位乐曲描写的主人公明白的问题。但是,我醒转过来必须首先干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从我的肉上把那另一位主人公的刀打开。

我的已经吃完了,看你在忙,就随便帮你吃点。

你自己再烤吗……帮我多烤一份,我也不够。

乐曲忽然变缓,仿佛厮杀结束了。琴声开始问笛声,笛声一时不语;过一会儿,笛声也开始回答,那边再问。过不了多久,笛声开始变成主角,那边琴声一时不言,笛声独自倾诉一番后,开始一阵询问。

琴声忽然再不语了,笛声又响了一阵,那边也没有回答。

校尉怅然若失,看着队列的后面,却也慢慢放下了笛子。

校尉,到上林苑让你去和乐师一同准备乐曲,现在估计人家也要吃饭。

我接过了子实给我的大块炙肉,割了一大块递给转过身来的校尉。他赶紧谢过,却先把笛子还给我,我却直接把笛囊都递给他,先借给你了,好让你与人叙话。

他对我很是感谢,兴冲冲收好笛子,才伸手接过去肉,和我们一起大吃起来。

他说我的笛子声音非常独特,仿佛有两个声音,一为丝竹,一似金钟。我说,你吃完自己慢慢钻研就知道为什么了。

这第一顿被人供奉的饭食,我和子实两个人都被一干羽林骑夸赞了饭量,说两位大人怪不得这么厉害。

看来厉害和饭桶其实是一个意思。

子实却忽然说,如果你们看到我们某个同学的饭量,再看看他的身形,你们肯定会认为他更本事。我悄悄问他,是不是子圣。子实点头,反问我一句,还能是谁。

以前子圣就经常喜欢到别人家里打秋风。一边和你唠叨,一边吃别人家里的东西,等他什么时候唠叨完了,你还在心感庆幸之时,却发现,那一定是周边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了。后来,自从有了官职,开始沉默寡言起来,仿佛总是想着什么,你可能会不注意,但等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你同样会发现周围吃的东西已经消失无踪了。可他还是很瘦,远不如我二人如此高大雄健。我和子实算是襄阳书院最高大的两个,也最不似书生的两个,从背影常有人把我们认混。不过我们两个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个子在十三四岁蹿起来以后,据说我那时候要比子实兄漂亮很多,和子玉那般,但是我一番胡长乱长之后,我的脸变形了,他的没有变形。于是子实兄“高大俊逸,英武不凡”,我“这小子真高真壮,长得还行吧”。通常有些人提到这个事情,会看着我深深叹口气,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所以通常我不理她。

吃完饭,我跑回父亲的车那里,故意咳了几声,也没有人应声,拉开车旁窗户的帘子,看见里面已经没有了人,赶紧拨转马头去宋的车边问问。

却是秋鸾挑开了窗帘回话。我立刻哈哈大笑,心呼成矣。再欲唤宋出来,却未想到,秋鸾这边回答道:“禀侯爷,大哥大人让我在这里休息,他在后面卫博士车上。”

心下不禁大骂宋这兔崽子搞什么名堂。还有刚才那声大哥大人让我觉得事情有相当不妙的发展,虽然这个称谓有些好笑。

还没有靠近那车,便听里面笑声传出,男男女女皆有,声音大多还都熟悉。然后便是一段谈经论道的话,提到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注1之类的话,我便觉得不好去打扰他们了,这干文人雅士兴趣正是这个。我和他们所能谈者不多,佩儿来估计会很开心,佩儿已经很久没有和谁谈过这些东西了。她只会安静地在宫中照顾我的起居,还有照料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小亦悦。想来,我真是愧欠她太多,而且其实她还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结发妻子。想来更令我觉得自己羞对于她。想去给她写封信,那便得写两封,若不给银铃也写,回去日子可就难过了。拿定心思,便要回自己的车写些东西给我的妻。

忽发现旁边马车忽然停住了,拨转马头。发现马车左边轮子陷在一片泥洼处,前面被一块石头硌住轮辐。仲道兄在车内问何事,外面人答了,他便烦劳别人帮助推出来。有礼倒是有礼,但是这却又是这些文人雅士的毛病了。他们要不是这么多人都在一辆车上,也不至于陷了,两匹健马都一时拉不出来,而且竟没有一个下来帮忙的。我也不多说话,下马,用枪拨开轮前石头,自己在车前便使开蛮力。和着两匹马和旁边过来帮忙的羽林骑,立刻便拖了出来。随即,压住旁边羽林骑谈论我的声音,指指车内,让他们不要打搅里面人的清谈,便直接拨马回到自己的车那里了。

说不定,我曾经以为的老爹,我们家老二的老爷子范孟博伯父,当年也是这样。这些清流,这些党人,就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才最终败在了那群阉货手中。

上得父亲的车来,让车夫继续赶车往前。这才坐下,准备给我的两位夫人写信,父亲的车确实比较舒服,垫子软,颠簸轻,还什么东西都有。从旁搬过一个几案,车壁上取下笔墨和砚台放下,忽然感觉车身一颠,险些把手中装着的松烟墨的袋子洒了。

何人上得车来?既然来了,为何还在车外阶上。

禀越侯,是婢女秋鸾前来随侍。

哦,身手不错啊!进来吧。

刚才车队停了,我不知何事,看见侯爷下马要登车,便下了车,跟着侯爷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秋鸾能帮上的。

哦,你还真机灵,帮我研点墨吧。还有,你唤宋玉东大哥是怎么回事?

这个,您还是问宋大哥大人吧,奴婢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之,他就叫我叫他大哥了。

心里有些不甚爽快,不过定了定神,也无什么其它心思了,便只管先考虑措辞。手中则轻轻倒墨,父亲的墨比我用的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只是颗粒粗些。倒得少许,她便主动过来倒了一些水进去,并用墨杵轻轻研磨。待得墨汁浓稠正好,我却兀自发呆。记得曾有人在一个飘雪之日以酒研墨,写下了一个百字阵,至今犹能想起其中辞句,而此人亦在此队伍中。这一番,似乎想得久了,还得旁边人唤醒才能跳开此中。

道声感谢,从旁找出几卷没有写过的竹简,展开便写:妻铃启,自离广信,已有时日,未知一切安好,特以信笺问之。常念卿讷于言辞,心忆昔年零陵……

忽然发现不对,赶紧取刀刮掉铃字。正待重写,忽然觉得不好,便全部挂去。想想还是不好,便换了一卷空白竹简重新写了起来:爱妻佩亲启,广信僻处天南,冬日湿冷无常,未知双腿故疾之处可有不适。妻已有为夫骨血,平常时日需补养休息为上,无念诸事烦扰。亦悦已能学语,可让霍兰多多教习。夫领圣旨往上林苑,兹念若卿与银铃在洛阳,必携爱妻同往。

我忽然停了下来,问了问秋鸾,你可知道一些描写上林苑风貌的词赋。

这个似乎有些难度,她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索。

仿佛当年有个司马相如大人的《上林赋》就是写的。

多谢,你可知道其中辞句?

这个,却不是奴婢所能知晓的了。

后来,我也不打算就这个大哥大人的称谓问宋了,我怀疑是因为秋鸾确实不怎么通文墨,他们文雅之人可能还是喜欢如佩儿这样的妻子。

而我总感觉佩儿跟着我,对于她的才学,确实太亏欠她了。

我冲着她点点头,也是。便要去问问仲道兄有关问题。弯腰站起身就要出去,待要出车门却停住,心道还是让他们聊去。反正佩儿也该知道我不谙此道,若真引了几句,还怕她以为我找人代拟词句,这便不好了。

于是,回头坐下,继续写下去:听闻昔日相如大人曾著上林赋描绘此中情景,夫粗鄙,未尝有所耳闻。亦不能为爱妻确证其中景色与词赋中异同,只能待得日后信中为妻尽述。待得九年之后,夫在朝辅政,必择日携贤妻同往以散心怡情。闲话且放一旁,妻需保养身体,夫不在身旁,夜间孤独可邀银铃与卿同榻,卿二人份属姐妹,亦是幼时玩伴,应甚相得。宫内之事,多托于纳兰。只是尚需督导孔明好好读书,莫要偷懒,此事亦只能由妻代言,怕银铃早已告诉你,为夫昔年学堂之中也是个惫懒之人,实在有些羞于敦促他人用功。

停下笔来想想,其实也不能怪我。主要是老师讲的有些东西,银铃在家早已经教过我,感觉有重复,便无心再听一遍。再偏巧身前有一胖子,此等天赐良机,若不睡觉,确实可惜。

胸有千言,只觉竹简太短,不能尽述,待得归去之日,再与爱妻共叙相思之情。夫智敬上。

忽然旁边有人说,您给您夫人写信,还用敬上。

果然写串了!正待用刀划去,却有些叫苦,写了这么多,却错了最后,这划了最后,给人看了不好。想想忽然觉得算了,反正马上还要给银铃写,便给两位夫人一视同仁。所以,我立刻找到了说辞转移话题。

秋鸾,你如何偷看我的信。我一边故作嗔怒,其实一边已经开始吹竹简,希望最后的字迹快干,以便装袋。

啊,恕罪,这几个字在最后,无心却不慎看到,觉得有些问题,怕您写错了……越侯恕罪。

那你觉得我的信写得如何?

您写得挺好的,安国夫人见到一定欢喜。

你还说你只看了最后的?

秋鸾该死……秋鸾该死……

算啦!你到车门口侯着,面朝门口。

心道,给银铃的信,绝不能给你看的。

当下,收好给佩儿的信,便展开一封新的。正在写的时候,又觉得车子一颠,墨险些洒出,帘子即刻被拉开,却是子实兄。他看我这样,立刻手一指我说,写信。

此贼又看了看秋鸾面壁思过的样子,补了一句,给银铃姐的。秋鸾没有敢说话,却捂着嘴笑了出来。

这厮立刻心情大好,一拍大腿,皮笑肉不笑道:果然。

他倒不客气,就地躺倒,随手松了松铠甲上的绳结:快点写,我马上也给玉儿写一些。

忽然还怪哼一声,笑着说,你老爹的车就是不一样,还真舒服。

我这边写完,给他让开一个写东西的地方,一个人躲角落里吹着竹简。问道,怎么想着到我这里。

没什么,看不见你了,怕你丢了。问道你在车里,过来骚扰你一下,未想到你在写信,便想着也给玉儿写一封。

此贼很是无礼,翻身过来就用指头扒拉我的竹简。我赶紧收起,此贼还振振有词,莫如此,为何不让我学些肉麻词藻。

周玉能看懂?怕是你想看。

玉儿已经能看懂战事邸报了。

你们才分开一个多时辰,不至于吧。

信是很重要的,你不会明白的。其实你第一封给银铃姐的信,还是我先看的。

你先看的?

恩,是啊,你第一封信,就写了个书简,连外面的封皮都没有写,还是文盛兄帮你写的。那天我帮在吴地的银铃姐押运粮草,碰到来送信的人。那人认识我,知道我要干嘛,就把信交给了我带去。我认得文盛兄的笔迹,觉得奇怪,便和银铃姐说了。银铃姐初时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脸刷的就白了,咬着嘴唇,手抖得连外面的布包上的绳结都打不开。最后丢给我,让我读。我还没有读,银铃姐眼泪都下来了。我这读了一半,银铃姐才舒展了眉头,拿过去自己看了,还连声感谢我。你小子也真是的,那封信写那么短,银铃姐还问有没有其他的,我说没有了,她还上下打量我,以为我骗她。

心中愧疚,真想展开那封信再多写几句,但是此人在车中,便想着还是以后多写点。

我记得你当时最后一句,是弟智敬上。你别写习惯了,你这次没有写错吧?银铃姐现在可是你的平国夫人了,如果你还写作弟,怕你回去会被银铃姐修理一番的。

没有!

怎么这么恶狠狠的,那你是不是还用了敬上这个词。你对她应该用得上这个词的,我琢磨着。

我刚要继续恶狠狠的说个没有,那边秋鸾又在竭力压住自己的笑声。此子正在车里,车里如此空间窄小之地,一眼便能瞟见。

果然如此!

秋鸾,你先出去。在车外阶上等候!

秋鸾刚出去,这厮忽然转身,冲张牙舞爪就要过来的我伸出手掌喝止我:知道你要动手,我先写信,写完,你还要打,出去我们再打过。

片刻,此人信成。我道你写得也太少。他说,写多了,玉儿也不认得。

于是,我们两个真的出去,各自提枪上马,还用绳拴住穗子。

这番厮杀便快了很多,倒不是我们哪个真的伏尸马下,原因是前面有人过来迎接我们。

于是我们互相对冲了对方一句:“便宜你小子了。”便如自己赢了般趾高气昂回到队伍中。

函谷关守关校尉是骑都尉的旧部下,接到洛阳传书,故而依制来接我们。除了与我们恭敬行军礼,为我们引路。还特地和杨奉多聊了几句,语气甚是谦逊。不过在我们看来都觉得他比骑都尉要能干很多,至少函谷关士兵的精神气特别足,比这些有些懒散的羽林骑要好不少。时近正午,关上巡逻换防法度严谨,极有章法。见到我们只当寻常过关之人,并无斜视围观注视等事。

特地多问了一次他的名字,他名叫徐晃。杨奉似乎也很欣赏他直呼其表字公明还加个贤弟。在关上碉楼那边还有一员很年轻的将领。注意到他,是因为几个像是将军直属亲随般的卫兵,看着我若有所思,一路上关直到那边碉楼处与此年轻将领说话。

子实还偷偷和我咬耳朵,看来你去过的地方多,见的人多,天狼不带,还是很多人认得你。

在这里没有多做停留,只和他谈了谈此处防务,也无甚要紧话题。在他治所办完通关碟文,子实便说需得出发,他再致军礼躬送。

出门之时注意到墙边武器架上两柄长柄大斧。一个斧面稍微小一些,问道何人兵器,徐晃答曰,卑将和舍弟。

舍弟莫非城楼上之小将。

他抬头看了看,那青年人还没有走。

正是舍弟徐质。

后来再无多言,他恭谨将我们送出。子实夸他统兵有方,部队纪律严明。他深表感激,不多时,便见礼告辞,回函谷关去了。

我没有多说什么,我只是在想那几个随从,其实现在我想起来都觉得他们眼熟了,只是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了。

下面一路过城过关便如前面那般,再无什么紧要事情。只是第二日到了弘农,借了子实的印绶给我的家信盖了个戳,命人送到越国去。

第二日还有一件值得记述的事情,及至黄昏时分,路南赫然有一座极险峻的山耸立至云间,仿佛由巨石削去四边,直接自平地壁立万仞而上。我至少在那里看着它看了一刻有余,不停惊叹其高峻雄伟,直到仲道兄说这就是华山,武帝时封为西岳,其名华,据蔡伯父言,其名或出自华夏,或华夏出于此,二种说法皆有,莫衷一是。

我问他哪个有名更早,答曰,皆始于《书》(《尚书》),其中有华山亦有华夏,不过华山属于《禹贡》,华夏出自《周书》。

那便是华夏出自华山。我笑着,权当作玩笑话,这种事情还得靠一些饱学之士去探究,非智这等闲散人等能解。注2

再有便是这日照常就餐时间的琴笛合奏。羽林骑们也很享受,没什么人嚼什么舌头,都在听着琴笛之声,安静地吃饭。后来,我和子实总会有一个人主动与对方拉开一定的距离,这主要要看校尉的肉在谁手上。

自别了华山,路南一直有一片连绵不绝的山。他们称为终南山,盖言其绝长安东西几百里南去之路也。

初春的终南山,还是五彩斑驳的,日头整日游于其上,直落入西边远处。第三日,我们便是跟着这日头,随着上林苑令及其部属的迎接下,进入了上林苑。

这日,皇上和众诸侯大臣们也该出发了。

我却忽然搞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在这里办迎接各诸侯的庆典了。

进去之前,校尉问我,这里真是上林苑?我只能点头,应该是吧。

我忽然想明白,小瑾回来没有就上林苑和我说过一句话;父亲只是叫我来散散心,而不是好好玩玩。

在他们给我们清点人数,登记造册时,子实拉着我走到边上说了一句:皇上是不是要和各诸侯要钱了。

宋也凑了过来,指着远处那三个正在忙碌的上林苑官员,说了句更加耸人听闻的话。

我想我的妻即便来了洛阳,我也不会特别欢快地专门找时间带她们来这里了。

原本,我打算今晚写信给广信家里,遍说上林苑景貌,现在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来描述这里情景。

但是,我想一个词可以形容我眼前的景象:衰败。

注1:语出论语,原文是曾子说的,台湾著名学府辅仁大学之名就出于此。

注2:清末章太炎认为,中华和华夏二词之华皆出于华山;但也有学者认为华出自花;还有《左传-定公十年》中释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今汉服复兴的仁人志士们多熟悉此句,在此亦向他们的种种不懈努力表示崇高敬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上林苑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五十七章上林苑

眼前的上林苑,就仿佛孝武皇帝驾崩后,再没有人来过,也再没有人管过一样,荒凉破败,毫无生气。路边竟有无人过问的碎瓦残砖,夕阳西下,一座座低矮山包犹如一个个墓冢,有时会有一阵风吹过,再掀起一些枯叶碎草,堂堂上林苑就更像一个无人拜祭无人看顾的凄凉坟场了。

可宋的那一句几近危言耸听的话让我片刻后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子实听到了宋的轻声言语,也仿佛发现了这边有一个“高”人,很是礼貌地找宋攀谈了起来,声音却压得很低。

他们本就在荆州认识,此时更是不消片刻便成了好朋友,看着子实兄说到一半举起拳头轻砸了一下宋的肩头就知道,就如我踹人屁股一脚一样。

不过,我这边越想越心惊,顾不得和他们说话了。

我疾步便往仲道兄那里走去,他也在正放眼看着笼罩一片残阳血色中的上林苑,一脸不可思议。

我尽量摆出平静样子地招呼他到旁边僻静处,心情却有些沉痛地说道:“仲道兄见恕,恐怕这次我带你来是害了你。”

心中立刻闪过一念,凑到他的耳边:“这次兄弟对不起您,还请兄长赶紧重病不起吧!”

他转脸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他的眼睛盯着我眼睛片刻,又在四周扫视了一圈,消瘦苍白却又沉静安详的面庞逐渐露出一丝笑容。忽然,眉头一皱,竟真的吐了口血!

“博士祭酒大人吐血了!”我“惊惶失措”道:“快来人!”

人群有些混乱,上林苑令立刻赶过来问个究竟。仲道兄嘴角边还流着血,手却捂着胸口说,“在下一直有些肺疾,这一路颠簸,怕是复发了。”

“这却如何是好?”我“慌里慌张”地询问。

“风云侯莫急。”上林苑令看来也认识我,“虽然此处也有医官,然此处东北不远便是长安,立刻将博士祭酒大人送长安去医治调养可能会更好。”

“那便多谢了,还未请教苑令的名字?”

仲道兄和小蔡琰都被我送去了长安,此处不适合他们了。

稍微安顿了一下,待得众人被安排好住处,我就一个人出来在衰草枯林里骑马游荡。

我这般缄默不语,独自出去,自然会有聪明人一起骑马找出来。上林苑南北皆山,中间为平地,只间或点缀一些小山包和土坡,其间纵马倒也方便。想起银铃那首曲子中的“何处草肥可纵马”,可惜只有些衰草伴我左右。

子实第一个抢上前来,先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其他人在附近。

“你别担心,我有旨意。”他平静地和我说:“刚才博士祭酒大人是你让他如此的吧?”

我点点头,却为他前一句后背凉透。

“主公心思真快,玉东很是佩服。骠骑将军一看,就和我说被子睿看出来了。”他的做派倒真有点像仲道兄了,人就是这么学坏的。其实,如果不是他那句话,我还未必能醒过来。

“我看他慌的样子就知道他假的。除非银铃姐病了,或者银铃姐出什么事情了。呃,我随便举个例子,别瞪我。那种情况下,他才可能慌,其它情况下,就是前面有前军万马,他就是再急也不会慌。”

“不过仲道兄何以来得一口血,那口血确实太真了。往年在下也曾有肺痨,也需长咳一阵才能吐些血丝。他看着确实有肺疾,却不知道他何以能如此。”看来宋也想学习一下仲道兄先进的吐血本领,若是平时听了定会说些玩笑打击之辞,加之踹上一脚。此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出来,只能笑着摇摇头,心下却稍微松动些。

“也许是咬破舌头吧?”子实忽然长叹一口气:“你专门问他名字干吗?别想着保人了,这事和你我都无关,我的奏折已经命人送去了。怕圣旨很快就会下了,我带三百羽林骑其实就是为了这个。”

“这个是谁的主意,是我父亲的?我那瑾妹妹为何上元节赶回来,第二天我便过来了。为她护卫的队伍里恐怕有另外重要的人吧。”

“这个事情,你别怪伯父,是老师和魏公一起定的。让你来是……”

“我是三位长辈的一个棋子。”心下立时又紧了起来,不由得叹口气,却难抒胸中一股难言愤懑之气,“他们看来要非要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你是四大辅政卿之一,但是朝内对其它三个人都有敬畏之心,却不当你是一回事情。他们这么做也想让你立威吧!好以后不会有人肆无忌惮与你作对。你替孟德扛那件事情,市井小民,下人奴婢说不定以为然,但所有朝内的大臣们个个心知肚明,知道你没有那么狠!愚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无论身处何位,待人接物却都是一般心思。昔年你已经是风云侯,我却只是个城门校尉时,你对我如此;你被罢官离开我们时,亦是如此;时至今日,你依然如此。你能为救子玉带着人去劫黄门寺大牢,你能为益州老百姓折旗焚麾,这些我们都知道。可朝廷里可不是如我们襄阳书院那样的,不是所有官吏都是我们这样的。你明白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谢子睿是何种人的!你明白么?那天早上我提出和你打一场,就是想好好和你散散心,你明白么!因为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些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可是,你要明白!你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必须让别人敬畏你,让别人怕你,必须这样!”

子实兄掷枪于地,他的心情也有些糟糕:“这次是个契机。因为你在越国理过一段政事,这次你狠一些,也能让别人相信。过两日,圣旨便应该到了。宣了旨,你就得照办,还得做出是你奏告的样子。我可以替你去办那些脏活,但是这件事情,到皇上众臣面前,得你去回复,你明白么?这个游戏规则不是你定的,但你必须玩下去,因为你还活着!”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又看看宋,他冲我点点头。我又看回了子实,带上了一丝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微笑,也点点头。

忽然听到一声虎啸,我们三个人的马似乎都受到了惊动。子实手快,一把拉住宋的马,避免他被掀了下去。我却有些走神,真的差点被掀翻,幸得腿有夹力,手上也有些气力,这才好容易兜住马。

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一处院外,那吼声便从此中来。一个老卒模样的人赶紧跑过来,向我们致礼说:正在喂虎,虎争食中,故而吼叫,惊扰了大人的马,恕罪恕罪。

我们自然说无妨,都下了马,便要进去观看。我从未见过老虎,去北面一圈,这种吼叫仿佛听过,活的老虎却一直没有见过。他们应该和我差不多,说不准连虎的叫声都没有听过。

那老卒便给我介绍,养着大部分狮虎之类的地方在建章宫那里。注1这里只有三头,还是才从建章宫运来,说是这次要给皇上看的。

旋即来到虎圈。四周有观台,平地挖下一个两丈多深,四十丈方圆的大圆坑。此刻三只黄黑相间斑纹的巨兽便呈现眼前,其中一虎较其它二虎为壮,兀自吃着圈中盘中之肉,其它二虎在旁侧转圈,低声嘶吼,却不近前。坑外,有数位健壮强汉,手持七八丈长的竹竿,其上有一绳圈,随便吆喝坑中猛兽,似乎只是防备其中生变。有几人还互相说笑,还有的则看向我们这边。

这时又一人走来,用个差不多长的一根前端带钩的竹竿,挑了一大块生肉,伸到圈中扔了下去。

外圈一虎忽然要抢上前欲抢些食物,中间那虎冲着它便是一阵狂吼,也往前冲了两步,立刻震慑住此虎。第三只虎却自始至终未敢稍动,只是看着中间。

宋似乎被这声吓了一下,呃地吸了口凉气,竟咳出声来。子实笑他胆小,随口问了问,这些虎会耍什么把戏么?

那老卒思考了一阵说:好多年没有做过什么,倒是先帝时候,有几个军旅中的党人被丢进去,让他们搏虎,若得活命便宽恕他们,结果都没了命。

竟有这等事?

那老卒不知我的意味,不顾子实开始扯起建章宫虎园还有些什么猛兽,却和我说起典故来:当年孝武皇帝亦曾命李广之孙李禹入笼搏虎,李禹本来身上还有一根绳索,可以随时让人拉他上去,李禹竟以剑自断绳索,那时这里可是十几只老虎,上嘉其勇,乃命人将其救出。可那李禹是条硬汉子,竟大骂孝武皇帝是昏君,以人搏兽为乐,然后以剑自刎了注2。

这时,中间那只老虎似乎吃完了,心满意足地踱回边角,兀自嚼着什么,还用爪子抓了抓耳边和嘴边。刚才欲冲上来的那只老虎这时才上来慢慢享用,第三只依然在边角眼睛盯着肉盘,仍不敢造次。

所有人一阵惊呼,却不是因为老虎作乱,而是我跳了下去。三只老虎都前腿立了起来,看着我的方向。

那只吃饱的,忽然又低下头去。上面的人开始喊,你不要命了,你干吗的?

这位是平安风云侯。声音却是从身后几尺处传来。

你干吗跟下来?

还问我,你下来干嘛?

你不要命了?

这话该我问你!

那边角一虎许是饿坏了,没有什么耽搁,直接冲我们冲来,待得十步开外,便兀然跃起朝我胸口扑来!

双枪齐出,我在前,枪先到其咽喉,子实枪却替我补了下三路来路。此虎身形立刻一滞,便在我枪上瘫软了下来。这边拔枪之际,第二只老虎已然欺近身边,却靠着子实的枪帮我逼开了一下。坑上之人已经急了,只见数个圈套都要来帮我套开这只老虎,此虎前爪拨开了几个,闪转腾挪倒是灵便,却也是一时靠不上来了。最远那只虎却依然冷冷看着我们这边,仿佛一切与它无关。

我这边才从第一只老虎身上拔出了枪,子实则站到了我的右边。

我有些头脑发热了,大声对上面喝道,让开,这些畜牲交给我就行了。还用枪打飞了肉盘子,恶狠狠地和两只虎说起了话:百姓一年都吃不了这许多肉,却只为养你们,又不知得有多少百姓饿肚子。

那只坑边大虎似乎终于有些恼怒,也站起身来。只是立刻被绳圈所驱困,便就又乖乖地躺下了;而另一虎因在中间,在众人竹竿所能及之最远处,竹竿运用显然很不顺利,一时却也奈何不得那只老虎。

这边子实却一边盯着前面,同时还在不停劝我:够了,子睿,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若让银铃姐知道,她肯定会以为你根本不在意她;她若真知道这个事情,定会很难受,你明白么?你为她想想。子睿!

我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冷静了下来,转脸点了点头。子实看着我笑了笑,也点了点头,却唤后面人放下绳梯,让我们上去。就在此时,虎忽然而近。我察觉身边有异动,转眼见一个血盆大口当胸而来,当下不及细想,横枪格住虎口。便觉得脚下站立不住,整个人朝后退去;子实大惊,正待拨枪刺虎,却和赶来救我的竹竿绳套缠在一处,一时竟无办法抽出。

有绳套甩到虎头上,却因为虎衔着我的枪杆,不能套上,以致滑去。我这边一脚蹬后面坑壁,一脚站立于地,双手持枪前面顶着这头畜牲,一时也腾不出手脚以制虎。此虎口也不松,只管用两只前爪乱挠,也幸得我胳膊长,就看到两个毛茸茸的斑斓爪子在胸前挥舞,却未伤到我。

子实拽了几下,拽下了竹竿,却未能如愿分开。便抛下了枪,从腰中抽出宝剑来帮我。那虎似有警觉,竟立刻松口,转头就地一蹬便要往子实身上扑上去。待要挺枪便刺以保子实,手未全伸出已预感不及,便就势丢下枪,朝它身上扑去。

立时,双臂横过其颈项,双腿也缠过其腹,用力死死勒住。子实持剑在侧却不好刺了,因为我们两个在地上翻开了滚;现在这个局面,我占优势,它的四个爪都抓不到我,我甚而能提醒子实兄,小心边上的那只老虎。

不过翻滚之间,似乎那只老虎都不以为意;只是依然静静地靠在坑边,冷冷看着一切。

于是我便一直发力,约莫半刻后终于它老实了,不再翻滚;子实帮我在老虎肚子上补了一剑,此虎也没有了动静。

我松开胳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是有些转晕,二是刚才确实是个重力气活,胳膊腿都有些酸麻了。

子实提起了我的枪,枪尖对着坑边那只虎,和我一般喘着粗气;上去吧。

我看了看坑边那个始终无意与我为敌的老虎,点点头。

绳梯早放了下来,子实依然看着老虎,对我说,你先上去吧。

还是兄长先上吧,上去好拉我,我这臂膀都酸麻了。这老虎吃饱了,不会来吃我了。

子实扶了我一下,又推了推我,捶了我肩膀一下。把枪递给我当拐棍,便先上去了。

子睿,抓住绳梯,我们拉你上来。

我抓住了绳梯,正在往上,忽然感到一股大力把我往上拉,同时一声惊呼从周边响起。

我能想到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头也不回,死死拉住绳梯,便觉得右腿一阵剧痛,整个人却也出得坑来。

我看得到坑沿上呼出的热气,听得到那声声令人惊惧的低吼;看得到旁边牧虎之人冲来的神情,几根竹竿轮番从我上来的那个方向丢下,只见几位壮汉都抿嘴奋力把持着竹竿,其中一人提了一支弓弩便从我们身边走到坑边要去射杀它。

“别伤它!我上来了。算了吧!它吃过晚饭了,杀了它可惜那顿饭了,明天你们再从建章宫调两只过来,它们只是畜牲,刚才也是我有些冲动,若非骠骑将军助我,此刻我已没有命在。而且此虎颇有谋略,我平安风云侯都被它骗了,这虎也算了不起了,这次放了它了。”

虽然口中大度了,心中却在嘀咕:又伤在了右腿上,我的右腿简直是最倒霉的地方,连畜牲都选择攻击那里。

子实兄,明日可能需再到建章宫去取虎过来,这却须劳烦兄长了。

这死虎如何处理?

虎皮好像是好东西,我听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北海说过,虎皮很暖和。我借皇上东西慷个慨吧。好像圣上最近身体不好,受了风寒,找人拨了这畜牲的皮,两整张的都送过去。就说,我念着这事,便要与虎谋皮,一时着急就办傻事了。

子睿果然越来越不老实了,不过确实想得挺好,这种谄媚的话没想到能出自你的口中,定是知道事情严峻了。

恩,没办法!我受伤了,这事情肯定捂不住了。不仅这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怕银铃佩儿都会知道的,我还愁着马上回去后怎么面对我那两位夫人呢!

没事,你腿伤了,估计银铃姐不会罚你跪。就找两个碗把耳朵罩住,用绳扣上,就说耳朵也伤了就是了。

你少出点馊点子。帮我找人看看腿怎么样,似乎不是很重,我感觉还能站。

你别站,你没看他们都走了,我让他们赶紧去找大夫了。还有,可能有一个确信很悲惨的事情要等着你。

什么事情?

看来可能是两件。

来了第一个医官,却是一个兽医。那个兽医显然不好意思给我看,可我们的骠骑将军大人说:看,风云侯和畜牲差不多的。

全上林苑估计也就这厮敢这么说我,不过要是到荆州就多了去了。

据说三道深深的伤疤,没有拉很长,但是还在流血,帮我撒了些药粉止血,便帮我包扎了。要说给畜牲的药确实够劲,我立刻明白一件很悲惨的事情的意义。他们说我的脸上五官全炸开了似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全炸开了,至少我没有喊一声疼,但是就是感到伤口处极端火辣辣炙烧之痛觉。好几次忍不住要去抓,都变成了拍我们的骠骑将军一巴掌,他冲我笑着,没有还手。结果倒让我忘了他说有两件的,直到另外那件发生我才明白。

我有些想通了:饿虎会吃人,吃饱的虎也会伤人,只要是虎,便有此性。注3

我们可以让几只老虎吃饱了,还有一些老虎饿着,我们可以先对付没有吃的,却还得看着那些吃过的。现在上林苑就是个很好的虎笼子,就等这些老虎们来了。

不过,我也不清楚这个时候想通这个事情有什么意义。

上林苑令很快和他的两个副手都赶到了,我父亲的车也被赶来。我被抬到车上,让上林苑令进来,问他有否人让他们准备些什么。他说司徒来过,说不必特意修缮,说这是皇上的意思,要让诸侯出这个钱来修,有些地方破败点还更好。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其他你可以不修,但是要给皇上和公主他们住的地方一定要修好。还有把所有宫苑观馆都好好打扫一下,不能像个荒郊野岭的样子。他说明白了。我却心道,也不知你是否真的明白。

子实问我要不要也去长安,我问他,难道不要我留了么?他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地问我,你愿意留了。

我点点头,这个事情不能让你扛,你帮我杀虎,我帮你顶缸。

老虎是你杀的,这个事情说起来很威武,但是是要挨骂的,说不定要挨罚的。你既然要顶缸,那便早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当个淋死猪的就行了,就不出现在你杀虎这么一件辉煌伟大的事情中了。

我心情好了很多,既然必须要做,那我就做,日子总得过,开心着过,岂不更好。

当晚,第二个大夫给我看了,还问这个药是什么东西,宋在我身边说是止血的。那大夫半天没有看出这个药是什么,闻了闻,仿佛明白过来了,说兽医的药怎么能给人用。宋学习了他最近交的一个好朋友的话,不过稍加改变:当时骠骑将军说,风云侯和畜牲差不多,那位兽医便用药了。那位大夫肯定非常惊讶于我们越国朝廷的口无遮拦,毫无避讳,看了宋很长一会儿才赶紧帮我清洗了伤口。又换了药后,还问了问他如何敢这么当着我说话。他看着我安详地倚在榻上,毫无生气的意思,便更是肆无忌惮。要说年轻人有时候就是容易人来疯,可是对这位兄弟,我还是比较纵容的。

大夫,每个朝廷都需要有谏臣的,我便是越国的那位谏臣,凡有什么方略在下觉得不妥,我就需在朝内大喝一声:越侯,臣不能苟同越侯如此!

子实似乎安排完了事情,也过来陪我叙话。在门口听到了,带上一种戏谑的口气:我也敢,而且我是敢对圣上这么说。

这位大夫大惊失色,先与子实兄行了礼,然后问道:骠骑将军竟敢如此忤逆皇上。

忤逆谈不上,只是尽臣子的本分。

宋不以为然:我认为你不敢。

你刚才怎么说的。

宋立时复述了一遍。

你看我的。

言毕,子实装模作样先到旁边坐下,忽然起身转身,仿佛走到了陛下之前,单膝一跪,冲着我们身后之地:陛下,臣不能苟同越侯如此!

然后潇洒地起身,看着我们三个看着他,他甩甩袖子:就这么简单。

要不是腿上有伤,我这就要去揍他。宋笑得都快喘不过气了,不停咳嗽。大夫也觉得可笑,但是在我们面前,却一直抿着嘴,隐忍着笑。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大夫看我没有什么其它问题,施药处也无其他反应,便告辞离去,只说有需要再召他来。子实送走了他,回身时还问我们,这个不是兽医吧?

随即我的枕头就送给了他,但不是我送的。

校尉来得更晚一些,说他们那边情况比较糟糕一些,比不上我这边。不过给公主准备的地方,后来上林苑令派来人又帮着拾掇了一下,还算整齐洁净。各种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也就没什么事情了。他也听说我搏虎的事情,说那边的羽林骑们都很佩服,正议论纷纷;他问我伤势可好,我自然说没事。确实换了药,伤口便舒服了许多,不像刚才好似腌肉一般。

随即布置给他一个任务:即日起,护卫照顾那位要为皇上演奏的任姑娘,不可擅离,要保证其安全,方法不限。为这最后句话,腰上挨了某位兄长一下。

校尉脸都红了,而我们都笑了。

校尉真的去执行我的命令了,只留下我们三个在屋内继续胡说八道。当然,实在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的时候,我们也会谈点正事。

子实兄说今日天晚了,他派了一些人先出发去西边各苑观等处寄宿一夜,明早看一圈情况,便回来报知。

我点点头,提到明早找个小车,我坐车到处看看,再不济此处也是上林苑,需得好好看看。

子实忽然朝四周到处看了看,还一脸疑惑地问我,你不是带了一干婢女,为何一个都不见,连个端水服侍的人都没有,说半天都有些渴了。

宋立刻起身,说他去问问。

他走后,子实还问我,是不是他和哪个婢女有些勾搭。

我说我本意撮合他与一女名秋鸾者,可那女都叫她大哥,似乎事已不谐。

片刻宋归,说她们一来就在帮我住的地方打扫,弄得浑身是尘土。把我住的地方弄干净了,她们才收拾自己住的地方,她们收拾好,就沐浴一番,便将自己的衣服鞋袜都洗了,现在所有婢女在偏屋中烘烤自己的衣物,等干了便来。

话音未落,听得屋外有木屐之声,须臾秋鸾告罪之声已至。

衣衫不整,便不必进来了,赶紧回去烤烤火吧。我心道虽然这几日算暖和的,毕竟过年之期,若着薄衣单衫着凉了可不好。

那边却说无妨,身上衣物俱全,只是不是平日里婢女之装。

旋即此女以入,果然身着普通百姓着装。脸红扑扑的,如出锅的山芋,银铃浴后大抵亦如此;赤着双脚,一路小步趋前,脚在地板上蹭出一阵让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全不似我等一行大踏步咚咚如敲鼓之声,亦不如银铃一路小碎步寂若无声。

呃,秋鸾,今天辛苦了。先把那边火生上,你衣服有些单薄,切莫着凉。然后给我们端些水来。

女诺而从之。

待其远去,子实方把目光转向宋,此女秀慧于外,言语音中又颇有灵气,为何不纳之。

宋摇摇头,秋鸾年幼心洁,尚无知男女之事;兼禀性纯良,亦不忍轻薄之,愿相拜为兄妹。

恩,那便算作你的妹妹,带去越国吧。也不要进我越侯府了,去你府上就是,你好好照顾她,再替她寻个好婆家。她颇有古义之风,吾亦敬之。

何谓古义之风?

这事情要和他们解释起来便麻烦了,当然我自有说辞:曾闻有人说她一事,有人托她办事,未言却上榻便睡,待次日醒转,伊人未去,仍待欲托之事。

二人点头,我却心道,即便宋问了秋鸾此事,答曰乌有;我亦可言,看来那人说得并不是她就是了。

时至秋鸾以归,端水过来,子实先取过递了一杯给我:来,我敬打虎英雄一杯。

我二人大笑,子实喝过水,道声兄弟好好休息,真需再去巡查。

我道你先莫走,因为刚才谈到男女之事让我想起来问讯:吾妹红袖将军可有身孕了?

他叹口气摇摇头。

兄看来在此事上亦是无能之辈。言毕心中心情大好,自从佩儿有孕,智终得扬眉吐气,亦可调侃他人尔。

非兄无能,因为玉儿那事来得很不正常,请太医令帮看过,说玉儿经年行伍,屡经厮杀,未能好好将养血气,故而未能如寻常女子一般,若要怀有身孕,还需好好调养。

那事是什么事情?

子实兄忽然看着我,逼得我又莫名其妙的摸摸脑袋,依然没有长角。

你有两个夫人,还不知道女人那事?

他又看了看我那副自小在银铃前练就的可以认为是极端无辜纯朴憨厚的表情,知道我不是说谎。摇了摇头,转过身,丢了句傻兄弟给我便走了。

我转脸又问宋,那事是什么事?

宋摇摇头,未知,听口气,仿佛是婚后就知道的。

我也摇摇头,我和我两位夫人都结婚好几次了,我就不知道。

既然是女人的事情,我不期然看向了身边侍立的秋鸾,伊人显然看出我所想,不待我问,脸变得更红了。

我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以后问我夫人。还解释道,我在越国后,很少与两位夫人同住。常在处理政务之地就地歇息,确实不太注意。

秋鸾却怯生生地断断续续冒出几个词:侯爷和平国夫人……一起那么久……您就没有发觉……夫人每个月都会有几日不对劲么?

这话让我有些忆及,仿佛我十岁上下开始,银铃每个月差不多日子,就会脸色苍白,常有腹内疼痛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你小孩子家别管。那段时间通常银铃脾气不会太好,然后过一阵又会好起来,只是过后银铃就得洗下衣服,通常上面还有血迹。有时候某一个月,姐姐似乎没有那个什么事情,却还有些着急,还会去找大夫,于是后面几天,又会变成煎药。因为怕她发火,所以我还真不敢问。只好问张婶怎么回事,她也说我还小,长大了就知道了。

结果,我长大了,结婚了,似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想起黄怡抑或黄忻在潜山上那一幕,看来也是女人的那个事情。

想不出个头绪来,只能转换些想法。

这上林苑人也太少了。还得我们过来打扫,辛苦秋鸾和那一众姐妹了,回去都有赏。玉东啊,马上明日抽个时间去趟长安,替你秋鸾妹子她们多买些衣衫,还有鞋袜。确实抽不出人了,只能麻烦你了。

这人手是这样的,自我大汉于洛阳重作,因天下大乱始平,民生凋敝,取消了很多上林苑的官吏。像什么十池监,都衡之类的,都给免了。一般就苑令一人,丞一人,尉一人,只到需要时,才临时命一些官,可上林苑方圆三百多里,已经超过很多郡县之治,故而显得人手稀少,也是真的。

我们住的是什么地方?

平乐观旁的平乐馆中,据说还是皇上替您挑的。说这个平字适合你。

恩,我死后葬的地方都叫越平陵,最初封号里有平,夫人封诰有平。若我一生真能如此之平,我亦当平心而论,安享太平了。

哈哈,越侯真能说笑。我说的这些都是一路上从仲道兄那里得知的,也不知道博士祭酒大人现在如何了。

他没事,你该知道的。

恩。

反正不能让他在此地呆了,这事情不知道会出多大。

我又看了看秋鸾,她似乎还没有明白我们在说什么,避免后面一些泄露,得找个事情打发走她。

秋鸾,拿些酒来吧,你知道酒在哪里么?

知道些,引我们来的人给我们说了各种物事何处找寻。

那便取些,既然皇上赐我,这里东西我自然能享用些。

秋鸾诺而退,临走给我们一个提示。平乐观中有温泉,她们刚才便洗了,据说很不错,还建议我和她大哥不妨一试。

宋直接一句,你洗不了了,你腿上之伤恐怕半个月近不得水。

啊,侯爷受伤了?秋鸾已经到门口,忽然冒出一句。

恩,侯爷帮皇上为虎谋皮,可英勇得紧。

别听你大哥胡说,我没事,你去吧。

秋鸾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去了。

徐大人住下了么?

徐司徒在您的旁边,让秋鸾她们早打扫好了。这会儿,该睡下了,这老爷子来洛阳就几乎一直在睡,这一阵路上够他呛。

恩,没办法,只好辛苦他了,我得让银铃在那边没有掣肘之忧,哎,张林那小子呢?

去打猎了。过一阵应该就回来了。

恩,好,我说要给他个大林子让他打猎的,现在借皇上的来送还人情了。

说张林,张林到。拿着我的弓箭,背着几只兔子。

鹿这会儿不见了;就打了几只出来吃草的兔子,可惜没有能找到兔子窝。

兔子不食窝边之草,可能你还得去草密处找着;这兔子,你便拨了皮,在火上炙烤一下,我也分些吃。

越侯今日这么早就寝了?

不是,越侯与虎谋皮,伤了腿。

虎?这里有虎?哪里?

你激动吵吵个啥。是养在虎圈的,共三只,越侯杀了两只,剥了皮送皇上去了。还有一只偷袭了越侯。

原来越侯大哥也会捕虎。可惜我小的时候,父亲就把我那山上老虎全杀了,说他全杀了,就不怕我以后碰上了,还说我娘在我小的时候就是为虎所伤……我就见过虎皮,却不知道活虎如何。哎,越侯大哥,它叫起来什么声音。

我模仿吼了几声,宋觉得不像,也学了几声,还学咳嗽了。我也觉得不像,说明日带你去虎圈。

越侯的腿怎么样了?我心道你这厮终于念着大哥的腿了。

无妨无妨。

忽然想起他说他娘小时候为虎所伤,又不免歉然:张林,你母亲为虎所伤,后来如何?

他脸上有些黯然:父亲说那时没钱医治,父亲陪着母亲几天没去打猎,母亲还是去了。母亲叫父亲给我传话说她去天上照看我们父子,说以后父亲也会去,最后我也会去,那时便一家团聚了,不必难受。

今日越侯算为你报仇了。

其实不必的……我们做猎人的也整日杀着这些飞禽走兽,母亲还安慰父亲说我们整日杀的也是有生之灵,若死其手下,也理得其所,不能有所怨恨。

我很想去拜祭一下张林的父母。只是如此父母教出来的孩子,这份忠实可靠倒没什么,可如此好色,却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忽然想到邢息二位,说不定这孩子常年相伴着两个人身边。就看着那二人恩恩爱爱,欢欢笑笑,眉来眼去,粘粘糊糊,酸酸唧唧这般这么多年,也知道要找个伴,故而这样。

既然宋与秋鸾为兄妹,不存男女之心思,那便不如撮合张林了,斯为肥水不流外人之田。

秋鸾妹子拜你宋大哥为兄了,你若欲成美事,应多讨好你宋大哥为上

张林脸上立刻泛起笑脸,直说:宋大哥我给你烤兔子去。走不两步,转过身来:越侯我给……也给您烤上几只,兔子腿都留给您。我父亲教我说,吃什么补什么。

我们二人面面相觑,不免哑然失笑。

张林在门口差点撞翻秋鸾手中托盘,幸得此子手也算快,帮手托住。连声告罪,态度可称“谄媚”。还说替她也烤点兔子肉,她忙推辞不必了,张林却哼哼哈哈的就走了。

秋鸾再次进来,我赶紧先堵住耳朵,这些宫里的走路规矩着实不是我的耳朵能消受的。过年时的爆竹我便承受不了,我这耳朵确实有些小问题。

壶刚被擦净,看来确实是窖藏已久。不是寻常酒肆中的普通米酒,且不说麻不动身,而且放旧了就酸的那种。

不过杯子确实有些别致,竟是玉的!

宋接过杯子,上下看了一番:从未用过如此精致的酒器。

我点点头:然,智亦未尝用过。

不若取热水温之。正好给秋鸾取暖,看着她的手脚和脸更红了些,可能是在外受风的。

大哥不可!秋鸾带笑阻之,此酒为葡萄酒,不能温来喝的,酒会酸的。

葡萄酒?这葡萄听闻是西域都护府盛产,在上林苑中有引种。言毕,用手比了个大小,说圆颗颗的。

玉东见识果然较兄为长,葡萄仿佛听过,但什么样子,从未得见。

奴婢见过,正如大哥所比,在宫内宴上见过,就是这么大,紫红色的。

吃过么?

母亲曾留偷偷留了些给我吃,差点被人发现,好象还是掖庭令看我年幼没有给与追究。

我却心道,这事不该是掖庭令来管的,心道当今朝政已如此混乱,内廷竟也这般。不过她提到她的母亲,不禁令我心中恻然,赶紧用话扯开。

那葡萄酒呢?你喝过么?

秋鸾从未饮过酒。

那喝些吧?外面天虽然不如往年冷,也不暖和,喝些取暖。

她待要自己倒,却被我抢过了壶,帮他们两个倒上,秋鸾自然说不敢,玉东便要拿来自己斟,待要抢过,被我一声你们敢?乖乖坐着。

秋鸾非常小心谨慎地接过杯子,抿着嘴,看着里面紫红色的酒,又看了看我们。

我看着酒的颜色也有些迟疑,这颜色从未见过,比血色还深,我记得我们家老四那袋血酒,其中还有些药物,确实有些冲人。但看他们两个都看着我,自然该是我勇敢的时候了。

酒甜而有回香,醇美而不闹人,不免贪杯。仿佛在什么地方喝过这个似的,只是这个味道更为醇厚。

这喝着喝着,身子就发热了。看着玉东的的蜡黄脸泛了红,听着他随便说些成年往事,还专门提到,他办过一件错事,就是把逢恩公带来的我给银铃的信给了我老师,没给我。后来听说那时还是我的姐姐的银铃等我的信急得要命,却不好意思和老师要我的信。我真想下榻踢他一脚,只可惜现在没有这个条件,我道为何第一封信是闫兄为我写的封皮,原来却是这个缘故;不过我喝了酒似乎也无所谓了,笑了笑,骂了骂他,也就算了。倒是秋鸾仿佛一点事情没有,只是开始眯着眼睛看着我们笑,还说酒的味道香。

张林带着几个肉叉进来,一进来就说好香,问什么东西。

我赶紧给他倒上,说拿兔肉来换。

我们三个人都有些话多,连秋鸾都能说些俏皮的话,反倒张林话少了。一直一杯杯灌酒,顺便看着秋鸾笑。秋鸾也话多了些,还夸兔子肉香。只是最后找来些荷叶包了一些没有吃。说姐妹们晚上也没有吃到什么肉,给她们带些。我们皆称善,尤其是张林。

我便说你先去送肉,马上再回来。

周边没有什么肉酱,就是兔子烤的时候,张林浇了些盐卤,但味道确实鲜美。宋觉得有些硬,肉质紧,有些塞牙。我和张林、秋鸾吃的时候却没有这个反应,我还和他说,你什么时候到上阖吃锅盔你就知道什么叫硬了。

我吃完之时,秋鸾也赶了回来,唯一区别,着了袜,这下声音轻了很多,也是我耳朵能承受的了。她似乎清醒了些,只顾赶紧帮我们收拾,还问了问我腿那里是否有什么问题,要不要她去相请大夫再来看看。

我道无妨,无需辛劳了。

上林苑令忽然到访。待命未进之时,见秋鸾整肃衣服,忽然清醒了许多似的,脸色慌张不知何处而去,便命她去远处火盆附近坐着待传。宋亦整衣冠,放下酒杯与榻侧坐立。张林很想找个地方跑掉,甚至准备爬窗以遁,只是看了看我眼神,只好整了衣服在宋下手学着样子坐下。

苑令自然先一番礼数做足,不似文盛兄先拍一下几案,子实兄锤一下你肩膀,我踹人屁股一脚,云书说一番恶心的脏话。

但是他却只是来奉上了一大盘葡萄。还说葡萄本是夏秋成熟,只是葡萄宫(上林宫名)内有棚生之,为供皇上其他时日食用,为保其温,需在棚内生火,冬日经日不灭,故而四时都有成熟。(温室培育起于西汉,上林苑里就有,此事属史实)

葡萄确实如宋所示般大小,上面还有些霜的样子(是糖份的结晶,含酵母,故而,葡萄酿酒不需专门放酒曲),吃在嘴中甚是甜滑,还有些酸味。

此人对我小心恭敬,应该也算一个谨慎之人,却不知为何看不破其中利害。吃着葡萄,顺便让下手两个吃些。还让宋替这位大人斟杯酒。

那人推辞,说卑官觐见,不能饮酒。

这葡萄树是如何样貌?

禀越侯,这葡萄非是结在树上,乃是藤蔓攀于木架之上,挂下几十颗为一串。

忽然看见张林看到上面的霜,在臂上无盔甲遮蔽的衣服上蹭蹭,仿佛觉得那个霜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问苑令,这葡萄上的霜是怎么回事?

苑令似乎也注意到了张林这个行为:这位将军,葡萄上这层霜就是葡萄自己的,是甜的,能吃,不用擦去的。

那笨厮才哦的丢进了嘴里。

想着如何点醒他,便随口继续在葡萄上做文章。

这葡萄都是这个味道么?皇上最近口重,你有没有甜味重的葡萄。要知道,皇上是决计不能怠慢的!

那是自然,卑官自然是知晓的。我心道,我就未觉得你知晓,司徒来了,叫你如何,你倒是照办了,却没想到皇上心思到底如何。

他继续说着:欲要甜味重的葡萄,需得天干,现时就是白日里多晒日光,同时周边生火,夜晚撤些火,不令葡萄冻死就行。最后几日少浇些水,看着皮上之霜便知道有多甜了。我等都是算了日子的,今日奉于风云侯的怕还有些酸味,只因早采摘了几日。等再过几日,皇上来了,采摘得便是最甜的了。

那还真烦苑令费心了,只是没想到,这个事情都得你来管。

这圣上的事,为臣自然得殚精竭虑,以报天恩。我却心道,也不知是否真有什么恩了。

恩,不过听起来,似乎这种葡萄却需天旱些,才能甜了。反倒天风调雨顺,葡萄反不能甜了。你看来还需在此上,多辛苦一些。多注意注意宫苑,确保遮风挡雨,恐怕葡萄才能得甜一些,皇上也能更高兴一些。

风云侯明鉴,确是如此。不过如果风调雨顺,即便无论如何挡雨,这葡萄都无法得如旱时之甜。卑官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手中正捏着一个葡萄,心上生了些火,道了句:“此佞果也!灾时百姓困顿方甜,百姓喜时则酸,何也?”

随即掷果于盘。

苑令诺诺,面带惊惧之色而告罪而退。

张林兀自不自知,还说:既然是佞果,我便帮越侯大哥都吃掉,再把它屙到茅坑去。

我离此子远,腿上又有伤,否则定踹他出去。

宋却忍不住,抽了他脑袋一下。他呛了几声,抬起头来,倒和宋不生分,竟放下盘子就要还手,口中说道:兄长为何又打我,却让我生吞了一个,差点没呛死,让我打还回来。

那边秋鸾啊的一声传来,却赶上子实兄从门口进来,上来便是一拳砸向张林的脑袋。

他不敢和子实兄造次,只能有些委屈地说,为何骠骑将军也打我。

子实看了看那边的秋鸾,他却先对我说:听我们这里声音小,以为你睡了,发现上林苑令的车在外,便下马偷偷走过来听听。

随即端过盘子:哦,他也送你葡萄了。

立刻丢进嘴里几个,一边吃着一边含糊着对张林说:你不知你们家越侯心思……他骂的可不是葡萄……不要乱说话……还说这么污秽的话……幸得老子不在乎。

再转向我,从怀中拿出一个书简,丢给了我:你看看吧,这下有说法了。

我看着:这等事,怕到处都有;以此定论,怕不妥。

他回道:那就得看是否有人劾之了。

他还倒了酒,一饮而尽:若甘若醴,却有些酸啊。噫,屋内如何还有些烤肉的味道?

我丢去了那卷竹简,叹了口气:智已尽力,君不明,无可救矣。

第二日,我未能起身去上林苑内游玩,因为我发烧了。

不过第三日,我还是能坚持着听完圣旨,朝下面人发令:收上林苑令,丞,尉下狱,由上林各司小吏暂代其职,统归越侯调遣。

随即有吏劾苑令等人徇私,以上林苑内膏腴之地遗亲族,减收赋税,克扣少府之资。

又有吏劾,上林苑令荒废政务,不修缮皇上行邸,致使离宫破败萧条,无以迎圣驾之幸。

上林苑令没有什么争辩,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哀伤地看了我一眼。

我无力与他再说什么,命人带他们下去,好生看管。交待其他人如何做事,就命回平乐馆继续休息了。

仿佛睡觉前我还要和他说一句:智已尽力,你三人能否保全自身和全家大小性命,就要看皇上来了以后如何了。

再也抵不住疲累,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注1:建章宫和上林苑两个确实靠在一起。所以有说法认为建章宫属于上林苑,从今天的考古发现来看似乎不是。建章宫和上林苑是分开的,建章宫属于后来被称为西郊苑的一个皇家园林系统,并不属于上林苑,本书从此说。可以作为例证的在《汉书》翼奉传里说“其时未有甘泉、建章及上林苑中诸离宫馆也”,显然,甘泉宫和建章宫都不属于上林苑。

注2:李禹搏虎此事不假,后面的故事却是小说家言了。

注3:这是两千年前,现在东北虎华南虎都面临野生虎即将灭绝的问题,请保护老虎,请保护各种濒危动物。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凰来仪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五十八章有凰来仪

题注:《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凰(古书中作皇)来仪。

睡着了,却似乎一直在做噩梦。

这就是最令人讨厌的,其实平日我很少做梦。甚至曾问银铃怎么回事,她说我脑袋里没有什么弯弯绕子,所以好睡着,也不做梦。

我自己形容自己的睡觉方法就是一闭眼一睁眼,又是新的一天。

别人形容我睡觉方法就是脑袋一沾枕头,鼾声就起,什么时候鼾声停,什么时候是新的一天。

可做做美梦也就算了,噩梦就是令人憎恶的了。

我总是能梦见在坑边看到虎呼出的白气,而且那只巨虎总会忽然跳出,而我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只能听得旁边银铃的惊恐之声,却毫无办法;抑或是我护住银铃在身后,却被五只虎围在墙边,仿佛随时都会冲上来,我却手无寸铁;又或者撮合秋鸾和张林,却突然冒出个黄怡和我站在一起,还被银铃误解,说我花心,佩姐姐又该伤心了,她也哭了,我自然慌了神不停解释还得哄她释怀。

有时还会把前两天的事情不停走几遍,这就更令人心虚了。每次都得下虎坑,要说这种事情,再放我眼前我决计不做了。可惜,到时候还是莫名其妙的就下去了。每次杀完两虎,都知道后面一虎要偷袭我,便要杀这虎,却忽然眼前找不到这只虎。结果无计可施要上去的时候,就会忽然被抓伤,腿上还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疼痛。

还会梦到仲道兄吐血,而且是一次次地吐。当他朝我身边喷了不知多少次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没有按照那日的话来说,而是说了一句,你还有完没完!

接着仿佛情景到了第二日,子实又会把所有人汇报的事情向我汇总又是一遍遍,什么何处苑何处田猎场有人私自垦荒;多少船只破烂不堪,不能航行;哪处河道淤塞等等,更是不胜其烦。

忽然又转到了宣旨那日情景,冲着一干人一轮轮发号施令,一次比一次气急败坏,那套词一遍遍说过,一番番说过后转头,却全看到了银铃。

于是我知道我还在做梦。

我忽然感觉自己惊醒了,背后全是冷汗,似乎烧退了,身子轻生了不少,就是还有些晕乎乎的。

立刻翻身起来,耳边仿佛响起银铃的声音,你慢点。

看着下面人多了不少,很多都是官吏打扮,应该是现在特殊情况下,子实兄安排来随时听候我号令的,很多人并不认识。人丛中,却看到宋在门口附近,我招手让他过来。看见手边尽是一些堆好的竹简,想着应该是给我看的。随手抄起一个,指着门外方向:你去趟长安,问问仲道兄,按各种礼制我们需如何布置,皇上快来了,无论准备或准备不及,都得尽力,办成是他的,办不成是牢里那几个的。办完,你把他说的抄录命人送来。然后你自己有什么事情自己去办,这边暂时不需要你了。

可有上林苑农官在此?

卑职在。

速速核查苑内所有耕种土地,有人没人的,在哪里,多少,谁种的都给我确实了,办完即刻报来。但有隐瞒不报,数目不对的,你自己心中有数!

下面有司池沼水监者?

卑官暂带其职。

所有船只濯洗一遍,仪仗给我备齐,不够去京兆尹那里给我借,就说我说的!他不给,就来报我。河道淤塞处赶紧挖开些,要确保能行船,若让皇上不开心,你要掉脑袋的!

这一番几近恶狠狠的把梦里已经布置过的再挨个布置了一遍,语气更是凶恶,算是发泄梦魇于我的种种,不一会儿,就把众人全部打发走了。其实似乎我在宣完圣旨后好像已经安排过,这次算是更加确实了各人的职责以及办成办不成的后果。

眼前再无一人,想起秋鸾提及的温泉,便想找去洗个澡,现在身上这番汗湿的确实不舒服。这腿上的疤泡掉重结就是,还是让身子赶紧舒服起来为好。

站起身来,回过头却又看见了银铃。

我立刻泄了气。

我居然还在做梦!

耳朵上忽然感到了真实的痛:什么叫还在做梦?

啊,啊,松手啊!夫人,我错了。

你错哪了?

你说错哪就错哪了。

伊人似乎有些忍俊不禁,拉着我坐下,替我披上被子。

你怎么来了?

旋即耳朵上痛觉又起:什么意思,我不能来?

能能,只是夫君未想到而已。

子实没告诉你么?据说你刚走,父亲的信就到了。信中说很可能要再进贡点钱给皇上,我们可以不出,从父亲那里出,但是得派人来走个过场。张老爷子连夜赶紧把信快马加急转给了我。我那时还在谭中,想着张老爷子不适合来,徐大人给你带来了,波将军,韩将军更不能来。现在和北面鲜卑人正开战,北海也不便派来。田缄、张华等人虽然办事利落可靠,却位卑官轻,未免不尊。想来想去,也就我这个越国平国夫人能来,当然我还是带钱过来了,父亲那边战事不断,花销也大。所以接信当天我就出发,事情我交待给了烈牙,郭旭,都没有回广信,直接修书回来让人提了钱,在谢沐和我碰头。这一番坐车昼夜兼程,换了不知多少匹马,还好一路没有碰上雨雪天气,还算顺利。结果,你刚去上林苑我就赶到了洛阳,又没有碰上。也不好追去,只能就跟着父亲母亲皇上他们一起出发了。子实真的没有告诉你吗?

门那边有响动,子实正好进门,看着我们,忽然笑道:子睿,我就说你该弄两个碗罩耳朵上。

子实只说有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等着我,并未说你来。

银铃姐,弟还有军务,先告退。此人立刻觉得事情不妙,遛得甚快。不过他那句到替我脱了困,耳朵立刻获得自由,只可惜,它们不能先行撤离危险之地。

门再次被关上,银铃却叹了口气:你每次在洛阳待上一阵,就会变一点,也不知道好是不好,不过你终究还得来洛阳主政,也只能这样了。

我又把她揽于怀中,她捂了一下鼻子,以手为扇,笑道:子睿真臭。但是却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我拉着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中心,大小确实差得太大了,不禁轻轻捏着,不愿放下。

我真想和你,还有佩儿到一个山野林地隐居下来。我做不得大隐,却还能做做小隐吧,打打猎,和你们共度一生。哪怕粗茶淡饭,也要比在这锦衣美食要舒服好多。

我不该提打猎这个事情,刚提到,我的耳朵又遭难了。

你是不是打算抛下我们了,居然敢跳虎坑,你当真浑掉了。就是得了你在虎坑里受伤的这个消息,父亲大发雷霆,母亲差点吓晕过去。各诸侯大臣听到都一片哗然,皇上倒是挺赞赏你的,还准我先过来,我昼夜马车没停,今早才到,睡都没睡着。幸得说只是皮外伤,还说伤口已经结疤,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不就是因为你这个小东……坏蛋,不过刚才看你那一番指挥若定,头头是道,我却在想,你是不是要用什么计策,却行苦肉之举。

说实话,其实没有。我让他们报就说我替皇上与虎谋皮了,但自然不是了,不过你得帮我在父亲母亲那里说些好话。这跳虎坑谋皮之事,其实也就为父母,你和佩儿可能。

为我们也不许!

知道了知道了,别这么凶,你们不在,我想你们可想得紧,别一来便对夫君这么凶。

啊,凶一凶就不给了!是不是不打算要了!

伊人忽然开始撒起娇来,说来也是我说让她随时撒的。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因为她撒了娇其实就意味着原谅了我。

当然心情好起来,不仅因为这个。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一起长大,只有现在当伊人撒娇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确实是夫君的感觉,银铃也不再有姐姐的那种味道。她需要我的呵护,我的劝哄,满足其夫君道貌岸然的大丈夫情结,这才是我作为一个夫君所需要的。银铃似乎可能也感觉到了,抑或她在撒娇上确实有天赋。不过伊人不应该一边撒着,一边还不放开我的耳朵。

我只得指指自己的耳朵,她却嘟着嘴:揪着好玩么,子睿都这么大了,还记得那个襁褓里的小肉球。现在腮帮子没得揪了,只好揪揪耳朵了,连这个要求都都不给了……好可怜呦!

我真没有觉着这个貌似看着房顶的少女有多可怜,倒觉得我的耳朵很可怜。

伊人忽然悠悠叹口气:铃佩皆山野之女,不羡当世浮华之风,不慕时下奢糜之气,粗衣布衫,粗茶淡饭即可。什么虎皮貂皮,山珍海味我们都不稀罕,只要有你便行了;只是子睿尚需得在朝堂之上,我们便随你过一阵好日子了。伊人言毕朝我笑笑,手终于从耳朵上放下,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给你们写信了,不过可能你得回越国才能看见。

不然,我在洛阳收到了你的信。那送信的也算机灵,听得驿站人说我来了,拔转马就进洛阳送到赵公府了,这便少了他一路往交州去了。伊人忽然展开了笑颜:给佩姐姐的信,我另找人赶紧送去,佩姐姐看到了定然很欢喜。不过子睿给我的信有些……

我心道一定是肉麻二字。

不过你给佩姐姐的信还好,佩姐姐看了止不准多开心呢!

你偷看我给佩儿的信?

不行么?反正亦未封口,女子之心存私,既然经过,不可错过。她扬着眉毛,颇为得意。

银铃,你学坏了。

嫌人家学坏了……就不打算……

要的要的!

还憋我……不让人家撒完。

看着伊人努嗫着小嘴,用小指头指着我肆无忌惮地撒着娇,我真是毫无办法。如果将来我有个闺女也如此,我必会娇惯坏她。

所以我提出了这个问题。她说孩子不能太娇纵的,会惯坏的;那你呢;我你自然可以娇纵的,反正惯不坏;那孩子为什么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你这样我都无计可施,女儿如此,我定然毫无办法;那就我这娘来管喽。

银铃,你去关门,把门闩上。

干吗?

你知道的,快点快点!

你这不还生着病呢,而且刚受了伤。

你一来什么病都好了。快去啦!别罗嗦……乖……唉,你不去,我去了。

下面就是不适合记在历史或者任何典籍上的了,不过此事一旦有成果肯定适合可以记载的,只是得过上大半年才行。

办完事,某自感更为虚弱,便说要去温泉泡泡,好好歇歇;她说我的腿上有伤正结疤不能泡,一时僵持不下,最后她命人打了水来替我擦拭。

银铃在水中放了些香料,说得帮我好好擦擦,都变成臭侯(猴)了,我自然就都随由她了。之前,她先命人在我身边生起了火。口中还一直埋怨着,前日天气这么暖和,屋内却还生了火。夜里觉得热蹬开了被子,结果夜里火灭了,屋内又冷了,没人帮我盖被子,最后就着了凉。下面忽然又啊了一声,让我们都注意到帮我们生火的人,果然是秋鸾,这丫头倒是勤快。银铃问:怎么了,烫着了?秋鸾赶紧应道,奴婢不小心,烫了一下。

我这边却赶紧叉开话:夫人啊,你不是今早才来的,你如何知晓前日晚上事情的。

昨日你发烧昏睡时,大夫来看过,看了屋内摆设猜的。玉东以为也应该是这样的,所以就这么报给了我。

其实没事的,我身子壮,很快便好了。那位下去吧,夫人要替我擦拭身子了。

银铃还说那婢女总觉得有些眼熟。

我说以前司隶校尉骠骑将军府上的。她若有所思,是啊,我说怎么感觉眼熟,似乎佩姐姐还准过她假。

其实我很好奇,不知道准了什么假,但是避免梦中被误会之事发生,就当不感兴趣。

所以哦的一声便放过了。

这边银铃把门又闩好,没想到一边擦,梦中被误会的那件事情还没有完。

据说,你把黄忻带来了?

恩,我答应她两件事情,一件带她来上林苑,一件就是见你们两位我的夫人。

她不会杀我们吧?

银铃担心得真奇怪,有那么可怕么?黄小姐可不是什么阴毒的人。

我听过她的曲了,很是幽怨啊。

没那么严重,最近银铃不像银铃。心中忽然一紧,若再说错半句,怕就要出人命了。立刻轻松面对后面一张忽然故意颦眉的俏脸:越来越像我可爱的妻了。

哼,这还差不多。其实这个事情,如果你真的想要她,我们也拦不住。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愿纳她,我们固然心喜,却需要你决绝地拒绝她,你若拖着她,让她还存着念想,那就不是护她,却是伤他。我真的不希望,等我们孩子长大,看见黄姑娘,忽然问一句:这位孃姨是谁。对她,这可是莫大的伤害。

明白,故而我很是难受,这要伤人的。不过,长痛自然不如短痛,况且此事不能你们来说,只能我来。所以上元节那日我在太常府碰见她已经说了。不过她和我说过,既不能相吁以息,相濡以沫,莫若相忘于江湖。

若真是这样,便好了。希望她见过我们后,能有个自己的如意郎君。

伊人又叹了口气,忽然似乎有所发现,就在我身上指点起来:从小把养你得白白胖胖,身上一个疤都没有,现在却到处都是伤痕,让人好生心疼。

正好擦完,我把她圈在怀里;不许这么说。

言毕以口封口,亲了一下。

她礼尚往来,回了一下:为何不许?

若让孩子听见,会问娘亲为何这么说,仿佛爹爹和我们一样都是娘亲养大的。

那不是事实么?

你那时就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小女孩,都是张叔张婶做事,你充什么长辈。

可后来,还不是我教你读书认字,给你做饭洗衣服。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过说起来,我倒真有些想他们二老了,不把他们接广信么?

我也曾想过,可那里或湿热或湿热。张叔有风湿,怕去了他享不了福,反倒受罪,张婶身体也不好,这一路颠簸,怕又落下什么病来。我思来想去,感觉就留在襄阳还好点,毕竟那里他们老两口这么多年住下来了,熟人朋友多,照应也多。而且,那里有官仆专门照顾他们,这样可能更好。这次回去,我们拢一下襄阳看看他们二老。

恩,就依子睿的吧!

伊人忽然笑得痴痴地问我,如果她怀了孩子叫什么名字,还有佩姐姐的孩子,想起个什么名字。

我沉吟半晌,银铃似乎有些失去耐心,说我一点都不上心,根本不关心她们。言毕就要发火,手就势而上。我立刻说我想到名字了。她却忽然轻松起来,还说,就知道要逼我急了才行。

狡猾!我哼了一声。

说啦说啦!她倒一时没有打算撒娇。

我们能得以在一起,是经历了水深火热之约的,故而女儿名淼,儿子名焱。

恩,听来有些意思,淼儿,焱儿,都挺好听的……那佩姐姐的呢?

我和佩儿的孩子便取广信二字:儿子叫广,女儿叫信。

不过孩子们名字是不是有些没有规律?

那又如何,这样一看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孩子了,避免外人拍马屁拍错,省了许多尴尬。

子睿想的还真远。

恩,你逼急了,就想多了。

这样好么?

至少没什么问题吧?

那如果我们还有孩子呢?

银铃的便森,晶,鑫,畾(古磊,垒),犇,聶(聂繁体),品这些。佩儿的则襄,阳,汝,南,征,羌,长,沙,潭,中之类。

谁帮你生这么多?

你和佩儿喽。

才不哩!伊人这声似乎带有越人口音,更是可爱。

这个你没得选择,我谁都不要,就要你们两个帮我生。

要说我的身体恢复能力还是很强的,不是说腿上的伤已经痊愈了,是指我在信天地弘义,履人伦大节方面已悄然重获战斗力。

于是,重整旗鼓,一鼓作气,三番五次,直大获全胜而归。

只是参与作战部队似乎急需休整。

于是我又昏睡过去,直到被饿醒。伊人也在我的身边熟睡,我刚醒,她便似乎惊醒了,眼睛几乎都睁不开,却笑着张开双臂和我拥在一起。

我拼命吃着饭,我知道我吃得越多,银铃越开心。她有一条非常简单的判断依据,能吃了,便是身体好了。

那日下午,我和我的夫人就在屋内喝着葡萄酒聊天。不过,银铃说自己不能喝多,怕一旦怀孕伤着孩子。所以她似乎更喜欢欣赏手中雕刻很精致的玉杯;还说这杯子可能是蓝田产的玉。听她说来,似乎蓝田就在以前的上林苑内,现在连同灞浐二水一起被划在了外面。她的各种典故大多是从佩儿那里听来的,真希望佩儿也能过来和我们一起。不过可能佩儿不会很满意现在上林苑的情况;而且,当她们两个都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反倒不知所措了。

子实终于避难归来,看着我们的脸部表情,更加放心大胆地过来倒酒。还问我,明日如何安排。我说安排轻车,我带着你的银铃姐到处逛逛。我特意加重了你的银铃姐这个部分,不过此人装作牛饮,毫不关心,只丢了一句好吧。

还顺便夸了我一阵今天给那些官员安排下面几日事情的那一场,说我表现得极是凶悍老辣。

我心道,你如果似我这般恶梦做到醒,怕你比我还凶横。

晚饭后,银铃说要出去见见人。我知道她要见谁,让我有些不放心,但是觉得这也是应该的。便让她去了,自己随便看了看各种奏报竹简,却定不下心神。

这日,身体似乎还不是很好,还做了那么多辛苦的事情,银铃又不在身边,不一会儿就便觉得困倦难当,很快就倚着榻睡着了。

仿佛有人来,在榻边替我整理被褥;然后银铃回来,又好似二人聊了一阵,给我整理被褥的人便退去了,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银铃似乎在我身边半天没有睡,好似替我擦了擦头上的汗,塞好我另外一边的被角便躺在我身边了。伊人并未立刻睡去,却摸了摸我的胡子,好像还亲了我面颊一口。

伊人可能和我还说了什么话,但是我却什么都没听见,也可能听见了,却在睡着后完全忘了。

总算这夜没有噩梦伴着我,又仿佛是一睁眼天便大亮了。

醒来时,伊人仍在我的身旁,水灵灵的眼睛就这样看着我,却没有说什么话。看见我醒了,她笑了,调皮地用小指头点了点我的胳膊,示意得在怀中为她留出空间。

我呵呵一乐,把她圈在怀里,刚睡醒似乎自己脑袋有些木,竟忽然问她,你感觉你怀上孩子了么?

胸口上立刻挨了一拍:哪有这么快的,即便有孕,至少得过一个多月才会发现的。

哦,我是真的希望这次能让我的银铃怀上我们的孩子。

银铃不说话了,头埋进我的怀中,再不就我的无知言语什么了。

我知道自己对于这个方面完全不懂,小时候一直认为那个东西就是用来撒尿的,还感觉很方便。后来经街坊不知那位大哥的教诲,方知道男女那个地方不一样的。为此我还爬到家里洗澡的上面梁上偷看了一次那时的姐姐银铃洗澡,才确证了此事。似乎那还是我刚懂事以后干的事情,着实大胆得紧。

再大些,自入书院,与云书这干人待一起,自然就会常被灌输如何信天地之弘义,履人伦之大节这些事情。

不过我真的还不知道怀孕要多久能被发觉。

毕竟书院里全是男子,陈哥也从不介绍这等经验给我们,即便有女子,估计也不会理会我们这种问题。不过未尝不可以让书院里多一些女孩子,说不准大家能更用功些;比如黄先生那个长得和陈武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女儿,她就让孔明努力了许多。

那日早晨吃了些东西,自然就要讨论去向。

今日我们干些什么?

昨天和子实说过的,今日弄辆轻车带着我可爱的银铃出去晃晃,这地方大,多了我们也去不了,就去看看昆明池吧,离皇上来还有一阵子呢。

你腿没事么?

坐车么,又不是走路。

好啊好啊,那我这就梳洗稍微打扮一下。

好……的……你不梳妆打扮也是美丽得紧。

心道,以前你带我出去玩可不是这样的,换作我带你便这么麻烦;尤其这声好的略为迟疑,险遭毒手,亏得为夫实在是个危急时刻的人才,否则必难幸免。

伊人笑着丢下句油嘴滑舌,便着几个婢女去帮着她了。

顷刻之间我就穿好了,结果发现穿反了,脱下重穿一遍。穿上后发觉有个什么东西顶着我的背,再脱下来仔细寻找,便看到有片不知何处散落的竹简插在衣服里面衬里的一个小破洞上。取下来,又穿好衣服。看银铃没有出来,正好无事,就翻开一个个榻前几案上的竹简,为这位老兄找个归宿。

全部翻过,居然还找不到谁有这个缺失。感觉奇怪,便看了看竹简,上面内容只有一句“夫智敬上”,立刻做贼般四下张望,还好无人。自然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可能原物还在银铃那里,便先收好,不可给其他人看到。

托着腮帮子坐在榻边,除了等自己的妻,一时仍然无事。又看看四下无人,从袖中掏出又琢磨了一遍那片竹简,总觉得像故意拆下来的。不知道银铃拆下来有什么意义,实在想不出什么缘由,就又收了起来。

秋鸾端水进来,正好渴,赶紧喝了几杯。

让她去外面看看有无车驾,她说有,早有人等着了。问她宋大哥有无回来,答曰昨天夜里回来了,还替她们买了些新衣衫鞋袜。我说那就把他叫来;答曰还在睡觉,是否现在叫起来;我说那便算了。还问了问张林在不在,据说一早就没有看见踪影,昨天晚上和她说过,想帮她打一只鹿。

让她退下去,依然无事,把几案上十几斤竹简又看了一遍,基本内容心里都早清楚,尤其是做过那梦后,感觉有些内容背都背得上。

又翻看了腿上伤痕,那药似乎就有结疤之用,只见乌黑龟裂的疤在腿边划下三道,其状确实有些可怖,赶紧包上。

我折腾了这么久,伊人居然还没有梳洗打扮完。

于是只能愤而选择睡觉,某一向精于此道。老师和别人说话,甚至吵架,我都能在旁边毫不受影响地睡着,这可又是我的一项天赋。

这就快多了,闭眼睁眼之间,银铃便出现在眼前了。

不过情况略有不同,我似乎呆了,立刻翻身起来,完全不顾及腿上伤痕地站了起来。端详着我的妻。

原来女子化妆前后竟有如此大的差异,原本清丽可人的银铃忽然可用貌美不可方物描述。想到宋玉——自然不是我越国的那位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终于明白何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眉如翠羽,腰若束素,齿若含贝。”注1及至嫣然一笑,立惑其夫,恐其出而迷上林焉了。注2

我除了还能认出她是我的银铃,其他我一概不能确认。比如,我此刻是否在梦里。

但我立刻感觉有些不好办了,左右看看,冲着银铃身边的婢女道:我的礼服何处?快去寻来。

伊人盈盈走到我身边,身上穿着红色的礼装,替我整了整衣衫:你还穿着我给你做的衣服?

恩,那是你做的。

都旧了。

旧的好……穿着舒服……呃,你怎么不穿白的。

以前咱们是布衣,现在咱们不比往常,毕竟子睿身为辅政卿,我为君妻,在这些人前需做得样子,才能为那些人所敬。

那铃儿替为夫梳篦一下头发吧,今日铃儿美极,为夫不可堕了我等园游的派头。

你称我铃儿?

恩,自然,你既自称铃佩二人,你佩姐姐我还叫佩儿,你如何称不得铃儿?抑或叫你小猪,或猪儿如何。

伊人化了妆,似乎脾性都变好了许多,只是稍微揪了揪我的耳朵,轻哼了一声,却笑了起来。

为妻出来,就想让子睿看看,因为以前从未如此,我也不知道我这般打扮如何。她低头自己看了看自己,举起右手袖子,稍微晃了晃,笑容中兀自有一些不确定的样子。片刻,却又有了一丝愠怒,未想子睿如此惫懒,居然又睡去了。

美极美极,为夫嘴拙,不会夸人……不过,其实我身上某物可证明此言非虚。

伊人脸一下红了,却笑得更欢。我不想说亦不敢说等你半天之类的话,避免遭此人报复。

赶紧在外套上了正装,还是她帮我整束好腰带,正好了冠,这番才携妻一同出去。银铃总是担心我的腿,我只能用表情和步伐表现一切并无大碍,当然实际情况只有我自己知道。银铃还是让几个卫兵搀扶着我,自己则先去和车夫叮嘱了几句,还把车上稍微拾掇了一下,在车上还不停指挥着众人如何将我扶上车来。

上了车,张林等人也未见,也不想打扰他们,更乐得我们俩能独自出去,只带了几个婢女于一副车和数名健壮骑士护卫便出发了。

伊人上得路来,也不怕什么人说什么,直接拉开我的臂膀钻了进来,在我怀中和我一起看着周围的景色。

奇怪,周围景色竟忽然变得很是温馨而有活力。草色虽黄,却泛着金光,池沼乌青,亦泛霞光,其间獐兔出双入对,或者三五成群,常驻足看我们,有时又会被马蹄声喝退,欢快地窜入草丛树林之中。也不知道张林要到哪里去射鹿,似乎苑里这种东西很多。地势渐高,周围常见别有形致的山包在其侧,植满苍松翠柏,有别苑离馆微微隐现于其中立于山边池旁。日头虽低垂终南山上,亦放着暖暖的光,照得人好生舒服。

不过看着日头觉得有些奇怪,这一出发车似乎就顺路往西南去了,我有些纳闷:不是要去昆明池么?怎么子实说昆明池在此西北,我们这车这似乎要往终南山似的。

先去看看石闼堰。

石闼堰是什么?又是佩儿告诉你的。

这个却不是佩姐姐告诉我的了,子睿可知昆明池是干吗用的?

仿佛是孝武皇帝要练水军对付西南夷。

伊人摇摇头,不光为如此。

巡幸玩乐?

亦不完全。

那还能为何?

老百姓每日需如何?

吃饭。

脑袋上立刻挨了一下,不过此人似乎也要注意自己今日的形象,还贼头贼脑周围看看。

你这饭桶,就知道吃饭,你不喝水么?

得喝……哦,供应长安的饮水?

恩,子睿可教……我两汉四百年,约四年便有一年旱灾(实情),修的那一年(元狩三年),适逢天下大旱,好多河都干了,建章宫旧有的太液池(水取自渭河)远不能保证长安供水,另一长安供水的蓄水池镐池也干了,所以就选在镐池之南修了昆明池,不过这个名字确实是因为那时通西南,皆阻于昆明,孝武皇帝震怒,故而以此为名,称必取之。我们去的石闼堰就是昆明池的水源入口。

铃儿如何知道这个?

父亲教的,说道一城百姓之需,首当其冲就是水。他说以后若是你做到县令太守或许用得着,便提到了这个,让我有机会看看各地的取水之法,教习与你,未想到,你不到二十成了一方诸侯。那时父亲就专门提到了上林苑的昆明池,可惜父亲也没有见过。我跟着你在洛阳的时候查了些典籍,却不得其要领,便想着带你看看,对你也算有裨益。

甚好,为夫一向不太注意这些,也正好看看。不过看你似乎更好!

子睿又不正经了。

不过据说这也是二十多里路,我们马车虽然轻便,但是银铃让车夫稍微慢些,避免震动过大,让我伤口开裂。所以,这就需要个把时辰的时间了。

所以路上我们开始聊,聊出不少令人不安的话题。

不过开始似乎一切都还好,我们聊到了越国,我从里面的袖中抽出竹简让银铃收好,问她为何从她的信中取出这根;她却说不是她的信,而是给佩姐姐的;我惊问为何;答曰,佩姐姐学识既高,又才思敏捷,恐黄姑娘亦难出其右。只是嫁与你,她从不在你前面表现,怕令你自惭。这信,她一看怕就能明白这句敬上之辞何出;我看你信前面都甚好,佩姐姐看到怕乐得想起就拿出来看看。偏就这最后一句碍眼,想来想去便抽去了,换了根无字的,就当你那一句待得归去之日,再与爱妻共叙相思之情为结尾了。

铃儿倒记得很熟……不过,听你这般说来,如此安排确实很好。

哼,往日在广信不好好哄人家,出来才念人家的好,佩姐姐跟着你可太屈着了。不过有她教导孔明,孔明以后才学不可限量。

哦,我见到了蔡伯喈太常大人的女儿,名琰。年方十二,极是聪明伶俐,模样也俏丽可爱,我很是喜欢……

子睿……你什么意思……

你别想歪了。孔明快十岁了,我想在他十一二的时候就给他定一门亲,那个小蔡琰,我看着就觉得很好,到时候把他派过来给蔡伯父看看,蔡伯父原本才学就卓而不群,又爱才如命,咱们孔明这等聪明绝伦的孩子,又长得岂止周正俊俏可形容,我总觉得一定能成。

他还太小了吧?

那又怎么了?老爹说,如果我从小和他生活在一起,在我十岁关头,就给我结上五六门亲……哎哎,那是老爹说的,和我无关……所以,我打算先给小孔明结上一门。说实话,本来还想着咱们的孩子的,不过想来,岁数差得太多了,怕儿子不喜欢,就算了。

幸得在外面,伊人也知道注意形象,下手时间不会很长,力道也不会很重。所以,我摸了摸耳根就感觉好了很多,于是这边我依然兴致勃勃谈着我给我们家这个成员的规划。

若他成了亲,过几年就丢给他一个县管管,看看他行不行。如果行,到我去洛阳辅政的时候,咱们的广儿,焱儿若还没有能自己主政,就让他们的孔明大哥辅佐他,我好带着你们去洛阳。如果他还能行,我再入朝辅政之时就带他到洛阳去,回越国的时候把他丢在个两千石的位置上留给父亲。然后,只要小蔡琰不是很反对,就帮孔明再攀一两门亲事,把他在朝内的位置弄稳了。如果这小子真是个大才,到他四十岁左右来去,和父亲老师他们复丞相衔,就让孔明当着,我就不用辛苦了。

子睿想的也太远了……

没办法,为夫我实在不是这方面的人才,有些东西就是不懂,有些事情懂了,又不愿意做。我和这个朝廷里的绝大部分人不一样,这我没有办法。

子所不欲,勿施于人。子睿为何非要孔明如此?

他五岁里,来我们家,衣服上就绣有孔明这个字,他的父母对他的期望很高吧?我定要使他父母愿望得偿,也不枉他在我们家长大。为兄为姐,这亦是我们应尽之责。而且我不懂那些事情是我笨,孔明可不笨。

我就喜欢我的笨子睿。而且看来喜欢我家笨子睿的人还挺多。

你说黄怡?你们昨晚谈得看来不错,那么晚才回来。

还不止她哦。

还有谁?

还有你的婢女们,尤其是那个叫……

哦,也许我比较好说话点,也不会怎么苛责她们。我能感觉她要说出什么名字,所以我赶紧打断,我可不想沾染这许多事情。其实,今天早上我发现她似乎有意没有带某女去梳妆,此行也没有带她,我就能知道是谁了。

恩,我的小好人宝宝,是啊,是啊!

铃儿话越来是不正经。

伊人在身边笑得很是妩媚动人,只可惜轻车无可遮蔽。否则,定要继续做些事情,身上某些部位显然非常积极,还好我的脑袋还是目前的朝廷,其管辖还算有效。

你去潭中后,佩儿姐姐与我无事。忽有一天她兴致大发,就替你卜上一卦,要问你这一年吉凶。要说佩姐姐倒什么都拿得出……卜后她翻开自己的各种推演之简册慢慢解之,大皱眉头。

怎么了?

说你这一年尽犯桃夭……不过我看到有一句君子能守,无咎。劝她,说子睿如此英雄少年,该会如此,既然其为君子,当无咎,不必在意。

什么意思?

就是那种花花事情会来得特别多,不过你老实,不会负了我们……

还有其他的么?

还有辞注经年命犯水厄,所幸并无大碍……其辞在一册内有注曰:有隐人助之,可得以保。啊,是不是不该带你去昆明池。

我的命运自己都不作数了,别信那些爻堪之辞。我给她看看自己的断纹掌心,看得银铃长吁短叹,总算憋掉了这个话题。

时近正午,我们终于来到那个叫石闼堰的地方。注3此地地势较北稍高,一水自东南从终南山间往西北流来,此处水中有一座矮石坝斜横与水上;银铃称此水为交水,此坝为石碣。此时节,水位不高,交水在坝下为坝所阻全部流入一条往北的渠道之中了。银铃说,顺着这条往北的渠道水就注入昆明池了,再往北就到。她还仔细看了看,忽然恍然大悟,说原来水势大的时候就从石碣上流过去,注入沣水,而不至于全灌到昆明池,以至于最后淹了长安。还释义道,取名碣者,其义阶也。

她很是兴奋,显然把典籍中和眼前的东西对上了号,想明白原理后很是开心。我也很开心,看着这个简单而有效的方法,心中多了很多想法,只是有些乱,不能一时明了。

那为何还要建昆明池,只要一个石碣和一条同往长安的水渠就行了。

那就这么一直流啊?自然需要一个蓄水的地方,而昆明池就是那个蓄水的地方。这石碣是为了排洪防涝,而昆明池为得就是蓄水防旱。平日里,你的脑袋还真不好用。

伊人兴致正高,在石闼堰用过一餐,便立刻催马夫转向而北,这一路,马夫也不催马,车却挺快。银铃觉得奇怪,终于轮到我批评她一句,我们相当于在下坡,车不用拉自然而下,马不用催,自然奔行,铃儿脑袋竟也傻一回。

倒不是我多聪明,这冲锋陷阵之事于我多矣,这上下坡带来的辛苦和便利自然比她明白得多。

这报应是一定的,她先四周看了看,虽然耳朵没有遭殃,大腿上却挨了一揪。忽然她像自己犯了大错一样:没事吧,腿,疼么?

我本来没什么事,忽然做恶心起,又想逗眼前满脸歉然的银铃开心,脸上先是宛若无事,静默几个须臾后,忽然龇牙咧嘴,然后便说好疼啊!

伊人立刻笑得如马车般刹不住,最后只能在我怀里哼哼,说我还真坏。

这一路又是几十里地。银铃贪睡,兼路面还算平稳,伊人很快就在我怀中睡着了。我本还想看顾与她,这摇着摇着着实催眠,很快我也睡着了。

醒来似乎已近黄昏,眼睛还在迷离时,就能发觉我们来到一个烟波浩淼之大泽之边,水中有一巨大的观伫立,其身宛若树状,其下上有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形拱立。

昆明池!伊人似乎又被我闹醒了,不过她看着前面景色毫无怪我的意思,语气充满着快乐兴奋。

昆明池,据说方圆四十里,可在我的眼中这就是一片海,周围没有什么风,可是池水依然不停地拍击着岸边,更加像海边的情景。银铃完全像回到了小时候,欢快地与我指指点点;我却在琢磨,这得要多少人挖多少时间,有无如此之大的必要。

注1:有删节,查明原文此段对比就知道我删了哪几句。

注2:汉代人化妆和现代人审美观点有较大差异,其实看了《汉武大帝》的人心里都有此论,避免大家看了心情会有波动,我把所有天变里女子化妆稍微比较具有现代人能接受的方式,诸位看官,不要为此事计较了。

注3:请参考黄盛璋《历史地理论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昆明池

天变

第二卷天变

第一百五十九章昆明池

这年的正月里,上林苑中已经很暖和;只是临近傍晚时,这个池边却一阵阵刮起了风。

水边一个正兴奋地四处张望的华衣少女忽然感觉到了阵阵晚风带来的丝丝凉意,缩了缩自己的肩膀,后面不远她的夫君——一个满脸关切的高个少年立刻从车上唤着妻的名,跳了下来小跑了过去,将她拥入怀中。

少女兀自有些紧张,指着她夫君的腿,不停地问着什么。少年摇摇头,也指着自己的腿,说了什么,说完在妻子的指点询问中又不停摇头。

少女终于安下心来,带着甜甜的笑意,就依在夫君的怀中,一边看着景致,一边叙话。

这个年纪的夫妇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或谈或笑,或娇嗔或逗哄,或甜言蜜语或轻声细唱。天可能都觉得有些嫉妒了,便很快黑下了脸。

于是他们终于醒转过来。

子睿,今晚我们……回去住还是如何?

你都说这话了,按说我们就不该回去了。

哦,这子睿都听出来了。伊人吃吃地笑了。

我耸耸肩膀:咱们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这还听不出来么?

那能住哪里?这眼前尽是亭台楼阁,都像是些巡幸赏玩的地方,没一个像能住人的地方。

你这问题跳得真快……嗯,这个事情好像子实与我说过,这里有射熊观和长杨宫,南边我们来的路上应该有个细柳观。水中间有豫章观,该就是那个吧?

该就是的了,不知为何建成那个样子?

恩,像颗树,下面还雕了一圈人。

哎呀,说啦,我们住哪里呀?铃儿都听我的宝宝夫君的。伊人晃着脑袋,开心得紧,似乎发簪要被甩落,才忽然停下,小心翼翼开始作淑女状扶起自己的发髻来。

嗯?铃儿又调皮了,怎么能……在这里这么称夫君的。我点点了她的鼻子。

那如何?啊,莫若这样……妾身且问越侯殿下今夜何处歇息。伊人也算拿得出,一切依礼,现在怕佩儿都不会如此这般低眉顺眼地和我来这一套了。

银铃今日可真有些顽皮。我有些紧张。

伊人也学着我四处张望,却随口一句就能把此句推过:快啦,还有很多人跟着我们,他们也得吃饭睡觉。

长杨宫咱们自然不能住,附近馆舍也无甚兴味。铃儿看这个豫章观如何?我们可以先乘船游池,如是好住在船上也行,若是不耐水上颠簸就到豫章观歇息。

正合铃意,子睿深知吾心。

车夫就是上林苑内的,自然知道地方,片刻即到该到之处。却是那个暂行司沼水监领着一帮小吏出来迎了我们,那日在平乐观周围一堆人,他还算规矩,今天得空乘机一番谄媚及阿谀奉承实在有够令人生厌。不过夸越侯夫人美貌这等话,未想他也夸得出口,而且还颇有效果。看着银铃脸上笑得更加开心,心道女子怎么听见这种话就感觉丧失平日理智了;不过既然银铃如此开怀,也就没有打断他的话,连带着谄媚我的话,也能听下去两分了。

我做了件应该令他很开心的事情,我问了他的名讳,还作势记了一下,反复念叨了几次他的名字。

其实,此人若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能让我记住,我八成会把这种名字在几日内忘掉。不可否认,这是我的缺点,不过我大抵能记住所有人的脸,到时候作熟悉状招呼他就是了。

银铃知道这事,后来她私下问我,你是不是要让那个官吏对我感恩戴德,以后他若得升迁,自然会认为是我举荐。我说自然,他夸你都快把你夸飞了,为了他这阵口水,也该给他个好点的念想。况且这般还能让他给我们安排更尽心。

自下所有要求,都称照办,还又赞我体恤下吏,要求的都是些简单的事情。我本不是什么士家公子,从小就是有地方就睡,有东西就吃。我所要求的亦不过是给我条船,累了也能歇息的那种;我需巡视一遍昆明池,说不准还要顺着水道到处转转,看看一路风景,皇上来了,也能帮着引导。这后面的自然是冠冕堂皇的话,不过这一圈转下来,看到好看的地方自然会记住,到时候禀报给我那位义父陛下也算我尽了心了。

他问我要不要豫章大船,我说不要。其实我不知道豫章大船是什么,但是听得一个大字就觉得不妥当。只为我们两个人,最多算上后面的十来个人,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还是银铃指着水边停的一艘挺漂亮的游舫,问道此舟可否,那人立刻便说,既然越侯夫人看中,自然可以。

随即命下人赶紧收拾归置,只听此人口中不停指挥催促,亦不消片刻,船上一应物事乃至船工庖厨皆备。

我上船前,特意转头又确证了他的名字,道声辛苦。

估计他应该很开心。

船不大也不小,略宽于常见江水之中行舟,最妙在于船头船尾都起有三层的楼台,楼台之间有天桥相连,实乃携妻观景佳处。此船宽阔,虽然速度不快,在水面上却甚是平稳,倒是适合晚上歇息。

我让那些随行精骑和侍女们都跟上来,自己寻歇息处,亦可随意观景。看着众人颇是开心领命,便命庖厨生火做些东西来吃,自然这个是最要紧的,不过,我说起来似乎并非这样。

下令船工开船,我也不知道什么路线,只让他们带我们绕池随便转转,选些景致来看。

而我自然在上面与我的银铃携手看着身边种种,上看迢迢星汉,下看无边夜色。随着岸边灯火的逐渐远去,银铃心情也就越发轻松起来。

豫章观顶上忽然亮了起来,眼见着闪出了明亮的火光,将原本昏黑的昆明池立时耀出粼粼红光。风不时吹过,深邃的昆明池荡漾起一道诡秘的光晕,悠悠地将我们所有人连同船一起包裹其中。仿佛这池中有着什么秘密,不想让我们得知,而将我们圈在其内,拒在其外。

为什么那个地方叫豫章观呢?我皱着眉头看着那团跳跃的火焰问道。

你是讨厌随侯吧?

这你都能猜道?

父亲和我提到了你打算回越国的军队部署,而且我也知道你以前和袁术有些交恶,故而能猜到。为何叫豫章观我不清楚,可能还得问佩姐姐。不过说到这里,我倒真有些事情要问你,其实我真的没有想到谢沐。但是听父亲复述完你的话,又觉得有些道理。如果互换立场,你很可能如此安排。不过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冒险的,尤其一旦攻击失利,这支远来之师粮草这些如何筹措。

一抢我们的粮仓官库,二趁秋收之期而来。所以攻击时顾忌会比较小,防守起来也不难,总之就是冒险,但是这个险值得冒,否则徒劳无功还劳命伤财,这种事情我不会做。

子睿之谋颇有灵性。可我当年教你孙子兵法,你却为何总也记不完全。

这种东西何能死记硬背,知其究竟便行了,我倒恨不能尽数忘却,如此才能活用于心,亦可免枝枝节节干扰。

听来有理,据说当年霍公去病便从不读兵书,那你为何用计总是过险?

铃儿啊,你当对方都是笨蛋么?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我不信对方都是笨蛋,按道理设计,别人也能想到,自会提防。当我设身处地地考虑对方如何想,对方如何动,便感到按兵书而出的很多计策都是平庸之极的。这时,对手甚至我自己有时想都不敢想的计策才成了妙计巧计。不能为他人所虑,才是最安全的。韩大将军背水列阵,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皆是置身死地的计策,可都要比为夫要险得多……不过铃儿从不用险,可也是一直打胜仗啊!而且打的胜仗可比我多多了。

我兵比对方多,将比对方强,粮也比对方足,武器远较对方精良,这种仗输了才怪,赢了完全不稀奇。

为夫不如你稳。如果碰上是让我打上你所有的仗,我真吃不准能否全胜。

子睿竟如此谦虚,咦,那个莫非是石鲸么?

船的右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长长的鱼一样的石头,在火光中露出红白色的光芒,不过这条鱼的样子有些奇怪,像是一条鲈鱼拍扁了刮背鳍,翻转了尾巴的样子。听银铃说,这是一种巨大的海里的鱼,孝武皇帝时候就雕刻在此处了。注1

我确实是个无知的人,我从没有听过什么叫鲸。金倒是清楚很多,尤其是忽然发现船上很多雕饰物品都是泛着这种光。

银铃似乎也注意到了,伊人立刻忘却了水里那位,开始到处寻找观看着各种雕刻的纹饰,和散落各处的饰物。一个个看过,兼而品评,不亦乐乎。这个我又不感兴趣,尤其是伊人说出一个个我闻所未闻的名字的时候。不过,既然银铃如此有兴趣,我就自然带着笑,跟着她声声惊讶声,加几句:怎么了?是么?哦,原来如此,确实有意思等等。

我的名字谁起的?当银铃发现船后有两个相对而立“我”的纹饰并笑出来后,我难得问了句非口水话。

父亲提过,当日狱中不敢与你起名,怕一旦泄密为人所害。既然让你姓谢,你自成一族之始。父亲和几位朋友商议,令尊……我的亲公公有不祭皋陶公之典,兹令以后清流入狱人人拒祭皋陶公。因其后人姓谢,音同獬豸最好,那时还争论了致至直治志智诸字。父亲思前想后说莫若谢智为好。其名智者,念其尚处襁褓之中,望其聪颖好学,能辨是非。长大之日,能效其父,登高一呼,慨然有涤清天下之志。父亲还说,他后来还看了一个叫南华子先生的占卜图谶,便觉得你叫这个名字更是极妙。

那个图谶说的什么?其实我心中还在念叨,你可知我并不是那个獬豸,这事真不知道何时和你们说好了。

这就不知道了,我在越地那阵常问,父亲都笑而不答。只说,这个可能现在在皇上那里,自己这么多年早忘了。还说,莫若不知道为好。

皇上?这个却有些麻烦了,真不知如何问好了,为夫着实好奇。

铃亦好奇。

船一路向西北而去,豫章观上的灯火也渐渐成了一颗远远闪烁的星星。而岸边的灯火逐渐清晰明亮起来。

风大了起来,怕在最上面让银铃着凉,便拉着她到了二楼给我们安排的卧房中歇息,随便打开扇窗户,就我们两个人,互相携着手,就这样说话——当然吃饭时候得换个姿态。

当晚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吃了晚饭。银铃说下午一直在睡,所以吃得少。场面上很快就变成笑着帮我夹肉夹菜,将她面前的鬲缶等物逐渐移到我的案上,再把我前面空的器皿拿走。全不消那些婢女在旁服侍——银铃早早把她们打法下去让她们自己去吃饭——她在就行了。

这点上子睿倒一直没有怎么变。

那是自然,我心道,饭桶就是饭桶,不因桶内米饭多少而定。

通常吃饱前我不会说什么话,最多带上傻笑看着她。然后嘴里不停塞东西,因为如果说话,通常又会被数落——嘴里塞满东西时,不许说话。

最终,当我依在榻边幸福得打着饱嗝时,伊人笑得更开心了:当真二十年没有变,小时候请奶娘都需请三个,你也算乖的,就是常哭,张叔张婶看看你那下面没有什么污秽之物,就会笑着说,二少爷又要吃了。

谁说没变?我终于有精力说话了:开始叫了你十几年姐姐,后来叫你银铃,今日才叫你铃儿……唔,我什么时候能叫你姐姐的?

你能叫人挺迟的,我都怕是我捂你把你捂傻了,后来想起来就哭。大概三四岁吧,你忽然能叫姐姐了,那时我虽然还是个小女孩,却开心得不得了。不过小时候和一帮街坊姐妹可能把你折腾挺惨,那时候也不知道,就是疯得很,就把你当作个宝贝过家家,今儿我当母亲照顾,明儿她当娘亲看护,没事给你喂个什么水啊食啊的,结果好像真把你饭量给喂出来。

那些街坊姐姐们……好像我长大了就再没有怎么见过了。

恩,是啊,十五岁前她们都得出嫁啊。

哦,对……不对,那铃儿怎么……?

你忘了?我们当时算作没有父母的一对姐弟啊?而且,我父亲那时说是使钱打通了关节,官吏也就不来寻我的麻烦。而且我们在籍册里都算作没有父母的人,我还推说我有早年父母定下的姻亲,只是等待那人来迎娶我,自然就没有什么街坊媒妁来寻我,故而才能等你来娶我呀!比如子玉的小妹,如果子玉不是当了皇上的女婿,他妹子这会儿也必须得出嫁了。

嗯,江家小妹,老二一向疼他这个妹妹。等他妹妹稍微大了些,在襄阳平日里就常见他领着那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也爱缠着他。与我们一起,还动不动就威胁我们什么我去告诉爹爹去,搞得我们都不愿意和他玩了。以前我们都是四个人一起出没的,后来就剩我们三个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这帮小恶徒平日里也不干什么好事……现在的江小妹已经是秦彭阳公主,封邑就在秦国都城临泾边上,人还一直住在都城里,看来还是和当年一样。据说各国都有来求亲的,子玉到现在都还没有答应下来,可能是想替妹妹找个好点的,结果眼界就高了点,看这个也不合适那个也不合适,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还有,你们拜了兄弟,却算折了我,子玉与我说需称他二哥才是,不应子玉子玉的叫。

别理他,我见他都称老二,从不称他二哥……银铃如何知道这个事情这么多?

长公主殿下说子睿乃吾义弟,她算你的姐姐——她自称的——我算着日头不对,该是你大几日的,怕是子玉记错了。但她是公主,我也不好直说。她说她又是你嫂嫂,我和她算妯娌,所以和我特亲厚。去了没两日便几次召见,我与她也谈得颇相得。母亲带着瑾儿去赴宴,长公主都把我叫去做陪。

哦,要为两位皇子选妃了,那天什么情况?

看了公卿家的女孩子们,似乎倒真是瑾儿最漂亮。而且瑾儿现下身份也最是显贵,父亲在朝辅政,还有你这个平安风云侯当哥哥。可能家里有命,那其他家的那些女孩子似乎也都让着瑾儿在期间多出风头了。两位皇子本来好像都很喜欢瑾儿,尤其是大皇子,不过瑾儿更喜欢二皇子。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二皇子反倒有些故意疏远瑾儿,瑾儿好像也有些脾气,就故意亲近大皇子了。皇上皇后也都很喜欢瑾儿,怕这个事情就要成了。

看来银铃观察挺仔细的。不过,这些小女孩子家的事情,我弄不明白。

嗯,嗯,是啊,我家的笨子睿。女孩子家的心事,你确实不明白,倒真是有些小女孩还拜见我,问了你不少事情。哎……真不明白,父亲干吗给你取这样的字。

不知道,他不是希望我聪颖好学么?可惜有些拂了岳父他老人家的好意。我真的很佩服当年的很多人,他们如何能为几乎素昧平生的党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父亲说……他们身已死,我等尚存之。存之则有后,若不保其骨血,岂不令忠臣良士断嗣,故而为之。

我再把银铃揽入怀中:苦了你了,你比我大了三岁,却替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为夫着实惭愧。

无妨,子睿能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来娶我,铃已经很开心了。

嗯,那自然,铃儿终于不和我争四岁五岁的,我也就很开心了。

我比你大了三岁多,若真是你姐姐,争争无妨。可如果是你妻子,却真怕自己老了,你嫌弃我们了。

我把她裹在怀中更紧:不会的,初生时,你是比我显着大很多,可现在我已经显着比你老很多了。以后,我们就这样牵着手,一直到老,互相看着,互相扶着,你叫我老头子,我叫你老太婆,还有谁会在意,谁比谁大?

银铃忽然说道下次我得带佩儿一人来一次。

虽然话跳得厉害,我却立刻能体会其中所有意味,回忆最近所想的种种,心中忽然清明了。顿了一顿,笑着说,都带都带,一个都不能少,包括孩子们也都带上。我以前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们两个在一起,当时是我死皮赖脸要娶你们两个举世无双的女子,算占了天大便宜,不能口上说要照顾你们两个一生一世,一转身却把孤单尴尬留给你们,我岂非禽兽不如。

子睿如何这样说自己。

智本庸人,才学人品皆远不及夫人;又不擅于处理男女之事,给你们添了很多烦忧搅扰。原本以为自己还有长项,便是勇于面对,却未想到面临两位夫人时,次次选择逃避,反把种种难堪留给了你们,让你们婚后更加孤独。哎……铃儿,你别哭啊!

银铃一直看着我,不知何时,眼中有了泪光。

夫君说的是真的,以后绝不让你们再为我的怯懦而悲伤,不让你们再一夜夜独卧空床。

那今日我们就早些歇息吧。

言毕伊人一边轻轻擦去眼角泪水,一边走出卧房去安排了些事情。

这一去时间稍有些长。她进来时,既不登榻,也不唤我起来,只是打开了一边的窗户,让我朝外看。

岸边不远处能看到一座石像,周围有颇多灯火照耀,银铃又推开了右边一扇窗页,看到一尊和左边差不多的石像,也是类似光景。

那是牛郎和织女的石像注2,银铃如是说,上应天河星位,据说在豫章观上看,正好对应天上情景。七夕之日,若皇上驾临,会命军中矫健者将他们拉在一起,第二日再分离。

我没有说话,只是和她在一起静静看着窗中两座石像,他们应该是对望的,却不能在一起。

那夜我又看见银铃流了泪,我却觉得这是一种幸福的流淌。

后面几日,我和银铃或船或车,一路将昆明池周边玩了个遍。

追着昆明池水,直到揭水陂注3,看着水分两路一条临空的渡槽引着水进入长安城中,还有一条向北透过各自的水闸流入建章宫中,此处建章宫和上林苑之间就隔着两道各自的宫墙水闸加上一条宽阔的官道驿路。

牛郎织女我们还专门去看了,两座石像都比我高大,还都跪坐着(跽),从雕刻完到今日已经几百年了,却依然只能这样互相守望,之间还有好几里地。也许只有皇上开心了,二人才能在某年七夕见上一次。

镐池让银铃多停留了一会儿。此池就在牛郎像的北面不远,一座山岭之南。她说这是周代都城镐京饮用水的蓄水池。比昆明池小了许多,却淤塞得很厉害。今日在周边已经完全看不到周时都城的种种痕迹,只余衰草与朔风为伴,枯叶与飞禽共舞了。

犬台宫据说是专门给皇上养狗的,珍藏着天下包括西域都护府收集进贡的各种犬类,甚而还有更西边的外邦异犬。即便如此,银铃却没有想参观的意思,而是主动要求避开。我知道她怕狗,虽然小时候她曾勇敢地站在我的面前替我驱赶。所以,我也叮嘱车夫离那里远点。其实现在我倒真不太怕,尤其在北地雪原中杀过不知多少条狗后,更没什么惧意;感觉比老虎要好对付很多,至少力气没有老虎大。

上林苑之北未过渭水,靠着建章宫的地方有一个孤树池。池不大,却在池中有一洲,中生数棵杉树,皆高十几丈,因其根远较树干处肥大,彼此又极其靠近,竟真的像只有一棵盘根纠结的几十围孤树一般。注4

孤树池边还有好几座池沼,皆有楼台宫观,不过银铃还是喜欢孤树池。她说,只可惜此时尚为初春,若周围皆是绿色,其意其境怕更是吸引人。我说到了夏季,带你们一起来就是了。

伊人又流泪了,却笑了。

银铃学会了撒娇,其实真是一件好事,有时,我真恨不得她一辈子都在我的怀中向我撒娇。小时候就只有她哄我,从没有过撒娇的事情,少女本应享有的在父亲夫君前的那一份快乐,伊人二十岁前从未享受过。倒是佩儿,幼时也许还能在岳父母前撒撒娇,反倒到我面前却从未如此。我的家事就够我头疼的,可偏偏我知道我还不仅面临家事。

算着日子出来四天后,我们回到了平乐观。宋他们都问我们干吗去了;我说带着我的平国夫人整个上林苑巡视一圈。看着平乐观似乎墙面重新浆过,地面也清扫一静,心道,皇上确实该要到了。

秋鸾似乎有些失落,听着她的姐妹们和她叽叽喳喳讲着一路见闻,却还带着笑。

徐大人精神好了很多,据说他们也在周边转了转,不过没有我们去得那么多地方,但还算开心。据说张林的房间里已经挂了很多毛皮,最近他们几个也总有野味可吃,日子很是快活。只是我似乎听到秋鸾也喊张林哥了,这却是我觉得不妙的地方。

这次回来,腿上伤口那边倒无论怎么走动也无什么痛觉了,只是有些痒。

子实来的时候,似乎在银铃身边抿着嘴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看得银铃觉得好笑,问他怎么了,子实说,不知道玉儿如此打扮是何模样。

不过,他掟了我一拳,分量不轻。我问他为何;他说你别胡思乱想;我说我没有;他说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打归打,子实还是拉我进屋。告知我,再有两日,皇上就到了。

我点点头。等银铃进来时,便直接告诉她,好日子只有两天了,到时说不准你夫君又得鞍前马后跑了,到时可能又没有时间陪你了。

银铃笑了,说没事,这是应该的。她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我的伤口,说马上这腿又得忙了。不过她很讶异,提到虽然痕迹很深,但是疤都开始脱落了。

居然这么快,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子实却知道,他提及兽医的药就这个好处,毕竟兽不同于人,要的就是很快止血,迅速结疤,以致痊愈,至于疤痕留得多难看,无人会在意。

看来以后受伤,还是找个兽医给我看为好。

旁边二人都笑了,子实笑得直拍我肩膀:我就说我说得没错。银铃倒很是贤淑的样子,一直抿着嘴,后来还以手掩之,只最后颦眉正色说了句:胡说。

打发走众人,我拉着银铃在馆内转了一圈,银铃问我干吗,我却一直笑着不答。

不过最终,我只能感觉自己有些傻乎乎地寻了一个婢女问了一下,那个温泉在何处。

于是,命人在门外把守,还闩好了门,拉着一直红着脸的银铃一起泡在了其中。

我们不是第一次泡在一起了,干吗还红着脸,不舒服么?

舒服是舒服,可那次……我们穿着衣服的。

我们都结婚这许久了,还不能一起泡个温泉么?

你自己的都没有弄清在哪里,还拉着我问别人,任谁都羞死了。

知道……很多事情上我好像就是有些笨手笨脚的。

没事了,没事了。谈些正事吧?

我们这个样子有什么正事可谈?

父亲……公公婆婆和那几日和我谈了一阵,其中就谈及瑾儿之事。

恩,父亲母亲怎么说的。

婆婆心情大好:瑾儿想嫁谁就嫁谁,如果瑾儿不定,那就看皇上的意思。公公却说,且不说这时不能由我们定,即便能由我们定,暂时亦不能定,还得看谁是储君。婆婆就有些愠怒,说公公怎么越老越趋炎附势,也学会了见风使舵,只想着讨好未来新君。公公也有些生气,说自然不是,我想的是谁是储君,就让瑾儿嫁另外一个。

啊,这却是为何?

我当时也是感觉奇怪,一时想不明白。公公却说,须知皇上就这两个儿子,一皇子登基,另一皇子就得外放封王。在朝内,辅政卿可总揽朝纲,倒无什么可担心的。可这另一个因其在外,却极可能会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所劫持,竟至扶为贰帝,挑动叛乱亦未可知。若让瑾儿一直在其身边,奸佞之人便少了很多图谋不轨的门道。况且,如果瑾儿真的为皇后,公公与子睿都变成了外戚,种种行事便有了顾忌。

嗯?嗯,嗯,嗯……

我频频点头,父亲所虑确是较我远甚。只是,瑾儿将不得不成为一场政治联姻的棋子,来去不再能由自己。

哎……

铃当时亦想如子睿般叹气,只是不便在公婆之前长吁短叹,以免失礼。

为夫所想的却是将来我们的孩子不免为了相同的理由,可能真要葬送自己的幸福,却去与他国联姻了。

将来的事情,现在别多想了。

到时候,就和老大老二老四他们结个儿女亲家,能牵扯到皇上的也结一两门,也就差不多了,其他,我还真不太愿意。可惜我再无兄弟姐妹了。若能我们这一辈把关系结好,孩子们也能更自由了。呃,佩儿应无什么亲生的兄弟姐妹了,铃儿可有兄弟姐妹?

你不是在打我的弟弟妹妹们的主意吧?

你真有?我去越地怎么不知道?

你不是见过我的妹妹么……父亲曾有一个汉人妻,还生了个女儿,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可惜大娘死得早,我这位姐姐也在党锢之乱时失散了。该比我大两岁,据说只有一个小名,叫金铃,后来却再也没有消息了。后来,父亲娶了我母亲,我是长姊,我的母亲还给父亲生了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弟弟就比你小两岁,我也从没有见过,据父亲说,十几岁就让他去司隶河内温地我们司马家的私学去读书了。两个妹妹年龄尚幼,我们在越地结婚那日,你肯定见过的,不过你那天一路喝上去,估计见到时,就是有人说,你估计也不知道什么了。还有,你莫打她们主意,佩姐姐也绝不会同意的。

那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哥哥,那个姐姐,这个二叔,那个四表侄的,就算忽然出了两个妹妹,哪里会知道是你亲妹妹……

你还真糊涂得可以……

不过,我看过地图,温县就在洛阳之东北,过了河(黄河)就是。若有机会,去看看你亲弟弟,你可知道他的姓名?……司马铜铃?

不是的,别瞎猜……他叫司马彪。

岳父怎么会给自己的儿子起个这么骠悍的名字,听起来倒似一个我这样的人的名字。

建宁四年父亲的一个故人孔彪去了,此公是孔夫子的十九代孙,那时为博陵太守,就在那年死于任上。为彰其功德,还是当今司徒崔烈立的碑——不过,那时他只算是博陵故吏,注5就是请父亲帮拟的词,然后父亲刚回到家,母亲就生了我的弟弟,所以,父亲为纪念故人,便起名彪了。父亲虽然一直未入仕,却叫彪弟要好好读书,还派去我们司马家私学,这就是明摆着要让弟弟入仕的。

我回去,就让父亲把你弟弟司马彪征来,最起码先做个郎官。如果不方便,怕有人说什么闲话的话,把司马家多征几个上来。如果岳父大人不嫌弃,我就把我内弟带回越国去。

别什么都依仗赵公,要知道,你并非他的亲生儿子。而且父亲也绝不希望靠着裙带关系让弟弟入仕。

其实我真的想立刻告诉她,我真是他的亲生儿子。

但是,我觉得暂时不适合。

所以,我很快找到了话:怎么这半天你脸还是红的。

这么热的水,能不红么,也不看看自己……

我要能看见自己就好了……

自后再无大事。

二日后,帝幸上林苑,见上林苑内种种,龙颜大怒。

下旨,斩上林苑令,丞,尉,诛其族。

原本,应该就这样过去了,一切如最初他们的计划那样。只是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站了出来:且慢,臣越侯智启奏陛下天听,不可多伤人命。

注1:鲸鱼不是鱼,是哺乳动物,它们和人的亲缘关系要远远近于它们和黄花鱼。

注2:今此二石像尚存,不过牛郎织女传说起源地今仍在争夺中。

注3:昆明池下面的二级蓄水池。

注4:原描述出自《西京杂记》。围,一曰双臂圆抱,多用于计数树粗;一曰双手拇指食指相比之圆轮,多用于描述人腰粗细。

注5:此碑存在曲阜孔庙中,不过和司马德超并无什么关系。

第一百六十章 君子不器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章君子不器

皇上一挥手就止住了我,“越侯无需多言,朕知汝要说些什么。念尔还有忠孝之心,就当你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想,与朕退下去吧。”

言毕在群臣中扫视了一下,最后对着孟德兄说道:“魏公!越侯身体不适,就烦劳爱卿去吧!”

孟德兄立即领旨拜离。我急急往后倒退几步,半身拦住孟德兄离去之势,再次跪伏。从孟德兄那里看向皇上:“臣万死敬乞陛下开恩,容卑臣禀告。”

孟德路过我身边停住,以手捏了捏我的肩膀,应该是示意我不可再说。我使了大力却只是耸起肩膀少许,作势拦他,却是希望让他知道,这牵涉上千条人命,无论如何我必须再说。

皇上哼了一声,竟要拂袖而去。忽然父亲和老师双双出来,互相看了一眼,老师先往后一退,父亲朝老师稍一点头再转身拜伏开口:“有罪臣启奏,犬儿斗胆,但念其亦身处辅政之位,请陛下听完其言,再做定夺。”

皇上眼睛仔细打量了父亲一阵,又看了看老师,我看到老师点了点头。皇上总算似乎消了点气,又哼了一声走回来,坐了回去。

“下面那个混帐东西给朕滚上来点,那么远朕怎么听你说话。”语气明显缓和了些,不过这句算得上半开玩笑半骂人的话,却没有人在旁取笑.众诸侯规规矩矩相对而立,有看着我的,有我以为会看着我的;有低头看着地面的,有我怀疑低头看着地面的;有不知道看向哪里的,还有我确实不知道他们看向哪里的。

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到了原来自己的位置,再跪伏于地:“臣以为陛下不宜诛上林苑令、丞、尉三人之九族。自吾大汉重作于雒阳,各先帝皆极少巡幸上林苑,又省其中若干闲职,复辟灞浐二水与蓝田以为农用。由是上林之修缮资用大大减少,而上林之出悉归少府,致宫室有旧,苑围有损,湖沼水道亦有淤塞,实为无可藉用,非令等罪也,此其一;今天下初平,若因宫室之旧而问罪,恐令各处宫苑大兴修葺之事,靡费资财,此其二;时至正月,四方诸侯来朝,族与礼法不合,此其三。”

其实理由和话都没有说完,但却不能说完,有些我却故意多加一句废话。皇上应该明白比如我把宫室一干只说成有旧,有损,亦有淤塞这些,还有这个靡费资财代表着什么,以及无端端多一句诸侯来朝的意味。

自然这旁边中会有人认为我是个傻蛋;还有人会觉得,他出来说会比我说得漂亮很多,甚至能说多好几条。

但唯一的区别:我敢出来说;而这些人——至少从目前来看——无人打算如此。

而且我并非不能说得很漂亮,至少银铃说我的家信写得不错,虽然这两种写法应该有些不同。

我得让大家觉得像是我说出来的——作为辅政卿,我第一次在朝内说很多话就是弹劾董重——然后被削为平民。

更以前我经常一言不发。

我说得过于精明,怕绝大部分人都不信;说得过愚蠢,估计完全没有人信;说得过于老实,倒是会很多人信,但是对说服皇上却没有用处。所以只得这般笨嘴拙舌,兼小心翼翼,且束手蹩脚,还拐弯抹角地说话,应该能让他们感觉话就是出自我,而且也能对皇上有所触动。

“子睿儿,你竟认为苑令等人无罪?”皇上似乎终于从我的话里咀嚼出点味道,语气中夹杂了些愠怒。但是在我的字后面加上一个儿,私下心情就安定了很多。

“启禀陛下,此亦不然。一则圣上巡幸,此等人竟毫无准备,其心当诛;二则擅自将苑中土地分于亲族,私自占用宫室之地,其行亦当弃市示众。”

“那你说该如何处置。”皇上的声音轻松了起来,我却未尝能如此。

“暂时收押,提请有司查办,核实罪行。但需待秋后处置,以顺礼法。坐其族徙之塞边,今我大汉各诸侯对外击鲜卑,新拓疆域,可往迁之。”

我故意咽了一下口水,作有些紧张拘束状,至少我小时面对某人紧张时会不自觉如此:“陛下免了臣属地三年的赋税,是故来时并未带什么贡奉。路上总觉得不放心,便差人回去着人取来,愿为圣上修葺上林苑尽些绵薄之力。”

我抬眼瞄到了父亲脸上微微的笑容,心下安定了些,皇上沉吟片刻,咳了一声:“算子睿儿有些孝心,看在你送来的虎皮份上,便一发都准了你了。”

其下,父亲老师依次出来,都表示愿意额外贡献,以供皇上重振上林苑。自下这个说立刻命人自国中取来,那个说自本家靠近此地的亲族中先行借出。前者要么过笨,要么过于聪明;后者要么过于聪明,要么过笨。

其实,一句话臣立刻想法筹措,必不让皇上宫苑失修就行了,我觉得更实诚点。

当然确实有比我说得还漂亮的,但是大致意思差不多的,这种人位置就要稳妥很多了。

比如鲁伯就是这样一位,看来这位老兄果然得祖上孔老夫子传承。

但是看了他样子,想想他的领居们,又觉得他的位置怕没有那么稳妥。

不过总之,这位父皇很高兴,接着问我还有什么事要说。

“臣本受命执司迎驾之职,可现在落得这样,若不是博士祭酒卫大人为我依礼安排种种,臣怕也免不了死罪。如此,卑臣如何还敢说什么,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说。此是为勿欺也,而犯之。万忘圣上恕罪。”

“嗯,那……卫祭酒何在?”

“呃……启奏陛下,卫大人因一路跋涉劳累,兼则帮我布置规划,本就有些沉疴,又复发了。前几日已送去长安医治。不过,他到了长安还给卑臣送来一份竹简,上书种种细节补漏。”

“嗯……嗯,那就回去再封赏他。还有你这浑小子,居然下虎坑,杀朕的老虎。你胆子还真够大!念汝也是一片孝心,还能记挂着朕最近身体不适,给朕送了虎皮来。否则朕一来就将尔丢牢里去,反正你也适合呆在那里。”这话一出,我心中大定,皇上轻松地笑了,带着诸侯们也笑了。

“朕派到你那边的贾琮给朕上了份奏章。说他从谢沐一路到了广信,见政理修明,民皆安乐。用了孔夫子一句话,人其国,其教可知也。没想到你一去就平了苍梧,南海,郁林之乱,这政务也没有拉下。”

“启禀圣上,承蒙贾大人不吝褒赞。其实臣至交州不及数月,欲至政令通达,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其所由来者,渐也。”注1我顿了顿:“能有政务明晰通畅,万民安居乐业多是原苍梧太守徐征大人之功。南海还是卑臣的平国夫人帮着平定的……其实臣确实没有做什么。”

“嗯,嗯……嗯,银铃孩儿的本事朕是知道的。听楚公说,你小时候就是她教的。教得好!还有越国的那位徐司徒,也该赏。子睿吾儿,自己去封赏他们吧。朕就不管了。不过你的岳父——那位水镜先生——看来是个贤士能人,什么时候子睿吾儿需请来,朕也打算授他一个官职。”

自然赶紧叩谢,这个事情就暂时告一段落。

那日皇上早早去休息,辅政卿与思贤宫外馆中待诏。

与三位面带笑容的长辈相处,按说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不过这次三位长辈的笑容总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所以我只能陪着小心在旁侍应者,还让下面的侍者送上些葡萄酒。

父亲看着我,一直就这么咧着嘴乐呵呵的,有时会帮我正一下衣服里外的领子,以及腰带,还会忽然不言不语拍我两下。老师依然是抿着嘴,似乎并没有一直看我,只是偶尔飘了一眼,便带着笑意看着窗外了。孟德兄则喜欢上下打量我,有时会锁紧眉头,瘪着嘴,有时又会大声笑出来。

不过,他们却都没有和我说话;而是三个人之间聊了起来,唯一值得庆幸抑或紧张的是聊的就是我。

白辛苦了我们几个安排一场。不过,这小子总算开窍了。居然这么搅和了一下,也算有些出息了。

呃,子睿在我等辅政中也算别有一番风骨了,这可不是定国教的。

唔,这便是银铃的功劳了吧?哎,可惜被子睿抢回去了。

哈哈,孟德休要让琪儿听见这话。

呵呵,赵国长公主武艺可是非凡,孟德须小心哦。

众人皆笑,于是我感到一丝转机。

要不这样,我去拜见一下母亲?父亲、老师、姐夫先叙谈叙谈。

你在这里给老子呆着!待诏待诏,哪能让你说走就走,刚夸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旁边待着去。

言毕,却还帮我正了正冠。

赵公啊,您从我那里要走这么多人,什么时候也还我一些,我楚国缺人啊。老师乐呵呵看着父亲的举动,发了话。

那怕什么……等子睿孩子多了,让他们去师公那里受教……然后呢……就在那里为你做事,楚公觉得如何?父亲的眼神一直在我的冠上,只最后那句问话才转了过去。

哦哟,那怎么行?先别说得等个十几年,就是再过十几年,我也没有精力带学生了。现在都是在让我的学生在教了。而且,学生中一时也没有如子睿,子圣,子玉这样的好苗子了,哎……

楚公过谦了,君所授之徒,无一不是当世英杰。若操有幸,能与弱冠之前便求学于先生,该是何等美事?可惜可惜。

孟德过奖了!定国也是走了很多弯路,才明白了些事理。读万卷书,看来确实不如行万里路。是故,子睿当年要求去北方游历,我面上作忧虑不停叮嘱,心里却满心赞同。

恩,犬儿是去过不少地方。看来是需如此,我族后辈还是得出去好好历练历练。若几年内有些好苗子还能成些器,我让他们都去楚国。先生要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喜欢的踢回给望,望亦决计也不会说什么。

唉唉,赵公这话弟定国受不起,不过子睿允文允武,赵公着实好福气,弟亦从未想到子睿能如此。

哈哈,这小子就是喜欢暴虎冯河,偏巧运道好些罢了。哪能和满腹学问的能人贤士,能征惯战的大将相比。

呃,岳父大人,子睿可不是那些人可比的。刚才楚公所言极是,子睿贤弟能文能武,绝非常人可比也。岳父所举者,器也,国需之而用,子曰:君子不器。子睿,君子也。

我知道这句话,器者,东西也。君子不器者,即君子不是个东西也。这是我们襄阳书院开玩笑用过的,比如汝不器也,彼君子兮之类。就如曾在吴地用过的“佳人”即双倍土人一般。要说年轻人闲了就是这样,什么好词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们,很快就被曲解了,进而当做谈资笑料。其实有时我也觉得这样不好,真希望我大汉的后辈子孙们不会如我们这般过于无聊。

当然,我相信孟德以及父亲老师不会如我们书院般如此无聊,会如此解释。

所以,我能感受到自己有些脸红了。

说吧!听子实贤侄说过了,说你早看出来了,他以为你会照着我们给你安排的做,好为你立威,我们也没有想到你给我们来这么一出。

烦劳各尊长费心,但这未免太狠。父亲,大臣们不会信儿能下得了这个手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打仗不算少了,这事又不用你做。只要你出来表奏一番,皇上到上林苑颁旨,你领旨行事,这事情就结了。你怎么这点勇气都没有。我们想着你在越国平了一阵乱,再回来的时候,群臣也会认为你有所不同了。

父亲在上,可这毕竟是诛九族,每家算起来可都是千余口,中间无辜太多,儿实在下不了这个手。

知道吾儿心软,其实为父本有一道奏章就是准备你领旨欲行后,再表奏将那些妻妾幼儿都罚入官为仆,以彰天子恩德。告诉你吧,这三个人族里也确实多是仗势欺人,横行无忌的,京兆尹,左冯翊检举这三家恶行的奏报,能堆一个屋子。汝以为父亲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么?

儿臣不敢,儿臣知错了。

不过,你今天这冒死直谏的话,别有一种宽厚仁德之风。怕那些对你心存不屑的人该对你改观了些。很多人都认为你只是小人得志,现在,怕都要改个念想了,尊敬于你了。

前一次儿冲撞董重,被贬,都没有让他们对儿有所改观么?

子睿不知道民间传言么?

不知……什么传言。

民间传言你是皇后在民间的私子,故而为之。

哎哎,赵公这话可说不得!

岳父大人,您怎么还信这个?

我信?哈哈,我自然不信,子睿和长公主同年同月,你让谁信?不过,群臣之中有愿意信的。这事得怪你,楚公,你把子睿捧那么高,偏他运道好,什么机遇都让他碰上了,子睿这一路往上得太顺了。偏巧皇后还真的喜欢子睿,简直有些宠了,这就更麻烦了。有时候,传得多了,就什么话都有人当真了。偏巧,这次子睿一来就和我一样支持立大皇子为储君,听有些人告诉我,这几日又有些风言风语了。

哎哟,怎么怪到定国头上了……呃,酒送上来吧。

老师笑着对外面有些迟疑婢女说,算是打断了一阵谈话。

父亲说他以前在上阖喝过,不过这次的要比他以前喝得香甜很多。老师说他曾游历至敦煌,未能深入西域,不过葡萄酒倒是喝过些,这里的葡萄酒却不如那里葡萄酒醇厚;孟德兄却是第一次喝,自然赞不绝口。

品评一番酒,不出意料,三位又开始说起其它事情来。这就是我讨厌政治的地方,言语中,总是提到了很多顾忌,种种不堪之事,原来天下有了他们三位,还是不行。不过他们提到那三族,流徙至云中公卢大人的地盘,算作一种补偿。还有,这些钱只会拨出部分稍微修缮一下上林宫室,绝大部分还是要拨到少府以供皇上花用。

我在他们三位面前通常不说什么话,除非他们问我。

子睿啊,得提醒你一句。

老师请讲。

你答应川中人五年内攻董,你打算如何啊?

恩,还有三年了。我先把交州定了,其实我还计划把珠崖、儋州收回来,后方平定我才能放心布置伐董贼之事。我们的斥候禀报,那里鱼龙混杂,极是混乱,各方势力对峙。我可能能钻点空子。然后五年之内,在益州南边董贼力有不逮之地,先辟出一块来做我平董的基地。五年……我应该能够开始了。全力剿灭董贼,学生还无此实力;但是学生能去慢慢征讨他,至少我不能失信与人。

嗯嗯,那粮草如何解决?

从越国输运给天南,再让天南国就近补给我。

果然,又和子睿当初从我楚国去越国一样,要小心出上次一样的乱子。

嗯,这些学生这次一定会更加小心些的。

子睿信得过那个天南王孟节?虽然你们曾结拜弟兄,可去年皇上赏了他个大印,今年就没有来。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子睿吾儿总有些轻信别人。

想他应和儿一样,也在平叛。他的位子一直不稳,此位仁兄有一半我汉人血脉,南人不逊者,但凡自觉能继其位者都有心篡之。

哦,不说倒忘了,看来我这记性也差了。我来之前正好接兴霸奏报,说天南王娶亲,他的弟弟和人订亲,请他过去赴宴,他觉得不能失礼,应该过去看看,就通报了我。我也准他去了,还备了份厚礼让他带去。

啊?怪不得,其实学生也在想他为何今年不来朝觐。那现在怕请简也送到我那里了……可能还得派人专程去送些东西。

其实我本应能料想到这件事情。宋替孟节兄弟提的方略中就有这条,这位新南王夫人该就是相当扎手,却在观望的某家的女儿。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小黑胖子,孟节的二弟才几岁,这个时候就定亲,似乎确实过早了些。想起当时情景,我的这位兄弟似乎早已经有了目标,就是不知道他们十几年以后结婚后的生活会如何。想起孔夫子的一句话,看来需要改一下:古来娶妻为己,今日娶妻为人。

暗叹以后我的孩子们估计大多也逃不过这一关。忽然想到自己不也是莫名其妙顶着老二的身份,有了个襁褓里就有的妻子?只能苦笑一下,权当自嘲。倒让老师他们有些不明所以,只能解释孟节的弟弟才几岁的事情推过。

因为说到了小孩子的问题,老师还专门提到吴兰吴班两位将军临来时还请老师问我他们小弟的情况。我自然说一切都好,还打算回越国后让他到处游历一下,长长见识,回来就补个郎官。老师点头,觉得安排还算妥当,说回去便好回复他们两个了。我忽然觉得奇怪,为何他二人还在楚国,不在巴侯手下。老师说巴侯觉得他客居武陵,屈着手下的文臣武将无所事事。便让他手下的将领要么投老师,要么投陈侯,先做些事情,莫要浪费自己才华。待复巴国之时,回来或不回来也随意了。不过据说人大多都去了陈侯那里,毕竟刘焉在益州确实有颇多人脉,而刘徽只是在落难时的一个幌子罢了。只有吴氏兄弟还留在老师这里,而且还是因为他们弟弟的缘故。

我却总觉得问题还是在于这帮士族看不上老师的出身。不免替老师叫屈,无论论道德修养,学识才华,老师都远在这些士族之上,放眼天下,能与老师比的又有几人。

为何非要看出身而不看道德人品?这难道是我华夏昌盛之道么?

我不能同意。如果这是规矩,该是有人来改的了;如果是一种习俗,该是需人去打破了。

那日在待诏处用了晚餐,又来了个太监,说皇上让我们去休息,明日田猎。

临走老师还特意叫住我。问我这些个话是我自己想的,还是银铃替我想的。我自然答是我自己想的。老师竟咯咯地笑了出来,显得很是开心,难得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孟德兄在旁听到,却没有笑。很严肃地上下打量我,终于点点头,最后才露一点微笑。

我问孟德兄跟不跟我来;他却说姐姐说要今晚和银铃以及瑾妹妹在一起聊聊天,说不准我今晚也得自己一个人过。还报了自己住哪里,让我晚上无事过去。我说我回去可能得挨母亲骂了,今夜就不叨扰了。

孟德终于大笑而往。

父亲回去的路上却对我说,孟德有些狡诈,对我倒还豪爽率直,看来他的臭小子还有些本事。

奇怪,父亲在外面自谦就算了,可就剩我在身边了,也不多夸我两句。再怎么说儿子也是一方诸侯,也算建立不少功勋了,要比那些酒囊饭袋的家伙们管用多了。

不过敝人确实肠子是有些直,似乎吹了阵风,催出我一个屁,前面所有的事情,也就不放心上了。但是,我总觉得有件事情可能会很麻烦。所以我陪着小心轻声问老爹,母亲身体好么?为赦儿的那事,没生气吧?

父亲左右看看,屏退了随从。

“吾儿平时在外切勿自称自己原本的名字,范公有触皇上霉头的事情,未得昭雪之时,为保护子玉,赦儿切不可暴露自己真实身份。”说到最后,父亲的语气里甚至有些丝歉意,倒让我有些难受了。自然赶紧说,儿子明白,不会不会的。

其实不揭露还好,一旦一切真相大白,我还发愁怎么和佩儿解释呢。事实上就是我娶了子玉的结发妻子,现在佩儿还有了我的骨血。这事情确实非常麻烦。

即便不能将真相昭告天下也无所谓。虽然我确实是申公赦,但那本就是个虚名而已。上天将我送还给父母,我已开心得要死了。“獬豸”挺好,谢智也罢,都很好。

父亲顿了顿说母亲听说我没事,心情便安定了许多,而且银铃肯定会在今天好好哄母亲的,他儿媳妇那张嘴平时可比他儿子的嘴管用多了。

我点头称是。

父亲还提到过一阵等有空了,给我讲讲我申氏谢门一族,说可能我还不清楚。

果然,我见到母亲的时候,只谈了片刻伤口,说了两刻当时的担心,下面便全是父亲所说的“老娘们的问题”了。但我很耐心的回答,回答不上的,自然有帮忙的。

看我行走自如,母亲自然释然,接着就很愉悦。父亲也夸了我一番,母亲很是开怀,其实我更开心。

然恶兮,善之所伏。少挨一顿责备,未尝不是一种坏事的预兆。

正如孟德兄所说,那三个小女孩——至少今晚一个都没有长大一般——在一起就叽叽喳喳讨论各种各样奇怪的事情——从上林风物,到诸般俊哥美女。

所幸谈到俊哥时,这三位少女尚能想到自己家的亲人,还能称赞之,可称为良心未泯。

不过很快我的名字就淹没在胭脂水粉,金钗玉佩,绫罗绸缎等等之中了,连个浪花都没有打出来。

最后,她们丢给我一句话,今晚她们三个一起睡,我自己一个人睡。

我还不能表现出不开心。姐姐笑着问我可有不满,我自然笑着答道,不会不会。妹妹扑在背上对我问及是否舍不得银铃姐姐,我也答曰怎么会?铃儿没说,口上叮嘱了我几句,小心别着凉之类,下面却揪了我一下。

伊人跟着姐姐妹妹走时,却转头歉然地对我嫣然一笑。

我这才释然。

估计银铃会好好劝慰劝慰姐姐,这便好了。夫人一出,天下太平。

记不得这是谁先这么拍我平国夫人马屁的,说不准,我也拍过。

说真的,我对银铃一直有着十二分的信心,所以对自己就只剩八分了。

陪着母亲说话,直到父亲让我回去休息,说明日皇上要田猎,我必需随行。再叮嘱几句明日的着装之类,便打发我回去了。

看夜色还早,想着今日回去确实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便去寻些故人。看看我的交待是否有人正在遵守,执行情况如何。

平乐观南数里有一处离馆,原来就是归以前乐府(汉武帝时设立)使用的地方,据说由于里面也常驻几个乐工,她们到这里倒也能很方便住下。

那里丘陵之间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水池,楼台临水背山而建,稍远外围有哨位篱笆,简单地在路边隔出一方天地。

我原本以为他们休息了,正准备走,忽然又听到了熟悉的琴声,便转了进去。

看到通往馆舍路边有一匹骏马悠闲地吃着草,记得是秦校尉的那匹。在哨位外询问,说秦校尉刚进去不久,还说他最近天天都来,今日却晚了很多。随即下马,松开缰绳,将马也散放此园中,慢慢一个人走过去。琴声短短续续,像是有意为之,似乎在考较其中乐律。不算很远处有些乐工在山间幽径很专注地在谈着什么,时不时也有乐器声传来。还好,无人注意到我的来临,所以也没有谁来和我搭讪,甚而她都没有出现。

不过我的马却一路跟着我,我还以为我和它这几日处出了感情,舍不得离开我。想让它不用这样跟着我,自己去放松放松就行,为此我还松了它的马嚼子,马肚带。可是它就是一路跟着我,甚至有阵让我有些感动。

不过,感动的感觉很快消失,时间精确到我们一起路过秦校尉的马,然后就我一个人经过。

看着两匹马头靠在一起,似乎很亲昵,然后忽然一齐跑开。我忽然开始感到我是不是不过去更好。

而且,她也在这里,今日我来这里可能更不好。

停下来时,离馆舍已经很近,能听到窗内人轻轻地说话。听声音,像是那位任姑娘演奏一段,便请秦校尉提出看法。秦校尉听一段,便提一处意见。比如此处跳得过快,难于理解其中深意;那里一段过于华丽,似乎有些乱;或者此处意味本是很好,但是宛若太过得意,谱得有些繁复。

我原本以为最后一句会得罪人,确实他说过后,那边女孩子半天没有说话。

我觉得校尉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那女孩子却豁然开朗且愉悦的“啊”的一声,随即便听到一段同样令人感觉身心愉悦且豁然开朗的琴乐。

她向他表示感谢,同时抱歉,说自己琢磨寻思的时候常忘了周围还有什么人,还有什么事情。让校尉久等了。

秦校尉似乎什么都没有说,至少我听不清楚前面的。只是最后说太晚了,怕打扰姑娘休息,先行告退了。任姑娘忽然迟疑地提出,能否再琴笛合奏一曲。

乐声中,我离开了,没有去打任何招呼。

我悄悄地走,正如我悄悄地来。我挥挥衣袖,轻声呼唤,进而继续呼唤,挥舞衣袖,却依然召唤不回我的马来。

约莫半刻后,乐声未停,但是我却无心继续欣赏了。牵着马离开,走之前,叮嘱哨卫,不得说我来过,尤其不得泄露刚才院中发生的事情。

二守门鸟贼窃笑,险些导致血案发生,至少我的手已经不自觉在枪杆上摩挲了几下。他们感受到了一些压力,努力冰住面庞,但还是常有吃吃的声音出来。

在路上,我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马的精神,对我的坐骑进行了严肃的教育批评。鉴于其全身皆黑,我命名其为小黑,组织关系归为小白的表弟。

小黑小朋友在今晚的行动过程中彻底无组织无纪律,完全没有体现大汉骏马一贯优良的精神风貌。缺乏自制,疏于礼仪,与别马乱搞雌雄关系,严重妨碍观瞻,造成极恶劣的社会影响。应好好反省,劳动改造,争取洗心革面,重新做马。

在整个教育过程中,小黑一直低头沉默不语。鉴于态度良好,批斗大会旋即闭幕。

回去的时候似乎夜很深了,我的屋边附近好几间都黑了灯。幸好牵着一匹比我还疲劳的马,让侍卫们不要作声,一路轻轻地径直去了马厩拴好,都没有出什么声音。

推开自己的屋子,居然还有人等我。

哦,秋鸾啊,怎么还没有休息?

今日轮着我晚上服侍您和夫人就寝。

呃……不是前日晚上就是你么?晚上就两个人轮班?

哦,前日那日您和夫人才回来。姐妹们跟着都一路奔波,我怕她们都累了。那几日,就我一直没什么事情,所以,我就让她们歇息了。

嗯,好,秋鸾是个好姑娘……哈哈,你既然叫宋和张林大哥了,也叫我大哥吧。

秋鸾不敢……敢问越侯……夫人呢?怎么没有见着?

哦,平国夫人被我姐姐妹妹留住了,今日就我一个人睡了。秋鸾啊,你可知道我穿来的盔甲放哪里了么?明日我需穿着。

哦,奴婢者就给您取来!

不用不用,那盔甲非常沉重。告诉在哪里,我自己去取就是了。

片刻,在她带路下,搬来盔甲。仔细检查了一番,各部件齐备,似乎还擦拭干净了,显得一尘不染。心中安定,想来无事,便要睡了。

秋鸾,你去歇息吧!这不需你了。

今日夫人不在,就让奴婢服侍侯爷宽衣吧。

心里似乎忽然有些触动,我不是个笨蛋,但是我也绝不是个糊涂蛋。

唔,不必了,去歇息吧!我还需看一会儿东西,掌个灯放在案上,汝便去吧!

是……侯爷。

我不是块硬梆梆冷冰冰的木头,所以我冲着持灯过来的她笑了笑:辛苦你了,多谢!

我也不是个热腾腾烧得旺旺的火炉子,所以我和她最后叮嘱一句,把其他灯熄了,别浪费灯油。思念夫人时,一盏灯就够了。

她走后没有多久,我就吹灯睡了。一是确实有些累,二是周围也没有什么可看之书。那些一直堆放着的竹简看了前面的一句起头的话,合上便能立刻背出后面的。似乎今日忽然发现,若是用心读了很多遍,甚而能达到做着梦都能再读上很多次的话,原来背书会变得这么容易。

但这日远不如往常好睡着,常抚着身边枕头发现银铃不在,兀然惊醒。终于想起银铃今夜是不会回来的,才怅然若失地躺下,再慢慢入睡。

正因如此,我能知道更多事情,有人曾来看望我,而后喟然离去。

翌日清晨,我只带张林陪同身边。宋与徐大人乘车跟随我这个越侯舆驾,并与其他人的车驾一起在外围休息。今日就让他们和各诸侯的文臣随便攀谈就是了,要比跟我们进去快活很多。

所谓田猎,说白了,就是圈出一块范围,将动物赶入其中,让皇上及重权贵们像在田里收割麦子般打猎。

今天不是什么好玩的游园日子。这种事情需要身体强健者,比如张林和我的坐骑。今日小黑小朋友完全恢复了生机,趾高气昂地载着我前往田猎之所。我注意到其到田猎场所的不良企图,赶紧拉着它到了父亲身边立住,不允许其前往秦侯驻地。必须承认,小黑小朋友有些闹情绪。

所以,即便需离开马去向皇上叩拜,也一定着实把缰绳交到张林手里,同时把张林也托付给小黑,还须再三叮嘱这两位小朋友不得乱动,都在下面等我号令。

要说张林穿着一身盔甲,还真能压住这孩子的一份好奇,没有给我到处乱跑乱动。他这身还是越国带过来的,宋特地在越国提醒了他。他不喜欢这沉沉的一大套,这个方面与我有共通之处。不过他照了铜镜,觉得样子不错,所以还能接受;在这点上,似乎也和我一样。天气暖洋洋的,加上还要等着这种种仪仗层层摆开,候着那道道繁文缛节依次走过场;虽然鼓乐齐鸣,马嘶犬吠,我骑着马伺候其下仍然想睡觉。老师似乎能预知到这个事情,还让子涉特地皮笑肉不笑地以巡视礼节之名路过我这边时,点醒我一句。

幸好父亲还以为子涉在开玩笑,也跟着取笑,说我当年一定在书院很惫懒。我自然解释有些东西在家里银铃已经教给我了,听到同样内容的时候难免有些犯困。父亲说这事也当多大光荣似的,还让我别再提了。

待得皇上取出弓前,一大群受惊的鹿和兔子在众人熟练的喧嚣以及犬台宫牵来的大批恶犬的吠叫声中的被赶入田猎场中。皇上也不消瞄准,只要朝那一大群中用力随便射一支,肯定会有某只倒霉的中箭倒地。换做我,估计一箭过去能射一串。不过看着这一大群惊恐万状的小动物,实在提不起精神,也毫无兴趣。相比较而言,那些犬台宫来狗我还更有兴趣对付。此外还有些担心我的银铃,我知道她怕狗。不过似乎伊人没有在场中,问过父亲,父亲答道在外面陪着母亲姐姐他们。但我看见了子实身边的周玉,狗吠声大的时候,她也有些紧张,看着动作就知道她想往子实身后躲。倒是子实握了握她的手,仿佛手握上了,周玉就安定了许多,不过还是对下面这几十条畜牲有些抵触。其实不仅她,很多马包括小黑都有此种情绪。

不过皇上情绪还不错,使短弓射了好几箭。群臣皆欢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宦官拎着几只小鹿回来的时候,我却在琢磨长弓短弓之优劣。

短弓的箭速令我吃惊地快,但是感觉箭入却很浅;我的长弓箭速似乎是要慢一些,反倒箭入很深。我记得小时候抛石头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几年前。用力要大,石头抛快了,才能扔得远;力小,出速慢的时候铁定丢得近。比如没抓得住而脱手的——就是说没有力,没有出速的——就能比较准确地砸中脚。这样来说,短弓速度快,应该力就大,射得远。可是谁都知道长弓力大射得远,短弓力小射得近。

忽然想起那日手绰箭的时候手上的感觉,似乎箭在手中会不停拧动震颤。难道就是这个带来的差异?

大皇子被诏命射之,我就是听到欢呼声才醒转过来的。据说是第三箭才射中的,但是所有人包括我们都附和着叫好。大皇子亦很是兴奋,在台上蹦蹦跳跳,呼叫着让太监们赶紧把他的战利品拿过来。

看到大皇子这个样子,皇上显出有些不满意,没有让他继续,就命二皇子去射。

二皇子等太监们拎着一只小鹿回来,才张弓搭箭。未想,射了三箭都插在鹿群前面的地上,仿佛是力气确实有些不够;只能转头跪拜,说自己年幼张不全弓,求父皇恕罪。

皇上却没有任何见责,只呵呵笑道协儿得赶紧长大。

可我看得仔细,二皇子瞄的有问题,在这个距离上他显然瞄低了。是他故意如此还是确实不会瞄这个距离上的物事,这我就不知道了。

兔子们很狡猾,这日就几只小鹿遭了殃。皇上忽然发话,说这个时节,应顺应天时,不宜大肆田猎,而且在太学之中已经见识了众人射技,便让人驱散了鹿群兔群。我想它们和我一样开心,或者反过来说也一样。

不过活动还未结束,皇上居然又想看我们比较马上厮杀之技。

皇上显然还记得些旧事,直接叫出奉先兄立于场中,问谁可与之一搏。

我感到自己有不可推卸责任,当年便是我和奉先兄装模作样打过的。看着一时无人出来,只得硬着头皮,直接挺抢拍马出来,表示愿意再打一阵。显然小黑比我更积极,立刻蹦跶出来,须得我把它的方向带正,明确提醒它,我不是带它去相亲,而是去打架的。显然的是,小黑似乎会错意了,并更加明确地表示自己对另一匹公马完全不感兴趣。

而我则忐忑不安地等待皇上的批准。

皇上竟然不许,说上次看我们开打时还挺精彩,看多了便觉无聊。二人无尽缠斗,最后归于打铁,还乐此不疲,无甚好看。忽然皇后似乎在旁轻声说了两句,皇上便立刻补充道我新伤初愈,怕厮杀扯坏伤口,便让我歇着了。接着便问其他人可有人愿出来挑战燕国大将军。

我真想长出一口气,暗道:谢天谢地。不过场面上,我得表现得似乎很失望,并很不情愿地把更不情愿地小黑小朋友押送回去。

我终于可以安享清闲了。奉先兄强我太多,若不是上次故意让我,几招之内,我谢智就该趴地上了。这次人多,又靠得如此近,虽然我确信奉先兄还会让我,但还是怕被看出端倪来,终究是不上去最好。

所以,我乖乖地回到父亲身边。趁着鼓声大作,似乎有人开始上去找不痛快的时候,随口问问父亲,我们这一族之由来。

结果有些让我大吃一惊。我谢氏一支系出炎帝之后,孤竹国伯夷(就是和弟弟叔齐互相让国,然后一齐不食周粟而亡的那位,本书前面提过)之后。周成王封伯夷之后裔为申侯,自是有申姓。原本还有一个谢国,为黄帝支裔,任姓,宣王时为楚灭,留于此地者,还保任姓,迁出者为不忘故国,皆姓谢,亦为一支;宣王召公(召康公虎)助我族筑宫室于原谢国之地,谢水之畔,赐谢国,都谢城。后此脉有爵者姓申,无爵者姓谢。更有匈奴,鲜卑,羌人归汉者,因其谈必言射,故入籍之时亦姓谢,此第三支。注2

而我家这一支便是一直保持着爵位的一支。我只能说儿子暂时还没法以申为姓了,对不住我这一系祖宗。父亲倒看得开,说反正是他亲儿子,还正好姓谢;失散亦不落他人宗裔,这已经是老天莫大的眷顾了。

这边场内已经欢呼叹息声几起几落了。情况与我想得差不多:基本上不消几个回合,大多都是武器被打飞;也有躲闪躲大了,摔下马的。

其实,如果真打,我上去和他们情况应该差不多。不过显然奉先兄会给我放水,而不会给这些年轻气盛,上来就愣头愣脑乱咋呼的诸侯家的小将们什么好脸色。不远外,袁氏兄弟都有些不开心,一个似乎说自己的四员上将但有一个在,也不至于如此。他身边一个脸色铁青,但是低着头的将领似乎就是那天替袁本初射的将领,看那样子,像是刚被人把毛理顺了一般。袁术直接骂起纪灵,说他不中用,平日在随国好像天下无敌的样子,碰上吕布就蔫掉了。我忽然注意到下手远处,韩馥看着袁绍那里在冷笑,因为其他人要么看着场内,要么和底下人窃窃私语,就这个人表qing动作有些怪。

不过张林显然和我关注的目标不一样,他在旁有些看呆了,手中叉也在作势微微摆动,仿佛他也在厮杀般。他没有提出上去试试,估计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差距明显,可能他还能念着我,不想上去丢我的脸。

“难道真的只有我那平安风云侯儿能与燕大将军一战?”皇上似乎忽然很得意。

忽太尉张温报说骑都尉杨奉曾提到在路上,风云侯与骠骑将军打过一场,众羽林骑皆见之。据称精彩之极,堪堪一个平手。既然越侯腿部有伤,不如请骠骑将军与之战。

皇上连声称妙。便命身边下面不远侍立的子实兄前去迎战。

子实却拜倒启奏,称燕大将军已连战八场,此时若战,恐占体力之便。望各诸侯再出四员骁将,一一与自己战过,再行决战,是为公允。

皇上击掌称好,我心中亦击掌称好。

子实兄与我相若,或强于我些,但是决计不是奉先兄对手。不若先寻一些软腿子战上四场,若能胜之,即便与奉先兄那场败了,也与那十二个人不同了。而且,刚刚战完那四人,所有人都知道子实兄气力决计要比歇息一阵的奉先兄差了,即便败了,这场面上也不会难看。

上来凑这热闹的倒似乎真都不是软脚的。但是,他们都比较“轻松”地输了。

于是众人喝彩,但我却能记住这四家,因为这四场绝对都是假打。要说师父教我那套,其他没有长什么太多本事,但定睛一看,就知道速度力道。

我只能怀疑这四家的意图:都故意卖破绽给子实,定是希望子实能以后也能卖他们个面子,要说子实兄这段时间可爬得比我快多了。

尤其当第四位上之前,孙坚大人与这位耳语了片刻之后,我更能确信自己的怀疑没有错。

当所有其他人的议论都停下来,鼓声忽然又起的时候,一场决战还是开始了。

不过,我猜这场也是假的。

但我还是很感兴趣他们将如何把这场戏演下去。

注1:上述很多有关政理的古文都出自论语,包括本章题目,凡不明其理者,可往而搜之。

注2:转载一下谢氏传说中的祖先的名字和世系,不少家谱都有记载,其间虽存在一些差别但大同小异。(可以在网上搜到,因为比较长,未免多费大家VIP钱,请参看设定里的转载)

八世祖考榆罔公,在位五十五年。蚩尤作乱,禅位黄帝,降为侯。妣伊耆氏,子帝柱。

九世祖考帝柱公,因父降为列侯,分封丁洛,世袭其职。妣伊耆氏,子庆甲。

十世祖考庆甲公,妣陈张氏,一作陈绛氏,子戏。

十一世祖考戏公,妣有邰氏,子器。

十二世祖考器公,妣风氏,子祝融。

十三世祖考祝融公,相黄帝而治天下,辩乎南方。妣挚氏,子垂。

十四世祖考垂公,妣蜀山氏,子伯益、伯夷。

十五世祖考伯益公,舜命为虞,佐禹治水有功,禹崩以天下授之,公不受,乃避居箕山之阳。妣虞氏,一作有娥氏,子若木。

十六世祖考若木公,妣石费氏,子费昌。

十七世祖考费昌公,妣祝绛氏,子房。

十八世祖考房公,妣视山氏,一作蜀山氏,子仁昌。

十九世祖考仁昌公,一作仁公。妣有娥氏,一作娥氏,子天英。

二十世祖考天英公,妣蜀山氏,子硅。

二十一世祖考硅公,妣扈氏,一作有扈氏,子敏。

二十二世祖考敏公,妣嫩訾氏,一作(女取)紫氏,子豹。

二十三世祖考豹公,妣鬼方氏,子谦。

二十四世祖考谦公,妣有扈氏,一作扈氏,子澄。

二十五世祖考澄公,妣挚氏,子晔。

二十六世祖考晔公,妣风氏,子宇。

二十七世祖考宇公,妣己氏,子清。

二十八世祖考清公,妣伊耆氏,子宝。

二十九世祖考宝公,妣鬼方氏,子宽。

三十世祖考宽公,妣有娥氏,一作娥氏,子典。

三十一世祖考典公,一作兴公。妣有娇氏,一作蟜子明。

三十二世祖考明公,妣有娇氏,一作蟜氏,子车。

三十三世祖考车公,妣宝惠氏、一作实费氏,子能。

三十四世祖考能公,妣蜀山氏,子宏。

三十五世祖考宏公,妣宝惠氏,一作实费氏,子瑞。

三十六世祖考瑞公,妣风氏,子倚。

三十七世祖考倚公,妣宝惠氏,一作实费氏,子拜。

三十八世祖考拜公,妣有娥氏,一作娥氏,子世长。

三十九世祖考世长公,妣景仆氏,子恭。

四十世祖考恭公,妣鬼方氏,子祥若。

四十一世祖考祥若公,妣有邰氏,一作邵氏,子范。

四十二世祖考范公,妣陈绛氏,子箨。

四十三世祖考箨公,妣有娇氏,一作娇氏,子安世。

四十四世祖考安世公,妣伊耆氏,子忠贞。

四十五世祖考忠贞公,妣挚氏,子绍良。

四十六世祖考绍良公,妣风氏,子庵年。

四十七世祖考庵年公,妣蜀山氏,子卿。

四十八世祖考卿公,妣景仆氏,子(讠合艹)。

四十九世祖考(讠合艹)公,妣风氏,子彦。

五十世祖考彦公,妣姬氏、鬼方氏,子绥章、筠生绥章,一作绂章。

五十一世祖考筠生公,一作虺筠公。妣姬氏,子吕尚。

五十二世祖考吕尚公,字子牙,号飞熊,一称姜太公。年八十遇周文王,相武王而治天下,周尊为师尚父,封齐侯,子孙世袭。妣马氏,子丁、王、年、彦、柯、绍、骆、铎、青、易、尚、其、佐。

五十三世祖考佐公,封于申。妣景仆氏,子汲。

五十四世祖考汲公,妣有扈氏,一作扈氏,子陵高。

五十五世祖考陵高公,妣姬氏,子嵩。

五十六世祖考嵩公,妣温氏,子谋。

五十七世祖考谋公,一作某公。妣顾氏,子成。

五十八世祖考成公,妣马氏,子胡。

五十九世祖考胡公,妣温氏,子献。

六十世祖考献公,妣有施氏,子宁。

六十一世祖考宁公,妣顾氏,子恩。

六十二世祖考恩公,字宏道,妣孟氏,女适周厉王。子诚、申甫。

六十三世祖诚公,号申伯。辅宣王中兴,宣王赐封于谢,子孙因以为氏,遂为谢氏受姓始祖。

第一百六十一章 噩梦重现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一章噩梦重现

我仿佛又被噩梦惊醒了。

好像是几年前的事情,却似乎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满天的大雪,耽误了我们去汉中的路程。我们的步兵被满山遍野的黑云肆意翻卷,只落得一败涂地。浑身是血的陈哥冲过来对我说,你要指挥,你快指挥啊!我却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银铃似乎也没有了办法,她苍白着脸看着我:撤吧,如果我们还能撤。

一路被掩杀,好容易收容着残兵败卒退到陈仓注1。城下四边都黑压压看不到边际,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残阳如血,如雨一般的箭飞了上来,一个个同学朋友,一个个倒了下去。

转身看见了银铃,她倚在女墙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我,对我说她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的妻子,但是她不能再陪我了。

不!不!我不顾一切地吼叫。

门被风吹开了,一直很暖和的天忽然变冷了,似乎一切都和这几年记忆里一样,我一个人就这样孤单地住在一个黑黑的屋中。

我不禁胆战心惊,在黑屋中四边张望。却一时分辨不出这里是哪里,脑里一时也记不起这几日的事情,或是无法分辨真实和梦境区别。

只有一个东西与记忆中所有情况不同:在榻边有一个已经生了火的火盆。只是炭火似乎就要熄灭了,再也无法抵挡门外吹来的阵阵寒气。

我很怕这很多年的事情只是一场梦,赶紧在火盆中取出火点燃油灯。虽然灯很快就被吹熄,但还是让我看清楚自己并不在襄阳州牧府衙中。

立刻长出一口气,不明所以的笑了,一种莫名的庆幸,让我甚而吹着冷风都感到了惬意。我翻过了衣服,在炭火的映照下看到了衣角的一个缺口,想起前几日的事情,一切仿佛刚刚发生。

看什么看?刚才你不看,现在看什么?父亲笑着对我说。

刚才那四场都是假的。

傻小子,这场也不会真。

知道,但是儿子还是想看看。

老爹我赌这是场平局,就看皇上什么时候看厌了。

其实儿子也想这么赌。还是想看着这二人继续这么怼(dui三声)着。

哦,这个怼字听着你就像在洛阳住了很久似的,这可是河南尹里的方言。

是儿的那个结拜的四弟在士兵中学的,然后教会我的。好像他的意思是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都可以用这个字。那段时间他特别喜欢和我用怼这个字,故而就学会了。

嗯嗯,反正在河南尹的乡间里弄,你要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什么动作,用这个词没错。不过,别在官宦宴席上用。

那是自然,儿子可不想被这些人所轻。

父亲成功地打消了我原来的兴趣,谈笑间,也就随便看看。不过即便假打亦能感到子实兄的招数要比我纯熟,颇有套路,攻防极其严谨,就连架式也应该要比我当时打铁的样子要好看很多。看来子实此上天赋是比我高出不少,下次怼他需得小心。师父曾说过,我学晚了,没那个底子,又即将要离去,学防守一时半会儿学不到家,只有进攻进攻不停进攻,始终控制场上主动才是上策。还叮嘱过我:不要怕不要慌。默念着师父教给我的这六个字,在鼓声中,我全身贯注于周围一切,似乎真的也和某人打了起来。只是我却还是需要不停防守,我想我还没有达到师父的要求,感觉自己的速度没有办法后发而先至,甚而先发都不能先至。所以逐渐自己的手下套路又走到了云长兄和翼德兄教的那些上来,还颇为顺手,感觉立刻掌握场上主动。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师父,希望师父知道后不会骂我。

寻思之中,余光仍告诉我对手不死心,还将从右侧攻来。不过定睛一看,原来只是旁边有人和我一样。

张林叉子活动的范围又大了一些,不免让我更担心。在小黑小朋友同样表现出不安,带着我也开始晃悠后,我用的枪压住了他的叉子,并示意不要如此。难得他聪明一回,笑着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并把叉子挂在鞍上安心地看起来了。

不过安分不了多久,此子的手又开始乱捣腾了。不过这次,小黑显然就不太在乎身边的这种动静了,无论对马还是人都置若罔闻。

你那个养女怎么样了?父亲显然对前面两个人的作假行为越来越没有耐心,轻声问起来。

在脑海里我似乎架住了谁的一个下劈,还了一下突刺,便转身退出了战斗。

嗯……很好,小亦悦能叫我爹了。

子睿心眼好,不过要小心会有麻烦。去年最后几个月接到很多奏报,报知司隶很多地方都传出你曾在某处和某女做那些事情,甚而还有孩子生出来。不过因为这种事情多了,你又在越国,现在也没有什么人相信了。而且,做那事的男人还被抓了好几个,都是利用你的名声骗财骗色的。要说你去的地方多了,被人栽这种赃,就是麻烦。我现在倒是怕你真去那里提自己的名号都没有人相信了。现在对你最不利的就在于那个小女孩子,似乎有人说就那个真是你的孩子。但是你从未去那里,馆驿有你一路行踪记录,故而官员中这个事情传不开,也没有人以为是真的。但是民间和官中间传得可不会一样。就如你替孟德扛下屠宫城的事情,你弹劾董重的义举,你收养那个小女孩的故事,民间和官场上说的大相径庭。就说这次我们路过函谷关,我手下人听到有守关的兵卒提到你去年闰月里曾经在路上带着自己的妻儿在路边弃屋里躲雨,还和他们打过招呼。我想着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完成大婚,如何来的妻子儿女,怕又是什么人冒充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父亲提到的事情倒是让我想起我和他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了。进而想起那两位,那对母子还在楚国,说不定和黄恬一起还在兴霸兄那里呆着。不过也只能想着,却不好解释那个人还真就是我。

最终我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个小女孩以后怎么办?父亲似乎感觉有些热,松了松领口。

抚养长大,将来把她嫁出去,作我越国的长公主呗。毕竟这么久了,心里都当自己亲女儿了,又能怎么样?

那她母亲算谁?

一个叫黄忻的女子,她已经去了……她父亲还把我当女婿一样看待。实在不行,佩儿银铃都会认的。

胡闹,把这种事情当儿戏。

父亲这声逐渐有些大,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妥,暂时停下了质问,和我一起装摸做样看着场面上确实很精彩的对战。还随口又扔过来一句:不过多一个女儿倒算是件好事,过十年可以让她进宫或者和其他诸侯联姻。就怕越国宫城门口什么时候又有人把什么女孩男孩丢在那里,说是你的。你这个好心眼不能滥用,会出事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顺口表达一下对天气的看法。要说我们父子俩都不怕冷,却有些怕热,尤其是父亲。

今天很暖和。

何止暖和,简直有些热,这鬼天气……其实,你这件事情倒给你留了个好名声。老百姓中间也有知道事情真相的,都传你是个大好人。有人受了冤屈,都想找你诉说;有人遇了困难,也都想找你帮忙。连带着老爹我也沾了光,我被老百姓拦过数次车驾了,有喊冤的,有求救的,他们都提到了你,说你一定会帮忙的,哈哈。

给父亲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等到了你来洛阳的时候,事情可能会多很多。呵呵,不过那个时候皇上也长大了……

父亲,这话是否有些不妥。

哦,对对。

本以为只是父亲口误,却看到父亲脸色忽然有些忧郁,不免有些捉摸不透,便问了父亲,为什么说那句话。

父亲说自己做了个噩梦,却不肯透露梦中情景。我隐约能猜到父亲梦见了一件什么事情,那确实是个噩梦。

我看了看上面,皇上显然也已经慢慢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手指在腿上直敲,眼睛已经不再停留在场面中间厮杀的二人,而是四下张望。

片刻后,皇上手一挥,太监立刻传话。鼓声停,二人彼此行礼退开。

皇上口不对心地赞扬一番,又赏赐二人这才结束。吩咐众卿自己随便去打些猎,晚上再设宴招待众爱卿。

父亲轻松了起来,让我出去找银铃谈谈话。说昨晚旁边厢房中两个小丫头缠着银铃聊了好久,我们小夫妻却一夜没有见,赶紧去说说话。

我说没事的,今晚就能在一起了,父亲忽然笑了,用了句未必。

我立刻能体会到一种笑容僵住的感觉。

我的侥幸是在出去后彻底破灭的。银铃身边小丫头数量从两个上升到四个。除了我的姐妹,另外两个也一个称我兄,一个称我弟。幸得后面一个还算脑筋快,在前一个的疑问下,说她嫁给了我的结义兄长,故而算嫂,自然称我弟。可我心中还是有些心虚,子玉怎么就把自己的身份秘密告诉这个大嘴巴公主了,却累得我胆战心惊。在皇上那里要是哪次说漏嘴了,皇上说不准怒了,那可能真就把我给怼了。

不过没有等到皇上怼我的那一天,她们就把我怼了。

于是我得到了晚上她们五个一起聊天一起睡的噩耗,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子玉和我一般倒霉。

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她们心中还有残存的一丝良善和怜悯。她们允许我陪她们的“好银铃姐”出去遛遛。

周围到处都支起了幔帐,圈出一块块区域,供各诸侯及随从在其中休憩。我可以慢条斯理地察看横幔上面的花纹,如果判别不出是谁家,就抬头看旗帜。越国的就在父亲的对面,父亲这边是两个狻猊上下盘旋首尾相衔的圆形图案,而我的自然是“我”——还是两个“我”左右相对扭头对望的样子——也凑成了一个圆——这些应该都是父亲的意思和布置。

不过我也对此无所谓,对银铃说外面到处都人多,我们进去说话。银铃却说应该先到对面那边见过母亲,我点头,表示我总是想不周全。

一番拜见,嘘寒问暖一阵后,母亲问我她的那个老胖子在哪里;我说肯定被众官员诸侯相邀请缠身,正在各处应酬叙话。

母亲笑了,只管继续问话,并没有打算放我们走的意思。想着母亲从我生下来后就没有怎么看顾我。虽然确实想和银铃二人独处,但也能带着笑脸陪着母亲开心,不敢有丝毫懈怠和不满。

母亲问了一阵佩儿的身孕,然后会质问我为何不和银铃赶紧怼出一个。母亲自然不会说怼这个字,但是我没法把母亲那些个词尽皆搬过来,只能套用。

后来,越来越开心的母亲开始谈父亲年轻时候的事情,还让银铃说我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评价说果然父子一个样子。我能感受到银铃微笑中有另外的味道,她甚而会调皮地偷偷冲我做个鬼脸,或者对着我,憋下嘴,摇摇头。

原来除了那位长公主,母亲大人也够让我尴尬不安的。

还是需要父亲进来才能让我如释重负,父亲不出意料地打发我们离开,临走还偷偷轻声问我,是不是噩梦成真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父亲却乐呵呵笑起来了。吩咐一句,好好去散散心。转头却问母亲,有什么可吃的。

我本礼毕正待离去,听到这个可吃的,竟一时迈不动腿。但是怕母亲又会口不择言,只得恋恋不舍地出来。

当然,一出来,我立刻提出,可有带了什么吃的。

银铃有些奇怪,问我为什么不在里面说,我们这次都是让父亲安排的,估计父亲那里肯定有。

我说这不是防着母亲又要说什么。

银铃恍然:那是,母亲好像忘了你和父亲并非亲生父子。不过你和父亲到真是投缘,性格都如此相像。

我心道,其实母亲只是忘记了我们在名义上还并非亲生父子。我和年轻时的父亲性格有类似之处,完全是先天的传承。

越国的这个幔帏里,布置和父亲那边的类似。中间一个毡子铺开,有几个马扎,供身着盔甲的人坐,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马扎旁边整齐的木盒。

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日接近正午前的一段时光,在空旷宽敞的一方草坪上,我就依着马扎,银铃偎着我,舒服地晒着温暖的阳光;闲适地听着帷幔外来往的马嘶人言;幸福地吃着一些糕品;快乐地聊着过往事情。

张林曾经楞头楞脑地转过屏风冲了进来,结果后脖子的衣领被一个宽大袖子中伸出来的手揪住拖走。那情景逗得我和银铃都笑了。

那日正午父亲命人唤我们过去吃饭,吃饭过程中大多是父亲和徐大人或宋叙话,偶尔问问张林今日厮杀观感如何。吃完,就继续给我们出去“放羊”。

问过银铃,今日她不想睡,实在困了,就去车上眯一会儿。我就安排我们的人在越国那边歇息,自己和银铃出去走走。

快些离开的主要原因是父亲也要午睡一会儿。要说这一点我没有多少传承,倒是铃儿很像。

当然提出这个是要分场合的,尤其在周围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是一定会被报复的。这个时候,某人在人前的那份端庄贤淑都会消失,我就记得自己背后下摆的盔甲被掀开,接着屁股上就是狠狠的一下。甚而揪的人还有要求,“不许绷紧肌肉。”

心中惨呼没有天理。伊人却还颇有兴致的察看了我盔甲的后摆,称之为“屁帘子”,一时间乐得风风的。

然而,走不多远,肆意胡为的银铃就乖巧了很多。本来在我身边的她飞快躲到了我的身后,甚而紧紧贴着我的后背。

不明所以转头要看她,伊人小指头忽然从我肩膀上伸出望侧前方一指。这才注意到旁边一颗树荫上竟拴了一条黑狗,不过此狗也不吠叫,就耷拉着腮帮子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我告诉她不用怕,我在。

她说狗也许怕我,但是肯定不怕她。

我说,当年你可勇敢得紧,拿了根竹竿就横在我面前,怎么长大反倒更怕了。

她说,那时你还小,怕狗伤你,怕也得上。

心中有些感动,把她拥入怀中,可是伊人眼光还是不自然地瞄着旁边。要说那条狗也确

实没有什么礼仪,也不知道回过头去,依然盯着我们,此刻真希望有人牵走它。

我笑着抚着伊人的云鬓,帮着捋捋,莫怕莫怕,铃儿跟着夫君,莫要走远。

她忽然也不怕了,清澈的眸子映出我的样子,还问我为何不怕狗。

我说在北地杀过几十条狗,是帮老四族人撤离时候杀的。杀多了,就不怕了。

言毕,想起当日情景,将银铃置于身后,深吸一口气便朝那条狗狂啸了一声。

狗忽然朝后面退了退,低鸣几声,呜呜作响,仿佛感到有些委屈。旋即伏在地上,趴在

那里不再动弹了。

银铃忽然也来了劲,从我身后探出头来,朝着那条黑狗汪汪叫了两声。

我不禁莞尔,看着她。她也看着我,还笑了,带着一丝顽皮。

“你不要离开我。”伊人把头埋入我的怀中。

“不会的,怎么会呢?”我努力将她的脸蛋托起,竟看到一丝泪光。

“真怕是一场梦。”

“梦也行,只要梦醒时,你还在就行了。”

“哎,偏这几日恐怕都不行。”

要说这些小姑娘们也不知道体恤自家兄弟的苦处,非来把我的铃儿给夺走。

我用一臂环着我的妻慢慢地走。只是路过一簇路边略微露出新绿的矮树丛,衣服似乎被

挂住了。走了几步才发现,拉了几下都没有能拉开,只能弯下腰去解脱,却发现衣服下摆角落竟被挂出一个小口子,不免心疼地皱眉。

银铃赶紧哄我,还用手帮我抚平额上褶皱;我说这是你给我做的;她说以后帮你再做就是了;我说以后不能让你做了,我舍不得让你做,但是这件衣服也舍不得。

银铃倒是很开心,还和我感慨道,你看看这一团树丛,虽然显得矮小不起眼,但一根树枝便能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虽然笑笑,注视着那一丛新绿,也表示出一丝感悟。但其实还是有些心疼,转过树丛时,还是会不住注意下面的那块破损之处。

忽然身后又是一阵狗叫,还有随之而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随着狗叫声的靠近,听来仿佛还不止一只。银铃立刻有些紧张,赶紧躲在我的身前,看着我的身后。而我则转过身来,看看是谁家纵狗出来。按说大多都是犬台宫的狗,不知道皇上赏赐给谁了,或者谁家还真的把自家狗带来了。

赫然看见树丛上面那条黑狗的脊背,像是绳子松了,过来“报仇”的感觉。

可是抢先转过来的是却是一条离地不足三寸高的小黄狗崽子,若不是那条大黑狗在后面转过跟来,银铃说不准就能上去抱它起来。虽然这狗样子确实看着非常可爱,但似乎还是很英勇凶猛地冲来。

手上未带长枪,腰间连配剑都无。当下,看见大黑狗在其后更是威胁,朝前一步跺脚在地。立刻把黑狗吓得怔在原地不动了,可那只小狗却依然奋勇当先。再加大喝一声,大黑狗兀然起身,转身就跑,片刻消失在矮树丛后。可这只小黄狗虽然是站住了脚,却依然仰视着我,对我汪汪不已。

一匹矮马带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短打猎装,外面套一件红色夹袄。圆润的脸庞透着一份小女孩的可爱,五官隽秀。尤其目光炯炯,煞是有神。

“小黄毛!小黄毛回来!”小女孩似乎是这条狗的主人,主人的一声令下,这小狗果然乖乖地回转了,只是会不时转头看看我们还加上吠两声。

小女孩自下马开始便看着我们,即便她俯身抱起那只小黄狗,依然如此。她一手抱着小狗,一手牵着马,和我们也不生分。直接走过来,还稍稍点头微微屈膝行个礼。

“这位莫非是越侯大人?”虽然语气中透着尊敬,但是看着衣服和马上佩饰便知道这位小姐身份不低。

“正是鄙人,请问小姐是哪位?”言毕,身后转出的银铃也陪我一同回礼。还顺便帮我回答,估计是在皇后设宴的时候认识的。

“这位是郑国公主皇甫若。”

“哎呦!原来是郑国公主,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她父亲是公爵,无论在朝内如何,在外这个礼节是不能疏忽的,这样皇甫公知道了也会比较安心。

“子睿兄长果然雄壮过人,小女在郑国从未见过如兄长般高大魁梧的人。”她一脸稚嫩地说话,绝无那些士家子女的傲慢,确是令人心生好感。

她似乎还要说什么,却不太说得出来。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随便说说,顺便介绍她的这只小狗了,还提到了刚才那条大黑狗,说都是她从郑国带来的。

她还介绍那只小狗给我们认识,那口气仿佛这个是她的孩子一般;接着那条“大黑毛”也慢慢从后面又跟了过来,她再介绍这条狗给我们,那口吻仿佛那个是她的弟弟一般。

但是这个女孩子的家教确实比较好,没有那种我想象中的公主般盛气凌人。看来皇甫公对子女的教育还不错,令我对她的观感越来越好。看她似乎想问我什么,却问不出来,但是又不愿离去,于是也陪她说说话:“请问若公主还有兄弟姐妹么?”

“有一位兄长,现今郑国世子名唤坚寿,然后就是小女了。”

她的语气自始至终保持谦和,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真是很难的。比如我那个十几岁的小妹妹就算不得太乖巧,虽然也很漂亮可爱,却调皮得紧,还是父亲母亲都有些太宠她了。

我盘算着,可惜再也想不起家里有什么人可以娶她。我没有弟弟,目前也没有年龄适合的儿子,想到一个孔明,心中还想着已经给他预定了小蔡琰。最近自己有些犯毛病,儿子还没有出世,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为他张罗婚事了。忽然想起来,还不一定是儿子。

终于这小女孩有些忍不住了,企盼的眼神看向我,问我韦仲扬公子此人如何?

说实话,乍听此名,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提到这个韦姓,我有些忆及,记得父亲说皇上不满老师两位公子的名字,给赐了名和字。既然叫仲扬,应该就是二公子,进而推算大公子的字该是伯扬或是孟扬之类。再反推其名。念及当年高祖皇帝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总觉得这名应该和风云飞起之类的词能挂上关系。

“莫非,若公主指的是楚国二公子?”

小女孩低着头,甚而有些羞红了脸颊,嗯了一声。

看来老师打算和皇甫大人联姻,这应该是好事。脑袋里努力回忆二公子的样貌,然后想像着他长大几岁后的样子,拌和上老师的音容笑貌,逐渐描述出一个俊俏睿智少年的轮廓来。

小女孩越听越开心,最后又羞红了脸。忽然她拉着银铃的手往旁边走开去,态度极是亲密地小声问了一些事情。先是惊讶,终于恍然而心满意足地离开,临走还特地转过身来朝我又行了一礼。

我不得不感叹,说铃儿就是厉害,怎么谁都很喜欢你一般。

伊人很是得意,表示那是自然,且毫无谦逊的态度。考虑其一贯行为,令其夫纵有不满,亦不敢有所表现。

不过银铃还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她说那女孩问的也是和我有关的内容。那一日宴席时,有些家的姑娘问了,她却欲言还休地在外面盘桓。故而银铃注意到了她,也特意找人问了她的身份。这日,难得这样机会,她才上来问了银铃问题,要说这些个问题确实很奇怪,至少除了小孩子想不出什么大人能问出这种问题来。

第一,越侯是不是天下第一厉害的武将?

答曰:似乎还不是。

第二,越侯哪一样上是天下第一?

答曰:好像哪样都不是。

第三,那银铃姐不会希望越侯是天下第一么?

答曰:不必如此,只要子睿在我心中一直是第一就行了。

我对她最后一句回答有些感动,亦有所领悟,进而有些惭愧,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拥伊

人入怀中,久久不愿松开。似乎有泪落了下来,须得伊人哄我开怀,说那小黄毛当真是“初生狗仔不怕宝”,这才把我逗笑了。

不过银铃提醒我,要多交游些,该打点的关系也要稍微注意点,不可意气用事。她今日早上就看见各家臣子都在相互引见叙话,宋来往其中相当露脸。她觉得我该多学着点,我自然点头称是,说下面几日,我定当如此。

谈到此处,心中也为老师感到无比欣慰。老师的长子和皇上联姻,次子和皇甫家结亲,都是天大的好事。长子攀上皇上的二公主,老师的地位必然要尊崇许多;与皇甫公当上儿女亲家,则应会在士族中声望提高不少。怕以后士人们都不会如此忌讳投奔老师了。

那日夜里宴席之上,其他助兴之长袖舞,钩镰剑之斗械相搏,弄丸(就是杂技抛球)等等皆为往日旧戏。独乐师任离献奏,其乐声清幽宜人,使龙颜大悦。重赏乐师,太常,越侯,诏任离入宫为乐官。

心下觉得有些不妙,不过看着任小姐带着一丝无奈的谢恩,立刻有了主张。赶紧寻着子玉,说明校尉与任离的事情,让他想法通过夫人从丈母娘自其老丈人那边要人。老二也不含糊,我还没有说完,他就不断点头,最后认为这弯子绕得比较好。

那夜和我的二哥同病相怜——鉴于他这么热心帮忙——我很大度地叫了他一晚上二哥。我二人在静寂无声的月下喝酒聊天,畅谈暂时重新回归单身的感想,不过似乎感觉都不怎么样。

其间校尉有些失落地来还我笛子,我收回了笛子。却叫他不必担心,一切有我二哥。

这样所有责任便都推給他老兄了。下面秦侯能否搞定我大汉长公主,且不让其认为他有其他心思,都要看他的本事了。然后就要看看我大汉长公主的本事,如何摆平其老娘了。最后则是我大汉的皇后如何收拾我大汉天子了。可能需提前警告太史令朱建平大人一声,这些都不适宜记入正史之中。

天气依然温暖,喝了酒感觉更热,吹着偶尔自北方而来的凉风,倒还惬意。

那夜开始,不知怎么的,我开始做噩梦。

似乎银铃不在身边,睡觉开始变得不那么讨人喜欢,夜里醒过数次,除了喝水,就是让自己从梦魇中挣脱过来。

稍有些奇怪的是,水壶总是满的,或许我夜里起来喝水也是噩梦中的场景。

早晨会起得很早,又无铃儿在身旁与我缠mian厮守,我便去打熬身体,出了一身汗就去洗个澡。

第二日,帝幸昆明池。与池边阁上赏景,不断诏见各家诸侯回话。其他则等在下面亭台待诏,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活动。比如袁术与刘繇这两个邻居在行六博之棋注2,这名字我本不知道,还需在下面的侍应告诉我,银铃从没有教过我这个东西。虽然立志在银铃面前表现的我带着笑容在旁有礼貌地观看,但是看了半天也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就知道这两个人在方形有着一些规律花纹的棋盘上掷箸行棋,要牵鱼赢筹什么的。最后二人为了什么筹又争了起来,倒让周围围观的诸侯笑了起来。我没有笑,因为我不明白。但是我善意地劝他们不要大声,免得惊动圣驾,他们倒是挺感谢我的提醒,但是转过头来,口中继续碎碎叨叨,依然抢着那两根筹码。

孟德兄似乎和袁绍是老朋友,二人叫上公孙伯圭大人,刘伯安大人一边喝酒说话,一边投壶做戏。或者应该这么形容:形作投壶作戏,实则借罚酒叙话。我也过去挨了几杯罚,顺便听他们叙谈。他们倒没有对我保密,一直都在谈如何对付鲜卑乌桓人的,刘伯安大人似乎是个安抚派,其他三人却都是好战分子。我给了点折中的意见,言及若能挑动这两拨人打起来,为最好。且鲜卑和乌桓的很多部落之间都有大仇,若有能言善辩者,痛陈其中厉害,许以丰厚回报,应该不是难事。共敌不如分敌,分敌不如引敌内乱。孟德兄说这样最好,刘伯安大人说这样也好,另外两个好战者却不以为然。我以酒力不济为由告退,他们依然还在争论。

池中有几艘船已然出坞,其中便有我曾乘过的画舫。有夫人们一起的,有小孩子们一起的。尤其是小孩子们一起的那条船,因为几个孩子在那里拨弄帆桨,最是令人不放心,吓得夫人那条船常有惊呼声出。

孔融大人却与老师在临池的亭中下棋,对水中嬉笑呼斥充耳不闻。不过亦非心在棋局之中,除了孔融大人不时饮酒,还时而闻得二人吟诵春秋左传之中词句,好似正相互争辨解析。提到某处时,老师往周边一看便见到近处的我,招手将我叫过去。我合袖抄手前趋几步便行学生之礼,再起身恭列老师身后,问老师寻学生有什么事情。老师问我士燮大人近况如何,我说一切甚好。老师问我如何待他,这个我曾考虑过,应着老师这么问我,我便答道,打算拜为丞相,待以师礼。

老师点头,笑着捻一白子,也未看我,只是似乎将棋子在我眼前晃道:“这便是步好棋。”随即,落子。

孔大人本也笑着看着我,这时低下头看了看,顺势抿了一口杯中之物,捋了一下髭须,笑道:“这未必是步好棋。”

眼见老师白棋一隅攻入一黑子,其边角未紧之处还有黑棋楔入,当真凶险。

老师却不慌张,慢条斯理在旁边黑白相缠之处打入一子,“前一子做活根本,这一子才可深入腹地。”

文举大人也笑笑,举杯一饮而尽,略一思索,却在更远处落子,“两害相权取其轻,楚公意不在此,何故只在边角处做文章。”

老师却回到边角连了一子,文举大人似乎有些轻松,赶紧在刚才落子处又补了一手,老师也在刚才边角处又落了一子。

“舍本逐末,吾之过也。”文举大人忽然有些沮丧,叹了口气。

“文举贤弟气数不在此,愚兄却命系此处,只得如此啊,呵呵。”

“这盘棋再无其他,今双方根基皆固,只能数子论输赢了。”

“愚兄之棋虽纵横南北,有气者却只南北两块,其间纵断,两端皆可独活。中间虽能有斩获,然重中之重者,仍是根基也。”我总觉得老师最后那一手本不需要回去补连贯通,但是既然老师故意如此,想是希望点醒我什么。

不过老师和孔大人居然还真的要清盘算子定输赢,兀自官子收劫不止,看来好胜心皆重。忽听池面喊叫声更大,眼见小孩们的那艘船身竟横着慢慢向亭子撞来。

赶紧向老师他们示警,老师和文举大人都转头看了看。一见船身更近,身后侍应都开始尖声提醒。老师便欲起身离开亭子,却被文举大人一把拉住,悠悠说道:“兄长若走,这局便算输了。”

老师哈哈大笑,也不走了,真就坐下,继续算了起来。

这可把我这个学生急坏了。不便打扰,只得赶紧绕过亭子,行至水边,亭子半身悬建于水上。眼见船越来越近,船上小孩们似乎也没有了办法,有些就呆呆看着。当下,也顾不得多了,踩入水中,幸得岸边水浅,只是有些陷人,扶着亭子在水中的基柱,蹒跚几步行至亭前,一脚站于泥中,一脚后蹬岸边基石,半条腿淹于水中。瞅得近处,在泥中拔出脚来一起蹬住基石,同时双臂伸出撑住船身。

小时候在白水河玩水的经验告诉我,在水中漂浮的物事是很容易推动的,比如子渊坐在船上,我在水下也能给他托到河中心去。不过这条稍微有些例外,就觉得船头方向压得我左臂几乎要弯,脑海中那船上坐满了几千个子渊那样的胖子似的,勉力抵御仍不能遏制,船似乎要往左手方向翻下。想起自己现在横在水面之上,该是船头要往岸边撞去,看着不会撞到亭子,心下稍宽,却仍需撑住,避免自己落入水中。

“子睿,你怎么样?文举贤弟,算你赢了。”老师终究放心我不下,看到船如此运行,像是明白了我在干什么。听得亭中地板响动,老师到了我的头顶附近,看着我在下面撑着船。

“老师,没事!”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声音有些奇怪,看来身体横着,嗓门都变了。

船头忽然撞岸,手上传来一阵剧震。随即船身似乎弹离岸边,顷刻之间双手无可攀附,心中立时知道后果如何。

于是,我看着眼下的水面,吹着阵阵凉风,冷静地考虑着有无补救措施,却依然无可奈何地又像一只癞蛤蟆似的落入水中。

要说我的两位夫人不知为何都喜欢用这种动物形容我的入水动作。她们后来还说,至少我的后腿很长,比较像此物。我很不满后腿一词,质问她们难道我还有前腿不成。她们二人竟异口同声地说有啊,还兴高采烈地回忆起她们五六岁的那当儿,我大多以四条“腿”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的方式活动。

这就是我更加无可奈何的原因,开始是银铃后来加佩儿,个个都喜欢拿我肯定记不得的典故来说事。她们甚至供述她们拿着我喜欢吃、喜欢玩的东西跑在我身前诱惑我爬过来爬过去,而且提到此事时眉飞色舞,毫无反省之意。

原本暖和的天变冷了,原本凉爽的风变冷了,原本没有感觉的水也冷得刺骨。银铃从夫人们那条船靠岸跑过来,看着众人将我拉出水面。我赶紧缩着身子寻个屋子进去,却个个屋子有人,最后只能找了条靠岸的船上去更衣。

父亲没有怪我,他和母亲一起过来,带来他一套衣衫让我换上。我哆嗦着问刚才那船怎么回事。父亲说,小孩子胡闹不懂行船,又不让船工来,结果不知道起锚,只是松了锚绳,最后开了一阵锚绳拉紧,风兜着船就往岸边甩了过来。这边解释完我便穿完了,银铃惊讶于竟然能合身。母亲和父亲一人一句笑着解释道,老爹因为胖所以能胀起来,儿子因为骨架子大故而能撑起来。

稍微梳理了一下头发,被叮嘱晚上需洗个澡,便跟着父母领着妻子出去。

鲁伯在旁等候,我们一下船,他便过来向父亲和我表示歉意;我自然需站出来表示无妨。韩遂,马腾等人也领着那几个小孩也赶紧来表示歉意,我则表示我小时也常如此肆意妄为,常干比他们荒唐出格许多的事情,怪不得他们。

老师远远看着,很是欣慰,不时面带笑容;注意到我目光所及,便点头朝我示意。

皇上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召见我的时候,好好取笑了我一番。不过还是夸了我尊师重道,可为表率。我说这是学生应该做的,要说实话,其实听了夸奖我很开心。

下来后,被老师招手叫过去;还在那个亭子,棋盘两边换作了老师和我。

不过我们并没有下棋,只是看着棋盘上残局说话。

“子睿觉得鲁伯棋艺如何?”

“学生只看了几手,不知。不过似乎棋力不及老师。”

“嗯,鲁公虽可谓才华横溢,可惜……”老师压低了声音,“倘为文人,可成当时第一,若做百里之君……不免失其社稷。子睿可知为何?”

我不免左右看看,看到鲁伯在远处,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学生不知,这是学生第一次见鲁伯大人,以前并未有所交往。”

“子睿以后还是需多有些交游。”

“是,学生明白。”

“为师和鲁伯下过几次棋。此君棋瘾甚深,却棋力不及,故而也不需与他全力相搏。”老师笑着看着远处鲁伯,“刚才我故意布成首尾难顾之局,只需攻击我首尾两处,腹地实空便会损失很多。中间我亦难有力侵占。他却依然如以前几局般专注坚实其棋棋势。撇开其贪杯无度不说,所谓以棋观人,此人不好攻伐也罢,但以不明时势,好守陈规却是大忌。虽其能言善辩,亦能听得人言,但治国不比清谈,若身边无贤人辅佐,鲁国恐覆无日矣。”

忽然发现鲁伯那里与孟德兄不知为何事争执起来,看到其气正凛然,毫无退让之意,不免慨然。

“孟德兄才高雅量,且贵为辅政魏公。鲁伯如此,虽有些狷直,怕真如老师之言,鲁难不远了。”

“孟德才高不假,却非雅量啊!”老师忽然笑了。

看到孟德兄脸上一时愠怒,一时带笑,忽然觉得老师说得有些道理。那边依然在争执,众人很多都站在孟德那边,同声附和,只有陶谦、卢植站鲁伯之侧。公孙伯圭似乎有些为难,最终站在他老师身后,却不参与其中。这事到最后,还是父亲出面劝结了这场争论。

老师长出一口气:“子贡方人,子曰:贤乎哉?夫我则不暇。”言毕笑笑,“未想其后人尚不明其意,孔夫子怕也无可奈何了。”

老师给我们讲的课偏法家道家,儒家之学讲述不多,而且多解其中片断教习,还辅以道法二家教义对比,为我们作评述。今日老师忽然直接冒出这么一句论语中言,倒是让我感觉有些新鲜。老师能看出我心中所想,一手拨弄手中棋子,一边对我说道:“今日之局,我摆下那一子来其实就是想给你看。士燮是你越国安定不可动摇之关键,无论声望学识实力都是越国第一重要之人,有了他支持你,你才有扎实的根基。你先加授将军衔,空置丞相之位,不停下书褒奖,算是很不错的举措。等你回去,要亲往交趾拜相,不仅以师礼之,甚而能以父礼之更好,自然这个需和令尊商量好,最好能让令尊写封信给士大人,表明诚意。但是你得先出面,将一切做到位,待以后再有意无意取出给他看为好,既让他觉得你待之以师礼父礼的诚意,亦避免让他觉得你只是谨遵父命。”

老师总是这样,他喜欢用一件其他平常的事情,然后据此再和我们讲道理。通常确实会让我们映像深刻,不过有时也似乎有些不太靠谱,比如这次。但是念及老师可能有深意,故而并未追问。言毕,老师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帛,展开给我看,这是老师帮我写给士燮大人的,不过老师又收了回去。对我说:原本我帮你写的,可想了想我写的未必能有所裨益,还是让令尊大人写更好。

我眼睛有些湿润,知道老师为何如此,虽不知道如何应对,却希望老师能明白我的心情。想到一个事情,眼睛中还含着泪,但能带着笑着说:“老师两位公子大婚的时候,学生定当来贺。”

老师看了看我,笑了一笑,又顿了顿,叹了叹气:“子睿还是需提高自己各方面实力,不可懈怠。孟德虽然比你长十几岁,却仍然好学不辍。你的安国夫人博古通今,凡有辞句不知不解,可随时问讯。道法儒三家,道为医世之学,平乱多需道家之学,如兵法,其理大多不脱于道;法儒则为平时之资用,法能集民力,儒能安民心,二者不可或缺,有法无儒则苛,有儒无法则腐。如子睿能活用此三家于心,则为师再无可教也。”

我跪伏,起,退一步,再拜。不过我还是要走了老师帮我写的信。

那一夜,我依然孤身一人,却不寂寞。在庭院中绕着院中发了新绿的一棵不知名的树,抬眼天上月外也圈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环,道法儒三家便也慢慢在心中转了起来。凡至难解处,便提枪上马,出去挥舞一番。出一身大汗,再去洗洗。

那夜梦中可能我又喝了很多水,因为水壶依然满的;不过似乎梦中喝水也能解渴,至少早起不觉得口干。

又几日,我心思都不在游玩中,与各诸侯游玩之时,常有意无意随口闲谈,倒确实能知道不少事情。比如袁绍从韩馥那里挖了不少人,那个麹义就是;玄德公他们三兄弟现在云中公那里任职,都得了重用;在乌桓北面鲜卑东边有一个夫余国,他们的国王葬了要用玉匣陪葬,但是本身不产玉,都是我大汉赏之,常预以付玄菟郡,待其以迎。而去年腊月里他们来取走了。这次辽公来还有一个事情就是汇报此事,并再领一个玉匣回去。

这几日还解决了一个重要事情,让带来的礼物得其所。在琢磨送礼方式时,宋的见解很有意思,我一听便大赞,立刻照办。

银铃亦很赞赏我们的礼物全部是有意无意馈送各家子女或者夫人的方法,问我谁的主意,我说宋。未想,她还教训了我,如果我能有这个心思就不用她操心了。

天一日比一日暖和,纵然这几日有些北风,仍然看到满苑的*蔓延,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起来。那几日,有时候会偶然见到她,我会对她笑笑,并拉上我的妻一起与她打招呼。

每夜,依然只能独自在院中徘徊。有时与徐大人谈谈,有时和宋聊聊,有时还会拉着张林一起出去稍微切磋一番。小黑小朋友似乎对每次出外都很兴奋,不过拉回去时,就有些情绪低落,张林说可能是累的,我却怀疑不尽然。

只是辛苦了秋鸾她们,尤其是后几日清晨我都能看见自己前一日的衣服已经浆洗烘干叠好在榻边,更是心怀愧疚。

又被噩梦惊醒,看着火盆,想不起前一夜榻前有这么一个东西,终于知道有些事情并非梦境。屋子的北面窗户呜呜作响,门不停被啪啪地推来搡去,起身迷糊着眼睛闩起门,回来躺下却睡不着。再忆起梦中种种,愈发辗转反侧不能安寝,直到最后一丝倦意也从眼皮上散去。

仿佛听见有人推门,我默不做声。猜是想要为我添炭火的,因不想再麻烦与她,便不为她开门了。

伊人似乎并未沿廊下离去,而是走入了院中。前几步听着好像踩在了泥地中,忽然又传出了扑哧扑哧的响声,竟似乎是踩在雪地中的声音。

眼睛早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就着火盆中最后几块带火星的炭火,我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门前,轻轻拉开门闩。

外面似乎真的下雪了,地上靠近屋子的地方还没有什么,院中心围绕着那棵不知名的树外却有些积雪,此时,伊人正站在院内的那棵树前。

树戴了个白色的峨冠,脚下面却铺了一块黑色的坐垫。

伊人也裹着白色的大氅,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情景似乎好几年前的冢领山上曾经见过,心中有了一份激动,便走上前去。

看见她慢慢蹲下从树下的地上捡起一段树枝,我停下了步子,不知她要做些什么。分辨出伊人恬静的侧脸,以及静谧注视手中的树枝的神情,伊人似有所感,轻轻吟唱道:“枝头绿几日,夜来春辄终;岂知天地意,折伏尘泥中。上林乌云满,平乐雪院空;欲怨归于谁?阴山落月弓。”

我仍在回味着诗句,伊人却忽然有所警觉,转头看见了我,发出“呀”的一声。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当时幸福重逢的我们竟都没有意识到,一场噩梦正在重现。

注1:不是司隶右扶风的那个陈仓,而是本书注明的在荆州西北的一个要塞,汉中之战曾有前文叙述。

注2:中国汉代棋戏,多载于典籍,见于汉时壁画,后失传,后,常有棋盘出土,先已被重新破解。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灾人祸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二章天灾人祸

其实我应该想到的,可等我想到却已经太晚了。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错误,因为到那些特殊时刻——大多都是紧急时刻——我能想到更多更细更透彻,而平时的我确实太平庸了。

比如这时节,我不过是个普通男子。所想到只是把我的妻拉进屋里,赶紧替她掸落身上的雪,再告诉她我对她的思念。而刚把银铃拉到廊下,风雪就忽然大了起来。

我们似乎都惊异地一起啊了一声,停了下来,不自觉看着原本的轻轻飘落变成悠悠洒洒,进而纷纷扬扬。有时会起一阵大风,立时搅起一片波涛,荡涤着整个平乐馆,整个上林苑,或许整个大汉都在这漫天飞絮之中飘摇了。

回过脸来,互相呵着热气,相视而笑。

我觉得上天很宠爱我的铃儿,不过平心而论,上天似乎更宠溺我。

闩上门将呜呜的风雪声堵在门外。点起灯,转身便将银铃搂在怀中,也可能是她先扑进来的。要问我到底如何,我可记不得了,这种事情反正结果都一样,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区别。就如先吃饭后吃菜或者先吃菜后吃饭一样,总之只要最后饱了就行了——其实不饱也是一样的——谁管第一箸下哪里去了。

只记得握住她的冰凉的小手,帮她捂暖和;口中则先赞了一阵她的诗,不过觉得最后一句有些不理解。

她解释说阴山是在我大汉疆域连到鲜卑人地界的一条山脉,状似弓。我便明白了,不过隐隐觉得这诗似乎有些预言一般,仿佛和我的噩梦有些共通之处。但是不愿意多想,银铃在怀抱里,还想其他的干什么。

问银铃现在什么时候了,答曰四更天。

银铃夜里醒来,感觉冷得出奇。看到旁边熟睡的瑾儿也蜷缩成一团,把自己的被子给瑾儿掖上,便起来了。本想在火盆边随便看些书简,又挂念着我——毕竟我刚病过一场不久——总怕我蹬了被子,便趁外面风雪稍歇赶紧骑马赶回来看看。临近了还怕吵醒我,远远就下了马。回来却发现门闩上了,又不忍叫醒我,就自己在院内漫步了。

我问她怎么我不在身边她睡觉反倒少了,难道不困么;她说最近常做噩梦,醒了便睡不着,不过第二天因为想着能见到我了,也不很困。

我问得差不多了,当我开始担忧她的睡眠,问她要不要再休息一阵;她却说还不困,并开始问我了。

她问我如何知道她回来的;我说也是做噩梦醒的。

银铃非常惊讶于我居然会做梦,我则有些惊讶于她会如此惊讶于我做梦。

相对来说我倒对她做噩梦没什么惊讶。银铃有些贪睡,好像梦也比较多,而且大多不算什么好梦。经常早上把我哄起床时就会在我榻边唠叨,说她昨夜梦见我没气了,夜里过来还探过我的鼻息才放心;或是我被很多恶犬追;又或是官府要来抓我什么的。值得一提的是,在她的噩梦里我大多都很倒霉。

当然,我不能表达我对她惊讶的不屑,以及对她的梦的故事内容的“鄙夷”和“愤慨”,只能诚实地告诉我的妻,最近她不在我一直做噩梦。

她以为我在逗她开心,捂着腮帮子——还不一定是谁的——只知道傻傻地看着我,笑而不语。

我也不介意,帮她褪衣上chuang,发现伊人手脚都是冰凉的,还提出一个帮她取暖的方案。

不出意外地挨了几下小拳头,伊人似乎还有些害羞。不过提案还是通过了,伊人甚而红着脸还挑衅道,你行不行啊?

事后妻总结,认为其夫最近很孤单苦闷,憋屈得很。其夫则认为,行人伦大节是一种有效的取暖方式。被中双方亲密地交换了意见,并达成了很多共识。

“子睿真是个大暖炉子。”伊人貌似乖巧地躺在我身畔,一只手却很不老实地在我身上游走。

“铃儿的小坏手在干吗?”

伊人狡黠地抽出身下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晃了晃,“没有啊,乖乖地睡着哩。吵醒人家干吗?”

“那另一只呢?”

伊人竟然在被内抬起了腿,“这里这里。”

“好好,夫君来捂捂你的手。”

当然,彼非手,亦然,此非捂。伊人很快笑得求饶。

我让她重复唤我求饶时充满讨好性的话语,不过需得再稍微妩媚一点。

伊人觉得我有些恶趣味,但是彼之“手”在我手,还是比较乖地照做了。

声音很悦耳,亦愉身心,鉴于外面很冷,于是我们又“取暖”了。

由于一直取到了天亮,所以我困了。

这日,便睡得晚了那么一些些。

一切的变故就在醒后成了早已发生。

首先,外面白茫茫一片了,亮得我背过脸,好长一会儿,才能略知外面的情形。

其次,银铃早醒了,正在忙里忙外,张罗着几个小丫头们在来回忙着什么。我脑中还有些懵懵懂懂,也不明白银铃在忙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这里有什么可忙的。有这个工夫不如在被窝里暖和一会儿,至少脸能明显感觉到这是极冷的一日。

银铃一次路过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发觉我醒了。笑盈盈走了过来,坐在榻边。其间,朝外面看了一眼,便忽然伏下来亲了我一口,说我睡得很可爱。

我笑着,恹恹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立刻缩回被窝,问她们在干什么。

扫雪呀,修门窗呀,补墙呀什么的。

墙怎么了?

这里的屋子有些古旧,这些门窗甚尔墙挨了昨天夜里那场风雪,都有些破损。张林最倒霉,他的屋子昨夜北墙塌了一块,风往里灌还把南边门窗吹坏了,他的屋子里全是雪,看来一时半会儿没法住人了。后半夜他敲醒了宋玉东,才将就睡了一宿。

张林没冻病了吧?

好像没有,宋玉东刚出来,说他还打着呼呢。

呵呵,这小子深山野林里长大的,还真经冻。这么晚了,得起来了。哦,先得去看看父亲他们,希望他们那边一切都好。今日本没什么事情,诸侯们钱也掏得差不多了,再冻上这么几日,该快放回去了。

银铃嗯了一声,说立刻去后面去梳洗一番,叫我等她一起。

自然我做好了等待的准备,想喝点水,没想到水壶里的水竟冻上了,一口也喝不得。看她们几个在外忙得不亦乐乎,也觉得打扰她们让她们送不太适宜,暴露出我太惫懒。正好自己还没有穿衣服,不如就地缩进被窝,继续酣睡。

不过肚子里没有什么东西,门窗又在修理,榻边的火盆虽然新添了炭火,也抵不住四下不时的冷风袭来。感觉被窝慢慢冷了下去,只得无奈爬起来,赶紧去寻摸些吃的。

忽然感到这个屋子有些古怪,化妆的地方在后面,睡的地方却隔着个帘子就是门。这里不知以前是干嘛的。

我不是个心里存得住话的,赶上这次居然我刚吃完东西回屋,就看到银铃出来,便问她这里为何床榻位置如此奇怪。

“这个我一来就感到奇怪,前几日问了长公主,公主殿下也不知道。后来公主问了此地的侍卫才知道。据说平乐馆以前都专是让随先皇们驾临山林苑的嫔妃住着的,那些嫔妃们为了希望皇上路过时能寻幸自己,便在门口设榻。若是听到皇上即将路过,便赶紧去后面打扮化妆,然后躺在这里,也不关门。呵呵,子睿应该明白了吧。未想到子睿才想起来问,也是,子睿就是有吃的便吃得,有睡的便睡得。”

不顾伊人的嘲笑。我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句,今日如何如此之快。伊人答曰见父母不用如此浓妆,而且春雪属灾,重妆显得有些不妥。

这一句立刻把我从前几日的梦魇中所看到一切理顺了。片刻之内,我明白出了什么事情,还会出什么事情了。

于是,我让银铃帮我穿上正装。今日,我可能要见很多人。银铃看了我的神色,稍一思索,立刻也意识到了。帮我穿衣服时,还轻轻念道:阴山落月弓,阴山落月弓……

我嗯了一声,附和了一句:阴山落月弓。

到了父母起居之所,得知父亲已经去皇上那边了,向母亲请了个安,便离去了。母亲没有拦我,我猜父亲的匆匆离去让母亲已经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银铃则留下来陪母亲,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拉着银铃的手,还心疼地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凉。便命人拎个手炉过来。

银铃也只是对我笑笑,让我赶紧去。

我自然出来便快马加鞭一路赶去,小黑今日却怎么也快不起来。我也觉得它快不起来是好事,风吹着跟刀子划过来的感觉一样,马越快,这刀子便越利。

不过事情的严重性超乎我的想象,在殿前偏廊下,一群喷云吐雾的诸侯随行护卫将领告诉我:皇上昨夜受风寒病倒了!

皇上的病情像乌云般笼罩在思贤宫大殿里,气氛非常肃穆压抑。诸侯们三五成群散在大殿各处火盆前,一边饮酒取暖,一边带着忧虑讨论着什么,至少看上去都是这样。

我来得算晚的,至少扫视一眼,诸侯们大都来了。看见父亲他们在上面一层台阶,与众诸侯一路见礼而赶紧上前。这一路,除了几句随口的问候寒暄,我便缄口不语,大家也都不说什么。

我与父亲他们三位见过礼,在下手坐下。还没有坐定,父亲便问了我一句,怎么来得这么迟?又看了看我脸色问我:才想明白?

我点头称是,看见长辈们也烫了酒,也赶紧斟来喝些。顺便把执马缰和马鞭的手稍微烘烘,这才慢慢暖和了起来。

自下也没有什么太多言语,也没有什么人与我说话,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各自喝着,各自想着。

这里只有父亲坐不住,脸色凝重地来回踱步;老师则脸色恬淡常看着殿外的远方,有时甚至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孟德兄则一直坐在那里,手撑着双膝一直看着地面,不时紧锁眉头,想得出神。

子玉到处都没有见着,想来该在里面。与此相反,子实虽然也到处都没有看见,却该在外面。

宫内许久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也没有什么太监来传话让谁进去。父亲忍不住进去了一次,出来也只是说皇上精神尚好,请各诸侯先回去歇息待诏,可是这次没有人走。

那日正午,父亲安排了众人膳食,就在殿内用餐。子实这时才赶来参见一次,汇报上林苑内各处灾情,脸色一直保持严峻。

除此之外,便出奇的静。听得见咀嚼吞咽,听得见外面的呜呜来风,甚而还时有簌簌落雪声入耳。

草草吃完饭,子实又要离去,我送了出去,问了怎么回事。子实说昨夜风雪太大,宫室破损严重,正命人抢修。有些诸侯都来告状,说早知道也帮着保上林苑令他们了;或者就和仲道兄一起装病去长安避难了,这回怕皇上要发火,会办他点罪。最后还忧虑地说其他还好,就怕会牵累到玉儿,早知怎么都不让她来,这闲话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子实临走前还是露出了点笑容,反倒似乎要安慰我说没事的,各按天命就是。

等他走远,心中说道:我敢保上林苑令三人,便必会全力保我兄弟平安。

辰时刚过不久,殿内所有人都听见了外面一阵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以及接近后一阵急促而来的脚步声,接着清脆的甲片撞击声越来越近。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殿门外。

只见一个浑身甲胄的我大汉的信使手捧着一个锦囊包裹的盒子而来,一路洒雪到父亲面前。他跪伏通报,双手托递给了父亲。口中称道:“鲜卑遣使求和,其使已至长安。”

这一声虽不大,但在原本静谧的大殿里却处处清晰可闻,下面的一下子议论纷纷起来。

我却立刻联想到银铃的诗,尤其一句阴山落月弓,让我感觉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父亲读了一遍说是鲜卑人写的求和书,忽然面露笑意,先举起了酒盏,再将信递给了老师,同时一饮而尽;老师随便看了看,也笑了一声,递给了孟德兄,这才端起酒盏与父亲再相请;孟德兄先是随着老师和父亲一同举杯,先喝了一盏,然后只略微扫了信前面和后面几眼便笑着递给了我。

我看了良久,方才慢慢合上。

父亲命信使下去休息,还让我将信送下去于众诸侯传阅。时间推移,下面讨论声音越来越响,甚而渐至争论。

父亲却没有压制下面人的言论,却趁着下面人的嘈杂,与我们讨论此事。

父亲说不借,老师说借,孟德兄也说借。

于是父亲把眼光落到了我的身上,让我谈谈我的看法。

我有一个鲜卑的结拜兄弟,有一个从乌桓人中救出的越国大鸿胪,确实要熟络一些。不过要谈我的看法,还得从头说起。

“禀父亲,老师,兄长,智当日年少无知,肆意妄为。汉中一役后,曾自流徙于北。出汉境千里,因孤身而去,未尝惊动什么部族,及至鲜卑破六韩部之前,一路未见人踪。破六韩其族待人良善,或因其实力孱弱,中竟杂有汉人,多为昔年避祸党人。”

“子睿有些言不对题。”

“父亲请待儿说完。”我知道父亲在这里会有些不自然,但我不怕:“其族常年为鲜卑大族和乌桓人欺凌,若再迟几年再去,怕破六韩族已亡。当日又为乌桓人所袭,当夜全族迁徙,一路为乌桓所逐,儿助其御之,而后其族随儿归汉。旋又在与乌桓斗战中救出一汉家少年,故而对鲜卑乌桓都有所了解。前些日,父亲给我讲了檀石槐的典故,所以这会儿,儿子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说完前因,开始道后果:“鲜卑乌桓虽皆出自东胡,却有世仇;甚而鲜卑、乌桓内部亦有攻伐。自檀石槐会盟鲜卑各部,使政令统一,控弦十万有余,一扫东西万里。乌桓势弱,乌桓虽亦有散外桀骜不驯者,但多数或归于我大汉,或有在外遣质臣服。其中有几支为我汉人所用,以击鲜卑。盖因鲜卑乌桓所依者,牧也。牧逐水草而栖,冬则迁南,夏则徙北,旱涝虫疫皆需另择牧场,来往无常,远弗如田地农垦之安定。若遇水草之地不足众部所需,必出纠纷,实力弱则无倚,实力强则欺弱。弱如破六韩其族,势弱则善,盖因其弱,不能与人争也,本无须几多广袤牧场,自无劫掠他人之意,强则不然,内欺弱,外扰我大汉,盖因其地不能尽出其需。是故若无一致政令,数年则其内必有纷乱。近我边郡诸国之击鲜卑,未尝有所败绩,鲜卑自始至终未能对我有全面的反扑,可见其内已离散。自檀石槐殁,鲜卑再无有能大害于我。和连相较其父远矣,不足为虑。今春雪不期而至,对稼穑无大损,于畜牧则有大害。是故,此灾或能令鲜卑停止内斗,携手共济,此信中檀石槐之子和连以鲜卑单于自居,似乎鲜卑内斗已暂停。然其因匈奴之故,欲借粮以过此春,还想和亲,彰显其性贪淫。值此之际,这个和连竟还能如此厚颜无耻来讨要,正如儿前面所言,鲜卑其内亦杂有汉人,多是中原罪人以投。此信之辞,显然为汉人所作,怕也有恐怕是有汉人为其出谋划策。可这信,一点看不出示弱称臣之意,完全一副泼皮无赖的嘴脸。可见和连亡无日矣,我大汉一举平鲜卑之日不远。”

父亲笑了起来,他肯定认为我的意见也是不借。

我顿了顿,缓缓说道,确保没有说错:“惟今之计,二字可也:借粮!”

父亲惊讶而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老师和孟德兄则满意地看着我。

“子睿,你没有说错?”父亲恐怕听到二字可也的时候,还在想着我会说不借。

“没有,请父亲容禀。第一,不借助其消弭内乱,且其定来抢掠,是为存命而战,必抱决死之意,全力而来,其锐难当;第二,借则能撩其内乱。这便不仅要借,而且要借得正好,就是要考较他们分赃的水平,他们分公允了几乎不会有什么剩余,有人贪了则其他人就不足;有这么一个贪婪的鲜卑头人,我就不信分粮之时没有偏私;甚而要提前谈好,送到边境便交割给鲜卑人,言明我们绝不再插手;第三,鲜卑毕竟是遭天灾,我大汉这点气量不能没有,咱们至少得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打算让平民饿死。若其内乱,其孱弱者或有再投我大汉者,效当年南匈奴之举;所以,这信还得写漂亮些。”我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最担心的是,他们有一个汉人谋士,明白我们不借粮能让鲜卑其内上下一致,诸族同心,与我大汉为敌;他故意写出如此贪婪的一封信,就是希望我们不借,遂成其愿,所以我们绝不能上当。我想和连可能看不懂这其中奥妙,只当此人帮自己谋利,还觉得甚好呢。”

这下场面上反过来来了,父亲惊讶而满意地看着我,甚至面露出一丝骄傲,却换作老师和孟德兄带着一丝惊讶的眼神打量我了,不久,便都换成了惊喜地目光。

父亲心情好了起来,说这番去见皇上便有说法了,皇上若知道,还知道如此处理,必会很高兴。

待众人传阅完毕,取回了信。父亲和我们说他进去一下,整顿一番衣冠,便先离去了。

孟德似乎很是开心,看着我笑着不语。一时暂时无事,便朝着袁绍那个方向踱了下去,袁绍似乎一直在注意我们这边,却仿佛孟德走到近前才看到他似的,如好友般相出而携手,谈起鲜卑求和借粮之事来。

老师轻轻地在我耳边问道,知道为什么孟德和本初相近么?

老师问我问题,大多是心中已经有答案了,所以,我得好好考虑一下,这和考试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此时我可以先喝口热酒,然后慢慢答题。

袁氏累世皆有位列三公者。门人故旧,遍及天下;姻亲之及,覆满名门。是故如此?

子睿说的不假,其实还有一层。

老师的意思是?

孟德周边只有袁本初实力超群,其他要么面临北敌,周边掣肘;要么实力弱小,不值一提。

就这么简单?

唉,这可不简单啊,子睿!尤其如果因你计而令鲜卑内乱,孟德北面的压力很快就要大起来了,他须得赶紧再和本初多亲近点为上。子睿你也别闲着了,下去吧,为师觉得你找些时间去和那个人交往交往比较好。

老师眼睛看着殿右火盆边的三个人,那里有袁术,刘繇和孙坚,我知道老师说的是谁。

那老师呢?我问道

为师?可高枕无忧,只须等别人来,稳坐其上故作清高,哪怕让他们花点心思猜猜也好。你却需寻人谈谈,怕吴国之事只是要等一个过场了。

老师总是这样,似乎天下一切什么都知道。所幸,他是我的老师,我仕途上的最初的平步青云几乎全部都是老师所赐,而我只是作为棋子去做他的指令而已。老师定是算到皇甫嵩已经在暗暗下决心准备北上,所以派我去推波助澜一下;老师知道我会让陈哥全权指挥汉中之役,所以让我去做一个幌子。我都怀疑老师知道那年会出雪灾,故而提前让我代州牧,让我去激怒西凉人。甚而,这次大雪,我都怀疑老师也猜到了,故而我们会千里迢迢赶来上林苑,等待就近而来的鲜卑信使。

越想越害怕,不过幸好他是我敬爱的恩师;只要老师不站在我的对面,我越国便也无忧了。

凡是老师说的都是对的,凡是老师教我去做的,我都要去做。我将这归纳为“两个凡是”。忽然背后一身冷汗,总觉得似乎这个词可能别人也用过似的,可能是很远以后,可能是很久以前。

信步一路走过,一路自须作揖行礼回礼。来到这边,未想袁术和刘繇居然还在争那天的那盘六博之局。这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怎么就从讨论鲜卑求和一事拐到那天六博上去了。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孙坚居然还能在旁边听着,关键时候还需得劝架一般。不过,言语之间,显然会偏他的儿女亲家一点。

我上前说道:无妨无妨,让两位好友慢慢争,此亦乐事矣。心道,你二人打成一滩肉泥也好。不过,可惜,既然孙坚在劝架,我也只能劝架,而不是拉孙坚出来慢慢谈。

实际上,靠近他们的时候我便打消了与孙坚叙谈的打算。

这几步路上,我开始考虑老师到底指哪一个。

原本我以为老师指的是孙坚,可当我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不是。

这个人,我还真的很熟,非常特殊的熟。

孙坚要做的事情,说白了,就是篡权。似乎在某一种力量的默许下,他看来承袭其爵,尽获其地已成定局。但是,在这么多诸侯面前,却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与诸人为善,尤其需牢牢依附于他的靠山。

我与他结交,落个助逆的声望不说;还完全卖错了人情。其欲为患,必仗袁术,故亦不得不听命于袁术。袁术其人,和他打过一些交道,都算不得好的那种。其人刻薄奸猾——我帮乐工挂个钟他都能放出那一串臭屁来;兼心胸狭隘——六博之戏尚能争几日。旧日又与我有隙,与他为善,最多是表面上的,算不得数。

所以,我需要拉拢的却是刘繇——袁术的北方邻居——或称为肘腋之患。

他们若与我为敌,兵锋向南,则其北的富庶之地几乎就是赤裸裸地展现在刘繇眼前了。

所以能帮我“管”好我的两个邻居的,只能是刘繇。而刘繇的周边有老师,皇甫嵩和陶谦。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站在袁术、孙坚这一边,我怀疑皇甫嵩都会出兵帮忙。

而且,刘繇其人又是我能利用的。

一个后娘们都要赶尽杀绝的人,会坚定地站在一个下棋都要吵到翻脸的“朋友”身后?

而且吴国这档子事情,肯定为各诸侯所忌惮,一旦发生,肯定会想法设法“收拾”孙坚——试想,自己的某一个大臣想办法和某些个朝中权贵势力勾搭好了——便能堂而皇之篡位。诸侯们肯定不干,也不会纵容此事发生。我相信刘繇也是,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不过先搞好关系,日后再行联络的时候也好说话。

和孙坚做的事一样,我也帮着劝架。不过言语之间会有意没意偏刘繇一点——这就是政治令人恶心之处——我纯属为了帮而帮——因为我几乎完全不懂六博棋。

使用几乎的唯一原因,我还知道六博棋最终输赢是为了六根筹码——所幸,显然有些筹码在两个人的争吵中被我不知不觉捡到了手。

我必须尽快让他们停止争吵,尤其是刘繇已经明显感受到我的“善意”,冲我频频点头后。

于是机会就来了,一个将校打扮的人,急急拍落身上的落雪,卸下佩剑,头盔,褪下鞋子,一番几乎只在须臾之间,仿佛有急事要找人。虽然礼数皆备,却由于没有任何特许佩饰信物,门口的侍卫自然不会让他进来。他虽然显得焦急却没有办法,也不敢喧哗,只能在门口往里张望,希望有人能让他进去。

我便引话题到此上,问他们何人认识外面那位。争吵立刻停止了,他们不认识,不过他们似乎也感兴趣,毕竟这种时候什么事情都很令人关注。

不过袁术却给了一个比较聪明的回答,这个人必是四辅政的部众,否则只会在外面请人通告,而不是在大殿门口等候进来了。

我注意到刘繇的眼光,忽然想起自己也是个辅政卿。赶紧说道:小弟并不认得这位将军,而且在父亲那里也没有见过。回身看着老师,老师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似乎等着下面的事情。于是,再补充一句,似乎应该是魏公孟德兄的。

不过私下觉得这个将军有些眼熟,仿佛是一个在荆州见过但是见得不多的人。

殿内的人注意到殿外这位的越来越多,终于孟德兄证实了我的猜测。

“李将军,何事寻到此处?”

这一声便是通行令,门口的侍卫都不是笨蛋。虽然按说这里面有些不合礼,但记载在史书礼仪篇上的和平日我们见到使用的可不一样,有些差别还很大。其实哪怕整个史书,用不知道是谁的一句话:那是骗后世读书人的。虽然有些偏激,但是现在可以认为有那么一点道理。大抵故事进程是没错的,可是当事人心中所想所图,平日所为可就非史书所记了。

这位将军走进来后我就想起他和谁有些像了。第一,他们都姓李;第二,身材眉毛眼睛都非常相似,只是这位似乎要年轻一些。

不过这确实不是个我常见的人,尤其是我小时候和子涉他们一起“横行”襄阳顽童界后就更见得少了。李伯父老来得子,定然是很注重子实的教育的。相信子实肯定在他长大的过程中被他老爹不止一次教训过,比如别和那个小智、尤其是那个小泳一起玩之类。不过子实长得太高大,虽然据说不如我走形走得那般厉害,却还是不算非常像李伯父,也可能是李伯父年岁大了。

这位李将军只和孟德兄耳语几句,便在旁边敬立,不再和孟德兄说什么。确实越瞅越像,我真的很希望子实能见这位将军一次,想看看他感到惊奇时的模样。

未想事情还真凑巧。说子实,子实到。他进来便轻松很多,还有人帮他拿披风。不过,他的脸部表情可不轻松,一路径直向前,还请了我和孟德兄一起上去。说要报给我们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事情,而且还让我们无论听到什么,都得镇定,别让下面的人知道,避免出乱事。

但是他显然没注意到了这位长者李将军,因为这位李将军被袁绍等一群诸侯包围,而他显然没有子实那么鹤立鸡群,于是只能被埋在人群中。袁绍似乎也认得这位将军,似乎还很熟,仿佛是亲戚似的。据我猜,这位将军是孟德兄专门带来的,便是为和袁绍打交道的。周边年长些的诸侯似乎也认得这位将军,还挺客气。让我更加对这位将军的身份感到好奇。

那位将军最终还是离去了,似乎子实这次并没有看见他。

虽然有些可惜,不过我更好奇,子实要向我们报告的事情。

西凉有一个叫王国的贼子,纠结羌人在司隶凉州之间造反了!有几万之众,一路向东,烧杀抢掠不已,而且已经将此地西边的陈仓围住了。

立刻前一个好奇烟消云散。而这个好奇变成了惊讶。

“父亲和子玉在里面。”我轻声道:“这事得和他们商议一下。”

其他人都点头,没有人说话。

“谁进去?……为什么都看着我?”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太监大多都对我很有好感似的。没有任何阻碍纠缠便急急替我去通报,接着又匆匆回来,轻声甚至带着笑意请我进去。

一路都是引进去,只是不停换着引导人。

鉴于他们很客气,我也比较礼貌。一路廊道上风啸凛冽,还问他们穿这点衣服冷不冷,他们依然很客气,说不冷不冷不冷。

也不知道这一串不冷是真不冷,还是冻哆嗦的。

想来,我没有什么地方优待过他们;而且传闻里,我还是下令尽屠宦官的“恶人”。坦率的说,我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感。尤其考虑到我出生那一年的情形,所以,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这些缺失男子关键部位的家伙们的。

所以,说不定他们是吓哆嗦的。我脑中描绘出一个故事:他们回一句:冷;我则冷冷补上一句:黄泉路上就不冷了。虽然心事重重,但想到这里还是想笑,却觉得此时不适合笑。

当太监停在一道门外时,我抖捋了一下身上衣服,抹顺了一点,正了正冠才进去。

里面炉子烘得厉害,冷的感觉片刻之内烟消云散,进而就觉得捂燥了起来。看着左边的子玉右边的父亲,脸上都有汗迹。

那一番礼节还得做足,等一切完毕,我已经出了一身汗,早知在外面少穿一点再进来的。

“子睿孩儿来有何事要奏?”皇上似乎精神还不错,虽然卧在榻上,口齿还是清晰的。

“孩儿担心皇上身体,实在憋不住,想来看看。外面臣子们都很担心。”

“亏你还有这份孝心……据说今早来得最晚的就是你,是不是都在想着怎么出坏主意了,不过子睿的主意不错。”皇上说到后面,语气都轻松了些。

“夜里冻醒了一次,后来生了火才睡着,结果起晚了……这个我也是受几位长辈教诲点拨才想出来的。”

“子睿孩儿还算老实。”心道,儿臣可真算不得老实。最多比较会装老实,从小在外闯完祸,回来都会如此,自然相当熟练。当然银铃能如此纵容我,还因为我还懂得关心别人:“太医令来诊过了么?说是什么情况?”

未想,竟然没有人回答我。皇上只是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偷眼瞄了一眼旁边何皇后,看到她也看着我,只是锁了一下眉头,却没有什么其他提示;赶紧移开目光看了一下父亲,父亲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再问。

不过这么一问也有好处,皇上摆摆手让我们下去继续商议和谈之事,他要稍微睡一会儿。

出来到远处,父亲倒没有先和我说话,而是好好松了一下领口,擦了一下汗,领着我们一直出了寝宫。到思贤殿外回廊上时,在风雪声掩盖下才轻声慢慢地一边走一边说道:“此事暂时不能告诉皇上,但是也瞒不住多久,最好皇上知道的时候还能同时听到捷报。但是这太难了。现在我在想从哪里调出军队来平定,外八军散乱驻扎在三辅之地,召集已经有些麻烦,虎符还在皇上手里;内八军虽好聚集,虎符虽在我手,却全部驻扎在河南,如何能快速调集军队,着实让我头疼。本来为了防止外八军兵权外落,平生是非的,却未想出了这种事情,早知道混放一两个军也好。惟今之际,看来还得从赵国调人过来,还得子玉调动些兵马。”

父亲下定了决心,便快步走去。我却有了想法,自这日早晨开始,我就明白自己面临所为“危急关头”了,这从我脑子里总有各种各样“大胆”的点子就可以得到证明:“其实我们手上有一支最精锐的部队。”

“在哪里?羽林军不好乱动的。”

子玉若有所思,正好我们三人从后面转入大殿,他轻轻和我说了一句,“你说的就在眼前吧?”

我点点头。

他还说了一句:“我想我得回秦国一趟,可能更好!”

我面对着这支军队,心中信心大增,“不用你回去了,够了。”

“我想我还是得回去,还有其他事情。”

随着子玉头往前一抬示意,父亲和老师他们已经谈在了一处,孟德正说他们根据商议的看法,这伙人一无谋略章法,二无严明军纪,不足为虑,但宜速平之。陈仓固然是个粮仓,但是为了保这个关中最大粮仓,其城防必然坚固之极,纵官军夺取也要颇费周章,他们只知其中之粮,却看不到那道城墙,一味乱打,哪有这么简单。而且这干人一路烧杀抢掠,完全是强盗的勾当,这等乱贼,亡无日矣。

不过,自然,问题也出现了,怎么筹集军队,怎么去打。

父亲显然想到了什么,转过来,看着我:“子睿吾儿,你说的那支军队是哪支?”还特地又提醒了我一句,“没有圣旨,羽林军不能调动的。”

“就在我们的面前。”我笑着用手朝下面慢慢挥过:“这可是天下最精锐的部队。”

上面的人都笑了,将所有诸侯的眼光吸引到上面。上面的人都明白,下面的目前还都不明所以;同时上面的人也明白,必须迅速让他们明所以。

当然,当他们明白过来,而且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后,这支军队便由他们替我召集了。一时间,发令应命之声此起彼伏,还需得父亲提醒他们小声一点,莫要惊动了皇上。

不过父亲看我们都很有把握的样子,还是把我拉到旁边,小声问我:现在大雪封路,你如何过去?你不要指望驿道会有人帮你扫干净了。

还有一条路肯定没有封,不过儿子还需要点运气。

运气?

恩,您放心,儿子需要的只是一点运气。

下面的却需要耳语一下了。

不过谁来负责总指挥却费了些工夫。具体来说,有这么三个半人:我,孟德兄,子实兄,至于那半个:我的老师。

不是我不尊重我的恩师,我实在认为我的这位老师带兵上战事最前线实在是有些奇怪。虽然我认为我的老师是无所不能的,但是仅限于朝堂课堂之内,说道上场厮杀却实在不令人放心,算老师半个我想大多数同学都会认为我多算了。所以,他提出引起了其他所有的辅政卿包括他另外两位高徒的一致反对。

我一直认为当时老师提出时这一刻一定不是他自己一个人,是一堆堆一坨坨亡命之徒如荆轲、要离、聂政等的英雄幽魂在那一刻一起附体,他绝不是一个人!

老师想了想,依然如往常一样,恬淡地笑了笑,不再要求领兵出征。于是他开始支持我;就当我以为我这回铁定成行时,父亲却开始支持孟德兄,说孟德兄打长途奔袭比我有经验。子实兄则成功的拉到了子玉的友情支持。不过我们四大辅政卿暂时一致对外,认为没有我们辅政的身份,不好对这些诸侯亲卫指手画脚。

子实兄最终站到了支持我的一面,孟德兄似乎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妙,尤其是我叫了一声二哥,还提出我想到了一条最快去秦国的路以后。我这二哥才一脸坏笑地立刻站到了我这边。

孟德笑道说这太不公平。但是耸耸肩膀也就算了,说道既然是我先想到了,就让我去了。还和父亲商议如何对皇上保密的问题。父亲认为,如果孟德去和宦官们讨论一下保密工作会比较保险,众人皆会心地笑了起来。父亲还让子实保持上林苑内一切照旧。

皇上的女婿却和大家说他需要回去的原因,因为他感到如果贼势上几万——在秦国领内迁入的羌人绝无此数——可能还有或者将有一支特殊的力量参与其中——米贼,所谓的五斗米教。他虽已经招抚了那个张鲁,但是其教内有人认为没有给他们的教主足够的地位,很可能会乘机犯事,他现在不在国内,诸事不利,还是得回去一趟。

众人都表示了同意,三位长辈商量了一下,就说让我和子玉去太一山去安排,准备最后在那里的祭祀。

子玉问我最近的路是哪条,我说就是走太一山那里——绕往山后——后面就是我们当年救他去西凉的路。他说大雪封山如何?我说,那就学当年我们打幕府山那样。他不算很满意,但是还是点了点头,还说我骗取了他的信任。

我只管让他放心,太一山是我大汉祭祀圣山,而且这次皇上来,肯定早早就有专人给他开好了道,不会让他走不通的。他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我却私下摇摇头,怎么逢到紧要时候,你们脑袋都没有我好使了。

我这便去准备,回去时雪已经很大,虽然一路明显有清扫过的痕迹,还是有些艰难。常需上马下马。回平乐馆路上,远远看到一辆车载着个布衣似的人艰难离去,不免令人好奇。待我近前时,似乎还陷到了雪坑里,只见车轮转,不见车动。

御者和乘客都只能下车来看如何解决。正好我到,便下马顺手帮一下,这种粗人的活其实非常适合我,当下便帮他们推出了雪坑。

二人这时才注意到我披风内的衣服,慌忙拜倒,御者跪伏于雪地不起,乘客口中唤着我的封号,与我见礼。一般来说,语言结构是这样的:不知加我的某一个封号加驾临,请恕礼数不周之罪或这如何使得之类。通常我的封号会比较怪,不过也得看是谁叫。所以,这位叫我辅政卿越侯大人的自然不是个普通的布衣。

可惜,如果不是西边有事;我想我能帮他一把,但现在,只能让他先去了。

不过,我还是让他随时准备应诏而出,现在就当休假了。因为太史令这个位置不是谁都能当好的。

他被贬的罪名是去年多补了日子,导致今年二月还落雪。

这个罪名有些怪,这种天灾不是人力能改变的。不过朱大人承认,他确实多补了,其实只是想多几年不用补闰的。这种偷懒的想法估计换作我也会如此,现在看来是会倒霉的。

不过我想他丢官的原因是为了再招回太医令找一个替罪者。据他说,在路上的时候,仲景大人曾数次建言皇上需如此如此,可不如此如此,皇上最后有些生气,说这就要仲春了,还会冷么。最后便削了太医令的官,打回原籍了。这次数落他便是违背四时,陷害了太医令,诏命重起张机为太医令,却罢了他朱建平的太史令。

皇上自然是不能错的,那么错的总得有人,我安慰了他,让他歇息一阵,只说一切终将过去。

想起他曾替我卜算过,说我二十有大厄,按说这也是个老实的人,比如这一年对于我看来就是如此了。

待得太医令回来诊治好皇上的病,再想法让太史令回来就是了,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可惜有些事情就是那么不凑巧,后来很多事情的发生都出乎我们的意料。

银铃在哪里都是我眼中最美的风景,从小时候她帮我赶走恶犬开始我就这么认为,哪怕某一天端上一盆香喷喷的肉,我也不曾怀疑。虽然理由不停变换,但是这一条从来没有变,比如这日在满天缟素中伊人一袭白衣在路边,几乎与周围景色浑然一体,只是撑着的一把花伞有些醒目,可是我的目光依然在她身上,虽然有些耀眼。

“你怎么回来了?”不过我没有让她回答,伞被抛在了廊下,人却被我拉走。

回屋的路上,伊人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只是一起带着同一种欢笑声躲避着风雪。我知道我不该耽误这个时间,但是我想告诉银铃没有问题,说不定还能得到很好的建议。但是我还是估计错了,因为首先,她是深爱着我的妻。

“听到外面马蹄声急,不时有往来,就知道出事了。母亲似乎也感到了,就让我回来看看你,说怕要出事了。怎么了?”银铃一边帮我拍去身上的雪,一边恢复平静地问。

“嗯,进来。”拉她进屋,闩上门,还拉到里屋:“西凉羌人作乱,不能让皇上知道,辅政们商议,让我领诸侯亲兵去平定。”

“贼人……不少吧?”伊人捏着我的衣襟,努力平静地继续问我。

“说有几万,估计是被打跑了的县令、县丞们怕担责任虚报的,我猜几千人便了不得了。”我已经感到不妙了。

“他们现在那里?”伊人尽力压抑着什么。

“陈仓。”我随口说道,亦在尽力保持轻松,不想让她过于担忧。

“那他们可能甚至不止几万,因为陈仓是三辅重镇,兵多城高,外八军都有驻扎在那里的,贼人如果能到这里,一定……”伊人竭力保持冷静,却似乎已经有些支持不住。

“我带着一支由各诸侯国最精锐亲卫组成的军队,而且我会从一条特殊的道路上过去。”扶着已经啜泣在我怀里的妻,发觉勉力保持平静也已经有些困难:“没事,夫君仗打得是没有你多,可大多是恶战,且已身经百战了。”

“可这次,你是要用几百,最多千余人,去打几万,甚至十几万。”银铃开始有些不能自已,伊人流着泪,显得手足无措。

“没事的,这种紧要关头,正是铃儿夫君的用武之地。”我把她抱在怀中,努力安慰她:“听,外面呜呜的风就是要帮我的。”

“能不能让我来指挥?”当银铃似乎终于冷静下来,却给了我一个绝对不是冷静的想法。

“不行。”我虽然笑着,却不确定自己的笑容是否能让伊人宽心:“毕竟夫君才是辅政卿。而且我要走一条特殊的路,将近三百里的连续奔袭。”

“渭水?”

我点点头,这等事永远瞒不了银铃。

“冰上积雪一般不会很厚,但是要确保冰冻得够厚。如果不够厚,就别走中间,岸两边一般冻得快……马蹄要防打滑……还要防着有些渡船津口会有人不时破冰……还有要算好去那里的时间,两地相距约二百三十里,渭水水道此段弯曲虽然不大,但大约也有二百五十里来去,若是奔袭,最好能在丑,寅两个时间赶到。”

告别了不停叮嘱我的妻,带上张林,告诉他,今日要带他去平反贼。他很兴奋,我却冷冷地对他说,这次你可是要去杀人了,到时候,不能怕,不能慌。他点点头,信心十足,我却还是心中有些不安。张林和他新认的妹子道别,秋鸾让他小心,还让他一定要保护好我,他说自然。我听着他们的言语则去和徐大人,宋道别,其实也是一种交待后事。交待完今日出的事情,还要说明若吾不幸身去,越国之事该如何如何。

总之,交待总比不交待好。毕竟让徐大人向我恭恭敬敬行了大礼以示谨承吾命,并祝我旗开得胜;更让我开心的是宋送我出来,让我一切小心。

我其实很怕他责怪我,说我不让他先知道,他好帮我策算一番。但是我觉得在上林苑这里他只是个客人,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知道,或所宜知道的。

带着张林和几个弓马娴熟的亲兵而去,心情完全无法平静。第一次,我要用如此少的人马去冲击如此庞大的军队;也是第一次,我几乎要带领天下最强悍的一队精骑出战。这都是让我心跳得身体都不自觉颤抖的理由。

一切激动都在我回到思贤宫时消失了。我平静得很,心情像去赴一个不是我做主宾的宴会般轻松,甚至有一丝兴奋和快乐。

我对着地图言明我明天傍晚出发时,孟德兄他们觉得我出发晚了。但当我指着渭水这条线,讲明我们抵达时间时,孟德击掌赞叹;当我将银铃叮嘱我的事情一一说出来的时候,老师都带上了一丝惊讶的表情;父亲因为早知道我的计划,所以一直带着欣喜和骄傲。只最后对我说:这两日不要去见你母亲了,怕她担心,也怕你分心。但是你需小心,老子就你这么个儿子,别逞匹夫之勇冲在最前面。我口上自然诺诺,可心中却道,真到那时,可能真是身不由己了。

我再次见到子玉时,赶紧偷偷告诉他,别走太一山,走泾水回去。明日傍晚和我们一起出发,只要我们能走渭水,他便能走泾水。他问我为什么第一次不和他这么说,我说他一定会告诉嫂嫂——一个连自己最大秘密都能告诉妻子的人,没有道理不会把回家这件事情老实坦白。子玉说那是因为你嫂嫂口风好。鄙人私下却不这么认为,此公主除了子玉身份者最要紧的事情没有说出来,其他能泄密的都泄了。正是基于此,我怕这个计策很快就会传开。

他问我为什么我现在才说,我说银铃已经知道了,她保不齐也会告诉公主;但是银铃会言明利害关系,公主便能保守秘密;而你怕我那公主嫂嫂担心,必然不会说道其中危险情势,那我那公主嫂嫂可能就只当谈资和人闲聊了。

初平二年的第一个月是二月,我不知道这个日子何时到的。子实曾和我说过,自光和六年起,总是一年天灾一年人祸的交替,我只知道,从这一年一开始,我大汉就遇到了天灾人祸。

但当时,我却希望这场雪不要停。

那一年,我二十岁,江玮二十岁,李真二十岁。

第一百六十三章 群英荟萃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三章群英荟萃

父亲又再三叮嘱我小心,让我不要太逞强之类的.待得周围没人时,又补了一句,我就你这么个儿子,你得给我平平安安回来。其实这话不知听说了多少回了,但是我依然不愿意将这些话归于唠叨。就如银铃几乎把这一路难题帮我疏解了好几遍,我也不会厌倦一样。

于是我笑着,儿子是平安风云侯,该能平安的。父亲点点头:该让你去的,为父为你布置其他,儿且放心前去,预祝吾儿得胜归来。

儿自领命别父,临行,父似忘前言,又重提勿逞强用狠为上。

我动身去往集合处时,银铃还在等着我。我让她照顾好自己,尤其要好好睡觉,在此静候佳音就行了。她也不知道有无听进去,只说知道了,却让我小心,还又叮咛了很长一串。我笑着摸着她的脸颊,伊人便把脸乖巧地贴在我的手中,闭着眼睛让自己的脸颊抚mo我的手,最终亲了一口掌心,我俯身轻声对她说:夫手粗,莫磨破了铃儿的俏嫩脸蛋。她笑了,说我又油嘴滑舌了。

除了拜访自己的司徒徐老爷子,与宋的叙谈却是最重要的,我把种种与他讲了,他则替我考虑种种可能出现的不利情景,还经过他天时地利士气等等一干筹算,他认为应能成功。经过与他一番商量,我信心就更足了。

去提兵器时却发现自己的长枪身上不知何时缠绕包裹上了一层两寸宽的布条,严严密密,只漏出一支枪头,一条豹尾穗。问道这是为何?银铃说这是听烈牙说的,如果天太冷,铁枪身上或手上沾了汗或血,乍一摸上便可能会粘住手,刺挪挑打之间便不得灵便,会有危险,故而如此。我笑着点头:当年去北面带了师父给我的铁胎弓,第一次见了烈牙,他便帮我在上面缠了一圈獐皮,那时就说过会粘手。端详了遍枪身,又随手刺了两下,倒真是不妨碍,还觉得暖和了许多,不似天凉时摸上去冷冰冰地冻手。提弓时却注意到在铃儿佩儿二人的纠结下面,不知何时多缠一根红绸带。问银铃这是谁系的?答曰不知,同时端详下也表示了惊讶,还在猜测是谁系的;我不想有所牵碍,况于我弓上,他人之系怎可与吾妻相并,便要摘掉;未想妻却说怎么也得图个吉利。我说那现在不摘,得胜归来时我也不好意思摘了,总不能得了吉利就忘本,还是现在摘了的好。她却摇着头,说什么都不让我摘,还说什么:出征是大事,不要做些不吉利的事情;不过是条红绸,就算此人一份心意,也不妨事,只要你心全在我这……们这里就行。

最终,铃儿送走了我,让我一切小心。还说未免让我分心,就不去找我了,晚上一个人睡别蹬了被子什么的。

我自然诺诺,还让她不要担心。当然,我觉得这不可能,我知道她肯定这几日都睡不好觉,心里肯定一天到晚都担心着我。就比如晚上我不蹬被子也不太可能一样。其实都睡着了,睡觉还来不及,谁有时间去蹬被子。但是伊人口中的“事实”就是如此,从记事开始,第二天一早醒来经常会出现某人进来教训我,说昨夜你又蹬被子了,还是我给你又盖上的之类的。尽找我肯定记不得的事情教训我,我认为这是过去我的“姐姐”现在我的平国夫人最大的缺点;可奇怪,从小,我就喜欢她气鼓鼓撅着小嘴来教训我的样子,很亲切,很温暖,而且总觉得有什么在她貌似生气的可爱面庞后面,而且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东西。至于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却说不上来,某一向不算非常善于言辞,尤其是平时。

那时她还很小,当然,我就更小了。据说有时候她话重了,我可能还会被训得哭鼻子,然后下面伊人便硬不下心肠,赶紧得来哄我。我想我性子比较随和,即被人鄙为有些妇人之仁,有时候还会耍耍赖,颇为一些正人君子所不齿,大抵都是应该与我成长起来的环境相关的。我不知道我的第一个孩子成长后会是什么性子,不过应该和我差别很大。他或者她有自己的父母守护在他们身旁,如果是男孩子,他应该能从自己父亲这里学会很多男孩子应该具有的性格和本事。而不是和他老爹那样自学成才——我的男孩子方面的性格是和子涉他们几个在襄阳街头巷尾胡闹闯祸中慢慢养成的——一是讲兄弟情谊,二是讲朋友义气,三,朋友就是兄弟。生活技能亦是如此,第一,解决事情时候的打架;第二,闯祸后回家,厚着脸皮挨骂;第三,去其它家救人时,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编瞎话。总结到最后,似乎我在家的性格和在外的性格应该是两个人的,希望我的孩子不用如此。

念到此处,就感到自己再不愿去厮杀,只想拉着银铃就这么飞回家,等着孩子的降临,每日看顾着他们(她们)。我很自然地看了看背后,那里很显然地没有长翅膀;我依然还不是獬豸,这种梦想只能是梦想。

而我,仍然必须去打这一仗。

临行前,我发现张林仔细观察我的背后。问他干吗?他说他看见我在看我的背后,他怕是盔甲什么地方有问题。我及时转移话题问:你叉子上的布谁包的,他很骄傲地说:我妹子。我帮他正了正盔,紧了紧胸胄上的系绳,最后锤了一下他的胸:不要给你妹子丢人。他很认真地嗯了一声。最后顺便检查了其他亲兵的武器,他们都是木质的杆或柄,倒不需要如此专门包一下了。

子实兄亲自过来将我引到今晚休息的地方,还是个熟悉的地方。其实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关键条件只有两个:一、能住上千人;二、靠近渭水。显然,上林苑里符合这些条件的地方还真不少。若真要一直保养维持如此,确实耗费太大,倒不如废弃为民田民宅为用是以更佳,反正皇上也不会经常来,当然此事亦然只适合想,不适宜说。

雪,笼罩着山,覆盖着地,包裹着上林苑的亭台楼阁。如是平时,该是文人辞赋之兴大发的时候。可惜,这天实在不是吟诗作赋的好日子,这里也相对缺乏能吟诗作赋的文人雅士。不过考虑到后面几日可能更糟糕,我应该让大家如果想放点厥词什么的,可以赶紧记下来。

我似乎是为了这种场面而生的人,离出发的时辰一点一滴过去,我却开始平静起来,甚而似乎越来越平静。不过此时丢点什么进去,就不同了。如同一池静水,一颗石子丢进去,虽然终究会沉入池底,却仍会泛起层层涟漪,往来反复,连绵不绝。

不知是谁眼尖,说似乎有个女人来了,那来的便是她。

伊人在这日出现,远远看了看我,许多日不见,她可能瘦了。在风雪中蹒跚的她弱小无助,仿佛随时会变成一片雪花被吹走。可是她还是来了,不过没有靠得太近,侍卫只是拦住了她,却没有敢盘问。这就是上林苑的好处,天下大多诸侯的妻女都跟来了,看见一个生面孔,再显露出一份高雅和书卷气,这些侍卫又不认识这位是谁,只要她不执意要闯进来,即便她隐匿不报,亦绝没人敢主动招惹。

甚而她只要吓唬两句可能就能进来,但她终究没有,最后亦只是远远看着。或许我只要出去说两句,便能让她进来,但我却没有,最终也只是远远看着。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分辨出我,但我希望她不要再如此把我放在心上。毕竟,我已是她人之夫,她应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而不是从已经无福消受美人恩的我这里再分出的一方天地。一时的无情,一时的残忍,可能才是最大的善意。她应该明白爱是种私有的东西,可惜她放错了地方,而且竟还依然希望放在这里。

我总觉得男人的感情相对女人要淡漠些,女子会一直挂念着心仪的男子,男子却常将心中女子暂时遗忘。她到那里,字里行间也都是我。我对着银铃,觉得心里都是铃儿;陪着郭佩,想得也全是佩儿;可看见她,我心中竟还有她。所以世间才那么多痴情守候的弱女子,却有那么多负情薄幸的男儿郎。

而我,未尝不是这样的一个负情的人,若我如她般专一痴情,或许我娶的就是她了吧?不过结果却是自己先认定自己不能娶黄怡,便放下了这段感情;后来心中只想娶银铃,却还坚持要娶郭佩,智终究只是个庸人。貌似叱咤风云,却仍避不得被种种牵碍,般般摆布。我想起了周仓,几年前还以为不会成大器的一个傻兄弟,却如此的了不起。忽然感觉自己更敬佩他了,特别现在就想与他好好说说话。

静静地她走了,似乎最后她朝我这边挥了挥手,指间绕着一方红色的绢帕。那绢帕似乎在我眼中飞了过来,直落到我的弓上,幻化做弓上的绸带随风飘荡。我觉得女子当真了不起,银铃想见我却怕分我的心坚持不来,她想见我一面而来,却又怕分我心就走。女子着实不易,大多十四岁后便要操持家务,服侍公婆,还要生儿育女;然后便要相夫教子,数十年含辛茹苦,辛苦终老。

天下如何会如此男尊女卑了?时至今日,若有夫君不肖,竟大多会被归为妻子不贤。难道就是因为男子要去打仗么?但又有哪个男子不是自己的母亲十月怀胎,一日受难生出来的?

我没有办法理解,只能去想些其他事情,不过,却还是逃不开与她有关。

回想起来,最初我带她出山便是一个错误。如果她一直在山中陪着自己的姐姐们,虽然也许会孤独,却不用承受如此多的离别痛苦,如此深的情感暗伤。

面对这根绸带,暗自喟叹:绸带心领,还请另选佳婿。

傍晚来到北边馆舍不久,便陆续有人前来。见到了很多熟人,有些还是到现在才见到的。比如卢公和公孙伯圭大人手下,这两位,一见面我就有些呆了,赶紧说道;弟未想到两位兄长也来了。这两位,一位翼德兄,一位子龙兄。翼德兄开始蓄了胡子,该是过二十了;子龙兄倒还是那样,不过他想起往日见他的那一身晃眼的白袍白马,真不知道能不能闪耀到后天的天明时分。口中久违,寒暄之声不停,心中却已经想到一定要把你们和奉先兄分开。翼德兄很是直爽,看见我张开双臂迎来,笑着便和我“热情”拥抱。我们两个也都算莽汉那个归类的,也不客气各自手下都使上了劲,就这般僵持了一会儿,我们都没有摔对方——虽然当年我们都是毫不客气直接下绊子的——却把周围的人目光都摔了过来。很多人不认得翼德兄,却非常惊讶于我和他如此熟悉,而且发现我居然没有能轻松拿下他,还感到很惊奇。须知,若真摔,我也就三四成的胜率,若是换云长兄,可能两成不到。

子龙兄要稍微含蓄点,笑着问翼德兄:三哥,觉得如何?

子睿劲又大了,不过比老张还差点。

翼德兄自己嘴巴上毛还没有弟这般茂盛,却自称老张,怕不合适。

翼德兄大笑,捋了捋自己刺猬似的下脸盘,说自己去安顿一下住的地方,再寻些酒来喝着叙话。

子龙兄便要客气许多,让我不用见怪,说三哥就是这样的人。

呵呵,无妨,当年在乐浪和二哥三哥摔多了,今日三哥是要给我面子才没有摔我的。刘大哥,关二哥呢?

翼德本进屋子了,想是听到了,还把他那个大圆脑袋专程探了出来。一边乐一边说:两位哥哥都在驻关戍边,这次派小弟保护云中公前来,本来俺还不乐意,没想到还有仗打,甚好甚好。

子龙兄则要冷静很多,问了我很多事情,我知道他在琢磨如何去打。所以,能讲得都先给他讲了。

数了两遍,报上来的都是九百八十人,包括我自己。到戌时三刻时分,只少一家诸侯未见,不过我早觉得这家必不会来,所以至此,我就认为人到齐了。因为这家没有人,或者说,有的那个他舍不得派。我倒不认为这是私心。换作我,虽然现在还不可能,但是过十几年,若有这种事情,怕我也会和他一样的。

不过有几家居然也派了人,倒是真让我有些惊讶。比如我就拉着秦校尉到旁边问,二哥难道一个人回去?回复是还有几个亲随,还说他开始也不放心,不过二哥说人少点才好悄悄回去办事,硬把他给撵过来了。还给我带来了他的一封信,准确的说,是一份奏疏,外面加一块字条:“三弟,校尉予汝,其熟知羌人游牧之习,可助弟事。附上昔年董贼奏请,令尊抄录相赠兄于分封之时,今兄遗还弟于出征之夕,可悉昔年诸事,亦明羌人之性也。兹兄去秦,以助弟力。兄玮临别字。”

我寻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揭开竹简,细细读来,父亲在紧要处还用小字做了注解。读毕收册,不免感慨良多,未想董贼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手下帮他写的,不过无论如何,那日若真的与他便宜,这后面事情还真不好说。考虑其中描述羌人部分,与以前传闻颇有几分契合,看来所言非虚,心下更有了几分信心。未及多想,父亲派的人也来参见我了。

但是父亲似乎有点拿我开玩笑,我见到的是一个小孩。详细点说从本地给我调来一个叫射援注1的十五岁笑容灿烂的少年,这着实让我吓了一跳。不过有意思的是,他也给我带来了一封父亲手书的简册。

这位小兄弟说是本来我老爹让他再大些再去赵国,他是赵国上党太守射坚的弟弟,因年少,尚无表字。射家籍贯就在本地(司隶扶风),这次皇上巡狩,父亲便把他顺便叫来学着帮做些事情,好以后辟到赵国为官。就这样他过来了,还偏巧碰上这个事情。于是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主动请战,父亲自然不许,他还一再请求。他说他自小便喜欢骑马射箭,舞枪使剑,一直勤于练习,未尝有所懈怠。于是,父亲最后考较了一下他骑马射箭的工夫,认为“其足以胜任”,才“允其往投”。看得出来我这位本家小朋友还颇自得,转述话语之间,客气之余,甚居轻狂之傲。这要上战场,不比平日打熬练习,看他有些过于自信,自以为定能建功立业,真怕这位本家小兄弟会出事。心事重重之间打开这份密函,正文却只十六个字,亦无任何注解。看完收起,带着笑问他平日用什么马上兵器,他说远处弓箭,近处长枪佩剑。便让他比划几下,他也无任何羞涩,在院中雪地里便挥舞开了。倒确实好看,也惹得周围一些人的喝彩。这让少年显得更加志得意满,而且看他就提着木杆长枪比划几十下招式就喘成那样,便觉得这孩子还不适合上战场。

我很诚恳地告诉他:这上战场可是要死人的,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绝非往常。

他居然反问我:越侯大人十六岁已上战阵,何以独轻援乎?

最后这瓮声瓮气且文绉绉一句,还真让我不好说他,而且说得也有道理,我第一次上战场前也是懵懵懂懂。况且这种事情,即便言辞驳倒他,他也未必心服你。从小时候就知道,很多时候玩嘴皮子是没有太大用的,动过手,占了便宜才好说话。这是襄阳顽童界的规矩,当年,我便是这条规矩的最大收益人。估计这个规矩在很多地方都管用,凡嘴皮子不好解决或者解决不了的,都得如此。

子悦似乎总结过这个,居然还编了一个故事:狼羊共居一穴,皆言共处无犯,羊之言有心无用,狼之言有用无心。

其典用此处虽有些不当,但其理亦不远矣。

于是,我决定自己上,其实随便在这里叫个壮汉,便大抵能赢这个还没有长完全的小男孩。只是输在一个没名气的别人手里,怕会令这个心高气傲的孩子羞愧难当,甚而失去了自信,这是最要不得的;虽然这里,怕能胜过我的不少,但我名头太大,很多人把和我一较高下当作光荣,输了也不觉得丢人。

所以,我立到厅中间,踩实脚下雪。周围原本收拾屋子准备晚上睡觉地方的人都互相招呼着出来看热闹。随手荡开枪,枪尖离雪半寸而止,既不扎下,也不颤动,如若无物。周围立时更大的一声喝彩,这孩子还没有明白过来,似乎他觉得这个动作很简单;便很认真地挽开了枪花,却也不近前,看来他竟还怕伤了我。

这么多观众在旁,如果不卖弄一下,显得对不起人民群众;不过卖弄大了,又对不起自家人。

这便有些困难,思来想去,还是显摆自己的蛮力为上。毕竟一个小孩子在力气上输给一个比他大五岁,高两头的人,没人会认为丢人。于是,毅然挺枪向前,口中先替他开脱起来:来日战阵之上,敌甚众,或围千匝于外,汝欲破围,则需长力。今汝为先锋,吾为寇,看君何以当之。

自下也不客气,稍使上些力气,随手甩落,就当天狼般砸下。耳边立刻听到笑声,我知道,这是应该的,我似乎比较喜欢砸,哪怕不是用砍砸的兵器,熟手的动作依然如此。我还知道第一次带人杀入北宫,面见圣上时要兵器架上狼牙棒的故事早就成为官宦人家的饭余笑话了。

这小子倒也敏捷,还算轻巧地闪开了攻击,甚而知道躲开枪头豹尾穗。不过他依然没有进攻的意思。只是退到侧旁,等待我的下一次进攻。

于是,我速度越来越快,在自己还能控制下,慢慢也加上了力量,但却只找他突前的兵器招呼。他脑筋不坏,几招之内似乎便明白了过来,与我一同拉开一定距离,一起玩起了猫鼠游戏。不过十几招后,他居然还是硬硬地接了一枪。

我想他是想称一下自己的斤两,但是结果肯定令他有些沮丧。虽然他死死抓着枪杆,但人却被枪带着摔倒在地。倒地时,一手仍握枪不放,一手撑地,挣扎着便要站起再战。

“小心,今日下雪地滑。”我赶紧去扶起这位本家小兄弟,替他拍雪,口中依然替他说话。不过,有些小孩子就是犯浑,他嘟囔着,其实越侯枪法不过如此,只是援力气小了。

周边听到的人都不以为然,甚而有些嘘声,说小孩不知天高地厚。我笑着和旁边人说,小射将军也未用上真本事,不可乱说。

这次这小孩才又面露喜色,对我也多了一分敬意。

不过,我领他去我的屋,掩上门,让他亮出双手给我看一下,沉吟片刻。与他开诚布公:要么回去,要么打仗时必须跟着我,寸步不能离。他迟疑片刻而受命,面上表情极不痛快。

这次与他没什么客气,说一句:看手。右手便掩上其咽喉,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随即松下。

服不服?

不服,援未念有此,若有防备,必不如此。

看手!

这回他快了一些,手抓着我的右臂,可我右手还是抓上了他的咽喉。

服不服?

不服,可否再来一次?

心中念叨好一个顽固的小子。

好,这回看好了,看手!

他早早攥住我的右臂,可是我用左手轻轻捏住了他的喉结。

我轻轻的捏了捏,笑道:“人有双臂,莫忘。”

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有些失落。

我拍拍他肩膀,还需劝慰一下他:愚兄天生蛮力,力大则便驱全身,欲往则能速达,不虞有阻。日后练习,不可只练招式比划,亦需打熬筋力。这次跟着我,学些马上厮杀之能。此番去者可能你年龄最幼,膐力非你所能长,勿要逞强。

是,越侯!

不要称越侯了,你我同族,唤我兄长就行了。

援不敢……

为何不敢?

按族中辈您比援长一辈……

哦,那叫兄长是不妥,那你还是唤我越侯吧。

想起来,记述一下父亲给我的那句话是:边关事急,无带战将;能用则用,不用则遣。

未想还有与我的这位大侄子年岁相仿的小孩子参加,就在戌时刚过时分,马超和韩德两位小公子便各自跟着一位长些的将领前来。确实没有想到,马腾韩遂这两位还真下得了这个狠心。我孩子若才这么大,决计不会让他上战场。我自然叮嘱两家长者,需小心看顾,两位自然诺诺。马腾家的那个名唤鄂库奇的长得有些过于白净,且高鼻深目,相貌不似我们汉人,倒和登他们那一族有些雷同。一口汉话倒还利落,说自己是西域都护府人,往来于西域敦煌之间,因家姊嫁于马腾作妾,自己长年马上驼背上生活,便入了西凉军队,言语很是圆滑,颇似商贾出身。这一个是马腾小舅子,另一个却是韩遂的女婿。阎行注2这人倒是个人物,神采奕奕,言语之间,自有一番风度和气魄,似乎是行伍出身,却有一股书卷之气。

不过当时和这两位一起射箭的另一个小孩孙策却没有来,来的是一位叫程普的青年将领,也不是那天被孙坚派上去和奉先兄打的那位。很奇怪,我认识的孙坚注3手下的那几位,居然这次一位没有出现,孙坚手下人还真不少。

人越来越多,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陆陆续续都来了,我心中底气也越来越足。直到晚饭时分,似乎觉得没有什么人再来了,便清点了人数。

各家报了人上来,我加了一下,后来又让他们互相帮着数一下,归类到每家,总之,九百八十这个数字没有错。这里几百间屋子,足够这么多人居住,不过自然,还是会有些麻烦的,比如有些人表示自己需一人一间,有些人则说那人怎么一个人住那么大一间,甚而那人反驳说越侯那间更大,有本事你去住之类。

其实有些事情很简单解决,不用我说,我的新见大侄儿陈恳地说那屋住了二十五个人,地上铺盖卷都满了后,就没有人说什么了。

所为上行下效,就是如此,首先你个做头目的能做到,下面很多事情都好解决。如果你自己做不到,就不要强求部下都做到。

那夜众人终于安顿留宿在孤树池旁的馆舍,不过周边景貌与我陪银铃来时虽仅隔数日却豁然迥异。黄昏时还有很多人在廊下看着那一片白茫茫的池中的露出丝丝青黑的孤树,都似乎有些感慨,不时言语交谈些什么,廊间人多嘈杂,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剩下的人则不少在厅内火盆边烤着火喝着酒,骂着老天爷的鬼天气,骂着西边没事找事干的反贼。其间年轻人聊着如何杀敌,还拔剑取出兵刃就在廊间雪中相互操练;稍微岁数长些的则大多聊着各自的家常,比如自己儿子多大,或者女儿正愁出嫁等等。

旁边因为北面近临建章宫,为了便于当年皇上从建章宫进来便能上马狩猎,在这边的入口处便有一个巨大的马场,里面有从上林各处以及建章宫征调来的一千匹马。加上我们本身的马,傍晚时分很是喧闹。

有个喝酒的人忽然爆粗口道,这声真他妈像我马叫的,像是要发qing了。

这么冷都会么?旁边一个显然有所怀疑。

妈的,一定是碰到一匹漂亮母马了,这么冷天也要上,这好色的王八羔子,别他妈的明天腿软,看我抽不死它!

一干人的笑声中,我让他们每家诸侯亲兵首领跟我过来,自然要先给他们交了个底,然后让他们给下面的人去说。

他们中间有当仁不让上去的,也有商谈了一下推举某人上去的,有互相推让,也有互相抢着出头的。他们正一个个上楼之时,我却去庖厨那里取了些米,用披风裹住一包最后上去。自然,那是要去堆一下陈仓此地形貌。这个倒真不需要专门准备,亦不需银铃细心替我讲解——此上她不应该比我熟。不仅她,与父亲道别时,老爹也还有些不放心,特意问过我,那里地形你熟不熟。其实他们都忘了一件事情,我真想当着后面一起为我送行的所有人再告诉老爹一句:莫忘子玉身陷囹圄,是为儿所劫。

那十几日头脑中全是这西凉往洛阳有多少条路,如何走,其中便有这条——自然当时是准备沿河走的——不用看地图,我做梦都往来复去走过好几遍了。当然,这又只可想,不能说,虽然辅政卿甚而皇上都心知肚明。

不过等我上来的时候,上面气氛却算不得非常好,只能说有些热烈。原本不住一起的人一下子靠得这么近,似乎擦出不少火花。至少韩馥手下和袁绍手下那两位不算很熟的,奉先兄和翼德兄这两位非常熟的之间显然都有不小的火气。场面上若不是子龙,程普等人帮忙劝解,怕不止争吵,各人佩剑就抽出来比划上了。有欲息事之人一边说好热,一边打开窗户,似乎这吹进点寒风,似乎果真让诸人冷静下来些。

我很感谢这位刘虞大人手下,不过此人不甚像武将,名字听着也有些怪,叫鲜于辅注4。不知他父亲是不是那日吃了咸鱼腹才给他起这名字,自然,脸上不能表现出对咸鱼的任何不尊敬。只是后来私下想起,还似一个小孩子般笑了很长一阵。不过当时,虽然觉得他名字听着有些怪,却压根笑不起来。

不仅几家有明显对峙的情绪,奉先兄还有一桩麻烦事——身上的羌人血脉。虽然奉先兄不知何时已经摘掉了耳环,但是一个巨大的耳洞还是让有些人嘀咕出了怎么这里还有戎狄之人之类的闲言碎语。我相信奉先兄也听得到,而且说话的大多都是在田猎场上丢过面子的——这便让人感觉有些人心胸太狭。奉先兄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似乎就要发作,我知道我的麻烦事情开始了。

我一直认为人祸要比天灾可怕,因天无他意,而人有私心。比如,皇上逐太医令和太史令这二人的事情,要说起来都属于不讲道理的,后面那个尤其如此。不过,既然他是皇上,况且他对我很好,又是我的长辈,似乎我不该如此抱怨。总之,现在天灾引发了人祸,我们这边还没有去平乱,场面上已经有些乱起来了,而我可能以前表现得都太好说话了,他们似乎不怎么把我这个头当回事情。

我必须压制住这个不好的苗头,但是还不能用强。还好这种紧要关头,就该我发挥了。

“若君有力,后日我等要面临几万之敌,到时君要说话,悉听尊便。只是不知,那些作乱的人听不听得下去。”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把米倒在屋中心几案上,用手慢条斯理地抹出山河模样,其实心中早不知转了多少弯了。

“作乱不是有不少羌人么?燕……大将军适宜去么?”

“其余的乱贼以及领头的却都是汉人。我们适宜去么?”

有人忽然笑了出来,不过更多的人依然不语,笑出来的人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太突出了,便也敛容肃立。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能感到很多的眼光都是带着赞同的意味。当然也有不以为然的。

而我还装作继续垒我的米堆,其实是看到此情景,开始想着进一步的对策。但是在大家眼中,知道情况的会以为我在把陈仓周边情景尽可能表现出来,不知道情况的或许就认为是一个大个子年轻人在玩米。没人会认为一脸轻松的我其实正急着想出进一步的说辞,尤其是在我依然脸色轻松,却依然于米上勾勒出山川形貌的时候。

“为国出力之时,难道还要到各位籍贯之地清查诸位自君往上十八辈祖宗的血统么?大家大多是汉人,奉先兄亦然,只是同时有羌人之血脉而已。咱们汉人中既有很多圣人,贤人,亦有很多恶人,贼人。我汉人不可能以有尧舜而皆圣贤,因出桀纣而尽恶贼。他族亦然,有贤明良善,亦有盗寇奸犯。无因汉人而为善,不按戎狄而为恶。智从不以此为意,吾有一义兄为西域色雷斯族人,一义弟是鲜卑人,吾妻则为越人。”我顿了顿,看了看几案上山河之形已大略形成,便继续做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其实自然是装的,要紧的是继续要说的:“君等勿以族类为念。今匈奴单于尚是我汉室外亲,博望侯(张骞)之后亦有匈奴血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今之事,早有大势可趋。周时,戎狄与华夏便杂居一处,虽有战端频发,然通婚联姻亦连绵不绝。是为信天地之弘义,履人伦之大节之事,岂论汉胡分野,华夷有别;况戎狄之血脉隐然有霸主之气,不可轻之。昔有晋之重耳,母为狄人,而成天下霸主;其后乃有秦晋之好,则秦晋二国之后皆有戎狄血脉,而终天下归秦。我大汉欲彰明德于天下,定不可气量如此狭小,君未见汉势之兴,则四夷来朝,汉势之衰,则外狄寇边乎?是故祸起不在外,而生在其内也。今吾等将征,若然继续如此,未见敌已先乱,徒然争讼汉胡之别,与事有补乎?”

我说完,手头活也自然完了,便站起环顾四周,注意到周边投来的目光。应该说,我很受用这种目光。当然和事佬做完,还得黑下脸来。

“今言尽于此,请勿再提。若有再犯,当乱军心者处。”

翼德兄爽朗地笑了起来,忽然走到吕布面前:边关事情以后再说,今国家有难,且与君携手而战。奉先兄也大方伸手,二人双拳相抱,似乎也较了一下力。奉先兄忽然一笑:便如君言,回去再和尔等兄弟打过。言毕,二人一同放声大笑。

气氛一下子变好了很多。

当然也不完全,我耳朵还不错,我听到二人似乎还在互相讥笑,不过倒不是什么族群问题了。由于不知道这互相讥笑的原因,我也不便出来调节或责怪。

君何以称义?

白兔何知丈夫之志?

说话的是眭固注5和麹义,一个是韩馥手下,一个是袁绍手下,我不是很熟这两位。现在似乎那个眭固的表字叫白兔,我不明白,这是谁起的字。至少这位大汉和小白兔的差别就很大,即便描述成大白兔,这两个形象还是泾渭分明的。此时用这个词真是恰到好处,走泾水能到秦都城,走渭水则能到秦地乱贼所处。

我压低大家议论声音,开始讲解此地地形与破敌之法。

陈仓南北有山,中贯渭水通东西。渭水两岸为河谷平原之地,一路往东慢慢宽阔,往西则渐趋狭窄。陈仓正处狭地,南北都能见山,其间无所遮蔽。是故,陈仓为兵家必争之地。贼兵欲东入三辅之地必然需先拔之,否则后路易断,粮草易被劫。

我等明日戌时出发,大约第二日寅时赶到,陈仓附近,见机行事,定要一战打垮贼军主力。

自然,我还要做一些动员,我拟了一个四败之词,其实内容大多是宋帮我策算之辞,此时用上正好。

“贼因天灾而生乱,虽众,然短缺粮草,露宿于野,天时不利于贼,此一败;渭水之滨为平原之势,有城则易守难攻,无城则易攻难守,今城尚在吾手,地利不便于贼,此二败;贼乌合之众,尤以羌人各部之间多有仇隙,常有以强凌弱者,肆意杀戮其族者,其俗与汉人之贼殊异,汉羌之间难免有所嫌隙。此人不和,其三败也。今右扶风钟繇大人亲自在陈仓压阵,以城池之固,贼人急切不可破,其势渐衰,其心将乱,其四败也;有此四败,贼何足惧!”

我不仅想好了此四败之说,还想好一段四胜之词,但是我准备明天出发前再讲。

这天最后,我只下了一个命令:明日各人能睡多久睡多久,能吃多少吃多少,准备明晚出发!

不过我没有讲成,因为这夜出了事情。

其实说起来不是这夜出的事情,是这夜我才知道的事情。

但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没有讲成我自鸣得意的四胜,而是换了一段慷慨激昂的誓师之词。

那夜,就从上林苑这个门口来了一个人。他自称上阖县丞,前来报告一件紧急事情。自然这么一个位卑言轻的人被拦住了,这里没有人会把一个县丞当回事情。虽然这些门卫职位俸禄都远低于县丞,但个个都“恪尽职守”。我因为想着事情,没有睡那么早。听到门口远远传来的吆喝训斥声,怕惊扰了馆内这些人休息,赶紧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当知道他是从上阖来的,我就对他产生了兴趣。

他叫韦康(史实中人),那一年他还很年轻,应该说非常年轻,年轻到作为一个县丞,他显得太小了;作为县丞跑过来奏事也有些不合制;而且从东南的上阖到这里,居然走了这个上林苑北面的门,就如我从襄阳出发,从北门进洛阳一样,非常不符合常识。这三点条条都觉得说不过去。

所以我认为他肯定是真的。

就如同我很年轻就爬了上去;曾经作为庶民策划劫过黄门寺;而且确实曾经从襄阳去洛阳走了北门一样。

主要是要想到这里骗人,总得编个充分的理由让人相信。比如,弄个满身猪血,背上再扎几支箭,背着一个军情包袱盒子,作从西边过来状。在门口若有人拦,就提着马鞭大声呵斥:耽误了军情,尔等担当得起么。千万别说自己的身份,搞得越神秘越好。这样,大抵就能混过去了。

门卫们倒没有发觉他的这些问题,只说此门校尉不在,不敢擅放人。这样明日即便真的过关,发现耽误了事情,这黑锅也是这个不知躲哪里睡觉的校尉背了。

其实要说现在这些门卫也真不容易,也就能欺负欺负这些年轻不懂事的小孩子,或者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来个屁大点官摆摆谱,估计心里就开始发毛了。

众门卫见了我走了过去,便不再言语,见礼。对他仍说此门校尉不在,不敢擅放人。

“有通牒么?”

“有,不过小的们不敢擅拆,校尉大人不在,我等做不了主。”

我接过通牒拆开。京兆尹叫司马防,不知道这位姓司马的和银铃有无亲戚关系。但是我知道这个从印章和文字都是合制的,此外此文没有讲出了什么事情,却说要速传于赵公。

“进来吧。”我对他招手,自然不会再有人会阻拦了。

那夜风雪仍大,直接引他入旁边马舍旁憩舍暂避风雪。直接表明自己身份,问他出了什么事情,当然还问了他种种不合理之处。

于是这位少年解释了起来。自赵公封国,上阖划归京兆尹管辖,京兆尹司马大人便辟他为县丞。未想乘前几日风雪迷茫,盗墓之贼竟掘了上阖申氏陵墓。这是了不得的大事,是故上阖令亲往坐镇陵园附近,不敢擅离,两个县尉则都在追捕搜查逃窜盗匪。而他则自己赶来上林苑,他通过京兆尹司马防大人写通牒才来到此处,却还是被拦了。

心中不免一紧,虽然从小没有长在家里。先祖之意有些淡薄,可那毕竟是我祖上陵墓,被贼人盗掘,使祖先不能安息,实在是令人气愤难安。若父亲知道必会暴跳如雷。

也不唤人,我立刻自己去新牵了一匹健马。为他绑好马鞍肚带,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让他遇人便说是我派来的,去见我父亲,还解下了腰中笛给他做信物。给他指明道路,让他赶紧就去寻父亲。

他有些受宠若惊,但是似乎完全能够理解,立时肃容表示,这便去通告赵公,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正上马,我问了一句:“可知有哪几位我祖上之人被盗。”

“因发现得早,只掘了一墓。墓主唤作申公赦,似乎是赵公之幼子。不过里面陪葬之器甚多,极尽奢华之事。”

原来是我的墓被掘了,也是,我本没有死,被人盗掘了倒也无妨。

我开始想笑,却知道不能笑。不过很快我也笑不出来了。

“韦县丞,赵公之子若活到现在,怕比君还要大些。”觉得好笑之余,心中还有些感动,父母平日过得挺简单的,未想为我却如此破费。

“哦,这康实不知,只是看着那小小卷曲的骸骨被遗于棺椁之外,实在觉得幼小可怜。哎,这等盗墓之人实在可恶……”说到此处,这位少年县丞面露不忍之色,似乎那幅场景又出现在他眼前。

可以说当时我就懵了,什么急智在这个时候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我很想问他:里面真的有骸骨么?

但我不能问,若坟冢内没有骸骨,这坟冢反倒令人有些可疑了。我这个问题听着是很可笑,当然如果知道事情真相,就明白没有那么可笑了。

于是我立刻怀疑他是假的。可是他说话的表情,和这一路表现,还有司马防大人的通牒,甚至他腰间的印绶,实在又不像是假的。

看着他远去消失在微弱雪光中背影,我心中惊惧却愈发强烈。

这就好比一个人死了以后,居然有两具骸骨,一具说是他的,一具说是他一岁时候的,这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但那具骸骨是谁的?也不可能是范孟博儿子的,江玮还活蹦乱跳地准备回秦国呢。如果是随便找的一个弃婴尸体,父母平日过得这么简朴,又何须对一个不知名的孩子使用如此奢华的陪葬。而且盗墓贼专门先盗了这个,显然极有可能是知道墓中陪葬甚丰。

可那具幼小的骸骨,那个享受着无数陪葬的可怜孩子,又是谁?

注1:想注一个特殊内容的,但是最后想想决定不注了,只能先告诉大家这个人和其兄射坚都是史实人物。

注2:历史中,阎行当韩遂女婿不是这个时候。

注3:在本书中我把孙坚写得有些阴险,有些读者有些不解。其实从史书上来看,本来似乎他应该是个英雄,至少在伐董的前期表现非常优秀。但是,当他发现了玉玺,一切都不同了。全没有开始不论任何艰难困苦,无视内外阻力,一往无前的雄心壮志。玉玺意味着什么,众读者心中有数,他藏着玉玺带着人便跑了,其心若何,可供众人猜测。

注4:鲜于,姓,出自商末箕子之后。因其建朝鲜国,有后人居于于邑,各取一字,故得其姓。

注5:眭有五个音,关于此姓来历颇多,故而读音不一,字典上念sui。但此处,我按镇江那边叫法(因为眭固此人籍贯最靠近那里),念成xu。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变故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四章变故

我一直静静站在风雪之中,任雪花飘落。良久,记忆里才摸索出一些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我陪过母亲去上阖祭扫过。那个坟包很小,可以说非常小,光看外面就觉得里面就一具可怜的小小棺椁,完全不会想到还会有据称非常多且贵重的陪葬器物。

既然盗墓贼们第一个就刨了这个,很有可能这些盗墓贼早就知道里面埋藏颇丰。可下葬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等父亲封了国离开,那个地方不再是重兵看护之地,这干盗墓之贼便动手了。不得不说,这干盗贼倒是有耐心,似乎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看来那些陪葬肯定有非常大的吸引力,二十年,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啊!

“凑巧”这段时间和我的年岁几乎一模一样,最多差几天。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不能说凑巧——那个本就是“我”的墓。

我从出世长到了现在这么大,从开始记事到现在才不过十几年。还能记得我人生最初的场景便是我在襄阳街头拉着银铃的袖子,抬着头看着那时异常高大的“姐姐”,懵懵懂懂地问这问那。银铃总是笑盈盈地,耐心地回答我,还夸我好学。还记得那时我也总是美滋滋的。

而在我记事前好几年,“我”就下葬了,随着“我”,还有很多精美奢华的随葬品,从此就落入贼眼,让他们足足等了二十年。

看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掘人祖坟这罪如何处置我记不得了,自我朝重作于洛阳,刑法较前就偏于宽松,以利修养生息。我做司隶校尉那一会儿就注意读礼仪尺度,其他还没有来得及读到越国就出事了,我只知道在荆州怎么处理的。但我不打算一旦擒获他们后也如此对付这帮人,廖化兄弟他们只是孩子,这些能等二十年的贼子,怎么也该是些老奸徒了。

这里按说应该还有些蹊跷,我和父母在一起虽不久,但至少知道父母亲平素不喜奢华。父母与我骨肉相认之时也绝非做作能为之,况证据都在,按说我应该是申公赦没错。但是问题立刻跳了出来,那个小孩到底是谁?说随便找了死婴当我替身埋了,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一个衣冠冢便够了,何须搭进一个肉身。

况且陪葬那么多,还让那位不知名兄弟住了。毕竟那该是我的,总感觉那位小兄弟有些鸠占鹊巢的意味。自然,我并不惜得那个住所,至少现在还不惜得住那里。

于是,我觉得我还没有长大,居然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还有些愤愤不平。虽然我绝对不愿意和他换。

我还隐约想起“我”的墓离其它先祖之坟有些远,至少离大伯父,大伯母的就很远。而且似乎墓碑朝向和其它略有不同,这让我转身便能看到远处上祖们的墓碑正面,而不须平移身子几百步去看。我在上林苑里开始琢磨那个墓碑面朝的方向,伴随着自己身体辗转,我心中尽想着作为参照的周围山川和上阖城的位置。最终,在我听到一声尖啸马嘶鸣同时,心中肯定是朝着东面的方向。这似乎有些问题,不过我没有来得及想明白。

那时,我正面向着东面,那是马场的方向。但是这声马嘶鸣声不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虽然理论上应该是。

我转向南方,这是声音传来的方向。马场憩舍和孤树池馆的灯光映着雪光勾勒出一条青白色雪道的模样,一行马蹄印渐渐随风吹过而淡去;而一众骠骑衣甲整齐,却迎风而来。

最后一家诸侯居然真来人了,不过我觉得他不是受派遣的,而是自己跑出来的。

这不用猜,从时辰上便能判定。

没有道理一个父亲三更半夜忽然起床把儿子从被窝里揪出来,说一声类似:你去送死吧——当然不会这么说,不过也就是差不多这种含义的词。然后就把儿子扫地出门丢到冰天雪地里来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偷跑了出来。要说按他们这个准备充分架势,似乎更像说服了父亲出来的,只是时辰上实在不像。

不过,我还真的错了。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没有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这一英雄少年只带了约一二十人前来,似乎也看到了我,纵马到我跟前,手稍撑鞍面,不待马停稳,便极利落地下马到我身前行礼道:烨来迟了,未想越侯这个时候还在等待。

君等来便到齐了,不过得小声些,其他人都睡了。今日夜里怕要委屈巴侯世子等各位了。只是……巴侯知道世子来了么?

委屈谈不上,为国出力杀贼本是我等之责,推不得旁人。说来惭愧,父亲大人不欲令烨前来,甚而不与我说这事。若是周边各家诸侯都在行动,嘈杂之余,听到这个消息,此刻烨还蒙在鼓里。与父亲争到半夜,烨仍决意要来,父亲这才松口。临来还叮嘱了很多,这便耽搁了,希望越侯莫要取笑。

我若说不取笑,估计他心里也不踏实,便学父亲样往常那样先说了一句:是不是有这句:吾只你这一个独子……吾父也这么叮嘱我的。不过智还有一事要告诉巴侯世子。

刘烨果然挂上了笑容:越侯客气,请讲?

这个刘烨亦确实远非几年前那个刚出来的少年了,我不知道什么磨砺了他,言谈举止都绝非几年前那个小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如此明亮,我总觉得眼神能表现一个人很多东西,至少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镇定和坚决。

就如银铃看一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是否又饿了一样,这说明眼光至少能分辨出一个人是否饭桶,我想推尔广之,虽然不能说决计不会错,但应该差距不大。于是,我便没有做任何劝阻的举动。实际上,我也确实没有这个打算,想到明日之事,便感到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雪还在下,这十几个人就这样停在我面前,混不把这漫天飞絮放在眼里,都看着我,没有人掸落身上的雪。

来日之战,绝不可等闲视之,我等可能都要丧命,我们只有一千,而贼可能有十数万之众。

烨在武陵平贼打了许多山贼余孽,多有恶战,数为贼攻甚急,生死早置之度外。如不然,父亲最后又怎能放我走。今烨虽不敢罔称骁勇,亦绝非昔日剑阁孺子。况董贼手下之铁骑多有羌人,与羌人反贼作战,正好熟悉其性。来日越侯征讨董卓之时,烨也能领巴国军前往助阵。

能有君与共伐董贼,实智之幸。

我和他如同老朋友般谈着话,或许是年纪相仿,或许是因为同仇敌忾,或许是我这个人原本就容易这样。

心中其实还有些惭愧,我觉得刘烨已然超过了我,这份执着和坚定似乎不是现在的我所具有的。不过我并不感到失落,对自己的了解告诉我自己,明日这个时候,我会比他现在还执著和坚定,甚至会有些极端。但现在,我只能说我很平静。平静得异常,我知道要有什么事情等着我,可是我居然紧张不起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去睡,明日醒来就吃,然后接着睡到晚上出发,后日日出前赶到陈仓。

听起来前面像猪,后面像狗,那后日莫不是猪狗不如。

众人大笑,需得我用手压低,可是我自己都有些压不住自己的笑意。这话听着耳熟,似乎我们越国也有人这么说过。

其它再无什么事情,我得暂代他们的侍应接待官。而且,我还得问他们,带没有带铺盖卷。他们倒不含糊,带着轻轻的笑声,都不自觉拍了拍马屁股上拴着的包裹。前面一个皮肤黝黑,却极俊美的少年说道:哪次剿匪不得在山里睡几宿,早习惯带着了。

恩,那便极好,君是唤作陈斌吧。那位是叫吴高吧。恩,咦?那个季猴子呢?

说实话,我最熟的便是那个季猴子,因为和他交过手,对他身体的矫健印象非常深刻。他还咬了我一口,很奇怪,我很想早些咬回来。

季二猴子没来,和王三杆子在武陵看着家呢。说话的便是那个吴高,虽也依然是个俊秀少年,却也显得老成了许多。

他们两个会不会太年轻了?我一问就觉得有些后悔,他们都这样了,与他们一起的另外几个少年,这时也该饱受磨砺,都成器了。

没事,还有父亲的一帮老臣帮着处理各种事务。而刘焉的亲信都滚去陈国了,家里不会有事的。还有,越侯走前提拔的那个向军也是个人才,现在已经被父亲拔举到两千石了。

哦,说起来还真对不住他,他正结着婚被我给拖出来的。咦?不对,我记得他叫向红来着。

哦,他不是入仕了么,红和皇上的名字音同,为了避讳改的。

心中却琢磨起了避讳的事情,想起父亲提到宏伟兄只提杨硕,却不提表字。说不定杨哥也已经改了表字了。要说当官还真麻烦,要是以后有个皇上也叫智,抑或治、郅、制、之、知、志,我叫了这么多年的名字,还不能叫了。

要说避讳这个事情,也就官场上还注意点。平常过年买东西,老百姓们谁在乎,估计都不知道有这个忌讳。要说也是皇上名字有些问题,虽然写的时候用弘来代,意思上倒也差不多,可还是觉得很是麻烦。你说找个坟里刨出来的,古鼎铭文刻的,别人认不得的多好。

名字这个东西就是个记性。我要叫福,或者财,小时候我走丢了,姐姐找我时,喊一声估计能有二十个应的。叫小智便要好很多。

不过,我居然这么胡思乱想居然还能口中说着过往的笑话,心中另外还盘算着把严颜将军和他们分开,否则一旦碰上了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不能不说是我的优势所在。

心思想定,让他们把马赶紧拴那边马场,这边跟着我蹑手蹑脚地入得里去。找个空地方安顿他们,倒真不难。再帮他们从庖厨之屋拎个炉子,弄了些木炭来,也是驾轻就熟。他们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声道谢。需得我不停提示,压低声音,莫扰了众人歇息。

他们确实似乎打过不少仗,在野外待久了,转瞬之间,只听得呼噜噜声,围着火炉子,便展开一二十张行军地铺,刘烨也没有什么架子,就和他那两个兄弟睡一起,还小声谈笑些什么,混不把后日清晨将至的血战放在心上。似乎刘烨还算挺会逗乐的,喜欢开些玩笑;相对起来,陈斌就有点喜欢傻乐呵;吴高则喜欢夹杂些脏话,这一点倒和云书有些相似。

我稍微交待了一下,简略告诉他们昨天渭水封冻,我便让人把孤树馆外雪扫了一下,等着大家在此歇息。

再次吩咐他们好好休息,我便蹑手蹑脚离开。

刘烨却跟了我出来,问我一个人的去向。我没有多少迟疑,说刚在洛阳太常府见过,这次顺道跟来了上林苑,和一个任姓女乐工住一起,这次回来,我便带他去找她。

他有些迟疑,当场并未表示去或是不去,但还是点头表示感谢。

最终交待门口侍卫小心从事,可以轮流休息后。我回到自己的屋子,立刻感受到了困倦来袭,再不关心那个占了我坟冢的小子是谁,明日要面对的什么,只顾昏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我竟睡过了正午,未想起来后,还受到了赞叹和一通马屁。说大战将临,很多人昨晚都睡不消停,总觉得有人进出,外面有人说话。我居然还能睡这么死,睡到现在才醒。果然不愧为平安风云侯,让多睡,自己便能多睡这么久。我让他们消停点,并坦白承认,昨晚睡晚了。

交待庖厨开始准备晚上一顿丰盛的千人晚宴,还有千人一日的干粮。把各个屋跑了一遍,这就要打仗了,总得看看和自己一起杀入对方敌阵的兄弟。

因为回来时,这里的不知还能回来几个。

不过倒不是特意如此的,我觉得我应该多考虑些事情,但是有些朋友情绪太高了,就会生火,为了灭火,我老人家就得跑一圈。

要说起“我老人家”这个词,还是在我老人家的地盘上——监狱里第一次听别人这么称呼我的——居然还是一个真正的老人家这么称呼我。

本来今日其实只是想去老师派来的和孟德兄派来的人住的地方盘桓一会儿。

昨日才来,大家都在忙里忙外,人来人往,我哪家去了,哪家没去,谁都能看在眼里。为避免亲疏有别,我不便去这几处,基本没有找他们说话。今日终于能说两句了,正午过后,很多人便都继续午睡了,余下的,也知道不打搅别人,和着外面风雪大,都窝在屋内静静呆着,有人要喝酒,便会有很多人轻声劝阻,廊下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回走动。孤树馆这日正是馆如其名,一千个精壮男子居住都有一股萧杀之感。

老师派来的是个名唤牛金的南阳人。我很喜欢他的姓,估计老百姓也喜欢,很憨厚的感觉,虽然他长相有点像野牛。我很好奇他什么时候投奔了老师,他说经云书大人推荐,正赶上老师将宛城等十几处刚刚完全平定的地方交还给朝廷,他同乡都觉得老师这人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便应召去了。

我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感到有些敏感,我猜言外意是:不是一个普通的买官的人。大凡买官之人都是为了自己以后能捞更多,老师却不是,相反,简直是继续砸大钱做事。这种人,皇上能不喜欢么。可惜,很多士人不喜欢,不过似乎粗人喜欢。尤其是推荐他的是云书,这就更有意思了。不过想来也合理,说实话,这小子能推举个说话不带脏字的文人,我肯定会掐大腿,看看是不是自己做噩梦。

尤其在牛金说要好好杀杀那帮狗**蛋的反贼的时候,我都想带着恶趣味地明知故问道:君是否为方涵大人所辟?

不过想到方涵那小子,我就有些开心,问他方某人是否还健在,还把牛金都逗笑了,说他现在是楚国鸿胪卿。

这是我今日听到的最大笑话。鄙人认为做外交工作,全班同学排队,最后一个都不会是他——因为他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过当着他面不好大声嘲笑。当然,这主要是避免耽误他人休息。但是,我乐得跟什么似的,连他都觉得我这个人尊师重道,楚国有什么好事情,我都能如此高兴。

我是挺乐呵的,尤其知道云书做了鸿胪卿。后面无论提到什么事情,总是不免想到此事,想到了,我便会笑。

头脑中不自觉涌现一幕情景:方涵使随,面见袁术,开口道:尔等狗**蛋的鸟货,若作死犯楚,勒你娘的老子就干了你这厮。我觉得这能确保袁术和老师在不远的将来打成一锅肉羹。

离开时,我还乐滋滋的。以至于我看到曹操家人的时候,还咧着张嘴。

孟德手下人确实多,每次见到都能有新面孔。不过他们对我倒不生分,尤其看我这么“开心”地专程来看他们。

有个小校还故意提高嗓门说,我就说风云侯会专门来看我们的。

这话听着就是为了给另外人听的,领头的那个不糊涂,赶紧喝令其噤声。

临近就是袁绍家的几间屋子,这个小校是有些犯浑。不过领头的倒真不糊涂,他叫乐进,和他说了两句我就有些感慨,怎么孟德兄手下随便拉出一个,都如此了得,叫人好生羡慕。临走乐兄还特意给我出主意,建议我去各家都看看为好。

我看着他,点点头:国之重器。必须说明的是,我用的器并非襄阳书院的解释,不过我并没有向乐兄解释,解释了估计更糟。设想我憨笑着,对着乐进兄说道:乐兄,你不是个东西。

忽然又想笑了,我真不知道明早我是要去打仗,还是要去赴宴。

我还替那个小校解脱了一句:我各家都是要看的,多谢兄弟提醒。

要说这位兄弟的脑袋和我以前的周仓兄弟差不多,居然还在回味:风云侯叫我兄弟……

不知道他以后能否像现在我的周仓兄弟那样。

自下,各家一一看过,一个时辰就这么匆匆而过,不过还算有些收获,至少能强烈地感觉出军心可用。各家之间逐渐蔓延出了一丝攀比之气,邻居之间常会故意大声许诺要取多少首级。基本上后一个都会比前一个多那么一些,最少一颗,最多两倍。

我一路稍微算了算,累计给我预订了反贼三万多颗脑袋,平均每人三十颗。

我认为马不会乐意帮他们扛这么重的负担。

所以,我没有让他们立军令状,就让他们斗个口舌之利便算了。

其间我大都问了一句:这里有没有一场仗没打过的雏。所有的回答竟大多是一句反问:仗都没有打过怎么有资格护卫主公过来。甚至包括两个小孩。

这一圈走下来,我有些凝重,回去后专门叫醒了午睡的小援,也没有让他起来。我决定当一回叔。他似乎没有睡得很死,我一叫他便醒了。

他想起来,被我按住,我就坐他身边,对他说:“小叔不瞒你,所有人中就你一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侄儿昨天也兴奋得很久才睡,看见叔父出去又进来了,怕叔父发现,才没有出声相问。”

我笑了笑,点点这小子的脑门子,顿了顿,让他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指头粗壮,掌中尽是厚厚的老茧,倒是个勤勉用功的孩子。

“这厮杀是个要长力的活,因为对方也是人,这招招式式砸去撞来,都是耗体力的活。对方有十几万人,我等一旦无法冲散击破贼寇,便会陷入重围,外面围着几十几百倍的人,急切不能突围,这可能就要厮杀大半天。”我又顿了顿,叹口气,想和他说第一场自己参与的战斗。可我第一仗是假打的,对手是裴大哥,大哥已然远去,我也不愿意再提起。可能就是有这第一场战斗演习,我似乎才能比较快地适应后来大大小小战斗:“你小叔的第一仗……都不知道怎么打的。第二仗,我大多时间是在后面看的,最后才跟着人一齐冲上去,那一仗整个汉中城北平地上都红了。你小叔打过敌我最悬殊的一仗也不过是一对十,而且还是守城,两个时辰就被人破城了……”

“哦,明孜,我们这都传过,说小叔你带着五百老弱病残和五千西凉精骑整整打到第二日天亮,最后还在赶杀西凉逆贼。这等壮举,想来就觉得不可思议。”说着这句话时,他眼中看着我都是崇拜的眼神。这孩子自从被我“收拾利索”后,对我就显得特别亲近。我讲实话,他可能也只当是我在吓他。

“那是瞎传的,我第二日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因为伤心兄弟们的离去,发了阵疯,只是正巧援军也破了城,你叔这才能活下来的。”我又叹了口气:“不要把战争想得太好,没有好的战争,打仗都是要死人的。若政务外事皆修明,本就没有打仗的事情。可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这仗却必须打。只是用这一仗做你的初阵,似乎有些太残酷了。记得叔的话,你别冲第一个,你年纪还小,力有不逮,亦难久持,不能冲在最前为军锋芒。”

小援没什么话了,只是最后冲我点点头。我问他有没有盔甲,他说有,指了指身后几案上的一套。我去拉起来看看,说这套相对他来说大了,他说自己再大些便能穿合适了,现在就多勒住些,不让拖曳出来就是了。做盔甲的人不可能给他这个年岁的人专门打造盔甲的,否则很快就不能穿了。

最后我顺手召来了张林,和他们一起总结了一下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生于此时,是为不幸,是为万幸;彼不幸者,常有战乱,动荡不安;而万幸者,能付其力而为后人平天下,可尽其才而为国家正乾坤。若智从不临战阵,恐不过一纸上谈兵之庸吏耳;望此番艰险历练,能将尔等捶打为真正有为之材。”

小援蹦出了被窝,对我深施一礼,表情甚是严肃陈恳。

值得提醒的是他的着装不够陈恳,他吓了一跳又蹿进了被窝,张林笑得倒到了被窝上。这两个小子倒很相得,相互说了几句,就隔着被子“扭打”了起来。

申时,天已然有些昏暗。大家似乎都有些按捺不住了,都建议赶紧出发。争取夜里子时开杀,明早陈仓城里开伙。

我没有随着他们,吹牛可以让吹,盲动冒进却需要稍微让他们冷静一下。

我让他们查查自己的盔甲武器是否齐整,晚饭后自己去庖厨那里带些干粮,天黑透了再出发。

我再次召集各家,主要是叫上刘烨,再讲了一遍行动全部过程。前面如何行动,到了以后如何了解贼兵布置,如何直接突袭反贼的头目营地等等。都讲明白了,还和众人把那堆米堆来回疏解了很多回,估计所有人头脑中都是个漏斗的形象,而陈仓就是那个漏斗口。

酉时未至,却有人来给我送信。

又是一封竹简,父亲最近给我传的竹简不少。这册大意就是叫我去一趟思贤宫,皇上要见见我,还专门提示,皇上不知道出兵的事情。

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但是皇上万岁义父大人的事情当先,我自然必须去。

和众家领头的说一声,我需去面圣,还提前布置他们分批去马场各人再挑一匹马做脚力,奔袭途中骑乘,快到营寨时换自己往常战马。在计划里,这本来天黑后的事情,避免白天一群人挑三拣四,互相看着总觉得别人占了便宜。到时候天色昏暗,只能随便挑挑,而且事情紧急,他们也没有时间有太多讲究了。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只能让他们赶紧自己挑着,让小援随便帮我挑一匹,还特意交代上好鞍子绑好肚带。而且还吩咐给所有战马马蹄上都绑上稻草防滑

我命子龙兄,鲜于辅和秦校尉负责分马时的秩序,若致内乱者,军法从事。我当时用的语气非常不容置疑,脸色也不算很好。其实我并没有处死他们的权力,所以,我尽量带上了一层戾色的臭脸,努力装出了很擅长于草菅人命的跋扈权臣的一面。我能感觉到有些人确实神色一凛,心中感觉已经达到些效果,便告辞离去。

我如此是为了对当时情景会有所帮助。这是群天下最骁勇的将士,却也是一群极易生事的主。这一点上,我可不笨,有时候好话说多了确实用处不大。

我依然没有带任何随从,虽然父亲说这是规矩,但是我似乎从来就不算很好的守规矩的人。

第一步,自然先回到了平乐馆换衣服,一身铠甲去见皇上似乎不太妥当,还会引出很多话头。

周围都是雪,虽然按说平日这时就该天色昏暗不可明辨了,然而这时因为雪地反光房屋馆舍却依然明晰可见。张林那间厢房还没有来得及作修葺,从残垣断壁往里看尽是雪,只在墙边依稀认出几件陈旧的家什。我们离开后,这里更是冷清了许多。小丫头们估计也窝在屋里取暖了。不想惹出太大动静,若被徐老爷子看到,免不了多寒暄几句。今日我耽搁不起,赶紧一个人轻手轻脚去换衣服。

未想门从里面被闩住了,我推不开;屋内也无灯火,怕是银铃早睡了。心中想着莫不是昨日夜里也没有睡好,还在补觉吧。只是还需得换衣服,只能冒着被斥责为搅人清梦的恶贼之险,也得赶紧把自己贪睡的妻叫醒。

“铃儿,是我,为夫回来更衣去面圣。”我轻轻叩着门,一边小声呼唤着妻:“铃儿莫贪睡了。”

静下来听,忽然有一阵急促的动作声,伊人醒了,似从榻上刚急忙忙起来。也不知银铃做什么事情,似乎有些什么必须先办,接着便听到里面慌乱乱似乎在到处乱撞般的步子,这声音却不是银铃的。和她在一起这么久,她的脚步声音还听得出来。尤其是闯完祸躲在自己屋里忐忑不安的时候,从她的渐渐近前的脚步声我就知道银铃的火气有多大。甚而屋内屋外廊下街前一群女孩子们走过,且不论她们跣足或着袜,草履、布鞋或木屐,我都敢夸口一听就能分辨出里面有没有银铃来。

所以,当我看见秋鸾时,我一点不惊奇。

“秋鸾怎么在这里?”

“侯爷容禀,傍晚夫人受邀先去了。她说她先去回上话,走时说你必然要回来换衣服,便让我们留一个人在这里等候。因为风大怕屋里飘进雪,就闩上了门,还请越侯原谅。”

“没事没事,辛苦秋鸾了,赶紧帮我更衣吧,我得赶往思贤宫。”

要说咱汉人的这套礼服着实有些麻烦,而且越是官大的越麻烦,当太守的时候在车上站不直身子都能服服帖帖顺到身上。而当了辅政卿后自己一个人要穿齐整一套上朝衣服就便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

秋鸾很有经验,她就趁着今日帮我这段时间问了我些问题,以打发我张开自己架子等待时的无聊。

“贼寇人多么?”

“张林告诉你的?”

“夫人让我们裁过布条,帮您缠了枪身,我们就猜是不是要打仗了;后来宋大哥与您筹算时,秋鸾送过水,故而知道。其实张二哥早先和我们说的时候,我们还不信,他老瞎咋呼,姐妹们都当他在开玩笑。”

“哦,秋鸾心还挺细的,贼人么,可能有十几万吧?”

“啊!越侯带多少人去?”

“一千。”

我拎着袖子正抻着胳膊等着她给我寄好腰带,忽然这条也如父亲那条一样掉落到地上。秋鸾不停说自己该死,说因为听到一千对十几万吓了一跳。

“对方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虽十数万不足为惧。”这些小女孩子就是麻烦:“比这艰险之战也打过,你就别操心了。照顾好徐老爷子和你大哥就是了。”

“那是自然,不过……大哥跟着夫人去了。”

这次,可能真的出什么事情了。

这一路累得小黑够呛,不过这确实是匹好马,至少它很稳当地把我送到了地方。

我拍了拍他,告诉它——我真的和它说了,而且很诚恳——这仗结束我把它送给秦校尉,让它和它的情“马”团圆。

一路掸雪而行,周围气氛有些肃穆,各家的卫兵现在都在孤树馆,思贤宫从外面一路进去便萧杀了许多。

不知谁在前面喊了一句:越侯来了,让我抬起头来。看着思贤宫正殿,虽然风很大,殿门却大敞,看不见一个里面的人,只有两个近乎雪人的卫兵在门口侍立。

到门口里面诸侯们依然没有散去,都看着我。父亲已经迎了上来,执住我的手:右扶风钟大人送来急报,外八军中右扶风驻军未得军命擅自攻击了反贼,未想贼寇极是骁勇善战,打了整整一天,几乎全军覆没,钟大人寻机出城一战,接应了张校尉和一些残兵败卒回城,还趁乱送出一个信使。现在陈仓应该被围得更紧了。如是,是否取消这次夜袭。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我们商议着这就去禀报皇上,取来虎符,调动全部外八军前往进剿。儿看如何?

只一两个须臾,我便一摆手:“不,这却正好。”

长辈们围着我,外围有我的妻还有玉东。下面还有大批的诸侯。

“皇上召了我等和本初等几个诸侯陪着用膳。”父亲皱着眉头:“正好禀告,还是取消这次夜袭吧!”

老师也盯着地面,慢慢吟道:“银铃和宋玉东也都建议取消,只有孟德觉得可以继续,子睿如何看的。”

“父亲,老师,兄长,此事不发生,或许吾等去确实有些吉凶难料,但是有了这么一件事情后,我却安全了许多。”我笑着:“贼寇把右扶风的外八军打掉了,自然以为短时间内再不会有什么官军来攻,因为有上林苑,建章宫和甘泉宫的关系,其它几军要么远在东南的弘农,还有的便在甘泉宫以北,对方既然反叛,而且杀进了司隶,对此自然应该有所了解。他们应该知道要等其他几军调过来,在这个天气下,想要赶往陈仓,至少要有好几天。如果大多是步卒甚至可能是十几天,再考虑皇上手上虎符,往来于军营,加上各方协调,粮草车马供给接应。没个把月这几个军根本动不了。所以打掉身边的外八军后,贼寇们肯定都以为这几日内能睡个安稳觉,好攻下陈仓了。而我们今夜出发,每人两匹马,快到陈仓要冲杀之时就换。确保明日天没有亮就杀进对方营里,打叛贼一个措手不及,定能大获全胜。我想孟德兄以为可以继续,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既然这样,要不子睿你迟两天,我从京兆尹左冯翊再帮你调一些精锐骑射。”

“父亲,不行了,昨天渭水完全封冻,今日冻了一天已经够结实了,而且如果再等,冰面上的雪也积厚了。儿昨日得知渭水完全封冻,便命人扫了孤树馆周边积雪,其实就是看着孤树馆外积雪就知道渭水冰面上的雪的厚度,现在已经快半尺了,若积到一尺以上,马的速度就会大打折扣,所以拖不得。”

“现在就怕王国没有想得那么多。”父亲还是有些担忧。

“一个能撺掇十几万人跟着他造反,甚而攻进右扶风,打掉外八军一部的人,怎么也不会是个什么都想不到的蠢蛋。但是有些事情,他却没有办法想到,若不是有这么多诸侯‘帮’我挑选的精锐,我也没有把握。”

几位长辈不住点头,不约而同带上笑脸。银铃却只是用她的眼睛看着我,微微皱着眉头,我知道她不想让我去。但我只能对她笑笑,稍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是我必须去。

孟德兄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又偷偷瞟了银铃一眼,似乎立刻便明白了。他请父亲和老师先进去,自己则下去相邀袁绍等人,还给我打了个手势,让我过去。

我走了过去,看到了银铃眼中的悬着的泪。未到身前,旁边宋玉东便直接告辞,还带了一些表示要我安慰银铃的手势。这我能想通,朝他摆摆手,表示不碍事。宋帮我刚出完主意,紧接着就反对我去,这显然是被银铃借此变故专门请来的。台下尽是诸侯,有些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看着银铃看着我流眼泪。

我将她拉出大殿到后面回廊昏暗处,也不说什么,只是拥着她。

“我必须去,这场雪过去就要开春耕了,再不平定,往日三辅粮仓今年便要饥荒了,饿不着皇上,那是自然,那百姓怎么办?这还是你教我的,让我去吧!“

“你答应我,不许意气用事,不可逞匹夫之勇,不要出事……定要安全回来。”伊人在我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子睿若没了……妻便什么都没有了。”

“不许……胡说。”我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其实是我自己的鼻子酸了,但是我必须坚持住:“我自然会回来的。”

临近亥时,我赶回了孤树馆,手还在扣着盔甲上有些松的带扣,披风是从父亲那里拿回的。盗墓的事情,我却没有问,和我要做的事情比,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笛子没有拿过来,却带回了两把佩剑一左一右挎上。张林在门口等我,看见我的样子,他有些迟疑。我告诉他,秋鸾担心他都哭了,以致盔甲披风都没有帮我拴好,只说要他小心。

张林难得聪明一次,居然没有骗过他,他哼哼一笑说道:秋鸾就只是这么说的,要说哭怕不光为了他。

我也知道,但是我只能这么说。

廊下肃穆,所有人没有言语,看着我拿着一包东西走过,安静的只有我的脚步声。我停了下来,只轻轻说了一句:除了打仗的家伙,还有干粮,其他全扔下,准备出发!

脚步声立刻大作,屋里屋外一阵丢下东西的声音。

却没有人说什么话。

我走回屋内,扔给小援一套小号盔甲。

当我再次走到孤树馆院中,面对四面廊下围着的人,昨日早拟好,甚至自感得意的四胜之说已经完全不想说了,而是换了套壮行之辞:今西凉王国贼寇三辅,围攻陈仓甚急,圣上夜感风寒,有恙在身,正自静养,不宜受惊。贼离我只二百余里,此诚危急之时,存亡之刻,大丈夫建功立业,便在明朝。天赐诸君与我大汉,此战,汇集天下最勇武之战将,最精锐之骠骑。吾等以不足千人之力,马踏数十万贼兵之营。愿天佑我大汉,助我等一战功成。诸君之名将永载史籍。

初平的那几年间,天灾人祸更迭相继,不知上天是为了预兆什么。而我便被这天灾人祸驱使,这日所做的也不知又会带来什么。

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日是哪一日,因为那几日脑袋里只有渭水连到陈仓那条线。

我记得应该是二月,不过看着满天的大雪,竟需重新想想日子,最终确信还是二月。

那年那月,我二十岁,银铃二十四岁,谢广或谢信零岁,其实还有小朋友也是零岁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未央

天变

第二部天边

第一百六十五章夜未央

天助我,马蹄一踏上渭水原本的水面我就想这么说。

跑出去几里地后,我就更想这么说了。

雪的厚度既不是很影响马的速度,又使得冰面没有那么滑,而冰的厚度足够让我们踏在上面而不至于崩坏,虽然为了安全,我们在河道沿堤两岸分作两股齐头并进。但从声音听起来,似乎我还多虑了,我们几乎是在一块冻实了的冰坨坨上狂奔,听不到冰层下面传来一丝令人担心的声音。对此,除了说天助我,我还能说什么?

天助我,我依然想说,因为这夜风小了很多,虽然还飘着雪,却小了很多。

天助我,我还想说,今日夜里出奇的寒冷,马和我们都得全身动上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没有冻成一块。

既然老天都这么帮我,我自然没有什么顾忌了。于是下了死命令,无论谁摔倒,或掉冰窟窿里队伍都不准停,全队必须一直保持朝前,后面人爬出来再图追上就是。当然考虑大家皆着重甲,一旦落水的可能后果,我还是补了一句让各家自己找人留意帮着。

其实这里有一个问题,如果我掉进去落在后面的话这支队伍由谁指挥,而我并没有指定。我们这里不乏聪明人,但是偏巧这次是个“笨人”来问我,当然主要原因他和我跑在一起。

而我当时居然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了:“我几乎……跑在第一个……我若掉下去,所有人都会掉下去。”

不过,当想明白这个问题是这么一个人问的时候,我便立刻忽然毫不犹豫地感到极其非常强烈的惊讶。于是我要做一些细致详尽且有针对性的复查,不过难度很高,主要是周围尽是马蹄声。

“张林!”

“啊?什么……事?”

“刚才……那问题……你……想的?”

“啊……哦……是!”

“你怎么……想到的?”

其下,他似乎和我说了一长串,但和刚才互相对喊不一样,这番给我讲故事便听不清楚了。仔细辨认一阵只能暂时作罢,在他说了半刻,隐约听到了波大哥和宋的名字之后,我就让他打住了。

想来越国授官的名单是张老爷子定的,按说按张叔禀性和一贯作为,徇私什么的必然没有任何可能。比如我还想着,甚至提过小廖昊,宋谦他们,张老爷子连个屁大的官,哪怕个亭长都没有授,目不识丁的张林反倒给了,定是考较咨问后发觉这小子还有些本事。而这本事从听到他的只言片语中,大抵应该和宋和波大哥有关。

夜未央,跑了一个时辰都很顺利。却开始觉得这不是好事,酷寒和困意交相袭来,这种滋味绝不好受。这时候,我说不定还不如远处隐隐茅舍中的农人。至少,他今夜可以安守在被窝里,搂着自己的妻,说点故事,冷了还可以两个人“取暖”;看这天气,明日依然无事,可以继续在被窝里看着外面的雪,等着自己贤惠的妻给自己端来午饭。而我,明日能否活着吃上午饭都不一定。

我赶紧打住自己的思绪,这种念头让我的勇气开始流失,自己甚至想找借口离开,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我开始回忆昨天的晚宴,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多吃一点,倒不是已经饿了,只是还念叨着刚才那句,明日不知是否有命吃午饭。我努力权衡了一下,觉得明天没有午饭吃,比明天没有命更令我充满斗志。

皇上身体似乎好多了,但是父亲还是没有告诉他,而其他人也没有提,毕竟数万或十数万甚而数十万贼已经到天子身边,皇上身体才刚有好转,不能吓着。

明日我带不回捷报,就该留下自己的脑袋了。

这么一想,感觉自己的精神就来了,不仅精神来了,身上都热了起来。

晚宴席上也很热。为了陛下的身体,虽然太医令张大人已经因“颠倒时令,妄开昏方,”而被皇上罢官,但是布置上还是遵行着他的吩咐,分毫未曾有所怠慢。于是这日宴会上的暖炉便烧得格外的热。父亲显然很有经验了,看着我就感觉父亲“瘦”了一圈。而我因为刚从外面冻得满脸麻木地进来,便没有想到这层,等我发觉出了一身汗便已经迟了。

但是,现在我宁愿回去继续捂汗去。尤其,还有银铃替我擦汗,虽然伊人一直不语。

要说这一点就很奇怪,往日夏天最热时,我念想着就是冬天也比夏日止不住流汗的好,毕竟冬天能多穿衣服,大不了包成一个粽子;而夏天你作为一个人,是不能扒皮的;到了冬天冷得握不住笔的时候,就想着夏天其实不穿衣服窝在澡桶里泡着也是很舒服的。想来是有意思,但是无法解释。

不能解释其实也没有什么,反正我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冬天冷的时候,我还可以笼着双手在炉边烤火,银铃却需里里外外到处帮着张叔张婶忙着家务,不得清闲;炎炎夏日里,我在家中还能光个膀子,只套个裩子,银铃却最多赤着对脚丫子,加以撸起点袖子。

她忙我闲这个很好解释,从表面上可以认为,我那时很小,只需睁大眼睛伪装无知可爱就能让银铃路过我时,开心地揪揪我的腮帮,对自己的繁忙和同时某位小朋友的无所事事毫无怨言;从深层挖掘,那就是我很懒,这一点,我丝毫没有任何要推脱的意思。不过对于着装,我最初也是觉得很奇怪,甚至建议她学我这样,结果脑袋上挨了红了脸的银铃欲擒故纵的轻轻一巴掌。

我大约到十岁才知道银铃这巴掌的缘由和女孩子胸前那一对区别于我们的那两点什么有关。好像也就是那个时间银铃胸前似乎慢慢突了出来。当然,这里肯定出过笑话,我当时竟然以为是她的胸肿了,还大惊小怪地喊了出来,结果脑袋上又挨了脸更红的银铃实实在在认认真真的一巴掌。

必须承认,这一巴掌我活该。我小时候确实算是个笨蛋,总是问傻乎乎的问题,办傻兮兮的事情。没被打死或打到半死,就应该认为是银铃还是有些宠我的缘故。

我真的有些怕自己的这次突袭成为一件历史上都能记载下的蠢事。譬如后世史云:天下菁英,尽付一炬,至此大汉气运日衰,皆智误国。越想越紧张,便赶紧把这往来之事多想几遍,确定没有什么明显破绽,才放下些心来。

看起来,现在我似乎真的变得精明了许多,虽然场面上我还是装得傻傻的。

因为我这样,皇上开心,皇后也喜欢。皇后甚至说我的性格和茹儿长公主有点像,都有点憨。我这位大嘴巴二嫂嫁给我二哥本质有些暴露,原本还以为贤良淑德的她,感觉母亲的话对自己算不得什么夸赞的话,直接就有些撒娇。看来二哥也有些骄纵她,我很想去教育教育二哥:老婆是很容易宠坏的。皇后也觉得有些不妥,不知是觉得夸错了公主,还是觉得公主撒娇有些与场面不太符合,便劝慰了几句,还让长公主为她的义兄——我斟酒。

于是,我感到麻烦来了。

果然她毫无顾忌地说:其实子睿较茹幼小,实茹之弟。

自然皇上皇后都觉得奇怪,说日子不对,该是子睿长几日。

我正要说话,银铃却抢先插道:“长公主殿下说得没错,她嫁于子睿的义兄子玉,子睿原就该叫她嫂嫂,自然是长公主大,子睿幼。”

我本也要说这句的,感激地看了一眼银铃,伊人说完却再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无奈之际,心中也只得祈求,长公主殿下大姐嫂嫂,我妻都给你台阶了,赶紧下吧,不为了我也为了你夫君。

皇上皇后恍然,未想这位楞头公主却不依不饶,从这点看出她的憨傻了。但是她似乎也从子玉脸上表情意识到了些什么:“我听子玉说过,子睿与银铃姐姐幼年随长辈之好友流落荆州之时,登录户籍之时,都是写了个约数并未作实,十八岁那年,打开的父母的遗命中清楚写明了子睿和银铃二人的生辰八字,这才知道子睿的真实岁数,其实他还比茹儿小了几日。”

皇上默不作声,皇后却大惊失色,手中执箸落下一根,另一手竟碰倒了案上酒爵,片刻仍不自觉。

皇上这个表情我想到了,皇后的我也大约想到了,但是没有想到皇后会表现得如此剧烈,心想其实这也没有那么大不了。

长公主这句话应该说解释得还算挺好的,还有几处帮我掩饰了。我出生的那一年正是党锢之乱最可怕的时候,各地流落党人家眷后人不计其数,当今皇上自然比我清楚得多,他不好意思追问,为什么我们流落荆州之类的话,皇后比皇上还大着几岁,就更清楚了,至少不会比她的夫君还糊涂。

当然,皇上不会说关于党锢的事情,而是看了看身边的何皇后,甚而帮她扶起了爵,皇后这才发现,赶紧告失态之罪。

“皇后有些大惊小怪,要说建宁二年那一年,我大汉出的事真多。”皇上满脸轻松,甚而扒起了指头,“正月里,下旨天下大赦,什么由头朕想不起来了。哦,好像是玄菟太守耿临平了高句丽叛军,不对,那好像是四月份的事情,一时真想不起来了,那时朕岁数和协儿差不多大……到二月何皇后入宫那时还只是个美人,后来便有了长公主。”心道,皇上岁数不大,能耐挺大,我那岁数时候,还没有那份心思呢。

说到三月,皇上有些尴尬,这个我隐约知道,三月份立了董贵人为皇后。显然在何皇后老娘大人面前,这个问题需得避讳。下面陪宴的臣子们都很知趣,提到此处时基本都不朝皇上看,都低头听训,只有孟德兄颇有兴致,带着笑容看着皇上。我窃以为不妥,因为皇上身边有皇后,这时候看了似乎有些恶趣味。我偷偷瞄了上面几眼,皇上果然对孟德兄这么好的听众很满意;皇后倒没有怎么注意孟德兄,她似乎对我更有兴趣,或许是发现我在别有用心偷瞄,吓得我赶紧低下头去,用松领口活动脖颈的动作掩饰自己刚才的异态,手放下去,也依然忐忑不安地婆娑着自己的礼服。银铃的手过来按在我的手上,让我镇定。我朝她一笑,她却只是抿了抿嘴又回过了头。

“四月里,有日上朝,我记得那几日连着大风过后,还下了一场雹子,后来上朝,居然还有人丢了条青蛇在朕的座位上。那时朕年岁小,吓坏了,还是张让他们舍命保护我,朕那时就真以为他们最忠心,封他们为“十常侍”,对他们信任有加。后来还是这两年孟德告诉我,其实那种青蛇根本没有毒。只因为前一年,陈太傅(陈蕃)他们就谋划着办宦官,还奏诛宦官曹节。那干奸人自然害怕了。便赶着逢天灾时候给朕设计了这么一出,骗取了朕的信任。以致后面被他们干出许多错事,哎,不提也罢。”

这话就是要推责任了。皇上至少大约知道我原是某一个党人后人,从襁褓之中就和与我指腹为婚的银铃生活在一起,从未见过自己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至少天下人知道的大约就到这里——虽然事实亦非如此。不过想着姓谢的没有什么太有名的,估计是一个被株连的,这番话一说,应是要我安心。

其实如果要让我安心,圣上您不说话就是了,既然特地这么稽古论事,罗哩罗嗦,看来是要彻底推卸责任。

“后来,只要有天灾,这十常侍就说是天意,说朕身边臣子之中有奸佞贼人。左迁了好几个大臣。”皇上脸色一黯,紧接着忽然又亮了起来:“秋七月,段纪明大破羌人,东羌皆平。九月,平江夏蛮,平丹阳山越贼,荆扬二州皆平定。又都是克乱平定的好事。”

这个段纪明大人的事情我知道些,我对羌人的很多了解都从他的奏疏中来的;皇上还不知道,再过不了几个时辰,我便要做和段大人差不多的事情。

皇上说到最要紧的十月,停了下来说道:“不过看来,最重要的就是老天把你小子丢给我大汉……哈哈哈哈……”

皇上避开了十月后的所有事情,我知道那年十月出了什么事情:复治钩党。说明白点,就是第二次党锢之乱。

范孟博老爹就是那年十一月入的监牢,十二月被处死的。行刑时,和他并行而前,相言甚欢,互相称谓亲家的是郭揖县令。可他们的儿女却终究没有如约成为夫妇,当然理论上,除了两个特殊当事人,其他知情人都以为此事终成,可慰先人了。

这两个当事人,一个现在姓谢,一个现在姓江。

巧的是,这二人这日都在这个大厅里,更巧的是,那个肇事人也在这里。

我看向二哥,发现他也在看着我,相对而视片刻,一齐笑了笑,我想这时,我们很有共同语言。

皇上看了看自己的长女,忽然有些迟疑,显然,他应该终于发现自己走题了。

“茹儿,算啦,在这里你就当子睿大。出去,什么嫂嫂姐姐的,你们年轻人自己看着办吧?”这话就是要矛盾下放,明摆着自己将谨守以前的既成事实,所有争执我们下面群众内部自行协商讨论解决。

皇上作为身份显赫,甚而有些宠溺孩子的长辈,还是有他不厚道的一面。

不过,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个便宜能多占一刻是一刻。明日以后她能不能占到都说不准,再计较也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我想和银铃好好说说话,却显然没有这个机会。皇上不时拿话来取笑我,皇后也莫名其妙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诸如襁褓之中有无留什么记号之类,要说女人在对这些小道消息,传奇逸事上的兴趣确实是我们男人们所不能匹敌的。这话我不好回答,照实吧,今晚就得大乱;说谎吧,皇上在这里,算欺君。还好,我觉得有一个人能帮我解围,自然,那就是脸色有些尴尬的皇上。

皇上不会有错,所以皇后老是纠缠这种事情,皇上就有些坐立不安。

所幸,皇后是个聪明人,她很快觉察出了什么。或许就是感觉自己背后有一阵阵无奈且埋怨的目光袭来。于是,我终于翻身得解放。只是,银铃这天的晚宴,一句话都没有说。让我总觉得自己被什么压着,郁郁不得解。

我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天夜里我已经发现这世界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你希望时间过得快的时候,它就过得慢,你希望时间过得慢,它却转瞬即逝。只可惜到现在,我一件都想不通,看来我依然还是个傻瓜。

至于我是个傻瓜这个问题,就很容易找到证据可以佐证。比如,我想不通银铃为什么就认定我会冲动,会逞匹夫之勇。筵席散了,就我与她夫妻二人在一起,她依然不肯与我说话。

我很希望尽快能让我与她独处,但我知道我急也没有用,还有很多人要和我说话。

渭水之上,夜未央。我非常希望我们能尽快到陈仓,恨不得肋下生翅直接飞过去,但是我也知道,急了也没有用,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

比如眼前常出现几条向西的水道,我都有些犹豫带着大家走哪条。而这个问题,连张林都知道答案:我就知道是渭水。

我认为这是一条毫无建设性的回答,虽然它绝对正确,这里必须要我做决定,但这种决定让我赶到不安,

还好,就在队伍似乎都在减速,等我命令时,我便能做出决定:走最宽的。

路还得一步步走,就如宴席后人得一个个见。

父亲出来得较晚,一边出来一边擦汗,面色依然有些凝重。我已经没有时间和兴趣去问父亲种种详情了,只问了一下自己的披风。毕竟得在风雪中还要在马上跑那么长时间,这个东西还是必须的。父亲笑了笑,让后面的侍从把我的披风捧了出来,上面还横着那把笛中刺。我笑着取出下面的披风,却在方木盘中留下了笛中刺,指着父亲的腰中佩剑,又指了指父亲侍从腰中的剑。

小子,你要几把?

两把吧,我左右手都能挥剑,彼此之间不受牵碍。

恩,还要什么?

给我一套小援能穿的盔甲,他原来那套太大了,马上恐有所羁绊,厮杀中难免危险。

他缠我不行,我才让去找你的,还希望你帮我打发了他,未想你居然留下他了。

算了,父亲,这次确实是难得的锻炼机会。我已经帮他捋顺了毛,这孩子现在对我言听计从,让他跟着我,他会老实跟着我的。哦,父亲,小援的表字是什么?

他岁齿尚幼,家里还没有给他取表字。

其实儿很小就被长辈们起了子睿这个字。若这仗完毕,该给他起一个了。他也能为父亲效命了。呃……他那位在父亲那里任职的兄长表字是什么?

射坚?文固。

恩,看他这仗表现了,打完我给他取一个,我是他小叔,该可以帮取的。儿子这就去了,父亲保重。

该保重的是你小子,小心点,我就你这么个儿子!若不是至此危急关头,为父决计不会让你去的!但是现在,你去吧!

我再跪伏于地,向父亲道别。父亲扶起我,再没有说什么,只拍了拍我的肩膀。

站起身抬起头时。忽然发觉殿内侧厢有人从窗缝中远远看着我,窗上头饰的投影能让我知道她是谁。对此,我除了暗中感激,还觉得从今晚筵席中某时开始,她就有些奇怪了。鉴于她是长辈,我不便多加猜测。

二嫂看到我时还有些气鼓鼓的,这小丫头为这一点小事还不能释怀,实在让我很担心我的二哥。我总觉得二哥以后的劫难多半会拜这位美丽善良貌似端庄贤淑且多嘴小心眼的公主所赐。偏巧看到那个窗后之影未去,便让她在二哥和我走后好好陪陪皇后。

未想脑袋上居然挨了这位公主的一巴掌。很敬佩她居然够得着,我不明所以,又不敢还手。

“这是母后刚才专门交待的,如果你提及母后不称母后,还用皇后殿下之类,就由我这个长姊来亲手处罚你。”

这一点上她有点像银铃,银铃也爱用我肯定不可能知道的典故来教训我。

公主大人得意洋洋,颇有小人得志的感觉。我还真不太好得罪她。不过我不做任何反击也有好处,公主大人很快就放下她的得意,开始很诚恳地祝我此战成功,还和我说,二哥很快就会到叛军背后帮我的忙。

二哥则一直在背后,直到这时才点点头。

老师只对我说了一句:你去安排好,这次辛苦了。

孟德兄则从我背后过来,手搭在我肩上,对我轻声说道:羌人好斗强横,却不善协力作战,部族之间常有血仇,攻其一族,其他族常不予支援,可逐个击破之。

此甚合吾意,但我没有这么说,只是感激行礼:弟谨记。

“禀越侯,我们到武功了!”子龙兄纵马上来了,声音很响,毫无停滞:“要不要去查看附近情势。”

到了武功,路就走了一半了。

“子龙兄如何知道到武功了?”我声音就需喊得很大。

“刚才岸边有津口之碑,其文铭武功得胜津!”

“好兆头!”

渭水之上,夜未央,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上甚至能看到薄云后一个月亮的轮廓。

我示意停下,随即慢下催马之缰。这点常识我还知道,若猝然停马,恐被后面马踏入冰凌之中。众英雄大多马上娴熟,纷纷随着我慢下了马并停在了冰面上。

小援似乎开始显得有些紧张,不停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手足都有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我让他跟着我,希望他能放轻松点,他却说没事,只是想着自己好像才学会骑马,便要长途奔袭这么久,感觉腿都有些木,人也觉得有些累。我让他活动活动腿脚,便领着各家领头的笑着离开。

银铃宴后便一直在我身后,看着我与众人道别。

直到最后众人离去,她才把手搭在我的背上。终于说了话,却又像自言自语:“子睿学走路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伊人又转向廊下,就坐在了廊檐,鞋尖悬在雪上画着什么。

我静静靠在她身边坐下,也不说什么,只是拉过她的手,她的手冰凉。

“子睿真是个大暖炉子,你吃饱了,身上就总是暖烘烘的,小时候冬天就喜欢把你喂饱了圈在怀里。”

伊人笑容转瞬即逝,忽然扑到我怀里,头埋在胸中,就这样抽泣起来,好长一阵才抬起头来。

“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小时候学走路迟,张叔张婶没有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教你走路。我也小,懂事点就觉得你爬着很可爱,也没有想着教你学走路。我看着别人家和你差不多的,比如小文杰,比你大一岁,却比你早会走路两年,可当时我还是想不到。还是父亲带着佩儿来看我们的时候,看见我们两个小女孩逗你玩时,发现你还在爬来爬去的时候,才说得让你学走路了。”

我们都笑了。

“可是,感觉昨天还和佩姐姐一起陪着你玩,你还没有学走路。可今日,你已经要带人长途奔袭去……”

我努力安慰着我的妻,只说我会小心,不会冲动犯险。

“在队伍里找个本地人,对地形熟悉会帮你很大忙。这里沿河是平地,离河远一点便是黄土台地,路一定要找好,尽可能居高临下,多用弓弩。羌人骑射厉害,盔甲要穿好……”银铃很快又开始帮我算计种种,竟至絮絮叨叨说着所有的细节,而我却只想安静地听,笑着点头答应。有时会有莫名的心酸,便把妻往怀里多搂进一些,不让她看我的脸。

队伍中没有本地人,我几乎就是这里最熟悉的,自从抢下了朔卫郡,西边几个诸侯都是走泾水一线过来的,而走过这条线的人,也从没有走水路骑马过来。

我让其他人就在这里休息,召集各家领头来叙话,便商定先去探听一下。

我们很快碰上了一个人,他就是武功令。本来我以为这个时节,最多遇上几个戍卫更卒问问就不错了,却未想经个有些被我们吓唬到的戍卒指认,碰见了仍在邰亭驿有条不紊地安置逃难过来的百姓的他。

我认为这个人很适合作乱世的官,因为他的镇定;就如老师就认定我最适合这个乱世一样。之所以我认为他镇定,是因为逃难来的百姓,哪怕衣衫褴褛,都能很安心地在驿站及附近馆舍里住下,全无惶惶之样,很快便寂静地歇息了。

没有一个能镇定处事的指挥,我相信这办不到。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儒雅恬淡,那一年他也还很年轻。我碰见他时,他平静地看着我,朝我们行礼,目光神色都显示似乎已经猜到我的身分。而我第一句也不是自我介绍,或者问他名讳:“若然上面有追查驿站被占之事,可说是我让你这般的。”

“敢问将军是否是辅政卿越侯大人?”想来这个岁数和这么嚣张的口气,该就是我了。

“正是智,不知大人名讳?”

“卑官武功令杜畿。”

“杜大人如此宽厚待民,智实敬之。此乱时义举,切不可因此而为平时之法所拘。但恐有闲言碎语达于天听,以致恶果,莫若一切皆由智来承担,可塞无稽之言。”最近我觉得我越来越有宠佞之臣的架势,只是我觉得我这种宠佞之臣至少不会祸国殃民。

“大人高义,卑官铭感五内。不过不知大人缘何来此处?”

我将他请至众人之中,说明此行之意,并问及此地情势。

这位年轻的杜大人皱起了眉头,他显然对我们这稀落落千把人就要去冲击乱贼没有什么信心。这不能怪他,连银铃都没有。

“此去西十数里有眉,彼已受乱贼寇钞,虽贼至而不久留,然往来如蝗,所过聚落,粮草仓库皆被洗劫一空,各家口粮被褥甚而身上衣物也尽被抢掠,遂迫百姓食木饮雪,被草衣叶流徙于此。今天寒地冻,畿恐逃难之民衣衫褴褛难度酷寒之夜,故而未上奏,便安置于此邰亭驿中,开仓供其衣食,确实有违国法,此畿一人担之可也,想陛下心怀仁义,来日圣裁亦不会因此而降罪于小令。”这后面半句,我想想也有道理,其实可能真不用我做这个好人。虽然他夸皇上的,我觉得有些谄媚不实。

立时拱手相让,他也回个礼。

此下这位杜大人话锋一转:“越侯大人容禀,非畿妄言,此去实为凶险万分。有陈仓之亭驿之卒逃奔往投,言贼来之势,满山遍野,十数里绵延不可断绝。今莫若盘桓几日,此地因拱卫上林苑围,及北之杜阳戍守甘泉宫西南之际,皆属卫戍之地,可临时征发上万戍卒以供驱遣破贼。否则,纵越侯殿下有万夫不当之力,领军皆骁勇善战之士,亦恐难取胜。”

这是实话,这是必打的一仗,但是要说把握,却远不是十拿九稳。

敢于这么和信心满满的我说话,可以认为这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我觉得应该和他讲实话。

“时不我待矣!”我叹了口气:“今假贼时,若陈仓城破,便成大患。今外八军新败,正滋敌骄之时,尚可袭而破之。况我等千人,与贼相较虽少,其踪亦易曝,岂可安度几日而不为贼所知。多谢杜兄美意,智这便去了。还须多谢武功令所言之敌情。”

杜畿认为自己并没有说什么有用的,不断辞谢,我却认为我已经得到我所需要的几条重要消息。

于是我和众人一一说明。一则陈仓尚在我手,此去有可呼应之兵;二来此去路上可能会碰上乱贼小队,需小心从事,必要时,甚至要装作前往探查的斥侯部队,以定贼心;三则乱贼这个天气都出来劫掠,还什么粮食衣物都洗劫一空,可见给养困难。

言毕,也不多话,命令上路,特意嘱咐自眉县起,便要十二分小心了。

我听到了有人在嗟叹,觉得奇怪,便留心听了一下。说话的却是刘烨他们,他们提到那个城破身死的剑阁法真大人,便是祖籍眉县。

听到剑阁一词,心中不免紧了一下。

也是来自剑阁的她不知道如何知道消息的,竟来到了平乐馆。

而当我一个人回到了平乐馆,第一眼便看见了她。

她立在雪中,用一段树枝在雪中写着什么,这场景有些像我最初见到她那时一样。

夜未央,从武功上马要出发时,我忽然看到了身边不远处的校尉,心中忽然想明白过来她如何知道消息的了。可当时,我却一时愣在原地了,却恰如最初我见到她那时一样。

她依然在雪中,只是眼神抬起,注视着我拴好了马,最终站在她的面前。

我的急智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用武之地,只会傻傻地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都不知所措。

我没有冲上去拥抱她,虽然我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最终只是看着她:“你如何来了?……这么糟的天气……我来换身衣服……我要去其他地方。”这不是我一贯的说话方式。

她欲言而止,欲行而止,最终也没有冲过来拥抱我,虽然我脑海中也曾闪过这样的画面。

最终她欠身一礼。

“祝越侯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平此逆乱。”

这也不是她一贯的用词风格和语气。

“嗯,多谢!”我又端详了她一眼,赶忙转过头去,却看到廊下另一个女子,“秋鸾,过来帮我绑好盔甲。”

秋鸾一边不时朝屋外转头,虽然在屋内什么都看不见,一边手忙脚乱地帮我拴着盔甲上的绳扣。

“越侯大人,外面那位女子是谁?”

“你别管!”感到似乎语气有些凶了,赶紧软下声来:“一个故人。徐大人休息了么?”

“呃,还没有,刚才去服侍时,大哥还在那里,估计这会儿还在和大哥谈着话。”

“嗯,我得去看看。”我自己用力栓紧了身前几处的绳扣,便拖着在身后忙不迭说还没有扣好的秋鸾直接走向我的司徒的屋子。

我忍住再没有朝院中多看一眼。

身边的校尉问我怎么了,我才醒转过来。周围围满了英勇的将士,他们都看着我。

我笑了:“又想了一遍,我觉得明天我们就可以在陈仓吃一顿安生午饭了。啊,我觉得我能吃掉一头牛。”

心中跳出一条记忆中很久远的祭祀用的瘦牛腿,赶紧在众人笑声中补充一句:“要肥的,皮包骨头的不要。”

众人笑声更大。不过如果他们知道我去我的司徒那里干了一件什么事情,我不清楚现在还有几个人会笑。

当时我要干一件事情:托孤。要办这件事前提有两条,第一,这次我没有回来;第二,佩儿给我生了个儿子。而我觉得这两条的可能性都很大,如果说后一条是一半一半;那么前一条就几乎是九死一生。

其实看了银铃的反应后,我就下了这个决心。

我通常对银铃都极有信心,虽然这次我希望她估计错误。

但是我必须去,且不是缩在中间,而是顶在最前列。用直白些的话,我总觉得我是那种面对敌人,要么第一个杀敌要么第一个被杀的莽夫。我觉得这才符合我的脾性,很难理解我在我们家那种环境下成长,竟会养成这种性格。我的两位妻肯定都不会开心,但我却觉得畅快。

唯一遗憾的是到现在为止,我面对的都是我大汉内部的乱贼。

听完我的托孤之辞,徐大人竟然落了泪,这反倒让原本镇定的我手足无措。这个我没有想到,而且也算不得紧要关头。

不仅他,秋鸾她们几个小丫头竟然也哭出了声。只有宋脸色从容,甚而看着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然后却在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

我吩咐大家上马,还偷偷问了校尉一句:“任小姐知道你过来么?”

“知道了……”他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立刻有些黯然。

“她哭了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上马吧!”

“好了,得走了!今大汉国运,在此一役。”我扶剑而起:“我必须去,而非不得不去!”

徐大人长跪而起,进而拜服,带着嘶哑之音祝道:“祝主公马到功成,一扫凶顽!”

“谢徐司徒吉言!”我抱拳行礼,便毅然决然转身。

校尉翻身上马之际,忽然问了我一句:“她去了么?”

我点点头。

最后我路过她的时候,觉得不该说话,可是却又硬不下心肠。我在前面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也是几声踩雪的声音,心忽然一阵不能自己的乱跳。

想起她曾说过的话,转身对她笑了笑:“莫若……相忘于江湖。”

她呆在了那里。

我转过头去,上马,再没有回头。

夜未央,云层在漫漫淡去,月亮不时漏下白色的寒光,稀疏的星光也逐渐显露夜空之中。武功则在背后慢慢远去。

有人看到雪光中那道标志性的眉嵴般的一方台地,开始啧啧称奇,“那就是眉县吧!”

我却还在想着当时对她说的那句话,开始怀疑自己当时说那句话会不会有些伤人。

她会认为我在讥笑她不守信用么?她以后会怎样?小琰那句话又开始在我耳边环绕:姐姐忘不了你的。

看着弓上那第三道红绸,心中不知何种兴味。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中却总是摇曳着那段雪中的倩影。

忽然有人喊出一句;“看!”定睛仔细观望,远处竟隐约跳出几条身影奔跑在河道上。紧跟着几个骑马的人也跳上了冰面,追着那几个跑着的人。

看见朝他们急驰的我们,两拨人都没有丝毫停顿。前面跑着的人还冲着我们挥着手,哎哎呀呀直喊,后面的人也和我们挥着兵器打着唿哨。

“快,马上散开,别踏了过来的人!”我大声喝道,马队立时分开。但是我不敢让他们拈弓搭箭,因为我不知道这两批人都是谁,我该让他们射谁。因为坏就坏在两批人看见我们都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仿佛他们都认为我们和他们是一伙的。

可是对面马上的人却没有什么迟疑,只听得远处一阵破空的尖啸,那几个跑着的人如风中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一个小包袱在雪地上滑进马队间隙,前面的人停下了马,我们也随之停下了马。

雪地中,几个黑影下马过来,开始在尸体上寻找什么,似乎有些不满地和我们说着什么。但是,我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而地上还没有死去的一个女子努力在我们的马队间挣扎着超前,一边用最后的嘶鸣声喊道:“孩子,我的孩子!”

众将士几乎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我更是浑身冰冷,甚至开始发抖。

跑在前面的恶贼还没有意识到什么,走近地上还在朝前爬着的女子,下马提起一把弯刀就要砍下去。

但是他没有机会砍下去了。他的刀斫上了我的枪,在此之前他已经被十几支箭戳穿,而更之前他的脑袋已经被一段月牙掀去。

“留个活的!”我几乎咆哮着,好几个熟悉的声音也帮我喊着,但已经来不及了,这几个贼人几乎闷哼声都来不及发就全消失在雪光中。翼德兄更是咒骂着戳起一个人,抡圆蛇矛远远丢了出去。

我默默下马,在沉寂的将士中,抱起远处的包袱,静静走回那位母亲,那位母亲却已再无声息。

“取下反贼首级!”我用襁褓擦着自己的眼睛,便命人在他的母亲身上搜索着能留给他的所有证据,却发现一群大男人们都有些为难的感觉,互相看着,却没有人动手。

“张林,你翻看翻看……”看到周边黑影中有人拄着叉子,立刻叫出他。

“我是个男的……”

“那先翻看旁边男子的。”

这才有人蹲下身摸了起来。

这些百姓似乎逃离得很匆忙,搜索的人都表示什么都没有。

四下没有火光,月亮又钻入了云中,要看还真没有办法。我将孩子交到张林手上,就地跪倒而拜:“这位姐妹见恕,为将来汝之孩儿能知其父母宗族,能至双亲墓前拜祭,得罪。”

只是在怀中揣着一件还没有做完的小孩衣服。

“把我百姓的尸体安置到岸边上……”我将衣服塞进胸前盔甲,顺势褪下披风,将孩子包在其中,用系绳将孩子绑在背后。

“走!现在没有时间将我百姓的尸体入土为安了。”上马挥枪,大声喝道:“看那几个羌人反应,我们附近就有一支和我们差不多的羌人队伍。不能和他们纠缠,立刻赶往陈仓!愿天佑我大汉!”

没有披风,寒气从铠甲中缝隙中肆意渗入,酷冷渐渐开始显得刺骨,这种痛觉开始无时不刻在煎熬着我。我再无一丝困意,再无一丝犹豫,再无一丝畏惧。

周边没有灯火的民居,如同一个个坟冢孤单地散列岸边,无人凭吊,无人祭扫。国乱百姓苦,却无处话凄凉。

背后的孩子哭了,我也哭了。

孩子,你若能活过明天,就让我做你的父亲。我没能保下你一家,望你长大后能原谅。

转过一条河曲,眼前赫然出现了跳跃的火焰!其时,夜未央!

举枪,队伍慢了下来,我又朝前快跑一阵,勒下了马,转过身。千人队伍整齐肃穆,所有的眼眸中都燃着火光。

背后的孩子竟也停止了啜泣,大战一触即发,他或她却似乎安静地睡去了,心道:好孩子,真是我大汉的好儿女。

我慢慢踱回队伍中,路过一位位英雄,一边朗声说道:“反贼祸国,恶寇殃民。我等大汉之军,不能保国安民,实耻也。今贼在前,我在此,请随智往。明日有我无贼,有贼无我,誓与贼不共戴天!”

夜未央,月亮又钻出云层,英雄们看着我,或带着淡然的笑,或坚定地朝我点头示意。

时为大汉初平二年二月,当我领着众英雄转上岸南的一座土岗,所有人都看到同样的景象:整个河谷里到处都是火光,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

我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我以枪指天,沉声道:“明月为我等指路到此,天不绝汉,此战必胜!”

夜未央!

那一年,我二十岁,杜畿二十六岁,张林十八岁,射援十五岁,我背上的孩子一岁。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奇兵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七章奇兵

广信的雨依然下着,屋内还是渐渐亮了起来。说到这里,佩儿忽然笑了,她说肚子里的小家伙醒了,有些动作了。她说她当时就摸着自己稍稍凸起的小腹,自从有身孕后,她总喜欢摸摸那里。听婉儿说,我们的孩子长得快,才四个多月,就颇会翻腾了,她去看望佩儿时,佩儿总会忽然笑道,孩子又踢我了。于是,纳兰就常常说,这小家伙将来肯定像他英雄的爹。

我却不希望我的孩子和我一样,虽然听起来有点怪。

希望他能享受书堂里学生们读书论道甚而诡辩啸叫,同窗间的嬉戏出游甚至到处胡闹,朋友间的欢笑畅言进而胡说八道。总觉得这种安逸快乐的种种才是这个岁数的人应该做的事情,或者说,享受的事情。有时候,也许只有上了朝堂与人勾心斗角一番,进了战场与人殊死拼杀一场后,才会发觉当年读书会友全无心计和猜疑是多惬意开心的事情。

岂不闻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反而言之便是己之所欲,必施于人。

但说来也怪,真的要换作我,我未必能再安下心去书堂去读书了,或说去享受这些。也许还是因为我已经“爬”得够高了。若不是这一路有那么多事情,我想要到今天这个位置,恐怕也只有在梦中了。

说不定我仍然在梦中,可惜有时不想醒,有时想醒却醒不了。

天亮起来了,似乎云淡了很多,看来雪不会再下了。周围原本笼罩的一阵淡淡的雾山川河流营帐城郭也逐渐被丝丝夹杂冰渣的风给吹明晰起来,唯一能稍微妨碍我观察水那边情景视线的就是自己呵出来转瞬即逝的“白气”,就这样片刻后,我忽然意识到了很多事情。

其实我也不能确信,但是现在至少能做不少推演,而在这种时刻正是自己头脑中最清明的时节,似乎看着他们跑过去,头脑中便将所有的一切理顺了。

只有一件事现在就可以确定,至少我的袭击成功了。而且直到目前为止对方似乎对我们都不明所以。我们从何而来,有多少似乎他们都不清楚。而我们是什么军队,哪怕就是那个汉人祸首王国怕也认不出来,就说我们这边盔甲形貌虽然都是汉人的样式,但甚至每个人还都略有不同,几乎找不到两个人的盔缨甲胄披风马辔头完全一样的,武器就更是什么模样的都有了。偏偏能让他稍微熟悉一些的秦国的军士还都在后面树林里埋伏着,在他眼前的就是完完全全一支找不到任何特征的奇兵了。

当然,他们琢磨我们,我们也没闲着。大家在赶紧歇息,可能顺便和我一样琢磨着他们。

第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究竟有没有几十万人?自然这个问题只有两个答案一曰有,二曰无。

若有,这边没有什么人,那边看来暂时也才几千人而且也不攻过来,甚至还对我们区区几百人取守势,那么多人去哪里了?若无,围困陈仓和击溃外八军至少也得有几万人才行,那么这几十万就是谁编出来吓唬人的,一般有一个词叫做“号称”便是这个意思。

第二个问题:这边大营人去哪里了?这个问题稍微复杂些,不过也只有三个可能的答案,一是在这里,二是在对岸,三是出去了。若在这里,羌人就只能是在吓唬人,也许想着往常有渭水相隔,这边只需铺开架式,却不需要有太多的人,但是陈仓城上总会有人一直在看着这边,此大营总是没有什么人谁都能看出来。羌人这个若就是个假把式,既没有什么意义,还确实有些傻,而且不是一般的傻。但是此地若有大军,还参与攻城,那便得每天想着办法过河,可水边并无什么过河船只浮物。

渭水不算狭窄,这是他们开拔来之前就该想到的。而汉人驻扎其水之南,考虑渭水春二月原本就不该封冻的,那么这些五斗米教徒确实就只是来助威,而不是来打仗的。考虑到这里,那么友邻扎营的这支羌人队伍也极可能是来看住南边坡上面汉人的,防止这支队伍哗变,而不是专门来攻城的。我本来还在想着这个大营能作战的是否都在对面,旋即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设想,我们打这里,其他羌人因为不明情况以及本身就有仇怨,不来救援还可理解,但是本族之兵任由我们踏营也不见前来,以羌人的血性以及人之天性,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所以,联想到夜里碰到一伙羌人追着汉人村民还将我们当作同伙,那么他们很可能就是出去抢掠未归了。

对面人越聚越多,原本似有似无的薄雾全部散去,羌人阵营益愈发清晰起来。只是看来看去也就大约万余人,可能围着城还有很多,只是看不出藏在周围什么地方,相对来说几个驱马而来的衣着华丽者更惹我注意。

我在猜测那几个衣服稍见光鲜者是否就是敌首,旋即他们立于拒马后,就看着我们,外加频繁转头交谈着什么。

立刻设想自己换到对面那几个人中去,对方的头目看见我们这边情景如何而想,才决定只是兵马集结而不过渭水。

这个问题似乎很有意思。

我猜测这个原因很可能却是因为我们的人数太少。

这是个似乎很奇怪的理由,但我想大多是因为这个。

这么大的营我们敢用这么少人毅然决然地来冲,显然是对此营中的虚实心中有数。无论这个大营是否有没有这么多人,至少我们的行为表现出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很可能超乎他们的想象。而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这个营原本确实有很多人,只是现在他们确实不在这里。那么,他们极可能认为对面这个大营出去的人已经被我们完全歼灭,或至少困于某处。而要歼灭或者困住这么大的营地中所可能派出的羌人队伍,而且一个回来报信的都没有,其数目必然不小且行军作战之强绝对超出他们预期,他们肯定认为我们身后就是这样一支援军,甚至很可能已经在东面河谷中设伏,而我们就是那个诱饵。

而我们几百人甚至在他们上万人前面,悠闲地看他们。

当然我也确信身后确实有队伍,就是自己心中的人数和他们心中的人数肯定有很大偏差,不值得一提却很想提一下的是,我心中的数字是要比对面猜测的要靠谱得多。他们应该感到我们似乎要引他们上钩,如果我们这时候撤退,就更像了。但他们应该不敢过河来攻,至少不敢走太深,水南东边那一大片树林太可疑了,我回身看了怎么看都觉得可疑。只是我如果还怀疑那边有没有人似乎有些脑袋被狗咬了的感觉。

我还想到了更靠后还有一千匹似乎无主的战马拴在林中,如果他们的斥候过来探视看到回去汇报,他们会更怀疑后面有埋伏了。

于是,我准备要撤了。

这就是我笑的原因。我想周围绝大多数人可能都对我的笑声完全不解。但他们应该对我更加有信心。

不过撤之前,至少要给别人不得不追的理由:挑衅,或称之为撩拨。我可不希望他们对我们偷袭这边营寨甚至只报有幸灾乐祸的感觉,羌人部落之间本身的仇怨就够乱的,天知道专门被丢在这边的这支是不是对面都想消灭但是苦于无力应付的。

转念想一下这边的这支羌人部族似乎根本对对面没有任何防备,即便考虑成是渭水上冻前就结伙出去劫掠了,也该多留一些人马防备。那么这支就是羌人们为了看住上面的米贼,派出的他们都能信任的某支或者某几支部族了。

“撩拨”正式开始。传令大家开始下马吃早饭,但不要离自己的马太远。还要一直看着对岸,慢条斯理吃,带草料袋的还可以套马头上顺便喂马。我也替小黑罩上,再从自己的食袋中掏出个包裹一层冰渣子的饭团嚼了起来。翼德兄还喝上了酒,听着背后的啧啧声就知道他还颇开心,他居然还主动递给了奉先兄,听得奉先兄一声谢,就听得仰脖饮酒声。

很是馋人,当时就想转身过去批评一下翼德兄对我很不厚道,要说他也知道我好这一口,当年在幽州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所以,我还希望他先递给我来着,要说冷饭团味道还说得过去,但那外面的一圈冰渣子味道和口感就不好恭维了。

紧接着他居然依次递给了乐进,牛金,张林,这干人倒都不客气,道声谢就喝起来。

而且最令我气愤地是,这干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我!也没有人礼节性地说一句:还请越侯喝点暖暖身子。

我还特意提醒了他们,我取下小黑的草料袋问:谁在马场没有带,一定要让每个人每匹马吃上喝上。但除了小黑意犹未尽地探头进来继续大嚼,其他人完全没有听出我的话的深意。

周围人除了表示都带了,还顺带误会了我的谈话精神,有人说自己原本不喝酒的,但是听了我的话,也要过酒囊去喝两口暖暖身子。

不过场面上我似乎说完这句话还是很安静地看着对面,看着对面的人很安静地看着我们吃饭并相互间递着酒水。

如果对方知道我作为这个队伍的首领心里居然想着等别人送酒,估计挑衅效果一定极佳。

但是我真的挺希望某位兄弟良心发现,听到他们前面这个道貌岸然的首领的心灵的呼唤。

不过最终翼德兄酒袋还是在一个不熟悉的人声音那里被喝干。这令我相当的失望,又不好回头质问翼德。

没想到翼德兄居然还来了这么一句,风云侯兄弟……你带酒了么?老张的见底了。

我很义正词严地说了一句:只带了水,我领大家前来破敌。唯恐饮酒误事,自然不敢带来。

说完就觉得脸热了起来,就我这种伪君子心智,我都觉得该让皇上把我脖子切下来专程送洛阳西市口那被屠子剁两个时辰肉馅。

但我自己还真后悔当时怎么没灌一袋酒来,现在想喝水都没有,只因刚说完,一拍腰后盔甲外的水囊时,发现都冻瓷实了。

不过一拍到这个水囊,却让眼前浮现出一幅场景来:潜山上的女孩仿佛又走到了渭水之中,从酒囊中倒出酒研磨着墨。

不敢再往下面想,我好像是才知道女人每个月都有些特殊的事情,当时我那里傻乎乎地乱问,即便怎样的年轻女子都会羞赧难当,无言以对。不过,银铃除外,估计脑袋上少不了挨一下。

要说走神是我的专长,收心也必然娴熟无比,吃完手上东西,赶紧收敛心神,拍手间我的心思中就再没有其他山川人物,只有眼前之水,岸边之羌人,羌人侧后的陈仓城了。

对方依然毫无动静,这我猜到了。上马到后面绕了一圈看看大家情况,然后特意去刚才厮杀地方察看了几具羌人男子的尸体的手中的弓弩形制,好让心中有点底。

我纵马踱到岸边,寻思在羌人弓箭射程之外的地方,悠闲地停住小黑,并招了招手,我不会说羌话,但这个手势意思应该非常明确。

还真有人在水那边射箭过来,不过渭水此处很宽,羌人多使短弓完全不能射到我面前。对此小黑都有些嗤之以鼻的意思,甚至带着我还往前蹿了几步,态度相当嚣张,这令我稍有点紧张,赶紧勒住。

有几个人扶着皮帽子持弓跑上了冰面,我当即持弓搭箭,作势瞄着其中一人,却忽然抬手冲着那几个衣着异于众人的家伙拉满全弓射去。

他们身手倒不错,其中一个闪身过去,躲过了这一箭。我无视冰面上跑来的几个人,依然看着对岸渐渐乌压压的一片,招了招手。

那几个人小心前行,口中不时哼出几声话,我朝后招手,抽出箭朝前指了一下,众人会意,直觉耳边一阵风声,眼前几人立刻没了动静,只是一人污了雪面一滩红迹。

身边立了一群马,马上人和我一起朝对岸招手。还有人在擤鼻涕往前甩去,不过此举可能不完全在于挑衅,喷嚏和放屁声也不时响起,尤以“咕咕”之后还会引起一些笑声。

可有人愿与我竞射彼岸敌酋者?

耳边一阵弓弦乱响,对岸立时一片混乱。虽强弩之末不能射遍彼岸之敌,但是我们汉人的强弓硬弩肯定让他们有所忌惮。看着他们狼狈躲避,甚至有人落马,猜想着他们正惊慌着,从何而来这帮彪悍的汉人?

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他们也就这样看着我们。

我继续招手。

一阵东边的风忽然掠过冰面,掀起一阵雪雾,风过即至,只余几声犬吠不时传来,剩下,便只余死一般的寂静。天已经足够亮了,但日头仍未出现,东边的天边的云仍未散去。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和着盔甲上鳞片的清脆的撞击声丝丝入耳。

忽然开始想念广信连绵的雨。

佩儿听着外面不停地雨声和渐渐响起的鸡鸣,说忽然涌起一阵困意,便要再睡去一会儿。当说到此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害羞,说当年父亲对她很严,总是让她很早就起来读书。与我婚后,着实有些喜欢偷懒了,怀了孩子后就更甚了,总觉得有些愧疚于父亲。

最终,她就给自己编排了个充分的借口,说为了孩子,需得多睡,才终于安心。

还有一个理由,她说梦里说不定还能见到我。

我们就依然这样看着他们,他们也就照样这般看着我们。

这种对峙我并不打算拖多久,雪后清晨寒意让不少人不自觉打起了冷战,身后还不时传出了哈欠声。

低声传令,沿河往回走,不许说话,不要混乱,不要留斥候后哨。便第一个拨马向东慢跑而去。

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也许是今晚太顺利,让大家觉得我早就算计好了。

我们仿佛要去田猎般,在对面上万双的眼睛注视下做出了慢慢开拔的态势。

临走前,我还特意看了看上面的米贼营寨,很多人看着我们,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八十九,是我所知的凉州羌人所有部族数,据说以前一百多,本身内部仇怨就多,以往制羌,就常挑起羌人内斗,却不消朝廷专门调兵,便能平复。

二十,我的岁数,也是段大人平定西羌,之后朝廷命人来登录安置入籍种种之后到今天的时间。也是羌人安定后,羌人自己的增丁繁育的时间。之后出生的孩子,到今年,估计也该上战场了,而且就在我的对面。听银铃说过羌人生养很有一套,一个父亲常有十几个孩子,到孙子辈上百很普通,过不了多久,羌人人多了就基本上又会闹起来。二十年过去,多了这么多年轻人,对我们却还带着仇恨。黄巾之乱时,传闻羌人似乎被黄巾人说动,也要跟着一起闹,却被一个调动镇压了下去:韩遂兵败,董贼入凉。(正史非如此,前文中有交待)

我感到一切似乎都开始落入我的掌握,对方似乎已经无所适从,而我还有一支伏兵——虽然人少些,一座城——虽然我对他内部情况基本算是一无所知。

但是心中隐隐担忧着一件事情:那支不知所踪的羌人军队。一路隐约听到的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提醒了我这支军队的存在。和我并排的张林总是不停地朝哭声传出的方向看去,也许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我没有时间怀念母亲,我只想打完仗尽早回去见她和父亲还有银铃。

我希望羌人们追我们,但我也知道,他们很犹豫追还是不追。

虽然我整整齐齐就这么几百人。

我只需知道,外八军一支也就万把人,能在这里打一天,虽然输了,但最后残兵居然还能进了城,居然还能从陈仓送出信来,这原本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忽然觉得自己傻了,秦国总共多少人我是知道的,分封的时候又听了一遍。哪怎么容易就拉出来几十万人?要是真有几十万人作乱,秦国早易主了。

我怎么想到这个问题这么晚?

为什么父亲,老师,孟德甚至银铃都相信?满朝诸侯没有一个想到的?

我心里安定了点,看来犯傻的不至我一个。

但是同时心中一紧,联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情,或许事情另有蹊跷?

我不愿意多想。赶紧转念想想这里的实际敌人总数。

十万人是可能有的,连米贼一起,老弱妇幼全算一起,怕真是有的。若说是几十万,怕只有加上牲口才凑得上数。

当然,他们就是只有几万壮丁,也比我们多得多。但是关键在于,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只有一千人。而且当他们在水边布下这万余人的时候,我几乎就能想到其他兵将在干吗——围城,不过陈仓地势较高,看不清其另外几面的情况。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后面出了什么事情,我的计划中原本不是最后发生的那样。

我的计划中是这样的:他们若是谨慎,应该派个最多几百人的斥候部队尾随,等我绕过前面山,慢条斯理过个十几里路就立刻回身吃他,半个时辰内结束,然后再去骂战,再走。哪怕这几百人属兔子的全逃掉也一样处置。

这时候情况与前一次迥然不同了,他们应该要么不会再追了;要追也绝不会是几百人,因为几百人以下我们就能随便吃,而且我似乎很有兴趣吃。如果他们考虑我们那个令人可疑的后援,派几千感觉又可能被我们连上外面援军一起随便吃;那么追击之众就只得上万,几乎就是我们看到的所有人才行。只要他追的人一多,一追过来,他几十个族的联军,往日便素有仇怨,临时调度起来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即便发现不对,也有极可能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追着我跑。此时,渭水甚至城下自然空虚,只要外八军和陈仓还有点实力,子龙再机灵一点,水北之羌营就够他们糟蹋的了。而我带着他们在此地寻个去处转圈兜风也算件轻生事。

而实在他们过于谨慎,甚而有些惧怕,就是固守不追,那我们就此消失。去邻近县休整,每晚出动,零敲碎打,让他每日不得安稳。他们现在就要出去抢掠粮食了,肯定是粮草支持不了多久了。我再闹腾他两天,他们就受不了。一旦断炊,最终便只能大肆宰牛羊充饥,这才刚过了冬,牛羊肯定都瘦着,这么多人在这里,宰杀量必然惊人,在秦国我就知道,游牧的羌人不得不要找我们汉人用他们的牲口换我们盐,粮食,布匹,而且是按牲口重量来算的(由于和汉人杂居,当时在甘肃等地已经有很多主要靠农耕或者半畜牧半农耕的羌人部族了)。他们这么做算是预支以后的俸禄,损失之大,够让他们很长时间恢复不了元气。况且若我真的不得速胜,父亲他们一定会再派军队前来的,所以拖下去,必然是我愈发有利。

就是不知道我拖得久了,皇上那边父亲他们怎么说。

这着实令人头痛。

不过现在顾不得了,还是先考虑现在。

如果羌人一开始就铤而走险,全力追我,自然是最好的,子龙兄和陈仓的机会会来得更早。在我小时候银铃给我讲的各种平乱的故事里,羌人似乎都是冒进冲动,有勇无谋的。

我的本身计划最希望出现的正解原本就是这个。就是不知道王国这个汉人会出什么坏主意,他能撺掇动起这么羌人部族加上米贼,这就是他的能力,若不是此人所为实在危害甚众,我都觉得此人可用。

自然,还需算着最倒霉的情况,就是他们横下心,赌我们没有后援,所有都是装模作样的。还不多不少分出个几千人来追我,剩下人继续死守。不说子龙兄毫无机会,我也只得退往武功,眉县,然后在路上还偏偏与对方回撤的那支羌人队伍狭路相逢。

那我基本就得交待了,还赔上了这一干精兵强将,那时只能希望子龙兄他们能安全撤出了。

我愈发感到心中那个隐忧变得越来越沉重,甚至有些让我喘不出气。

可是,也许是一夜没有睡,虽然尚无困意,我却似乎忘了考虑当时场面上一个特殊的问题。就是这个特殊的问题,导致了事情朝着一个我完全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

走出去十几里地,命队伍停下,派几个人跑回去几里看看,片刻回报无人跟来。

想来可能是我装诱饵可能有些过于“像”了,骗得他们确认我是“诱饵”,以至于不上钩了。看见日还早,还能做点事情,而不用退到武功眉线了。正思索下面应对,如何能更好的“撩拨”,卓有成效地“挑衅”。众人屏息以待之时,忽然西边隐隐传来弥漫天边的击鼓喊杀之声!

翼德兄急得勒起了马:“子龙怎么就动手上了?”

乐进忽然惊道:“啊呀,莫不是陈仓出兵了?此时节如何使得,陈仓危矣!”

我没有给子龙兄通风报信,唯恐泄漏他们的行踪。

我不留后面的巡行哨位,就是要把诱饵装得明显一些。也避免对方为了躲我们的哨卫斥候,绕个大圈子而“不慎”发现子龙那支队伍。

他们不追我们不甘心,追我们又怕中埋伏。如此心浮气躁起来,我以后机会便多得是。

可后面的喊杀声让我一下子懵了,这绝不在我的计划之中。细听之下,这不是两百人冲向上万人能发出的声音,如果说陈仓城选择这个时候出兵,那个右扶风什么钟大人就该出生时就被弃市——我感到自己有些气急败坏了。

回身杀入,无异以薪事火,于事无补,反搭上自己。

现在就权当子龙和那个钟大人都忽然傻掉。那么此时的激战中心必在两岸水边,城外,钟大人至少会接应子龙,就如接应那个外八军张校尉。那么羌人也自然会围拢过去。

于是我决定攻击羌人水北营正门——如果有这个所谓正门的话。

我那天很少说话,大家也不怎么问我。一路太顺利,原本很多计划他们在上林苑也都知道了,看见我一直在毫不犹豫面无表情地一次次发号施令,可能还以为一切一直在我的掌握中。

我却感觉现在的手中只是香炉上腾起的烟柱,看得见,闻得着,却把握不住。而偷偷注意别人的表情眼光,又感觉似乎我一直攥的就是那个香炉。

必须承认,通常别人对我的信心都比我的自信心强大很多。

所幸,现在脚下的渭水就如平乐馆的门槛,随我怎么过。

这一段路有些难走,有些坡上的雪没过了膝盖,有些看着平整,下面却是碎石,不过间或循着羌人留下的残留足迹,我们还是很快全军爬上了北岸平地。

喊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林间足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天越来越亮,林间渐渐闪烁起金色的光芒。

我很感激后面这些英雄,他们没有一个人抱怨没有一个人有过异议,只是跟着我。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着我。但我却知道,我的力量来自他们。

后数曾与人言:虽将才有优劣,善则虽寡尤强,不善则虽众亦弱。然将之力者,终系于所帅之兵也。所能为者,亦系于其所将者。

惜言者用心,听者非皆受也。

我当时很想和后面的英雄大声说些话,虽然知道我不能。但是,我真的想说。若他们见不到妻儿,我不知道会如何愧疚。而若我再见不到自己的妻,连我自己都感到歉疚了,不过是对她们的。

太阳出来了,她在和我一起看么,她也在和我一起看么?可惜,我只能在森林中稍微往东边瞥了两眼,便必须转向东面,找寻这片森林的出处。

当我找到出路,那里便可能是我与羌人的决死之地。

佩儿又惊醒了,她说是纳兰帮她打开了窗户,拉开榻上的幔帐,看着外面雨过天晴了。

银铃说她这时也起身了,她说是看着窗格上有一道道黄红相间的光,知道终于云开雾散了。

佩儿径直出屋门,不顾身后纳兰的劝阻,直走到中庭湿漉漉的石板上站住。

天很蓝,东边的山上仍然烟雾缭绕。

霍兰说,她赶到时,夫人依然披发跣足,双手抱于胸前,不顾他人之唤,遥望北方。

银铃打开了门,走到中庭积雪之中,到处都泛着红色的光,东边升起一轮金灿灿朝阳。

秋鸾说,夫人一直看着西方,手在空中慢慢捋过,仿佛要攫取什么,唤了许久夫人才发现自己赤着脚,未着厚裳。

似乎走到了林子边上,听到了很多牲畜和人的声音。人的声音有些混乱,而且大多是羌话,奉先兄能听懂些,告诉我,他们似乎对南边乱作一团的事由也蒙在鼓里。

我挥止了队伍,挂枪于马,将马缰丢给翼德兄,独自往前悄悄走去。树上不时落下一团团雪,有一团正落入了我的后脖的领口,虽然很不舒服,却正好让我清醒冷静一下。

闪身到一棵足以两人环抱的柏树的后面,躲进去之前我已经分辨出雪地中有一条人影就在大片营寨和密林之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觉我,藏在后面,屏住呼吸,探头朝两边远处瞟了瞟,隐约可见林地到营寨之间大约只有五十步,营寨边缘竖着一人多高的木栅栏,有些出入口堆上了拒马,里面不时有来往巡逻的羌人骑兵,气氛却没有水边上那些人那样紧张。营地和林地中间有一些可疑的突起,不是陷阱,就是被他们砍了剩下的树桩。

雪地中那个人似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时咳两声,他好像确实感到了周围有人存在,原本在干着什么,这时停下了手。风中传来他喘息的声音,我依然缩在树里,用披风捂住口鼻,怕他发现了人呵出的热气,心中同时一阵盘算:对方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绕了过来,但是需要找到突进营地的口子。那边似乎也没有走过来查问,停止片刻后又开始用什么东西开始砸着冰面。

一阵风起,老人一阵咳嗽声,霎时也把营地浓重的炊烟吹到我的周围,忽然感到喉头一痒便要出声,竭力止住,却终究在披风中发出闷闷的呛声。

砸冰的声音停止了,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冰面上,旋即一阵吱嘎嘎踩雪的声音传来。

我很喜欢踩雪,尤其喜欢那种吱嘎嘎声音,但这只限于我自己私下一个人踩。

不得不考虑如何结果了他,至少不能让他来得及报警。或许他只是个无辜的被胁迫的老人,心中对这个老人说着:可是后面还有几百兄弟,为了他们,不能不杀你!

忽然侥幸想着,或许他不会报警。

但是我不敢赌。

我恨战争。

你似乎有很多的条件和机会,但你却常常不敢做出任何的假设。

我恨战争。

所有的礼仪善良怜悯克制都会在某一刻失去,原因只是你想活着。

脚步声停在我的左方背后近处,他或许察觉到了我在树后的存在,不敢前行;就如我看到了他毛茸茸的帽沿,便相时而动。当下左手扯起捂住口鼻的披风,向后甩去,右手从左肋下拔剑朝着披风裹出的人型的心脏位置刺去。血殷红了我的剑,顺着剑上的槽流了出来,他只是闷闷地发了几声,便没了挣扎。我麻木地拔出了剑,抽回了披风,只丢下他瘫软在雪地上。

片刻后回到众人身边:“天佑大汉,林外是一个取水的池塘,池塘后就是大营,整个大营目力能及处,就此处池塘后面没有任何栅栏。营地里现在正在混乱中,此地看不真切,可能进去后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喘匀一口气:“池塘结冰了,但我还不知道有多结实。但是上天把我们引到这里,林中雪不深,水上雪不深,营中雪不深,上天只给我们指了这条突袭的道路,此后汉室命数皆因吾等人而定了。”

“上马,随我踏营!”那是我在林中的最后一句话。

我以为这也可能是我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

我未尝不担心冰面不够结实,但是那时节,却只能赌了。

我恨战争。

纵使你似乎一切都掌握在手,但你有时还是只能去赌。

当我纵马似乎在岸边位置打了一下滑,却还是踏上了营盘的时候,心中真正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却不知道是不是该欢畅。

银铃她们不喜欢后面这一段,陈武宋谦廖昊他们却喜欢。

其实他们自己来就不会喜欢了,只是他们来也得和我一样。我甚至想到了若是银铃带人会是如何应对?在紧要关头我的脑海里总是不停跳出一个个问题,但是没有人能给我自己的答案,我自己连想答案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这些问题也很快消散在呵出的一口口白气之中了。

但有几个问题却不停地消退紧接着又跳了出来,甚至我自己的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

佩儿和银铃为什么会喜欢我?

盔甲上又插了几根箭,别说没有时间拔,连痛的时间和感觉都没有了。只是随着小黑的奔跑,这些羽翎在眼前翻飞,箭头似乎在盔甲中也跳跃了起来,才能体会那几支箭都扎了多深。渐渐有些莫名的困意,我知道这不应该,但是眼皮还是恹恹地要合起来,似乎天慢慢要黑下来一般。

直到我们冲上一个高土台,让我终于能看到对岸和陈仓脚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光我,后面先后冲上来的几个人都没了话。

好像一下子日头普照到整个河谷之中,把一切照得亮堂堂的。

乐进是第一个打破沉寂的:越侯与赵将军交待的便是这个?越侯如何料到的?

张林眼尖:小援!他正跟着赵将军!

不知是谁在说:那不是马家那个小子么?还有那个西域人……

另一个人说:羌人还死堵着陈仓门口,看来是怕陈仓出来接应。

我们冲上土台后得到了暂时的休整,羌人能征战者大多都在围城和对岸,而且吃紧异常。土台附近羌人一时也无力组织起更为有效的反击。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开,同时问我下面如何。还有不少背后议论,主要是赞叹我居然会如此设计。居然想到借用了那样一支奇兵,但这不是我想到的。

但我没有时间辩解,我正咬着牙背对大家把前胸铠上插的十几支箭一支支拔下,几支甚至沾了些皮肉出来,那滋味真是要命。没有完全扎透的也有不少箭尖还带着血,也许射穿的时候没有扎破,而是后来在马上颠簸时磨破了。不是盔甲坚固衣服厚实兼之鄙人确实皮糙肉厚,刚才那一阵冲在前面早被射翻了。

大家看见我在马上一声不吭,还以为我默认了,其实换作他们估计也说不出来,发出声也会是吃痛不住的呻吟吆喝。

但这确实非我设计,虽然似乎一切进行得比我想象的最好的情况都要令人鼓舞——米贼——或许此后称为“五斗米教”徒们更好——在子龙等人的带领下正在和羌人绞杀一团!而且已占优势,正将羌人慢慢挤到水边。

子龙兄一身白袍白甲白马银枪已经半身血染冲在第一线上,身后小援也很是英勇,努力地在保护子龙的侧后空隙。再远处左边的校尉和右边的西凉韩马两家正保护各家的小公子往前拼杀。

拔掉了所有的箭,虽然前胸各处都有些吃痛,但是还是感觉轻松了很多。俯身查了一下小黑,有几处刮伤,似乎不算严重。我从小黑身上蹬着马蹬站了起来(因为马蹬在晋朝墓葬中第一次有了实物出土,在两汉墓葬壁画中有了类似的形状,所以我认为汉末三国时期应该已经开始出现,至少有其雏形,作者注)看了四周,只有陈仓周围有大批羌人士兵聚集,脚下直到西边天边的羌人营寨都有些混乱,不停有人骑马奔走其间,但是陈仓则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我拨转马头,看着众人,“直插北岸围困陈仓之羌,助陈仓打开城门出兵,接应子龙过渭水。沿途高声放言:天兵来矣!弃兵归乡者不究,负隅顽抗者必戮!”

有人提议用羌语,还说有人会,我说不必了,来不及,就汉话更好。

有人提议继续从东往西继续踏过去,搅他个天翻地覆,我说不行,要不然我让大家放的话就没有了意义。

言毕挥枪向前,立刻纵马从土台向陈仓方向冲去。

用半生不熟的羌语,莫若用大家更熟悉的汉话,声音更洪亮,他们听不懂,相互问起来,还能让他们商量一下该如何。若能缓他们一缓,我还能更快抵达。而且我不是没有在秦国待过,羌人基本没有文字,至少大多数羌人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文字,和我汉人杂居后大多都会用上了咱们汉人的文字,自然语言也会更早地跟着学些日常的话。

我避虚就实并非是要逞英雄,也非冒充“仁义军”,我只是不想让我们汉人和羌人仇怨更深。同为入籍汉室,为何非要分个汉人羌民,决个你死我活。而且一路屠杀羌人妇孺老弱,后世之人读史,我这身后八百英雄豪杰都成了刽伍之辈,九泉之下,面见我华夏先祖,岂不有愧。

当然更直接的,我要“请”陈仓内的人出来助我,还要让围城之羌无法脱身去帮渭水之上苦战的盟友。

总之横下一条心,老子打的就是你的精锐,老子就是要缠住你不得动弹。

打仗,确实是需要一股气的。

大家依照我的吩咐在喊话,但我却只是似乎在说,却说不出声响。

借着前胸的疼痛,想着昨日未能救下的乡亲,胸中涌起一股难舒的怨气,待到近处都能看见对面张开弓箭等候我们的时候,我终于喊了出来。

“萨……”我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为自己壮胆也好,吓唬羌人也好,鼓舞士气也好,我已经没有了想法,只想着扎进他们中间。

后面的人见我喊起,也一通呼啸而出,尤以翼德兄吼声之巨为甚,我甚至感到羌人阵线闻此巨响都松散了些。

我们咆哮着,没有任何畏惧。想像着几百人在河谷里从高地纵马一拥而下,面对着上万张弓搭箭之人,肆意咆哮,全然不惧,这是何等的壮烈和勇气。

忽听得风声四起,箭矢便如雨般射来,我伏在马上,似乎小黑都压低了身体,听着身后不住的惨叫和落马之声。咬着牙,双腿猛夹小黑,不待第二次齐射,小黑嘶鸣着已然跳了进去。

扎进羌人群的那一刹那,我便单手挥转起了枪,如天狼一样。我确实喜欢天狼那样的武器,尤其在战场上。不必瞄准,只要照着大概方向挥去,不死也得挂层皮,而枪却差了许多。只能另一只手扯出剑,随时砍削躲开枪花业已靠近的羌人。耳听得锵琅琅一阵拔刀声,随着英雄们一个个一群群冲入敌阵,目光及处尽是明晃晃一片刀光血影,耳畔惨叫声自始未绝。

一轮红日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树梢,洒下的却是漫天的血光。

陈仓城近在咫尺,挡住了看南岸的视线,让我不知那边的进展。吊桥未动,甚至城头上人都未见一个。我忽然感到心中有了冷冰冰的感觉,但是手上却不能停。所幸他们似乎竟没有什么长的兵器,多是一种不长的弯刀,而且由于围城的缘故,他们也并没有骑马。但羌人守备陈仓北门的兵力最众,我们的冲入并未能如我心中所愿冲乱打散他们,就如巨石落入渭水中,虽激起满天水花,却终究逐渐平复,小黑不再向前,它开始恐惧犹豫。向前之势一滞,便觉周围羌人越打越多,周边包围圈越围越大。我知道我和大队人马被分割了,他们应该能看出我是个头,这使得我相当长一段时间极为凶险,随时感觉即将去见我谢氏祖先了。只是仗着力大枪沉,一时还能遮拦得住。

但我却不再怀疑我是错的。

因为五斗米教这支奇兵的意外加入,我终于第一次感到我们一定能赢,而且就在今日。

只是我确实越来越需要城内的援助了。小黑开始变得有些惊恐不安,不停的转圈跳跃,若不是我确实力大,一直奋力抡圆了挥枪,逼得一干步战羌人不敢近前,恐怕此刻我早就碎尸万段了。

不时有小股羌人骑兵从西边或者北面加入战斗,迅速逼近我们,我们的队伍逐渐被分割成几块。一股焦虑涌上心头,陈仓再不出兵,我这里就更凶险了。

忽然一阵鼓声,吊桥轰然放下,北城门打开。甚至跑出几十个弓弩手,和城上的弓弩手一起朝羌人阵中射了一轮弩箭。只看见离城近处羌人包围圈立刻稀疏了些。羌人迅即分出了好几百人撑着盾牌沿着吊桥冲了进去,而出来的弓弩手立刻转身跑了进去。眼见得羌人冲过了吊桥冲进城门,旋即更多的羌人冲过了吊桥,将要冲进城门。却忽见陈仓城上丢下大量的柴火,同时泼下了油,又是一捆燃着的柴火落下,旋即整个城门附近连着几十个羌人都烧了起来!响彻整个河谷的尖锐的哭喊嚎叫声从城门前发出,又随着一个个在雪地上打滚的火人不再动弹而消逝。

虽没有进过这个陈仓,但我能清楚地感到此门后有一个瓮城,这是那位钟大人抑或张校尉的诱敌之计。此诱敌之计算是妙计,与纷乱时骗敌深入。但是现在场景也表明火燃完之前,我决计进不了城。

但英雄们受到这次诱敌的激励一起呐喊着,相互鼓舞着杀向了吊桥。

火在雪上烧着,未能进城的羌人不敢在城下逗留,迅速退出了吊桥。但还是在吊桥前后护城河左近留下了上百具尸体。有人要砍吊桥的铁索,也被射死挂在了吊桥索上。并随着吊桥一起被拉了起来!

陈仓做了一次成功的诱敌,而我们最后的退路却又断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陈仓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八章陈仓

看到吊桥升起来的一刹那,饶是我自称急智荆州第一,也不清楚陈仓城里面的人是怎么想的。就如在上林苑谋划那么多,过来用只能用上几条一样——很多情况,你不到地方根本就想不到。但是还是必须先得去想,因为只有想到了那些能用得上的那几条,真正到要紧的时候才能用得上,而且不会慌乱,我想当时大家没有异议,一直安静得跟着我的主要原因应该还是基于此的。

后翻看佩儿手书之《孙子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其理未出其外也。

不过我还是很多地方没有想到,比如城内的情况——我原本衷心希望的帮手未作明动,很是沉得住气;还有对岸的情况——我只指望不要从旁攻击我们,甚至可以算作“敌人”的米贼居然帮助了我们。

米贼这个我似乎还能想通,毕竟我们偷袭大营,他们没有来阻挠我们。而我们如此大摇大摆安心撤离,很可能就让羌人们怀疑其当时在我们背后的那个一直安静的大营寨,其实就是我们的埋伏。出于对背叛者的仇恨,于是他们攻击了米贼。而这时子龙兄相时而动,借着被迫反抗的米贼的人数压住了羌人。

不过陈仓内什么情况,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我虽然是个直肠子,有些小孩脾性。但终究不算是个记仇的人,最多算是个好奇的人。后来还多方询问当时城内情况,很有意思,于是我感觉必须记下这些事情。

据说,当时陈仓城内的情况很平和,城内的老百姓甚至都没有当我们来,该如何过日子,就如何过日子;军队也没有任何躁动,平日怎么办,今日怎么办——这就是所谓:无军令不得妄动。

而作为无军令即妄动的“英雄人物”——那位张校尉进了陈仓后,也是如此。往常每日戍守巡视城墙之上,吃饭睡觉都在城楼之中,无右扶风钟大人召见,轻易不下城头。想来,无军令皇命便擅动外八军,还没有打胜,只落得败兵进城,这位张大人心中之惶恐可见——城破抑或解围自己可能都讨不了好。幸亏钟大人对他还颇为感激,也很看重,未待张校尉说明所有情况——想必是罗嗦了许久——钟大人便直接说将来解围,条陈述情乃至面圣上奏时必会禀明张校尉之功,有他在便不会让张校尉被正军法。如是,张校尉便死心塌地跟着钟大人,唯钟大人命为遵。

这是我喜欢粗人的原因,就如同张林那样,虽然好色但是简单,看一眼就知道这小子什么花花肠子。

右扶风钟大人显然就很喜欢这个粗人,也很信任他,甚而把城头的指挥权全权交给了张校尉。这位张大人经过此番兵败并与钟大人的交谈后,也非常尊重和感激钟大人,有什么事情都会先通报钟大人。

值得一提的是,我和钟大人的第一个共同点,我们手下目前都有一个姓张的粗人。这两个姓张的最没什么意义却也最明显的区别,那位中年老张的侄子都比小张大几岁。

这位张将军梦中被我们惊醒,在城头看了情形,便派他的侄儿去报之钟大人,然后这位小张将军就这样一直在他叔父和钟大人府第之间来回传信,一直没有停歇。

第一次小张将军报道:水南大营有乱,不明所因,似有人劫羌人营。北岸有人观望,却未有人过渭水。

钟大人总是早醒,那位小张将军来禀报时,他正在干往常一直干的事情:在后院亭内一块石头上不停写字,然后用水洗去。

这位右扶风大人全名叫钟繇,字元常。据说城被围后,除了日常指挥守城,依然保持日常自身的习惯,其行与其表字到真是贴切。

他的习惯总结起来就是只要有空就练字。按说此举在这个时节有些不务正业,轻重不分之嫌,况且右扶风后院院墙很矮,虽有士兵巡逻,却挡不住好事者的视线,也拦不住多嘴者的喉舌,很快城内众人皆知了。不过此事却令城内百姓很快安定了下来——钟大人都如此,吾等何惧?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这个钟大人很得民心,老百姓很是信任他。

不过对于他的镇定,或称之过分镇定,我实在是有些不解,也可以说是佩服。

他醒后也听到了水南传来的吵闹,服侍他起身的仆从们都说应该是官军来救了,都是莫名的振奋,唯独他,仿佛一切和他无关,还是继续去练他的字。

仆从不解,有人询问,他仍然在写。只是擦去上石头上面的字的时候,淡淡说了一句:张将军必会报来,勿急。

他的亭中灯火摇曳,甚至熄灭了几次,他亦毫不受扰,手中悬笔于石上,婉转于一笔一划之间,恰如水流入海之不歇,日月穿梭之无休,毫无拖沓迟疑之状。

小张将军赶到的时候,是直接走到后院的。钟大人这时才停下了笔,待小张将军禀明,只说了一句话,九个字——相当的简洁:待天明查清情势再报!

然后继续写他的字。

天亮时分,张将军迅速报曰:水南不足千人官军偷袭羌人营寨,获大胜,寇慌乱聚众拒于水北,不敢妄动。

这次钟大人答覆了两句话,不过只有八个字,更是精炼:不得妄动,静待其变!

右扶风钟大人终于停下了写字,跟他一起回到中厅,只不过到了中厅后小张将军径直离去,钟大人开始用早饭。

旋即又报:此路官军虽周身装备齐整,然冠冕各异,盔甲有别,兵器繁杂,全不似外八军或附近守军模样,无旌旗标识,只由一少年将军统领。此时,正与北岸羌寇对峙,行邀战之举。

钟大人此时又回到了后院,迟疑了片刻,回复道:观其变,勿动,勿急!

然后,他继续练他的字,只是下笔速度快了很多。

旋即再报:官军忽向东撤离!羌贼于渭水之上铺设木板渡过渭水,却未行追击官军,反倒渐渐逼近米贼大营。

钟大人总算沉思了一阵,也总算让小张将军歇了口气,忽然城外又传来喊杀声,钟大人听了片刻忽然说道:再探,快!快!再报!

据说钟大人难得没有再写字,只是挽起袖子不停地洗他的石案,小张将军说耳朵里尽是水冲石案的声音。

结果这次小张将军才出门口,却看到叔父派来的另个人已经气喘吁吁赶到门口,将情况报于他,小张将军即刻进去奏报:米贼与羌人战于一处,米贼之中似混有官军!

这次钟大人抖下袖子,只用了一个字,却用了五次:走,走,走,走,走!

钟大人上到南城楼里时,北面又传来喊杀声。所以可以这么认为,钟大人的步子远不不如他的心思快,或者在穿戴衣冠上花费了太多时间。如果是前一种,这位钟大人身体十分不好;如果是后一种,这位右扶风有些过于古板。

听得北城门校尉来人的汇报——钟大人下了令,这个命令就如我当时见到的一样,北城门作出一副支援我的样子,被人追进去,便又缩了回去。

当然这只是我见到的。

整道命令很长,小张将军说。

我心中大骂,若你就这样冲出来,这个包围就破了。现在还害得我揪心,万望陈仓里面有一个瓮城。

心神纷乱,手上还不能停,这一腔愤恨便只能发在围着我的这群羌人身上了。这群羌人虽然勇悍异常,但苦于武器短小,我在马上,手握铁枪不停挥舞,一时却也拿我没有办法。我想过他们可能会射箭,但是忽然想到刚才我在高台上拔箭应该被他们看见,而且我这么孤零零地在他们中间,他们说不定想着射箭不一定对我有用,而且射偏了,或者被我闪过去了,扎的反倒都是自己人。

吊桥虽然吊起,退路被断,但因为受到城内此举的鼓舞,不少英雄们却终究靠拢到我身边。我还能记得第一个杀过来的是奉先兄,只是快要接近我的时候,他的马忽然倒地,奉先兄就势在地上翻滚一圈而起,随即在我身后挥戟而起,掀翻了几个羌人,护住了我的背后。

如果是小援这样的冲到我背后,说不准我还得想着分神照顾他,但是奉先兄立于我的背后,我几乎就当自己背后靠着一堵墙。奉先兄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我,也鼓舞了牛金,我和他不算很熟,只是因为他是老师手下的人,我才特意多关注了点,但是他真是却玩了命地带着几个人冲到了我的身边。

我却只来得及在转过头来抡枪时,看他和他手下一眼。过了半晌,我才注意到他的头盔早不知哪里去;又是半晌,我才看到他右脸上一条渗血的刀痕,还有他半睁的眼睛。

只是耳边还有他的粗重的喘息,和挥舞大刀时怒吼。

而我甚至都不能感谢他一声。想说话,却发现一直咬着牙,嘴巴早僵硬地归不了原位,最多吼两声,却早说不出话来了。

我一直在用力气,而且已经打了很久。谢智不是獬豸,我们爷俩的主要区别,我是个人,那位是个畜生——或者尊敬点——神兽。虽然我年轻,体力在我汉人中也算好得出奇的那一类,但我依然会累,更何况我很早就被孤身困于羌人阵中,场面上我始终处于一个人遭多个人围攻的境地,这时节再精妙的武艺也没有用,那么多双手那么多个活人就围在你身边,其他不说每人一通乱砍,纵使神仙也得被活剐了。

只有两种方法有些实际用处,就是弄件沉的兵器,抡圆了开;或者冲起来,不给对方一堆人围攻你的机会。

小黑不敢冲了,只管带着我打转,它在渭水南岸耍横瞧不起人的勇气在人堆里忽然丧失了,于是我第二条方案行不通。所幸,我的这支铁枪着实沉重,而且我感觉越来越沉重。所过之处,无人敢当其锋,他们手中的短刀架不住,人更是碰着就是闷哼一声倒地,那条豹尾还时不时充当一次皮鞭子作用,扫到就是一条粗粗的皮肉模糊的血痕加上一声惨叫。

奉先兄牛金等人的到来还是确实极大帮助了我,我终于只需要同时对付右前方的三四个了,虽然我的动作依然是挥舞,但是我已经能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还能时不时帮他们一把。甚至有时间另一只手摘掉剑鞘砸出去——虽然基本没有什么杀伤效果,但没了剑的剑鞘除了在马上碍事——还会拍到我自己的大腿或者小黑的屁股——拍多了,我感到很疼,小黑似乎也感觉很疼。

过了几刻后更多的人靠了上来,我终于能稍微喘口气,场面上甚至出现了暂时的休战,想是双方也都有些支持不住了,虽然互相都挥舞着兵器,但是像心照不宣一般,距离却远了一些,更像是大战前的僵持。

我终于有时间仔细观察了:我们被分割成了两块,打到现在,相距有半里地了,那边我们的人更多,但能看到几个熟人:刘烨,张林他们,他们境况比我们要糟糕一些,对方的骑兵也搅在里面,正处混战之中。

所幸,他们都很英勇,这里所有人都很英勇。

毕竟这次前来的是全天下大多数诸侯的亲卫,能做亲卫的,除了忠诚,必然还得有点能拿上台面的东西。比如,就我看到的情况,所有人,除了我那个族里的侄儿,都是操着实实在在的全身铜铁之类的兵器,这就保证了分量至少也得几十斤,扔过去让人接住都得退几步的。能挥舞这种东西的虎虎生风,算上昨晚已经打上几个时辰的,绝没有善相与的。

于是,我很自然地担心小援,我知道他的武器是木柄的,这种东西用起来轻生,打起来挨的人也轻生,与人兵器相碰,碰上力大的武器沉的,手上都极难把持得住,可我也只能期望子龙能保护好他了。

可惜我看不透陈仓,它严严实实地挡在我的前面,我只能注意到陈仓城的情况,除了火在燃烧,甚至还有人往下扔柴火!往好处想,至少保证虽然护城河早冻上了,但是羌人还是进不去。现在羌人若要进城,在吊桥没有放下的时候,就只有一种方法:先跳下一人多高的护城壕,在冻着浮殍的冰面上往前跑四十尺,爬上一人多高的岸沿,然后在门口组织灭火,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集结人马冲进去。

当然前提是没人在他们干完这么多工作之前射死他们。再从护城河北岸羌人树着的一块块挡箭的大木板可以得出结论:要是他们真这么做,真是我们的幸运。

很不幸,羌人没有这么愚蠢;于是更不幸,我们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刻后我自己都能感到自己离城门远了几丈,同时我们周边围的羌人也粗出了几丈。远了唯一的好处是有利于我看到更多的陈仓城墙上的情况,只是当时,我宁可自己没有看到。

很多陈仓士兵似乎从东西两个方向上跑向北城墙,然后从接近北城门的女墙方向消失,随之而来的可以听到隐约传来城内的战鼓擂动和厮杀声惨叫声。其他城门通过城墙上这块安全的通道来增援此处的,他们的去向是下城而去,目的显然只有一个——我心中咒骂起来:该死,真的没有瓮城!

不过,后来我知道,我想错了。不过只错一点,错得不算很大。

来之前,在上林苑孤树馆,我与人一起算计了好几个时辰,可真打起来,谋划没有场面上的变化快,最终也只有对方没有准备算是算对了。其他很多都和我们设想不一样,若不是我们做了很多最坏的打算,而我们现在还不是处于最坏的情况,我真怕我们都会绝望。

我虽然没有绝望,但是只是限于对整个战局,我相信我们今天能胜,除了自己和带来的所有人可能都不得善终,其他一切应该还好。

死前我该想些什么?

我成亲了么?天啊!我早成亲了,而且妻子还有两个,婚事办了数次。两个妻子都很贤惠,其中一个还怀了我的孩子。在自己有些空白的脑海中一时间就找出了这些回忆。

不过看到周围的人,心中便很快释然了。这么多人,大多有了家室都在陪我送死,有些人还没有结婚,也来这里继续战斗。我的死又算什么,只不过是在尽一个汉军应尽之责罢了。想到昨日因为自己的犹豫连几个百姓都没有救下来,我都觉得我应偿命。我欲为脊梁,以待罪之命效生民,有何惧哉?

就如下棋一般,我已经将自己算做了弃子。我所能做和所需做的只是支持住大家的信念,放开手脚壮起勇气打,拖住这里的重兵以及源源不断的援军。

从援军来的方向和数量来看,羌人也将那几百个冲进陈仓的人当作弃子了,他们眼前的情景无疑在表明,那几百人冲进了城内,正在北城附近大肆烧杀,说不定正在攻击北城墙,唯恐北城门失守,陈仓守军正在拼命调兵抵御。

还好,后来我也知道,羌人包括王国也想错了。虽然也只错了一点,可他们却错大发了。

不得不感叹一声了。要说玩计谋,看来还是咱们汉人棋高一着。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咱们汉人有文字,而羌人只有语言却没有文字。我们过去的东西传得下来,即便没有人说,大多还能从书上看到,羌人却只能靠听传说了。还有一点也不得不提及,咱们汉人多,如果万里挑一的才算人才,羌人只能挑出几十个,我们能挑出几千个,而城内的这位右扶风钟大人,我就认为算得上一个。(东汉最多的时候五千万人,其正史末年虽然经历光和时期灾荒和黄巾之乱,正史上到这个时候天下也还有三千万人到四千万人,在本书的故事中因为少发生了或者多发生了很多事情,还有四千多万人。作者注)

我能记下这些,甚至带着一种轻松的心情,显然不是因为我正在面对我的列祖列宗,而是因为一切往着好的方向发展——或者称为不是小好,而是大好的方向发展。

就如你作为一个弃子,独立作活早已无望,却因为对方失误而被本方大龙接过气一样。这些得意的事情,总是愿意挂在嘴上说的,不过需要省略很多细节。

但是实际上,我恨战争主要就恨在这些细节。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厮杀了,算来也早是死人堆里拔出很多次的了。从以前的打前无比的兴奋,打起来慌里慌张,打完无比庆幸;到后来打前忐忑不安,打起来麻木不仁,打完心中揣揣;直到这次打前忧心忡忡,打起来无比兴奋。

我不知道这次打完会是什么种心情,我们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没有时间给我想,若能活下来便算好了。

原本因为我们的集中而稍微轻松下来的战局,忽然间又紧张起来,这就是我们聚起来后就惹得一个麻烦,对方外围不能围上来的羌人开始射箭了!

幸得我们陷身敌中,羌人也不敢群起而射之,只有少数信得过自己的神射手开始瞄准我们的人突施冷箭了。

我却不怕,周围的人也不怕,除了身上甲胄远较羌人坚固,每个人身手也都很敏捷外,还有一条很关键,这在上林苑我就算到了,而且通知了大家。

扎入对方阵中,对方敢有射箭的,很容易扎到别的族,到时候,羌人部族原本有仇怨,而且远大于我们汉人与他们的仇怨,还要在这里挨射,说不定罢兵倒戈都有可能。以前破羌人便有此先例。

我身边开始听到闷哼,有我们的,也有羌人的。

羌人中开始有咒骂声,只是听不懂,但那种语气如果说是感谢,谁都不信。

随即,忽然有人喊话,射箭的便停了。

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了,在水南我就发现,我看到的奏章里说羌人各部族合营也都有樊篱相隔,彼此旦夕不相往来。但是这次水北大营完全没有任何阻隔的东西,虽然方便了我们一路突袭。但是,却让我隐隐担心这次他们可能相当团结。

可是如果说他们团结,也有问题,因为直到天亮,对方都没有从水北发一兵一卒过来,让我不知何处能过渭水,想趁乱冲进水北大营的计划也落空了。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有人看穿了我的所有计划。

听到后面招呼我退后,迎前挥舞两下,逼退些,朝后瞄了一眼。

瞥见一个落满了雪残破屋顶,便知道怎么回事。

我们退进了陈仓外的一个村落里,肃清了周边的羌兵,利用墙角遮蔽往外射箭,与羌人僵持。身边众人都退了进来,羌人试着冲了两次,都被众英雄打了出去。他们似乎和我们一样都需要休息,便先退了下去,躲在房子院落另一头,不时飞进来一阵流矢。牛金在一个柴草堆后一屁股坐下,柴草上的雪被他坐地掀了下来,差点把他彻底埋了,他却直接用雪拼命搓脸,还大声叫着爽快。大家也都靠着墙一边躲避飞矢,一边赶紧喘息着歇息,很多人便学着他的样子搓洗一下自己的脸,还有些龇牙咧嘴拔着插在盔甲上的箭,有些似乎扎得深了,箭上倒刺都扎了进去,就直接沉哼着掰断在盔甲外的箭身。

我不停地用雪擦洗着自己的手和枪身,枪上布条中镶上了很多雪颗粒,亮闪闪的原本也算是很好看的装饰;周围的雪很快就变成绯红色的了,若不是人血染的,或许也称得上是个美景。小黑被我拉坐在身边,它似乎对肚子下面的冰冷的雪很是反感,但是几次要站起都被我拉坐下,终于在十几支箭簌簌地插在我们前面的雪地上后,乖巧地趴在了我的身边。我们还能听到远处还有一处厮杀,我们知道他们是谁。奉先兄探了个头,随即缩了回来在我身边杵着戟坐下。

“贼人并未急着进攻,只是张弓把我们困于此地,倒是围攻翼德等人甚急。”

“看来是想……先打掉那边,再……吃我们。”我喘匀了一口气说道:“这可不行,我们不能歇,歇久了就站不起来了。”

我环视了一眼,一百余人,只有三十多匹马。

“有马的准备上马,把箭都留下,跟我冲去翼德那里。没有马的持弓弩帮我们射出一条路来,继续留守这里,这里地势较高,院落之间闭塞不通,而且都落满了雪,对方火攻,硬冲都不是很容易。有马的准备了!”我拍了一下奉先兄的肩膀,“不要出去,等我带着翼德他们过来接应你们。”

奉先兄要走了我的弓和箭,他的弓早被砍断了。他又探了个头,看了一下形势。转过身来张弓搭箭,“东南!满弓!射!”

我们的弓远较羌人为强,且这干人等着实凶悍,顷刻之间竟有发十矢者,东南之敌不停后退,不退则倒地身死。

拉起小黑,翻身而上:“与我冲!”

第一眼看到陈仓北门又开,又有些羌人冲了进去。

他们倒真是不紧不慢,慢慢诱敌不止。

可没有瓮城,这样只是对耗兵力,徒劳无益。倒不如一鼓作气冲出来,和我们一起搅个天翻地覆反倒更好。

怒火中烧:今日有你也打得,无你也得打,不管你了。还暗下决心,若此战智有幸不死,便要这个钟大人必死。

我承认,当时火气太大冲昏了头。

不过火气大有时也是好的,比如冲锋的时候。他们后面的人都说我“哇呀呀,杀杀杀”地叫嚣着冲了进去,羌人竟无法遮拦。打到兴处,竟提起一个欲图靠近我的羌人,扔在马鞍。当他们还在想我为何这时候要抓活口的时候,我竟提起他的一条腿,左手使人,右手使枪地挥舞起来了。

羌人怕了。跟着我的人后来都说,羌人们一定看见一个很快就不知在何处被削了一条腿的自己人,哀号着在我手中挥舞,竟真像个兵器一样被运转如飞。

我当时就觉得自己的左边的人不停后退,右边的人不敢上前,深怕自己也出现在我的手中,如此这般,竟让我一下子便冲到了翼德兄的身边。

我记得翼德兄都愣了一下神,当他看见来人的左手“兵器”——一个独腿僵硬的死人时。

忽然陈仓城头鼓声大作,城西,城东各出现一彪骑旅包抄而来,羌人一时陷入混乱。

翼德放声大笑:“终于出来了!”

我与众人几乎同时大喝一声就地冲杀起来,眼见败势已定,羌人们所有的勇气似乎在一刹那失去了,几乎立刻朝北面营地中逃窜而去,眼见着上万羌人一下子便作鸟兽散。

他们追杀了过去,却留着我一个人和小黑站那里。片刻前我周围围满了人,现在却忽然把我孤零零地留在了一片尸骸之中。不能怪他们抛下我,只能说我自己没有催马。

我不知道心中何种兴味,感到左手里很是沉重,才发现自己拎着一个独腿的人。赶紧丢下这个可怜的人,还累得小黑向右边带着我歪了几步才站住。

一个年轻的将领勒马在我身边站住,询问我们是何方的部队。

我说我叫谢智,这些是各诸侯的亲卫,是来解陈仓之围的。

他立刻下马叩拜说道:辅政卿平安风云侯大人如何到此?卑将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我挥手让他站起:问他水南那边如何了?

他说:羌人开始败退了。

我闭目想了一阵,说道:再追杀一阵,不可滥伤羌人妇孺性命,持兵刃抵抗者杀,放下兵刃接受招抚者不问。

这个年轻人诺而领人前去。

又只剩下我站在伏满死尸的雪原上,虽然一时不知道该去何处,亦不愿意久留与此,随即拨马往北门而去。

耳边依然传来厮杀,但是似乎一切已经和我无关,我慢慢地走到北城门下,没有说话,吊桥替我打开,北城门也慢慢替我打开。

但是却出来一些老卒,请我走旁边的门,说此门里暂不宜通行。

我不想绕路了,只是说:你们能出得,我便能进得,里面再多死尸,还能有外面多么?

城墙很厚,里面黑黑的,柴草烧过的烟还有些熏人,刚烧过的地方也还有些烤人,小黑明显感受到了炙人热浪,赶紧带着我冲了进去。

北门里面果然没有瓮城,只有一圈一人多高的土堆,但是下面却挖了个两人深的大坑,我到的时候,大家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从迎面两座箭塔上放下又一座吊桥,接到城门上让我从中走了进去,吊桥下的坑中,是密密匝匝的羌人尸体。

漫步踱下了吊桥,雪地中迎面跑马来了一个中年瘦长身材的文官和些随从扈卫。其人气宇不凡,却又儒雅谦恭,下马与我行礼,谢我援救之利,报过自己的身份,又问我是哪位将军。

此刻我已经没有了杀他的念头。

插枪身与地,也翻身下马,行过一番完整礼数,才说了一句,不过这句稍微有点长:大汉辅政卿越侯智闻陈仓被围,领诸侯亲卫往救,今幸得破围,钟大人守城辛苦。

那日,正午阳光普照,天气却还是冷得厉害。

城外见我的那个叫张绣,是那位外八军张校尉的侄子。张校尉本名张济,他命人捆缚住自己跑过来见我请罪。

我没有亲解其缚,只是请人解开,还说了一番话,说了什么记不清楚了,大约就是让他安心,好好收拾好残局。

吩咐安排好我带来的人休息起居,出外救助地上的伤患。往水南米贼大营运些粮草,招降的羌人也运些,命他们尽快离去,不得久留。

接着,我便睡去了,未解甲胄,就倒在右扶风大人的坐榻上。最后,似乎还看到了钟大人命人端来了火盆在我身边,我却已经说不出谢谢了。

仰着脸,张着嘴,打着呼噜,据说样子很不文雅。

小张居然还在旁边看了我许久,后来他告诉我,他没有想到平安风云侯居然也会困成这样。

据说我带来的英雄们也没有一个提出什么非分要求,只是寻着一处能睡觉的地方便睡,几百号人,横七竖八,睡得到处都是。往往前一句还互相夸赞着今日的战果,后一句便悄无声息,甚而鼾声四起了。

最晚睡的那个人是把两个婴孩子托付给旁人后直接睡在了门口。

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正午,看到外面白晃晃地闪眼,眯盱着眼睛掀开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的被子,感觉脖子背有些酸痛,伸着懒腰,努力活动一下自己,跺了跺冰冷的脚,听着檐下嘀嗒的落水声,打了阵寒颤,用披风围紧自己,肚子忽然也叫了起来。

周围没有人,也看不到什么吃的,只听得后面院子里一阵泼水声。循声而去,绕过一道屏风,外面闪亮一片,一时竟睁不开眼睛,片刻后就见雪院内一草亭之中,一人正奋笔疾书,不过不是在纸上而是在一块大石板上。

我慢慢走过去,他依然专著其中,直到我站到他背后,他仍不自觉。

他在写什么,我记不太清楚了。字漂亮的人很多,比如银铃佩儿都有一手好字,但他的字恰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沓,仿佛天地万物都流入其中,又弥散而外,有种无法尽述之妙。其他能说的便是比起我们往常写的字有些瘦削,和这位大人清瘦的体形倒是类似。

写完后,他正待要冲洗石板的时候,我帮了一把手,替他随手拎起了水桶,他还质问我为何不去忙着安排他布置的事情还过来干什么。

我只能说一句:钟大人好兴致啊!

他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赶紧告罪。然后赶紧请我回厅内,路上,我非常诚实地提出,我得吃饭。

按说一件正事不谈,开口就要吃饭的就属于我这种类型。通常,银铃称之为饭桶。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还道貌岸然地问,随我而来的那些英雄义士们吃饭睡觉的地方准备好了么?

他说他已经安排了,他的仆从婢女下人都被他打发去帮着招呼了,除了门口两个守卫,此处再无第二个人了,所以他再次告罪于我,还言及需请我直接出去到酒肆吃饭,尚处乱时,不能好好招待,还请我海涵。我说不必了,我去和跟我来的人一起吃最好,烦劳钟大人费心。

心中却想着,再危险的乱时也没有影响您画石头。

不过在吃饭前,他还说要请我去相助一事。他似乎与我很是相得,虽然我们似乎看起来差距很大,或许以前他见过我,知道我善相与。

于是我问什么事,不能吃过再去么?这样说,显得自己更单纯一点,而且实际上,我心中想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件事情。

他说我在城门那边地上扎了那支枪,没有人敢拔。甚至笑言士兵们说是那是我的兵器,应该是叫天狼的,说和传说中长得不一样,看来是能变化的,也有人说可能不是,但是还是不敢碰,而且更为令人心惊的是枪上之血不停往下淌,染了地面尺许的一摊血泊,更是令人不敢近前。

这让我想起来了,当时下马好像是用枪屁股戳到了地上,懒得拎就杵在了那里。想起来用雪擦枪,上面沾不少雪。昨日阳光很是好,雪一化合着我那布包的枪身都是早尽吸饱了血的,还有那根豹尾上也蘸透了,这一番慢慢化下来,是应该把血洇出不少。

钟大人亲自替我牵来一匹马——却不是小黑——与我二人上马直接出去了,确实只有门口站了两个侍卫。听着钟大人对他们交待了两句,比如去哪里找他之类的,他便请我一同前去了。

不知道小黑这厮在何处睡得正香。

陈仓比潭中大不了太多,但几处巨大的官仓周边都有明显的军营旗帜,附近道路上也只有当兵模样的到处走动,城墙也远比潭中高大,似乎此处就是专门的堡垒一般。倒和荆州陈仓情形差不多,只是不知道这仓和姓陈的之间有什么关系。

只有随风吹来的缕缕炊烟和周围一些民居中走动的百姓让我感受到了这里是个百姓居所的感觉,也感受到了更加饿的感觉。

路上我问了钟大人城内可有平民居住,军队多少。他说约三千余,多是附近农人,市井酒肆商贩以及此处官吏家人亲眷,还有些城旦舂者充于军中。军队原本只三千,接应张大人有四千余,合计七千人。

谈话间,我便看到我的那支枪,旁边还有些士卒在围观,还真就没有人敢靠近摸一把。枪身上的布条都快成酱紫色了,地上也确实有一块红色血泊蔓延在冰渣子之中,围观之人甚至都不敢踩入血泊半步。

围观之人很快就看到我们的到来,立刻让开,我催马上前一些,直接在马上拔起枪身,受上明显感到布上那中粘粘的不适之感。看到马鞍上并没有枪勾,便以手绰枪背与后。

“烦请钟大人领我于众人一处。”我觉得我应该尽快和大家聚到一起为上,尤其是聚在一起好好吃一顿,这非常重要。

这一路我只交待了一件事情,说赶紧报信至上林苑关于此地之事,他说昨日午后便已报去。

问了问外面羌人米贼等人如何,答曰,羌人受招抚者领了粮食,已有撤走者,其他人也开始撤退了;倒是米贼说还要见我,未见撤离,我说等我用完饭沐浴更衣后再说。

我最后问了王国此人如何?钟大人说,他给粮食的时候就让军士放言,交出王国者重赏。但是大多羌人都说不认识,还有些羌人头领说,败军之后便再未见过此人。钟大人更命人放言,称都是此人蛊惑,朝廷绝不究羌人作乱,还发放粮食,让大家安心回去,只求置其死以正国法。

我问有没有报与秦国之人,他说早修书送去秦国边关言及,还建言如何安置。

我认为这个钟大人有些手段,连声称好,他还提到,以后此地一应方略皆交与我这位辅政卿定夺,凡事必会与我禀明。口中称谢,赞他所为,已是很好,心知这钟大人着实是个聪明人。

当然我也不是个笨人,没有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也许这和我笨不笨没关系,和我是否饭桶倒有几分瓜葛。

我赶到大家中间的时候,英雄们都很是兴奋等着大吃大喝一顿,与我情绪相同;听说我要参与其中,更是欢快,也与我心情一样。据说我错过了好戏,我来之前几十口大肥猪挨个被放血,翼德兄甚至还在旁指摘手法,说如何才好放干净血,最后看不过眼甚至喝开了那个军中庖厨,自己褪了盔甲亲自示范了一口,端得是好手段,不过奉先、子龙等人却在旁边偷笑半晌。钟大人送我到了地方便与众英雄行礼离开,说有事再报来。众人便随我一起回礼,等这位大人走了,还有人问我此人是谁。

听说这便是钟大人后还有不少人夸赞他气度优雅很有名士之风,而且说他各种安排很是周详,包括吃完饭,让大家休息,然后沐浴更衣之类的都有专人在准备。

看一众英雄大多浑身血迹未除,据说也大多刚醒不久,就洗了洗脸加拾掇了一下头发而已,不免心酸。不过听他们说钟大人安排很是周详,就稍微安定了些。看到了小援和张林正在和庖厨们一起笑着搅着大锅里的肉,心中忽然安心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现在这些英雄之间倒颇有些兄弟相称的意思,连那个袁绍家的叫义的和韩馥家的那个白兔都在那里一起烧着火默然谈着什么,但凡这样血战过后,活下来的都会有些亲近之感。听着大锅中的声音,闻着令人意乱神迷的味道。我竟不合时宜地问大家这次各家伤亡如何,有些家就沉默了,接着我也沉默了。

那天还能站在一起的有五百六十个人,二百多伤得暂时爬不起来的在营里躺着,剩下的便是以后再也爬不起来的人了。

有人宽慰我,不足一千打好几万,能破围已是奇迹。

翼德兄拎着酒坛子,塞给我一个碗,还替我斟上:来,无需多言,风云侯兄弟,现在终究打赢了,只管喝酒。

我端着酒碗,对着东方,跪拜而下,众人随我一起,听我祷曰:愿赴死之大汉英烈在九泉之下瞑目,今陈仓之围已解,大汉暂无危矣!陛下无危矣!

有人觉得我话里有话,不过当时,众人皆应和欢庆。

那日正午便和大家一起吃喝,我还说到我自己昨日交待完事情便倒头就睡了,睡到现在,惹得听者众人大笑。不过他们紧接着就开始“内讧”,互相揭发。比如谁上了茅坑,出来没走几步就在旁边倒下睡了;谁还说自己要大吃一顿然后再睡,结果锅没有架好就趴锅里睡了,还流了一锅底口水;又好像有人抱着马头睡在马圈里,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众人欢笑不断;又或壮怀激烈,陈词一番;抑或唏嘘一阵,言及附近谁如何而去。

我打断了话头,让大家静一静,说了一句话,我认为很重要的话:这次吾等前来虽为克定祸乱而来,却无圣旨,实为义兵。若皇上怪罪,此责吾一人承担;但若有一人违犯军法或在此地滋事;实为吾添罪,智必不轻饶。

众人诺诺,片刻后,便又谈笑起来。

我心里放松了些,这些是天下难得的勇士,也必然是些难惹的主。趁好说话的时候,哪怕煞风景也得早些说,等事情真出了,就麻烦了。

下面就是吃喝,无他事之前,不足记。

忽然有一个婢女来找子龙,被有些人取笑说人长得俊美就是好,到哪总有女的找。还需得翼德兄出来解释应一定是风云侯的孩子在闹。

言毕,众人先默然,忽然一起大笑起来,酒肉喷得到处都是。我总觉得翼德兄是故意的,因为过一阵翼德兄笑着“似乎”“终于”“发现”说得不好,又说应该是风云侯捡的那个孩子的事情。

我知道什么事情了,赶紧又下肚几块肉,拍了拍小援张林让他们好好吃,便也抽身离开跟上。

可我到的时候,却发现有两个小孩正在哭闹。两三个婢女正忙得不亦乐乎,翻看尿布,发现没有什么东西,赶紧抱在怀里哄。

值此机会,以我还算凑合的眼力,至少知道两个都是女孩。

一个老妇则正和子龙抱怨道,孩子太小,米汤喝不了,还是得喂奶。

我原本已为找个乳母很简单,她却说她知道最近生孩子的只有两个,一个刚断奶不久,而另一个却是个在城旦舂的犯妇。

我很惊讶于这位大婶如此清楚此地的情况。

一刻后请来那位良家妇女,我与子龙识趣地回避。

片刻后,这位大婶皱着眉头出来说,真断了,不下奶,孩子怎么都吸不出。

看来,我们只能寄希望与那位犯妇。心中想着,如果实在不行,继续喂马奶。

而这只能看我了,我问了那个犯妇的名字,便拉着子龙与我一道。

当然,我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的。叫他跟着我,只是要瞅空问他,怎么多了一个。

他说在战场上捡的,他看到一个小孩在一个妇人的尸体旁不停哭泣,眼见羌人马队接近,怕被踩踏,便冲过去以枪挑到手中,并拴在腰畔,再往厮杀。

我点头,是该救。

路过大锅的时候,我又捞了几块带皮肥的丢嘴里,起身边走,边嘟囔着和问我何处去的人打着哈哈,翻身上马。

那位小张将军却恰巧同时赶到,说钟大人请我过去。

我终于囫囵吞下口中肥肉,未及回味便回道:我正要去找他!

不过,他却不是引我去右扶风府,而是南城墙。

他只告诉我一件事情:水南从东边而来数千羌人骑兵!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山南水北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九章山南水北

陈仓之战后第二日正午,佩儿回忆起那日广信阴云密布,天气却不冷,有风自东南水上而来,吹来的风都带着一丝暖意。刚用餐完毕,却没有照往常一样午睡一番,而是开始梳妆。我想那定是极美的,不过她却没提到谁在梳妆时曾赞美了她。还说自己有孕在身,臃胖了些,并不好看。我却认为不是。佩儿本就是这样一个性情恬淡的女子,所以她在我不在的时候梳妆,而且还是怀孕的时候,着实倒有些奇怪了。

原因是那日下午有不少人来拜访,需得她这位越安国夫人接见,还要设晚宴招待。梳妆的过程中,有一个特殊的人陪着她,那个人原来叫祝英台。

我知道她,银铃送她过来的。但我几乎没有和她说过话,只记得韩暹带她来广信时,她还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到我走的时候,我都只知道华容说过她没有危险,只需将养些时日,不过赴洛阳前似乎我便再没有见过她。

我忽然想到了佩儿,不知道我的信到了没有。那日阳光好得很,天气却还是很冷,城内街道上呼啸着刺骨的风,不过雪还是化了。或许要不了多久,我就能看见陈仓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虽然周边屋檐都在不停的滴水,但在南城墙的阴影下,那里的雪便和那里的景致一样凝固在一片肃穆之中,仿佛亘古未变一般,只余城头旌旗不停摇曳。原本和张绣还在随便谈着些事情,到这里便都沉默了,仿佛心思都在这堵城墙的外面了。

不过当我上城后,还是先和钟大人提了那个女刑徒的事情,虽然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的羌人。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钟大人安排了一下,便听不见这种声音了。

我没有看着他,不知道他如何做的。按说至少应该不是他往常做的也是做得最多的事。

祝小姐这日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却是替佩儿擦铜镜。知道广信潮湿,但是没有想到广信的春天这么湿。佩儿说,铜镜上不时就雾蒙蒙一片,祝小姐便在身边不厌其烦帮她擦拭。

佩儿一边梳妆一边还与祝小姐说着话:“那墓真就开了?”

“没有,那是为救小女编的。小女子为义士救出之后,车载往东南而去。马家恶人便一直追,沿车辙轨迹,直到鄞之东南几十里外的山中,只看到一座古坟,一辆空车,后面再无可驱车之路,坟旁亦再无其他可见之足迹。恰旁有樵夫猎户结伴往来山间,马家便寻来追问吾等藏往何处。为救小女子,当地父老骗他们说刚才一阵风雨,他们在山上看到墓上忽然开了口子我便跳进去了,那义士忽然就凭空消失了。其实他们似乎为义士所托,所言之语就是吓唬他们。那贼子竟还想挖坟,那位梁山伯大人据说当年清正廉明,很得百姓民心,父老们感念其恩德,便都拦着不让。马家仗着在当地很有势力,带的人也多,驱散百姓,还硬要掘祝大人之墓。未想山里冷不丁的下起了雨,不大,但掘地则下,停手则停,反复三次,甚是灵验,这般就吓得他们没有人再敢了。父老们都说是梁大人真的显灵救了我。”

“未想上天真会如此显灵,墨子所言尚天意者受赏,逆天意者受罚看来非虚了。”佩儿点点头,我听她提起这段,总想扭扭她的鼻子,说她一句:小书呆子。

钟大人却不是个书呆子,这我早就知道了,也不算早,就昨天差不多正午时分。他与我一样默默看着眼前这支似乎不知所措的羌人队伍而未作任何部署,只是静观其变。

眼前所见约摸两千多精悍之旅,此刻却都在一片狼藉中找寻亲人。有寻着的,有寻不着的,但凡寻着活的还好,寻着尸体未免悲戚异常,此番说来,寻不着的终究还有一个希望,还不算最坏。有些人跑入米贼营中,有些人沿着水面上的木板过渭水寻未走的羌人部族询问——我这才发觉,这些木板位置并非当初拒马所对的冰面线路。心下吃惊不小,忽然想起当时有几个鬼鬼祟祟小心翼翼摸上冰面,当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上冰面让我们当活靶子的羌人,其实就是来引我们上冰的诱饵。实际那个拒马前面的冰面也是陷阱重重,只是几个羌人分量甚轻,也知道何处有危险,却可以让我们认定这条冰面就是可通行之路。此计甚毒,若非我们确实无十足兵力一拥而上,只能佯做诱敌之举,怕真上了他们的当。不知何人出此毒计,头脑里蹦出一个名字,心中估摸着八成是他。

张济大人有些忍不住了:下面如何?

纳兰本来一直在听,这时忽然插一句:“后来呢?”

祝小姐停了一阵:“那马家还不死心,恐怕也是怕我以后报复,命人隐在山下。我当时正被义士置于山上洞中养伤,由于无药无医,真差点去了性命。幸亏越侯夫人……呃……说的是平国夫人。正在附近招募越人,听说了此事,先在附近暗中放出一些话头,便说梁山伯大人死时未娶,我既赴黄泉,山伯大人便纳了我。一日之内不仅左近传闻,临近诸县都有议论。当日便有人来拜谒梁大人之墓,贺梁大人终得眷侣。第二日,余姚一梁姓老人领着一干子弟带着祭祀之物,车载马驮,一大家子来到这里祭祀,还在碑旁立了夫人祝氏之碑,马家大惑,询之以解。梁姓老人说,山伯大人为其叔祖,近日托梦,称其欲完婚,命其来立碑祭祝,与夫人永安于九泉之下。因余姚距此几十里地,马家还真信了,这才撤了,其实这也是平国夫人之计,四处探访梁大人宗族后裔,再就近放出马家要掘梁大人坟墓之事,还将我既身死,坟墓裂开,梁大人纳我之事等等事情一并传播,便逼出此事。这才把我接下了山,命人医治,经十数日船运车载才到此处。”

佩儿笑了:“越地之人多尚鬼,铃儿个鬼心眼,居然还知道弄这么一出。这粱家人听到自家先人要被刨坟,肯定急得连夜动身。再加上各县皆风传此事,这马家一路回去所听皆是如此,必会深信不疑,不再担心有他。三人成虎,众人皆言岂不可畏。”

我立于城头,眼看前面,伸出右手指着西面方向:“且看他们问过其他羌人后如何安排,我等静观其变,切勿躁动,倘莽撞出兵,反坏大事。不知可否藉由人言而退敌了,若能如此最好。否则难免有一场厮杀,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死于此处了!”

祝小姐和纳兰也笑了,纳兰接着问:“后来那边就真的算你死了?”

佩儿摇头轻斥了一句:“纳兰,不可胡说。”

纳兰吐吐舌头,低头笑而不语。

祝小姐却为纳兰辩解道:“这也好,此天地之间冥冥自有所定。这位梁大人只如往日传闻,便不屈小女名节;当日若无梁大人之墓,小妹只恐又落入贼手,必受恶人之辱而死。若非梁大人英名流传,众人感其德而庇佑小女,英台又何得身存今日?今尚可与夫人言,与纳兰姐妹相戏,此重生之福,英台未曾敢想也。”

“那位义士呢?”

“夫人请他一同赴越,他却说自己只因扶危助义而动,今事成则退;夫人欲赠金帛,亦谢绝。可惜自昏迷中为人所救,吾尚未曾见其一面,后纵相遇亦只能视如陌路。”

后我听到此处,不免慨叹,智尚不知抱我入山之义士是何姓名,今在何处也。

佩儿不无担心道:“就怕这马家对你家不利。”

祝小姐倒是豁达:“家里产业早被马家勾结官府霸去,父母数次告之不得,亦为所逼,羞愤而去。只留小女孑然一身,再无后顾之忧。既无所虑,但有所仇,则往报之。只可惜最后也未得所愿。”

忽然号角声起,羌人开始集结,一些头目状的人围拢起来商议起事情来。

谈论中还不时有人朝我们城头这里看看,我想那不会是什么好眼神。

号声又起,不知他们说了什么,逐渐开始列队,一众人抽刀而出,叫嚣起来——背对着我们,面朝着米贼!

当时,纳兰忽然抬起头来:祝姐姐任侠之事当真令小妹佩服,劫富济贫等事也很是畅快,只是可惜最后刺那贼子不死,反落其手,着实憋屈。不过还好,最后还是没事……哎呀,祝姐姐不能用英台这个名字了,要不然不就成了……我什么都没有说……

佩儿簪好了头发,却没有责怪纳兰:那却是,英台之名便算与那梁大人为妻了,祝小姐仁义,也不算堕了梁大人清正之名。只是,祝小姐还是需得寻个新名为好,已绝后患。

羌人奈何不了我们,却也认为我们极可能不会去救米贼,观其军势甚至未对我们有丝毫提防,便直接去找米贼的晦气,毕竟确实算是米贼背弃了他们原本的盟约。看来,叛徒永远比敌人更可恨;原谅敌人也远比原谅叛徒容易。

当时城头上大多数人表达的意见却是不救米贼,且让他们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们再出去收拾最好。

其实,我也曾想这么做,当年和大哥二哥他们谈论过这支特殊的势力,就不希望他们过分壮大,乘其弱而收其用。今可借羌人之力削之,两败俱伤,岂不两全其美。

但细想一下忽然发觉不对,有一件事情差点被我忽略了。

“不可!”在众人议论声中,我表达出了自己的意见,不过那一声却是和另一人同时发出的。

我看了看钟大人,钟大人也转向了我;我请他先说,他亦请我先讲。

最终还是我先,话出一半,钟大人便不住点头:羌汉夙怨,非旦夕可解。然往救米贼,则其人尚能感念大汉鸿恩;不往救之,则米贼必归怨于汉室社稷。今旧仇未偿,何故添新恨?张大人,且擂鼓集结骑伍,随我往救之。

钟大人却一把拉住了转身正待下城的我,鼓声中,他努力大声和我说道:今君既出,戎狄两面受敌,其心必乱,大做声势宣明正义能逐之以退为上!

点头言善,但是想到了王国其人,我也大声回道:需留心水北未迁之羌,再命人往抚之,宣明吾等之意。

钟大人也点头称是。

霍兰正巧此时进来说道:夫人,武安十几部族女酋首已安排至驿馆歇息,厉将军已经和他们见过,定于申时来觐见。

佩儿道:知道了。帮我传言于四将军,便如约恭候众女寨主。交待完,你便再来,还有事情与你说。

霍兰诺而离去。

佩儿又转向纳兰:“纳兰,你命众人近日需竭力招待好这些女寨主。他们习俗本与我等有异,酋帅尚常有批发跣足者,虽与我等衣冠礼数种种不合,亦不可轻慢之。尊其俗,顺其行。今既入籍为汉室子民,便应厚待之,越侯安抚住武安数十部族不易,不可令其生怨,明白否?”

纳兰点头称那自然是。

佩儿又笑了:“莫要装乖,数日前,几十个男寨主来朝之时,却是谁在帐后不停偷笑?”

“越侯夫人佩姐姐大人!且安心,当日那些人也确实是古怪了些,这次纳兰决计不会了。”

“若又犯如何处置?”

纳兰皱着眉头抬眼观天道:“那就……”

未待纳兰想出如何处罚,祝小姐便主动帮她解围:“不如这段时间英台也帮纳兰大人做一些侍应之事,最近多蒙上下护佑医治,却不能帮着做一些事情,着实有愧。”

纳兰倒真不好意思了:“祝姐姐可不能称我为大人,羞死小妹了。况且医治都是我们太医令做得……我这里着实没有什么太多事情,便只需安排下去,婢女们都是熟手。”

后听得此言我立刻说纳兰此句最后不好,佩儿也很是赞同,于是她当时便说:“南蛮之中,部族众多,或有以男子为尊者,亦有以女子为贵者。前几日所待部族者皆以男子为族长,是故厉将军以越侯义弟身份主持。今日所迎诸族便是以女为酋帅,故而我以越侯夫人招待,念其近卫戍守皆为女卒,不若顺其习俗,便请祝小姐为我近侍。”

纳兰拍掌道:“那好得很,祝姐姐若着戎装,定是英武得紧,好极好极。”

随即站起还蹦跳着笑道:“我这便去寻盔甲配剑物事,祝姐姐身材和霍兰姐姐相当,定能寻着。”

佩儿摇头叹道:“纳兰,都是我们把你宠坏了,也算是越国内宫总管,几掌朝廷少府全权,却全然没个正形,看你以后如何嫁出去!”

纳兰一吐舌头,随即坐下,低头柔声道:“姐姐又拿纳兰开心,纳兰知道自己不好。纳兰不嫁,一辈子照顾姐姐越侯……”

佩儿又摇头正色道:“傻丫头,这怎么行,你越侯大哥都让我帮你注意挑选夫婿。其实我觉得朝内……”

纳兰捂着耳朵摇头道:“我不嫁我不嫁!”

随即起身跑了出去,窗外传来一阵远去之声:“夫人,纳兰先去布置众人接待了;祝姐姐,等我给你送盔甲过来。”

这次换作祝小姐摇头了:“未尝闻宫闱之内有此。英台实在想见见那位越侯大人了,往日在越地也听说了不少平安风云侯的事情,曾希望他能帮小女子洗雪吾祝家冤屈……夫人可否与我再讲些越侯故事?”

佩儿掩口笑道:“夫君其人,有时……不说也罢,汝见他一次,便知道了。”

风一般纵马跑回众人临时的寓居,只是去取枪。众英雄未待我归,便早就披挂整齐,摩拳擦掌了。

我看着众英雄,众英雄也看着我。知道他们等着命令,但我不想命令他们。

“米贼助我,致有此乱得平。今羌人攻米贼,不救谓之不义。凡愿往救者,请随智去!”

我换了一套说法,因为有时候讲道理好,有时候讲义气好。以我平生经历——其实也就是几年——看来,一般来说,文人多讲道理,武人多讲义气。

文人读书多,多认死理,为了个认定的正义便不顾异议喧嚣也会咬牙顶上,便是所谓头脑一根筋;武人征战多,多认情谊,为了个死去的兄弟便不顾众寡悬殊也会咬牙顶上,便是所谓脑袋少根筋。

所以我骄傲地认为,鄙人确实文武双全,因为我经常一根筋,又时不时少根筋。

佩儿又笑了笑:“有时真是担心,有时却想这便是他。常有人云其允文允武,然其文似酸儒,武似莽汉;和银铃有时叙谈子睿故事,笑言想不通他如何活到今日。”

南城门坡陡,故骑出西城门。城门洞开,便见接天的营寨中正在撤离的羌人,血战后未清理的战场,满目可见的各种衣服的尸首,眼前逐渐开阔,心中越发心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活到今天的。

霍兰纳兰这时却正好交待完事情一起携手回来。身后跟着几个婢女搬进来一个盛着盔甲的托盒,纳兰便拉着祝小姐,姐姐长姐姐短的开始察看盔甲起来。佩儿便又转向了霍兰:“辛苦霍兰姐了,还有一事,刚才佩听得嗓音还有些沙哑,还是请华大人帮再开点清润滋养的药为上。”

霍兰坐在佩儿身边查了一遍佩儿头上珠饰:“烦劳夫人费心,已经比以前第一次见越侯大人的时候好多了。不过那么多年骗得了所有人,却还是没有能瞒过第一次见我的越侯大人。”

纳兰则在祝小姐身边说道:“那是自然,一介布衣而上,不及弱冠即能开府仪同三司,至万户侯,为辅政卿,甚而一方诸侯。越侯大哥……不,大人那可是厉害得紧。”

佩儿却又轻斥了纳兰:“不可胡说,子睿尚不以为傲,尔等切不可在外说此等话。昔年开府之时,未尝招揽天下名士入幕为僚,在朝堂之上也常不发一言。”

霍兰有些明知故问的,纳兰迷迷糊糊地同时问道:“为何?”

“尝与银铃谈起,子睿一路升迁之快,奖赏之厚堪比王公贵胄。往常纵豪门士家子弟尚需二十多载,才得千户食邑之封,子睿却在黄巾之乱后直封万户侯。”

霍兰却忽然说了一句:“乐浪虽称万户,其实不然。辽东藩属之中,高句丽之籍皆入于玄菟,三韩之人却登于乐浪。(前一句史实,后一句存争议)故名为万户,实千户耳。”

佩儿摇头:“即便如此,辅政卿,封诸侯,开府都是别人一辈子都难达到的事情。尤以开府之事,本朝律制中只三公与大将军可开府,虽说圣旨中付以辅政卿之位加开府仪同三司,但子睿却谨慎得很。我还记得子睿那段专看礼法典章,就是怕不合于礼。子睿临到要紧处,却比我还小心。”

祝小姐:“说来惭愧,虽蒙维护,却未尝见过越侯大人,只听说过。”

纳兰:“越侯大哥……越侯大人,哎,霍兰姐,我错了。祝小姐,你见过四将军吧,比四将军高点,也比他宽点,长相呢?四将军那叫俊美飘逸,咱们大人叫英武不凡。”

霍兰忽然站起便要离去说道:“恩,是啊,纳兰妹子就喜欢我们大人。”

纳兰跳起:“去去,霍兰姐姐,你又拿我开心!”

纳兰貌似嗔怒一番后,便笑着去追逐霍兰打闹了。

佩儿没有拦她们,只笑着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忽然纳兰的脑袋出现在窗口:“我们的太医令来了,来寻祝小姐的。夫人,外面放晴了,出来走走吧?”

佩儿忽然有点出神,忘记了身边还有人并未离去:“天气暖和了,子睿,不知在洛阳怎么样了?”

我没有在洛阳,也没有在陈仓。

理论上若在往年,这时我应该在水中喂鱼,说不定还冒着泡。

心情不算坏,虽然可能还会有一场厮杀,但我已经完全没有昨日的紧张和种种担心,只顾催马。

羌人只有两千余,而我带着四千骁骑。于是我决定不从他们的背后,而是从米贼和羌人之间穿过,隔开了双方厮杀的战场。羌人本来发现我们杀来,后队已经有些慌乱,便立刻分开了,就在坡下惊疑不定地看着坡上的我们。

一时间战场忽然静下来了,我拨转马头正脸相向,带着一种笑容看着前面所有的羌人。知道他们听得懂汉话,因为刚才看见他们派人去米贼营中询问,所以明白他们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于是我上前催马一步勒住,肃容朗声道:“回去吧!掠我汉人百姓东西丢下,伤我百姓之事便不究了。回你们来的地方,不要再打了,我等杀来杀去不是办法,仗已经打完了走吧,秦有容汝之地,国有容汝之君,莫再被人挑唆,徒生干戈,以至流血成河。”

其实我很想报仇,即便对他们笑,却仍然咬着牙。真的不想这样轻描淡写,但是我知道不行。原本战事已了,再打徒增伤亡不说。对岸还有那么多羌人看着,打起来难免节外生枝,纵使这里两千人为我等尽灭,毕竟羌人同种,即使往日有仇怨,以致强弱互猎,此时节亲眼看见我赶尽杀绝,亦会兔死狐悲。真搅动得对岸走或未走的几十个部落再反身杀来,可真就不妙了。

于是我接受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结果,放他们走。这是当我插在米贼和羌人中间看到渭水北岸静静看着这边的乌压压羌人的时候,我才彻底理解钟大人的深意。

我让他留心水北之羌,其实我才应该留心。我只想防着王国此人的挑拨,却忘了我这边所为。如此看来,我确是个蠢人,幸得没有蠢透。

其实还很想加一句:“切勿伤及我大汉五斗米教众。”

但怕米贼中有人听出来我的嫁祸之心,一番心血白费,于是决定不耍这个聪明。

说完场面上依然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但气氛似乎和缓了些。最近的羌人离我不足一丈,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羌人实属首次,看得到这些虽然皮肤粗糙黝黑,却又油光发亮的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他们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决。我挂上枪,张开双手,做着送客的手势,很是诚挚地加了一句:“带上你们的妻儿牛羊,回去吧!”

忽然人群中突出一矢,因近在眼前几丈之内,手又摊开,竟不能防!

我记得我整个身体一振,一支箭便插在右胸盔甲上了。

“夫人,你怎么了?”霍兰扶住身体有些晃动的佩儿,急忙招呼正在院中摆弄花草的纳兰。

“无妨,可能是孩子踢了我,未有防备,有些心悸。”佩儿努力挤出点笑容对着霍兰和急匆匆跑来的纳兰。

“要不,我去请四将军和她们说,明日再见那些女寨主?”纳兰提议道。

“不可,允人之事,怎可因此小事而推延。许是坐久了,血气不调,或许多站一会便好了。”佩儿微笑着摇头道。

身旁英雄们立刻持兵相向,大声呵斥,身后米贼也一同痛骂前面羌人。

但他们还是很快安静了下来。

因为我左手向天平举着武器,大声喝道:我无事!

然后,我笑着,甚至带着笑声,随由那支箭插在胸上:吾乃大汉平安风云侯谢智,今战事已结,速携妻儿牲畜归汝乡土去吧!

我顿了顿,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周围一时万籁俱寂。我的声音平静却出奇清晰地响在河谷中:若真要打,便打!

他们中间一阵骚动,一阵阵羌语不停从各处响起。

忽然人群中出了一个人,提刀就站在我面前,抬眼看我一眼,便闭眼低头再不看我,忽然闷哼一声就以刀抹了脖子。

未待众英雄惊诧完毕,有人忽然喊了一声,随即眼前一众羌人齐刷刷收刀还鞘,松弦归箭。紧接着在我面前的很多人都以右手抚心,朝我低头示意。虽有些凝滞,我也勉力如是照做回礼。我琢磨着这应该是他们羌人敬人的习俗,自忖不可轻慢之。

随即他们便散去了,各自奔向自家的帐篷,或者说自家帐篷原来的位置。只是留了几个人抬着在我前面自刎谢罪的那个人的尸首往西边去了,一路上身边一个人唔哩哇啦地唱着歌,一句句不知在唱着什么。

身后有人说,在唱着一个个地名,从这里往他的老家唱,让他死后能回到自己祖先生活的故土。

“纳兰!”佩儿脸色逐渐好了起来,笑着唤了纳兰一声:“已经无事了,莫不是孔明,亦悦他们又在婉儿那里捣乱了,故而惹得我心神不宁。”

“他们?他们可开心得很呢!最近没有夫人给孔明督导功课,没有夫人管着亦悦乱吃,婉夫人自然一切都惯着他们了。尤其是小亦悦,昨日我去见她,她正和小雪一起叫婉姐姐娘呢。哎……”说到这里,纳兰叹了口气。

“你嫉妒了?还不都是你不好?”霍兰似乎很喜欢拿纳兰开心:“现在宫内,小亦悦叫那个女子不叫娘?就我叫个什么阿叔?一定是你教的,没有找你算账,你倒装什么吃亏?”

“教我哥那个老颜就是你教的。”纳兰拧着鼻子冲着霍兰作着鬼脸哼了一声。

“行啦行啦,少吵两句,明日等这些女寨主们都走了,便把他们还有吴越,宋谦他们从城外接回来。”

“不过张老爷子说把那几个大的最好就丢在宫城外面,帮他们拾掇个地方,说怕以后他们总是进出宫城,显出和书院其他人尊卑有别,会有些不好。”

“噢,那倒是。”佩儿点头:“子睿怕也会这么想的,不过还是得派人照应好了,他们不是在自己故土,周边就我们算是亲人,不能不管他们。”

我却需要稍微静一下,安定一下心神,蓄一会儿力气,故而没有立刻就走。

身后有人依然不忿,嘟囔道:“便宜他们了!不若,乘他们离去后,无防备时袭之,必可大破之,反正这等羌贼自古便凶悍桀骜,不讲信义。”

听得此言,赶紧安排一下:“羌人即已为汉民,则羌汉不可厚此薄彼。我大汉立国,当以仁义礼信为本。既归汉籍,便当以汉人视之,不可偏移,五斗米教众我等必须救得,羌人我便必能放得。天下归汉,凡臣民皆不可轻侮之。今天下初定,不可再妄开战端。敢有擅离追羌者,当以乱贼问罪!”

众人诺。

佩儿坐在殿中正位,回身看了看刚披挂完毕的祝小姐:“果真英武得紧!”

随即朝下面纳兰吩咐道:“差点疏忽了,让纳将军请弓将军来吧,今日最好让弓将军暂代汝兄之职。”

纳兰刚转过去,佩儿又叫住了她:“再让弓将军调她府上里人女亲卫过来,让你哥哥把男人们调出院内一阵,外面也都换女子戍守。让纳将军报于波将军,四将军知晓,便说是我如此吩咐的。”

然后又转向霍兰:“令庖厨烹煮时多放些盐、椒(花椒)和醋,每桌再多备几个浅盘盛菜,上次四将军主宴后便报我南人多好咸、麻辣和酸味,而且多不会用快儿,甚至用腰刀切肉放入口中。”

霍兰不解:“快儿?”

佩儿笑答:“快儿即箸,越人以舟排为车,唯恐水道险阻(音类箸),船行不畅,故而在越人之中,便早就把箸叫做快儿了。”

接着又转向祝小姐:“时日尚早,盔甲沉重,先坐下歇歇,或者先卸去,佩剑倒是可取来。南人进来,无履者自跣足以入,著履者也会褪鞋而进,但武器却会随时随身,片刻不卸,今日宴请,便随别人的习俗来吧。”

祝小姐照做,回来后看着佩儿不停坐起坐下到处指点着布置细节,却有些看不过去了:“离申时还有些时候,还请夫人歇息吧,这里我们自会小心安排。”

纳兰也是如此:“夫人,四将军那日宴后特意寻我来交代了许多,让我记住,我们必会好好照顾远来之客,不必担心。夫人,您先歇歇吧!”

佩儿笑而称谢,却说道:“子睿初平交州,创业多艰,吾既为越安国夫人,怎能不替夫君分忧?”

忽然她扶案端坐起,歉然道:“差点忘却了,还请祝小姐帮我除袜,实在不便弯腰,羞愧烦劳。南人无袜之类物事,祭祀之时全族之众皆需跣足,便为上下通达天地之灵。但凡订立盟约,讲究赤手同执,跣足共履,不可以物相阻碍,否则恐为人疑有异心。哦,再取一大杯来,到时敬酒需众人同使一杯饮用,恩……将我这副快儿也去了。”

众人皆默然,陆续行至屏后自行褪袜,片刻后所有吩咐一应备妥。

佩儿最后说:“多谢诸位辛劳了。”

佩儿对谁都总是很客气,这我不反对;但她如此谨小慎微,我都觉得她有些过了。

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其实我知道换了银铃也会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切可能她早就安排妥当了。而佩儿确实有些小书呆子,想事情总是一本书一本书考虑,一种情况一种情况推演过去,做起事情来便有些慢了。

其实我有时未尝不是如此,只是有时情况又不太一样。

据说我还拨马转身穿过众人,对着米贼们说道:“早些回去,莫要置汝天师于不义,小心亦莫要与羌人起争执。秦侯,吾兄长也,自小一起长大,良善之人,此番还需他一番嘱托,令我莫伤尔众,今事既定,早些还乡,莫要害了张天师,秦侯定会妥善安置诸位。”

米贼中忽有千人陆续拜倒,听有人言:“谢平安风云侯救吾天师。”

我没有救他,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样说。我转身叫秦校尉到身边,说道他既曾与众人一同抗击羌人,如果发现在此间有可用之材,可推举于秦侯,令其辅佐天师,共保秦国安定。

然后脸色轻松地下令回城。

周围的眼光都看着我胸口上那支插着的箭,不过看我没事,似乎都认为和以前一样,便放心了。

直到进城,回到众人暂居之馆舍,下马之前,终于被人瞅见,我的马肚子下一直在滴血!

开始有人以为是马受伤了,直到他们发觉,我在马上脸色煞白,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早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了,那一箭插进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好,似乎正好射在盔甲上已经洞穿的窟窿眼上。

但没办法,有时候我就是一根筋,或者少根筋。

于是我硬挺着完成了上述所有事情,等我们真要回去的时候,已经只能是让马带着我走了。很多事情,却都是他们后来告诉我的了。

我终究没有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或许,是我没有办法决定一切。毕竟,你能决定的只有你,除了你外的所有人和事,都有可能出现任何你所不希望的变化。有时你甚至还决定不了你自己,那又能如何呢?二人为从,三人为众,人多了,就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生于天地间,活于众人中,太多时候你需要的不仅是掌握你自己,还需要借助更多其他的人。这便是天下,天下人的天下,一个人如果只顾着自己,终究连自己都会丢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着这么多,或许是因为我已经连自己都无法决定了。

事后,我只知道羌人终究散去,米贼也陆续撤回。钟大人严守着我的伤势不报,众英雄们却心急火燎听着我每次醒来和昏厥过去的消息。

仿佛恍惚中不停在咳,只感觉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似的,或许咳累了,便会喘顺一阵气。

我偶尔睁开了眼睛,看见一些人在我身边往来,仿佛有人开心得说道:风云侯醒了。

随即我又闭上了眼睛,不是我想闭,只是自己控制不了。据说我晕厥过去就安静了,醒来时便或喘息或咳嗽。

有时感到身上疼痛,脑海里响起一句似乎熟人的话:“未想风云侯身上被疮百余处。”

却睁不开眼睛看是谁。

口中总觉得干渴欲裂,灌进去的却是令人作呕的苦汤,只能引发更剧烈的喘息和咳嗽。

我梦中看到了银铃,仿佛回到几年前生的那场大病,晕乎乎睁不开眼睛,总觉得身下之榻带着我到处飘荡,不能停息。只能抓着伊人的手,生怕她离我而去。懵懂中,想起太史令朱大人的话,莫不成这便是我二十岁的大厄。

我仿佛携着银铃飞回了广信,佩儿抱着我们的孩子噙着眼泪笑着等我,小亦悦举着肉叉串着肉摇摇晃晃走向我,对我口齿不清地说道:爹,吃肉。我笑着张开手,等着她扑到我的怀抱。忽然亦悦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倒了,竟持着肉叉刺向了我的胸口!

“咳……”我吃痛不住的坐立起来,口中禁不住发出嘶鸣,夹杂着长一口短一口不停的咳嗽和之间剧烈的喘息,胸口起伏都带来难忍的疼痛。

头有些重,总想找个地方歪去。看着周围围着几个人,忽然感到自己清醒了许多,努力用喘定的气息加之平和的口气说道:“我没事!你们在干嘛?”

后来小张将军告诉我,那帮军医侍者都说当时我脸色惨白,眼睛中尽是血丝,呲着牙,甚是可怖,竟似要食人一般。

不过下一句话让他们安了心。

这三四个人中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也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只能问道:“今日什么时候了?我昏过去几日了?”

终于有一个大胆的回了一句:“越侯已经睡去两日两夜了。”

我看外面天气正好,很是光明,想要坐起,忽然怯力,又倒了下去。一番摔在榻上,更是让我顺了很长一阵气。

不过没有睡去,只是任由他们一边解释着,一边给我换药。

他们很是赞叹,似乎很多人从来没有想到我身上有这么多伤口。而这次新伤就有十八处,右胸口这个最重,甚至伤着了些肺。

听着他们赞叹的语气,虽然药触及伤口着实疼痛,我也咬着牙硬挺着,尽力不发出什么声音。要说,我好充英雄的脾性倒是一直没有变。

旋即很多人来了,我醒来的消息,让所有跟我来的人都欢欣鼓舞。

我却说不出什么更多的话,甚至说话的时候都大多闭着眼睛养神,除了交待烦请大家等我好起来,好带着大家回去。便只是问了子龙来了没有?

子龙被簇拥着到我身边,他似乎知道我想着什么。我稍一睁眼,便看到两个小孩,一左一右被他笼在臂弯里。

我安心了,笑着,却又闭上了眼问道:哪个是汉人娃娃,哪个是羌人婴孩?

子龙答曰:不知。

我又睁开了眼,带着一种不可思议:你难道都不知么?

子龙摇头道:委实不知,二人皆为女婴,官府婢女为之洗沐后,便分不清了。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实,也不知道哪个是汉家,哪位是羌裔。两个孩子都熟睡了,混不管周边众人议论和我与子龙的叙话。都是一般头发,一般肤色,一般口鼻额头,都是可爱至极的小孩子。

我闭着眼睛,笑着,笑得甚至都咳了起来。

“莫非羌汉原本一家,然何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老子这条命差点搭在里面。”

忽然小马超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从被窝里摸出两个孩子胳臂,然后指着子龙左手边的那个说道:这个是羌族,那个是汉家。

众人惊奇,我也不解问道:何以得知?

答曰:其小臂之阴自肘往上寸许有道类折痕者,此羌族血脉印记也。(果如其然,但有此痕者,其祖上应有羌人血脉)

没有问他如何知晓的,我听说他的母亲是羌人,所以我怀疑他也有那道痕迹。

于是我笑着说道:“不管这许多了,这两个孩子都归我收养了,既然一个因我失父母,一个因我失宗亲,都该我生养之。”

子龙却说这两日未能出城送返羌人之营觅其父,今羌人尽退,无可寻觅,此其过也,当抚羌女;况此女为其阵上所捡,战阵中一直系于怀中,亦不忍离之。

小马超却自承有羌人之血,可带回西凉托于母族抚之。

于是,我很喜欢这个叫马超的小孩。

我喜欢人讨厌人似乎都很简单。

最后虽然没有决定出个结果,但是子龙还是先抱着孩子走了。

我仿佛记得他以前在常山老家有过发妻,不过我北去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已经逝去了。我总觉得他没有妻子就领养个小孩有点不妥。

那日晚上,吃了不少东西,也清醒了许多。睡了两天,似乎精神也很充足,也一时不想再睡了。赶上小张将军和钟大人先后来看我,便正好与他们谈了一阵。

小张将军说他早想问我为何敢只带千人便来偷袭。我说风雪漫天,道路堵塞,他们还有人在东边四处劫掠,尤其是前一日刚击败你们外八军,对方就更想不到第二日夜里就能有人来,河水又刚封冻,更想不到有人敢顺水道而来。而且我所带之人皆天下精锐中之精锐。若不是北岸之人坚守不出,拖到天明,而是过水来救,我可能就趁天色昏暗,战场混乱打进去了,黑暗之中一片混乱,他们无从知晓我们来了多少,很可能就溃散了。

他又问难道就不会防着秦国军队过来么?我笑道且不说秦国主君不在,就说右扶风是皇上直属之地,无圣上旨意,何人有这个胆子擅领军士进司隶?此刻秦军恐已集结于边界,可能都准备收拾那些桀骜不服之羌了。

他依然不死心:风云侯为何敢白日之下以数百人攻贼万人之师?

我睁开眼盯着他,他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觉得自己说错了。我笑了笑:“我等此行之责,便为克定祸乱,既庙算已定,则践行不移。时水南战势僵持,陈仓被围甚严,我若不战,倘水南不利,则战机已失。自用兵起,但凡筹算术数已定,便践行之,或有变故,随机以应,绝不可犹豫不定,而致进退失据。”

他最后问了一句:“君不畏死乎?”

我摇头:“事不由人,此必战之势,非不得不战之情。非如此,智何颜面对大汉天下生民,怎堪回报陛下隆恩。既必行之,孰无他念矣。”

小张将军忽然起身退后再拜倒:“今知大人之心,绣不才,愿拜大人高义。”

我没力气离榻扶起他,只能示意让他自己起来。

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关于前几日钟大人如何运筹帷幄的。

这个问题,我早在那日进城时就想问了,只是那时我太困了,而且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布置;第二日醒来时也想问,可钟大人那时在写字,自觉不便打搅。小张说他来回答倒是正好,那几日他负责送信,而且是唯一特许的可以随时进右扶风行辕的人。便把那几日的情况给我讲了一遍,讲到有些地方,我还是不甚理解,他说正好钟大人说让他先来看我,若我精神好了,钟大人便要亲自来。

小张将军离去,果不其然片刻后换来了钟大人。

这回却换了我问钟大人答。

“钟大人如何接应张将军残军入城,并得送信而出?”

“此城东西有瓮城,南北则无,此事可在远处山上窥探,羌兵早知。往日攻打陈仓,曾多有孤军擅入瓮城,每必遗百余死尸留于瓮城之中,则我取其刀兵甲衣,以为后用。自后但凡开东西两门,羌人不敢擅进,加之南城门外坡陡,则多攻我北城门。那日张将军将兵众退至西城门。则我大开东西城门,多燃湿柴草大起生烟,西边接应张将军进城,东边便趁乱送出几骑送信轻骑。外城门洞开,紧接着烟雾迷漫,羌人皆以为是诱其深入之计,故不敢妄动。”

“不怕羌人追击送信之人么?”

“繇早念及此,便又命一队轻骑身着羌人衣物尾随送信之人,状为追击,实为护送。因羌人各部之间互不熟悉,每日作战前夜还需渠帅共聚一处一同定夺。见浓浓烟雾中先抢出几骑汉人,又紧接着见一队自家羌人紧追其后,其余羌人自以有人追击,便不管那些汉人了。”

“钟大人妙计,着实令智大开眼界。南城门外坡陡,确是见了,未知北城门为何不设瓮城?倒是设了那样一个深坑。”

“北城外地势崎岖,高低不平,大军难以展开。加之池宽水深,故而原本便未设瓮城。而且城外西北数里外有山高于此城,城上如何一目了然。故原本准备临时夯筑一个,以作诱敌歼敌之用,恐被敌发觉,便未行此举。既不利往上修筑,便往下深掘,未想在这次用上了。”

“当时智可被钟大人之举诳得不明所以。现在想来,那些城墙上跑至北城又下的人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是为了将兵力集中到东西二门,一起杀出。”

“确如君侯之言,因南城门外便是大队羌军集结之地,不利妄动惊扰。我便同时放下东西北三处吊桥,打开东西北三处城门,出少量兵以作佯攻。贼人东西二处只敢在箭矢射程之外,扼守于拒马之后,不敢擅入。对北面却不做提防,大胆闯入。然后我佯作增兵北城墙,同时收起东西吊桥,宛若北城门吃紧异常,城内皆去北门增援一般。羌贼即多往北城集结,东西城外防备空虚,再命两位张将军分东西各领两千骑而出,则立破之。”

对这个钟大人必须刮目相看了,怎么打量他也应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听到他的最多的就是不停地在后院练着字,总让我总觉得他有点不务正业。却未想他如此深得兵法之道,种种安排得井井有条,毫无差池。

于是我和他聊了很久,只是多为我问他答。

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是关于我最后的一个要求。不能称之为无理要求,只能说一个比较怪的要求。

“君侯为何要一件普通士兵的衣服鞋帽?”

“过几日身体恢复些,不能总躺着,总得下榻走走,我想还是到外面各处走走,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我那身都是刀刮箭裂的破口,走出去,风一吹都成布条了。最近外面乱,没有什么人进出,装作一个新来的士兵还不容易让人怀疑。”

他笑了,点头答应了我。

还说衣服不好找,要么太大,要么太小。

太小我能想到,太大这个我还一时想不到。我总觉得钟大人在拿我开玩笑。

第二日醒时,我已经觉得自己好了很多。胸口那个伤疤换药时,看到已经开始收疤,他们都说我身体异于常人,自己腿上摔破个口子都得好几日流水流脓,我这里却没几日就开始结痂了。

换完药,帮我在胸口缠上一层布带,他们都说最多几日就能痊愈了。我倒声辛苦,他们便都告退了。

我注意到了榻边多了一个陈放着一套衣裳的木盘,看着衣服似乎很大。心道钟大人倒真是说到做到,这便送来了,看着就知道够大。榻下一双步履,尺寸也是正好。

四下瞅着没人“扰我静养”,便立刻小心地穿上了衣服,倒不是怕被人发现,是怕自己的伤口又崩开。

于是,我知道了钟大人没有拿我开玩笑。这件衣服如果曾经是另一个人穿过的,那么这个人要比我都高得多!不仅够大,而且太大了。那天清晨我就看着挂拖到地上的衣服,伸不出手的袖子,觉得好笑,仿佛回到了七八岁时在家偷穿张叔衣服岁月一般。

第一百七十章 建宁遗事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章建宁遗事

很多时候我都很想回到小时候,享受那段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岁月,不过最好随时还能回来。能有今天我这样的地位,完全是无数好运气加好机会累积起来的,若赋重生,我完全没有信心还能再这么来一次。虽然很多时候总觉得再来一次,我会比现在更好,至少有些事情或许能有更好一点的结局,但真给我机会,我也未必敢去尝试。

而且即便回去了,从实际情况或者道理上也不可能完全随心所欲,至少必然要受到银铃的掌管,如果跳出去太多,晚上是会有诸多危险的。

即使如此,还是很希望在某一个朝会之后,或者一场战事完结,能回到小时候几日,好好让自己放松一下,不再操心劳碌些什么,然后再回来。

当然,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成行。但至少我觉得通过钟大人这种方式应该是行不通的。除了让我看着很可笑,别无他用。

我有些怀疑钟大人不便违逆我,但是又不想让我出去,于是便整了这么一出伺候我。

不过注意到这身衣服古旧,仿佛是有人穿过许久的,似乎又不是故意为难我的。不免让人惊骇,此人身材也太高了些。

暂时放下其他念头,赶紧想着如何能出去。原来的衣服肯定不成了,上面口子太多,还沾了血,而且现在也不知道被拾掇到哪里了。

这是个士兵,最多是一个低级军官的衣物。上衣下袴(就是裤,同音),无裳,袖口皆窄小。这倒是很好,现在城内这么多外来的军队,城围已破,今日看见一个大个子陌生兵士,没有人会怀疑的。

琢磨了好一会儿,便把袖子捞起卷上,裤子尽量拉高,裤口翻卷勒好,裤脚上卷各打了个小绑腿,衣在腰畔中端叠起几层,用腰带扎紧。还在屋内多走了几步,自忖还算结实不会掉下,才放心。我没想到这时候已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忘了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过穿衣束衣用劲大了些,惹动了胸口伤口,还需得咳定喘匀才能站直,故而就缺了思量。

衣服大且旧有一个好处:舒服。于是我晃荡着挂出来的衣服,愉悦地出现在右扶风行辕门口。

门口两个小子一直偷眼瞧我,其中一个明显在努力抑制自己的笑容,而另一个则努力装作自己没有偷看。当时我还寻思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估计会被当成军队里伙夫。感觉往日所见杀猪的大多是我现在这个打扮,现在的我就差一身猪血了。

这让我有些踌躇,出去还是不出去。

出去还是不出去,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承受别人奚落嘲笑的眼光,还是上去把他们揍倒,这两种方式,哪一种更可取。走了,出去了,出去或许还会碰到熟人,嗯,这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当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窜,为当地人所笑之后,那些熟人若是还把我的模样传遍所有的诸侯国,这才是最令人担心的。走了,出去了,丢人就丢这里,若是能了解一些民间各种的情况,以后对我在越国或者在朝辅政时会有更多帮助。

我不知道我脑袋里为什么会想到上面那一串乱七八糟的呓语。仿佛是谁在我耳边倾诉了一般。(注1)

但是总之,我还是出去了。靠城墙外圈都属于军队所有,其间碉楼哨塔林立,军营旌旗密布。而右扶风行辕和县令府却都在普通百姓居住的内城区域的北面。一道大围墙将城内百姓区圈了起来,围墙正对四个城门各开一个由军队把守的路口,路口左右都有观台或箭塔戍守,这似乎就是一个边关要塞的样子。环城有不少明显的粮仓,为军营所拱卫。

终于走了出来,心中还是比较高兴。在阳光下,长长吸了一口依然冷冷的气,想要伸个懒腰,却被那口冷气催出一阵咳嗽,只得弯下腰去喘匀了才得站直。

城内相当安定,百姓们并没有任何慌乱,似乎是听到城外解围,很多人还带着喜色。许多人隔着自家院落矮墙,和街坊邻居相约开城门可以出去后,去战场捡捡东西碰碰运气;或者去山中猎些野味改善一下最近的伙食;又或雪化了天暖了赶紧到自家地里补一茬菽粟之类。

我的到来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情绪,即便我这么大的块头穿着这么怪模样的衣服也没有让他们多加注意。只是我不时不自觉的咳嗽会让他们看向我这里,但也最多多看我两眼,仍然不影响他们说着话。有人甚至客气地朝我打招呼,问我外面情况怎么样了,我自然应着他们的话头笑着答道羌人正在撤,等他们全撤走了,估计就快能开城了。

很奇怪,这里的人似乎并不对我的个头有所惊讶,甚而不对我这身衣服有所怀疑,仿佛天天都有杀猪的军士在此路过一般。

有人问我羌人什么样,我说和咱们长得差不多。他们中有人呸地一声就说这干羌人就该全杀掉,当年飞将军受降了八百羌人尚立屠之;也有人说以前见过羌人,觉得他们挺忠实憨直的,不似大奸大恶之人;还有人说咱们汉人有时候对羌人太刻薄严厉,逼反了也未尝可知;甚而还有说其实全是额们汉人官吏错失,羌人尽皆无辜之语的,那些误国的汉吏应该都杀掉去给羌人谢罪。话题一开,言辞逐渐狠毒起来,尤以屠羌和罪汉两方最极端意见的越说越激烈,甚至吵了起来,倒需得意见中庸的来劝解。一方说你个二蛋要反汉,额这就要去告官;一方说就知道你个二瓜是个不明事理的小人,只会祸害良民百姓。而且从开始冷言相讥,直吵到几近要抄家伙动手。正当我咳定欲发声平息此争端,忽然有一少年之人问道不知羌女滋味如何,周围一干劝架之人便一起笑骂起来,仿佛故意为之,只为努力淹没掉双方吵架之声,下面便是一阵不值得纪录的话语了。甚至各家的女眷都听不下去了,有家里管得严如我家那般的,直接揪着耳朵就拎进屋子了。

似乎很多地方都会这样,很多争论都会有很极端的意见,而通常是两种极端意见者互相攻讦,竟至愈演愈烈,而持中者通常需聚众斡旋劝慰,而双方通常仍不依不饶,甚而拳脚相加,通常都需劝架之人转移话题才能平息。却不知: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这是《论语》中少数我记得的话,我记得我还没有开始上学,银铃抑或某一个她的街坊姐妹摇头晃脑地照着竹简教我跟着念的。说我能明白是不可思议的,用银铃绞尽脑汁给十一二岁的我的解释就是:白水河上的那座桥,你走得太左了,会掉下去;走得太右了,也会掉下去;走中间才是最好的。其实她不知道,走中间也会摔下去,而我就掉下去过,不过那次我是骑马的。

当时听过了其他不知道,我就知道按照这个解释,走道走中间是最好的。不过银铃带我在大街上走的时候却还是贴着边走,对此相当长时间我不能理解,当然现在我早就理解了,尤其当一辆大车疾驰而过的时候。

路边和我一样的行人都在贴墙躲避,还是每人挨了半条裤子的夹杂着冰渣的泥点子。驾车的御者根本就没有看我们,在众人不满的声响中照旧便催马继续向南奔去,在一个路口拐向西边了。周围百姓有人啐了一口,便说这车是本地哪家豪民家的某个小子。往年就是这辆车在这里撞死过小孩子,结果告到陈仓令那里。经过一番审理,最后却说,此车蠢笨,速度悠慢,一个时辰只行七里,是小孩子自己顽皮打闹奔跑撞上车轮而死的。现在原先那个县令虽然因罪免,可这个案子却没有翻,那家豪民也依然如此。前些日陈仓被围,还算老实了些,见了他家人,都觉得他们惶恐不可终日一般,比普通百姓还慌。未想城围一破,一切似乎又照旧了。

说到豪民,我当年确实也听过很多话头,其中也是两种相悖之“异端”吵得最厉害。一种是尽屠,一种是不论。而我都觉得无论是取那一种都觉得有点过了。

稍大些,步入老师的草堂,老师曾问我有何不解?我便提到了“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这句话。老师说韩非子讲过一个故事,有人卖矛,言无坚不摧,再卖盾,言无锐能破,旁人言,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则不能答。然后反问我,你明白了么?

老师喜欢讲个故事,然后让我们去理解,不过我认为不会所有人都明白的。也就我这样天赋异禀——“聪慧绝伦”的,点头毫不犹豫干脆答道:“明白了。”

当然其实我不明白,但是看着老师期许的眼光,觉得这样照实说,老师会觉得伤心。

不过现在有些明白了。老师的故事不切题,却暗藏其意。二物貌似不可共存,但尚能并持者,定是只能留于嘴边言语而已了。

在我的记忆中,攻乎异端者都喜欢吵来闹去,争来论去,非要与对方辩个对错。而往往结果都是互相无法说服对方,这还算是好的,很多时候双方还会打起来。

此事子悦这厮解决得好,他是以老子之言解之:“‘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是故夫唯争,则天下皆可与之争。既争则继,但有所争,必接有所争也。汝见吾无所争,何人与吾争?有此争辩口舌之暇,不如退而寐矣。‘为无为,则无不治。’”

这兔崽子一向就这样,颇得黄老“精髓”。所谓无为者,他确实一直身体力行,名至实归。用他的话说那就是:有那些个时间,倒还不如去睡会儿。堪称全方面完全性毫无原则的无为了。

当年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十五岁,看起来很多成人还不如这一个贪睡的孩子。

不过回忆过往,走极端确实远不如持中好。银铃教我的《军谶》(失传,今在其他书中存有片段,后面一段节选自《三略》摘录)上有两句:“柔者德也,刚者贼也,柔能治刚,弱能制强。”以极端对刚,持中对柔,则其理可明也。如今之事,既不能挥兵屠羌,亦不能纵胡戕汉。如何把握这个持中的度,却是需要深究的了。

不过对那家豪民,我还是问了他家情况。

父亲、老师和孟德兄在洛阳争论时提到过:当初分封,有一个想法,就是借这些诸侯实力把他们手下这些豪民整治干净,毕竟他们的存在极大地妨害了诸侯们的利益。虽然那天晚上讨论的是立储,但是三个人还是不停地把话题转移到我们应如何同心解决这些地方群雄的事情。豪民之弊流害已久,大汉四百年没少受这帮地方上恶霸的拖累,尤以吾朝重作于雒阳之后为甚,不过分封后各家对这些家伙们大多没有什么客气的,这在意料之内,也算是分封之后唯一的好事。

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双方都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立储观点是正确的。一方认为豪民之患已除,立董侯为储君,杜绝何皇后干政,则自后可保朝内安定,便可收天下重归汉世;一方则认为,豪民虽除,各地诸侯之势渐强,此时废长立幼,大皇子恐成诸侯眼中可拥戴入主的洛阳之“奇货”。

最值得回味的是针对“奇货”这个问题,孟德兄说:这好办!父亲说:这不好办!老师最后悠悠说道:不好办却可以办然真的不能办,好办却不可以办但是能办。此中之差,只在于办与办到之间。

我了解父亲的想法,父亲觉得我们的实力还不够,我也有些赞同。

我也了解孟德兄想法,于是我不想听下去。

可我不了解老师到底在想什么,但我不希望听到一些我不希望听到的答案,所以我不打算问我原打算问的问题。

头脑中有些乱了,赶紧撇开这些思绪。其它地方上的豪民按照长辈们的计划真的被除得差不多,反倒司隶里面还有这样的情况,这对朝廷不算好事。

我觉得这里的这个事情可以办,毕竟我来了。

我不知道,这没有办法;既然我知道了,不办,这就是我的错。

各家炊烟四起,搅得我嗓子带着肺都甚是不悦,一路掩口咳嗽,直看到薄薄烟雾中一个十五六的小女孩拉着一个十二三的小男孩并排笑嘻嘻互相说着话走出来。似乎这也是很多地方都能看到的景象,而每次看见了都会让我有一丝笑意。这次唯一不同的是小女孩的另一个臂弯里挂着个麻布袋,这个小男孩也显得很是伶俐,还主动说着些什么。可惜口音有些重,加之声音有些小,耳朵如我这般好的居然都听不清。

往常我都是看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我的视线,或者躲离我的视野。而这次,这一对小孩子看见了正不停咳嗽的我竟然主动走近问今日是否会有运粮草的车进城。

看了他们的表情,知道他们希望得到的结果,但我也只能说这几日可能还没有。两个孩子都有点失望,眺望了西边城门一会儿,还是转身回去了。

我心中一动追了上去问他们为什么要问这个。他们说每每有粮草车入城,城门翻检一番再装车后,一路总会洒下些谷物。往日自秋日起到第二年初夏隔三差五都会有运粮车往来,他们每日一路去捡些洒落的谷粒回去,不消半个时辰一日两顿米粥便有了着落。

有些心酸,问他们住哪里。他们指了城西南的一个角落。那里一片院落,看不清楚,便跟着他们,还宽慰他们道:若有消息,即刻去你家通知。

他们很是高兴,小男孩很是有礼的带着他的姐姐与我行礼,仿佛一个小大人似的。心里感叹,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只会跟在银铃后面。待到要与别人行礼说话,还需银铃先说,我才照做,常被她在家批作算筹珠子——不拨不动。绝无此小男孩这样似乎已能独当一面般从容洒脱,更何况这家还如此窘困——不过说不定,清苦之家就是能出早立之男。而我虽然自小和父母分离,但是日子过得还是相当不错的。

路过市集门口时,小男孩还看了看有些萧条的街,竟说了这么一句:如果额(我)爹还没回来,等额(我)大些,便先在这里谋个活计,自不须娘亲和夫人跟着额如此劳苦。

小女孩有些感动地贴近男孩,两个人对望一眼,忽然一起笑了。注2

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和我其实一样,他身边的这个小女孩是他的妻子。我忽然很具恶趣味的遥想当年自己也能如此,不过和我的银铃佩儿二人早早在一起作夫妻或许对我更不利。从银铃提到的种种情况来看,这两个小丫头小时候对他们的夫君似乎都缺乏必要的尊重。

又想到要是我和他完全一样,或许佩儿十四岁的时候就带着十岁的我在襄阳大街上走了,而银铃亦可能在我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永远离开我。心中暗自庆幸,若不是那个十八年之约,我和银铃可能真的就会天各一方,惟宇茫茫了。

在他们家门前稍远处停下,看着他们在门口转身向我致谢,最终进去并关上大门。院内坐着一个中年的妇人便站起了。原本她似乎正在院中缝补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衣衫,关切地听完孩子们的回报,朝着院墙外张望了一下,看见了外面远处的一个穿着怪异的长汉,便朝此人低头欠了欠身为礼。而此人却一直在掩口咳嗽,只能不住点头。

虽然草屋破旧,院墙矮破,但是看着还算整洁。虽然窘困,但一家人似乎都会一直带着笑。想着那小孩和他母亲的礼数和话语,这家很可能是家道中落,困居于此。那家父亲怕是在服着兵役或者徭役未归,靠着母亲帮别人缝补衣衫,加两个孩子捡取散落谷粒为生。

心中盘算着如何帮助他们,想起老爹以前帮人的方式,总觉得给钱不合适。授人以鱼莫若授人以渔,可那孩子还太小,一时盘算不定,便想着先去市看一下。

城内就一个市,偏在城中之西,应是为了早上开市之时阳光便能晒着这里。由于这段时间围城,现在除了西城门,其他城门一概紧闭。西城门也还没有让普通百姓进出,所以市里基本没有什么叫卖。只有几家邻市的大铺子还开着门,不过也没有什么客人。

真正的买卖只见到米铺中一个壮汉扔了一口袋钱在案面,说五百钱买米。铺子里的人一个个收检,很是仔细,还退了几十个,说不能收,最后只算得了四百五十三钱。那人问为啥不收。铺子里的人回说,那些钱被人刮损取铜得太厉害了,五字左右上下笔划都不连了,铢字“金”边都快切没了。无论这边如何解释,说什么自己收的也是这样;那边也说什么都不收,说自己收了花不出去。最终争论了半天还是买了两石粟米,那买的居然还哀求着让多给点,那铺子里的也算好心,用手捧了一把倒在买的那人的坛子里。

粟米在荆州和交州都没见过,不过,在洛阳东市似乎也要三百钱一石,而且似乎还算是便宜的。这里被围这么多天,米价倒便宜得有些让人不解。

那人居然还是有些不开心抱着个大坛子转身出来,口中抱怨着,还夹杂些脏话。忽然看见门口的我,开始显得有些奇怪,听得见他在我背后还喃喃自语:吃军粮的来这里做甚?

里面那人本来正在拨弄着他的算珠(算盘在汉代的一种形式,算珠和现在的算盘类似,不过是球状,搁放在特制的凹槽内)余光中瞅得人来便问我要买什么米粮?听我没有回声,抬眼注意到我身上的衣裳便开始有些迟疑,又问军爷来这里做什么?而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问我什么,只是看着很多草席竹篾围成的垛垛中有着各种样的米,其他倒也常见,甚至还有某州稻,某郡黍,某县梁米这样的优等货供。只是还有些上面贴着个“库”字,旁边挂的木牌上也在有粟和库粟。不仅粟,谷黍稻也有库谷,库黍,库稻之类。凡带库字的都便宜得很,多数只要二百多钱一石,这着实令我不解。

那小厮有些不知所措,一再问我所来何事,我终于醒悟过来,便问他库字何意?

此人傻笑,似乎觉得我这问题很傻。看我一脸茫然,终于也醒悟过来:军爷不是本地的?

我点头:怕过几天就得开拔回去了,咳咳。现在就等那些个还站不起来的兄弟们赶紧恢复些,至少能用车载回去。这不,闲得无聊,咳咳,在营里快憋出病来了,就出来走走,家里也种地,地还不少,过来随便看看。

心中有些得意,深感自己编瞎话很是有一套,自己听着自己说的都差点相信了。

他这才恍然道:这库便是这里军库中之陈米,每年调拨而来各种军粮贮于此地军库粮仓。这么些年,此地无重大战事调拨事务,便有大量往年陈米并未动用,而库房又调来新粮,原来的又满了,故而便会将陈米售于粮商酒肆。

我也恍然:怪不得经此围困,此地百姓倒也安定。

那小子忽然有些骄傲:不是额说大话,额们这里至少饿不死人。实在没事情干,只要有膀子力气,晴天到军营外门口抄着手背转身蹲在那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让你去做些事情。舂米,洗衣,垒墙,夯土,每日按照活轻重一二十个直到二三十个钱还是有的。再不济,让自家半大不小的孩子趁着运粮车进出,沿路捡点散落谷粒,就够活命了。要这样真的饿死了,那真是二愣子上刑场——没得救了。

我笑了笑,又咳了几声,忽然加了一句:为何去捡米的要让孩子去?

军营重地,哪能让大人随便进出。那些去军营找活干的都要抄手背身蹲在外面,何况一路走进去?被抓了充军怎么办?要是不充军倒更可怕,直接当刺探情报之贼人,以军法诛,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是孩子,呃,自家女人也行,只要她二杆子男人不怕军营里那些个……哦,没事,没事。

他注意到我也是军士,至少看着象军士,虽然衣服穿的方式看着有些怪,但怎么说还是像的,在我面前说军队的坏话,明显有些找不自在的意思。而且我似乎总在他说到的紧要处咳嗽,似乎要提醒他,他自然警觉了。

我当然不是为了提醒他,是因为受伤,胸口有些痒痒,好像肺里总是有东西需要我咳出来似的。

不过无所谓了,我知道我们的军纪有些地方不好。既然只是我听到了,记着以后想着怎么改就是了。说的人也没有错,本身做得不好,还要怕别人说么。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觉得我全身上下这身衣服是我看起来的最大的毛病,却没有人提过,看来在他们眼里我身上的衣服并不算不好。

当然这一点我想错了,我刚出门,没有走远,就听得屋内另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却不住吃吃笑问道:“这二瓜子穿的什么,他是个甚兵?”

另一个说道:带荆州口音,怕是外八军里的二蛋子新兵。

不过这个错误算不上很严重,虽然有些伤自尊心。而且耳朵好有时也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市另一边的出口拐角就是一家酒肆,门口的垆上排列的酒坛,楼上的悬帜上书的“扶风醇”都显示了它的身份。(《韩非子》中曾经讲述酒旗这个东西,用的字眼就是“帜”,在外储说篇,说明至少战国时候宋地就有酒旗这个东西,宋在今天河南东南,江苏西北,安徽北部这一带,作者注)

仿佛眼中又看见了七八年前的襄阳,一个小女孩牵着一个小男孩在街上走着。

“炉?和我们家的炉不一样啊!为什么不烧火?下面也没有火塘。”

“小智,那是垆。”小女孩这时候已经蹲下了身子,在地上拾起了一段残枝写下了垆字。“你看,是不是像我们家的炉子,所以叫垆,一面高起来,那是让酒坛子靠着的,免得被人碰掉下去了,知道了么?”

“恩!”小男孩不住点头,小女孩笑了。

我一边在点头,一边也在笑。

很喜欢这种地方,有很多吃的。

忽然心虚地朝后看看,后面无人,还算比较安全。

心中安定,咳定喘匀立刻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了进去。

不过和襄阳或者很多地方不一样,垆边没有坐着一位年轻女子。

很多年前,在益州,曾经有一个很著名的女子当垆卖酒,那个女子叫卓文君。几年前,有一个女孩子在潜山上写过这个故事,那个女孩叫黄忻,或者叫黄怡。

不过在襄阳当垆卖酒的女孩子大多不太受人尊重,被恶霸无赖调笑是很正常的。为此我们同学还讨论过,不过不是专门讨论,通常这种讨论第一句是问昨日老师讲的老子之某句何解?第二句,这你都不知道?第三句:当垆之女说不定都知道。第四句:哪个?第五句:哎,昨日新开在云书家斜对面的那家长得确是美艳。然后就进入某一个当垆之女子的话题,就比如调戏当垆女子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为了进一步推进襄阳的稳定协调和谐发展,经过众青年学子的热烈和翔实的讨论,绝大多数人出于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精神和态度得出结论:襄阳唯一不调戏当垆女子的恶霸叫子睿;唯一不纠缠当垆女子的无赖叫子涉。对此我无可奈何,主要是说不过他们,说快了一定会结巴;动手这恶霸之名又坐定了。子涉对无赖之名倒无所谓,甚而有我是无赖我怕谁的劲头。

开玩笑归开玩笑,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垆旁总需有一个漂亮年轻女子。有一次和我的死党——也就子涉子圣那俩玩艺——在一个酒肆前林荫下歇息,看到眼前新开张的酒肆之垆边又站一女子,招徕着客人。便问子圣,此人立刻中止絮絮叨叨,开始盯着前面进入沉思状态,再和他说什么,他就如一张几案完全没有了反应;还得靠子涉来答:谁经常去酒肆啊?还不是有些闲钱的男人?既然大多都是男子去酒肆,那自然要有个女的在外面迎啦!我深以为然。经小半个时辰,歇息完毕,就要离开时,子圣会忽然冒出一句:进去十五个,十四个为男子,是不是因为招待男子,故而为之?

通常在那个时候我就很想找人给子圣脑袋开个盖,把那一脑袋里杂碎好好梳理一下,洗洗拧干了再扔回去,然后再给他用扫帚把耳朵清一遍。

安顿下各种心思,进得楼里。看来是天冷怕风,屋门内外挡有两层厚布帘,下坠以横木,屋内窗棂紧闭,只靠几盏油灯照明,有些昏黑。还未适应里面昏暗,立刻有人招呼:里边请,格里面暖和得横(很)。

问他有没有二楼独处的位置,那人回说楼上早满了,只有一楼还有几张空位。

看得墙角更阴暗处有一个小案,便说就那里了。

他问我可有一起的客人需要招呼进来,一边走去替我擦拭几案,待得我靠到近处看到我身上衣服,赶紧补了声:军爷辛苦!我摇头道:就我一个,上些本地酒食吧。外面挂的那个扶风醇可是本地美酒?上些来尝尝,咳咳。

回言:这便送来!不过却没离开,又发言推托不能给我上扶风醇。只道:此酒醇厚,易醉人。近日城内军令下达,但凡军士,不得饮此酒。小的只能上些醪薄酒,还请军爷勿怪见谅,不知可否?

我也只能由他了,点点头。应该说我很丢襄阳恶霸无赖界的脸,大多时候都显得比较乖。

饭食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倒是连醪薄酒味道也很淳厚,实为难得,想来此地米粮充足,酿酒之业理当兴盛。

尤其在这样一个外面街口呼啸着冷风的正午,自己还能在温暖的炉边吃着饭喝着酒,本身就是一件愉悦的事情。

安静地在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吃饭,有时候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不过听到别人的种种议论就不一定了。

比如今早居然又在谈和我有关之事。

当然大多数事情又不是我所记得的,甚至不是我曾听闻的。

本来我没有兴趣注意的,只是在品着热酒的时候偶然听到了一个词:建宁二年。

我出生的那一年。

发话人称自己原来是在上阖的,去年才来这里投奔叔叔,他当年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些闲钱,加之上阖秩序整肃,民风淳朴,夜里不归家里也不担心,都说定是在哪里住下了,交给申公照应了。故而喜欢与自己一干好友,日里游山玩水,夜夜饮酒作乐。

建宁二年之末,有一日夜宿野外一间乡间五斗米教(张鲁的爷爷张陵开始创建五斗米教)的义舍。夜深,他内急出来在草丛中寻一处方便,忽见远处火光趋前,伴随一阵马蹄声急。只见从东边路上来了一辆车直奔上阖城飞也似地去了,那车上有挂灯,看得清楚,早先皇上派人来宣旨等事都用这种车,最令人注意的是他还听得车内有新生婴孩的哭泣之声。

那日他酒多了,也未觉奇怪。第二日正午酒醒,想起昨日之事,尤以婴孩哭声令其不解。忽听得外面路上有些动静,出来就看见上阖郡的申家两位公子带着郡国私军出发。申侯私军里有自己一个堂兄,便去伯父家一问,据说是说党人太多,好多县令本身就是党人,尤以颖川汝南为甚,皇上便诏令司隶皇亲外戚封地之军皆出,赴此两地平定缉捕党人。

不过事后听说两位公子都带着自家刚出生的娃娃和夫人一起去了,对外宣扬说是要过年,而且冬月里大公子新得一女,二公子紧急着腊月里又得一子,大过年照风俗所以要出去全家就得都去。街坊就传开了:说司隶里的封地大多都是宦官逼着皇上封的,都算是宦官一派的,宦官和党人又是死对头,诏令如此自然有理。不过申公一族却不是,而且和宦官素来没有什么好交情,所以带着夫人孩子,这队伍行进自然慢了,其实意思就是不想去,能拖就拖。

酒肆里似乎大家都挺喜欢这个话题,没有人说话只顾听着。只有人偷偷在下面聊着那个送来的婴孩莫非就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说他堂兄回来和他们说到他们那一路近乎游山玩水,即便一路有圣旨催促,但还是大半个月才进汝南。皇上甚至派了宦官监军都没有什么用。也就二公子还会下令说注意留心附近党人活动,不过据说也是抓了真的就放,还向上报说不是;过路什么县衙,查一番文书,勾出几个死囚名字就当党人杀了。大公子简直就差直接说,出来就是散心的了,谁管什么党人。上元节居然还专门停在召陵凭吊了一番当年周时齐桓公在此会盟诸侯之盛事,过完上元节才开拔。两位公子和夫人们还尽喜欢在那阉货面前卿卿我我,撩拨得那宦官没有脾气。

众人大笑,一阵嘲笑宦官阉货之语,直到有人问道后来呢。

那人继续说道,堂兄常听得大公子背着那阉货找几个亲随下令抓些地方泼皮无赖,偷盗惯犯充数了事回家。有一日他堂兄和另外几个在草丛里抓着一个邋遢道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袖子里鼓鼓囊囊,一搜出来……

此人此时故弄玄虚,还问道:尔等猜是何物?

我知道答案,但也同样停下吃饭,只顾竖着耳朵听。

旁人乱猜,大多是猜的财物,也有猜扶乩占卦的物事,故弄玄虚之人皆笑道:非也。

只有他旁边一个人答说是孩子,一直说话的那个人还颇为不满,怒道:刘老六,早和你说过,就不要乱泄底。那刘老六也怒道:都听了七八十遍,额讲都没问题,要不要我讲。

他才继续讲道:莫与额抢生意……额堂兄想着这个定是个拐卖男孩的恶贼,便把这邋遢道士当个宝贝般扭送到两位公子处。那个臭道士却一直只说是带自家外甥去投亲。二公子笑道,何有置自家婴孩外甥于袖中者,未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搜出一封信,那个婴孩却原来是个党人之子。两位公子便有些不知所措,那宦官自然欢喜,便伸手就要拿过信去,要递给他时,两位公子故作传递之际不小心将下款署名之处在火烛上燎去了些。那宦官文墨不多,粗鄙得很,看完也就大概明白这个孩子姓谢,还有一个联姻的党人姓郭,便问下面署名是谁,大公子便说那党人只署了个谢,却未署名。那阉贼便兴高采烈命人去查,结果这里并没有姓谢有名的党人,一个姓郭的,还是因为同情党人获罪的。那阉货有些失望更是生气,硬要他们把道人和孩子一并处死,编个名字便上报了。

酒肆里人还有人跟着这话头嗟叹。那人却眉飞色舞继续道:此事可能并非如此。堂兄说抓到道士当夜,二公子屏退众人,只说要好好休息,很多人却听着有二公子夫人啼哭声。

再一日,就说营中有人放跑了那个道士,孩子也不见了,营里也少了个人,说是火头营雷老大。那天我堂兄说很奇怪,两位公子只顾屏退众人,吵得厉害。那阉货也只能跟着众人一起远远看着两位公子气得面红耳赤在远处吵架。

“堂兄说猜不出二人吵什么,只是有人看着那阉货的脸色,就感觉申公一族要有人遭殃。大队回来时就自家小世子不耐颠簸,回来后很快就去了。申公家都是好人,可惜老天不长眼睛。后来过了一年,呈公就被勒令带兵出塞抗击乌桓人,哎……”他叹了口气,其他人也跟着嗟叹一番。

“堂兄还说,那趟希奇事情多,后来二公子的近身侍卫统领江浪忽然不见了。二公子说是去追捕,不抓回道士,就不让他回来了。结果怎么着?堂兄说现在江浪成为秦侯的父亲了,而秦侯却是建宁一年腊月生日,你们说这里有没有蹊跷?堂兄说当时江浪根本没有娶亲。平日里一直在军营之中,连营门都不出。所以有人就猜秦侯其实就是那个姓谢的党人的孩子。”我猜这个有人就是他自己。

众人一阵唏嘘惊奇之声,我却一背的冷汗,但我从前面听到的一句话就做了一个特殊的决定:不插话。

虽然这有点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但是却必须如此。

其实很想打断他的话,但是当我听到刘老六这个人已经听了七八十遍,我相信这件事情早就传开了。这酒肆里的人或许只是听个上阖人更详尽的故事罢了。

连我这个无辜的当事人都听说过一些,在外面还能有我的好么?

果然到“我”的故事了,不过听到这句话之前,别人的声音先响起来了:“你张望个什么?”

“还没有说那个传旨的车里的孩子。很多人说他就是现在的越侯。现在不是越侯就在陈仓么,还不得小声点?”那人又停顿了一会儿,旁边人只管叫他合上窗,莫漏了冷风进来。

“传这话的早了,也多了去,要杀也杀不到你头上。”有人劝慰他。

“那年葬小世子,我堂兄是看着的。没想到过了几年,坟竟然偷偷被掘了,还是申公自己带人去掘的,还又埋了很多东西进去,看到的人说那都是皇家的东西啊!”此人得意的一顿,说了一句:“那一年,是熹平五年!也就那一年,今上下旨立何皇后!”

“这一下子流言就传开了,据这家说,当年出去时,看着申公家下人带了三个婴孩出去!据另一家说,回来时就只带着两个孩子了,其中一个还是死婴,也就是说一定有一个孩子被送走了!后来回来后市面传言都说二公子夫人整日以泪洗面,看来葬进去的应该是二公子之亲子。除了现今赵国长公主,还有一个孩子后来就没了音信。”我盘算着,此人从头至尾话都算是别人告诉他的,自己看到的却从不乱猜,看来也是知道此中厉害,只是憋不住自己的话头。

“越侯真是何皇后之子?莫非越侯竟是……”这后面说话的人就多了,这个一句,当年何皇后才入宫,无有靠山,定是怕产下皇子公主双胞胎为人记恨,故而命人将男孩送出,只说生了个公主掩饰。那个说,定是申公将大皇子送出,借着那封信的由头让他姓谢,然后报之皇后,让皇后有机会寻个借口收为义子,借个谢氏,让其认祖归宗至申公名下。又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平安风云侯升迁之快,顾往昔布衣,无一能及。竟还有人猜,现在皇上还未立储,是否就是为了等越侯身世大白天下以便立之。

怕就怕这后面的,通常传的人都不敢着实了,但是周边听的自恃与自己无关,又不是自己说的,猜得甚是起劲,而且活灵活现,仿佛他们亲眼目睹一般。结果那个上阖老乡后面就开始变得越发紧张,只顾叫大家别乱出声,至少声音别太大。

我也希望他们赶紧谈完,这种事情越传越可怕。不过听了未必不能让我知道一些事情,那就是当年何皇后可能真的生过一对龙凤胎。那个男婴,为宫闱之中人不容,藉由一个我的本家詹事凭着良心和忠心送了出来,送到父亲这里。而那个刚被挖出来的小孩骸骨,竟就是那个可怜的大皇子,此事不知道皇上知道不知道,按说现在他应该可以知道了,回去需问问父亲。

在朝内日久,也听说过这些故事:当年一个姓何的屠子,想将自己的漂亮女儿送进宫。虽然屠子之女原本没这种可能,但是那时却可以,只不过需先给宦官送钱。这开销就大了去了,原本钱是肯定不够,没两年攒不出来,忽然有个人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借了大量钱给那位何屠子,建宁一年便打通关节送了进去。(注3)建宁一年时节,后宫内正是新天子初立,争权夺利党派倾轧开始的时日。何皇后那时还只是个低等的美人,在内无权无势,外面只有一个屠子老爹和一个叫何进的毫无出息的兄长以及一个叫何苗的小弟。想来我这位义母也真是可怜。无论其他如何,她对我倒真是照顾爱护,对此我也深为感激。不过理由,我觉得倒不如这干人等说的这么离奇。虽然自己也想不明白,但我不介意。

案上东西全部吃完,心满意足,想着赶紧回去,看看大伙。虽然今日听到民间种种有些吓人,但也还觉得没什么可怕,反正就是瞎传。待得要离开了,终于发现今天最大的错误在什么地方了。

我没带钱!

我记得我的脑袋一下子大了起来,很期望忽然出一件大事情,让大家都离开。然后我陪着小心请这家店主让我赊欠一阵,好回去找钟大人借一些再来还他。

细想一下其实这也不能怪我,自小我的衣服不是张婶就是银铃做的,她们做得简单,一两日之内就能做好,所以一般连个放钱的地方都没有。从小以来要吃什么要玩什么,都是我伸手要,银铃转手给我买。

现在也只能期望上天帮我了。

未想上天还真帮我,虽然没有如我所想,却也差不了太多。

那时就听得外面远处一阵喧闹,有人远远吵嚷着似乎跑近过来,中间间或伴有马嘶之声,片刻后马蹄声更近。

酒肆之中不乏好事之人,纷纷开窗观看,酒肆之内也再无怕冷之人,眼看着多数聚到窗口往外张望。

此时正是结账好时间。虽则店内亮堂了很多,但几乎所有人都围在窗口看外面的究竟。

于是叫来店家,相当委婉地表示出能不能先赊账,我马上就把钱送来的意思。

显然一张口他就明白了,这侍应之人便打断了我的话有些不耐烦道:尔等则种额们见得多了,将你个营名写下,三日之内送来,另外留下件抵押,便则先去吧!

这时倒有好事人转头看向这里,小声嘀咕了几句,我也回过头去,两个中年人,看这衣服就是那种县府之内的刀笔小吏。

我走过去拜了一下:两位大人,可否借吾些饭资?此番出来急了,未尝带得钱物。待吾回营,即刻送来。

很奇怪的是,他们看着我的衣服惊疑不定,还问道:这位军士,你这身衣服何来?

头脑中转过几种说法,最终说是营中兄弟帮我找的,前几日城外厮杀自己衣服破损厉害。

我这模样已经够显眼的了,再泄露自己是越侯,还赊账不给钱,别人可不会认为我真的忘带钱了,那脸就算丢到右扶风了。

终于其中一个小吏迟疑地问道:欠多少钱?

那厮对这小吏倒是尊敬,禀道:四十钱。

另一小吏立刻下定决心:那我便先替他出了。

未及感谢,只听得窗口有人开始喊了:一匹黑马,那胡儿在追!

仿佛为了印证,小黑的嘶鸣声明白无误地传入耳朵中了。

稍一拜谢,请他们少待,我这便出了酒肆之门。只见小黑就顺着市集一路跑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领头那个模样有些怪,未扎发髻,头发卷曲披散,胡须兜腮,倒似屏风上多画的狻猊一般。见他双手各提一条铁棍,跑的速度也算是飞快,但是还是慢慢被小黑越发甩远了些,只是依然在追赶。

我笑着,不知道小黑这兔崽子怎么想起来挣脱缰绳过来的,当下也不闪避,站在了路中央,用手招呼小黑。

窗口立刻有好心人的声音:那军士,你个莫非二瓜了?快闪开啊……啊!

最后那声啊显然充满了惊讶,因为小黑看见我就在我身边停下身子,绕着我极是亲热地用嘴在我脑袋边领口处乱蹭。此贼极尽讨好谄媚之能事,倒把我呵得有些痒。这日小黑没有辔头,难得轻松一身,我也没处拉扯它,只能拍着马脖子,问询着它怎么想起来找我。

它自然无法回答,但是还是尽力了——更亲热地乱叼我的袖子衣服。不时嘶鸣一阵,似乎还要品评一番我的穿着品位。

那个怒发虬髯大汉在我眼前停住,垂下两条铁棍,喘了两口气便问道:此马是你的?

我却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此马一路可有踏着百姓?

那壮汉道:未有,百姓都吃着饭呢,路上没人!

我心下安定,才回答道:这正是敝人坐骑。

那壮汉似乎打量了我一番,又仔细辨认了一番,思索了一番:你是哪位?怎穿着老姚的衣服?

我不知道谁是老姚,除了能知道他很高,但我想他知道,不过又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能否先劳烦这位兄台借我四十钱?

这汉子真实诚,还真个放下双手棍子,杵在地上,看得出来很是沉重。眼睛朝天,一边继续喘定气,一边手伸入在怀中翻着。紧跟着后面跟着的几个人气喘吁吁跑到,他还问道:哥几个,可有带钱?借于前面介位兄弟些,介他的马,他帮拉住了。

那几个就差些了,不过虽然弯着腰喘着气,倒也各自去怀里探寻,还真帮我凑了四十个。

我赶忙谢个不停,转身就进酒肆把钱还给了那小吏,然后赶紧出来。

那憨直汉子看我空手出来,竟有些不满,操上本地话就开始问了:额还道你要买陈仓醇送额,现在军令紧,额不敢去买,还指望你……唉,白给你个小凑钱了,别忘了还额们兄弟钱。还有,你是谁?老姚衣服你哪弄来的?

赶紧拉着他远离这酒肆,小黑乖巧得很,一路跟着我,还不时叼我衣服一下。

那壮汉领着兄弟跟着我走到市中。四下几十步内无人,也躲过酒肆窗口,才小声报道:敝人谢智。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他呵呵笑道:额叫车儿,您介兄台名字好嗟,和那个叫甚……平安风云侯同名儿。

对此,某人稍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位兄台莫取笑,我就是那个平安风云侯……

注1:作者诚挚地认为,上面一段有明显的抄袭莎士比亚先生之《哈姆雷特》中独白部分的嫌疑。

注2:作者不提倡早恋,这是当时特定的情况,何况当时生产力条件下古人比现在确实早熟很多。不是我故意破坏大家阅读连贯性,但是越想越觉得危险,还是需要特别注明一下,避免天变被和谐(嘿嘿)。将来你们可以告诉你们的孩子们,早些教育并培养他们自立能力,至少这点很必要。咱们在汉代的老祖宗,不少男子一生很短,而且尚未娶妻,便在服兵役徭役中死去;而女子十五岁前就必须得出嫁,否则那五倍的算赋可是能让一个中产破产的。一般一场大的战乱过后,青壮男子大幅减少,必然常有很小的男孩就娶亲了的故事,而本书的这个时代正是这样一个背景。作者思前想后,翻来覆去,迫不得已注道。

注3:原本何氏入宫在建宁三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女使节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一章女使节

这个小子瞪了我半天,咽了口唾沫,居然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在这工夫,他后面几个兄弟或肃立,或跪伏,或躬身;还互相看着,进而放弃自己的动作,改而学对方动作,依次类比,以至各自纠正自身动作不止。

如果说后面几位士兵兄弟是极度不自信的话,这位车儿就是一个极度自信的,因为当他开始说话,就是要“拆穿”我的。

“你莫诓我,虽说平安风云侯确实该在这城里,但是绝对不会是你!”说话间,他甚至警惕地抄起了两只铁棍,似乎随时我就因败露要冲上去灭口,而他可以临机挥舞击退我一般。

“这却是为何?”我倒真的很好奇了。

“风云侯日前曾受重伤,此时应该还在昏迷不醒,你这完全就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出的样子,此其一;风云侯那是贵人,你这厮却穿着老姚的衣服,虽然老姚我不熟,但是这衣服额却认得,此其二;风云侯再怎么说,也有官家管饭,怎需要到这里来混饭吃,还连个钱都不带?此其四。”

“车哥,才到三。”后面有一个小兵倒听得仔细。

这个胡儿有些不满地看了那个提醒他的小兵:“别打断额,好不容易能说得和教书先生一般,让额说完,个二瓜子莫闹。”

“说到哪了,都你个死小打岔,哦,都说风云侯有一丈,个个都说,你这才九尺不到,老姚才丈许,你比老姚矮多了,此其……几啦?”

“四了。”

“谁又死了?”车儿忽然紧张地看了四周,忽然恍然大悟:“此其四,还是此其三吧,刚才四说过了,这个就是三了。”

他又思索了半晌,忽然又冒了一句,加上铁棍指着我:“反正就凭这三条,你一定不是平安风云侯!”

他身后和我都想纠正一个数字,不过,我们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前面这个手舞足蹈的家伙,便都谦让了这个权力,结果就没有人说。

很奇怪,他表现出的竟然是很得意的表情:“哈哈,被额戳穿了吧?啊哈哈哈!赶紧束手就擒,免得老子动手。”

我想不出来,如果“我”真的不是我后,他面对我还需要表现得如此小狗癫疯了一般,而且我还“骗”了他们四十钱。这小子还颇是得意地和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卖弄,比如看哥一看就能看出来,就额这样的当个亭长县尉都没问题。

听语气和言语,他的岁数比他看着要小。

于是我笑着解释了一下:“这话有些不妥,亭长和县尉虽然都算是缉盗捉贼的职位,可之间差得远了,古以七十二家为一里,后以广三百步,长三百步为一里,十里为亭,十亭为乡,一县百里,依人口稠稀而增减,然这亭长和县尉官阶和所辖依然差得甚远,怎好一起相交而自比?”

其实他的话并无实质上的不妥,但我如果不特意说这种话,他说不定真怀疑我是流窜的匪盗动手。这样既能让他知道点事情,顺带避免他们几个真个动手要来和我拼命。现在的我可不是能和别人动手的时候,而且这手动得还莫名其妙。

说完了,也咳了。不多说什么,用手示意跟我走,到我住的地方好还他钱。随即拍拍小黑,示意跟上。

这孩子也实诚,听完我那一大套,倒真不怀疑我是个惯匪盗犯之流,最多是个冒充平安风云侯的文簿之类。提着棍子就跟着我走,还顺势问我到底是谁,怎么穿着老姚的衣服。

我问他老姚是谁。他说是原来镇守东城门上的一个军曹,几日前被羌人箭射死了。

不过才走两步,忽听得耳边马蹄声渐响,待我们回头观看,后面已追上来一骑。

那车儿倒是认识此人,直接迎前大声笑道:哥,你来何事?找额?义父那里有事?

小黑倒是不认生,来马未停扎实,就自己癫癫地靠过去对着那个坐骑直接呵上了,还发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嘶鸣。我不通马语,但觉得应该是一些轻薄的词语。

我和那马上的也算是熟人了,直接问道:小张将军,汝来寻他还是我?

其实我想问的是:小张将军,汝骑之莫非为母马?

他和车儿像玩伴般互丢了一个眼神,这个场景,在我们荆州学生帮中常有。然后走到我身边,和我轻声说道:“钟大人看到了午餐的时辰,您还没有回来,说您既然穿了那一身专程出去,就一定会在这个酒肆吃饭。还说您一定没有带钱,便叫卑将赶紧送些过来。我刚才到酒肆未见您,转头在这条街市上就看见了。呃……您如何付账的?”

我一指他身后那几个木然的目光:他们凑给我的。

只听哐啷两声,那个叫车儿的忽然给我拜倒:妈呀!真是风云侯大人,小人车儿给您叩头了,您可别在额义父前提这个事情,车儿这就给您赔不是!

赶紧扶起这个大汉,我很喜欢这个小子,或者说我就是比较喜欢直肠子的粗人。

口中宽慰:还多亏车儿帮我付帐,起来起来,我自然不会说的。只是这钱还是要还你们的。

然后便问他姓什么,听他们都车儿自称,车儿叫的,像是个小名。

他说姓胡,却说胡姓不是他本姓,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的义父本打算让他姓张,结果张氏宗族里面却不想让一个胡人入自家宗谱,便成了这样。不过车儿倒看得开,说能陪着义父义兄就很好了,倒真是个直爽豁达的汉子。

车儿是个胡人,具体是哪个族的胡人,就不清楚了。祖上在凉州,凉州这几十年羌人之事频起,河西四郡的那几个属国又都是游牧部落聚居之所,更是不得消停。张大人还在居延做侯长戍守的时候,有一次接到命令说去南边居延属国去调停一下两部胡人的因争夺水草的纷争。

结果赶到之时,仗都打过了。那日夕阳下,整个战场除了没人认领的尸体,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就留了一个在窝篮里哇哇大哭的小子,那个就是车儿。

居延那个地方女人本身就少,有的还都是一些男人拖家带口才跟着过来的。他又不能丢下职守溜回来娶妻,所以光棍一条,自然膝下无子。看着孩子可怜,心中怜悯,便收为义子,平日就一边看着草原荒漠,一边带着小车儿。

张大人荣升后,车儿也长大了,二人感情倒是愈发深厚。张大人舍不得让车儿在前冲锋,便让车儿做了自己的随身侍卫,跟在自己身边。却将本族的一个侄儿也就是张绣拉来从军,每每为先锋在前,不过这两个年轻人倒是相得,很快就和亲哥俩一样了。车儿臂力惊人,两手铁棍都有三十斤,平日战阵上都是跟着张大人左右。那天张大人能进城,全赖车儿拼死保全,东城上的军曹,就是我身上衣服的原主人老姚战死后,他便一直带人戍守东城上,故而一直没有见到。羌人退了,他又回到张将军身边,今日,本来钟大人和张大人一起用午餐,结果碰上小黑越槽而出,他便自告奋勇追来了。

这一路回去,没有顺着小张将军来的方向,而是顺着我来的,或者说小黑的来的原路返回。这原不打紧,可一帮也吃了午饭,出来晒太阳的熟人们都看到了。

他们一声不吭,看着我们这一行。那场面一定有趣,前面一个吃饭前还聊过的貌似军队里杀猪的大个子,带着两个军官模样的,其中一个胡人军官脸色怪异,还有几个兵士也默默跟在后面。这回轮到女人说话了:这大兄弟莫不是犯了什么大军法吧?要两个当官的往回押?

她家的男人赶紧让他别说了,拖着老婆,向我们这个方向告着罪就拉进了屋。

忽然有人提醒自家孩子道:小心,又来了一辆车!应该又是那家的,就他家有这种车!二蛋,不要命了,快回来!

这车和早上那辆比,更大更豪华,不过速度却慢了不少。看到这一幕,一干人忽然又都笑了,有人说那个报警的太小题大做了,说正在化雪,这等重车在烂泥雪路上走不快。

不过在我眼里,这更像一种炫耀。撞死了人,你有办法脱罪,这城围一破,你又开始嚣张,如此孤城小巷,你却非要乘如此富丽堂皇之车横行。若纵尔如此,我大汉法度何在?而且再仔细端详,看到这辆车就感到我有了充足的把握制这家豪民的罪,毕竟老子也就这方面典章礼仪可当博士。

我甚至抢前疾走,片刻站到了路中心,吓得身后一阵惊呼之声。后面就是百姓居住之所,考虑到我出手办事所有可能性,尽可能不要连累到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就比如你到市集上教训恶人,很难保证不把别的无辜者的菜摊打坏一样。他们远远看个热闹就是。只需让他们知道天理自有人来主持,则天地正气自归人心。

我张手拦住了车,却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努力遏制住想咳嗽的yu望,努力将下面这句送出了胸膛:“陈仓之中,何人敢乘三公车舆?”

因为天冷那车夫用布包裹着脑袋,戴着厚皮帽子,就露一双小眼睛在外。车内人没有说话,或许是看着我们是军队里的人,车夫倒是有礼,先朝我行礼,接着扯开脸上布,露着嘴,刚要恭敬地说话。前面车窗帘子却忽然被人敲了一下,那厮立刻转身贴耳到窗上。马嘶叫之声掩盖了车里人的窃窃私语,片刻那车夫像换了个人,忽然很是骄横地站起来用皮鞭问我:“汝可知这车是谁的?”

“吾不管尔等是谁!”我也很强硬,心中念着传闻里那平白被撞死的小孩子,心里火气愈盛:“今天有我在便由不得你!”

声音很大,大得我自己的胸肺都震得有些疼。

“汝便不怕什么人么?”迟疑了一阵后,这句话问得很莫名其妙,难不成我说我怕哪个人,你还就在车里变出来不成?

“天下还没有我平安风云侯怕的!”这话用力说得更狠了,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稍有些脸上挂不住,但兀自把持不住。

车内人一声惊呼,忽然车后帘响跳转出一个人来。

我抬起头。

当时我的反应,用张绣和车儿的话说,就看我凭空矮了一尺,脖子短了三寸。

此二小贼后来几日只要看见我就笑,这让我很有灭口的想法。

应该说,我这个侯,天下还真怕一个人。要说也不能怪我,从小心灵中积压的阴影使然。虽然此人善良,和蔼,可亲,其实还很可爱。但是此人要真的发火,我可从心里都虚得很。

不过,我暂时真不想见她。主要是伤口还没有好,若她心疼,以至长吁短叹,说我从小身上白白净净一块斑都没有,现下却伤痕累累,她伤心难过,我却更难熬。

我见不得她落泪,她一落泪我就不知道该干嘛。

可是她还是落泪了,虽然努力压住抽泣,但依然噙着泪花,只是努力抿着嘴,带着笑意看着我。

我快步走了过去,就要将她拥在怀里,她却用手推着我的肚腹,小心地用一个手指头在两边胸膛虚点着问我:这边还是那边中的?

我笑着指着右边,说若中左边,此刻就怕……

她用手挡住我的嘴,说这说不得。

伊人终于意识到我身后还有一些目瞪口呆的人,我开始只知道后面有些人,回过头才知道的目瞪口呆是何含义。

伊人问我那些是什么人,我稍微介绍了一下。伊人恬静贤淑地执礼相向,感谢他们对我的照顾,慌得那边一通回礼,直道越侯夫人客气了。

我最后和他们交待说,我上车走了,你们先回去,可能我们得兜个弯,车太大了。

他们对我倒没有什么怕的,两个小子不停互相用眼睛示意,然后对我坏笑着却诺诺而退。

车夫还问了怎么绕出去,听得下面一帮小子七嘴八舌指着路,我则牵着伊人的手上了车。

“你怎么来了?”话音刚落,立刻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不能来,我是指现在野外可能还有危险,你怎么还是来了?”

伊人吃吃的笑了,等马车起动,她抿着嘴故意斜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小心偎依到我左边怀中,轻轻说道:为何如此小心,真的怕我么?

“那是自然,你要上来就是一通或斥责或撒娇,为夫都毫无办法。”

“告捷之信传到,自然群臣振奋。于是父亲便把所有事情,包括捷报都报给了皇上。圣上据说真是吓了一跳,不过知道祸乱已经平息也算是很欣慰,甚至开心得很。便下书赏你,现在我们坐的这辆车便是赏给你的。那日,皇上一直得意自己当年亲笔题写的你的封号,还说差点让鲜卑之使看了笑话,还好风云侯儿勇猛无敌,一夜破羌,这番就好接见鲜卑使节了。”

“上林苑还有什么事情么?”

“嗯。还让我带谕旨给你,让你尽快返回上林苑。未想我刚出发不多久,陈仓送来第二封加急文书。父亲派人赶来报之与我,说信上书:贼袭,矢贯胸以入,越侯危甚。”

“哪有贯胸以入,就扎了一点,这哪个天杀的文簿写的通报?”我差点跳起来,这下母亲肯定吓坏了,指不定怎么哭呢。

不过话说急了,不停地咳嗽起来,只能赶紧喘匀了,带着笑脸补上一句:“就扎破了点,伤了些肺,不甚要紧,现在我不是好多了?马上得赶紧写封信让人送回去让父母安心。”

询问车内是否有笔墨简册之类,得知没有,便想着赶紧只能回去再说了。

当下,也不让伊人说话,把最近几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还提到身上这件衣服的由来。

伊人终于被我逗开了怀,她说想着我应该没有衣服了,还帮我带了几件,甚至还有皇上赐的一件上等绢帛衣服,有些地方都是用金线缝的。

我立刻表示不穿,银铃也点点头,她也觉得军营内还有我带来的英雄,他们没有人送,还等着我带他们回去,我不能穿。我点点头,这一点上,和我的妻,陪我长大的银铃永远有共通之处,毕竟这些道理都是她教我的。

车行得很慢,尤其银铃还特意叮嘱,说不着急,就更慢了。

慢得我都有些着急,掀开旁边帘子却发现又到了酒肆外面,心念一动,转身问妻:铃儿,你可带钱了?

此下,车内便拥挤了些,伊人便只能坐在我的怀中了。

我怕她担心压着我的伤口,便努力带着笑容继续问道:“最近我的铃儿在做些什么?”

“在那里就待了两日,后来就出来了。晴暖了两日,渭水之冰也不牢靠了,驿道上不好走,便耽误了些时间。”伊人努力拽曳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然后双手环抱着我的脖子继续说道:“那两日,父亲便拉着我和另外两位辅政卿一起谈论几件事情。还说,若论应急要务或许犬儿还行,但若谈及国是民计,他这个儿媳妇便更好,何况你的授业恩师都在,自不需等你了。谈及你可能的应对时候,父亲还说:犬子过往谋算,无不是极度糜费钱粮之策,虽易让人深信而中计,却劳民伤财得紧。这次出征给他的两把佩剑定然不保,那多领的千匹战马能回来五百,我便得焚香谢天了。还不知他的这次主意是不是要搭上半个国库,这话逗得众诸侯可笑得不轻。”

我笑了,父亲似乎总有些谦虚过分,而且是替我谦虚。不过对那佩剑,我倒真无话可说。那千匹战马我也不知道事后是否有人替我收拾回来。

“哪几件事情?”我努力压抑自己去找那两把卷刃佩剑和战马的念头,作关心国是的肱股重臣状。

“其他暂不便说,就和子睿说以后如何应对鲜卑之事。虽然这次北方各诸侯一齐出动重创了鲜卑,何况这次鲜卑遭灾,还需向我们求和借粮,虽然这次已经定下借粮之计,但此非能长久之策。过不了几年,这干人还会来滋扰。自周伐猃狁至今,匈奴之后又有鲜卑,北方游牧部族对我中原华夏之害从未断绝,故知以后终不免其扰,自需筹划更好的应对之策,甚至还召集各方诸侯一起讨论此事。”

“诸侯们怎么说的?”

“自然说什么的都有了,有再修长城的;有趁此大灾举全国之兵一并灭了鲜卑,斩草除根的;有安抚招其为属国的等等。”

“那父亲,老师,孟德兄他们是什么意思?”

“很有意思,他们都问我什么想法。”

“那你什么主意?”

“我说我想问你的意思。”

转了一圈,居然回到了我这里。伊人还有理:“本是辅政卿议事,若不是父亲坚持,本不愿去,去之前我还提出这条,所以父亲才提出让所有诸侯参与议论,又以我曾带兵平吴地为由给我议政之路开道。再者,我参与已经有些不妥了,若还给出意见,无论采纳不采纳,传出去怕不好。所以,我几乎都一言不发,只最后说我得问问你的意思。”

“那你到底什么想法?”

“其实……”伊人第一次似乎碰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其难解之处何在?”我想着这一次北地诸侯一齐对鲜卑用兵,进展大多极顺利。所以便把这次动兵诸般顺利都说了出来,尤以谈到朔卫郡之立时最为得意。

未想伊人竟故意叹息又摇头,微笑说道:“要论平时,你这小脑袋还真派不上用场。”

我相当诚挚地比较了一下自己脑袋尺寸,又验了一下她的:“还是比铃儿大许多的。”

“好吧。”伊人被我彻底逗笑了,用手指点了我的大脑袋:“你这个大脑袋。”

“莫和夫君卖关子了,赶紧说吧。”我也认真起来。

“朔卫之地北临朔方,南临凉州,只在西隅有一小口,鲜卑若从此处攻还需渡河。(注:黄河,古代只有黄河称河,长江称江,其他一律叫水,如汉水,白水,漓水等)鲜卑之患,此处不为甚。若鲜卑在此处集结,反易为我所乘。”

“这我倒明白,但是毕竟其地在我大汉肘腋,不逐实令人不安,檀石槐既死,无有人能继而统之。今我大汉以虎狼之师逐之数百里,又经此灾,我等再以仁义赈助之,则十数年鲜卑未必能为患与我。”

“此虽不假,然北方游猎之人毕竟与我大汉有异。其族毕生和牛羊马群为伴,终日与弓弦鸟兽为伍,凡可上马者,皆控弓弦,其可为战者,二三中有一。而吾大汉之民,多以稼穑为本,为役所催方入行伍。鲜卑四十万人即可有二十万控弦,加之东胡另支之乌桓,便有数十万马上娴熟之铁骑陈我北疆;我大汉虽千万之民众却难有百万之军,且多为步卒,日常以田畴为伍,锄犁为伴,应役持戈,怎敌终日骑马射箭,刀劈猛兽之胡?欲以此战鲜卑,再无良将,后果不言自明。自党锢之后,天下名臣良将凋敝,自难敌此等东胡之狄。”

伊人忽然想起什么:“你八岁时候当口(注:熹平六年,公元177年)檀石槐分三路烧杀抢掠幽,并,凉三州,我汉军分三路抵御皆被杀得大败,存者十之一二。此事我没有讲给你,你在外面不知听谁说的,回来问我此事。还牙咬得狠狠地说要效冠军侯(霍去病)击匈奴般而驱鲜卑。后来你不就开始在家中院里搬石头练力气了么?还猛学了一阵兵法,结果就只能背点皮毛,还和我说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了。”

我点点头,此事大约有些印象。襄阳没有什么人可以教我们武艺,在银铃和街坊前还需作乖宝宝状。只能在远处和别的顽童打架来练习。那时还不会无端寻衅,幸好一些年长的顽童喜欢划分自家地界,说我们进去就该打,而且以子涉那张臭嘴得罪这些人十有八九,故而常打架。开始总是输,后来力气渐大赢得便多了,以至以一敌二三,及至六七,最后就没有人敢惹我们那个三人帮或者四人帮了。虽然后来通过爬墙头这门手艺知道了江叔会武艺,但以自己那时“劣迹斑斑”的事迹,以及二哥谈及江叔教训道:“不要与那个小泳小智一同玩耍”之类,就更不敢去学了。二哥既是个恬淡幽静的脾气,又加上可能有江叔的叮嘱,竟从未见他在外用武艺和别人打架,想偷学都没门。若不是江叔怕把孩子关家里憋坏了,可能和我们都玩不到一起去。曾想过一直爬墙头偷学,又怕江叔发现追出来,况且一直撅一个屁股在外墙,很危险。尤其是银铃“不慎”路过时——我就“不幸”碰见过——只能低着头,被拎着衣领回去。至于为何没和二哥学,实在是恬不下脸拜他为师,况且他毕竟是徒弟,要学还得学正主的。

伊人重又回到正题:“新辟之地,虽多膏腴之土,然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即便克胜,亦多易手,孰难稳固。况我农人虽可躲避,然稼穑难移。而北狄等驱牛羊迁徙,其可为生计者,皆活物也。我等农耕一年之计在春,夏忙秋收冬藏,四季难休;东胡之人一年之怵只在冬,其他三季无忧。麦黍成熟之时,多是鲜卑到来之时,如此何计?”伊人忽颦眉叹气:“此番动兵之日多在深秋,其时北方秋收已过。所出者也多是骑伍,然风雪连连,纵马之行尚甚不易。待之来年新取之疆,纵辟为田地,俟之秋收,无险可据,长城岂可一载而成,既能为之,又能何为?”

外面天很冷,可我被说得一身汗。伊人还继续解释道:“长城之功非在永阻北狄,而在不让其随时随处以入。可秋收亦只几日而已!且筑长城之事,岂是可简单为之之事?倾国之力,再建长城,尚需十数年光景,民力贻费之巨难以量计。若以后更辟新土,便再筑长城否?”伊人不置可否的一笑:“此下策也!尽屠鲜卑之计,上悖天理,下绝人寰,非人策也,不可论!若论招抚之事,尚可一议,只是故往之事可知,此非长久之计,只能保数年平安耳。”

伊人顿了一下,却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何况此番为诸侯北伐,各为私利,才能得全心全力,然此必有后患。诸侯私军多豪强私武,自黄巾之乱前,便专一为豪强私有部曲,其确能征善战,然只知诸侯不知朝廷也。此番分封,除以袁绍公孙瓒等人于本地势大,难以弹压。皆以外州之人领国,是以外豪强制本州豪强,驱虎吞狼为是。今地方往昔豪强渐式微,此中兴之来之未有。(注:东汉豪强之事为实情,只是本书中的解决手段不见于正史。作者笑注,莫以小说家言为正史)而各地诸侯势力日大,岂非驱狼而养虎为新患?”

银铃又让我欠了身子,说这样她才不会累着,才说道:“虽今各地政令通达,行伍战力强盛,无似过往。然诸侯之事,有弊,长此久往,即天下之人只知诸侯之恩,却怨陛下之赋,此念诸侯而忘陛下也,诸国私军更是如此。此天下合则易分,然分则难合也。”

我有些难受地挠头:“如此,此诚难解。”然后絮叨道:“必须乘其立足未稳而削除之。可外患不除,我大汉反先内乱,此祸由内生也。不闻妻言,不知国事多艰。却该如何为之?”

忽然我脸色轻松起来。

“子睿有何主意?”银铃眼睛都亮了起来。

“先不想了,回去问问宋,一起商议。把这些先送给那些跟我来的英雄。”我长吁一口气,拍拍旁边物事。

我承认,越侯差点挨揍。幸好越国史官不在,而且似乎我也还没有设这个官。我走之前只搭了个架子,也就武官那里算勉强盖好了,文官那边,就只几根梁柱在那里。剩下的都让他们自己继续搭建了,也不知道越国现在怎么样了。

佩儿这阵着实忙得不轻,张叔帮不上许多。越地情况远比其他地方特殊,这也许是我大汉天下唯一个可以设很多女官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很多当地部族都以女为尊。即便以男为尊的,女子通常也有相当高的地位,这倒是比我汉人还开明的地方。

不过这自然必须要以佩儿多出头露面作为代价了。

佩儿有了身孕,不便出远门,便也有一个方便,那些南蛮诸族人也算朴实,都上门来看,而不要求佩儿去他们那里了。

当然佩儿也会派人去他们那里,去得最多的,便是祝小姐。不过通常她还需带一个人,不过那个人比祝小姐官阶还高,那个人叫华容。

故事就这样通过一个叫邓茂的圆脑袋的武官传开,经由越国各级武官文臣层层加工润色,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差编成落子,由孙玉海一人分饰两角进行公开表演了。

之所以这个队伍中还需要邓茂,军中尊称或戏称为茂哥的这个人的缘故,是因为南人比较喜欢如茂哥这种浑身圆滚滚,脑袋圆,身材雄壮的家伙。

军中就几个人不叫他茂哥,其中就有弓乙女。不过弓乙女当着外人也叫他茂哥,只是背着他和外人叫他:我家汉,在家叫他阿茂。

这个阿茂是经他左右邻居小南和高升告密得知。

非常遗憾没有能参加他们的婚宴,虽然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据说弓乙女颇为胆大的利用生米熟饭法收拾了邓茂,方法据称相当地野蛮粗暴。弓乙女本非汉人,不便以汉律处置,况汉律中无女子使生米熟饭法之罪,而南人中此是为常事。故在波将军和张叔二人无可奈何地回报下,由佩儿主持了他们的婚礼,然后弓乙女就住邓茂那里了。

记述必须简洁,因为此事他不是正主,但是必须记他,因此事他穿插其中。

之所以要记下他们这一路事情,因为事后知道很多事情源出此中。

弓乙女原本的院子便送给了祝小姐。而原本弓乙女的隔壁一个叫华容,另一个叫内城墙。

广信原为南越国赵佗之弟封国王城,宫城甚广。南越国灭后,宫城便辟为官府所在,我的前任死之前,又改扩了很多宫室,我家里就那么几口人,也不贪图这些,便把大家住所都迁了进来,很多府衙也安排了进来,居然还有空闲。张叔说,是我自己住得省了,我说我不想办完政务,走半刻去吃饭,再走半刻去睡觉,晚上二更睡一地,三更醒来走一刻去另一地。张叔笑了,眼中有愉悦有欣赏。

其实当我自省吾身的时候,曾想到了真正原因:懒。办公之地离我就寝之地不足百步,可我仍想在自己睡的地方支开几案办公,实在是不便让我的那帮大臣们看着我的寝居,毕竟银铃佩儿也要睡在那里。我只能勉为其难到办公之地,累了便懒得回去,中午就地歇息一会儿,饭都要她们送来。晚上不到睡觉,实在鼓不起yu望回去。

当然有时候,作为一名年轻、健壮、普通、正常的男子,总有想要行天地之弘义之时。便乘着这个出去,或者那个出去的时候,寻留下的一个,如小贼般遛回,赶紧履人伦之大节为先,再如做贼般回去办事,那也是有的。不过除非有结果,不能登于书简,遗作后史。

纳兰霍兰都在前面左右厢房内居住,弓乙女原本是唯一住在越侯宫室之外的女官,为了表示尊重或避讳,她的邻居就很难定了。其实也是那帮粗老爷们大都不想住在一个蛮女旁边,邓茂倒是早就想了,却不好意思提出。最后还是波大哥拍案定的,住角落上,华容住她旁边,反正,华容虽然说是太医令,也还是个医生,就如太官令就是个宫内头号大厨子加服侍小厮总头目一般。反正作为一个医者,自出生婴儿到耄耋老者,无论男女,华容通吃。恩,稍作修改一下,通治。所以,以他们的话说:华容还什么玩意没见过?住她边上自然无所谓了。

正月诸各南蛮如骆越西瓯等部族来朝,朝内便商议着回访,带些赏赐,再带我们的一些安抚指令去。这选人上就麻烦了,阎柔和别人打交道多,因为毕竟以前他在北方,南方诸蛮他不熟。他派人四下打探,回来便报了这里女子地位颇高,诸多部族以女为尊长之事。佩儿各种典章故事知道得也多,也说以前朝廷以中原能说善辨之士以经典礼教去宣抚,却常有不平反乱的事情发生。

张华和田缄也分别谏道,此地人重鬼神,重祭祀,轻伦理,轻礼教,以汉人之法,难行南人之治,宜用缓抚,不可苛制。

参议之武将就波将军等几员上将,也大都不说什么,就老四说,那便以弓将军为使,安抚各地之南人可好。

佩儿以为不可,说南人之间亦有仇怨,弓将军是里人,可能在里人那里还好,到其他部族便有麻烦,还会让那些族认为我们暗中扶植里人。

倒是波大司马听完大家议论纷纷,最后和张叔小声商量了一遍,由张叔说道:“重神贵巫,此医道不兴之故。莫若遣太医令为其族中患疾者驱病,南人必敬之。再令一能言善辩之汉人女子为使,逢女酋以其为正,逢男帅则以太医令为尊,备两套旌旗,巡行抚之。弓将军熟悉南人种种,以之为随行侍卫,未知可好?”

众人皆言善,便如此令。

这女子便选的祝小姐。纳兰听到便说自己不行,说不过霍兰;霍兰称嗓子还未痊愈,况自小饱读圣贤典籍,孰难看下南人种种蛮行,恐意气之起,必会误事。祝小姐倒是毛遂自荐,称自己承恩于我,未尝有报,况自己生于越地,那里越人尚鬼神,与南人倒有些相似,应可担任此职。

银铃走的时候留下处置大事的办法。我不在时,需波才,张叔二人同时同意可请佩儿起用越侯印盖戳为行。

于是这事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实行了。

这一路故事便多了,华容和祝小姐走在一起,邓茂和弓乙女走在后面。邓茂是自己争取去的,说自己刚结婚老婆就跟着一个小白脸跑一圈越国了,很不吉利,自己安不下心。

对此,我听到后还专门端详了华容一会儿,确实这小子脸庞瘦削,而且白净得很,倒不枉邓茂称其为小白脸。

这一路有华祝二人的故事就很有意思了,关键还带了个邓茂,用这个人的话来说:太他娘有意思了!

我开始听说也觉得有意思,不过很久后才发现就是这一趟给我带来的好事或麻烦事多得一塌糊涂,也发现当年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压根没想到其中的一个问题。甚至我们整个越国小朝廷当时也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使团的问题。

一个极为有意思的问题,或者可以称为漏洞。

陈仓这边后边几天事情也非常有意思。

我通常很是信任别人,用银铃的话说简直有些轻信别人。当然也有例外,尤其我熟悉的人。所以,对越国的事情,我想着没有交到老四手上后,就放心了。用那个小子的方式,估计回去的时候告诉我,叛乱都平定了,所有叛乱者高过车轮的都杀了……

这种平定还不如暂且置之不理,等我回去再说。

又比如我带着满车犒劳想着英雄们该如何开心。直到我到了大家住的门口,一群人正聊得开心,看见我先跳出车外,众人相互通报着围了过来,问我箭伤如何。我正打算让他们把车内的东西搬下去,却看到屋内码得整整齐齐写着扶风醇三字的坛子,非常像车内的那种,或者说完全一样的形制。

然后,翼德兄很是仗义地告诉我城内就一家酒肆,昨日他们数十人一起去那酒肆畅饮,说酒很不错,只可惜酒肆小,不能尽去。所以今日大伙凑了钱,一大早便买了许多,用马驮来,还专留着等我来可以一同畅饮。

于是,我拉开车帘,里面除了我的妻,就全是扶风醇。

同一日,差不多同一时候,华容去探视了邓茂。据说这小子前几日积食难消,华容开了些药给他,这会儿似乎药效起了作用,邓茂正要去解手,华容便说没事告退了。

邓茂解完手,便来寻华容。华容正与祝小姐商量事情,只见邓茂过来,问询茂哥有什么事情。他说:越侯夫人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来了,俺就得往,不能“非礼”你。

然后看着华容说:俺来了,你被俺“往”着了有什么事情么?

华容当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拉着邓茂到远处,问道:茂哥,我就是去看看你积食之症可有康复。一见你去解手,自然知道药起作用了。

邓茂却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道:俺自然知晓。兄弟,俺要找你的意思就是那姑娘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虽然年岁可能比你大些,大些好啊!咱越侯哪个老婆不比他大几岁?既然有机会带她出来,回去就别丢给其他人了。其他俺不知道,就那个跟越侯去洛阳的张林,那就是越国宫城里第一条色狼,常年流窜广信大街上的。

众人与我出生入死,对我甚亲近,却对银铃甚为推崇恭敬。众人多在与银铃行礼,银铃依次还礼,也有主动去搬坛子的,倒把我撂在一边。除了搬坛子的,其他人如此,大概都是听说我的兵法见识皆习自她,再者也有几月尽破吴地数十处贼,一月荡平交州南海几十个叛乱城镇之事传播。故而众英雄恭谨应对,不敢有所轻慢,当然中间也有例外的,只能说显然扶风醇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

甚而众英雄铺开了架势,甚而嫌官婢手脚慢,亲自屈尊收拾出了一个屋子,要与我们夫妻一起把盏叙礼。银铃赶紧推辞,实在推辞不了,还特意叮嘱我,说我肺受伤,不得饮酒。

但是一般来说,叙礼总是假的,通常是作为把盏的理由的。这一点多看两眼翼德兄从搬坛子开始就一直发光的双眼就能深刻体会。

我“无可奈何”地笑着端起酒盏,与众位英雄相请,然后“勉为其难”地喝了下去。银铃也喝了一些,她是真正勉为其难地喝下去,并对我无可奈何地笑道:“得意了?终究还是让你喝上了,推都来不及帮你推。”

张林忽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我乘机岔过话题,问他怎么受凉了。

他说没有,嘴里却嘀咕了几句:“别又是茂哥嚼我的长短。”

邓茂一阵冷不迭地喷嚏,用手捏着鼻子对着红了脸的华容说道:“还有,兄弟,你给俺的药,除了让我拉稀,还会受风?”

“没有啊?”华容拼命回忆,然后肯定地回答:“没有,除了泻药,也就一些克食之药。最多多拉两天,饿几日。”

“俺感到了。”邓茂皱了皱眉头:“让俺婆娘给俺热点吃的,俺便先去了。”

言毕立刻冲入路边草丛。

祝小姐笑了,然后问了华容一个问题,那就是整个越国小朝廷忽略的问题。

要说华容这孩子平日里口齿也挺好的,这日回答这个问题却东一句西一句,最后学着佩儿来了一句:你以后见到他就知道了。

祝小姐有些不安正待追问。忽然有人报信,只见迎面远远来了一小队南人,他们便是我们越国这个使团的第一站的迎接之人。

华容立刻让队伍准备迎接,很快对方就到近处,只见领头的一头青牛上面坐着一个麻衣女子,披发左衽涂额赤足,双耳悬环,手腕足踝皆佩镯。

不待弓将军解释,祝小姐便直接说了:巫婆。

弓将军在华容的帮助下,终于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大概意思,于是惊讶点头。

祝小姐只是笑笑:天下巫婆大都这个样子。

华容也笑了,看着刚从草丛捂着肚子出来的邓茂,嘴中却似乎开玩笑似的和祝小姐说道:此番便是你出去接应了,以后对方男使便我应,女使则祝小姐招呼……如果就是牛来了,那就茂哥你上?

邓茂一声不吭,脸色铁青,忽然嘴角一抽,背身一弓,转身又进草丛了。

“我开的方子只需煎煮一次,只喝一碗便够了。”华容忽然感到问题严重了:“茂哥,你喝了多少?

远处声音传来,慢慢变小:“俺觉得那药汤难得不苦,还酸酸甜甜的,便让俺婆娘多煮来喝了些。”

祝小姐抿嘴看着华容低头叹息:“甘草是为了败火顺便让你不觉巴菽(即巴豆)之辛,山楂就为了让你克食,不过这两味凑一起,倒真酸酸甜甜……”

“这酸酸甜甜的东西是什么?”小援也想充作大人般坐到正席上,被我撵开,最后只能坐到我后面,和银铃一起喝着我给他们带的特别供应:陈仓醪,也就是我在酒肆里喝的那种醪薄酒。

“味道怎么样?”我明知故问。

“还不错。”小援还是有些觉得不公平:“可孟起,韩德他们也喝的是扶风醇。”

“我是你族叔,他们我管不着,你我能管。这地方本不宽敞,你不好就正座。还有,你这么大喝什么酒?”我承认自己颇喜欢作长辈的感觉。银铃也很有兴致地转身看着这个英武少年:“你便是射援?”

听到银铃主动问他,小援甚是受宠若惊。赶紧一阵婶婶在上的礼数问候,更是引来银铃一阵赞誉。我心道不好,买酒时说是给英雄买的,我不打算喝。可喝酒之时又说不能不受别人之敬酒,银铃心中对我正有怨气。此番很可能会要拿我以前不堪来做说头,以慰小援之心,顺便惩罚与我。

眼看银铃就要说话,事情紧急,心中便立刻有了主意。

“援!尔且到面前坐好。”我大声说出,让周围英雄们都静了下来。我趁大家未静,先赶紧清了清嗓子,以手拢嘴咳顺一口气。银铃非要说这就是酒造成,让我别喝,我则说是要准备说话。

小援很是紧张,看着我和银铃窃窃私语,脸色古怪,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还是依照我说的做了。

“我曾应承此战后为汝取表字,此番君与众英雄齐力奋战于陈仓,保大汉平安。令兄字文固,汝便称字文雄(正史此人确实就以此为表字),众位英雄作见证,何如?”

小援不知怎的眼睛都湿润了,拜谢与我。

众英雄皆喝彩,齐赞文雄之善。

我以我盏满斟扶风醇递于他,笑着说:你可以喝了。

心头忽然放下一块石头,和父亲那边的交代以及银铃泄密的危险都解决了。

紧接着我说出了所有英雄的希望:今陛下遣吾妻为使前来,即铭吾等陈仓之战为社稷之功,智虽未奉诏书而来,却得幸与众英雄荣归矣!陛下圣明!

最后一句稍有些应景,心中有些惭愧。于是我还是诚挚地补了一句:不过走前,吾等还须先去祭拜一下不能归去之英烈,明日智为祭祝,诸位随吾同祭。

第一家被访南人在邓茂还没有从草丛中挣扎出来的便来到眼前。果然是位女祭祝——通常老百姓称的巫婆,带来了一通我们基本无法理解的礼祭仪式和她们女渠帅的欢迎。

于是,祝小姐开始履行她的第一次使臣之责。

其实如果第一家去的是男渠帅之寨或许会好很多,让她可以跟着华容有样学样。但是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当你事后说如果的时候,那一定是“不‘如果’”发生了。

这就是唯一的问题。也许本来不是唯一的问题,但是相比这个问题,其他完全不是问题。

整个越国宫城里就这么一个一点都不了解我的人,而她却在代表我出使。

天知道所有我还不知道的故事里,会有多少“有意思的”的事情发生。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多事之春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二章多事之春

那一日众人同祭的祭文是银铃替我写的,与我的文字相比着实婉约了许多,从这一点上她写就比我写好。我写的祭文大多类似檄文,把“大多”改成“就是”也未尝不可。但是惟今之际,还是不再开战事为上。所以在银铃批完我的前几句祭文之后,我虚心地接受了银铃替我拟好的稿子。

不过看到祭文的那一刻,我掩饰不住的得意,立刻让银铃意识到是因为我自己懒而故意为之,是以独偷其闲也。

于是,我遭到一阵报复。

自然,这种报复不便细讲。

这件小事情说明一个问题,即使在家中面对贤妻,有时也需心有城府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初平二年的二月,按说是仲春时节,陈仓的南边城根下却还有未化的残雪。不过这也不打紧,终究也只是能吸引一些顽皮的孩子和童心未泯的兵卒们去享用抑或回忆自己的童年时日。何况晴了几日,天气越来越暖和,他们这样的快乐时日过不了几日,只能等着来年了。即便这样,他们也至少比我幸福,鄙人其实也是挣扎再三才压抑住自己蹿去和他们打雪仗的心思的。

虽然现在不用担心衣服湿了在中厅罚跪,不过我觉得当着全城官兵,那么多英雄,蹿去打雪仗似乎有些不妥。所以,我只是远远看着那边的嬉闹的人,带着一阵轻松的笑意。

这件事情说明,其实我还是具有一定城府的。

城门终于在我们祭扫英灵那一日完全开了。随着城外逐渐消弭了血战气息,农人开始筹划这一年的补救,猎户在盘算这几日的计划。

我带着银铃去晃悠了一圈,说是陪她散散心说说事,她自然很开心。不过我有意无意地跑到曾经厮杀的地方讲了当时各种情势,只是剔掉了所有我陷入危险的情景。于是,虽然伊人对战场有些排斥,但还是非常自然地对钟大人的种种安排赞不绝口。

其实,我心底是更想去寻找父亲给我的那两把剑的。当然应该早就是残剑了,不过实际情况是连残剑都找不到了,甚至鞘都不知道给什么人打扫走了。

不过倒霉的是,由于我总是“贼头贼脑”地在地上找寻什么的样子。最终我还是被妻揭穿了动机,结果被要求送腮帮子过去让她揪两下,然后还遭嘲笑了片刻。

这件小事更深刻的说明两个问题,即使贤妻也有其“不厚道”的一面,另外即使面对贤妻,具有适当战略纵深的城府仍然是非常有必要的。

但我就是这种性格,银铃说无论小时候怎么和我说需要如何掩饰内心喜恶来保护自己,我都是这般大大咧咧,直来直去,装模做样都不像。她只能能说幸好我这个人紧要时能堪大用,平日只能做做粗人;还感叹般如何我的心地如此纯良厚道,胸怀如此坦荡。

我心中回味得意,进而表面上用些虚伪的自谦语言以显示自己已形成良好的城府,可就这样虚伪之辞还未及出口的时候,的时候,伊人忽然一脸坏笑:“铃之溜须拍马之功如何?”

我没有憋住笑,只能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银铃。

这件小事说明三个问题,即便贤妻也会连续表现“不厚道”的一面的;城府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即便有,也不是在什么人面前都可以展现自己城府的,尤其是对方有此城府之钥匙的。

很不幸,银铃就有这么一把,在我还在想她什么时候有这把钥匙的时候,伊人笑颜如霞地撅着嘴仿佛扬着自己的钥匙一般:“二十年了。”

这就是我的银铃,我总觉得她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尤其对于我记不得时候的事情,她格外清楚,我总觉得她在编。但苦于我不知道,她却总是振振有词,一句“你那时候能记住什么”之类,就能让我无话可说。而且更为苦恼的是,她似乎还串通了佩儿,一起编排我的故事。

不过她也和我说,平时也需小心,并非所有人都如张林,小南一般。往日不小心所积之猜忌,怨恨,不满,非一日两日之机智应变可移。其由来者,渐矣。最后一句我听着耳熟,似乎出于《论语》,不是我用过,就是什么熟人用过。

她了解我,于是她没有把她来之前上林苑里朝上的全部事情告诉我,就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或者他们全把我忘了。这件事情正赶在我不在的时候推动,自有其理由,其实也是对我好,不过难免引起嫉妒,但却不会令人对我有所杯葛。

回首往日种种,我得感谢很多人。我这个人姓谢,既是天生,也是使然。

祭扫完毕,吩咐大家收拾行装,各家带好自家英烈遗物,备好马匹准备一日后离开,我便去向钟大人辞行。

我意识到一件事情,似乎最近多少日都没有注意到有陈仓令这个人,仿佛听到谁有所提及,但是是无意听到还是什么其他情形我却都记不得了。还是银铃让我去告辞的时候,我才发现并告诉她的。她寻思了一下,说可能是守城时战死了。让我去那里的时候,留心一下,看看此人到底如何了,如果确实战死,需记录下来,带回上林苑禀告。我点头称是。

银铃不陪我去了,她说可能她要歇息一下。她说自己来传旨给我本就不当,只是皇上开心以至信口开河才能如此的。

偏巧这一日,钟大人来了一些客人,还都是从槐里赶来的。

原本槐里才是右扶风官署所在,这些人上元节后从各处一同到长安结伴来看望他。结果碰上皇上驾临上林苑,路上躲避车驾便耽搁了点时日,再碰上大雪又耽误了一阵。等到了槐里却说钟大人赶去陈仓了,这些人便在槐里呆了一阵,听得陈仓事平,这些人等不及他回来,便直接又结伴过来。而这些人来探访钟大人的唯一缘故,是因为他们有同样的嗜好。

有嗜好的人,看来还挺疯狂的。

那时我就想着如果佩儿和钟大人他们一般嗜好,估计从我到洛阳开始我就天天都能看到越国千里加急家书了,而且我觉着每份怎么也得二十斤以上。

佩儿似乎就是喜欢看书,活脱脱一个小书呆子。我似乎便没有什么说得上的嗜好,不过四下看了没有人后,才敢小心地在心里自问一句:可能是吃饭吧?

我的这种嗜好似乎也只是为了吃,具体吃什么,倒不太讲究,似乎只要吃饱,口味便不在意了。

忽然感念,叹了一口气,可惜了佩儿的手艺了。

佩儿的小腹逐渐隆起,行动渐趋不便,祝小姐华容出使后,她便常倚在内室榻上看看书,有时也照看一下亦悦,顺便督促一下只隔一席卷帘的外屋的吴越小孔明等人读书。

用她的话说,她须督导,不负夫君嘱托。用纳兰的话说,夫人不看着,这干顽童臭小子便不知要去何处野了。这四个小子纳兰镇不住,倒有些怕霍兰,但是指望他们认真读书,却需佩儿看着。佩儿说,她是个书呆子,其他不会,只会读书,督导着孔明他们,也只能学着。不过看门的老胡却有另一套说法:一个大肚子贵夫人尚能这么用功,小孩再不济,也不好意思偷懒。

这样看来,大人说的孩子不一定听,但一定会学着大人做的事情做。

送走祝小姐,那日佩儿让小孩们抄写《诗》并默诵之。忽然兴起,让纳兰抱走亦悦,命人搬来几案笔墨,给我写起了信。信中除了汇报祝小姐之事,还说了这段时间越国的各种紧要事情,却只提了一句念我归去之词。

我觉得她要么认为银铃会偷看她的信,要么就是故意压抑自己。

这第一档子事还真是很重要:招揽人才。

我赴越国,原为平乱。多是在山川之间,地图之上盘算,进而攻伐招抚,重置府治。却未来得及着手察举贤士征辟能人。

但是事情已刻不容缓,虽因我赴雒阳朝觐天子,但再不选士募能,“恐冷交州贤能良士之心”,张叔如是说。我本就是个外州人得陛下授国为政,如果不能善待这些当地文人,以至贤才异心,良士远遁,岂非大谬。

可这事除了各官长察举,还需选人并以我的名义统筹主持,这个代表我的人选却是个大难题。先不说我们这里的人几乎全是外州之人,除此之外,每个人还都有些“毛病”。原本似乎最适合的越侯义弟:烈牙是个鲜卑人,虽好学,而且在北地便颇学了一些谋略,然仍不甚通我汉家经典。张叔原为著名党人,似乎是第二号最适合的人选,但是张叔自己推辞到:俭为人称为张见鬼,便因吾乃酷吏耳,以严刑峻法为治。俭若征辟,征一室酷吏尚可,其他如何肯来。波韩二将军本是黄巾大将,而且波将军少言寡语,韩将军碎言絮语,也不适合。小南自称自己有汉室刘氏宗族血统,但是书读的比他姐夫还少,也被剔除。徐大人不在,司农之下,及至左右两位谏议大夫,监察左右丞或位卑或职位不符亦不适合。甚至考虑了霍兰,可惜其暂为内府,且为女官,也不宜。

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转到了老四他们几个这里。这个没办法的办法就是一个折衷的方案。以佩儿为主,老四,张叔,波大哥,陈应,阎柔,霍兰六人辅之,各主一方面的举荐贤能之事,如张叔只管选酷吏,霍兰征非内府女官——在越国这反倒天经地义的——以后越国女渠帅的事情绝对少不了。

不过鉴于有些郡尚未平复,察举征辟之人只在苍梧,南海之间,交趾委托士大人推举征辟。郁林只有不乱的几个县如武安行之。

最终还是需得我的夫人主持大局。信上还说她正考虑开策论之考,写信给我便是要问个题目,以甄选贤能,分辨高下。她还专门写道,再过几年,或许可以尝试让孔明做这个事情,小孔明和我有些相似,不好精熟,只知其大略便止,且三教九流之书都有涉猎,年方九岁(本书中从孔明出现便比正史中大点),谈吐已渐有高屋建瓴之感,正适合看看策论,既长见识又可助我选才。而且她很诚实地说,孔明比我悟性远高。只是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对于这么大孩子,有这种性格让她有些想不通。倒真与我这种“敢犯天险”之人正好相反。还说,吴越也谨慎小心,甚至有些小心过火,但是其心思却不如小孔明细密。宋谦陈武二人年岁日长,以前便没有什么底子,不喜伏于文案,现在亦只是粗浅读点书。就偏好舞枪弄棒,常缠着老四去教他们骑射。

老四倒是帮我一个大忙,必须注明,不是倒忙。他“招”了两个人。这个忙主要在这两个人的身份特殊,一个是前苍梧太守的大儿子徐颖,一个是现越国司徒的二儿子徐卫。

徐大人的这两个儿子都是在广信生的。之所以没有人告诉我,我就知道是因为一个十九岁比我小一点,一个才十六岁。而他当苍梧太守已经是我出生前的事情。

这两个孩子大儿子好武,小儿子好文,倒和他们的名字正好相反。要说老四招徕他们其实也纯属意外,如果徐征大人在此事绝计不会发生。

佩儿信只能说个大概,于是此事后来问过老四,才能有一个更清晰的故事,故事相当精彩,不过中间似乎掺杂有老四的卖弄和自夸。

虽然老四部落里有汉人教他写字读书,但是我记得我和他们部落里的汉人说过话,去那里的大多是躲避党锢之捕杀而去逃难的,不可能带什么儒道典籍。加之破六韩族常被侯莫陈族攻击,这些汉人先生自然教的都是些谋略筹算。而他还需得跟着族人打猎放牧维持整个族的生计。作为现在统管马步军的左司马,他的公事还算勤勉,但是闲暇之时,便野性萌发,带着弟妹和雪儿便找个地方打猎。有时还会带上小南,不过老四特别补充说,经常是小南自己赖上的。

此人讲到这里,特别骄傲地自夸道:不过作为越侯义弟,兄长不在,自当担负重任。一日从外军营回城,听得街面上传到广信之南过郁水山中去年冬天来了一虎后频频伤人性命,大家只能白天结伴去打猎采摘。故抖擞精神,欲为民除害。

听到此处,我很想插一句:派人去便是了,你自己去,怕还是手痒。但是不便打击他的话头,便随他吹去了。

他怕雪儿担心,只说自己轮值要去军营住几天。出来又找波大哥禀明此事,波大哥说派人去便是。他说人多了虎便不出来的,还说自己小时在北地便猎过虎,熟手,不怕。波大哥又问你带多少人?他轻松道一人一马一弓足矣。最终波大哥一句小心,便放行了。

小南要说也是军中将领,且与烈牙亲近。波大哥在烈牙要出去猎虎前两日,正好小南在军中轮值,便把后几日一些烈牙要做的事情,如操练,弓箭教习之事都暂时委托给了小南。

于是小南大约就知道什么情况了,他总算长了个心眼,便恐吓他姐夫:你要做什么需带我去,若不带我去,我便告诉姐,让你也去不得诸如此类等等。

老四无奈,带着小南去见波大哥,禀明情况。波大哥沉默一阵才笑着说:便让刘将军陪你去猎虎,我命老海暂代你之值守便是。

说到此处老四牙就咬得狠狠地说:莫看波大哥忠厚老实之状,实则奸诈狡猾之徒。名为以小南替我,其实是让小南告诉婉儿以阻我猎虎,实在小南也是个贪玩的主,这才能只威胁我,而不报于婉儿也。

我想的却是,波大哥的意思就是去两个也能有点照应,你那一人一马一弓之话一出,我想波大哥就有些担心了。

总之,烈牙和小南两个人收拾行装,向婉儿“汇报”他们二人去军营轮值了。婉儿心细,说记得以前小南和烈牙应不是同日的,而且小南刚轮值没两天。烈牙定是盘算已久,脱口便说道,这不是张林邓茂都不在么,所以小南去替张林,他替邓茂。

出了宫城之门,立刻领小南向西。小南不解。这厮说婉儿每次送他都会带着雪儿上宫城墙远眺目送,军营在漓水之西,我们向南岂非暴露此行所为,小南这“傻木头脑袋”立刻猛点。其实小南这孩子还是显得比较机灵的,就是有人主持事情,便有点懒得动脑子,很久没有见过文文了,不知道她有没有能让小南多用他自己脑子的方法。

其实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文文已经离开了小南。

有时候只能感叹,名士之女就不一样。还能想起最初她被利刃加身而不变色的勇气。像这种我们以为早该办婚事的事情,她居然能舍了小南而去。作为当世女子,可称奇也。

二人过郁水入山,寻人便问,大约知道了老虎的出没地方。那几日白天烈牙就带着小南走走歇歇吃吃睡睡,趁着白天野兽基本不出没养精蓄锐。要到晚上了就寻虎出没的附近的水源旁架机关设饵俟虎。

天还没有黑,没等到老虎,却等来了俩持兵器的小孩。

一个叫小孩叫徐颖,一个叫徐卫。他们要趁他们父亲不在办一件大事,便是和老四他们一个目的的这件事。他们称之为为民除害。

从这点上来看,徐大人家的家教很好。两个小孩都有一颗和老四一样充满冒险精神和个人英雄主义的心灵,以及以为民办事为借口的信念。

其实老四和徐颖同年,小南比徐卫不过大一岁。用小孩似乎有些过分,不过,他们两个的表现就是小孩。

他们两个牵着马跑到水边喝水,小徐卫还是年岁小,出来时间长了,有些担心了,看着马局促不安,他也不住地四下张望,对他哥说早些回去之类的话。其实徐颖也一定很心虚,烈牙说看着他捧个水迅速喝了一口就赶紧起身,左右看了看,瞅见了水边有一处有些可疑东西,赶紧提起武器过去,但是口中却一直对弟弟说:怕什么!

他很快就真怕了,一声“别动,小心!”老四被逼喊着冲了出来。扎扎实实吓了那两个小孩一跳。不过当他们看见两个身披兽皮持兵器背弓的大汉冲出来的时候就放下了心。那老大还“哎呦哇”的松了一口气,那小点的则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不过就如他们并没有说自己身份一样,那两个大汉还真伪装猎户。

于是“猎户”中高个大汉说你们差点走到我设的补虎陷阱上,会被削尖的竹子扎到。

那老大似有些不屑,指了指自己和烈牙手中的兵器,说咱们有这个,干嘛不直接用自己的兵器砍,还要陷阱干嘛?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烈牙的双面斧子,烈牙的身份便暴露了。

于是烈牙骄傲地发现自己在越国尤其是广信是个大名人,坊间早就流传的几个名号:左司马太叔,越侯义弟,四将军都是他。而别人认出他,只需靠这把被称作“乾坤双面斧”的兵器便可以了。据说全交州就他一个人使这样的兵器。小南就差点了,虽然个头这两年也窜起来很多,且早已相当魁梧壮硕,只可惜他手中的兵器怎么看都是个叉子。叉子作为广大猎户首选兵器,不是没有理由的。于是,他们当时就想当然以为这个后面的大汉是老四带来的猎人向导。这必然使小南的自尊心遭到了严重的打击,随即他找到了反击对象,对着徐颖说,你的不也是叉子么?那孩子兵器头上确包有一个三叉的皮鞘,结果那小孩拉开了皮鞘,说他的这个只能说像是戟。我后来也见过:三枝向前分开且都是带如锯齿般刃的,甚是凶恶。据说他们武艺的师父是个蛮人,便给了他们一人一件怪兵器,徐卫的兵器类铍(类矛,但有区别),但也不是非常像铍,两件兵器的共通点就是两件兵器都带锯齿般的刀刃,于是都需要戴鞘包裹。

在小南气急败坏地“倾囊”相告下,当这两个孩子终于知道了小南是传说中的左司马太叔内弟,越侯义弟小舅子,四将军妻弟,他们对小南的态度立刻尊敬了很多。但是他们还是问了为什么还需要挖陷阱,难道凭他们的本事都不能轻易杀虎么?

烈牙惬意地回到自己原本窝的地方挨着后,轻声说:“你们猎过虎么?”

他们自然摇头,但说自己知道老虎长什么样,因家里有虎皮,架起来就知道长什么样了?

烈牙后来对我说,他一听就知道这两个应该是某个不小官吏的孩子。能请蛮人到家指导武艺,能打制并持有这么怪异的兵器,家里有虎皮给他们当玩具。我则建议他不要老是特意自吹自擂,赶紧讲下去。

这两个孩子开始瞒自己的姓名,哥哥险些说漏嘴,却是弟弟似乎心眼多长了几个。只说哥哥叫余页(徐穎),自己叫余韦(徐衛),还说家里是附近个大户人家,父亲出去办事,自己在家听说这个事情,便出来“为民除害”。

次日夜里,四人正在树丛中摸黑谈话。老四从话语中发现这对兄弟老大好行军布阵,老二小小年纪“竟”精通官场世故。老四用的那个竟我不能赞同,我觉得是应该的。徐大人才来的时候,应是个年轻人,一定想的是如何在蛮夷之中如何保土御寇,建立功勋。后来时间久了,觉得官场昏聩,不若做个两千石太守好,于是教育上,自然两个孩子便有了些差距。回想起来,徐大人做太守的日子不正好涵盖过了党锢之乱么?如此便好理解了。

忽然老四示意所有人不要说话,虎来了。他们问烈牙怎么回事,烈牙说自己的马跟着自己从北地而来,几乎识得所有猛兽。

然后,着风声,他抽动了两下鼻子。剩下三个都跟着他一起抽鼻子。烈牙问他们干吗?他们说学他,还问是不是为了闻虎的味道。

烈牙笑了笑,说夜里山风大,刚睡了一觉有点受风。还说老虎都很聪明,夜里觅食永远会在下风往上风走,既隐藏自己的气味,又方便嗅上风猎物的气味。所以直接看向下风方向。

四个人悄无声息,只有小南肚子不争气地响了。

烈牙居然还能笑着和小南打趣:你饿了,老虎也饿了,今儿看你们谁吃谁。

老虎渐渐靠近,草丛中轻轻而来渐渐清晰的簌簌之声阵阵,不绝于耳。

几匹马都有些被惊动了,其他三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只有烈牙还慢慢说道:“似乎只有一只。现在告诉你们,我在这里河滩看到了虎脱落的毛,它应该曾在我们前面的水边喝水。老虎一般会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喝水。所以这就是我选在这里等它的原因。”

一声低沉短促的吼声后,这厮不知是不是故作镇定地继续卖弄道:“它发现我们了,可能是发现我们的马了,就能射了。”

山间风越来越大,呼啸着,从他们身边吹过,另外三个人感受着身后吹来的风,总觉得虎在他们的背后,只有那厮依然不停嘴:“今天月色不太好,不过你们可以看见它的眼睛。”

他还故弄玄虚地说了一声:“因为虎眼夜里会放光!”

三个小孩后来都说这句把他们弄得紧张得很。

但是,他们还没有看到那只老虎的时候,烈牙忽然张弓搭箭,一箭催起一阵虎啸,前边树丛一阵掠动之声,而第二箭亦出,遂悄无声息。

虎中两箭,一箭项下,一箭左眼。

然后烈牙当着三个棒锤的面,拔了箭,背起了虎丢在马背上,那马倒是见过世面的,毫不介意。

此人说自己最后似乎不解地看着后面三个目瞪口呆的小子:“走啊!回去了。”

我猜当时此人心中得意得很。

我问小南也不是没有经过阵仗,怎么也有点不知所措,和两位徐公子一样,他居然没有歉然,只是很自信地和我说:“下次便不会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南似乎真的长大了。

我说的是他的心里,或许文文的离开也是一个原因。

所以,这就是我很怀疑烈牙对我种种描述的真实性的缘故。

此事按下,日后还有很多相关之事,比如他们回去后刚出山便碰上徐家急疯了管家带着几十号兵丁来寻人,这便泄漏了两位徐公子的身份。

烈牙这时干了一件最出彩的事情,说这只虎是他们四个人一起猎的,盛赞两位徐公子大义大勇。

然后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岁数,回来便报给了佩儿,张叔他们。他们也觉得这两位徐公子算是很不错的青年,商量结果直接便在佩儿的信中加了老四和陈应各自撰写的一份拟官奏状,顺便还可以让我在徐大人那里做个人情。我猜他们都经过佩儿指导,否则就凭他们两个的字迹我能认,这文书就不敢认了。尤其老四的那封原本很可能是:四哥,徐大人那个大儿子不错,你看补一个广信北部尉六百石的官如何?

最终看到的拟官奏状令我刮目相看,我甚至看了很多遍,深感自己都写不出来,也不会如此规划,我没有想到越国的小朝廷做得如此完善了。我知道我们越国小朝廷需要和我大汉皇家之奏议表章有分别,但是能把这套新标准做好,也是一份功劳。

我必须感谢佩儿。

烈牙那封从右向左,一列列(当时的写作顺序)的字我一直记得很牢靠:

书禀越侯懿决

汉越司徒徐征之子颖,年十九,勇毅果决,有良将之资。

右拟补广信北部尉。

汉越大司马臣才,左司马臣北海,右司马臣暹,左中大夫臣道荣,右中大夫臣亥谨拟。

陈应那封类似,只是讨论起草的人换作了文官们如张叔他们,补的是尚书左丞,四百石。这是个我没有想到的官。

尚书者,上书也。自我朝重作于雒阳,这批人便成为相当显赫的官吏,其实他们的官秩不高,尚书令不过千石,但是他们的权力却很大,百官凡上书言事,开头言必称臣某奏事尚书。虽然现在是父亲在朝,录尚书事,总领尚书台诸曹;但是在越国布政之时,我就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个机构。

且不说党锢之后,尚书台便又受宦官控制,其中很多官位都是宦官自己的人。反正以前暴秦旧岁,甚至我大汉孝武帝之时,都是用宦官为尚书的。要不是他们实在没有几个人有什么文墨,我怕尚书台就要成又一个后宫宦官窝。既如此,朝内很多贤臣良士的奏章自然根本递不上去。所以从小在银铃对我的教育下,我就觉着尚书台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我做越侯之前就更觉得设尚书台有一个麻烦之处,如果这帮尚书将一些重要奏报匿而不报,岂不是耽误大事。

我没有打算设尚书台,可是他们居然要设,不知出自何目的。

幸而我当时还没有看到,否则我绝对无法安心在外面等。恐怕立刻就要找文墨简牍去回信质问。尤其那时正听墙内的一群钟大人和他的同好们谈论书法之道,倒真的让我涌起自己也去写些字的想法。

不过我也只是用手指在墙上随便勾画两笔。

书法之道对于我来说,总觉着不好分上下,比如我的字虽然不算好看,但不少人觉得很有气势,银铃和佩儿的字都很娟秀工整却几乎没有什么外人夸。当然不能排除有些人是为了拍我的马屁,孰不知拍我两位夫人马屁或许更有效果,尤其是对银铃。

我在围墙外便能听到这些人请这个写两笔又请那个写几个字,互相夸赞不停。这个说那个八分(隶书)冠绝天下;那个说这个行文如高山流水不可断绝,一气呵成。一个夸这个不愧为当世草圣,这个谦虚道随手乱画不堪雅赏,这些人谈得很是投机,于几处笔形变化还多有各自见解。这便让我踌躇了,偏巧银铃没有随我来,我也不知道现在进去好,还是不进去了。若银铃不在陈仓只有我定夺,我说不准会离去,等钟大人有空再说。毕竟钟大人就这个嗜好,不让其尽兴似乎有些不成人之美,却要扫人雅兴。但是现在离去,对银铃又不好交代,说不准又要“夸”我老好人宝宝之类,现在周边人多耳杂,被人听去传扬出去可不好。

于是,我选择在外等候,门卫两个几次说要进去通报,都被我叫了回来,让他们等等。

顺便问里面都是谁,答说不知道。这一共七个人有老有少高矮胖瘦都有,乘车而来,一干人谈笑风生下车便直冲进来。不明情势的他们自然拦着,未想他们问清这里是钟扶风的行辕之后,便直接称钟大人名讳表字,其中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只说曹淳昭,宜官鹄,张诞来见老友了。他们便一人拦着,一人进去通报,未想钟大人高兴异常,衣衫不整,倒穿鞋履就出来迎接了。然后就一直论书刻之法到现在。

他们都不认识这些人,这些名字有些似是而非,仿佛中间某些字是我曾听说过的。

后来我就觉得我想的完全是废话。

我最终也只知道透过门卫是问不出什么的,他们不是从槐里跟着钟大人过来的,只是当地的戍卒。

在外听着也算有些教益,其中常听一个自称师某人的颇是盛气凌人,不过见闻倒真是广博,总喜欢说些典故反驳别人,很多典故事情我倒真未听过。只是语气我听着都觉得不舒服,不过里面的人倒挺敬重。一个自称淳的喜欢说笑话,常是他用一两个笑话缓和稍有些僵的气氛,我听了都觉得可乐,常和外面的门卫一起笑。另外便是有两个小孩子的声音,间或插于其中。似乎里面有一个人字也叫孔明,这让我想起家中的那个,不过这个孔明似乎已经三十了。

我似乎天生就对这个孔明产生了好感,不明缘由,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稽。于是我努力地听他们的话,也感谢我的耳朵不错,合着里面一干嗜好相同的人嗓门不时大起来,终于大致分个高下来。

如果我还算能识人的话,那位孔明先生似乎真是其中顶尖之人。此人要么不说,但凡谈到一事,常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话说出来。而那位师大人似乎只会纸上谈兵,他总是提到《孙子兵法》上云云。非常奇怪的是,他的《孙子兵法》似乎和我看过的不太一样,总是在讲齐国的人问孙子,然后孙子回答如何如何,我真有些糊涂了,难道这本孙子兵法是孙膑的兵法?(即《孙膑兵法》,一般孙武被称为吴孙子,孙膑被称为齐孙子,在古籍中,常都称为孙子,孙膑本人还是比较有名的,但《孙膑兵法》曾失传,后在墓葬中被挖掘出来,今存于世,惜有部分散失。)

且不论这本孙子兵法真伪,如果只会照着书说,能背书的人都会。可我没有见到自孙子之后,天下读书之人个个是名将。

我不喜欢这种咄咄逼人的人,听着他们从书法聊到世事,我就更不喜欢这个家伙了。幸好,那位孔明先生还能镇得住这个师先生。有意思的是,似乎这个师先生也刻意对这位孔明先生保持恭敬客气,但有这位孔明先生说话,他便不多强辩了。可以佐证的是钟大人无论多有理的话,他总会一句:此言缪也,此事当为如此如此。

我很奇怪钟大人为什么还那么好脾气。

在那位师先生又开始长篇大论讲国政之时,我问了两位门卫关于此地陈仓令的事情。事情比我想象得严重,陈仓令并没有死,只是被关了起来。原因居然是父亲似乎一直调查着这个陈仓令私卖官库公粮的事情,便命令钟大人过来处理,然后把情况报到上林苑就行了。

结果钟大人来这里处理那档子事情的第三天,便出了这档子事情。

我心中总觉得,如果不是那档子事情,这档子事情就不妙了。

天佑我大汉啊!我刚思绪刚平,感慨未出之时。却见不知何时门外来了一个军中小校没有骑马,跑得气喘吁吁。却徘徊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门卫们让通报他也不给,不通报他又急得团团转。

看见我盯着他,此人立刻过来给我行大礼。我问他何事,为何如此。

回答很有意思,话粗,但人不粗。他的大致意思就是:娘啊!里面都是什么大人物在和钟大人谈事,平安风云侯都得在外面侯着!

只能解释他们先来的,我又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过来随便看看,便等着了。还随口问他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不骑马过来。

他说地方近,去马场牵马还不如直接跑快些。

我心道怎么不说正题。

还好他也立刻意识到了:“噢,西边来了一支很奇怪的队伍,不似我们汉人的,也不像羌人的,领头那个长得可奇怪了,说的倒是一口道地的汉话。小张将军在外面迎接,让车儿哥来报信,车儿哥说记不住这许多,怕说起来,说不清楚,进城就找到我让我来,说我够机灵。嘿嘿!我在城头也看见了……确实奇怪……那些兵将装束武器着实奇怪啊!”

“他们有旗帜么?”

“噢,有,秦!”

我一拍大腿:“你还说你机灵,这才是最重要的,却给你疏漏了。”

“你去报吧!我先过去。”随即翻身上马而去。

我开始隐约感到来的是谁了,尤其听到那个秦后。

所以很兴奋。策马跑到了我们暂宿的营房,打算叫上银铃一起去。

不过我却以为我去错了地方。

我进了营门,紧接着出了营门,看看两边的道路,营寨背后城墙上的旌旗,一切都如往常。

我左右看,前后看,似乎感觉这就是大家住的地方。

我上下看,远近看,似乎又感觉这已经不再是大家住的地方。

没有声音,没有人出没。整个大营看似空无一人。

要说都喝醉了睡觉,似乎也不太可能,却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但是这干人一声呼噜声都不出,立刻把这个理由推翻了。在孤竹苑那两日可是满庭鼾声,此起彼伏,搅得人想说话都不安生的。

一个坛子骨碌碌地忽然从一个帐房内滚了出来,紧接着张林冲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按住坛子,然后蹑手蹑脚地抱起,又要摸回去。

而且居然没有看见我似的。

我完全不明所以,平日这干人从不这样。哪有这么小心翼翼和恬静少女似的,这是和我一起以千人搏几万人的英雄们,怎会如此。

于是心中继续想,脚下却立刻加快,手立刻就上立刻提住了张林的领口。

张林第一反应是抱着坛子转身让我小声。

紧接着反应是发现揪他领口的是我。

于是后面反应是高兴地要说话。

然而立刻双手把自己嘴堵上。

跟着忽然发现坛子不在手里了。

下一个动作居然是两只手下去乱捞。

最终是欣喜地发现我一只手提着那只坛子,一边疑惑地看着他。

然后小援满脸通红从帐内露出脸,刚想说,却发现我和张林都把眼光转向他。

接着他打了个酒嗝,赶紧用手捂着嘴。

我已经开始有些发怒,冲着小援就要教训他,紧接着两个小子一起把手捂到我嘴上。

我不想兜圈子了。最终我得到的唯一解释,所有我见到的人拉我到远处解释道:银铃夫人在车上睡了。

我很想看着那辆车,然后感慨一句:天之骄女啊!

但是我还是努力很平静地看着小援轻轻说了一句:但这不是你偷偷喝酒的理由,而且酒还过量了。

于是我赶紧独自上马而去,在城门追上钟大人。似乎那个小子还报了我在外面和他说的话,钟大人自然很惊讶于我没有先到,居然还在他后面。我想着说我去找银铃,银铃没有跟着我;我又不好说她在睡觉;说去换衣服,明显身上没有换。于是我说我去准备了一下。

天知道我准备了什么。

那个小校后来升了官,逢人便说:平安风云侯就说那个旗子最重要,我重复了几遍那个旗子的事情,钟大人就觉得我有心眼,便在张将军那里提到了我,张将军二话没有说便提了我一级。

最终我是从小张将军那里听说了这个故事。

其实旗子确实是最重要的,我甚至都能从他们的描述中猜到是谁。

于是我稍微和钟大人交待了两句,就先冲过去和大哥抱在一处。

他一拳砸在我的胸脯上,我才发现他是左撇子,和我一样。

不过我想我们两个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差点笑岔了气。

我当时就眼睛一黑,差点晕过去。

等我缓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小心翼翼地问:“三弟,你左胸上受伤了?”

我断断续续地回答:是……啊!中了一箭。

“哎呦,我这不知道,看你活蹦乱跳的,没想到。”

“我也没有想到你是左撇子。”

“我不是左撇子,只是右手拿着马鞭子。”大哥满脸歉意,有些手足无措。结果提起了右手鞭子又不幸甩中了我左手一下。

这番倒霉得厉害,我赶紧跳开他四尺开外半开玩笑半无奈道:“大哥不许这么欺负人的!”

大哥其实是个老实人,他扔掉了鞭子小心翼翼地自己也退了一步问我怎么样了。

我赶紧努力笑了起来,自己也搓了搓左手,又用还作痛的左手拍拍似乎有些麻木的右肩附近,说了句:“没事,当年在北地帮老四族人撤退,受过更重的。你三弟硬得很。”

他也正容,和我说起了正经事情:“三弟,我带来一个人,小朝廷里的人都让我带他过来,本来是要让他来劝五斗米教众回去的。没想到到边境上倒看见他们和羌人一起回来了。”

“张鲁?”我小声问。

大哥点点头:“老二刚赶回来,看到这些情况,就叫我还带他过来见你。”说完转头回去。

我看向了他的背后,然后听着大哥用一声西北话让人带话到后面去。

张鲁还没有到的时候,我就看了这些着装奇怪的秦国士兵。

一色红色的麻布衣服,只胸口有黑色铠甲,头上有盔,盔上红色羽毛倒是鲜艳得紧。有些奇怪的就是他们一手持盾,一手持钺。

我听银铃讲过西面有大秦,当年只是知道没有找到,后来听大哥讲过一些,现在这些士兵或许就是西边那个极远大秦的士兵模样。于是我就问大哥是不是这就是他祖父他们那边的士兵的衣服样子。

“不是,我们族里没有人见过,只有留在羊皮上的一些说法,而且说以前没有马镫子,一只手要一支拉马缰,故而马上用的都是单手短剑。这个是老二和叔父还有我们几个一起商量的。以前那个姓董的西凉骑兵盔甲很结实,但是太重,我们就想着骑兵带盾,解决防护问题,另外单手武器加长,刀做长了太重,也容易断,我就把我们族传下来的用短矛的技艺传给了他们。”老大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但是也有一个缺点,只能刺,不便砍杀。”

我重新看着那些马上之人的兵器,总觉得他们的矛怎么和钺长得那么像。

他忽然想起什么:“噢,这次跟我来的自然都是仪仗,不是打仗的部队。”

说到这里,前面已经滚鞍下马一个青年人,伏在我身前。

“有罪之人张鲁,见过辅政卿越侯大人。”

我扶起了他,想是好一阵寝食难安,面色有些黯淡发黄,但仍是个非常俊秀的青年。

“我想……我兄长必与你说了许多,我不多说了,这次也幸得你手下教众忠义,未酿成大祸。望张大人日后能为大汉社稷,能为秦国之安定殚精竭虑,妥善统领贵教教众。”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别扭,总觉得这种涉及信众的事情有些让人担忧,其实我以前想过很多话,但我却觉得还是不说为上,只多说了一句:“切记:行不触法,则罚不及身;事不误国,则罪不及人。”

我是作为一个辅政卿说这样一句话的。我记得佩儿说过:卿者,庆也,百姓庆其所赖,是为卿也。

既在其位,则谋其政。

还谈了什么我不记不得了,多是一些家长里短,有些帮兄长套近乎,替二哥说好话安人心的意思。

我只知道安慰完张鲁,便领着老大去喝酒。大哥说,他要去一次西羌之地。我说我知道应该去一次,但不必是他。他说自己不是汉人,以前在昆仑山上和西羌人打过交道,应该好去说话。

等我醉醺醺和大哥携手回来,见到了银铃,之后我就记不得了。

第二日,大哥带着张鲁离开,我送了他一天。

又一日,终需道别,我去见钟大人,因为这次确实要走了,所以,有意无意之间还见到了他的那些朋友。

我很客气,于是其中有人很快就不客气。

一个叫梁鹄的十几岁小孩子抬着头满脸惊讶地问我有多高。我说一丈多吧。一个叫师宜官的半拉老头子终于如我所想得蹦了出来,说我没有那么高,还用不知何处而来的一丈之绢为证。

如果那匹布真是一丈的话,我确实没有一丈高。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上面居然还写了一个字:飞(飛)。

说真的,虽然不懂书法,但确实很好看,很有气势,于是我很想要回家挂起来。

可是似乎不方便说这句话。而且我还得想关于我身高的问题,不过我不知道这问题所在,似乎街坊邻居都说我有一丈,买布的银铃都可作证。

结果钟大人出来替我说话:“繇曾听闻楚地多用楚尺,楚尺源自宋尺,宋源为商之遗裔(注:微子启,公爵),则宋尺源于商,而商尺短于我汉尺。秦灭六国之时,曾废天下各国之尺,以秦尺代。后项氏兴楚,则楚尺又大兴其道。越侯原为楚地之人,自小附近多用楚尺,故而多以楚尺为准也不为奇。”

众人多做恍然状,唯师老头子不肯罢休:“元常之言虽不假,其理却非也。师某尝闻有人戏言,楚人避处南地,国人身量较秦赵之人为短,故好用短尺以自高。今见知之非虚。哈哈!子淑那天讲的以叶障目(此典出自邯郸淳所编《笑林》,中国第一本笑话集)之事正好可以来说此等楚人之事。是吧?”

我不知道以叶障目之故事,但却知道这个师老头子对我不甚友善,想反击,可又不能太认真,显得心胸窄了。于是我头脑中迅速转过了他的所有话,寻着一破绽,稍一为礼:“戏言既可为实,莫若去酒肆中喝上些扶风醇,满耳便全为朝廷正史了。再请二书吏,从旁记载,则我汉史可成矣,妙哉啊,妙哉啊!”

众人默然,另一位老先生忽然拍腿笑起来:“宜官啊宜官啊,我很想记下这个故事,可否用上你的名字啊?啊……哈哈哈!”

还是那位钟大人出来打了圆场:“越侯说笑了,容卑职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名动京师的师宜官大人,其书大字一丈方圆,小字方寸千言,实为当世奇才啊!”

“这位……”

那位拍腿笑的人忽然插了进来:“小臣邯郸淳,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我仿佛是听过这两个人的,但是应该不是从银铃那里,或许是同学,或许是街坊,但是着实想不起来了。

自后便是那位自称不足挂齿的邯郸大人依次介绍:此人便是敦煌张伯英(张芝,草圣),此少男为其高足韦诞小公子,另一个小辈则是宜官爱徒梁鹄。这位是扶风曹仲则(曹喜),那位便是钟大人师弟胡孔明(胡昭)先生。

其下与众人攀谈,我说需得回去复命,不能在此聆听诸贤良言,前日在外颇为受教,心存崇敬。

说到此,我还专门走向了那位面色有些不太好的师大人:“师大人,前日听先生讲到一部《孙子兵法》,智浅薄,未曾看过,不知可否赐教。”

师大人忽然得意地一笑,作大度状从袖口里掏出一方小木牌,四寸见方,上密密麻麻一堆黑点,便送于我了。

其实并非是要他这个,总觉得佩儿应该能背诵并写给我,我只是要虚心求教一番,平息前面的争端。

其下稍攀谈了一阵,我便离去了。

我心里有些遗憾,但还是不得不离去。

很奇怪,唯独那位孔明先生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却带着一丝微微笑意地看着场面上的一切。

那一天,我只向他行了两次礼,一次见面礼,一次兄长礼。

他也只向我回了两次礼,一次平辈回礼,一次送别礼。

那年,我二十岁,胡昭二十八岁。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归途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三章归途

终于归去了,英雄们说什么都不让我和他们一起骑马,说箭疮难复,不能在马上颠簸。这干人大都知道我好说话,也经折腾,于是也没有什么客气,七手八脚把我推上了车。

我躺在车里,还真有些疲累,不过大半还是刚才和他们在车边角力的结果。银铃就在我的身边坐着,带着淡淡的笑,就这样看着我。我拉拉她,想让她陪我躺会儿,她让我休息一下,自己却说要帮我收拾一下。我问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她说她去各家列了此战牺牲将士之名,她帮我登记造册了,还有战马损失情况都需上报,她这两日紧赶慢赶也差不多算完了,也还说是父亲特别叮嘱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心知这几日以养伤为由,实则惫懒地把包括收养孩子和带走那个囚徒乳娘,以及如何帮着那日看见的一家三口进而类似家境的陈仓百姓安排一些差事,甚而查查此处那个豪民情况这种事情都托给了银铃。银铃总是全无推辞,而且帮我一一办得妥妥当当。这也就是我从小便依赖她的原因;也是我有些小惫懒,或者称为非常惫懒的源起。不过说实话,真的要我办,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能真办好。

我承认,最后一句所谓实话像是借口。因为其实这几日我大都在与人饮酒作乐,叙旧谈心,最多就是交代如何抓那个王国这点事。想起来,我真不算个好夫君,越想越有点气馁。

所以很快我就决定不再想了。

当然我也不是这么彻底的没心没肺,把银铃拉到身边,心中歉然,口中说道:“辛苦铃儿了,夫君真是不好意思。”

“那你来做?”伊人故意扬起眉毛,嘴角依然带着淡淡笑意。

知道这些事情我做不好,又想逗她开心,我便立刻有些夸张地倒头装睡,伊人笑了:“小懒虫。”

过了一阵,感觉风声已过,便要爬起来看看结果。

铃儿正摆弄着一堆算筹,计算着各项开销,感觉我正悄悄摸到其身后,有意无意说给我听:“这是你糟蹋东西最少的一次。”

闻得此言,我便立刻倒头继续装睡。

伊人又笑了,笑得很灿烂。

直到我发现伊人躺入我的怀中,我才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车停了。南边能看到依旧封冻的渭水和雪覆的南山,北面没有什么树,只能看着雪覆盖的一片开阔原野,太阳低悬在南山之上。余下,只有北面一个个孤零零的大雪包能吸引一下目光,不知下面原本是什么。银铃说他们停下来吃饭,这话一说我便饿了,然后看到桌子上早摆好的酒食。

我在填肚子的时候,伊人却端详着一个木牌,还问我这个是从哪里来的。看我懵懂尚未明白过来,便说睡觉的时候总觉得我袖子里有个东西硌着她。刚才车行进的时候没法看,现在看了,能辨认出不少字,仿佛是部兵书。

我只能含糊说道《孙子兵法》。

她说不是。注1

我一句事情一口食物把那天的事情一讲,她恍然大悟道是《孙膑兵法》,还欢欣鼓舞道,父亲一直要寻这本兵法,这下好了。

然后她忽然惊异地问我:“真是师宜官先生送你的?”

我满嘴塞满事物,只能不住点头。

伊人竟皱了眉头,眼神颇是飘忽,甚至都不在我身上停留。忽思忖安定,立刻寻来空白竹简,也不客气,让我赶紧吃完研墨,随即开始抄写。

于是这天她饭都顾不上吃,车也不让行了,窗门卷帘大开,伊人就在车门边伏案抄写,我帮她磨墨,顺道一起辨认字迹。幸得这位师先生的字虽然细如发丝,却大多能识认出来。还亏得灯火加雪光,那夜无风,终究让银铃抄完了。

其实有些不以为然,我觉得到上林苑后她有充足的时间抄写。一直到深夜,看着伊人愈发疲累,眼到后来都看花了,需不停闭眼养神。自然以我的性格是存不住话的,劝她歇歇,不需急于今夜。伊人却有些固执,笑而不语,只管抄写,也不与我多言语,最多问我此字是什么。我又提出帮抄,伊人竟嫌我字大,且龙飞凤舞,难以辨识。我认为她适当的时候应该稍微尊重一下其夫君的书法,伊人随口便说,现在就不适当。

终于抄完了。我抱起掂量了一下,少说也有十几斤。

我翻看那个木牌,看了那十几斤竹简,银铃的字已经够小了,但是依然花了十几斤竹简。

看来那个师大人确实是个奇才,看来或许是因为我不喜欢他的傲气,有些小觑了他。

伊人还闭着眼睛倒在我怀里歉意地对我轻声说道:累得子睿陪我到现在了。

伊人就这样睡着了。那夜,前面的英雄们看我们迟迟不过来,深更半夜还十几骑跑过来寻我们,我还赔了很多不是。他们说我言重了,我却不知道再怎么解释说好。不过看着车内睡得如此香的妻,肚子里所有的不解和些许埋怨也就放过了。银铃愿如此,便让她如此吧。于是,我不时刻意咳嗽两声,还提出,明日我让车夫快马加鞭赶上。这回换英雄们不同意了,还一群人一个个叮嘱甚至恐吓车夫不得快行,需稳稳驱马,不能让车颠簸了,否则累计卸他三十多条腿,四十多条胳膊,十几个脑袋。

那夜我们就在邻近驿馆院中继续留在车上休息。相对有时还是相当狡猾的我,眉县令应该是个老实人,他紧张得不能自已,以为他的安排什么地方怠慢了我,不停过来解释,几乎要把他的府第让给我休息,自己全家来驿馆。我只能轻声不住让他压低声音,说我妻睡着了,怕吵醒了再难睡着。

看来我的回答很难让他满意,眉令大人依然很紧张。他又开始担心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银铃,故而银铃才让他这么难伺候,这还当真费了我一阵口舌,只说得这位大人不停的不敢不敢。

这不是银铃难伺候,其实这主要是和我有关,而且不是好的那种。据说我小时候不记事常会做恶梦,银铃夜里听我这里有异响或者哭泣便会到我的榻边安慰我,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于是便落下了惊醒便再难睡着的习惯。而中午银铃偏好的午睡,也经常因为精力旺盛的我需要胡闹而难得安生。要说我这个夫君着实不算很称职。

说银铃有一个贪睡的嗜好,大多也是因我而起的,只因原本该睡的时候睡不成。

只可惜,除了闹午觉这个我还记得很清楚外,作恶梦这个似乎又不是我记忆中的,等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似乎我便一直睡得很好。

眉县令这个人叫什么没有记住,我只知道很快他就不是了。因为他和上林苑令之间的关系不一般,而上林苑令事发牵连到了他,一个月内就削职为民了。

不过事后,我总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把这笔帐算在银铃身上。

第二日,一大清早刚睡醒便听说有人在驿馆外想拜见我,是个小孩,据说早来了,卫兵一直拦在外面。我想着觉得奇怪便让人把他带过来,随即见到一个冻得满脸通红的小孩便来见我。我认得他,他叫梁鹄,师大人的学生。

小孩似乎有些为难,带着一个包袱,省去所有恭维和礼节,要紧的就最后他小声说的那几句:“老师说那个太小,而且上面有些地方有错字,未免有所不尊,老师便又给大人写了幅大的,希望……您能把那块小的赐还以便修改。”

小孩开心地走了,如释重负般地走了。

我拿着那个包袱,却懒得打开。看着露出来的绢帛颜色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一个“飛”(飞)字。

我看着依然睡着的银铃,忽然觉得伊人真是神灵无比,仿佛身上都散发着异光。

除了贪睡,伊人还有个缺点:经不起我夸。一夸完,伊人在我面前就有些过于自负的感觉。

那一路看着我一脸疑惑和敬佩,伊人便有些飘飘然了。她说她早听说过师大人的事情。这位师大人恃才傲物,加之嗜酒如命,常空手去酒肆,书字于壁。但有人愿留此字,便需替他付酒钱,倘若无人替他付账,他便铲去墙上之字,痛骂无人识书。(不同书上描述的版本不同)但有心者,常粉饰墙壁,备以好酒邀之,便可得其真迹。但切莫凭此便以为此人随性,其在鸿都门下之时,但有所书,尽自藏之,除皇上外,他人却轻易观不得。梁鹄能拜其门下,因其擅书而为誉神童。经人说动,言此子天下只师大人方能为其师而教习之,这师大人才愿意收之为徒。(正史里,梁鹄也只是学习师宜官的书法,这个师徒名份问题,无从考证,似并未有拜师之说)

我点头说,这个师大人心胸未免窄了些,只苦了那小孩。银铃点头,言道便为此人种种,总觉得其人会来讨还,未想居然让个孩子来要。伊人还言道,恃才傲物者大多如此。因恃其才,而傲于众人,必难容下他人长短,心胸自无法宽阔。

银铃还“夸”了我,说我心胸就很宽,主要是因为没什么才。

除了故意抱怨两句攻击夫君之罪外,我也只能傻笑。想来想去,除了能吃力大,鄙人确实没有什么才,而且能吃似乎从来也算不得什么才能。

谈及师大人的时候银铃提到的一个叫鸿都门的地方,我似乎曾听人言及过,甚至似乎看见过,但是似乎只是随便去过并没有特别留意,这次提到,我便问了这个地方。

“子睿应该去过……”银铃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她有些迟疑,仿佛有很多牵碍在其中。

“子睿觉得天下何如?”伊人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却压低了声音,附在我耳边,似乎又另有深意。

“此番朝廷裂土分疆,大封诸侯;说为灭豪强豪民,保汉室社稷;然则却除小恶而存大患,使藩镇诸侯势大,不早日剪除,必成汉之大患。若后朝廷举措不当,又致生民涂炭,此智所不欲。我生之岁,恐便要忧心此事一世。好在贤士能人还多,徐图削藩,缓谋夺地,明擢其爵,暗抑其实;想来终有一日可定!”

银铃笑了,又叹了口气,接着又笑了。

“充什么老?”她嗔怪了一声,忽然轻声自责般自言自语起来:“或许我错了!”

然后伊人便没了言语,只是忽然抱紧我,竟轻声啜泣起来。

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一切都来得莫名其妙。而银铃一哭,我什么心思也都乱了,饶是什么急智,面对此时的银铃也全无办法。

无论我怎么问,伊人却一直在我怀中摇头不答。

我取出铺盖再给她盖上,让她歇一下。

伊人睡去了,这日,她竟说了梦话。

我陪在身边,便听见了。

心中暖暖的,便也卧在她身边睡了。

想进她的梦乡,去告诉她,我的心里话。

可惜,没有进成,或许是我的块头太大了。

我被吵醒了,银铃摇醒了我,说有人找我。

后面几骑快马,受钟大人委派,护送一名羌人信使。开口言其为羌人一支,自称族群孱弱,回去难免为其他部族所欺。知我“如何如何”——这等谄媚话听得多了,没想到直爽的羌人也说得出口——愿投奔越国,望我收留。

场面上这位颇伶俐的羌人使者一番他们的礼节做足,接着面色诚恳地操着口音很重地汉话详细说开去。其所属称烧戈部,因族弱不能自持,为他族胁迫而来,今几个大族损失惨重,归去后恐难免为这些大族算计,以偿此番损失。他们族里长老们觉得我“这位汉大人”守信心慈,加之早先听说过登大人他们族的故事,算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故而想投奔我。

决断之际,我忽然有了个主意,不是对这个部族,而是银铃从上林苑带给我的那个问题:如何应对北方游牧部族之害?而且几乎在几个须臾内,整套说辞和举措应对全部在脑海中了。

不过场面上还得办正事,我言下自然没有拒绝,羌人的事情我了解些,而且弃乡而远投我,应不会有什么异心。而无端拒绝,其族归去恐有变乱,自然不可。

但场面上,有些话还是得先说,比如可以投靠秦侯为亲随,只消书信一封便可。而越国地处天南,天多湿热,他们身为羌人,传闻他们耐得寒凉,禁不住暑热,恐随我去会出意外。

那使臣很是实在,说他们族很多都是汉人,而且他们住的地方夏天也很热,应该不妨事。

这我便无话推说了,帮老二那里简化危局,也算是件好事。便让他们自己先安置好,我去请示圣上,必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正要打发他走,车内人忽然轻声唤住我,让我问一句:“你们族内为何那么多汉人?”

我觉得此话多余,烈牙他们族也很多汉人,大都是当年党锢逃出去的,我猜羌人中大抵也是如此。我不能让银铃再问下去了,总怕周边有人听到一些不方便的声音,传扬出去就麻烦了。

“原本没有那么多的,只因一个汉人多的俄何部族临时加入了我们,就是他们说您能帮他们,便都归了我们烧戈部了。他们说他们很多都是当年什么乱子逃出来的,不便以汉人之名见人,所以便投我们以烧戈族之名示人。”

心道果然是当年党锢之乱逃出的人,亡命羌人小部族中。心中甚至想着说不定中间还有当年有名的党人,那些可大多都是贤才,此事甚好。只是此事需得赶紧打住。要说你这使节也实诚了些,怎么这种话也不知道掩饰一下,糊弄过去,这周边可不是我一个人。

我连连点头,还加了一句:我必照顾贵部周全,请速归去,便说我定想法让贵部族周全。

回到车上,银铃兀自沉思,我笑道:“想什么,是不是想着那些昔日党人?我想的倒不是这些,而是他们来了后,问问那个王国在他们那里都说了什么坏话,出了什么坏主意。”

银铃转过脸来,看着我,忽然说了一句:“我定会想法保他们周全。我也会去问问那个王国到底在哪里?”

我笑了,其实我总觉得银铃这句话说得有些怪,但是我相信银铃不过是有些心事,而且很可能是伤心事,不想让我的妻再哭,于是我不再问了。

我只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故作神秘地凑上去说我有了一个主意——一个解决北方游牧部族的主意,一个若非经历过那么多特殊事情可能完全想不到的主意,只不过这个主意其实真的很简单。

银铃张大了嘴,思忖了很久,忽然点头:“这等主意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伊人很隆重地又“夸”了我一句:真是胸怀宽厚,又有颇多歪才。

伊人这两日很怪,常会忽然陷入沉思,当我和她说话时,她也常需多唤几声才能回过神来。

她甚至忽然要求我们的车放慢速度。恐怕负责供给我们的各地官吏也觉得有些怪,凡有人来参见送餐之时,总会隐晦提醒我们应该快一点,以便天黑之前赶到某某驿站之类。银铃即说需配送些清毒生肌的药物,那药单银铃倒是从陈仓便带着,便照单报去。那边就算有死心眼,看了药单,大抵也都知道我受过重伤,后来果然再没有人含含糊糊地表达催马之意。

见载我的车行动愈发缓慢,英雄们也不时派人来看望我,他们倒是实诚,总担心我箭创崩裂了。我不想说是银铃的主意,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只知道,银铃如此必有道理。我问了,她没有告诉我,定是还有什么顾忌,我便不问了。对英雄们,便只推说自己觉得困倦,一路伤口尚有些酸麻,需得多休息。

其实我的身上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冬日里伤口恢复得是比夏日里好,也没有什么麻烦后事,加上我似乎伤口愈合速度一直超乎常人。这应该是小时候经常打架,爬树,以及到处疯玩造成身上常挂点伤造成的。

没有等到我,英雄们也不愿或者说不便提早回到上林苑。所以我让银铃出点钱,给英雄们在武功逗留时能喝点酒。我想这能让广大英雄人物比较开心,尤其是翼德兄。跟着我相对来说似乎更加自由一点,对于常年在各自主公手下被呼来喝去,此时能到处喝酒无人约束,显然要好很多。

不过还是需得我警告,胆敢有违我汉律军纪之事,便算他死在战场上了。

我想所有人都明白我的意思。

只剩张林,小援几个人还不停提出要随从我身边以为护卫,被我不容置辩地打发走了。出于补偿,我提出给张林也定个字。那日站在车尾之台,看着水南之松林覆盖着雪一直延伸至终南山麓,上与云雾相接,风过,南山云雾与雪覆之松林如波涛之涌,便定下了“松涛”之字。

送走了欢蹦乱跳的张林和小援,我心中终得安定,车夫刚要催马,却被我止住。拉着银铃一起,便一起站在车尾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南边随风而起的松林云涛,又或看看北面苍茫于雪中的群山。人生如此忙碌,或许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看看路边的风景,原本这些美景就存在,只是我们却从不留意。耳边似乎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叫隐约传来,天上却看不见它们的踪影。风不时沿河谷吹去,周围景致愈发明晰。银铃又起了诗兴,吟出了几句,不过她说她可能还需斟酌些句子。

这几日稍微苦了车夫和随行侍卫,他们的帐幕不甚厚重,远不如我们所居之车厚实温暖。可能原本也没有想到在外面呆多久,每日需砍斫不少木柴枝条,生火取暖。所以,我尽可能陪着他们一起受些冻,另外加散些钱财补偿一下。

忽听马蹄声急,子龙兄领一骠骑信使前来,信使躬身递上一个书信锦囊,拆阅观看,却是父亲写来的:子睿吾儿,既言无恙,为何不归?母甚急,每日催促,竟至要先去寻儿,望速归。

我递于银铃,笑了笑,对着马夫直接说道:出发。

等打发走子龙先行远去不见,银铃忽然改了命令:转头。

伊人带着歉意看着我,只说了一句:等不及了,只能相迎去了。若子睿身体不适,妻便独往。

我笑着摇摇头。

伊人忽然有些疑问:子睿知吾要等谁?

我笑着点点头。

其实我不算很清楚地知道,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心头萦绕。

不过终于有一天,我确知了银铃要等谁。

那日整个烧戈部在眉县县尉带着的几百兵丁陪同或者说监视下一同追上了我们。

其实不能用追,我们是自己迎上去的。

我们的到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羌人头领们甚至非常感动,相伴一起到我身前,单膝跪地,单手抚胸,以示礼敬。

银铃交给了我一个竹简:

里面有她写的七个问题,加上开头一句:无须逼问,但一一偶尔询之即可。

于是我立刻真明白了,在和烧戈部一干长老之间交谈问话回答中,有意无意加入这些问题,以及我自己想问的问题。

此番乱事,贵部和俄何部伤亡如何?无甚伤亡,一直在大营西北角聚居。

一共多少人?共八百多人。

两部各多少?各四百有余。

俄何部可有人在此间?无人,俄何部人说不方便。

牲口损失如何?倒被羌人大族临走抢了些。

口粮现在还有否?几近断炊,所幸,陈仓的钟大人接济了些。

以后想做一些什么?但有所用,便可遣之,只要莫让我族回去再被那些人所欺。

七个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然后我才加入了银铃的第一个问题:烧戈部和俄何部以前没有什么仇怨吧?

答曰:二族皆小族,常为汉人官长和羌人大族所欺凌。二族之间倒无什么仇恨。

我点头,你们可见过王国?

答曰:无,只听说过,据说以前他也只来往于几个大族之间,未曾得尝所见。

俄何部如何决定投靠烧戈部?

答曰:俄何部诸多汉人有罪者寄居,但有汉人有罪者投之,俱为收留,如此恐有不便。

俄何部故往可有汉人官长究以窝藏罪人之事?

答曰:不知。

可否请俄何部之人前来?

答曰:便如君言。

我不是个笨人,我已经渐渐意识到那个银铃担心的问题愈发清晰,内心抑制不住兴奋起来。

俄何部之人前来之前,帘子动了一下,银铃只说了一个名字。

来的人被我命眉县县尉抓了,我让他们安心,只是传令告知烧戈部和俄何部的所有人,这个人就是王国。

我问银铃怎么知道的。其实我也不能确信,我不知银铃为何如此笃定。

她说,她本来也不肯定,但是当她知道来的人中居然没有一个俄何部的人时候,再等见到来人胡须仿佛刚被割短之时,她就确信了:因往西之路已断,南北皆大雪封山,周边市镇则到处通缉。王国便委身多有汉人逃罪聚居之俄何族,只说自己是个汉人罪人,还力劝俄何部一旦归去,必为大族所谋,莫若寻羌人为众之族,以其羌人之名投我,可保万全。既投我,我纳之,则便无人想到,或敢在在其中搜捕王国了。等过了通缉他的郡县,他便可以逍遥逃遁,再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因为谁都不会注意一个新来的,甚而可能不知道名字的人,而我们就更不会知晓。可他错就错在他没有想到我们接了皇上旨意归去,竟然不着急赶去,还会直接迎了回来。临乱之际,未及准备,他最初的谋划使得俄何部的人自始至终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在无法保证俄何部来见我的人将自己种种掩盖,故而当真的叫俄何部的人来的时候,算及其人撺掇羌人造反的勇气和魄力,他一定敢也会自己毛遂自荐,冒险前来自圆其说。

难得的是,他居然真能撺掇两族照他设计行事。说实话,此人罪大恶极,却是个难得的人才。若非此番祸事太大,致生灵涂炭,或许真的可留。

忽然心酸,自己不也令得益州生灵涂炭,或许我也不可留。

银铃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赶紧打断了我的心中酸楚,亲自牵马并叮嘱于我:夫君赶紧带着其他所有人去上林苑。

我点头只说了一句:珍重小心。

伊人点头,还多叮嘱了几句比如我要做好被骂准备,等被骂完了再说王国的事情。

然后我和仍然有些愕然的羌人安顿了几句,拔马就走。

未走远时便听到银铃在那里与羌人头目把抓王国之谋划全归到我的头上。

其实我有些不理解,她应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甚至很讨厌占他人功劳,她却为何总要将自己的功劳记于我的头上?

想了一阵,不得要领,只能摇头叹气,放下了这个念头。

众英雄在驿馆看到骑马飞奔而来的我,大多都吓了一跳。我也没有进去,在外墙只大喝了一句:快点跟上来,快随我回去复命面圣。

下面一路催马换马。这几日天气暖得快,冰雪迅速消融,路上便很是泥泞。座下马很是疲倦,须得逢驿便换马。稍有走神想着银铃此刻在如何如何,英雄们便也逐渐跟了上来,终于快到上林时,人差不多都凑齐了。

武功过去一日便到上林苑当初出发的苑门。我听说西边还有苑门,可不清楚路,也懒得找了,路上也没有什么指示,比如立个蓝牌子,打个框框,说往什么方向两里地就转到平西门什么的。远远看得门上包裹红绸,不由得放慢坐骑。众英雄喜不自胜,交口聊着必是为我等此番功绩。早有人报信进内,未得进门便听得舆马车驾声不绝于耳,中夹杂钟鼓之声。慌得我未到门前赶紧下马,正襟捋裳束发以入。

听得钟鼓之声我便知道是谁来了,再转入门见得眼前情景,众人也随我一起叩拜。

我不知怎的,有些莫名激动地大声回复:“罪臣逆儿未蒙君父圣命,私领各忠烈诸侯之亲卫,前去御寇,今幸得获胜,逐寇而归,未辱陛下之圣明,不敢求恕罪臣逆儿之罪,却望陛下嘉奖我大汉忠勇将士。”

“吾儿起来!”皇上似乎也有些感动:“看到奏报,真以为见不到吾儿了。”

言语中竟有一丝啜泣之音,随即他加了一句:“也请我大汉忠勇将士起身,大丈夫岂可屈身与尘泥之间。”

众人谢恩而起,有人竟也激动至唏嘘声起。

“今日朕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那件大事对当事之人虽然确是件重大的大事,但当事人本身却总觉得有些唐突:我的冠礼。

父亲给陛下递的冠,陛下给我戴上,还很珍重地叮嘱我,自此冠礼后,除非父母,再不可自己使他人为己理发剃须。

皇上难得还开我的玩笑:吾儿此后便可以娶妻生子了。

我从此从原则上彻底成年,并正式拥有了一个我早拥有很多年的字,以及可以结婚生子的权利,虽然这些事情在此之前我基本都已经做了。

仲道兄不知何时归来,在此种事宜之中其为司仪,着实吆喝了两句,他后来对我说:字者,屋下有子也,有字之人,方可娶妻有子。

这就是我觉得博士有时候很烦的一个重要原因,虽然我对他讲的这个情况也很觉得很有意思。

皇上除了脑袋上一顶似乎是竹制的冠外,还送了我一件礼物——一根狼牙棒。上好的铁攒出个黑得发亮的“刺猬棍子球”——这是张林这么形容的。有人还说,皇上专为此次命人杀了一只猛虎,以虎血加入淬炼,可以作为证据的是那只虎尾巴最后挂在了刺猬下面。

陛下问我银铃在哪,我说押着王国正回来。陛下一阵惊愕后,喜不自胜,然后说出一番话来。周边人大体表现的情绪和皇上一样,后面则附和着皇上,一看就像是皇上的忠实臣子。

我总觉得我脑海中的这句话好像有点损,所以没有说出来。

然后陛下就交给我一件事情,说他就准备等我回来再说:去见鲜卑人。

这不算是件好事,至少我认为不是,不过似乎至多也就是我认为不是,长辈们都认为我去最好,忠臣良将们也非常赞同陛下的意见。

要是改成去揍鲜卑人的话……嗯,好像也不太好。总之怎么我都觉得不太好。

鲜卑人是个麻烦问题,我的计划暂时还不便说,具体可能真得我和这些人打过交道后才清楚。我决定还是先和父亲老师孟德兄稍微商议一下,再做定夺。

其实银铃也碰到了一个麻烦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伊人曾问:她不会杀了我吧?

女子之间通常有很多话谈,虽然这两个女子之间唯一的关系其实是我。不过这个关系,当真不算什么很温馨的关系,但是银铃说她们开始聊的那个时辰一句都没有提到我。银铃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银铃,银铃让停下了马,让其他人继续前行,却下车与那女子相见。银铃问伊:如何来的?她说跟着太常大人来的,她耽于美景,便耽搁了,太常大人本是告假去槐里的,结果要寻的人不在,如今应在陈仓了,让她在此随便散心。

两个女子携手走上北边的高地,银铃说路上曾看到的美景都不见了。她看到的是满眼的土丘连壑;另一个女子说西北面远处的叫岐山,周兴之地,这里原本的名字叫大丘,这些土丘很多都是周时的贵族留下的墓冢。

那日母亲看见我乐得直掉泪,父亲说,看到那个贯胸以入,把他都吓坏了。他不敢和母亲说,却被姐姐从孟德那里得知了皮毛,回来便大声询问父亲我的情况,把母亲直接吓晕了。

于是我们全家都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当然也只是谈笑间的想法。就是把那个文簿找来,用支箭穿了他,让他深刻感受到什么“贯胸以入”。

我谈到陈仓那家豪民,父亲说要去查查。母亲说其实到处都这样,父亲说母亲胡说,母亲不服,说父亲以前是个“纨绔公子”当然不知道,父亲说他如何不知?但是事情没有那么严重。父母二人开始还有玩笑打趣,后来父亲有点认真,母亲也倔强,情况就开始变得糟糕了。于是直接导致我主要都在劝架,好不容易才岔开了话题,最后拉着父亲向母亲告假去寻老师,孟德兄商议事情,才算了事。

自此后我便不敢在父亲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提公事。

银铃说她们在一起自然不会谈什么公事,那女子也没有问到任何公务。

银铃说她们一起做了诗,然后从袖中拖出了两卷手抄短简,问我是否能看出哪篇是那女子写的。

我看了一首就说另一首是那位小姐写的。

她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有些觉得好笑地反问她是谁教我作诗的。

银铃笑了,却叹了口气。

我又看了另一首,忽然改了主意,问银铃是否两首都是她自己写的。银铃摇头,说其中确有那人所撰。我反反复复将两篇看了几遍,举起后面那卷,说还是这篇。

银铃点头,却又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我要你看哪首是她做的原因,其实所行一路有思,想以诗记之,便酝酿了一路,子睿走后,闲来无事,便赋完了它。为投其所好,便与她赋来。她却能在我言毕之后,照着我的诗文肌骨,随口道来,仿佛可以与铃之辞直接接上,又全不似她往常格律,却宛然另一个司马银铃。”

“子睿,真国器也。”孟德兄对我赞不绝口,“千骑往而能平乱擒敌首,此诚奇功也。”

我可担不起,赶紧将往来过程细加描述,还说了钟扶风大人很多好话,说道其实很多功劳得算在钟大人他们身上。长辈们都频频点头,说考绩之时便都注意到此人了,依我之言,他们一致认为此人确可擢为重臣。唯独说到中箭之事,我还是掩饰不住对那个大惊小怪的文簿的不满之情,埋怨了几句,痛陈此言吓得全家人不轻。

未想老师和孟德兄相顾大笑起来,让我和父亲有些摸不着头脑。

孟德兄笑着对我说,“可知,此文簿为何如此撰写?”

父亲似乎有些恍然:“你们可曾有过此种授意?我记得定国贤弟是有发过文书往陈仓的。”

老师笑而不答,孟德兄继续接过话头:“正是定国大人这封信才使得如此,那日告捷文书一到,岳父大人与我等一同看完告捷之文,岳父大人前去觐见陛下。定国大人则想到一事,说其间并无子睿是否受伤之言,与我言道需得修书一封到陈仓,让其再报后续之事,需要提及子睿伤势。若子睿没受伤,便报有伤,而不言轻重;若子睿受轻伤,便报重伤;若受重伤,便报危甚。”

“为何如此?”我被弄糊涂了。老师也就看着我,微微笑着,自己却不做解释。

“子睿如何明知故问?贤弟无诏而讨贼,私领诸侯之亲卫,此事知之之人甚众,无从隐瞒,终将天下人皆知,则虽大胜而陛下圣德无以彰显。陛下一旦知晓此事,子睿若再不受些伤,以尽显其拼死杀敌之忠心,陛下心中怕还是会有些芥蒂。而一旦子睿伤重,陛下必念父子之情,不再顾念那些面上文章。”孟德兄笑得更开心了,“操当真佩服楚公之远虑,亦佩服子睿之领悟。你还真就慢腾腾在路上拖了这么多天,陛下派的一些探视者回报,都说你咳嗽不停,面容疲倦,却焦急要回来。”

父亲这才恍然大悟,于是长辈们一致认为我既是个偶像派名将,又是个实力派倡优。

我想着,有些事情还真是巧,都碰一起了。

不过我相信银铃碰上她不能算是巧合,而最终她们还是谈到我也不能说是不可避免的。她说她不会嫁进侯府。不过如果我厌倦了朝内种种可以到江湖里,去找她,她会等我。她说她并不是想拆散我们一家,便把她当做一个可倾诉的朋友便行了。她甚至很自信地说,子睿一直没有忘我,子睿永远不会忘我。伊人走时,笑着,银铃还能看见她的脸时,她还没有流泪。最终她只是一个人消失在渐渐褪去银装素裹的雪原上。远远地还能听到她在大声却颤抖地喊道:好一番春guang烂漫。

银铃回来的时候就平静地将此事完完整整告诉我。

还问我:你会厌倦朝堂上种种么?

我早就讨厌了。

你会去……

我不会走。我讨厌,甚至厌恶。但正因如此,我才要留下来。这种讨厌的事情如果摊上那些我讨厌的人去做,对大汉社稷,黎民百姓可大大的不利。我不能走。这个游戏里,我还没有死,我便要玩下去。况且,我现在还能造福一方百姓,而不受掣肘。

银铃扑在我的怀里,忽然抬着头,挂着泪,却是笑的:“这才是我的子睿。我所有的一切。”

我搂紧我的妻,努力让她在我怀中,想着不再让她受一点伤害……直到银铃连喘带求饶地让我松开,她快背过气了。

我似乎一直在把握一个度上缺乏天赋,所以通常都会陷入某一种极端。在去见鲜卑人前,我表奏先杀王国以立威,长辈们都欣然同意了。

头颅被当着鲜卑使臣敬献上来的时候,我竟当着在场的皇上和所有大臣的面叫了出来:啊!

万幸,我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头脑中稍一盘算,便捂着胸口,只说心中畅快,想笑之时未想却崩坏了箭疮,求恕无礼惊驾之罪。

但不幸的是那日退朝,我并没有去准备和鲜卑使臣谈判,而是请人恳留下了所有辅政卿。在陛下面前,我依然记得我当时喘着粗气,环顾四周,极为愤怒地问道:“此人不是王国!王国此贼何在?”

注1:《孙膑兵法》汉书中有记载,此后提到此兵书的地方逐渐变少,直到隋后完全失传,新中国建立后,通过考古发现才有竹简出土,而且有残缺。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祸根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四章祸根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认为我少年老成,办事有魄力而又不乏稳重。当然实际情况是要打些折扣的,而且不同时候折扣还有高低之差,对此只能自我安慰自己终究只是个刚行冠礼的青年,除了从此后不能随心所欲地落发剃须外,(注1)没有其他任何变化。我依然容易冲动,这次冲动的后果,当时并没有什么体现,于是我便疏忽放过了。若真赋重生,我一定会缄口不言,就当没看见一般。因为这事真正探究起来,与我和场面上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关联,但是这并不能妨碍场面上的某个人告诉其他一个他所熟悉的人,然后这个人便考虑到了一个阴谋。只是这事时日久远,事后我便逐渐淡忘了。

回溯过往,犹记得当年我是多么愤慨难耐,慷慨激昂。我以为场面上都是自己亲近敬爱之人,便没有多想,只管顺着性子发作。

“实言明说,且乞天听。”熟练地开个禀报的话头,我将整个事情讲了一遍,我甚至讲到:“智与王国并无私怨,此为陛下与天下而为之。其人纵使有才,然其掀滔天之祸,使无数百姓蒙难,只因其一己私念,不可姑息之。”

“智不知何人调换此贼,因在鲜卑使节之前不敢表露。但我想此人应在陛下之前。”我环视四周,我甚至怀疑了父亲,但是看到父亲也在看着老师和孟德兄。

“若此人真有如此之才,却为难得,杀之岂不可惜。”老师竟如是说,令我大出意外。

“那日贤弟认定之人实为王国收买之死士,后为我等验明正身之时查出。”孟德兄如是说,听着合情合理。

父亲小拉了一下我的衣襟,似乎有些示意。

但我却并没有在意,或许我太年轻了。

“哦,谁验明的?能否让我去问明?”其实心中开始将信将疑,但是我还是咄咄逼人地点出了这个关键人物。

陛下有些不耐烦了,听明白过来味便说道:“此事,子睿吾儿自己去查吧。心平气和点,勿绷着箭疮。哎,你没有旨意乱去打仗,这种事情,还要搅合,你们辅政卿处置便是了。”

我跪伏于地:“谢陛下恕儿臣擅领兵之罪,但若得正法乱贼枭首,甘受此不敬之罪。臣本惫懒,银铃也素慕清净,愿与妻隐居山林,不再烦扰。但只求现下惩处此贼……”

陛下忽然喊道:“逆子与我上来!”

赶紧低头不语躬身前趋,行至陛下案前。

就觉耳边风声响起,不敢躲闪,就觉背上一阵闷痛,似乎刮着伤口,竟让我有些吃痛不住的喊出了声。伏在案前喘息不停,背后火辣辣一阵刺痛,瞬时激出一身冷汗。

陛下似乎有些后悔,竹简脱手掉落在我的身边。稍停顿片刻,忽然大喝道:“逆子罪臣,汝以为我大汉俸禄是行商坐贾一般,可以讨价还价的么?”

我赶紧认错,捡起那卷竹简赶紧放上案面,然后跪伏等待发落。

陛下似乎也消了气,丢了句“退了,自己去查。”便先离去了。

拜别陛下,三位长辈都过来看我。父亲一边查看我背上伤口,一边确实有些不高兴:“子睿唐突!此事要查明何其容易……出去言明,我们便可下去查办,有何难处。何须在此扰陛下清净,而且净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陛下怎能不动怒。”老师孟德兄则只问我背上情况如何。

我硬气地就地坐起看着三位,一位位长辈的脸看过去。

“孟德兄,此人不可留。有才之人若无德行配之,只会酿成大祸。”我相信我猜得没错,此事一定是孟德兄所为。

“此事,你我兄弟下去再说。”孟德兄似乎不愿意在朝堂上纠缠,但这句话一说,我相信我猜得没错,而且我想他肯定要打算说服我。

“那个绝不是王国,我信银铃,我可能会犯错,但银铃都会帮我纠正,而她还没有错过。”我坚持补了一句,还“自信”地笑了。

至此,所有错误全部无一疏漏地正确完成。

我不想听孟德兄的劝解,只打算先自己去查。不过我却没有走成,正准备离开时,被太监传来的一道懿旨留住,说皇后宣我入觐。

只能与其他三位长辈告辞,去面见我的义母大人。我心中还在想着,希望坊间的那些传说她听不到,否则见面必然尴尬。

当然念着我那位大嘴巴二嫂的嘱咐,我很恭敬地称皇后:“母后在上,儿臣汉越侯智觐见。”

先是一群人退去的脚步声,静谧片刻后,忽听得一声温柔关切之声:“陛下……打你了?”心下暗叹太监选材也不选些嘴风好点的,这才刚出点小事,皇后便知道了。

“儿臣愚鲁,违逆圣意,确是该打。”因为保不齐我这里的话还会传到陛下那里,还是乖乖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比较好。

“别装乖了,我在后面听着呢,你在前面那可慷慨激昂得很,在这里却装什么孝子贤孙。”没想到皇后也加入偷听打探情报的斥候这行了,在她沉迷之前,须得劝她该行。

可我还没有开始说话,皇后却忽然探前以手掀开我的衣领。迟疑了半晌,良久,只听得一声叹息。那语气不像是怜悯,倒更像是失望。不知是不是嫌皇上打得不够重。又静了一会儿,义母继续讲了起来,那些言语真让我紧张至极。

“子睿在朝内这么久,有没有听什么人说过你茹皇姐有一个孪生弟弟。”皇后声音竟有些颤抖。

我真希望我当时能昏过去,可惜天不遂人愿。我才知道,有时候身体太好了真不是一件好事情。

“儿臣……不知。”堂堂大汉皇后竟开始谈这种事情,怕已经有些认定我就是她的孩子。此事摊到台面上,绝不会是件好事。我立刻想到了所有可能性,大部分都是很不好,剩下的则是极不好。

“傻孩子,怪不得会在朝堂前口不择言。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真应该和我那两个好儿媳妇躲到深山里。”义母笑了,忽然她语气一转,像是要对我忠告:“这里多危险,你难道一直不知道,一直没想过么?”

未待我回答,她忽然一抖衣袖,哼出一声不屑和世故。

“哼哼……儿以为前几位皇帝为何都无子嗣?先皇三十六岁而崩,可竟无一子半女遗世?皇上这么多妃嫔,十三岁便当了父亲,可这么多年只有两个活下来的皇子又是为什么?”

我承认我一身鸡皮疙瘩,背后涌起无尽寒气。虽然我曾有耳闻,但是没想到从这个依然拥有美丽动人脸庞的中年女子嘴里出来,竟让我开始战栗。

“那时,你娘只是一个美人,很快便怀上了龙种。”我的心咯噔咯噔地乱跳,从她此句称呼,我更能感受到面前这个女人是真把我当作她失散已久的亲生儿子,只是未能得到我的确证,若我忽然哭着叫娘亲,指不定今天就要出大事。

“**处处是非,步步陷阱,一步走错便有危险。宋皇后是个好人,可他们宋家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买通了宫内很多太监宫女,都看着我和其他入宫之人,若有胎儿,便想法设法下药打掉胎儿。幸得我家之人与太医令交好,詹事为申谢族人,是个忠义之人,才帮着保住了我腹中汉家血脉。当我诞下茹儿之时,我甚至一阵轻松。知道我和我的女儿都安全了。觉得我就有一个女儿也挺好。生完茹儿,我极虚弱,只能躺着静养,过了几日,忽然感觉不适。太医令才告诉我说我腹内还有一胎,只因宋家耳目在侧,便以药稳住胎儿。那夜将茹儿放在房中哭泣,我咬着一团黄绢,诞下了一个男婴……孩子哭了,禁宫中多出一个男孩,时间长了难免被宋家人发现,便被太医令詹事商议着送出去了。我目送着自己的孩子哭着被送走,却无能为力,心中还想着终究我儿能保着性命。可没想到,事情还是败露了,太医令坐罪死于狱中,那位詹事也毫无征兆地死在宫里。连仗义相助的申公都被送到了北面送死。”

我注意到她说到申谢之族时不用汝族,心下更是忐忑。

“后来,娘听说——吾那可怜孩儿身子太弱,没能救活,还是死了。”这位母亲以袖掩面,隐隐啜泣片刻,忽然拂袖正色道:“所以娘知道在这里若不能为**之首,便只会被人欺负,连儿子都保不住。”

我甚至能感到她眼中的寒气。

“所以,我成为了皇后。儿啊,记住不让别人骑在头上,就是你自己登到最高。”义母压低了声音,以一种轻柔的声音告诉我。不过和平地惊雷没有太大区别。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稳住自己,努力保持一种泰然。然后看着她,俯身拜谢。

我不知道我在拜谢什么。或许感谢她的坦诚,居然和我,一个其实和她毫无血亲的小子说这样的肺腑之言。

她没有点破,这是我唯一值得庆幸的,我想像不出,她若逼我承认我是她亲子时,我该如何处置。

她只是说,若她儿子能如常人般长大,该有和我一样的岁数。她的儿子哭着离开,却又哭着来了。

我没听懂,但也没敢问。她却自己解释说,她曾见我哭,她一直记得那天,因被父亲训斥,在旁垂泪不已,她便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问了我的年岁,发现正巧和自己的孩子同岁,早些便知道我自幼无父无母,那两日我随护左右不离身旁,她便有了收我为义子的想法。

最后走时,她忽然问我脖后怎么回事?我也感觉有些痒痛,回想一下,便说道曾被箭擦伤过,或者什么其他利刃划伤过。后来终于想起来,其实好像不是的,我记得我穿那身盔甲,盔甲沉重,让我总想松领口,应该是穿得时间长,隔着衣服磨的。

天气越来越暖,朝阳的地方都没了雪。大步走出那阴沉的大屋,只觉一身轻松。看着日头刺眼,正宜闭眼伸个懒腰,长吁口气。

等我慢慢适应外面的光线,却看到对面廊下看着我笑的银铃。

我不想提什么王国,只想过去搂紧她。她说在这里这样不好,我说这样很好。随口问她一句,看我脖子后面什么样子。

她说有一条红印子,还有些破皮,周围有些红包包,我说那是盔甲勒的,还磨破了。

银铃怜惜地说道,回去赶紧上些药,以后十几日都穿些宽松的衣服。

银铃还说,小时候我脖子后有一颗痣样的疤痕,现在倒好,看不见了。

忽然感到一丝不安,觉得需要赶紧去趟父亲那里。

不过,牵着银铃的手,又觉得先回去比较好,可以干点正事。伊人羞红了脸,却说真要办需得抓紧。不过她又发愁说她那事情来得又不正常了。前几个月有佩儿照顾着还好,这次又一个多月都没有动静,怕是离家在外什么都不应时害的。

我没敢问那事情是什么,只能自己琢磨,不过颇费我了几里路总算是想明白了。

回来后就住父亲那里没有回平乐馆,一是为了安慰娘亲,二是为了陪伴母亲,三是为了避免阿姆不放心不停去看望我。只能累得我的司徒和宋等人来参见我,这次终于要回自己的住处。我挽着银铃晒着仲春的日光,吹着瑟瑟的冷风,看看阳处萌出的丛丛新绿,看看阴处未化的皑皑白雪,冬来春去,穿山越谷,反复无常,唯一不变的只有我们的欢笑。好像一切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见到我们归来,众人欣喜。最开心的当属张林,据说这几日他每日除了不停吃东西,就是不停在说当时场面的紧急,厮杀如何惨烈,羌人如何偷袭我,我如何岿然不动,喝退群敌。他现在就等着我回来证明他说的一切,尤其是他如何勇敢杀敌那部分的正确性,其他人则各有其他关心的内容。

我记得我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心中确有些感慨:“小子,你倒真是个打仗的料。”

我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他很受用那一巴掌。

我不想多说,每次打仗回来,我甚至都很想努力忘记前面战场的一切。所以我很快岔开了话题,这次的由头是我听到了婴孩的啼哭。

相对亦悦,新接回来的两个小朋友很是乖巧,对于其目前的养父的回来没有表示任何不快。这次的哭泣是因为一个醒了,饿了,便哭了,另一个被这个哭声闹醒,也跟着哭了,紧接着一个稍大些的被吵醒也想哭,结果却被母亲很快又哄安静了。铃儿知道此二女婴情况,在陈仓时便对此两女很生亲近。不过喂奶的过程,我只能躲得远远的,和其他人继续叙话。现在平乐观三个小孩子,一个刑徒乳娘自己带着自己刚断奶的女儿,和两个战场上捡回的婴孩。这三个孩子互相有灵犀,要么一起安安静静,要么一起闹。据说宋和徐司徒都有些吃不消,张林倒睡得很踏实。

看见那女子一身缟素,想起银铃告知的此女情形,便交代道:等这两个孩子断奶,便给些钱让你与女儿回乡,能找个人嫁了,也别屈着自己,毕竟女儿得有个父亲。

据说最近张林在婢女中混得甚愉快,他说他经常讲笑话。那日大堂内外,众人一起吃饭,算是告捷庆功。中间想助助兴,正好我也想听听他的笑话,便让他讲了一个。他也不推辞,说这个是从四将军那里学的:“四将军不是汉人。”我点头说这是废话。

“但四将军很好学,没事便在军中寻各地汉人学各地方言,然后还就能学个有模有样。上下将校都很喜欢他,谁都能和他说得,说着说着,就感觉看到亲人似的。他也喜欢逗笑,有次吃早饭他和我们在一起,就说鲜卑语里,只有几个词来表量,远不如我们一张饼,一头牛,一匹布什么的,啥东西都有个度量的词,他们那里石块,木头都用块……嘿嘿……泥巴,马粪样的都用坨……哈哈……稀泥样的都用泡就行了……哇哈哈哈……所以他说:今天我们吃的是一块……块饼……呜哈哈……”这小子没有讲笑话的水平,自己都憋不住,怎么逗别人笑,所以我接过话茬:“一坨坨肉,还有一泡泡粥。是不是?来,秋鸾,给我盛泡汤。”

我很镇定,下面的人就差些了。徐司徒愣是没憋住,喷了一桌汤水。宋似乎已经听过,仍是没有忍住,笑得直喘气。一众士卒婢女更是掩面仰俯不止。

“司徒大人,您没呛着吧?”说实话,我都有些意外,徐大人竟有些不好意思,不停摆手告罪。我让他别介意,说毕竟刚打了胜仗,天下得以安稳,该高兴高兴,这老爷子才重又爽朗笑起来。

午后,子龙来了。他说他来看看孩子。因为现在孩子还需要喂奶,等过阵,他找到乳娘,他便接走。我说我养就是,他还现下孤身一人,身边还没个女人照应,带个孩子不好。

紧跟着,小马超带着一女两男四个小孩一起来了。与我见过礼,也说要找个乳娘把孩子接走。马超和子龙倒像哥俩互相还算礼貌地各陈缘由争夺孩子抚养权,两个小男孩在旁也默不作声。倒是最后一个大眼睛的锦袍小女孩,长相清雅秀丽,身手甚是矫健地跳下马来,口气却有些刁蛮无理:“你这白脸将军好不知羞,未有婚配抢夺女婴,汝养女乎,养妻乎?”

马超立刻大喝一声:“云鹭,焉能出此恶言!”

那小女孩子兀自不以为意,仍自相逼。

子龙兄一时竟说不出话,牙关紧咬,一张俊脸有些泛红,手紧拳握于胸前,终于又松开放下。忽然又抬起拱手:“小姐容秉,云曾娶妻,只惜福薄,夫人早去,未有一男半女遗云。此女为云纵横战阵之中,往来尸堆之间,抢于人马践踏之前救下。此女与云虽无血脉之亲,云与此婴却有护犊之情。生死之间,刀光剑影,云尚念定不惜身死亦要救下此婴。此战后,若不能寻其生身父母,辄为义女,以免流落无助,便为此,望小姐体惜。”

这回换作那个小女孩也说不出话,欲言且止,欲言且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看着便红了,涌出了泪珠,竟就在我们面前哭了起来。忽然间转身就跑了。慌得另外两个马上小孩也赶紧跳下来,叫着二姐便转身追去。

小马超倒是小大人似的,自个儿也还没有完全长利索全,倒像个几十岁的成人般叹息,还说道:“舍妹从小被娇惯坏了,在家没有人敢惹她,越大说话越不像话。”拱手向子龙以及我们告罪致礼,便揽过几匹马的马绳,牵马出去了。

子龙兀自站在那里沉吟,忽然一跺脚:“云话也重了,仿佛倒把马小姐看得太下作了。”

忽然转身向我们道别,翻身上马便也去了。

其实我也想跟过去看看,不过看着子龙兄跟去,总觉得自己再尾随而往就不合适了。

刚才苑内还挺热闹,一下子,人马都不见了。几个婴儿也配合,一起昏睡过去,一下子院子内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我回身看看银铃,银铃仍傻傻地看着苑门口众人离去身影。

我直接抱起伊人,不顾伊人对于自己忽然被抱起而不明所以的惊愕,直接回屋办正事为上。不是俺自夸,就瞧咱的大局观和临机决断,那是相当符合人伦和孝道精神的。

总体说来,我们一直在努力,但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之间的孩子们依然徜徉在某处不愿意出来。不过我认为应该不在我的身上,不是银铃也说自己的那件事情,距离上次有快一个半月了,还没有来么。

当然据说,这也可能就是有了。

时间跳到傍晚的时候,我很疲劳,银铃倒是精神抖擞,眼看着脸色都更红润起来。男女在此处确有绝大不同。

可惜有人不让我休息。

孟德兄派了人来。看来,他感觉我一直不去找他,怕我憋什么“主意”,便主动出击了。

这个人很特殊。

我屏退了众人,包括看见来人有些迟疑的银铃,我也请她出去了。

“请坐!”我以手示意,到案上寻到酒,闻了是葡萄酒,便笑着倒了一盏递过去:“这是个好东西。”

“谢谢。”

“不用谢!”我自己也倒上一杯,喝了一口:“你现在姓什么?还姓夏么?”

“不,换了一个,不过差不多,我现在姓夏侯。”

“正好,孟德兄的本家。来,好久不见,先敬你。”我举盏示意,与他一起一饮而尽。

“谢谢,确是好酒,甘美醇厚。”

“日子怎样?看来蛮受重用,孟德兄竟派你来做说客。”我又满上两盏。

“我是毛遂自荐的。”

“我一定要杀王国!”

“我知道。”

“那你还要来?”

“因为我想问你一些问题,顺便来看望一下故人。”

“算了,你见我一次,不是给我一剑,就是给我一刀,我手心前胸后背上都有您的大作,你这次又带什么家伙了么?”

“呵呵,这话传出去,对平安风云侯威名可大大地有损。而且第一剑可不是我刺的!”

“我就诬赖你了,怎么着?”

“你就没长大么?”无赖被诬赖也有无奈的时刻。

“我长大了,你还愿意和我在这里聊?别废话了,问吧?我很累,问完就送客了。还想要来喝酒明儿请早。”

这无赖摇摇头,一饮而尽,大喝:“倒酒!”

又喝了一口,这厮开始慢悠悠问:“你想不想死更多无辜的人?”

“不想。”我沉默半晌,想通了一切。

聪明人无需多说,恰巧某一直自恃是个聪明人。

“你相信不相信,有人会不停地找人替下那个王国,而只要他想,他就会有各种借口让你永远碰都碰不到王国?”

他没有问完,我就有些愤怒了:“我都说不想了,别说了!”

“好,你人不大,心思倒长全了,好了,主人家交代的完事。”这无赖斜靠案上,又喝了一口:“鉴于你这么痛快,我再问你几个事情。”

我一饮而尽,将盏放在案头,大喝一声:“倒酒再问!”

无赖点点头,提起酒壶给我满上,口中嘟囔:“你好的不学!”

“你有好的教我?”

这无赖也算有自知之明,盘算片刻:“还真没有。”

他喝了一口,忽然贴近我耳边,轻声问道:“君可知,只要你伸手,便有可能拿到皇位?”

“那些是假的,纯属谣言。”

“不,有心人那里就不是假的。只要做一点推动,传得天下皆知,天下皆信就可以了。”

“我不要。”

“果然没长大,你要真当了,可以腰斩我,你说你痛快不痛快。”

“要真要腰斩你,你什么时候不能被我剁成肉糜,说不准在豫章你就变成一泡肉粥了。”

“你这话说得可够臊气。”

“和别人学的!”

“尽不学好的!”这无赖也摇头了,又喝了一口酒:“倒上!”

顿了一阵,这厮忽然有些气急败坏:“既然你尽不学好的,那你就不能学得心黑点?脸皮厚点?你知道你的机会有多好么?天下就能在手。你说你永远不会用我这样的人,我也不敢在你手下干啊!就你,迟早横死野外!”

“那我也不夺!”我们也知道其中厉害,声音一压再压,最多“倒上!”吼一句发泄一下。

“你明不明白?只要有人如此做,以后就会有人学样,只要编造一个许久之前宫中龙种被偷出,身世离奇些的狼子野心之人就能觊觎江山社稷,这给了篡位造反的人多好的借口。我所要做的就是让大汉道统社稷一代代流传下去。”

“今诸侯割据势大,主上暗弱,大权旁落,社稷必为他人所图,若是你,这百姓日子恐怕还有指望,若其他人,鄙人真的不敢想象。”这厮居然有了一股悲天悯人的口气:“谁自幼读书不是那套仁义道德,我也想,可是这世上事情并非全靠这些天地正义便能解决得妥妥当当。”他又顿了顿:“须得权术和谋术。”

“多谢先生顾念谋划,但恕智不能从,今我以此取天下,自后必有人以此之道取之,但有贪心野心,此事便无穷尽。我朝典章制度完备,自古以来,未尝有天下归一,海内一统如此之久者。未尝知有更善者,何以仅恃权谋而更之?”

“未想叱咤风云之诸侯,只是个贪图平安的稚子,胸无大志之徒。”这恶贼笑了。

“既知民为重,君为轻,智何故取轻而弃重?”我也笑了。

“那鄙人就告辞了。”此人大笑一声,也不知嘟哝了什么,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不送。”我没有喝干,也没有站起,只是幽幽地说:“倒是你需小心,那王国是个虎狼之人,筹算之狠毒,权谋之阴险,难免将来会损折你。”

此贼刚往外走两步,忽然转身一个大步又坐下不走了,还大声喝道:“倒酒!”

“唉,哪有你这样的,说走,我都说不送了,你倒还赖着不走了。”其实我很得意,终究触动了他的一个隐忧。

“你,谢智,党人之后,为何如此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当知党锢之乱后,天下能人贤士凋零,致使天下政务荒废,上下纲纪败坏。我家主公不拘一格,便揽贤才良士,但有一技之长,皆可近身于士,而无计品行,声望。乱世之中,是为上之上也。”

“崇德而寡才者,尚可为君子,不失于教化;重才而轻德者,为善则善甚,为恶则恶极。掌之则能助君上九天,为其趁则能推君入黄泉。今孟德兄雄才大略,气度非凡,尚不为患。信否?待得孟德兄之继有懦弱无力之辈,此番之中心有起贪念者必起内乱以夺其位。君可知今日吴国之事?”

这位夏侯先生终于走了,脸上一直带有凝重之色。看到这个,我很满意,甚至有些得意忘形。

银铃问我:那不是豫章偷袭我的那人么?我点头,很忘乎所以的嚣张了一句:尔侍寝便是,无需多问。

经过伊人的耐心教育和撒娇,我深刻认识到我还没有得到家中的掌控权。

第二日清晨,伊人则得出结论,我应该是喝多了。

这说明第二日早上我的装傻充乖还是很有效果的。

装傻结束还得充大人,那日晨仲道兄来看望我,我和银铃加上玉冬便陪他一同聊了一阵。我一直以为仲道兄只是个博学书呆子,像我们家还在广信的那位,不过根据今天早上聊的情况,看来此子倒真不愧为博士祭酒。

谈的内容不出天下大计,年轻人就是喜欢谈这个。不过需要除去张林,他喜欢谈女人。实际上我也挺喜欢的,不过这时只能留在心里。仲道兄和宋相对来说更投机一点,这两个人博闻强记,颇多书中典故,我就差不少。银铃则坐在我身边,不时帮我解释个典故,场面上却不多说话。

自我朝重作于洛阳,开朝三代之后,豪强之事便日盛,大多是开国功臣或累世官宦之后,皆享薄赋免徭之利。但逢天灾人祸,贫民难维生计,唯有卖地借贷过日,而赋税徭役不减,至始不数年终需连人带家没入豪强之家,致使豪强地连阡陌,山连纵横,湖泽广袤,而贫者或无立锥之地,或只能委身为奴,以免于税赋徭役,虽上有《废奴令》,而只能为一纸空文。豪强之家奴因无需担负税赋徭役,反倒要比自耕之农负担要轻,则更有百姓自愿卖身为家奴。

宋还提到,他南访求医之时,曾路过一片山川沼泽,只几户农家,一问全是当地富家奴仆,他们只需替主人家经营好这方圆十几里土地,上交规定数目的此地所出,便无需担心充当徭役更卒,看着衣物房屋还算整齐。倒是一些山野村落,虽地皆归农户自有,却无男子耕种,田中尽为老妇幼孺,房屋破败,衣难遮体。

仲道兄也提到:豪强必与官府相勾结,方得如此不停兼并而无虞。是故,黄巾之乱时,四方豪强纷纷起兵抗贼,非为大汉,实为其私利也,而领兵之人多六百石之徒(刺史官秩),可为豪强官吏之间勾结明证。宋击掌道:而荆州,因未遭战乱,官吏豪强自无需纠结不清,楚公为州牧之时只需将征调豪强官吏往战事处派,从则削其力,不从则可以助逆处之。故而,豪强大户尽皆多入粮钱以赎身,无能官吏则辞官以避祸,此诚善之善也。

我们一齐大笑。

但我却结束得最早,有些悲伤地说:“此番分封,削了小的,出了大的,数十载后,民知诸侯而不知皇帝,则天下分疆,何日归一?”

仲道兄亦喟然道:“百年豪强竞起,今却成今为诸侯并立。若风调雨顺还好,遇着洪水灾祸,定要天下大乱的呀!这治水之事谁来主持,诸侯之间有私利在心,必以邻为壑。积起宿怨,必燃战火。生民涂炭,如之奈何?”

我像忽然醒了。站起转身便要出去,听得银铃仿佛提醒般轻咳一声,才转身躬身道:“谢仲道兄指点。”

牵出小黑,不及挂马鞍,直接上马夹起马肚便跑。这个时辰我想长辈们应该都在上林正宫偏殿,至于议事还是处理朝务或者待诏,我便不知晓了。这场大仗后,除了给我放假,其他事情该履行,应该不会落下。

果如其然,他们甚至看着我都有些惊讶,父亲直接不客气笑道:以为你还在睡懒觉。不过我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父亲听完我的汇报,并没有什么惊奇,看来似乎他早就考虑过。老师安静地在旁,脸色轻松,却并没有关心我们这边的讨论,似乎在出神,要说自从老师为辅政卿后就经常这样,颇有大隐隐于朝之感。倒是孟德兄坦然说道:“汝之越隔于南岭之南,自成一路水系。岳父处河套,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汉武帝经营朔方后,就开始有这样的民谚),可谓万全。楚公修了两年云梦泽,子睿也见过,就为将来泄洪。至于愚兄之魏,地势本就略高于周边数国,无虞其他。子睿能考虑到此事,甚好。只可惜未见当日之妙也。”

我当时就愣在当场,原来一切早已安排好。回想当时我不愿纠缠其中,便没有参与父亲老师他们的讨论。结果到现在也就只有我蒙在鼓里,没有弄明白。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前任的死都是设计好的。

我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半晌,起身告辞,他们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只任由我安静地拍着小黑脖子离去了。

银铃等着我,她似乎早知道我会这样回来,甚至都没有问我在那边听到的回答。

因为,她直接说了出来。

“铃儿早知道?”

“看着图便猜到了,本打算等以后出了事情再解释给你的,但现在似乎不需要了。”

我点点头。

那晚我睡得很早,也许是真累了。

第二日天气很好,风中传来阵阵花木青草之香,空中传来啾啾鸟鸣之啼,被这个多灾多难的春天憋屈许久的人绝不愿意再窝在屋子里。我不想管那些事情了,于是我开始主动出击,寻访故人。这次却换作银铃觉得累,不想跟我去了,我要留下来陪她,她又不愿,说需得去看看,哪怕看望一下众卿之中的故人也好。我记不得我与那些官员有多少交情,说到交情也就司徒公之下太常一脉还说得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首先先得去看望一下仲道兄,以免“非礼”他。

自然,他应该是与他的老师在一起的,于是我还能看见小蔡琰和那位任乐师,不过却没有看见她。

很难说清我当时的感受,我只是拍掌笑看着所有人说:人都在,甚好。

蔡叔父倒真不把我当外人,一见面,便唤我过去看琴谱,说是离儿新作,甚至对牛弹琴地问我感觉如何。

坦率地说,我认为这很不确当,我认为以我在乐律上的“造诣”,是完全不能给出任何合理化和建设性的意见。最多根据蔡叔父沉醉的脸部表情,也不懂装懂,皱着眉头作欣赏状,慢慢看过,佯作沉思约半刻后,点头称好,最多再加一句,甚好。

事实上,我也就这么做的。

果然,蔡叔父完全赞同我的看法,还说离儿往昔所作多少会有些沉溺凝滞,拖泥带水,此番却轻快灵动而不乏稳重。

任小姐却自谦道,其实是有人帮着她完成的。

根据任小姐脸部表情,我大胆地插嘴:我知道此人是谁。

任小姐很惊讶,问我如何知道?

“小姐忘了在路上我借给此君一枝笛子?”我笑道,当然我不仅因为那件事才知道。

任小姐恍然,脸却立刻红了起来。

当场其他人完全属于无知加糊涂的状态,并很希望从我这里问出点什么。其实我知道很多细节。不过作为小黑的主人兼朋友加战友,我实在不便于把小黑那晚干的苟且之事说出来。比如说我不能这样描写这位仁兄的细节:此人的坐骑是母马。

同样,根据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古训,孟德兄那里我也是要去的。

我学习那个流氓的方式,坐在那里,直接要酒。

孟德兄带着难以名状的笑脸看着我,亲手给我倒上。

“子睿,为何而来啊?”

“你派说客来寻我,就不许我回访么?”

“那自然可以。”

“我姐不在这里么?”还是需得防着琪姐,要不以我这么嚣张对她夫君,必然会被无条件镇压。

“哪个姐?”此君依然笑着,不紧不慢问道。

注1,VIP中省略,公众版本中会有,请VIP用户有兴趣的可以等两章后去看公众版,毕竟你们是花钱的,而那个注明没什么太大营养,却很长。

注1: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憋不住注一下,虽然古代存在“毛发骨骼受之父母,不可弃之”这样的意识,但是存在一个时间节点,即男子在弱冠后(二十岁),女子在及笄(十五)之后。有些人却坚持认为从小开始就不能理发剃须。尚记得有位仁兄曾在留言区留言称,看见子睿剃须,就再也不看了,说我什么都不懂。我当时说对不住,我写得不好。但我并不认为我是错的。其实即便是成年后修剪头发和胡须并非那么严格被禁忌,即便在贵族大户家也是如此,毕竟古籍中有这种手艺人存在,当然主要工作是修剪,而不是落发。至于我为何这么回复是因为其实写到子睿剃须已经有不少章了,我想,这位读者看到这里才决定不再看下去大抵不应该是因为这个他所认为的疏漏,而是我写的不好,这就我为什么那么回他的原因。其实那位读者只需考虑最简单一件事情,古代画中小孩子无论是寿桃头,阿福头,还是左右两个小冲天辫他们的小脑袋上都有不少是光着的,我们正常小孩在不剃头的情况下能长得出来那个头发分布么?古代有些帝王像的胡须为何没有下颌上的部分,或者干脆到了中年都静面无髯,难道皇上也需净身么?当然这就是开个玩笑。头发胡须还是需得人不时修剪的。此段注明思来想去,不注,怕以后还会有人问,注了太长。所以,在VIP版本中我不会贴上这个,免费版本时补看。其实不仅这个,还有人提到我在说话中用过很多我,还说古人都不是用我的,应该用吾,余之类词,当然还是说我什么都不懂。对此我很为难,到现在我一发解释一下,说两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经》中《黍离》,春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史记》,西汉)这两句话都很有名。我就不多解释了,我写的东西里有吾,有我,完全是看用哪个字读得顺。还有人说那个时候没有五言诗,都是四言诗,还以曹操《短歌行》为例,当然还是说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曹操还有一个《蒿里行》,他的一个儿子叫曹植写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其实,再延伸一点,他的另一个儿子曹丕写过中国文学史上可查的第一首七言诗。不好意思,忽然觉得不吐不快,稍微解释一下,叨扰各位看官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断情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五章断情

“还能有哪个姐?自然是琪姐。”我觉得孟德兄一定不怀好意,说不准又要拿银铃的事情挤兑我,所以我斩钉截铁的抢先切断他的所有调侃想法。不过还未来得及得意,便看到秦侯陪同其夫人的出现。

于是我被陛下的长公主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数落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不过言辞还不算恶毒,语气更多是一种亲人间没事找事的调侃教训。这让我除了应声我错了,还能有心思琢磨怎么他们过来了。无意中抬头看见公主大人的眼中似乎也有一种疑惑,眼睛还上下打量我一般,如果没错,皇后该也放过风给她了,她或许在找我身上和她相似之处。

我可以确信的是我和她不像,如果她像我……哦,算了,就想到这里吧,我都想同情子玉了;如果我像她……也就此打住吧,我都感觉自己想得有些恶心。

我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只是不清楚是在哪一步就已经被算计了。

看来有时候“非礼”一下也无伤大雅,尤其是在公主大人有点唠叨的情况下。我很想表示能不能就当我没来,先行告辞,可是看着公主大人意犹未尽,觉得还是老实捱训比较好。

二哥显然没有阻止他那位有些人来疯的夫人的意思,并且很是有恶趣味地看着我被上升到罔顾亲情的禽兽行列,甚至还对其中他以为精彩我认为很恶毒的品评持赞赏般态度并频频点头另加以微笑。这说明结义生死兄弟在不涉及生死问题且同时维护自己夫人的时候,是会轻易出卖你的。

这通教育终于在长公主大人自己软化下,似乎终于要不了了之。本以为大赦天下了,却未想她最后问我,那女子如何了?

我宁可继续被她教训如何作为一个长公主的孪生兄弟,而不是谈论那个她已去往何方。

脑海中雪地荒原上,伊人凄然独步而去;恰如当日山间雪原中,伊人盈盈而来。眼前浮现往日种种,外人看来却只不过是泪花。

公主大人放过了我,看着这样一个大汉,只她一句话,竟至潸然泪下。嫂嫂终究还是个软心肠的人,没继续问下去,却丢了一句话:“汝非女子,奈何她却是。”

“弟已婚配,还是让她去吧!嫂嫂。”虽然言辞似乎还是决绝,但我承认我在动摇,为她这句话。我不敢想象再继续下去会如何,于是最后我加上了一个嫂嫂。

我没有称她公主,虽然这是礼制里该如此;没有称她姐姐,虽然是她觉得该如此;我称之为嫂嫂,至少这是二哥愿意听的。

二哥很是机灵,立刻在公主大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旋即场面上随意扯开话题谈了片刻,他们便告辞离去了。

于是,又剩我和孟德兄留在这个屋子里。

孟德兄仍然带着淡淡笑意,看着我,仿佛前面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我琪姐呢?”仿佛我和他之间也没有任何值得探讨的事一般,或为我刚碰上的尴尬找到个合理的说辞。

“子睿来寻我,怕不是为了寻令姊吧?”他依然认为我来是为了争论一件相当重要的的事情一般。

“我就是来找她的。”我说得好像真如此一般。

孟德兄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我,终究没有多问,命人寻来琪姐。

琪姐看我的眼神基本也是莫名其妙的。

她拉我到外面廊下,“弟所来何为?莫非父亲又对我来孟德处有所非议?孟德为我夫,琪即为其妻,为何非要遵循那些细枝末节的礼数,那些大聘本不就为我过门么?为何非要半年之期?孟德既毫不在意,琪又有何惧?”

其实父亲虽然对琪姐经常出入孟德住处有些意见,但还是持默许的态度。或许和孟德兄已有妻小有关。让琪姐多在身边,多得宠爱,也能让琪姐日后在孟德兄身边开心欢愉些。

“孟德兄没欺负你吧?姐?”我用一种乖孩子的声音问道,这是在襄阳和某不知名的爱撒娇小孩学的。我学的目的是在银铃面前争取最大的利益,以前银铃最抵挡不了这种声音。只是现在已经尽数为银铃学去,变成她反制我的法宝。往事不堪回首,眼下遭遇又不堪回忆。不过第一次用在琪姐身上应该会有奇效。

我猜想琪姐很是需要一阵时间来适应我这个形象的人用这样的腔调说这样的话,不过根据我一贯心性,她还是很快接受了,进而很感动,握着我的手,“二子,别怕,姐一切都好!”

“孟德兄挺好,就是肚量太大,他手下颇有些奸猾之徒,有才无德。姐,你秉性良善,心底纯厚,我怕你被他们设计,平日里别招惹他们。尤其和我若有仇怨,我生怕他们迁怒于你。姐,以后您一个人在魏国,父母兄弟皆不在,一定要小心。”

这回琪姐差点感动得想哭,还需我好好劝劝。

应该说,我是有目的的,但是我相信如此更有效,要比我直接说服孟德兄更好。此番若真生效,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总觉得对不起琪姐,但是又无可奈何。虽不是亲生,琪姐倒是与父亲一般的倔脾气,我就是想利用这点,我已经感到某人就快被送上刑场了。

这却是现被逼出来的。

回去的时候我却在想她,想她现在何处,如何了,有无危险。

我甚至没瞒银铃,诚实地说道,我有些担心她。外面有些乱,她独自一人,怕会出事。银铃正在折衣服,那最后一折竟半天下不了手。

最终伊人说:她或许在美阳。还说在我出去的时候,卫博士也来问过,我正好不在。他是来找我问问黄姑娘是否去找寻过我,还说几日未见了,银铃便说了实情,当时便猜说去了美阳。

这一带地图早烂熟于心,根据银铃描述她们那一日能看到岐山,我也猜测她现在该在美阳附近,鉴于外面前几日路况,应该走不远,在美阳的可能性最大。不过再过几日就说不准了,这两日地面已开始适合跑马了。

我说我不能去,问她让谁去合适。

她却说你可以去,而且周边只能由你去,但是要记得回来。

我说我去见她,她又如何忘记我。

她说你可以悄悄跟去。真见着了,侧畔照应一下,不露面就是。一个女孩子漂泊在外,确让人不放心。

越说到后面,银铃倒真越发担心了,我甚至能听出银铃有些自责。

我也正是因为同样的一份担心,才开诚布公地在银铃面前提到她。有时候,哪怕涉及一些不便说出的话,说也比不说好。至少我一直如此认为。尤其不是与外人斗智的时候。

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走,就赶上了“外人”来与我“斗智”。

孟德兄竟然单独来寻我,我猜琪姐成功地“骚扰”了孟德兄的心情。他有些气急,来我这里,学着那无赖,径直要酒。

我不着急了,恭谨地倒上酒,还很是明知故问地问孟德兄所为何事?

孟德兄倒不和我说正事,先说了一些过几天我得和卫博士一起接待鲜卑人的小心须知,谈到在鲜卑中有一些我汉人不得志之人,所定之计所谋之策对大汉多极为恶毒,需得提防。接着便引经据典起来:“操闻《传》(此处为《春秋谷梁传》)云:子既生,不免于水火,母之罪也;羁(有文作:髻,籍二字)贯成童,不就师傅,父之罪也;就师学问无方,心志不通,身(此字有文引而讹作师者)之罪也;心志既通,而名誉不闻,友之罪也;名誉既闻,有司不举,有司之罪也;有司荐之,王者不用,王者之过也。”孟德兄果然博闻强记,这一套他居然能记得,我曾听老师讲过,大约意思明白,但要我复述,必不周全。我相信他不是为了谈我们有司甚至皇上未能用上那些投奔鲜卑的汉人之过失的,而是为了那个姓王的贼人,看来姐姐已给了他不少压力。

孟德兄顿了一顿,却问我:“子睿贤弟以为此话如何?”

“弟之愚见,其要紧自在个人,若心志得通,何愁不得知己?若得知己,何愁未闻于朝廷也?既闻于朝,未得重用,也未必无才;易曰:居上位,未得其实。如弟这般愚鲁,便属如此。何敢论天下才俊?孟德兄见笑。”谦虚至装傻充愣未必比引经据典反驳差,尤其是我掂量自己和孟德兄比胸中文章,纯属不自量力时。但我不彻底装傻充愣扯回鲜卑中汉人问题就是为了表示可以诚心和他商谈这件事,而且表示我知道他是为什么事情而来的。

“子睿所言差矣,岂不闻《礼》(注:《礼记》)云:夫骥唯伯乐知之,若时无伯乐之知,既不容其为良马也,士亦然矣。”孟德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我:“子睿又以为如何?”

“老子云:虽贵,必以贱为本;虽高,必以下为基。今有竖子伤国之基本者,何可为良士?”我也就老庄、易、诗这些还算知晓些,孟德兄所说的是否出自《礼》我都不知道。

“行远道者,假于车马;济江海者,因于舟楫。故贤士之立功成名,因于资而假物者。(出于《论语》)夫大丈夫成大事者,子睿何堪拘泥于此?”

“假于车马,而轴斜不正,恐有南辕北辙之错;因于舟楫,而舵歪不直,恐有颠覆水中之困。若令此贼未受刑戮反受重用,而至传闻于天下,则恶人皆效之,何如?但有才,以恶事闻达天下,而能委命君下,则日后孟德兄如何收揽天下贤士?”

其下还说了许多,有些不便记录,有些记不得了。

不过,我守定用人之选德先于才之见解,半口气都不松,终究让孟德兄无可奈何。

即便这样,孟德兄依然不放弃,银铃送了几次酒,每次都不自觉无可奈何地瞄孟德两眼,对我倒很温柔地笑着给了几句嘱托:少喝点。

最后我觉得他也没打算说服我,只是为了在我这里蹭葡萄酒。从我给他斟酒,到自己拿过去自斟自饮,我看不出他对说服我有这么热切的需求。不过似乎此人心还不死,话都不利索了,还是时不时说我迂腐。

还是我自己驱车送有些走不稳的孟德兄回去,姐还在那里,这我能猜到。不过孟德兄回去后醉得更厉害了,这我没先猜到,但当时我能理解了。

回去后,天色尚早。我与银铃盘算好两日之内即回,便出发了。正巧这几日皇上让我歇息,准备拖两天鲜卑使臣,只说我们也遭了灾,要一起筹措一番,最后让我去走一个过场。根据孟德兄传达的信息,似乎到时还得先和仲道兄先商量一下,皇上让他做司仪,但那是回来时候的事情了。

当夜我便走了,穿了一身普通人衣服,只带了一枝剑。这不能不说是个有待商榷的想法,或许是我也喝多了,没考虑周全。

我出上林苑门便很是费了些时间,他们甚至认为我是一个闯上林苑的恶贼,差点一同执弓射杀于我。麻烦其一是在于这夜此门值守都是新人一般,竟没有一个人认识我,而另一方面可以证明自己的似乎只剩下自己相较常人大许多的身躯,怀中的绸缎包裹中的钱币如若掏出反倒更像赃物一般。

仲春时节,火光下却衬托着一层秋意浓重,冷风刮得众人都有些缩头缩脑,却不能让这些人放下手中弓箭,场面萧杀,我仍是众矢之的。

我道明自己身份,只说需出去查办点事情,出来匆忙未带什么证物。他们迟疑了一下,却不怎么相信,仿佛我换了衣服,似乎就换掉了自己的所有身份。

虽然终究我还是被客客气气放走了,放走的唯一理由,我却认为就是他们觉得扣住我甚而射杀我比放走我危险更大。

身份在我们这个天下终究还是很重要的,或许很多年以后都一样。我想一个长身匪徒或许这日也能蒙混过关,仅仅因为我这个业已报出的“真实身份”是他们不敢惹的。

虽然我正在此中获利,但如果有一天如果天下任一人不会仅仅因为另一人的身份而惧怕他,或许才是件好事。

但这有多难,我无法想象。

这夜我居然一直没有感到困意,让我揣测难不成葡萄酒越喝越提神。我希望是如此,如果只是因为要去见她而兴奋不已,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回去见我的妻。

没有任何身份凭证,这本是我要求的,银铃说这样不安全,我却说那她也会从街里巷弄之间听到我来了,以后更难扯清。我不想和她再有什么瓜葛,这也是为了我们。但如果她出事,银铃和我都会很不安,于是我便这样出来了。

这似乎是很好的想法,但是面临很多困难。想着明日如何换马,碰到官军巡逻盘查如何处理。便让我有些焦心思,幸得怀中还有不少钱,或许酒肆客栈能帮我解决这些困难。

想着,更觉着她在美阳会不会遇到什么大麻烦。她一无身份,二无什么钱财。一旦碰到什么变故,如何是好?她,一介弱女子,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任何依靠,又会出什么事情?

越想我便越发力催马,幸得雪化了不少,无雪的地也硬了些,这一路还算顺当。

天色逐渐从昏黑一片泛出浓重深蓝,渐渐一丝丝淡去,一丝丝亮起。看到路过的一个驿站想换马,却又想起现下已不适合进去,只能当自己是个陌路旅人继续前行。

这一路虽然没有走过,却在当年心中曾经走过很多次,在面临一些岔道口,根本不需去分辨路口的一些路标,便能清楚知道正确方向。因为当年,救了老二逃进岐山也是我的一个选择之一,前提就是朝廷在陈仓以及南山诸入山口堵截我们。

穿过一片昏暗的密林,天终于忽然亮了起来。远远看着一个聚落,让我心情稍安定了些。不过这日是个阴天,云低沉悬在头顶,让人觉得有点憋闷,出不顺气。马跑了一夜,也有些支持不住。我心中都有些愧疚,便下马拉着它前行。此刻炊烟弥漫,正是生火造饭的时候,问了一个扛着斧子早早出来奔着林子的农人,问此处离美阳还有多远。

他说此处往北好似再几十里地就是。

我问为何用好似。

他却说自己不是本地人,陈仓那边打起来。过来投奔亲戚,不好意思吃白饭,赶紧帮着砍些木头回去晒了当柴火,还说,现在木头露水泡的正软,等晒硬了,这斧子就剁不动了。现在砍回去,乘晴日晒晒,便好烧了。

我谢了他,随手从怀里寻了些散钱,给他拿着。他咬着嘴唇,没接。却有些哽咽地问我,他何时能回去,陈仓那边咋样了?

我说可以回去了,那边已经太平了,这些钱与你做路费。

他却终究没接我的钱,抹了泪一头扎进林子里,我未及走远,便能听到后面哐哐叮叮的激烈伐木声。

我憋不住,自己跑回林中,硬塞了些钱才走。

这汉子躺在地上估计都在想着,怎这世上还有这般不讲理的人,还有打翻了人硬塞钱的。

我却不知该如何描述心中所想。

甚至想转身离去,因为这世间还有很多事情,要比现下自己的男女私情重要得多。

但想到她一人漂泊在外,我又驱走了心中紊乱。毕竟此事不解,以后诸般皆会有所旁骛。

往前一步,便转身要走,走不两步,又转身回来。如此这般,折返数次。马都停下在地面上寻觅食物,似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一张马脸随着我扭来扭去。

片刻心定,强作一阵欢笑,兀自言语道:“既定则不乱,且为银铃带回个安心消息。”再一跺脚一咬牙拽马继续前行。

不过一进聚落,却碰到一个故人。

此人从一户人家屋中出来,还不住朝屋内作揖致谢,身子刚出屋门,便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去院中树上解下马缰绳。

待得从院子内拉马出来,又在院门外对茅屋一揖,颇费一番周章才爬上马背,累得马都转了几圈。此人虽衣冠尚算整齐,眼神却凝重无神,甚而路过我,都没有看我一眼,全无往日神采。

“仲道兄?”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此呆子左右扭头,终于看见了我。马头还没有扭转过来,便在马背上对我做了一揖,便又要拨转马头回去。

终于此人还没有完全傻掉,冲出几步便转过身来。

“越侯大人,何故在此处?”

我有些哭笑不得,拖马上去:“似与君相若。”

他咬着嘴唇上下打量一番:“君为何要去?”

“原本看见兄去,我已放心了,便要走了。可就兄这般,还是弟护送你去美阳再回。”我翻身上马与仲道兄并驾齐驱。

此呆子点头答应,然后问我可带了钱。我说带了些。他说借些。刚拿到便拨马回他出来的那院中。下马时险些摔下马,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正了番衣冠,又叩门进屋。旋即出屋,屋主追出,二人一番推搡,终究屋主经不住卫博士那番礼仪絮叨,还是收下了钱。

这厮追上我,还未向我道谢,便被我劝住,还加反问一句,可带了印绶。未想,这书呆子真带了。

我一拍大腿:“好,走,找驿站替我二人换马去。”

仲道兄连连摆手,不可,此番出来不能为人所知。

我说兄且放心,过两天我二人有同样的事情,此事我主,兄一司仪尔,无妨。且当我兄弟二人一同出来散心修养就是。

终究哄着仲道兄以博士祭酒的名义在美阳驿站换了马。行至城下,天已大亮,城门洞开,却有不少兵士盘查。在一城外酒肆停下,我分了他一半钱,说我不便入城,兄一人进去,探寻一番。若寻到,自己该行何事自去做便是。若事有不谐,再来寻我。仲道兄正冠拱手道别,坦率地说,我当时很想踹他一脚。

卫博士旋即离去,此下我心境好了些,他二人若成一番美事,对她也算是个更好的归宿。

不过,我还是有些酸酸的,作为排解,只管在酒肆中叫上些酒肉在一角落中低头浅酌独食。

心情确实是好了许多。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没心没肺,不过若真能如他意,即便暂不如她意,终究会称众人之意,则吾何需异议?

很多事情能想通心情便能变好,何况桌上还有很多食物,我想不出我有什么可以抱怨和不开心的。

虽然窝在墙角,似乎我还是会被很多人注意。不少人有意无意会走到我的案前。我不想被人发现,只管埋头苦干。可时间一长,终于发现他们似乎不是来关注我的,而只是看我后面的墙,尤其有人要求推开临近墙边的窗,让屋内亮堂些,加之这些人多口中念念有词,而词句竟如此熟悉。

转身看墙面,却看到再熟悉不过的一个百字大阵。

还是那首诗,还是那笔迹。只是此时看见如此,却令人百感交集。

日近正午,酒肆里人多了起来,很多人似乎专为此文而来,进门便径直来此处。

我不想教他们如何诵读,只愿意自己在心中默念:独坐凭窗,窗外群芳,群芳渐落,芳渐落堂……

这干文人终究解读出了这里玄机,还有远一些几案的人自傲地说道:前几日便看出了。有人说此人才华卓绝;有人说不过尔尔;有人说你且写一首与众人共赏;有人回道,说不准此人早写好,却在此处卖弄。有人又回到,那尔等也如此也可,切勿只逞口舌之利。

这些人大多都是此地私学的学生,彼此似乎大多比较熟络。这干人谈了一刻墙上诗句,谈了半刻作诗之人,互相攻击两刻有余,忽然转到政论。

我都记不得他们怎么转上去的。我只对谈作诗之人感兴趣,听这店家主人说是一个极清秀的黑衣青年男子,在此喝酒。喝了半晌,忽向他寻来笔墨,也不问主人家意思,只管去墙上写上这百字阵,还说这算酒钱,便离去了。店家见字写得不错,此人也没喝多少,便算了。没想,为这墙上这方方正正的字,还真就吸引了很多人来看,让他生意好了很多。

不过这些学子争执政论,却有些令人莞尔。我在官场数年尚只敢说略窥门径,这些人论起道来一套套,只说,如此便能强国,如此便能驱逐鲜卑。

不能否认这些人的一腔热血。可我真的很想插两句,第一句是孔夫子说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未在那个位置呆过,恐怕真的想不到有那许多关碍要注意,如果真的如这些学子想的那般简单,天下该太平上千年了。

另一句话,我则想说说孝武皇帝的事情:“如孝武皇帝之雄才大略,卫青霍去病之能,尚难绝匈奴之患,君有何能?”

私学办学应是好事,不过教出这样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很多事情不清楚,便胡乱抨击世间种种,岂不大谬。

不过我不打算打断他们,诗云: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

当年我也曾这么胡乱说过话,老师也没有反驳我,只会笑着听。当年我也曾脑袋发热,随意施政,银铃也没有重批过我。既非伤天害理,有悖人伦之言,便有可闻之处。或许只有他们入仕日久,才会明白,治国平天下之难。

日已西斜,忽然有人进来喊道,哪位是平乐的申公子。见众人无人应对,我便坐起说,可能是我。

“一位官大人特命在下转此文书与公子。”这人一身杂役打扮,看我一眼便相信了我,猜应是描述我的特征,尤其是在这堆书呆子中间,显得比较扎眼。

这里一群书呆子在我拆开书囊过程中,竟还在讨论平乐是何处的问题,这个说只听过平阴,平,平阳,新辟的平安,这平乐却听着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

我随口答疑,一个小聚落,无甚名气。

其实我知道仲道兄指的是平乐观,但是若说明岂不泄露身份。

我注意到那个杂役没有要走的意思,应是要等回信,赶紧取出书简一看。墨迹尚新,甚而有未干沾污的,字也少得可怜。

王府,君来否?

我寻笔墨,只多写了几个字,“两日,速携以归。”

旋即卷册纳入书囊。

我与那杂役交代,去面见那位大人,只说“那人知晓了,只说回去回禀蔡大人,望大人速归。”

我怕回去的时候杂役回禀被她听见,会让她知道我来了。不如表现似乎是蔡伯父关心她,和我毫无关系一般。既然仲道兄找我能用暗语,我如此回之他也定能明白。

随即付账扬长而去。丢下了满桌酒食,似乎忽然我竟没了胃口。

不想催马,只想让马随便带着我往前走。

我努力告诉自己,这样最好。可是依然凄怆难解,我又能如何是好?

日头西斜,我仍不想催马扬鞭,只想随意在两日内走回上林便行了。我努力把思绪转到私学上,却总在那群书呆子中看见她的脸。

“想我为何不来见我?”伊人一袭男装,俏目通红。

“你可知你在我心中已扎下了根,再无法驱离?”眼中之泪已顺这那梦中脸庞流下。

“我知道你心中有我,我很开心,在那里,银铃姐姐不会赶走,也赶不走我。这便够了。”伊人又笑了,一切还是那么的美。

我是不是个混蛋?爱这个,不负那个,却又对别个念念不忘。

现下男人确实可以姬妾成群,但我却不想如此。我多想和一个自己的爱人一起度过一生,可现在我已经有两个妻子,我甚至不愿意定谁为正妻。

我只是一个不想拖累你的人,若你可以,忘了我;若我可以,忘了你。

枝头泛出新绿,田间映出新苗,仲道兄可以好好待你,而我除了一次次对自己的妻子抱歉,便是一次次离去,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她真追上来了。

“想我为何不来见我?”伊人真一身男装,眼圈泛红。

“你如何知道我来?仲道兄何在?”我不知道是仲道兄脑袋发热还是什么。

“卫大哥喝多了,正睡着,我才跑出来的。若是蔡伯父真的派人前来,何故要在城外等侯?”伊人咬着嘴唇,有些忿忿地回道:“如果是下人,卫大哥为何只写那聊聊数字?若真是蔡伯父家人,又何敢用如此语句回复卫大哥?”

这却是我的疏漏,按说那时该是我最清醒的时候,未想碰到男女之事时,却总有些糊涂。

但我不能糊涂,看着她有些失魂落魄,说不尽的凄凄戚戚,心中有些隐忍不住,却终究压了下去。

“你嫂嫂担心你,让我来看一下,怕你出事,碰上同去的仲道兄,本打算就让他带话,可仲道兄却邀我一同劝你回去,我不愿,又怕拂了他的好意。你弟恬一切都好,我来知会黄小妹一声,请放心。”我拱手,脸上尽力做出平淡无奇的表情。

“莫作如此无情,你自己想来,却拿银铃姐姐做幌子。”伊人竟笑了,却转瞬又哭了:“你可知你在我心中已扎下了根,再无法驱离?”

泪真的留下来了,我平生见不得女孩子落泪,却也只能背过脸去。

“我已为人夫,忘了我。”我努力挤出这句话,自己感觉已经软了。

“我知道你心中有我,我很开心,在那里,银铃姐姐不会赶走,也赶不走我。这便够了,子睿大哥,一路珍重!”耳中听见她的笑声,仿佛一切又变得那么美。

一日后我才回到上林苑,我不知道这一路怎么回来的。

但我知道怎么到的,因为是银铃挽住了我的马缰。

我扶着她,她扶着我,我努力笑着说,可能得睡一觉,很久没睡了。

银铃说,那便休息吧。

我仿佛把一切都告诉了她,银铃似乎没有听完,便说,算了,一切都过去了,睡吧。

银铃没有怪我,她一直安静地躺在我的怀中,和我一起睡着,等我醒的时候,她依然在我的胸口。

我猜,这两日,她也没有睡好。

我用手抚摸着银铃瘦弱的肩头,心下有些痛。我想,我是个不称职的夫君。我甚至不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我有些赞同自己的做法,但是又遗憾这次本不该出去,却让她再伤一次。

怀中的妻终于醒了,或者一直没有睡好,没有睡眼惺忪的喃喃轻语,却有一番幽幽惆怅:“其实你还是忘不了她。”

“忘不了就忘不了,若忘了,岂非智太无情?我欲与伊相恋,便抱定娶之爱之一生之愿,当年我曾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愿。可天知我生世竟如此,铃佩既与我,我何能负之?就是你们二人,我都不知如何一起面对。想要对你们好,都不知如何表达。若铃既佩,佩既是铃,多好!”

“其实是我从佩姐姐那里抢了你一半。”怀中妻忽然喟叹道。

“其实……不是。”我很想把事实告诉银铃,但总有些担忧,终究不便说出。可此话已出口,银铃“嗯”一声疑问已出,立刻从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换做不正经的登徒子状貌:“其实就是我色心太重,我觉得铃佩皆上上品女子,莫若皆娶之,坐享齐人之福为上上之上上也。”

铃儿哼了一声,锤了我一下肚皮以示惩戒。

我询问可不可以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银铃情绪忽然又低落了,说自己的那个事情又不正常了,如此以后如何生我们的孩子。

我问那事和生孩子有何瓜葛。

肚子又捱一记小拳头,才听到解答,不过伊人也属于初窥门径,只说,每月一次都正常才好怀孩子。

我说多做应该就行了,并提出开始尝试的意向。

肚子不意外又遭到攻击。不过这次伊人表示同意。

总之,不少女孩子通常会用一种方式表示同意,反对,疑问等一切意见。不过这种方式通常都是男孩子作为受害者。

我回来后第二日,仲道兄也未见来寻我商讨,不过既然皇上未派人催我,我也不去催他。

子龙兄最近有一个特殊的动向值得注意,他那几日每日和小孟起及其弟弟妹妹一起过来看那个孩子,回去的时候则小孟起先拉着弟弟们离开。

后面的事情,整个平乐观的住客都很清楚,因为我们会有意无意地一起聚在宋的屋里,喝着酒聊着天带着相当的恶趣味监视子龙兄在夕阳下与那小女孩牵马一同走。其中越侯及越侯夫人表现得最欢快。

宋想和其他人换房间,都被大家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其中秋鸾曾表示可以考虑,还提出自己同屋的姐妹也不反对换屋友,不过被宋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那小女孩据说叫云鹭,那年十四岁,子龙兄比我长一岁,二十一了。宋说,女二男三,合周易女阴男阳之说(奇数为阳,偶数为阳),若有成,当为今年。张林说完了,子龙兄太老了,子龙六十的时候,那女孩子才四十,女孩子家里人必不愿意。

不出意外的是,张林被揍了。

我一向认为很多时候我对于谁揍人谁挨揍都是料事如神的,尤其是揍人的那个都是我的时候。

不过我也有点隐忧,我怕她父亲真的不同意这门婚事。

银铃却说,一定能成。

我相信银铃,尤其是她的推断是我喜闻乐见的时候,我就加倍相信。

于是第二日,银铃忽然神秘而带有兴奋地告诉我她可能怀孕了的时候,我差点乐晕了。

那年,我二十岁,即将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

注1: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憋不住注一下,虽然古代存在“毛发骨骼受之父母,不可弃之”这样的意识,但是存在一个时间节点,即男子在弱冠后(二十岁),女子在及笄(十五)之后。有些人却坚持认为从小开始就不能理发剃须。尚记得有位仁兄曾在留言区留言称,看见子睿剃须,就再也不看了,说我什么都不懂。我当时说对不住,我写得不好。但我并不认为我是错的。其实即便是成年后修剪头发和胡须并非那么严格被禁忌,即便在贵族大户家也是如此,毕竟古籍中有这种手艺人存在,当然主要工作是修剪,而不是落发。至于我为何这么回复是因为其实写到子睿剃须已经有不少章了,我想,这位读者看到这里才决定不再看下去大抵不应该是因为这个他所认为的疏漏,而是我写的不好,这就我为什么那么回他的原因。其实那位读者只需考虑最简单一件事情,古代画中小孩子无论是寿桃头,阿福头,还是左右两个小冲天辫他们的小脑袋上都有不少是光着的,我们正常小孩在不剃头的情况下能长得出来那个头发分布么?古代有些帝王像的胡须为何没有下颌上的部分,或者干脆到了中年都静面无髯,难道皇上也需净身么?开个玩笑。头发胡须还是需得人不时修剪的。此段注明思来想去,不注,怕以后还会有人问,注了太长,所以,在VIP版本中我不会贴上这个,免费版本时补看。其实不仅这个,还有人提到我在说话中用过很多我,还说古人都不是用我的,应该用吾,余之类词,当然还是说我什么都不懂。对此我很为难,到现在我终于憋不住,说两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经》中《黍离》,春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史记》,西汉)这两句话都很有名。我就不多解释了,我写的东西里有吾,有我,完全是看用哪个字读得顺。还有人说那个时候没有五言诗,都是四言诗,还以曹操《短歌行》为例,当然还是说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曹操还有一个《蒿里行》,他的一个儿子叫曹植写过“相煎何太急”。其实,再延伸一点,他的另一个儿子曹丕写过第一首七言诗。

第一百七十六章 幸福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六章幸福

银铃在片刻后就开始后悔告诉我这件事情,于是她不停提醒我仅是可能。

可是她依然只能摇头叹息地看着我,叫我小疯子,或者大疯子。

这不能称之为诋毁,因为我确实乐疯了。

或许银铃终于忍受不住了,她表示希望我出去走走。我自然不愿意,明确表示要和怀了孩子的妻在一起。银铃做瞌睡状说自己得睡一下,而我“不如去稍远处寻人说话”或“能滚多远滚多远!”。前一句是最初的表达,后一句是我磨蹭一刻仍表示一起休息并明确表示不肯离去后得到的回音。

我灰溜溜地出来,遭宋和张林的嘲笑,一起说我欺软怕硬。

不出意外,张林又被我揍了。宋屹立其旁,气宇轩昂,正气凛然,情绪一直保持稳定。

我认为这从根本上表现了我并非欺软怕硬。况且没带史官在侧,这令我非常安心。

于是,我情绪好了很多。再想到我和银铃可能就要有孩子了,这日我看什么都开心,只是偶尔有些焦虑。

这焦虑不是为他人,不能确证有孕,着实令我不安。而我又不知如何确证。太医令张仲景大人被逐,虽已被起复,但尚未归来,其他大夫我总觉得不放心。

出去散个心,让自己别这么兴奋,应该是好事。

既然出来,不妨寻人,既然寻人,便去寻后两日的合作者最好:仲道兄。

不知他回来没有。坦率的说,似乎银铃可能怀孕的事情一出,她的影子便淡了些,而且通常她前面还有仲道兄瘦弱的身影闪烁。

那日日头正好,暖暖的,新草绿意可人,缀以点点叫不出名字的杂驳花朵在其中摇曳,正是游玩散心时节。即便不骑马,独坐上林草海之间,也是件美事。不期然,我先看到了子龙兄和马小姐,两个人在一片池前草坪坐下叙话。不过多是马小姐在那里笑盈盈滔滔不绝,子龙兄则微笑着安心倾听。

没去打扰他们,且让他们能充分享用自己时光为好。

我知道那是最幸福的时候,作为过来人,鄙人显然对此很有信心。

佩儿似乎却有不同看法,当纳兰霍兰在身边问她一个人愣神在想些什么的时候,她总回答在想着我,想着我在干什么,想着我该在哪里了。只最多加一句,银铃不知如何了。纳兰霍兰向我告密时,说佩儿总是说着说着便会忽然傻笑,莫名地透着一种甜蜜的滋味。

她说她自小第一次去襄阳见过我后,回山中便被告知自己将来要嫁给我。当时自己想得奇怪,说自己大了,却带着一个只能爬的小夫君,岂不怕羞。我的岳母大人很是嘲笑了一番当时的小傻佩儿,说你长大,难道那小男孩不长大。这个小傻瓜终于恍然笑了。不过那时想到我就她总觉得害羞。看见寨子里其他人成亲,便想着自己和一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小孩一起穿着红衣到众人之前,会让她想着想着傻笑起来。

随着佩儿慢慢长大,不知从哪天起,她头脑里一个还只能爬的小孩子便会幻化出一个个年轻英俊的青年男子,那些年里每一段日子他们都在变化,衣物神采相貌都不尽相同,只不过这些男子却有同一个名字。

她只能在岳父大人的描述中将头脑中那个人的样子不断修改。可这个小书呆子居然乐此不疲。还说,相对于父亲逼迫她学的背的那些书,她更愿意傻傻地在午后的窗前想我的模样。听说我封侯,岳父在山里大摆筵席,山寨里很多人都向她贺喜,她说出嫁前在山上的那些年,那天她最幸福。

每当听说这个,总是觉得特别愧疚。未到那年潜山之上,我从不知她的存在;直到那年冢领山之上,我才知她是谁。

我长大后她第一次见到我就是那年洛阳。那年我的那个内弟司马彪要去河内温县读司马氏的私学,岳父大人便让她顺道跟着游历一番。自温县归来,回来路上本已经走过了,她忽然想去洛阳看看,其他族人也无异议,于是便从南门进的洛阳。和我当时从北门兜进去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想到进城便听说平安风云侯也在此城中,真喜得佩儿不知所措。佩儿想偷瞧我一眼。正好听说有人在宫城和濯龙苑之间的北城门附近几次见到我,佩儿便真就自己去了。一时片刻自然难寻到,没想到这个小书呆子还真就让车停那里等我了。

这一等出了麻烦,路边停了一辆女子的华车,一停就是半晌,这正是广大洛阳纨绔子弟和无赖恶霸所喜闻乐见的。除却在外面言语不恭的,更有有恃无恐的无赖便要掀帘看看。这一点上襄阳地痞流氓们就要有品味且含蓄得多,他们大多喜欢贿赂无良小孩或者干脆直接骗好奇小孩去掀。可以作为证明的是,子涉就没少赚过钱,我就没少被骗过,往事着实不堪回首。

她那日正自后悔自己的唐突,无奈惊慌之际,却听到了一声洪亮的“滚”。车边围观之人便有人惊道:“平安风云侯!”

她说她好半天才平静下来,甚至想跳出车来,哭着跑到我的身边。

可她终究忍住了,她早清楚我并不知晓她的存在。她只知道,我并未婚配,而且一直推拒别家的联姻之请,就等着十八岁时候迎娶她。

她一直在帘后偷看着我。说比她想象中高大,没有冠冕,一身的黑色,提着一只长满尖刺的怪兵器,道不尽的魁伟雄壮。说我一直没有看着她那辆车,心中虽有些失望,却更是欢欣喜悦。她只能看到我的侧脸。她说这是她看到的最英武绝伦的面孔。我自己记下这些都需打些寒战。

自小到大,那一刻,佩儿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

我觉得我必须如实告诉她,便老实交待听她那句答谢话,当时我就想掀帘子见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形象,只得作罢。

未想佩儿却笑称自己知道。

佩儿说,那日客栈中若只和我相见,她已经决定向我和盘托出,与我相见,故而力邀我留下。但关键场面上还有一位孟德兄,且孟德兄宁可暂放公务也要留下,只得一并留之,挂帘相见。她还说,很希望有人寻孟德兄走。

她还说观孟德其人虽豪爽大度,却似心机颇深,而和我说话却直率得很。显是极为信任我,她便觉得我确是一位君子。本想等我独来之时便与我道明,未想一个小妇人却寻着了她,给她个条子,让她入夜切莫开窗向外看。她不知何故,但觉得那小妇人全无恶意,原本雀跃的心思也收敛了些,便应允了。

那夜,她知我住在同一家客栈,心中极想去寻我,却终于忍住了。她说,她也想再看看我是否如她心中一切想象。

后来,那十常侍家那个无赖亲戚来寻衅,被孟德赶跑了,自后我一直在她窗下对面屋下。而且,不让他人说话扰民。

她说,她看见我似乎有些悲伤。

她说,她多少次想推窗,唤我进来,却终究忍住,只在窗缝中看着我。

那夜她一宿未眠,直到我离开,她不知道我要去何处,只想着,或许我还会回来。直到后来问了来探访她的孟德兄,才知道我去北方了。

她说回越地的一路上,她想着我,会忽然哭,会忽然笑。梦中几乎天天都有我,或是在雪原被恶狗围攻;或是在风雪中被狰狞的胡人穷追不舍;或是在雪地里见了其他女孩;或者被人雾中偷袭,中了毒箭。她每日都是被这样的恶梦惊醒的。

窃以为,佩儿的梦还挺有前瞻性的。

她说岳父会经常提到我的性情,说我品性端正,有古风,尊师重道,扶助幼弱,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她说她早该想到,银铃本是父亲专门派来照顾我,以及看住我不让我负佩儿的,父亲不能有负他人青春,便只能耽误自己女儿;而这些我的种种都是银铃讲给她父亲听的。所以,她没有想到我和铃儿已经积累了十几年感情,铃儿已爱上了我,讲我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缺点。

一切后面都无需再提,她说,她本想离开,不耽误我们。因为她觉得自己多余,又觉得对银铃有歉疚之意,只想如此补偿于她。却被我一追,心里一软,便再无退路。

她说,她想着自己已终于成为了我的妻,自己还怀着我的孩子,而我又一直念着她,这便足够她甜蜜了。

佩儿不知道,银铃曾在冢领山上告诉我的一件事。她曾想过若我真心喜欢上谁,便让我娶这个女子,然后自己离去,死在父亲手下亦无所谓。她觉得专为这十八年前的婚约,牺牲了我的幸福,她无法接受。我曾问,那如何便可无视铃儿的幸福。她却说毛发骨骼受之父母,既受之,还之以命便足够了,其他又何妨?而她喜欢的本只有我而已,我若娶了她人,她也得不着幸福,死又何惧。我不敢和任何人说,这只是我和银铃之间的秘密,现下,已经成了甜蜜的秘密。

她终于渐渐淡去了,或许最终她留给我只是酒后眼角流下的几滴泪,以及心中那从未停下的潜山上的飞雪。

我觉得现下紧急地是我需要找公孙大人和马大人聊聊。

切莫让一对已互相倾心的人,被人生生拆散。我,佩儿,铃儿尚有遗憾,或许忻儿或怡儿会比我们幸福更多。己所不欲者,莫使他人无可奈何而为之。此事,我需帮忙。

言毕我便拨转马头便要去凉州马家,不过想想决定先去寻子龙兄和未来的云鹭嫂嫂说话。思定,笑骂自己没个定性,没想好,便到处乱跑。

未及跑开,忽觉得侧畔路上车轮声大作,及得转头,便见校尉和仲道兄在一辆马车前的御位上,车子包裹很紧,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要说这个组合很是奇怪,不由得我再拨转马头上前。

校尉和仲道兄也看见了我,都兴奋地与我打招呼,一个称兄,一个道弟,不亦乐乎,仲道兄还险些摔下马车。

“你们像是从长安那个方向而来?”

“正是。”

“仲道兄何时回来的?”

“昨日,带黄姑娘一同回来的。”

“那这车怎么回事?”

“老师好酒。我想起之前躲在长安时看到西市卖一种当地酒,看着与乳汁一般,口感稠厚,味道醇香,还有一种桂花香气。听到那里,老师便击掌笑道,说那是此地黄桂稠酒。宁便请缨,烦劳秦将军载我去买酒。贤弟要尝尝么?”言毕未待我回应,便拉开车前窗口,手进去搜索一番,提出一个小坛子,递给秦校尉,由校尉抛与我接住。

我笑道:“仲道兄,何时喝你喜酒?”

这厮一脸幸福,看得我都有些恶向胆边生。这厮只说贤弟说笑,以后再说。还说,里面大坛子不便拆卸,过两日再送两个大点坛子去平乐馆。

赶忙说不必,若好喝,我自己去买就是,怎堪烦劳。不过我还是很不客气地揭露了秦校尉:“这么快就开始讨好未来老丈人。”

校尉笑着解释:“主公叫我来的。”

不过看他脸部表情,就知道他是极乐意的。

“我二哥回来了?”这日好事不少。

“主公昨晚回来的,还让我给您带个话,说让您过两日再寻他。”

我摇头,“我二哥应该说的是:若碰上我家老三,就和他说,这两日莫来烦老子睡觉。”

校尉惊诧之极,“越侯之言,几无一字错漏,就个‘烦’字,换作‘扰’字便可。连语气都一般无二。君如何知之?”

我眼皮半耷拉着故作无奈笑道:“且问你家主公就是了。回去碰见他若醒着,帮我带回一句:要睡两天?你睡死了算!”

我忽然想到了仲道兄还在场,赶紧看向他。此时此人正张大着嘴,呆看着我们俩。博士祭酒显然在理解我大汉乡间里弄的发小间亲切问候时缺乏理解和接受能力,大约片刻后才吃吃笑了起来。

心里安心了许多,仲道兄虽是博士祭酒,倒不算迂腐不化。

快乐地打发走这两个快乐的人,我决定去寻那一对现时应快乐得很的男女。(注:此为地、的、得的使用范例)

他们果然还在那里,与我想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除了这对男女,在他们近旁还有一条黑狗。上次远远路过看着没事,以为就他俩,这次不待我接近此狗就蹿到我的前路上咆哮了起来。

心中不由暗骂:“这仨狗男女。”

小云鹭唤回了这条狗,不过名字似乎和子龙兄有些近似。考虑到是狗名,应该是:紫云龙。

我很有兴趣的问了这条狗的名字和子龙兄的联系。云鹭小姐居然还有点害羞,然后就说出了一句蠢话:“我给这条狗起名字的时候,还没他呢!”

子龙兄和我或许都能理解她的意思,不过这个接受起来稍微要差点。

云鹭小姐也意识到了,赶紧解释:“云鹭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那时候还没有和子龙好上。”

子龙的白净面皮渐渐罩不住红晕了。

云鹭小姐早就满脸霞光了,赶紧又摆手解释:“我还是说错了,云鹭的意思是那时候还没有和子龙在一起。”

我觉得需要在子龙兄脸色发紫之前介入了。

我举手打断这个小女孩的进一步可能导致越解释越黑的说辞。直接对子龙兄说道:“我与玄德,云长,翼德皆以兄弟相称,君则直称其为大哥二哥三哥,既如此,我二人何不结为异姓兄弟。”

顺手取出那二鸟贼赠的什么稠酒:“且敬于兄长。”

子龙兄还是有脑子的,和他身边那个小女孩有明显的差别。不过这种陷入爱河中的男人,有脑子也很有限。

所以虽然接过了酒,还是问了一句:“承越侯贤弟美意,云知君欲助我,只不知是何美事?”

忽然旁边土包上探出一个脑袋:“自然是代你向我父提亲。”

闻得此言,云鹭立刻羞得捂住脸,片刻又忿然松开,很是不满地转脸看着上面,“哥,你居然一直在偷听!”

这个小大人从山头站起身来,不过也没见高许多,很是闲适地整着衣服踱下土包:“那是,你带了紫云龙,我想派人偷看你们近况如何都不得。休、铁二弟怕得罪你,必不敢如实报于我。只得我亲自来。哎……你们也太磨叽了……”

“哼,这么说来,你倒是辛苦了。”小云鹭很是不屑自己哥哥的说辞。

小孟起不理这种挑衅走到我们身边。朝我们略一施礼,便继续转向自己妹妹解释道:“公孙大人不便为自己一员爱将而竟至求娶其他诸侯之女。思来想去只能让越侯出面,我前几日便想寻越侯大人相助,却没想到,前几日偏巧越侯大人不在,害得我与越侯夫人推说是来寻你的才掩饰过去。”

我点头,没想到这个还有着稚气未脱的脸蛋的小孩子居然心思颇细。我十五岁时尚只是个懵懂顽童罢了。

云鹭似乎也开始有点感激她的大哥,不过还是有点羞涩,只得不停看向子龙,间或瞥几眼自己大哥。

“确是如此,我与子龙兄结拜,再去令尊那里便是为兄提亲。即便不允,令尊场面上也必会给我这个辅政卿点面子,寻些话先行搪塞拖延,而不会断然拒绝,不致以后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你还是四辅政之一?”云鹭小姐显然不属于这个天下,这点事情都不知道。

不过这个小女孩看了周围三个人的目光后,陪着小心继续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朝廷的事情,平日里从未关心过……”

言毕,忽然甜蜜地傻笑了起来,似乎她已看到日后的幸福生活。

我想子龙兄或许就喜欢上她的这一点,对官场毫不关心,没有心机,有什么说什么。

其下,孟起也要与我们一同结拜,我不同意。我表示如果将来子龙兄娶了令妹,那么你得喊自己妹妹嫂嫂。孟起感觉到了这个危险,看了一眼自己那位气势忽然有些嚣张跋扈的妹妹,又恋恋不舍地看看我们手中酒坛子,终究放弃了。

我跑到父亲那里换的正装,我知道父亲那里有。父亲不知道我要干什么,还问我要干什么。

出现在马家时,西凉伯很是惊讶于我的到来。我也不喜欢绕弯子,直接点出本次来意:就如我回答父亲说的,为辅政卿找两个东西两边的帮手。

当然为了巩固我们的联盟需要有些政治上的牺牲,这个牺牲就是他的宝贝女儿。

我怀疑是慑于我的身份,似乎虽觉着那些开心的客气话里有些不情愿,但西凉伯还是表示非常感谢我能关照他家。这件事这头便算无碍了。

如果最终得成,这便是我最后一次能称之为寿成兄。

辽公那里自然也得去。经过亲切友好的对现下形势的分析,辽公主动交出自己儿子的幸福。我却表示不用那么牺牲,牺牲你带着的某个相貌俊秀的爱将就行了,比如子龙兄。

公孙大人大笑,到片刻后只能看着我笑而不语,最后说他早知道子龙有点什么事。这几日子龙一出去就是半日,大多说是去寻我,公孙大人倒是乐得子龙与我交好,便一并允了。不过一日公孙大人偏巧有事,便着人去我那里寻子龙兄,却没寻着,甚而我都不在。回来似乎看见子龙在某处,那差人还未得近前,却差点被条恶犬追得半死。

场面上的话比这个绕口且高尚得多,我懒得一一记述。我只知道后果:从此,孟起不再叫子龙兄,而换作妹夫。我则叫云鹭小姐叫小四嫂子。

看我回来后乐得风风的,银铃醒后,脾气温顺了很多,但还是忍不住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这使得冷静下的我可以直接反问我更感兴趣的问题:“你如何觉得自己有喜?”

她说自己今日晨有些晕吐之症,被婢女看到,贺道该是有喜。

我对为什么有孕就会有晕吐现象有所疑惑,但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又架不住身边伊人不停追问,只得先说需请好点的大夫好好看看,免得让自己心神不宁,然后便乖乖交待子龙和云鹭小姐的好事。

银铃却皱了皱眉头,问我此事有无通报孟德兄。

我拧眉摇头,旋即恍然点头,赶紧站起转便走。

丁原原为西北人,他的手下和马腾韩遂的部下千丝万缕有不少关系,很多都互为旧部,只是分封关系才被调至东北,当初如此为的就是为东北派系卢植公孙瓒之间填进一个牵制。

我此举,虽是促成一段好事,却等于给西北派系和东北派系两帮建立了一条政治联姻的纽带。当初我劝他们能成子龙兄云鹭小姐之美事,还当做理由的,却忽然变成了一件对我们某个辅政卿颇有些不利的昏招。

此事对孟德兄北面卢植、丁原、公孙瓒三家矛盾算是一种调和,与其他人威胁不大,却必然给孟德兄北面的压力便大了很多,以后削藩之时,孟德却要为难许多,这还是且不论东南边的袁本初。

未及出去,又转身回来,若无好的应对,去便只是挨骂。

银铃似乎已有计较,笑着提醒我:子睿勿忧,你的应对鲜卑之计或许可行,不过最好和其他辅政商量一下,尤其是总领的人选。

“我想到一个人,但是,却想不出另一个。”银铃的提醒恰到好处,我立刻能理清头绪,以我的急智和与银铃的默契,立刻就能说出来:“就是那个在东边的,总觉得这个不合适,那个不妥当。”

银铃只说了一个名字,我一拍大腿,转身就走。

走不两步,回身狠狠亲了一下我的可爱的妻。

再走不两步,又回身,这次我却换上了一脸悲戚。

银铃盯着我的眼睛,陪着我黯然道:“只能如此。”

我想了许久,猛的点头:“此事……看来只能由我担责任了。”

我请来了其他辅政,在偏殿坐下,开始讲我的对鲜卑的应对,这是他们很早以前就让我考虑的一个方针。

“我华夏之邦,自周时,便从未能尽驱北戎。该因其全民皆兵,但凡其民,皆识骑马射猎,其安身立命之本与战时技能无异。纵重创胡虏,凡十五年一代,而北患又至。而我朝之民多稼穑之农,每日从事只锄耒镰杵耳,此种征发之兵何能与自幼习骑猎弓射之徒相较?莫若……

我在图上西北和东北边境上各划一块。

“此番诸侯一同进兵打下的疆土,本不适合田耕,又需不停提防,必靡费大量粮草兵器衣物以及大批兵员。不如我们用来与民田猎。他们可游牧,我朝又非无牧民,便让我朝羌,匈和汉人牧民都去那里放牧,以游牧对游牧。尽徙鳏寡孤独者,国以官库资之,同往拓之。则三十年,我大汉之北有我牧猎之民,国有无尽骑射可用,何如?”

饶是父亲已经做好了我乱出主意的准备,但还是被我吓了一大跳。

三位长辈愣是把我晾着半天没说话,兀自出神想着。

最终,老师“嗯”了一声后,说出了最要紧的一句话:谁可主此事?

“西为骠骑(李真),东为车骑(何苗)。”

“子实有余,而苗不足矣!”父亲摇头。

“子实为陛下爱将,背后有子玉,左右有父亲,西凉二虎,可确保无恙;苗为皇亲国戚,云中,燕,辽三家必拼力支援。”

“东北那三家未必能心齐,若致互相推诿,如何是好?”孟德兄忧虑道。

“智已促成西凉伯之女名云鹭者与辽公大将赵子龙之婚事,西凉伯手下多燕公旧部,丁大人手下多寿成兄旧识;卢公为公孙大人之师,自不必谈。我等多与这两家联络,便可令孟德兄之北三雄暂时相安。若需他们反目,因西凉与冀幽相聚甚远,这文章也方便做。”我都有些脸红,这种因果倒置的话我怎么说得这么心安理得,况最后一句确有些权术狡诈的恶心所在,令人不得宽怀。

“子睿行事不妥当,怎可不与我等商量,便独自为之,岂不逼我等附议?”父亲相当不满意了。

虽有重重疑虑,但终究通过了。父亲这就拟了一份奏章。我原以为是妙计,但是三位长辈都没有过多夸奖,各人都是满怀心思。我很奇怪,我总怀疑是我遗漏了很多重要的地方,只是这些地方与我无碍,故铃儿和我都想不着。

待老师孟德兄一走,父亲就停下了笔,说出了那个走之前令我“黯然”的理由。

“何苗有小勇而无大才,其治下百姓恐要遭难。”父亲甚至有些生气,“子睿用计,只为能成,图一时痛快,却不知人善任,那种人丢在那种位置上是,绝非百姓之福。子睿欠思量,不知以后交你辅政,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孩儿错了,只因实在无法可想。”我继续黯然道:“撇走了何苗,日后父亲,包括老师,孟德兄及我,日后主政都能更为顺畅。”

“不过此法,却可一试。此是大计,其间也确有精妙之处。”父亲脸色稍轻松一点。“乘这次鲜卑大灾,或许几年内都无力南犯。而且我们借粮周济,他们再不济也不会几年内无端寻衅,过两年看看有没有能换掉何苗的人。你须得尽早见鲜卑使臣,此番拖得够久了。”

“赦儿明白。”

当日,皇上就下旨赐了子龙兄和马小姐的婚事,我觉得整个计策中至少这件事是最好的。

那日我要去见仲道兄,却看见她和仲道兄在一起。她哭了,似乎诉说着种种,然后问仲道兄。仲道兄失却往日的满腹经纶,只是静静地听一段,加认真地点一次头。

最终她投入他的怀中。伊人在哭,仲道兄却无言。

我想这也很好。心底有一种不名的舒畅和一种莫可名状的叹息。

未多想便离去了,此时相见争如不见。

我给校尉还当了一次信使。因为他的主公还在酣睡,一个自称长姊的人说我二哥几日几夜没合眼地往回赶。

自然又被自称母后的人唠叨了一番,不过总算能等到了任小姐的回信。

我琢磨着这也非常好。

未想路上居然撞上子龙兄孤身一人,问讯马小姐何在,子龙有些不好意思,只说送回去了。我便拉他去此苑织造司曹。

询问一番后,请苑内裁缝按照子龙兄的尺寸,做几件锦袍。问道需多少钱,那管这里的小吏只说越侯吩咐就是,何敢要钱。我觉得不合适,从怀里搜出一锭金,便丢给了他。只要求:快做好,要做好点,送于辽公赵将军处。

子龙兄还未及说什么,我便劈头打住了他:兄弟没什么可送,兄长不收,便是不给兄弟面子。

子龙兄顿了一番,无奈笑道:越侯颇会两句市井切口,如此云无以为报,只能先多谢越侯贤弟了,哈哈。

回去后陪着铃儿照看了一番那几个小朋友。铃儿告诉我说,他们要收养那个羌人小女孩。我问他们是谁?铃儿瞪了我一眼:自然是子龙和云鹭小姐。我点点头,这番他们没得争了。铃儿还说,他们受了旨意,便结伴来寻我,我却不在,他们来看了一番,还给孩子起了名字:雪晴。

我问银铃,可问他们名字来由。铃儿说自然问了,他们回答二人名中皆有云,他们的孩子若有风雷雨雪之类岂不妙哉。前几日见到这孩子正是雪晴之后,而他二人结识,相恋都因争这孩子而起,恰如雪过天晴一般。

我心道若是夏日,这孩子便是叫雨晴了。那岂不和我子涉兄弟女儿同名。你们搞的这番云雨之事,可真麻烦。我这个笑话带点秽色,只敢自己想来笑笑,却不敢与人说。

我问铃儿另一个孩子如何起名。

铃儿说应该爹起。

我说第一个孩子不是我的,我叫她亦悦,第二个孩子,我便叫她亦欣吧。

铃儿却陷入了沉思,半晌反问我,哪个“忻”?

我写下了“欣”,铃儿却改成了“忻”。我说其实是一个意思,她却说随她姐姐吧。

不知怎么的,我很欣慰。

要说我收养的目前都是女婴,看来街面上男婴抢手,落不入我的手。

那个女囚乳娘一直在我们旁边听着,听我说完便频频说这个孩子有福气,忽然请我帮她的孩子起个名字。我想了想,问了她夫家的姓,她说姓黄。

我沉吟半晌说,叫欣怡吧。

铃儿问我为何,我说,咱们孩子和她的孩子其实都算是命苦之人,只希望以后能快快乐乐。

她没再多问,我希望她多问,她却没有。

不过我想她已经理解了我的心情,居然说要服侍我沐浴。还语重心长道:能彻底放下就好。

第二日,我就见了鲜卑使臣。仲道兄一番引见叙礼,然后罗里吧嗦地引经据典向对方解释,比如我们这里这种事关礼仪的事情是很正规的,我必须沐浴斋戒几日才可与他们谈判。

显然我没有沐浴斋戒,反正他也没法查我。我只知道自己前一天晚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证明人是越国平国夫人,她目睹且一起经历了整个沐浴全过程,她还称之为“浆洗夫君”。

鲜卑使臣显然很了解我,没几句就问到了天狼。

大凡北方外族人都很喜欢谈我的这件兵器,而且都很想要,最起码也要见见。

我自然回说,没带,不过可以给你们看一个山寨的。

于是我让人送来了皇上赐的那个,并解释说形貌尺寸大小,都一样,就是重量轻点。并顺便打算卖个人情,为此地寻一个发财之路:此高仿真天狼系上林苑铁匠铺荣誉出品。接受预定,尺寸齐全,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如果真想订购可以照顾你们鲜卑贵族,买一送一,量大有更大优惠,我可以当场签售。

当然场面上我没有这么说。

仲道兄事后点头一本正经说道:“很有大家风范,奸商风骨。”

我越来越喜欢我们的博士祭酒了,我总觉得太学的孩子们不致成为书呆子了。

我承认那几日我有点开心过头,不过场面上还算掌得住自己。

我有一个鲜卑人兄弟,所以我相当直率地转到了正题:你们的单子我看了,我朝上下一致决定借粮给贵部,东西已经调集在路上了。之所以迟见你们,一是因为接待外宾,要沐浴斋戒;二是我们这里刚也遭了灾,前几日大雪,贵使节等都见了,政令下达迟滞,东西调运也困难。为了永修同好,贵部的困难我们一定帮。

开埠互市么,皇上允了。这次我们双方冲突本是旧怨累积,既逢天灾,那些我们占的地方将尽数退兵,广设市埠,进行交易,我们会买你们的牛羊马毛皮,你们可以买到盐,布匹,器物。希望我双方不要再出现互相残杀之事,贵使觉得这样可好?

关于贵单于公主和亲之事,陛下只两位公主,现下两位公主都已出嫁或定亲,我们不想让宫女充数,怠慢于连单于,再等等如何?我汉人女子十五之前需得成婚,重臣之女约十一二便大都订下婚约,她们嫁于于连单于,岂不降了于连单于身份。若是鲜卑各部首领,需得多等几年,让那些小姐长成。而且未免厚薄不均,引起贵部内部矛盾,总得列个首领名录,以便一次补齐数目送去为最好。我们也希望一结秦晋之好。

全篇唬人的话中就秦晋之好这一句费了我颇长时间来解释。我一直后悔干嘛不学他们多用禽兽的类比,如同什么苍鹰只与猎隼嘶鸣;豺狼只与山豹竞吼。

我处处替他们考虑,极尽关照厚道本色。加上他们汉话大多不错,基本上还能让他们满意。但终究让他们憋不住的事出来了。

他们拐弯抹角地问我关于羌人的事情。显然,他们已经听到了风声,我想他们怀疑我们是因为羌人闹事,无力继续对鲜卑攻势,才服软的。他们或许感受的不是我们的“诚意”,虽然其实没啥真的诚意;而是一种怯懦,虽然不是真的怯懦。

这是故意的,我一直没有提那一战。因为反正终究捂不住,我们早就决定已经早把消息“偷偷”散给他们。我不提就是要表现此事不值一提。

“那有什么,他们是闹了,但我去了,打赢了,回来了。”我一脸“不明所以”:“又怎么了?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问我带了多少人。我说一千,伤亡两百,有点大。

他们有点觉得我在吹牛,或者我们汉人一起合伙来诳他们。

于是我无可奈何道:“我们是真心想要永世安宁,若你们连这都信不过。我愿领兵去贵鲜卑王庭与于连单于前证明一番。不过,我们还是先借粮给你们,我大汉不想饿死你们的百姓。但是这几年之内,只要你们有邀约,我一定亲往。”

我盯着他们,一群我从来没有记得过名字的人,带着笑容。

他们也盯着我,一个他们只听闻过那些被人传得没人样故事的人。

事情就这样在一种有些互相质疑甚而怄气的环境中结束了。

然后我命人加急接来俄何部和烧戈部,然后安排在鲜卑使团不远处住下。

宋担心道,不怕他们说错话么?

我说那里都是我大汉人,况且以后还要跟着我过日子,怎会说对鲜卑有利,对我大汉不利,对我不利的话?

铃儿觉得我越来越狡猾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三日后,正式缔结和约。鲜卑贵族们与我饮酒无数,都认为我是一个至诚的勇士。

我喝的还是兑水的,虽然让我喝翻了所有对手,但是却让我频繁去茅房一晚上。我问这是谁的主意。父亲指自己,老师指自己,孟德兄指自己,我立刻没了脾气。

鲜卑使臣和我们从关中调集的物资一同归去了,我们让他们先派人回去叫人到边界上等着接受,以便如数交割。

我估计着这一年陈仓醇的出产会有困难。

鲜卑人一走,第二日,皇上就下旨于并凉之间,自居延泽至朔方设西北长史府,骠骑将军李真领西北长史,假节,开府仪同三司;幽州之北,自白山至玄菟设东北长史府,车骑将军何苗领东北长史,假节,开府仪同三司。

我那条徙各国鳏寡孤独以入,被稍微做了修改。似乎父亲认为这样做对老人很不适宜。改成了鳏寡孤独尚年少者,加之游荡无业者,国收而资之以赴北;加各国刑罪之人,罪轻于城舂旦的罚徙边陲服役。以崤山为界,西输于西北长史府,东输于东北长史府。

其实我想了很多,我觉得细节之中还是有些不太好,但是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希望这能成为一个好主意。未来或许很多人会恨我,但是此刻却只能如此。

那日太医令官复原职赶来上林苑。我从父亲那里得到消息,便假公济私半路截留了他,请他来帮我夫人看看。

太医令张大人还先感谢了我父亲。说是父亲先让他住在洛阳附近的亲族那里。只说用不许久,便能复职,还让自己族人提供一切方便,让他可以去研究药物。我不好说皇上坏话,只能说:此番起复,皇上必有补赏,日后应更看重大人。

不过张大人却为朱大人打报不平,叹说天灾,非人力可测,既时令未现明显错漏,岂可因天灾而咎太史令,唉……不提也罢。

我赶紧推过这个话题。心道,过不许久,朱大人也该起复了。

问过几个日常起居,身体状恙的问题,搭脉不过片刻,张大人便抑制不住喜悦,坐起身向我和银铃道贺:“恭喜越侯和夫人,确有喜了。今日晚些时候机便命人送些安胎的药过来。”

从他与我略不合时宜的谈论政事,以及不加掩饰的笑容中,我觉得这确是个真正的医者,也是一个可交之人。

“多谢仲景大人!”我差点给他行大礼。因为他确实给我送上了大礼。

那一刻,我又成了最幸福的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上巳节(上)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七章上巳节(上)

张大人没离开多久,我还欢蹦乱跳不知所措,和银铃谈着未来种种的时候,父母的车马就到了。两对,还结伴而来,估计当时都在宫里,张大人一复命,便禀告了此事。慌得我们两个真就有些不知所措了,正装都来不及更换,拾掇一下衣服,便赶紧出去跪伏迎接。

自然,他们赶紧扶起铃儿,由两位母亲一边一支胳膊,搀入平乐馆。两位老爹则一路说笑跟着进去。

然后他们终于想起了我。半刻后,有个太监慌忙出来把我从地上唤起,说谈笑了一阵,发现没有我应声,皇上这才想起我还在外面,让我赶紧起身进去。

整个平乐馆一时欢声笑语不停。我还得让宋请来徐大人列于旁侧,并让他把张林能打发多远,就打发多远。秋鸾等人则里里外外,递送东西不已。

最兴奋的就属义父皇帝陛下万岁了。

其实我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开心。要说我的亲生父母,这般天经地义,合情合理;说是皇后,因为她还误以为我是故去的那个小皇子,如此也不出情理。

看着父亲和母亲包括皇后殿下不自然的眼睛偷瞄,显然我们都有疑问。不过万岁他老人家倒也没有憋着,很快便说出了心中欢畅。

“子睿孩儿受国之时,已大婚甚久,却一直无后。莫说望兄与嫂心急,皇后与朕也都有些焦虑。那日想起洛阳雍门外有先帝建的白马寺,想着子睿孩儿本就有些仙佛道缘,莫若去求问求问。便携皇后一起去祈祝一番。未想不过一两月,便报说安国儿媳有喜,今平国儿媳也有了。哈哈……智儿有后,朕至少有一半功劳!”

整个平乐馆一时悄然无声。

陛下终于发觉问题,“啊,朕说错了。朕是说,子睿吾儿,没有朕,你如何有后啊?”

整个上林苑似乎都显得万籁寂静。

太史令的位置尚空着实是件好事,这两句话若登于史籍,后世不知会如何嘲笑当今圣上,我难免也要蒙不白之冤。

父亲显然和我想到了类似的问题,便岔开了这个略显尴尬的话题:“多谢陛下为犬儿如此费心。臣忽想起,太史令位置尚空悬,上巳节只几日了。这历法编史之事,日后也得有人主持,不知陛下有何主张。”

皇上显然也想赶紧找个台阶下:“确实如此,哦,子睿,你有何意见。”

要说我也就这种时候特别灵:“莫若起复朱大人主持为好。原本约三十三月需补一闰月。(注:确实如此)那朱大人早了约三个月补,又少补了往常闰月日子,我想也是为了初平这个年号,望在一年之初有个好兆头,应不算作特意有悖阴阳,淆乱四时之想,臣愚昧,或可请复之。”

“子睿吾儿一向宽厚,今日孩儿大喜,那便遂了你。望兄,你让尚书们拟个条陈报来吧。”父亲自然诺诺,我则拜谢陛下隆恩。

这一日又谈起了上巳节,我确实不算很清楚上巳节是干嘛的。到现在我也只知道霍然的姐姐曾在上巳之日出外与人做那些事情,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往年上巳节,看着邻家小姐姐小妹妹们结伴出去,银铃却都是待在家里陪我。小的时候,银铃怕我到人多的地方出事;我稍大些,她又说去那里无甚兴味,或许是怕我去了别人出事。似乎也就这两年过上巳时候听别人说,上巳节本是一个祭祀郊禖(注:管生育的神,一般供在郊外,也叫高禖)的节日,种种习俗都与婚配生子有关,日子选择三月上旬第一个巳日为上巳之节,本是为了祈祝子孙繁茂之意。不过往昔典故中并无此节令,似是自我大汉而兴才有的(注: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我还没有去玩过一次,自然没法清楚上巳节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而且据说那神像是个胖乎乎的裸体孕妇相貌,往日路过白水上游那个高禖庙,我也没有进去看过,总觉得不好意思。

皇上在竹简上写了个巳字,问我可知什么意思。

我除了说没想到皇上字如此之好,也只能说不知。己已我都经常无意写错,怎会知道那一笔进出的差别。

皇上似乎对我夸他字好很开心。不过想了片刻,忽然凑得近处打了我脑袋一下。说我居然才看过他的字,对我不谙政事、不曾看过他批阅的奏章提出了理所应当地愤慨。片刻,毫无征兆又打了一下,又对我居然怀疑他的书法水准表示极大愤慨,甚至提升至孝道的层面。

除了挨揍,认错,加之虚心请教,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陛下终归正题,得意洋洋地写了一个古字,有些类似子字,只是上面是个口型。解释说,在古文中,巳字甚似子之形(金文和甲骨文中确如此),乃展臂孩童之状。后子有其形,而巳成今之样也。秦灭动乱后人口锐减,我朝在长安定都时,为鼓励生育方有此节令。取三月,正是暮春之始,天气渐暖,万物繁盛;用巳日,或许应是取这巳字的婴孩之意。

我点头称受教。

不过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地支十二,而上旬只十日,若某三月巳日跳出上旬,何如?

答曰,那便中旬之初亦可。

我说:莫若定在一个日子,岂不更好。若赶上某年闰二月,何如?

皇上兀自沉思时,父亲却对我的意见有些吃惊,说:孟德那日提到也是这个意思。(注:上巳定在三月三是在曹魏时节,莫理子睿争功)

皇上似乎在动摇,问我,子睿觉得哪天为宜?

既然三月不能改,莫若三月三为上,新婚夫妇新得子,则家为三人。既为鼓励婚娶生子,莫若就定为三月三。

显然,很多时候这种意义本身无甚意义,只是多一个话头念想就是了。

皇上依我言,回去就下了旨,除了还复朱大人官职,还定下自此开始,往后年年上巳都为三月三日。(注:以上理由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你一定不生活在我们这个平行时空中。再注:以下也是)

皇上似乎不知道皇后和我说的那些事情,只是还以自己通神佛自诩,并无特别亲近或好奇之意,不过依然开心得很。我和父亲都称皇上贵为天子,自然有上达天听,下及谛听之能。皇上更是开心无比,不停提到白马寺中种种不同,以及自己种种所想。

这说明我和我父亲具有相当合适宜且有水准的拍马屁能力。

送走了心情大好的陛下之前,陛下只交代了一件正事:让父亲赶紧筹备,过完上巳便要回洛阳了。父亲诺诺,与我一同恭送皇上皇后回宫。上巳筹备看来早丢给了父亲。父亲说,往年上巳等节都是主官捞钱的大好时间,凭皇上诏书,便自官库中随意支取,从临近管事府衙随意寻衅讨要。其中吞没自然不少,剩下些才用于典礼。

父亲说,这次他会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尽量多花实心钱,然后把账目算清了,让太史令,尚书令等留底。以后超过这个数过多的主官,就上书刺劾其人,查其账目,不能提供账目的直接弃市,看以后还有谁敢。

我点头称善。

父亲说,其实如果管支出入库的有司稍微看紧些,皇上再不到处撒钱,国库只会越来越满。但是每过些年总会出些贪官,而且通常不是一个,而是以一个独当一面的大贪官为中心的一个贪官之党。彼此官官相护,互相收受贿赂。

而父亲要做的就是要想法杜绝这个。父亲说,这便要赏罚分明,有功的重赏,对个人的重赏也伤不了国库元气,但是若让数十甚至上百的贪官贪渎无度可就麻烦了。我永远记得父亲带着一脸向往说,若让天下贤良英才聚洛阳而得尽其才,奸佞小人畏惧远遁不敢为恶,那便是最好。

我虽点头称是,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但是我和父亲如此说,父亲却只是笑着摇头。

有些奇怪,我总觉得父亲比我单纯许多。虽然官场规矩父亲比我精通,但是从心底来说,我总觉得我要贼很多。想来当年登塔查上阖贫民之时,父亲该是多善良淳朴的一个少年。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我长在寒微之间,父亲生于豪门之内。

那天,银铃肯定觉得我有点问题。

我记得送走父亲后,我应该是和银铃对坐,然后摸着银铃的肚子:“焱儿或者淼儿,听见父亲说话了么?”

银铃憋不住笑了出来,“他们如何听见,而且起名字的事情,你是不是去问父亲的意见更好?”

“恩,好的,我会去问问。不过不着急,以后时间多得是。”我叹了口气:“我在想,父亲毕竟是富家良善子弟,虽经挫折,知晓官场风险,但毕竟还是比布衣寒士舒服许多,看不到下面诸多污秽。我怕我们孩子将来会像老爹那样。如果能到老爹那个位置也还无事,若居人下,怕会受气。”

银铃笑声更大了:“子睿想得太早,别想那么多。以后我们有时间考虑。”

我忽然站起身来,银铃似乎被吓了一跳。

“回去,我就把那些小子们,包括我们官学里的孩子们派到各地游历,行万里路,是要比读万卷书来得实在些。由官库里出钱,都给我出去见见世面。”

“夫君以为官库里很多钱?”银铃及时出现泼我一头冷水:“秋收之前,要出钱的地方多得是,南边还有几个郡县还在动乱。就算招抚,官库也需大量钱粮出项。别提那几万军队还需维持。当个越侯,就会乱大方,你以为官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么?”

我忽然又失落了:“说得是。”

“哦,没事,没事,那里一年两熟,各种可食可用物产丰饶。若以屯垦,应一年之内就可以大大改善收支了。”银铃似乎觉得对我打击太重,赶紧劝慰我。

不过我还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继续打转,只是说的都是早就盘算好的。这次便是要说给银铃听听,看看她的意见如何:“第一步便是督造水军,先收复崖州(今海南岛)。那里需里人帮忙,将我汉人农桑技艺传给他们,将他们从险恶山林里招抚出来定居,便是好事。”

“子睿,子睿!”银铃不停地在我眼前晃手:“哎,你没事吧?”

我似乎回来了,我好像记得我笑着看着银铃:“怎么了?我在想着为我们孩子降生前做点令人顺心的事情。”

“子睿,你是否有些舍本逐末?”银铃思索一番后,正色与我说道:“现下郁林之乱已不足为患,估计仲夏之前可平。主要是需平合浦(雷州半岛加周边),九真,日南(都在今越南)三郡之乱尚可称患。铃往日曾听子睿称过将取回崖州,也是说在平乱之后。这次你为何却先要去打崖州呢?”

四下找寻,最终拉过榻上一条被子铺成半圆形状。从半圆一边说起:“沿海一路依次为合浦,交趾,九真,日南。”我坐在半圆圆心处,说道:“我若坐拥崖州,并有一支强大水军,可随时弹压这四郡。否则我自苍梧出兵,一路山川,辎重粮草支出太大。而且路也不通畅。即便我修好了路,也易被当地匪患破坏。”正巧,榻边有一铜盆,里面有些水,我用手指在其中随意划过:“而汪洋之上的茫茫水路,谁能破坏?水军最妥当。”

言毕,我依次用拳打了合浦,九真,日南三郡,最后攥起双拳一起砸向了交趾。

“子睿对士燮不放心?”银铃可不是傻瓜。

“士燮坐拥交州三分之一的人,他若忠心,自然最好。不过他族弟的那番作为,以及交趾商人可以买走各地狱中男囚徒之事,总让我对他这位交趾太守有些不放心。”

“虽然士凤断郁林米盐之道,为了什么我暂不知晓通透;但是,他作为我大汉一县之长(武安人口当时未过万人,只能叫县长),如何敢断我大汉另一县的米盐通路?此事确令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既身边无人知晓,也无人能告诉我。所以我干脆把郁林归给他管,既是给士燮一个面子,也是想看看他下面会如何作为。”

“啊,我以为你是看了各种奏报邸文才决定如此的!”银铃惊诧道:“我看了些,才觉得你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没想到子睿更多是为了试探。”银铃显然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我也看了,那些日我每日都在朝堂,看了许多。我知道他有些本事,武安可谓整肃,此番也确实没出乱子。将郁林也交给他,如果他能把郁林梳理通畅,也是好事。”我安定下激动地有些不同寻常的银铃,继续说道:“你看,除了苍梧没出事。此番交州之乱,也就交趾,郁林的武安没有闹起来。士家着实有些本事。不过苍梧,广信,郁林的监狱囚犯都能被交趾商人买走,徐大人都不能对之有所作为,这背后定有文章。而既然买卖囚犯成惯例,士燮能不知道?士燮到底在做些什么?”

银铃点头,看着我,和我周边的被子,她终于同意崖州的重要性。还说九真,日南多南越人,以后即便平复,也需得小心从事。

我点头称是,银铃似乎松了口气,便夸我谋略高远,非自己这个小女子能及。我亲了伊人一口,赞她小时候教得好。还问我平定这三郡后,派谁去治理。

我说崖州人选未定,但肯定是我们自己的人。

这句话明显走题,不过铃儿还是很聪明地领会到了:“其他三郡你会让士燮推举?”

我点头:“他的人若做得好,自然更好;若出大纰漏,他怎能不跟着连坐?而且,分散他几个左膀右臂在我剑侧,我也好监理。”

银铃忽然又有些孕吐的反应,但稍过了一会儿平复后,她还是笑了。伊人慵懒地靠着我怀中躺着,一脸安然地说道:“铃这便终于放心。子睿当胜任越侯矣。这几日,子睿思量之间,总是丢三拉四,令妻不由不感日后多有烦忧。却未想子睿思虑如此深远。不过,日后若与人以一敌一,铃大可安心;若多几个近邻,敌友未明之时,子睿却需小心。”

我点头称是,还亲了怀中人一口。

天已经昏暗了,那日是二月之晦,看不见月光。廊外早早掌灯,窗格远处映出了一个熟悉人影。

怀中银铃警觉,正待呼唤问询。我却立刻捂住了她的嘴,附耳轻声说道:“我一直声音稍大,其实便是希望他听到,引他来听。后来看见他时,我才声音压低了些。有些话我当着他面说,他未必能信,只能让他偷听了。我要借他看住士燮,也只有他能在我需要他时,牵制住士燮。不过他只敢在远远偷听,心胸不够坦荡,日后也需得小心应付。或许,我会让他推举崖州州牧,再把他子侄中甄选些忠厚的留在身边。放心,他徐姓族人仗着他的势和姓刘的在潭中一起作威作福,凌驾朝廷之上。而郁林乱,郁林之中的武安却不乱。我就坚信,姓徐的包括郁林太守那个姓刘的和姓士的都没有什么瓜葛。”

银铃眼中满是惊异,看起来她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在四辅政中已数次被这种感觉袭扰,但还好。我年轻,我也会学,而且我还愿意学,这便足够了。

或许这就是我一直能活下来的原因。

那日银铃先想吃些酸的鱼,后来又想吃些辣些的牛肉,后来只想吃些素淡的蔬果,口味变得极快。不过幸好有我,我让他们什么都做。做出来的东西她没吃的,都被我消灭掉了。

于是,我吃得有点撑。

我决定出去走走。问询夫人意思,她觉得有些疲累了,便让我自己去散散步。

不期然,碰上徐大人。便邀一同出去走走,徐大人欣然答应。

作为刚刚夫人怀孕的夫君,我很自然地牵扯到了子嗣话题,便问道徐大人有几个孩子。答曰三子四女,还说大女儿就到了出嫁岁数,正愁找不到婆家。

我笑言,想攀徐司徒高枝之人众多,何愁言嫁,回去,我便帮主持。

徐司徒自然多谢。

我问他的儿子年岁。答说一个快行冠礼,一个十六,一个却还小。

我问可有官秩。答曰犬子粗鄙,不堪大用,未曾有所举用。

我也正担心是否是纨绔子弟,不过嘴上还是安慰性说回去先让他们做郎官,教习些事情,日后应可有用武之地。

徐大人再拜谢。

于是,我转移到与银铃谈论的一个话题:“不瞒司徒大人,回去之后,我将训练水军,收复崖州故地,并将向陛下请设崖州,并设州牧之职司之。不过虽说是州牧,其实却是个苦差事,那里位置紧要,人口稀少,或许我会迁些百姓过去。但那里要和里人多打交道,需以礼仪仁政体之,使其不再与朝廷为敌便可。但是这人选却令我头疼不已,我手下那些多是粗人,难堪此任。不知徐大人可有人选。

徐大人想了半晌才笃定地说出一个名字,还说只他方可。我委实不知此人,不过此人不姓徐,姓陈。

我疑惑道莫非“三陈”之后,徐大人欣然击掌曰正是。

我点头,那便就是他了。

徐大人疑惑道越侯为何不见过后再定。

我说既是徐大人深思熟虑的结果,那便不需查验。到时先请来做些其他事情,待崖州平定,再往派遣。

徐大人称善。

那日徐大人仿佛活络了许多,后面又和我说了不少事情,那些确实是我很感兴趣的。

仍是那日,张大人滞留宫中帮皇上诊治不得出来,不过他还是派了一个人来给我送药。此人对上林苑不熟,正好碰见在外打猎回归的张林,便一路跟回来。

这个年轻人我越看越疑惑,那小伙子也越看我越眼熟。

他先问我:“你是不是谢智兄弟。”

我也立刻反问他:“你是不是董奉兄弟。”注1

一下子场面便活络起来了。他说他替张大人给一位越侯夫人送安胎的药,我却先问他如何到张大人手下。

他说他来北方寻访名师学医。却在洛水上的津口听说太医令被贬,正住在洛阳附近聚落中。

想来原本肯定见不了的人,竟一下子觉得有了希望。

他便一路问一路寻,还真就找到了。张大人也感此人一心向医,兼之草药性效纯熟,便收之为徒。师徒二人每日便是到处采药,替人诊治,倒也充实开心得很。

此番太医令起复,他便跟着来了。

我说那便好,问明如何煎服交予秋鸾去准备汤药。

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就是那个越侯夫人的夫君。

他忽然迟疑了,问我该叫我越侯,还是兄弟。

我笑了反问:你想叫我什么?

他憨笑着:兄弟。

我一摊手:那就叫兄弟呗!

我又问他:你以后到兄弟这里来吧,我让你当我的医官,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提供。

他继续憨笑着:你怎么不问我想干嘛了?

我笑了笑,勉力一本正经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憨笑着,甚至咧出了他一口很不错的牙:我最尊崇的华神医,整日云游四海,到处替人看病。老师想著书立说,留给后人学医识药之用。我就想回自己老家那里,在一个路口道边,定下来给别人看病。别人寻不着华神医看病,读不到老师的书无法学到医术,都可以来寻我。我可以帮他们看病,可以教他们老师的学说。岂不是很好?不过谢智兄弟,你以后需要我时只需让人送一封信来,我便立刻去给你们家所有人诊治,哎,你怎么流泪了?

我是很容易流泪。我会为朋友的逝去流泪,我会为往日的幸福流泪,我也会为我所敬重的义举流泪。

我将我的这位兄弟介绍给银铃,将我们如何认识,他的志向,统统告诉了我的夫人。

夫人也很喜欢这个敦厚的大夫,赶紧取出了些合浦珠给他。

可场面上,我和我的兄弟一起在赞叹这个珍珠又大又圆,色泽还好。我说这个送于弟媳正好,他却兀自自言自语道:从珍珠色泽光洁看来,入药必然很好。

于是我们多送了几颗给他。

他开心地走了,我要送他,他不让,我只得对着远去背影喊道:有空常来,我也会去寻你。他忽然停住,摸摸袖底,忽然欢蹦乱跳地回来,对我说:听喊话气息,肺有隐疾。

我觉得我兄弟当大夫是当出些毛病,看出我的箭伤遗患,还这么开心。

他从自己左右袖中各掏出一个布袋,让我伸出双手接住。

“杏仁,我煨好的,每天早晚吃几颗,但别多吃,上火。少吃点对肺好。嫂嫂不能吃,那个对胎气不好。”他依然如个朴实农民般笑道:“本来打算给老师留一半的,自己吃一半的,你有病,就好好补。”

言毕,也不多说,推我一把不让我继续送,然后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照顾嫂嫂。”

我和银铃都有所触动,那晚我们谈了很多。我吃了几颗杏仁,有点甜,而且很香。

不过银铃问我味道怎么样,我说有些苦。我若说甜且香,银铃因为自己不能吃,而我吃会对肺好,估计还会让我吃。不过这几日后我的日子不会特别好过,我会因“故意馋她”的“罪名”遭到报复。我只知道银铃自从在姐姐这个职务上下岗,又在妻子这个位置上再就业后,似乎心眼就不怎么大了,或者说极度缩小了。

她果然立刻失去了兴趣,我知道她最怕苦味和臭味。此人还正气凛然地教训我道:“那也得吃,听兄弟的。”

我想她也把董奉当成自己的兄弟了。

有这种兄弟,着实让人心中暖暖的。

第二日正是三月之朔,我去拜访张大人,当然实际上去看我兄弟的。不过不期然被皇上皇后堵在临时医署的门口,甚至被夸有孝心。因为不知哪个死太监那里告密,说我和一个太医令手下一起在煎给皇上的药。

要说我运气也实在好了些,我抱怨皇上皇后的话,怎么一句传不到他们耳朵里。我陪我兄弟坐着聊话,甚至都不知道那药是煎给皇上的。不过如果知道……似乎还是得留在那里,然后陪着送进去,在门外作乖孩子状为最好。

我能深刻地体会到我在拍马屁技艺上的精进,当然我更能意识到现下这个或许可能的无意马屁更加传神,达到一种“大屁希闻”的境界。

想得我都觉得自己臭了。

还是皇后迅速让我冷静了下来,让我注意到,殿内还是香气扑鼻,一点屁味都闻不着。

皇后不期然在皇上面前窃窃私语,甚至有些悲戚落泪,皇上看周边有人,让她别讲了。我知道她一定是在谈那个小皇子。不过皇后不依,只管继续絮絮叨叨,涕泪涟涟。虽然心有不忍,但想到后果,我甚至有点想站起来喝斥一下她,让她别说了。

当然,我不敢。

岁数越大,我的胆子越小。皇上评价我的这句话一点没有错。我还记得我曾很英雄地站起来将两位义父母一起喝斥的壮举。

皇上忽然似乎被说动了点什么,问我可知自己脖后有什么痣之类的。我记得皇后那日因为陛下打过我,所以瞅过伤口,银铃几日前才告诉我脖后确有颗痣。不过这时候忽然问道,我不免多留一个心眼。不过想到既然我有,那是我真有,那个小皇子应该不会这么凑巧也有,所以终究决定照实回答银铃告诉我小时似乎是有一个痣,不过大了脖后数次被创,现在已经早看不出来了。

皇上哦了一声,沉默半晌,便让我离去了。

我越来越觉得奇怪,出来便奔赴父亲那里。一见面,便具言相告刚才种种。

父亲本在看着奏报,初始还一边听我说话,一边继续看,听着听着也皱起眉头,合上卷册。

瞅得四下无人,招手让我近前。

“子睿可知上阖那个写着你原本名字申公赦之墓?”

“知道。未知情前,母亲曾带我去祭扫过,这次被盗的便是那个墓。”

“正是,子睿有所不知,那里埋葬的便是皇上真正的大皇子,而且和你同岁。”父亲说道这里,还用手示意我不要惊讶。忽然发现我情绪相当稳定,不免惊讶:“子睿知道?”

“皇后曾找我谈过此事。”

“什么?”父亲情绪激动了起来,赶紧四下看看,压低声线:“皇后莫非已经怀疑……”

我点头示意。

“此事说来话长,子睿与我出去。”

就这样,我们爷俩骑马出去,跑到上林苑中一处僻静山林之中。父亲才一一道来,不过有一些,我是听过的。便是那日在陈仓酒肆之中,大体是差不多的。

比如那些第一次随葬的都是以前御赐的东西,因为是皇子,不敢怠慢。过了几年,何氏成了皇后,又赐了一些,希望能补全墓中所陪葬供奉。这才有了父亲掘墓,重又扩建之举,但因为父亲那时封地在上阖,墓地有专属的守护卫队,无人敢盗。等父亲封于赵国,不再领上阖领地,这墓地守护便松懈了,于是便有了盗墓之事。

现下第一件麻烦事就是“我”的墓葬逾制。陪葬器物,规格都是皇子的,墓碑却是“我”的。弹劾之书尚未见,但以后终究会是一麻烦,尤其是如果皇上还不知道这件事的话。

而第二件麻烦事,显然就是我的身份。

父亲说,他接到皇子时,皇子已经奄奄一息,为逃避宋家耳目,一路舟车颠簸,不敢停歇。皇子本是个新生儿,哪经得起这般折腾,很快便不行了。

皇子过不了几日便归西了。正好伯父领旨去捕党人,便想着先一起带出去,再拖上些一些陪葬物品,到一处僻静先偷偷葬了小皇子。结果没想到便出来后来这种事情。

皇子尸身父亲检视过,见过脖后这颗痣。送走我时希望日后哪怕丢了一切凭证还能有机会相见;受此启发,便给我烫了个小疤,像痣一样。而不仅我有,其实江玮也有,唯一区别便是我偏左,他的偏右。父亲说,是他用香烫的。烫得在外太明显,烫得太里不脱衣服看不见,这个掀开领口就行。

说完听毕,我和父亲一起叹气,这世上的事情真就麻烦。

父亲还笑着回忆那次见我,未说几句,忽然花了些劲拍我脑袋,教训我道:“那时冒充什么戎狄之后?你看老子很像胡人么?”

又翻看了一下我的衣领,继续教训我道:“小时候生你下来,身上白白净净的大胖小子,你看看现在,光脖颈那里便有箭侧划过,刀刃,盔甲磨过的疤痕,哎……”

我对父亲看伤口的眼光表示折服,并表示自己看不到,眼不见心不烦。

父亲笑着叫我上马赶紧回去看顾银铃和他的孙子,他还需回去继续批阅文书。

不过最终分别,还是父亲瞅得近处蹬了我一脚:“滚吧!小子。就你一句话,让老子只有两天准备时间了。”

必须承认,我头脑中经常涌现的踹人念头。但纯属父辈传承,我还是很无辜的。

比如自马房栓好小黑进得院来,就不轻不重地踹了应该有些无辜的张林一脚。此人正撅着屁股在那里自窗缝往里偷看。这么突起的欠揍的东西摆在那里,不加上一脚显然有些暴殄天物。

我问他干嘛如此。他说里面又来了一群女人。

一回脸果然院外停了许多车,大多都是妇人的车,领头那个一看就是皇室的。

心道,难不成皇后婆婆又来看儿媳妇了,还带着广大官家老娘么们一起来关心铃儿,那铃儿可要受罪了。

不过想到张林这样,按说应该有漂亮姑娘才是。那或许就是带着一众大家小姐们来学习先进的怀孕经验。不过私以为无甚可学的,让她们夫君多努力就是。

心中带着种种恶趣味的联想走到近处,终证实那个被我踢的撅屁股是对的。虽然声音不大,但叽叽喳喳的小女孩子声音却错不了。

正好秋鸾领着众婢女匆忙出来,似乎要去拿什么再送来,赶紧问一下里面都是谁。

答曰长公主带着一众官家小姐们过来看夫人。

看来二哥肯定还在睡觉,结果就是放出了长公主搅扰人间,危害社稷。

最怕见她们母女俩,皇后殿下总想让我当儿子,长公主殿下总想让我当老幺。

于是我决定,还是不进去为好。廊下兵器架上提起皇上赐的铁天狼,径直转去马棚,想出去打熬一番筋骨。路上提醒依然撅着的张林和忙成一锅粥的秋鸾等人,别说我回来了。

走不两步,决定回身再踢一脚居然依然坚持偷窥的张林。

秋鸾建议我还是进去一下,在旁服侍的时候听很多小姐说想见我一次。

我摆手,有什么可见的,兹令萍水之相逢,莫若未曾见于江湖之中。

很多人想见我,大多是因为传说中那个早被传得失了人味的我的缘故。既然不是为了日后长相厮守或成为知心好友,何必非要被人当珍禽异兽一般赏看。

不过还未能离开廊下,廊下却忽然冲进一个华衣小女孩。不及避让真就直直撞进我怀里,然后一屁股坐在面前。

她捂着脑袋,看着上面,吃痛的闷哼立时变得轻快起来:“啊,原来是子睿兄长。”

“啊,啊,原来是二公主殿下,臣越侯……呃抱歉!”赶紧将天狼别到身后,然后单膝跪地:“参见二公主殿下。”

“兄长何必多礼?”小女孩立刻使劲争取拉我起来,不过二百多的汉子加一支几十斤铁疙瘩,这世上估计没几个女孩子能拉得动现下的我,而我还是照着礼节等她循礼我再起。果然她完全无法扶动我,只得松手喘气道:“兄长真如山一般,小妹倒如蚍蜉撼大树了。海请越侯兄长起身。”

我这才起来:“公主殿下如何独自而来?”

小姑娘估计刚才用劲过度,到现在都满脸通红,眼睛也看着别处:“子睿兄长别老公主公主的,就叫我莳妹就行了。哦,我本想寻姐姐的。结果到姐夫馆舍上却听说姐姐叫了一众官宦小姐们来看望嫂嫂,顺便议议上巳节如何过的。”小公主显然有些受委屈:“结果姐姐真不厚道,却忘了小妹我,我这才赶过来!”

“哦,她们正在正厅。莳妹公主殿下请随我来。”我赶紧将这个小姑娘引去正堂,否则真怕她就在我面前哭起来,那可就麻烦紧了。

走到门口,“子睿大哥却不进来么?”

“呃,里面都是官家小姐,智进去不适宜。”

“哪有!她们定会想见你。母后在**组织的女儿会,莳都在,清楚得很。那天太学游园,兄长可是英雄得很。不过那日太昏暗,众小姐们都在远处,观不得亲近。”

“还是不妥。啊,正好此处无有侍卫,我还是在门外守候吧!万望二妹公主切莫和她们说我在外面。”

这小姑娘迟疑了一下,很快换上了笑颜,“那我先进去了,子睿兄,请为我们守卫吧?”

“诺。”

里面一阵骚动,除了见礼参见之声,便是两个小姐妹互相抱怨之声。

二公主倒真没有出卖我,至少我没有听到更多的骚动声。

既然答应了别人,至少需得守信用。只得整好衣服,想了想让秋鸾她们给我披挂上一身简单铠甲,我就背身战在门外院中替里面的小姐们守候。这样里面的人间或出来也不致生疑。

才穿戴半身,想想手中这个刺猬太扎眼,决定去廊下兵器架上换支枪再回来。忘了提醒周边诸人,腿下便转回过去,累得一众侍女将上身铠甲尽散落于地。未及向众侍女致歉,忽听得里面有人大喊:“有刺客!”心中一惊,当下就势冲上回廊,撞开门去。

满大厅的官宦小姐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我,似乎都受了不小惊吓。只有正对面榻上银铃身旁端坐一位少妇,闲适地说道:“子睿吾弟,汝中计矣!”

我心里咯噔一下,场面上左半扇门也不顾女孩子们的惊恐尖叫,轰然从中间断裂,瘫倒了下来。

时为初平二年三月初一,离上巳还有两日。那一年,我二十岁,银铃二十三岁,郭佩二十四岁,江玮二十岁,长公主刘茹二十岁,二公主刘莳十八岁。

注1:董奉,史实人物,中医界以杏林代表,便是因此人典故。但是他早早出场,被我提前了很多年出生。以前书中出现过,寻妻之路那一部分,在黄山中救下的小伙子就交代了姓名。不过必须再次说明,这个人被我提前了很多年出现,是想让华佗,张仲景,董奉这当时三大神医能一起有一个交集。也是避免几十年后再出现一个对历史走向没有影响,但却是重要历史人物的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上巳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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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上巳节(下)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七十九章上巳节(下)

本来一直以为这趟穿一身猎装都是多余,现在却觉得穿一身铠甲才是正理。以后再交代类似护送抑或陪同重要人物出行这种事情,我一定会穿戴整齐,甚至多备几套简单点的,数量和重要人物人头数相等,至少如果现在手头上有这么一套的话,可以给前面这个小丫头赶紧罩上。

看着眼前微微颤动的箭,没有惊惧,倒有些愤怒。上林苑内竟有此等贼人,实在是胆子太大。情急之下,一边转身防箭,一边催公主赶紧进二皇子之车,喝令随行迅速护送皇子公主回去。待得帘子放下,众侍从正慌乱地拨转车身,我便伏低身体向箭射来方向催马。小黑倒也英勇,随我驱驰,应我号呼。

那边却无再多箭射来,树丛中也无大动静,莫非是单个刺客看一箭不济,便则遁去。

追出几十步,觉得情势不对,赶紧勒马,以兵稍遮身躯,静静观瞧,确无明显骚动。再拨转马头,倒翘兵器,赶紧追上匆匆离去的车队。几次回身看后面树丛,总觉得有些奇怪。

旋即又回到不久前歇息的离苑。

总觉得前面有些不对劲,在马背上站起看得远些,于是我临时下令先进离苑。

命人在苑墙内,尤其是四个角上的观楼上警戒,才让二位下车。

小皇子似乎并不害怕,却质问我为何停下,倒是公主并无异议,不过眼神还是表示出很想听我的意见的意思。

出乎我意料的是,两位小贵人都没什么害怕和慌张。二皇子却更多些疑惑,二公主则更多些兴奋。

“禀二皇子殿下及公主殿下,此处一直有侍卫把守应为安全之地。这回去一路虽是平缓山路,但两旁皆有林木遮蔽,既然前面有人能狙杀我等,定是极为熟悉此处地势甚而洞晓我等路线之人。刚才我追杀过去,已然毫无音讯,似乎此贼一击不中而遁去,如果他在山路中有捷径,反于我等之前已至来路再次设伏,而我等未查其端倪,岂非危险,臣将命人下山再调些兵将和可做副车的马车前来,再行撤离。”

其实我没说,我看到了山路上已经堵上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显然就当我们过去后,已经有人来此做此安排,那么回去之路上设伏显然也未可知。

其实我隐约有些奇怪,既然要设伏,为何要在这里布置。不过考虑到刚刚那些已经枯死的树,他们可能是想在在我们搬石头时伏击我们,即便在那时不发动攻击,既然搬了石头,那便是要回去,他们便可安心设伏了。可这里离离苑如此之近,离苑至少还有数十兵士戍卫,在此伏击岂非大谬。

我怕吓坏他们,我甚至在犹豫该不该派人前去求援,派多少。派少了,真怕根本过不去,派多了,暂时能帮我守卫这个山间离苑的人手都不够。

最令人担心的是,我真的想不到是谁,是什么样的人能或者会这样来狙杀我们。能在重兵布防的上林苑内做出如此安排,除了皇上,似乎只有父亲或子实有此权力,但我是完全不可能想象得出父亲或者子实会如此对付我或者皇子公主。

“你如何知道有人设伏?”二皇子的口气依然不算很友善。

“禀殿下,臣见前有四棵松树的枝叶已衰为枯黄之色,两两相对,前后大约能正好阻隔我们整个队伍,甚是可疑。这些树若是被人早已斩断,只是先以绳索束在那处,待得我等通过,前后几贼听信号一起放倒,阻隔我等于其间,众贼一跃而起以箭狙杀,如何是好?故而,臣急命折返。”

“那贼等为何只放一箭?”

“或因距离尚远。死树离我等尚有百步之遥。”

“君且抬手提袖?”或许他听到了裂帛之声。

我自然依令而行。

“能穿袖而过,深扎于车门之侧,距离已够。”

“或因能执强弓者仅一人,为其首。此箭之后我已转身,见已暂无望为害,便命其他贼暂且静伏其间。我原想策马前去,想探虚实,却见了无惊动,难明敌情,又恐林中尚有不明之险,便撤了回来。”我总觉得二皇子对我甚不友善,便多解释了些,也赶巧老兄我也就这时候脑子快,这时想比安定下来想要简单得多。

二皇子冷笑结束了这段对话,惹得二公主有些不开心,嗔怪他不应对义兄如此无礼。

这个孩子只是哼了一声以作回应。我也不多劝,总觉得自己越多说越不好。赶紧告退表示要去派人报信,四处查巡哨卫。

二公主却跟了出来,我本不想回头,就当没听见她脚步,却还是被唤住。她却先替自己弟弟道歉:“往日协弟并非如此,不知为何?或许受了惊吓有些失了礼数,兄长切莫责怪。”

我赶紧表示公主多礼,无妨无妨。

“还有……嗯,多谢兄长舍命护莳之恩。”实话说,这句话听得我心中不知是何味道。回过神来,赶紧摆手道,表示公主不必感谢,这本是智之责。觉得自己话有些太冷淡无情,但念及公主种种少女心思表现,又不敢有所逾越,加到:况兄护妹,本天理人伦,公主小妹无需介怀感念。

公主欲言又止,眼神辄起即落,飘忽不定。我推说情势紧急,赶紧告辞。

我需要安静下来,理清头绪。贼于我前路埋伏,虽被我识破,但是即刻能在来路设障阻我,此贼来路不小。我等清理路障之时,大抵是大祸临头之刻。

即刻问询刚才在门口戍卫的此地士兵刚才有无见人往来,二人皆说未曾见。我在他们戍卫之处看去,确看不到那些石块堆放。问可无听到不寻常之声响,二人皆称无。

我登上观楼巡视,正好被一块山石阻隔也看不见那堆石头,似乎只有在路上能躲开这块山石对视线的阻隔。

安排下带来的几十兵将或在苑内观上监视,或在院内巡视,或比或参,不予独行,凡有变故速来报我。

踱在廊内,心情却有了很大变化,山间的云变幻莫测,诡谲离奇。忽然散去一块,露出狰狞一片,如何看都是个险恶所在。

贼人偏在此处离苑百步之外的下坡之上堵我,我越来越觉得此苑有些异样。

我迅速召集原在苑内戍守的所有兵丁和照应此地的所有仆从女婢,问他们最近可有人来往。

他们知道情势有些不妙,倒也不生分,你一言我一语,或有努力撇清表示自己一直在内室洒扫,无暇顾及;或曰曾听墙外有声,但未见着;或言及来往过一些人,但因是羽林打扮,他们不敢盘问。我问有无进来。他们说,就在外面盘桓过,但未进来。说到此处,此人竟有如释重负之感。看他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我又快步去拜见二公主和二皇子殿下,看他们似乎还算安全,出去几步又觉得不安全,便又派了几个人手护卫。

我依然觉得不放心,寻一厢房,将原本此地的宫女侍卫太监一一叫进来查问,包括此地多少人,谁经常进出,谁住什么地方。得到答案基本是完全一致的,如果不是有问题,那就是所有人都串通一气。这一番问话直至日头西斜方自结束。

我觉得还是都相信,能让自己安心一些。回头想想我自己的问题和这些人的答案。

所有戍卫住在院外,只在重要出入口拱卫。内侍婢女都在苑内后院居住,来了人,便做侍应,没了人,便做些日常打扫擦洗。原本没那么多人,不少是子实为准备日后皇上祭太一山调派来的,这些后调来的应该没问题,经过这些日,互相之间也都熟络。毕竟这苑就这二十几口人,往常无话不谈,无话不说。尤其是婢女和门口的戍卒之间,有点什么事情都会说,提到这个话题的理论上是个太监,除了声音有点让人觉得不自然,还有明显的愤懑和不甘。

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但紧接着我就笑不出来了。

这里有一个问题,刚才有一个地方,至少太监,婢女和戍卒三方之间有一方极可能说了谎。而且还存在三方都说谎的可能性。

不过我真不怕三方都说谎,我就怕其中一方说谎。

即便撇开这里种种不明之事,我带的这些兵在此刻也令人生疑,这些人并非我从越国带来的亲随,其中似乎也颇有几个羽林卫。

我巡查一遍,清点人数,问明身份,全部是李真挑的,二十个羽林卫,二十个京城来的卫兵。侍从大多是从宫里带来的专门服侍两位殿下起居的太监侍女,车夫马夫则一直是隶属上林苑车舆曹下。

院外至少现在还显得很平静,除了风不时掠过,掀起一处云雾,遮掩或揭开山的白纱,只余廊内那潺潺泉水暗自涌出。

我却只能攥着兵器,努力保证稳定,虽然个个现在听命于我,却似乎只有二公主最可信,但她却非可调之将,可用之兵。

四周虽有山峦高耸,但在弓弩射程之外,在其上狙杀我等断无可能。外面贼人若很多,只需拼死攻打我们,我们也断无求生之望。那么要么他们不是想置我们死地,要么就是人数不够,要么就另有安排。

或许他们堆放那些山石只为阻隔我们在此山野离苑之中的疑兵之计,但这是最好的结果,我却不敢犯险,毕竟我身边是这样一对小贵人。

而他们应该早已在此间安插了些什么人,否则为何偏在此处设栅栏。

但是只凭那一箭,我又完全没法确定他们的目的。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没头的苍蝇。

贸然搬开那些山石,然后下山,显然过于冒险。当然如果只是我,我却一定会这么做。理由就是,如果我设伏,如何会提醒与你们,何处可能有伏。但保不齐那些确实有些不开眼的,加上身边这两个贵重累赘,这闪转腾挪就着实费些思量。

忽听得外面马蹄声,命人去观看,即刻报来。我却径直跑回公主皇子寓居之所在的屋外,先拜请其知晓,便道我便在院中驻守,若有事急,即刻唤我。

听到马声嘶鸣,我忽然觉得我想明白些事情。

从那一箭开始,我最初隐约觉得事情和二皇子有关。

又觉得缘由或许和何皇后有关。

既然其他人暂不可信,我先守在正主之侧,随机应变。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设计这一切。胆子之大,准备之秘密,执行之迅速皆非我来之前所能想象。

忽然想起孟德兄那句散散心,却着实让我心揪。我有些怀疑孟德兄可能知道甚至参与这件事情,虽然我想不出他设计这一出的意思,我护着大皇子,还有情可原,毕竟他要立的就是我旁边厢房中的那位皇子。

但是现下要在上林苑里做出这么大动静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人。而他们的目的似乎反倒显得好考量。

二皇子若死,我护送必难辞其咎;若我侥幸得脱,再未被治罪,朝内大概也都知道我是立长一派,则天下必将怀疑是我受某人之命杀去二皇子。再联系坊间对我和皇后的母子传说,而二皇子的母亲又为何皇后所害,很可能我会被认为是何皇后指使。

而二公主……我实在想不出她的生死有何牵绊。等等,我忽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原本皇后想让她嫁给我作正妻,而后似乎怀疑我是她亲生子,才放下了这个念头,转而偏向老师的长子,但坊间大多还是传说是要嫁于我的。若是杀了公主,此番联姻便不能成,则老师或者我便失去了个稳固的靠山。

再说说我,很久以前我便考虑过为何我会被封为辅政卿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一直有些疑惑,直到我想通我的存在就是天然的辅政卿之间的桥梁。父亲,老师,孟德兄原本彼此之间都缺乏联系,而我的存在使彼此连接紧密。不过现下,虽由于我远赴南方,但姐姐嫁于孟德,老师手下颇多旧臣归了父亲,似乎又有了进一步的联系。但似乎我仍是不可或缺,我活着便是调解诸多辅政卿之间矛盾之最佳人选,那日立储便是我去在诸长辈之间斡旋,而且我的身份能让我随时在各方游说而无禁忌。

三件事情摆在一起,我们三个谁死都对我们四辅政不利。尤其是我死,直接短了一个。

而且似乎我在其中受害似乎最大。要么我死了,要么我失去所谓的正妻,或者被所有人认为是一个暗害皇子的凶手。

我开始觉得可能是和我有关了。

那么我的仇人是谁?

目前我知道最清楚的是王国,他即便在孟德兄庇护下也应该知道我一心要杀了他。但我信任孟德兄,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谋害我,损害所有辅政卿。天下正逐步安稳,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怎可此时祸起萧墙,辅政卿内斗。

那么除了他,因为我正促成西北和东北两帮的联姻,他们要杀了我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虽然我收拾过一家刘姓藩王,直接导致其国除。但刘氏宗亲也不可能,若是专门狙杀我也就算了,伤了公主和皇子,他们这个罪名也太大,而且他们是被皇上限制得最厉害的,上林苑内决计没有他们的空间。

于是一个字出现在我脑海里,联系那日洛水之滨的院落,我想也只剩下这一家可能会做出这件事情,也只有他们能做出这样一件大事情。

但这家人太多了,门生故吏在遍布朝内上下,他们只需一两个人出面安排或许就能如此为之。

我毕竟带着二皇子,所以,我总觉得可能会有何皇后的默许授意。因为他们只射了一箭。看我护着车和公主,故而不发第二箭,而以树阻隔,显然更像是拦住车舆。而不是为了伤我,皇后还总将我视为失散已久的亲子,若是她授意,定然不会伤我。似乎可以解释一些问题了,但是若二皇子有失,我怎逃罪责?

事情推着推着总是陷入一个个死结,一个个难以自圆其说的矛盾之中。

还有一个必然的受害者,我忽然想到,子实,此苑中兵力调配现在大多出于他令下。虽然我坚信此事决计不会是子实所为,但是追究责任却绝对逃不了他。

而且父亲也难辞其咎,毕竟父亲现在在朝辅政。想起上元节那夜,父亲只能和蔡伯父一脉文人共度,而那家却高朋满座,皇上一家老小,老师和孟德兄都往出席,确令人念之心寒。

云与山幻化出各种魑魅魍魉,院内明暗不定,屋顶刚冒出的杂草似刚被割刈,马蹄声过好一阵安静,却无人过来报信,只余不知何处的几只老鸦呱呱做声。

忽听得公主房内一声惊异的“咦”打破沉寂。我赶紧凑至廊下问道:公主殿下,何事惊奇?

门打开,公主转身又蹲在一处,从地上拎着她的锦囊,似乎被什么粘住了一般,很使劲才拔起来。

然后她告诉我,这地板下有铁物。

我问她如何得知,公主从锦囊中拿出一块黑色的石头,说这是磁石,还说是皇甫若和她一起游玩时送给她的,可以吸铁块。

磁石我知道,小时候在襄阳便听说东边百里之外山里便有这种石头,可以炼铁,可以做药,不过却未曾见过。

我接过那石头,吸了一下铁天狼,果然吸了上去,需颇费些气力才能拔下。

我又蹲到那块地板旁,用力按了按,觉得那块地板甚是薄,有些异样,按了按其他的,除了那块,一路顺下去的几块都有些薄,其他都甚是坚实。越发觉得怪异,用磁石一路顺过,凡是薄的地板上都有些吸力,这数块地板相连,竟有丈许,倒和我的兵器差不多长。

心中按捺不住不安,随即攥拳便打,确是薄的厉害,立刻被打穿出一个窟窿,手立刻感觉打上了一根铁杆。必须承认,在小妹面前保持若无其事是一件很疼的事情。

自然当时就算表示确实有事,也是件很痛的事情。

张手攥着那根铁棒,叫声公主殿下退后。

待得公主躲至一道帘后,随即用力提起。

木片飞溅,一阵木屑飞舞。

耳边一个女孩的惊呼声已起。

然后,我很想问自己我是哪只手去提的。

根据手的疼痛感觉,应该是右手。

之所以要这么傻傻地问,是因为我两手拿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兵器!

我开始确信,整个阴谋的目标是我。

至少设计这一手的人是一定要除掉我,在完成这个目标的基础上,他们做足了文章。

而且这个阴谋最恶毒的地方在于,不一定需要当场杀掉我。

带着两个脆弱的累赘打仗,这个难度可想而知。而且他们还必须在我身边,若不在我的身边,等发现他们,无论是生是死,身上则不能带着任何天狼能留下的伤口。若带着其他伤口,虽然我会因保护不力获罪,但却不致死罪,但如果是天狼留下的伤口,我却难以解释。只因上林甚至天下间再难寻第二个使我这样兵器的人。

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出谁有同样的兵器,这让我更加举步维艰,我觉得谁建议让皇上赏我此兵器的人一定有问题。

找到那些木片残渣,闻了闻,还有很明显的桐油味道,应该是新换的。

能让我安全的最好的证物或许就是这个准备陷害我的工具。

“公主殿下,请至二皇子厢房查看是否还有如此情况。”其实我觉得不会有很多的,一支足够了,两支便是画蛇添足,若最后处理不当,反倒自己拆穿自己。我只是让她们两个在一起,我好照顾。

转身,却看到二皇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这个孩子笑着,带着这个岁数所无法想象的镇定:“看来,他们想置你于死地。”

不知怎的,语气却友善了起来。

我点头,“恩,他们想用你们来羁绊我,而且可能一旦杀我不成便牺牲掉你们中的至少一个,或者全部。”

我请他们两个一起坐下,小声问道:“我们为何要来这里?说是早定下了,我却毫不知情。”

“或许和谨儿有关?”小皇子一副小大人的摸样。

“我妹妹?”

“为什么和谨儿有关?”二公主殿下也很感兴趣。

“子睿兄,二姐可能有所不知。”这半天终听得一句子睿兄,让我安心了很多:“母后打算让兄长娶谨儿,明日是女儿节,正好是订事的好日子。我的存在,呵呵,似乎不妥。所以我在马上看你站起身来,然后就不让走,我猜是不是来路被堵上了。如果不是那一箭,我还想着估计就是想让我们在山上多留一天。不让我们往前走,因为过去便可以转往太一山下山。但前有那一箭,现在又多出这一支天狼看来,有人应该乘着这次机会想除掉子睿兄,而且我和二姐也有危险。”

这话绝对不想是这样大的少年想出来的,这孩子也不知怎么长大的。

我听说过,谨儿喜欢二皇子,可二皇子却不停躲避,结果气得谨儿故意与大皇子亲近。

要说,谨儿也够有些脾气的。

“殿下喜欢谨儿么?”作为兄长,又知道父亲的安排,自然敢直接发问。

“呃。”二皇子有些支吾:“此时谈此事不妥吧?”

“因为谨儿喜欢的是你,她只想嫁给你,父亲也想让她嫁给你。”我相当的直率,甚至不介意二公主,因为我相信二公主,她一定会帮我保守秘密,我也想让她知道,我信任她,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危急时刻,同时,我也希望能让二皇子彻底地信任我。

二皇子看了看二公主,忽然提出和我私下谈谈。我表示同意,便进了内屋,请公主回避一会儿。

“我非何皇后亲生,立储之事已让何皇后孰为不快,自小时候,皇祖母便告诉我,要小心何氏。从小,我便被教着处处存着小心,不敢与兄长争一时之长短,就是为了能活下去。原本快十岁便说是要封我到陈留,我想着这便安全了,却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到现在我一直留在了宫中。”用的称呼都完全不一样,说的意思又让人胆战心惊:“子睿兄,你的为人,弟一向明了。只是……哎,弟不得不如此,请兄长见谅。”

我都想叫他声大哥,看他才十几岁,可他的谨慎处事,表里不一,堪比一个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官僚了。

“谨儿实为协心中所恋,但实不敢有所僭越,子睿兄说的可都是真的?”这个孩子这时候脸上露出来的幸福兴奋的表情才让我安心了一点。

我又说了一番哄得这个小大人总算心情好了些。

于是我们第一次提到了如何今天回去的问题。这次,我们打开门,将外屋那个不知所措的少女叫了进来。

我回到门口,问询刚才马蹄声是怎么回事。答曰,就听得马蹄声,却见不着,可能是在林中,问可有人去,说无将令,无人敢去。再问为何未回报,答未明其情,也无人敢回报。

我将这里苑中的太监和带来的侍从中的太监在两位小贵人之前都集中了起来,选了两个身量和二皇子差不多的叫了进去,照此方法又寻两个和二公主差不多高的宫女进来。还命此苑守卫去弄开拦路的石头,不需太多,能过车便行。

然后半刻后,着带来的车夫驱车,命二十皇城卫戍军打扮的人护送一车二人,加些侍女离去,交代他们别着急慢慢走,该吃饭就吃饭,服侍好车上两位,如果后面有乱事,赶紧跑;过了片刻听得前面无声,让二十羽林加十几个本院驻守兵卒再加一些侍女护送苑内原有的一辆备车加二人离去,交代更别着急,远远跟着他们走,他们吃饭你们也吃饭,服侍好车上两位,如果前面有乱事,赶紧回来。

我很想让他们当着我面猜一下,这正主在哪里。

唯一的理由就是我相信,他没那么多人,如果人多,且不说在路上早前后堵截,不烦劳四棵死树了,就算我们困在这个院子,他们也大可杀进来了,不用做这许多安排,而且从这把天狼看来,这苑内说不准也有内应。于是老幼侍女全被我派走,大小太监我全部留下。

契机就是那个故意撩拨我的马铃声。

你吓唬我不让我走,我偏走,但我让人走了,我却不走。

相信这么算计我的人一定对我有很有了解,所以当我回想自己所有的事情后,我做了如此安排。

我让他们在院内生起篝火,往柴上浇了些水,再加上去,覆盖上些随便拔来的新草,渐渐生起了棕黑色烟雾,慢慢直入云霄,要说这种烽烟生法,还是银铃多少年前教我的。

我决定站到他们角度看这件事情,既然要杀的目标是我,这戏终究要做到我的头上。

我就是要逼他们出来。山道上慢慢走,显然他们报信还不如我这里烽火更快,而他们的目的又是我,我又分兵出去,此地更加空虚。

而且既然另一支铁天狼在此院中,他们该是要来取的。

他们在前面堵截我们,我让皇子们先走,我做断后。事后与陛下他们解释起来,也合情合理。

伤着龙种,我只是未曾顾及来路只顾断后,毕竟来路一切平安,能在我们走后设伏,显然这家胆子和能力太大,陛下之惊怒可以想见。那么这些行凶者的麻烦比我还大,彻查起来有几家就该出大事了,毕竟皇上走之前还得祭太一山的。

而且我往日里虽然敢玩险,但是明孜之战,我拼死未退,显然我是个不惜自己只求百姓稳妥之人,今天情势似与当时一样,那么命人护送皇子公主下山,自己在离苑固守,谁都能觉得我做的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按照如此表现,我居然敢牺牲皇子的举动,应该更让他们生疑。

所以,我的一切所做就是你们若确要出来,便赶紧出来打我这离苑。如果想害我,你即便杀了山道上所有人我都能逃脱责任,你只有打进来才有机会杀我。我甚至站到了观塔,轻松地与旁边戍卫瞭望那块我们刚撤出的森林。而且我确实少了很多兵力,我算给你们很大机会了。

眼前这些云雾似乎又成了欢快的仙子,不时拂过离苑,当时我仍没意识到,我疏忽了一点。致使这场乱事拖延了许久。

一两个时辰后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暮春方始,天黑得不早不晚。但是一两个时辰,来路平静异常,去路寂寥无声,山间云雾,使此地昏沉孤寂,我让他们停了烽火,再命庖厨生火做饭。

当夜我和一大群太监们一起吃了饭,吃得都差不多。为了心情好点,让小太监们靠着我,按说这干宫内外太监们混居一处,互相不识,又加我在场,也没人说话,尤其我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除了埋头吃饭,基本说不出啥话。

我表示了歉意,表示公主和皇子都被送了出去,这种危机关头留着他们和我一起身处险地,实在不义。除了几个领头的表示越侯见外,本是奴才们分内之事外,况我还屈尊和他们在一起。其他人只此起彼落的诺诺而过,声音纤细尖竦。坦率的说,诺这个字都能发出这样音调的,除了故意装的,也只有阉人们能发出来。

我想前两队人,应该要到该去的地方的了,那二皇子也该安全了。

奇怪的是,居然到这个时候都没有人来,按说,我放了烽火狼烟,该有人看见的。

加上这些贼人居然沉住气到现在都没动手,我心里不免发毛,那个在心中萦绕的字更加令人胆颤,若一切非如我所料,那他们家能力也太大了些。

或许我们的存在确实妨碍了他们。

恩,没错,我们这群人忽然而起,占据了高位,而且我似乎根本没和任何一个这家人有过什么好交情。让他们对我心存善意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树林中那个可怜地被剜去双眼的小校,做过手脚的我府上的水壶,这重重杀机令人不寒而栗,我为何尽皆忽略了。

天黑了下来,苑内照常亮起了灯,人手少了,似乎忙碌了许多,鉴于我一向越帮越忙,而且自己确实有点懒,便寻个喜欢的去处坐下。

我偎依在那环水的回廊的廊柱下,看着灯下不时升腾的缕缕水雾,中间的鱼儿或许被我的影子惊吓到了,将要进入我的影子,便犹豫了,来回踯躅片刻,终究游向远处。为何我不觉得恐惧,我也不知道,或许形势已经很紧急。

那夜天气有些闷,连廊柱的石础都沁出了层汗。三月既朔,不见月色,连带天井中四方的天际看不见一座峰峦,一缕星光。

忽听得天边一声闷响的雷,满怀心事回到厢房,冲着屏风后自言自语仿佛后面无人般道声:今夜可能有雨。

那边半晌才回了一句:恩。又仿佛不是对我说的。

阵阵雷声中,雨渐渐伴着雾下了下来,温润而连绵,仿佛再也不会停下。

命人将小黑牵至身边廊下,也不拴上,任由它走动,这兔崽子也知道避雨,明确表示不想淋着,貌似忠厚老实地窝在我身边。

和马儿打了这些年的经验让我知道马儿对邻近的危险要远比它的主人灵敏,既然我无法清楚知道这些贼人何时而来,不如让我的小黑来察觉迫近的威胁。

我忽然觉得养条狗应该算是个好习惯,小时候银铃不愿养狗,我怀疑多半是有点怕狗,其实那时候我也怕,不过是怕那种特别大的,小的要好很多。小时候街坊不知哪家姐姐家生过一窝小狗,着实可爱至极,我缠过银铃从街坊某个姐姐家抱只小狗给我养,虽然似乎银铃也觉得那小狗很可爱,但坚决不同意。我问过理由,银铃以人家狗一家母子分离为理由,都把我说哭了,从此也放下了这个心思。后来,那狗大了些,这某个姐姐家还送了给她要好的几个姐妹家几只,据说我还去以不能让狗狗一家分离为理由去争辩了一番,回来眼睛仍然红红的,还抽着鼻子。

那时候我才六岁,我记不得了,或许和我所有的可笑的往事一起忘却了。当然是我忘记,也希望某些知情人忘记,但是梦想大多会成空的,大多这些童稚趣事不免成为银铃和佩儿的谈笑之资。

或许晚点认识自己的妻是件好事,即便认识也要不要像我们以前那么熟会比较好,最起码不能从我换尿布开始就能如数家珍一般侃侃而谈,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怎么能对自己四五岁的事情都那么清楚。我六岁的事情都记不清,四五岁的时候的各种事情,估计只能随她们编了。

也不知道银铃今夜睡得如何,小亦悦有没有吵着佩儿休息,那两堆人马他们到哪里了?怎么毫无消息?这些贼人怎么就能这么沉得住气,时间越拖对我是越有利的,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难不成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我,而是子实?

小黑依然很安静,任由邪风淫雨洒落阶前。廊坊中铜壶滴漏告诉我快到子时了,深夜山风渐强,却传不来任何可疑之音,只累得廊下挂的灯火不停闪烁,或有一两盏被扑灭,接着更多的被扑灭了,渐渐整个院子逐渐昏暗下来。

屋宇空旷,有些窗被吹开,鼓动得内里家什频出怪声,仿佛有人在里走动一般。

小黑忽然扬起脖子,生生把我惊着了,本席地而坐,一跃而起。

片刻,它却仿佛若无其事地又耷拉下头。

感觉虚惊一场的同时,我觉得这种气氛下,小黑还这样拿我开玩笑是一种很不厚道的行为。

我刚要对它表示点不满,小黑竟自己一跃而起,几只蹄子就在廊下地板跺了起来,我努力拉住它的缰绳,它却无法安定下来。

天边忽闪了一下,我就觉得旁边几个屋子里尽是黑影飘动。

雷声随后便响起,混沌而闷沉。

随之而来的,还有观楼的第一声清越的三更更鼓。

初平二年三月三日上巳,我独立于廊下。那年,我二十岁。

第一百八十章 围城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章围城

脑中最后一次掠过和眼前一切无关的人是佩儿,念着她怀着我的骨血,我将遇险,却不能隔着几千里地传话给她。而身边那么多人,他们也有家人,他们家人又将如何。

我不能自已的仰天长啸:“智既如此,若万民何?”

啸毕,执兵而上,扎入廊下涌出的黑影之中。

印象里,第一个倒下的人是被我砸中了脸。此后如何,便不能一一明言了。我从不在银铃佩儿前讲这些,于是这些记忆和以前以及以后的种种,都毫无征兆地湮没在不知何处了。

我只知道我想活下去,有这个便足够了。

四方喊杀声顿时乱作一片,风雨雷电之中,现出众多宦官着装的人也加入的战团,只是他们是我的帮手。

贼众身着黑衣蒙面,与我等泾渭分明,多为泛泛,虽下手狠辣,刀剑挥舞开阖之间,却无章法。唯一似酋首之人,倒真是身手了得,轻易伤了几个宦官着装之人。大喝一声,大开大阖一阵劈杀,杀出一条血路,逼近此贼,喝道:且让开,留此贼于我。那酋首却开始躲避后撤,不欲与我对阵,令人狐疑,既来之,何为如此。

心下有些觉得异样,喝令继续收拾群寇,眼看此贼往廊下遁去,越发诧异,自己单追敌酋。料得此处一直为我往来,短促之间,想必一时无法设陷阱害我。

追得一进,四方廊下,只余我二人,后面杀声顿时小了一些。我有些怕还有贼人在侧,放慢脚步,那贼酋也留步转身,再撤一步,稳住身形,挺枪便刺,我心道来得好,左手松柄,直往抄枪头,棍交右手,狼牙直袭面门,心道,老子就这手功夫还拿得出手。

贼往后急闪,蒙面巾布却被我狼牙尖挂落。

我识得此人!他仓皇倒退几步,咬牙,便要再上。

“没受伤吧?……你走!速去!算我还你一箭之情。”看着他,我立刻想通一件事情。

“……多谢,大人速离,后还有人为害,势众难挡。”他也顿住了,看到我的挥手的手势,他甚至有些感动。

“看见你,我便知了。还有……出去别说看见我,只说被一蒙面大汉持此兵刃刮去了面罩,恐泄漏身份,趁黑赶紧遁入廊中离去。若问是不是我,你只说,身量上似乎稍欠了些,但或许是我躬身屈膝故意为之。”

“多谢越侯大人……珍重……”

遂转身回去,与众人合力杀贼,片刻不到,众贼皆毙,原有未死者,亦咬舌自尽,唯脱逃酋首。检视面貌,大多似草莽粗人,虽黑衣整齐,但头发污秽凌乱,胡须杂乱。想到刚才交手之际,徒有愚勇凶狠而无刀剑之章法,不似行伍之人,恰似山野贼寇。

所幸我知道那个酋首。

四方留守的几个监视者应我之令而归,西北角一个说看见人自厨屋出来,但是人甚众,于是尊我令未出声,我点头称是。诸人又报我等厮杀后边墙未见有异样。

我心中便定了许多,至少目前没有出我的控制。

不让发声,外面的接应的人就不知虚实,外围院落房屋不留人守候,更令这干人无法乱发信号通知外面内里情势,外面亦不敢贸然进内增援,待得贼深入内进,被我们一击而溃。外面纵有心,看里面只知乱不明虚实,也不敢轻举妄动。

“得罪众羽林,令诸君着宦官之衣,有折辱处,请海涵。”未及调匀气息,我拱手施礼。

“但听越侯调遣。”他们的声音终于正常过来了。

“也不知道那帮死太监都到哪里了。”我决定逗他们笑一笑。

大家确实都笑了,坦陈畅快。

“好了,诸位英雄,请诸位带着众人,迅速下山,多执火把,牵马步行,以马在外侧。”

终需其中一位领头的问我:越侯不与我等同行?

“我留下来,便没人会攻击尔等。切记,昂首阔步,但不可急行,纵有风雨,也与我慢慢回去。幸得雨不大,汝等一定要火烛通明地走。我自有妙计,君等未见,日前走脱两组人马,均平安离去。”

随即,我寻来所有众人,让他们一起离开。叮嘱他们互相看护,一定要众人明火执仗一起下山。

人去苑空,周边依然悄无声息,这我能算计到,人没走远之前,还不会有人来。

他们也不会伏击这支队伍,因为他们在其中找不到我,也发觉不出其他的重要人物。斜风细雨中,火把簇拥之下,我的身材是没有可能隐藏的。而如果不能找到我,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们攻击这支队伍又有什么意义,或许更令皇上震怒,而毫无其他意义。

时至如今,我坚信他们没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否则不会多出现在这许多弯弯绕子。而且我有一个最大的优势,这里是皇家林苑,时间越拖对我越有利。我相信援兵到来已经是很快的事情了。之所以现在还没来,除了是我让他们慢慢走之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我让他们去找另一个人了,这个人调兵着实要困难些。但是我却必须如此,因为我已经考虑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不知道是否存在,但是一旦如我所想,便只能如此,即便不存在,我所需要付出的只是更多的耐心,和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拖延时间。

当他们看到这群人时,一定在猜想,两个重要人物已经在早先离开了。说不定正自顿足后悔中。当然如果目标真是我,他们该如何猜测,我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准以为我都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总之初时,我在明,敌在暗,若要莫为他人摆布,莫若提前将自己遁入阴暗之处,倒逼得敌不得已而显形为上。因为他们确实时间越来越少,而且他们目前应该仍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他们有人一直监视此苑的话,我进苑后,他们第一次看见我,应该是前两拨人马离开之前的观楼上,最后一次看到我,除了被我放走的一个故人,便也是两拨人离开之后的观楼上,天黑之后,我便再未出现在任何广众睽睽之下。

让他们猜去吧!

银铃经常敲打我是对的,我用计过险似乎一直没有改过来。但是如果不险,一定会被别人猜到。我用险,就是要让别人想不到,或者就算想到都摸不着头脑,最终他们知道了,一定会认为我就是个疯子。

不过我却觉得这样是最稳妥的。当然爹娘知道了一定大骂我胡闹。

但是那干人之所为,正是最不能显形的。我耗着,他们候着,我会越来越有利,他们会越来越不利。

想要一击得手,他们的时机已过,我要拆穿此等贼子,机会却越来越大。

而此时的我,褪掉了猎装,卸去冠冕,蒙上了脸,静侯于马厩之中。我要等他们来搜,与他们玩一次捉迷藏。离苑这么大,我倒想看看他们怎么搜这个无论如何看都是空无一人的死寂之苑。

之所以选马厩,是因为除了一面靠墙,三面几无遮蔽。正是白日里一目了然的地方,而现在不见星月,淫雨霏霏,四下黒寂之时,我却能与身后早就泛黑的墙壁浑然一色。

必须承认,爱穿黑衣,有时着实方便。

最能藏人的地方未必是最偏僻深邃之处,而是你最想不到的地方。作为从小玩这个游戏的行家,我很是闲适地偎依散碎草料之中,静待变化。

雨不大,除了檐下滴水,并不能听清雨声,倒是山风一阵阵莫名悲戚而来,寂寥而去。

过了一会儿,一团黑影在雨中进入院中,颇让我心中紧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能辨认出是一匹黑马,竟自己跑了进来,在我身边徘徊了一阵,以表示了对我行为的不解。不过旋即它就不再理睬我,自己吃起槽中草料。

看起来我低估了小黑的胆量。我记得我让别人牵走了小黑。这小子怎么自己挣脱回来的。必须再次承认,有一匹虽然是黑色但是过于胆大的的坐骑,有时着实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它很安静,表明危险似乎还很遥远,但是它的出现,却很可能向贼子们昭示我在苑中!

但是这次又疏漏了一个地方,我还低估了一个人的勇气。

或许到这种精细处,确实非我长项。

于是我的好运气结束了,至少暂时结束了。同时麻烦事情开始了,而且还远没结束。

就在我看着小黑的屁股蛋子,有点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一条短小瘦削的黑影闪进了院子。

小黑没有任何不安,依然安心地吃草,也丝毫不顾及后面人的狐疑不定。

小黑影似乎也注意到了小黑,凑近了马厩,揽住马缰,似乎想牵走小黑,但是小黑显然对槽里的东西更感兴趣,很不配合,不算很客气的甩头摆脱。

此人显然不会牵马,马头稍一摆弄,居然把她给吓着了,惊叫一声“啊”便赶紧松手撤步。

闻得此声,当真吓着原本还算沉得出气的我。

赶紧扯下面上黑纱,走出马厩,努力压住声线:“公主,你如何过来了?”

我刚走出时,公主又是一声惊喝,一下子抱头蹲在了地上,听到我声音,忽然又赶紧跳起,不知是喜还是泣,直接跳到我怀里。

“我看不着你,你的黑马跑了,我便也跟着跑了,他们不认识我现在样子,也没管我,只当一个小太监去更衣了……”小公主好像忽然害怕了,估计哭得泪水都比这场雨大。

我却忽然感觉自己这次玩砸了。

对着这个小公主妹妹,发不出火。但是我真的有一肚子憋屈,所有谋划都被这个意外给拖入一个我无法想象后果的方向。

拖着她的手一起进身边一屋中,顺便一路擦去木阶和地板上脚印。马圈这种地方,我进去可以带着公主进去总觉得不合适,虽然当时情况已经相当紧急,似乎不应该顾忌这些。我打开了门,在门缝里看了看外面,顺便平抑一下心中的烦躁。开了门也不觉得屋内亮了些,只是有时天上还会有些闪电,将前面几案稍微映出一个轮廓,然后才闷闷雷声传来。我能感觉每次闪光后身边都有人哆嗦了一下,虽然雷声还没听到。

银铃和我讲过天上雷公电母(雷公称谓于战国时候就有了,但有电母正式称谓最早只到宋朝,本书中提前当民间不计入史册的民间传说)的故事,看来他们贤伉俪和我们家情况应该差不多。电母不发威,雷公屁都不敢放。这样算起来我还是强一些的,至少我敢放屁。

我感觉平衡了,精神也放松了些。

公主一边抽泣一边问我,为何要开门。

贼人看此屋门大开,对此屋检视便会略有懈怠。若门在内闩上,便必然表示此屋内有人。

哦,是啊。

我觉得公主胆子比我想象得大多了,现在还能如此说话,我也是恶趣味了一番雷公电母,才暂时放松下来的。面对如此危局,她似乎倒真没往心里去,虽然还不时抽两下鼻子。

看公主这样心境,我决定和公主谈下面的计划。

此刻贼子看到公主进来,应会跟进来,若只进来几个,愚兄还自信能击杀,我等着其衣衫,待众贼蜂拥而入时,趁乱骑马离去,直取太一山方向。

为何往那处去?岂不路过别人设伏之地。

那里山林茂密,昏暗不可视。而且既然本欲巨木截径,便不虞我等逾越。归路之上,,我等更易被偷袭。

其实我没说另一条,且不说本身我对那条去太一山的路已经摸熟,以前带人去救子玉,以及从上阖走洛水绕开关隘之时,对南山(即今日秦岭山脉)里面小路曲径都有考虑,虽然很多路我并没走过,但是在心里这些路早走了无数次。加上让我和子实一同安排祭太一大典,这些路更加扎实地印在我的脑海,下山我只一条路,而进山,我便如鱼之于江海之中。就是他们想捞我,都难找到那么大的网了。

当然缺陷就是,这些贼人也能躲进去。

如果子玉带人来,也难抓这些贼人了。

我不知道子玉为何如此迟缓,按道理消息已经到他的耳朵里了。除非……如果是那样,他也太信任我了。

门缝外依然静谧,仿佛一切都不会发生。

小公主贴着我,似乎有些冷,我褪下外衣给她裹上,顺手把枪轻轻放倒在地板上。

我没有选择报信给子实。

因为我想到了羽林卫里可能会有贼人安插的人,我将所有青州口音的人,提前送下了山,便考虑到他们的通风报信。而让他们去子玉那里,而不是实际依然掌握上林内调兵权的子实那里,不仅是要让子实身边的那些可能对我不利的人得不到任何风声,还有更深的一层考虑。

我只让二皇子带了条口信,其他任何报急文书都没有。

“二弟被打扮成公主的样子,还蛮像个女孩子。”二公主暖和了些,抽泣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平静了片刻,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这句。

“因为他还小吧,眉清目秀,身量也没长开,胡子也没有,嗓音还是童子之声,画完女子妆容,就会是那样。”

“子睿兄如何想到的?”

这个涉及一个不愿谈及的过往记忆——在我很小时候——当然肇事人中一定有银铃,也跑不了街坊的那群小姐姐们,至于佩儿似乎在我不再在地上爬来爬去后,便再没来到襄阳。在经历过追着她们爬,被她们写得满身是字后,我终于长大些。仿佛那时节我已经能说些话了,但非常不幸的是,她们似乎到了开始学会梳妆的年纪了;更加不幸的是,她们对梳妆打扮缺乏自信,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我不合时宜地路过她们的眼前,并成功被她们发现,并同时激发了她们的灵感。具体谁先涌起那个邪恶的念头不得而知,但是结果是很显而易见的:银铃和自己的闺蜜们的好奇心和邪念压倒了爱护幼小的道德情操,于是她们得到了很好的梳妆训练。现在想起来,应该是那群小姐姐们出嫁前最后的疯狂。

张叔张婶提到这个总是笑得前仰后合,我则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找话叉过去,银铃却表示一切都是浮云。

我的人生还真是丰富多彩,除了将来史籍可查的天下人皆知之种种,其实早年还当过寻帕猎犬,练字竹简,梳妆傀儡,恩……最好还要加个等等,因为那时到十五岁还有几年。

我开始想银铃了,不过我想到身边这位,又觉得有一种隐隐危险。

与此相比,外面那些可能随时出现的贼人,真是不堪一提。

不过不得不提了,因为他们真的出现了。

门扇缝之间,便见得墙头一团黑影闪现,伴随小黑闷呼,旋即跳进一人,此人脚步轻盈,像是常年穿梭于山野之人。此人仿佛四下观望一番,只觉此黑影在院中如无头苍蝇般晃悠一番,似乎抡臂朝外面扔了什么。只听得墙头瓦片一阵作响,似乎在各处墙头都有人爬了进来。此人先到马厩处检视了小黑,觉察不出什么异样,便转身,摸索着,似乎便摸上了这边屋子。进屋后,似乎也没有打算燃起灯火观看,只管在各处摸些什么。浑然没有注意到门口我们的存在,我有些怕公主叫出来,正待提抢,却发现公主紧紧抓着我的袖子,看着侧畔隐约轮廓,似乎看着此贼,却没出声响。

此贼似乎想趁乱索些财物,在屋内几案,旁边木架寻些值钱物事,却似乎一无所获,有些焦躁地发出了些咂嘴之声。

此贼忽然停手了,似乎意识到什么,他似乎在转身,动作不快,仿佛还定住了片刻,像是要倾听什么声响,猛然转身看向门口。我想公主也看见了,黑暗中一双红色的眼睛!

我从没想到黑夜中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一个人的眼睛在黑夜里,是红色的!

公主不出意外地长吸一口气,但是在如此静谧的屋内,几乎像鹰隼的啸鸣。

立刻挺枪而起,冲着一双红眼之下三寸便刺去。我不想知道究竟刺中了哪里,更不想让公主知道,我只知道不能让他出声,而且我也清楚这么刺一定能做到,慢慢放倒枪身,脚踩此贼拔出枪尖,手往原本藏身出伸去,立刻被人紧紧抓住。

领着自己的小妹,单手抱着她下了木阶,往苑内方向,行之邻近院门廊之下才放下她,偷眼观瞧去似乎无人走动,便在门口稍等。公主靠着门廊,蹲在我身边,一声不吭。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也停了,檐下间或掉下一滴水珠,清脆悠扬,如钟石之音。苑内更加静谧,仿佛谁都没进来过。苑内渐渐似乎亮了些,或许是云层开了,漏下些许星光,或许不算好事情。

片刻后,外墙有不知名鸟叫之响,很有节律。不知是否收兵之意。不过听不出有人应答,苑内似乎也无人走动。

我猜想是有人问询是否发现我的行踪,若发现了便应声,其他人便可靠拢。

我身处被动,本来只能不动,避免暴露。之所以要出来,便因在尸身之屋呆久了,我怕公主会抑制不住哭出声来,将心比心,对一个小女孩子来说,和死尸在一起可不是好玩了。

可惜铁天狼都被我送走了,手中这种枪用起来真不算顺手。

墙外又一阵悠扬鸟叫,山间游荡,仿佛百鸟朝凤的礼仪。

我赖着不出现,对他们也是一种煎熬,他们估计也感到我的援军来的时间很近了,若然让我逃脱,他们一切努力白费不说,还有被我拆穿的危险。

我原本猜进院子的贼人都是不能显示背后指使者的人,因为一旦他们事败,出现一个可以证明身份的人,都是天大的死罪,这些山野贼人,短时间又能聚集多少,真正能算上作战之力的又能有多少,这也是我敢做前面种种的主要原因。但是那个故人的出现却意味着我考虑的不对,忽然间想到这个故人过往之事,又觉得自己想通了。

耳间忽然听得墙外有些枯枝被碾碎的杂音,似乎很多人正悄悄朝此聚集,就在马厩院墙之外。

心里顿时猜出其中玄机。

当即立断,一手揽起公主直接走向小黑,不顾外面已经开始略有聒噪,尽是踏草登石之声,仿佛就要攀墙以入,将公主放上小黑,自己翻身就上,拍着小黑撞开苑门,夺路而去。

进我院者恰为贼中第一人,可能因为他们看到一匹马先进,然后一个“小太监”又跑了进来,他们选择了马棚作为第一个探路点。由他发觉无事才发号施令,众人分别入墙,与苑内各进之内搜寻。过得一阵墙外鸟叫应是问询,然后各院依进入之次序,依次回声,表明在此院中我在或不在。若悄无声出,定然是表明已被我杀,或是已发现我,不便出声。这样,只要鸟鸣停于某进院落,便是说明此处有我。

这就是他们为何多了一声悠扬顿挫之音,他们便是要召集原本散落各处之贼,要来此处寻我。而其他贼散落各院之内,一旦看见我,只需隐于暗处,或偷袭,或报信,便可显示我的踪影。

刻不容缓,一臂环抱公主,以作庇护,一臂挥舞长枪,只管夺路而出。

开门之时,忽觉有箭射来自胸侧划过,只及拨开公主头颅,那箭却堪堪挂在身侧衣袍之上,只觉身侧衣物破损之口凉风袭入,端是令我吃惊不小,俯身护住公主,便往太一山方向奔去。

耳后又听得数声箭响,终究淹没于马蹄与木栈道的撞击之声中。耳边尽是风声,栈道便如一条闪着光芒的丝带的在浓墨渲染的黑夜中飘荡。

公主一句话说不出来,我也吐不出什么词来。

逃了半晌,觉得身后并无人追来,心中盘算起跑的方向。往太一山路好,只是需在栈道结束之时,换做步行,或在中途扎入一未名的山谷草甸,虽无处可去,但可以骑马。早先研究行程之时,还打算在陪他们上山前在那处草甸处休憩,让他们四下看看风景,没想到这番提早准备却在此处用上。要说到这些,更得上溯到来上林最初的那些时日早听得那些不开眼的苑令,丞,诸曹提及去往太一山路径和其中可玩之处,加上以前盘算,这次却正好在这要紧处用上。

考虑到太一山那里的道观也未必安全,我决定往山野之中,只需等到第二日白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走了半个时辰,右边拾阶而上,便是去太一山的路,路左也豁然开阔起来。也不犹豫,便往路左走去。小黑夜行倒也稳当,虽然慢,每一步还算扎实,怕它太累,看到前面有段下坡路,刚又下过雨,怕湿滑出事,便下马牵它徐行,只留公主在其上。所幸看来雨确实不大,没有下透,石上未有湿滑之险,土中未有泥泞之困,一路还算稳当。这番才有空从左腋下拔下箭簇,将箭扔进了鞍上的箭壶中。

公主可能着实吓得不轻,半晌才忽然问一句:“子睿大哥可受伤了?”

本想照实说,忽然觉得有些地方需提前做文章,便说亏得躲闪急,只划伤了少许,现下已经好了。公主勒住马头,倒也算矫健地下马,非要看看,我说着现在尚处险境之中,不碍事,先走再说。星光黯淡,我只知道会进入一段山间幽谷,一路往前会有很多溪流山洞,白天看据说景致甚好,但此刻只是不同深浅的墨色迷蒙罩于四周而已。路过山石溪流之间,很容易洗去我们过往的痕迹。

走得久了,东天边天色便渐渐有些泛白。听得水声,凑近一条溪流,想来走了许久,去饮了些水,让公主也下马舒展一下。

天色依然昏暗,地上只看到有些斑斑点点的花,鼻子前忽隐忽现的香气确实让人感到放松了些,白天这里应该会更漂亮,我甚至想着过几日带银铃也来此处游玩,似乎一切乱事已然离我们远去。

在溪边休息片刻。公主便又要看我的伤口,我坚辞不受。

“子睿大哥,如今还要拒绝小妹么?”昏暗晨曦中,公主红着眼睛:“莳不认识他人,只觉得子睿大哥好!今子睿大哥不避……”

心道麻烦果然来了,也不和她多叙礼,赶紧推过:“小妹常年居深宫,未见过多少青年男子,说有也是些郎官,或者你的两位皇子兄弟。只是见得愚兄多些,也近些,还说过话,加上各种我的故事也多,才熟络了,若你多见一些外面男子就好了。其实吾老师的大公子温文尔雅,敦敬恭亲……”

“莳不听,母后最初便想着让我与子睿结为……只是后来才改口……莳从未见过他,莳也不想见他了……”

挥止了她的话,我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此句将子睿后的大哥都省去,当真要出大事。所以我决定撒一个谎,一个弥天大谎。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晚脑子有点烧,捷才用到我这个份上绝不算优点了。

“妹妹,你不知么?”我抓着她的手,眼睛直直看着她,仿佛我说得都是真的:“我和茹姐是孪生姐弟,你知不知晓?我是你的长兄啊!”

天哪,我都说了些什么!

最该死的是我居然还义正词严地继续下去了。

“娘亲生下茹姐后,过了几天才生我。不过那时母后在**无权无势,那时的皇后亲族不欲放过你兄长,便要下手害我,亏得申公戮力相救,才得脱。”

我便把皇后以为的事情真相,当做事情真相一一讲给了这个眼睛里越来越充满不可思议的小女孩听。

“这就是为什么母后当年要收我做义子的原因。因为我本就是你的亲生哥哥。”我叹了口气,似乎在抱怨天意弄人,当然其实我就在抱怨老天一直乱折腾,不过我想的肯定和公主以为的老天折腾方式有很大差别。

小女孩显然无法相信,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我,忽然道:“那么岂非子睿哥哥才是太子?怪不得父皇一直不想予太子之位以辨。”这最后一句让我觉得有些耳熟,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妙,但还是暂且搁下,接住她话头,赶紧推阻起来。

“不,为兄命犯谶纬,为皋陶公身前神兽獬豸下界,一生命早为定数,只能佑我大汉,不得篡位。待天下大定,我还需回归天庭,这便是我为何会迟几日才出生之故。因为我本不该来此世间,只因大汉宫闱有变,九州将乱,天降汝兄,以匡扶天汉。”我不去太学开一个专教唬人的学堂,都可惜了。

我觉得我再编下去,我会疯掉的。但是为了银铃还有佩儿,我愿意继续编。

小女孩沉默半晌,方自喃喃自语:“原来宫里太监婢女们传的都是真的,怪不得母后提到你语气有怪,怪不得姐姐近些日提到兄长,都莫名其妙地语无伦次。”

“小妹,答应兄长,不要和别人说出去,母亲,姐姐都知道了,所以今天我不怕告诉你,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在泄露我的身份,我怕我就会被招走了。哪怕在母后和姐姐前也不要提,她们心中都知道,都不说出来。为什么?你也知道那些太监宫女们耳朵尖,会乱传,若让他们听到,我可能就得走了。以后就只能在天上看着你了。”

小丫头的头立刻拼命摇了起来。

“你看北面,现在那边云还没散,看不到星星了,我以前就住在那里,在瑶光边上。”骗到这个份上,我依然有些惊诧自己又新胡编了些狂言谬论。

“呃……那里什么样子?”小妹挂着泪水,倒是很认真地继续被骗。

“那些都是后来一些得道的道人方士们告诉我的,我自己早记不得了。只记得,第一眼脑海中记得的人便是你银铃姐姐和你佩儿姐姐一起看着我。后来那些得道的方士道人分别都将我的身世如此这番讲给我,还将我前世一切都告诉与我,由于不同时节,不同人等都如此讲过,前因后事又无差池,不由得我不信。那些得道的道人方士们还说,你银铃姐姐和佩儿姐姐便是来帮你大哥完成此项大任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大哥总是大难不死,还娶了她们两个的原因。若我死了,那便是皋陶公认为我可以回去了。”即便在我已经吹得越来越玄乎的时候,我仍能决定留一个可以推翻一切的尾巴,将责任在必要时刻都推卸给那些所谓得道的方士道人,而且反复强调他们是“得道”的道人方士。毕竟这么多年,谶纬之术都是我大汉百姓笃信的东西,至于朝廷,据我在宫闱百官之间耳濡目染,似乎官员们并不是很信,但皇上倒有些迷信,所以我认为谶纬主要是朝廷至少朝廷中的部分人设计来唬皇上和老百姓用的,有些时候还可以骗骗公主。

我还是觉得我越来越无耻了。

但是我的天赋却就是这样的,通常在我想清楚为何如此做时,我已经想到应如此做了,在我想到如此做之前,我已经如此做了。

因为事态紧急,公主的意外回来,让我一切安心等待机会的想法全都泡了汤。有时为了当机立断,立刻行动,我只能将公主当一个包袱一般提来拎去,加快速度。如果我和她不是兄妹,我如此之举,当真太不庄重,甚而有大不敬之罪。既然谣言已经如此之多,就编我作她的亲生兄长又何妨,而且我也留下来能推翻这些话的尾巴,以后哪怕她明白,说不准她和老师的大公子的孩子都有了,今晚的事情也该被淡忘了。

天渐渐亮了,云也慢慢裂开了更多的口子,山谷中也没起什么风,还算对我们不薄。公主依着块大石头,裹紧我给她的衣服,不知为何却在发呆,眼睛似乎一直看着西边渐渐亮起的峰顶。

云渐渐淡去,映着红色的霞晕,似乎远远送走了电母雷公。轻风中,淡淡香气依然醉人,心情渐渐再次放松了下来。我将小黑松开些笼头,让它自己去寻些吃的,虽然个把时辰前它一直就没停吃,但我知道它和我一个禀性:饭桶,它一定不会介意加一顿野餐的。

它果然又窜入草丛中开始吃了起来,真不知道它这辈子吃饱过没有。想起来现在草应该都是湿的,似乎不适合喂马。刚想拉它,不过看着小黑很开心地继续啃着,想着它胃口估计和我差不多,也就算了。

不想催公主,或许她确实困了,她蜷作一团,眼睛渐渐似乎就要合了起来。

怕她着凉,身上再褪下一件,盖在她身上,说实在的,我的衣服对于她不啻为一方薄被。

两件外衣离身,我开始有点凉了,肚里没什么东西,我又不能和小黑吃一样的东西,虽然小黑似乎不介意和我分享。这里到处是些说不出名字的花草,它也似乎吃得很开心,但我觉得我很难和它在食物选择上有什么共同语言。说真的,本来还很精神,歇下来后忽然觉得有些困倦了,也是这一番夜间乱事,还不得休憩,确实有些疲累。若不是有些寒气逼人,需得不停走动暖和身子,我怕我也打算找个石头就躺下了,就如公主一样,这小丫头似乎已经睡去。

“哎呀,不可不可。”远处一声疾呼,令我凛然,精神随即一振,赶紧挺枪护在公主之侧。公主也被惊醒,赶紧伏在石头上,往外偷瞧。

片刻林后转出一个背着箩筐的小个男人,衣服破旧不整,虽山间乱石野草,却能健步如飞,不消片刻,已至近前,却不是冲着我,赶紧扯起我外面几十步的小黑的缰绳,这才看向我。

“你如何能让你的马儿乱吃?这些都是好药啊!就等着雨后采摘,这下损毁不少。”语气虽然有些焦急,但是似乎倒不算特别生气。

可我真觉得很不好意思,背过枪赶紧上前,公主却有些警惕地站起,往石后躲了些。

接过缰绳拱手弯身致歉,“鄙人不识草药,以致毁了兄台药材,实在歉疚。不过我没带什么值钱之物,无法赔付于兄台。”

“唉,不知者无罪……咿,你这大个倒有些礼貌。”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见了我毫无戒备惊惧之心,倒似往常一般,莫非如华佗、左慈先生一般的方外奇士,却如何隐于南山之中,以采药为业。

“既然确实行得不端,还能如何?”我翻检起身上衣物,想起来外衣都在公主身上,不便去搜寻,只得更加有礼些:“确实未带,还有哪里可采这种药草?我这马儿倒也雄健,仁兄可驱之而去。”

那小个竟不推辞,“也行。”

不过我还是拦住了他,指着西边,“那里现在有贼人作乱,去那里骑着这马,反倒危险,可往东去。”

“你莫非正避让这些贼人?”

“他们目标可能正是在下。至少这几日莫往西去,而且他们行踪隐秘诡谲,应是不想走漏风声,如果碰到其他人,他们询问我等去往何处之处之后,大抵便要杀人灭口了。”

“你马给我,你不怕我骑去不归么?”他似乎没怎么听进我说的话,却已翻身上马,倒是利落,我越来越对他好奇。只是上马后也不催马,倒是似乎好奇地看着小黑。小黑也不认生,未作掀人之举,不过也不打算跑,四蹄死死站立地面。头还埋在草丛中,却也似乎不再吃草,只拖着嘴在草丛中搜寻什么一般。

“这马犯错,若啃了百姓田地,我也保不了它。不如让你好好管教它,你不还,也就当赔你药了。”

“其实这马暂时骑不得了……”

“却是为何?”

“这药草原生于西域,只能种于山谷阴凉之地,当年博望侯(张骞)带回种子,曾在上林到处播种,却只在这附近山谷有遗存。花之香气都有定神,安眠之效,食之可令人昏睡不觉……你看,对马果然也有效果。”话说着,人又下来了,到底是山间往来的人,这上下马也太轻松了些。

未及几个须臾,小黑果真蔫蔫地蜷蹄趴倒,眼睛似合似开,慢慢整个头都耷拉下来了。

“对不住这位兄台,看来这坐骑帮不上你,只能以后再致歉意,还是请你往东去,休要往西,以免遭不测。

“我自东来,便是一路能采都采了,此花就这几日能采,过了正午,或者天热了些,便会凋谢。我只能往西。”

“那我陪你去,若碰上贼人,你速速离去,他们主要是找我,应该不会追你的。”

“你这大个当真奇怪,不怕死么?”

“当死便死,若死前害一无辜之人,智之罪大矣。”其实,我有自己的一番心思,这些贼人只要来细细寻找,迟早会发现我们在草丛之间的痕迹,反正也会被他们发觉,还送一个似乎方外贤人般人的命,似乎不值当。但是如果我如此坦诚相对,将心比心,他若能助我逃遁,岂非更好。

至少聊这么多,我实在觉得这个不像个简单的采药人,大多数时候对人坦诚点绝不是坏事。

“那女子是你心爱之人?”这男子声音忽然小了下来,似乎不想让公主听到。

“不是,舍妹。”

“看你眼神倒像,但她一定不是你妹妹,因为她那眼神绝不是。”

“新拜的义妹,我已经娶妻了,不可在外再有所沾惹。”

“你说你叫智,那是不是姓谢?”

这话让我吃惊不小,甚至背后手中枪柄都握紧了,我觉得可能开始有些过于轻信这个貌似采药人的小个子。但是我仍然努力稳住自己,心中盘算过各种可能。

不过事实证明,一种都不对。

“仁兄如何知晓?”

“你跟我走吧!”这人转身便走,丝毫没有等我们的意思,我赶紧唤来公主,暂时撇下睡死过去的小黑,跟着他走去。

他倒是能体谅公主,走不多远,看了看公主,然后放慢了脚步。

“嗯,前两天这里也来了一位女子,唔……不对,确切说应该是两个。”

我立刻想到是谁了,能和我扯上关系,还能有这种形容的,也只有她或者她们了。不过令人有些不太适应的是这个人的态度,仿佛一切都随风而来,随风而逝一般,一切都没什么意义,和他都没有关系一般。

不过这个人的话倒是让跟上来公主很是奇怪:“为何说是一个,又说是两个。”

“因为她会一会儿是一个女子,一会儿是另一个女子。”我自言自语道,很多年前,她便这样了,我如何不知道。

“那你果然是谢智,好像唤作平安风云侯的……恩。”他似乎并不要我回答什么,也不需要证明什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一直平淡得如同他只是在讲乡间无聊的琐事。

我不想问了,虽然我跟着他还在走,但是我的脑海里却有些混乱,我不知道如果马上看见她,我该说些什么,我没想到她似乎就要和仲道兄在一起,怎么忽然又跑到山里来了。

但是我不想问,并不意味着没人想问。

“她和你……说我子睿兄长……什么……事情了么?”小公主看看我,看看这采药的小个子,似乎很有兴趣这件事情,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有些喘了。

“我不能告诉你。”这个小个子停下来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

然后这小子一指我,“但我可以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请仁兄不要再提此事了。”这是很认真地回答,我不是铁石心肠,甚至有点软耳朵根,尤其见不得女孩子哭,但是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软化。

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好的。

那年上巳,南山未名山谷之中,我二十岁,黄忻或者黄怡十九岁。

第一百八十一章 山中野花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一章山中野花

一路沉默,甚至想过我自己干嘛还要跟着这小个子走,不过看了看公主,觉得还是让公主去躲躲比较好,对这里他毕竟比我熟很多。

而且若真有贼在临近搜索,我还能保护一下她。

这小个子忽然对我有了点意见:“哎!我说,那个大个子。”

我很喜欢这小个子,主要是这个语气。

“嗯?什么事,小个子?”我模仿着他的语气,轻松地回道。公主显然觉得有些意思,眼神从我们两个身上依次扫过。

“你为什么不带佩剑?”他手上不知啥时候拈花惹草摘了一段枯枝,只管指着我腰畔。

“从小没有习过什么剑术,那双刃玩意,我怕伤着自己。”我一旦相信起一个人,都会很诚实,不过说到兵器,我忽然发现一个疏漏:“哦,弓箭没从马上拿下来。我箭法倒还有些。”

“小个子,你领我妹妹先走,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回去一趟。”

“大哥,我跟你一起去。”公主小妹显然不怎么信得过这个小个子。

“小妹,这里都是山路,你已经很累了。我来去很快。”我言毕拱手向小个子致意,转身就离开了。

其实我心里也有嘀咕,把公主拜托给这个我还不知道名字的家伙,会不会有点太大胆了。

但是自己想着应该自己识人还是受到银铃肯定,就放下心来了。

必须承认,我对银铃的信心一向很足,实际上从来没有不足过;除了看见她撒起娇或者教训起我来,底气有些不足。

想着那些贼人或许就快到了,脚下加快了步伐,不多久就到了小黑身边,这“草桶”依然不省“马”事。

拍了这馋嘴孩子一巴掌,笑着俯身便去它身侧取长弓和箭壶。心道,确实疏忽大了,这长弓比草丛中这匹睡死过去的马还要惹眼,岂能丢在此处。

正将弓箭摘下鞍上的带钩,忽觉得右边有闪光袭来。心中一紧,赶忙往左侧翻滚。就见一把剑在天上划过,耳边剑飞之声未歇,草丛中几阵骚动,数条人影眼见靠近。急忙起身,抖开枪身,在半空给自己划开一块空地。

站起之时,身侧已多出好几条大汉,和昨天黑衣蒙面不同,这些人都是山野村夫打扮。

似乎慑于我的名声,虽然将我围住,但没什么人抢先来攻我。

前后都有人,虽不欺近,但是紧紧相逼,着实令人不安,尤其是我手上不是天狼,心中更是有点没底。虽然枪刺击速度更快威胁更大,但我却不敢如此,一旦扎死了谁,我来不及抽枪,可能已被人持刃进逼。

六个人,除了一个人没有武器,在稍远处盯着我,近两步退两步地晃荡,其他人更近地都是举剑将我围住,既不打算上前,更不打算让行。

没有人说话。

我觉得我就得说点了:“胆子不小,六个人就敢来杀我!”

没有人应声,没有人进逼,没有人后退,仿佛我没有说过话一般。

我不能耗下去,虽然他们没有大声呼喊同伴,但是既然有人发现我们,那么迟早会有更多人来,而且很可能是贼人的援军。所以当即立断,先赶紧收拾掉他们,不让他们逃去,幸得此枪比天狼轻生不少,挥起来虽轻了些,却更快些,只管朝一方向挥打过去,便能遮拦飞斩而来的剑锋。

朝前一抖枪花,眼前那贼立时退却,也不和我争锋,只管护着自己,甚至不让手中之剑和我的枪身接触。而身侧后之贼众已然紧迫而上。心中一凛,拨转枪头,回扫过去,后面数贼也立时退却,如前贼般躲闪腾挪。原本被我追之贼,却又折返逼来。这番换了几个眼前目标都是如此几下来回。

这令我头疼不已,这干人似乎生于此处山间,虽然身形魁梧,但步伐却很是轻盈,闪转腾挪甚是灵便,我一番花了力气,追也追不上,逼也逼不开,往一处追多了,后面便是剑影袭人。以静制动更是到处是剑光闪耀,扰人心烦。

我打算声东而击西,却发现南北有险,还得自顾,留心护着自己的同时,反向刺杀也失了力量和速度,总能被贼轻易化解。

我唯一能庆幸的是没让公主跟过来,否则我将更加左右为难,前后难顾了。

一阵徒劳无功后,我忽然想到了身边小溪,若把其中一贼逼入溪流之中,我在岸他在水中,利用那贼片刻的脚下凝滞,赶紧杀了他。然后越过溪水到对岸去,莫在被贼包围为上。

看着临溪边的贼人,回身又看看那个还在稍远处晃悠的无剑大汉,便向那里前趋数步猛挥枪身退开诸贼几尺,立时转身直取溪前贼前胸要害,那贼一路闪避,眼看就要下水,忽觉得岸那边草丛中似有几下不寻常的骚动,心中觉得不好,当时定下计议,等那贼现身再用此战法,避免我在水中为两岸边所夹攻。

拨转枪头,逼开左右数把长剑,转身对身后之贼再做一番进逼,终究又回到原处。

相持又片刻之后,溪流那边却未见什么动静。调匀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决定先依之前所想以溪水迟滞一贼脚步而杀之。若能成功,再反身回来,照此法一一将断我后路之贼逼入溪中或者其他什么可以延阻其步伐的地方,逐个杀之。

总之现在这种状况确实太不利了。

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这些人居然一句话不说。

要是我是他们,即便是为了分我的心,也会喊叫些什么的。更不用说,佯作大声喊叫援兵来逼急我,让我心浮气躁。

若我不是为了怕招来更多的贼人,我肯定已经喊了半天了,可惜了我这个大嗓门,战阵之上,总觉得喊喊能让自己整个身体都调动起来,仿佛兵器挥舞也能更迅猛些。

瞅准背水之贼,再次返身挥远其他贼子,抽转枪尖,舞起枪花,将贼逼至岸边,又照例转身逼退进犯枪尖所及之贼,立时转身,再次攻背水之贼之下半身。贼人以剑稍护,终究还是退进了溪间,当下不管背后剑影又近,奋力将枪戳进其项根。

其贼终究没有躲过,带着我未及拔出的枪身倒在春日冰冷的溪流之中了。唯一可惜的是他的剑也掉入了水中。

我是主动弃枪的,因为如果还有时间让我拔出,我的背后一定已经被插上四把利刃了。向前扑出,在水中捡起弃剑,随即向后用力挥去,利用臂展优势逼开几道剑光。然后站在水中面朝岸上,脚步慢慢朝后移去,躲开那一处似乎有人的杂草丛,慢慢朝下游退去,水流不大,没有淹没我的小腿,还不算特别影响我的后腿,就是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顺着腿传了上来……我好像感觉饿了。

余下诸贼,并不介意同伴的死去,有的人跟下了水,其他则在岸边,随着我的步伐,又继续逼了上来。

开始扔剑未果的贼子则赶紧跨过溪流,便也俯身拨拉草丛去搜索掷我的那把剑,慢慢遁入其中。

旋即一把剑和一个人依次钻出了草丛。

不过我没看见那贼出来,是另一个人执着长剑,我第一次发现剑那么长,或许那个人个子太矮了。

其他贼似乎并没意识到前后进出的是不同的人,仍然在步步进逼我。

这另一个人也加入了这个进逼我的行列,只是脚步很轻。

我不善用剑,只觉双刃有些威胁自己的意味,即便执剑也多使蛮力,这次我也依然决定相时而上,用长臂来回挥舞利剑逼得一干人等不得不全心全意注意我。其实也不是我不想用快剑刺死一贼,但是有掣肘在侧,这力就得存上几分,幸得四贼尽在我前,背后暂无忧患,我的挥舞能用上大半力量,确实要骇人些。

这新来之人乘此机会,走得近处手起剑落,端是一手好快剑,旋即水中倒下两具贼尸。

岸上人显然被此事打乱心神,正转眼看那不速之客,我瞅准机会,两步上岸,手起剑落,又毙一贼,说时迟那时快,那小个也脱手飞剑,不过他确实准了很多,一剑贯胸以入……真正贯胸以入,甚至能听到贼人骨头的断裂声。

“哎,小个子,你不能给我留一个活口,让我问一下到底何人指派,以后出山也能做个指证。”我相当不领情。

“哼,大个子,你都没发现他们都是聋哑之人么?”这小个子相当不屑我的责问。

“你如何知晓?”

“你没发现他们自始至终一句话不说,死的时候,闷哼都没一声么?”

是啊,一句话点醒了我。

“你第一次杀人么?”我看他的表情不像第一次杀人,手法也不像,但是我还是决定问一下。因为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人,剑法如此干净利落,头脑如此清晰,都让我有些异样的感觉。

“不是,山里除了避难的普通百姓,还是有山贼的。他们抢过我们村子,所以大人们从小教我们武艺,我十二三岁就要跟着村子里的大人们抵御山贼了。”他的脸上很是平淡。

“你们村子?这里?”

“不,南边很远,只是我在这里暂住。”

还是赶紧去先翻翻这些人的身上有无信物之类,不过只过几个须臾,忽然惊道:“我小妹呢?”

“那小丫头非要跟过来,给我绑竹林里了,嘴巴都给我堵了。”这小子倒真的不把公主当回事,想来也是,外面是我的衣服里面是件太监服。

一跺脚:“你这个不要命的小个子。”赶紧跑向小黑提起弓箭和长弓,从水中贼的颈项拔起长枪,赶紧拉着那个小个子赶紧回去寻公主。

如果这些人都是聋哑人,那么应该是幕后指使者有意为之,既然寻了聋哑人,我猜他们身上也不会有什么证据。但是如果公主在竹林里被什么野兽伤了,我第一个就要劈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个子。

旋即到了小个子号称绑了公主的地方,却只见随地扔了几段草绳,却不见小公主。

“若我小妹有什么闪失,我非宰了你!亏我这么信任你!”我几近暴跳如雷。

这混球倒一脸泰然,从地上捡起绳索检视:“你既然信任我,我总得对得住你吧?走吧!跟我走,应该是那两个人来救公主了。你看我系了死扣,被刀割开了。应该是用我的柴刀。我就住竹林后面,很近,可能是你妹妹求助,被她们听见了。”

这丛竹林生得颇是茂盛,很多地方我都以为走不过去,他却左转右转很是灵便,如此左右绕行之后,处处皆能独辟蹊径,一路而上,全无困难。

当然,我就困难些了。

必须承认这个小个子能轻松过去的地方,我这身材就要处处撞竹,跟别说被地面什么枝杈撕破衣物。六尺长弓也肯定很烦这片竹林,它和箭壶也常被挂住。

片刻后终于走出这片竹林,到一处宽阔处时,我都不禁长长出口气。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女孩子朝着我笑,加上一阵嘘寒问暖,从她和她对我和他,在一个竹屋之前。

不禁再次长长出了口气。一切都不用解释了,公主对小个子没有怨恨,小个子对公主没有歉意,她对我没有依恋,我对她没有关心。

“小个子,你有吃的么?”想转一下场上的气氛,发觉我倒是真饿了。

“往上去,翻过山头,有很多飞禽走兽在下面的谷里,我这就一些笋子和野菜,填不饱你这个大个子。”

那个小个总是表示自己什么都不会,并表示他无所谓吃什么。可我又不能也舍不得让公主小妹去做,或者只吃些什么野菜之类的。我毕竟也是在野外住过很长一阵子的人,要说打猎不能说很在行,但也有些经验。

“好,你有什么干粮之类的,我这就去。”我觉得在这里确实不好说什么话,虽然伊人也对着我笑,但是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一幅什么臭脸。而且看着她的笑脸,仿佛我是她一个亲人,但绝非爱人。

心里还是有些痛,还是找些事情干为好。

小个子很是不满我,但还是从自己背篓里翻检出一个布袋:“来,这里有些烤薯蓣,山里的野货,颜色有些怪,我早上烤好本来打算当干粮的。在外面就是看见了别吃,这山里的薯蓣大多生的都有毒,煮熟或者烤熟了还好,虽然很香但别多吃,会拉肚子。”

“多谢。”我丝毫不在乎最后一句,和公主他们道声:“我先去,两个时辰之内无论打不打到东西,我都回来。小个子,保护好她们。”

“好的好的,我也有阵没吃肉了,多打些回来。不过别打母兽和幼兽,这时节正是鸟兽繁衍之时。”他倒真不和我客气,我似乎也没和他有什么礼仪。不过我觉得他最后一句还是有考量的。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们就像很久之前就认识的朋友,说实话,他的脾气和我很对味。

也许这就是我对他如此信任的原因。

当然看见她们的笑容后,我就相信我的信任是对的。

不过我确实算是有些无礼,至少该问一下人家的姓名表字之类的,尤其是人家已经知道了我的。

不足一个时辰我就回来了,虽然信任,还是觉得周围有贼人,还是小心为上。早些护在公主身边为上,当然还有她。

当然我不是空手而回,一头我认为应该叫的雄鹿的畜生被我扛了回来,前面还射了两只兔子,被我挂在了腰间。射了头雄鹿后,便觉得可以回去了。

我觉得雄鹿的那活儿味道有点冲,不过皮毛还算舒服,剩下的也就是鹿的身体逐渐僵硬,其他便记不得了。

爬山是有点累,不过吃光了那些红的紫的烤薯蓣,便一切都还好了。

公主显然对我的归来欢呼雀跃,黄怡倒认为很平常。小个子表示自己不怎么会收拾这些带皮毛的动物,只说我没切了这些畜生的血管,放光这些动物的血,怕招引猛兽,现在血在这些畜生体内肯定干了,肯定只怕肉会有点腥。小个子觉得我居然懂这个,我表示我曾在山林里住过一阵,甚至被大群猎狗追过。

我和他要过那把长剑到屋后稍远处去收拾那只鹿,其实我也没这样做过,不过以前和烈牙的部落在一起生活过一阵,每天看,倒也会一些,就是处理鹿的下水会有点恶心,但这事又不便让其他人干。那个小个子看了看自己缴获的剑,表示他会给我找另外的刀具。我也觉得我虽然不喜欢用剑,但用剑掏鹿的内脏确实有点焚琴煮鹤之感,有伤风雅。

他的菜刀很难看,而且也不算顺手,但也只能将就了。

动火之前稍有些犹豫,不过看竹林里还弥漫着雾气,便放下心来。

这里虽是山里,他的屋里倒也有些葱,蒜,椒(花椒),一个竹筒罐里还有不少粗盐,还有些粗陋的陶盆瓦罐,用这些调料和器物,虽然有些呛,我还是窝在了他的棚屋内关着门,避免放出太多烟气。我用嫩笋炖了鹿肉,还炙烤了兔肉,就着那些薯蓣,与诸人一起用了午饭。而她似乎和公主有说不完的话。还好,我从小就不是个富家子弟,虽然有两个家人看顾我们,但是银铃和我也经常做家事,当然银铃做得多得多,我做不好,但是至少会,尤其是银铃病了后,我会拿把蒲扇在灶台那里很卖力的扇药罐。

小个子代表其他三个人发了言,表示我的厨艺不错,当然原材料好是主要原因。

公主说,这是她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

我相信我的技艺远不如宫内的庖厨,她如此夸我的菜,只能是她太饿了。我惊讶的是公主的坦然,她应该知道我们的处境,但却丝毫不紧张,还能如此说话,真令人惊奇和佩服。我完全是这种情况碰多了,甚至黄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没少遇见过这种危机时刻。

更惊奇于她居然一点没有责怪小个子刚才在竹林中的不尊行为的意思,反倒像个好朋友一般继续说话。

小个子似乎看出我所想,打断我的发呆,凑近小声解释说我的小妹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安全,这是一种信任。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笑容才没那么欠揍。

我终于开始问他姓名表字种种。他说他姓葛,叫葛凉,无字。他没让我自己介绍自己,表示他都知道,从那两个女子那里。我表示他和我家里一个小成员名字很像,他听我说了小孔明的名字后,还说,他们是本家。我奇道葛和诸葛如何是本家,他毫无顾忌地嘲笑我见识浅薄,还说诸葛就是诸城之葛姓,迁居他地后改的诸葛。

他说他自小生于山中,在南边很远的山谷里,当年党锢时父母和一群被诬为党人的一起躲进来的,在此处往南几十里外的山谷里,他们自己建了个小山村,倒也能过活。只是母亲生产他而死,父亲在他十几岁也去了。

我问他如何有一手好剑法,他说同村一个以前是武将的叔叔教的。不过他说他对药材的认识却是一个云游的大夫教的。他是从南边荆州翻山越岭过来的,说从北面进山总被官兵堵住路口。他花了半年转了回来,又花了一个月才到了凉的村子。

这个大夫自称华佗,还帮村里很多人治好了多年沉疴,却没索取任何东西,只是打听一些事情,他来这里就为寻一种传说中的草药。

恩公说要配一方药剂,能让患者不觉疼痛,这样,他为病者切去病患之处就方便了很多。

恩公还说他已经在南方种了从身毒引种的曼陀罗花,那花只能生于温暖向阳之地,遇苦寒即死,有宁神麻醉,不觉疼痛之效。但此花有热毒,能令人失魂落魄,甚至不治而亡。他又听说了还有一种从西域山中引种的话,也有此效,便想将两种药混合,或许阴阳调和,便能克制曼陀罗的毒性。

不过那年冬天大雪封山之前,华大夫也没找到,只能暂时离去了,他说他还得回荆州,荆州那年春夏都有大水,他得防着来年开春可能出现的大疫,必须提前回去准备。失去双亲的凉决定帮华佗,但他知道的只有华佗临走前说的关于此花的琐碎信息——甚至这些都是华恩公从另外的人口中听说的。

凉便到处寻找,直到有一天,他在月色中看到了这里的花夜里开放,闻着香气,然后竟然在旁边的石头上昏睡到第二日日斜。

于是他就住在了这片花的左近,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住在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困难。他拿我开玩笑说:如果他从小也能吃那么多肉,他应该会比我长得高。

他忽然叹了口气,很正经。和子玉那种莫名其妙的叹息不同,他确实是很正经地叹了口气,当然他已经说了半天很正经的话语。鉴于此,我都没有插一句话,只是静静听着。

“所以我在遇到黄小姐前,就听说过你。”看来华先生还提过我,“他当时还半开玩笑地说道,如果你能管上林苑就好了。你一定会帮他去找的。还说,如果你有机会来此,一定找到你,让你帮个忙,他说你是个可托之人。”

我点头表示,那确实义不容辞。不过我表示我可以帮他带出去,因为华先生的儿子在我的封国里做事,这种事情要方便很多。

斯人立刻很是庄重,和前面的样子又来了个完全的转变。从屋内拿出很多竹筒,然后和我一个个讲道,这个是籽,那个是花,这个是根,那一桶是整株之类,还用剑在上面画上不同的标记。还说此药一般就是此时节开花,天稍热一些,花就谢了,但是如果四月之前天气骤冷,再暖起来,还能再开一次。今年此花就开了两次。他怕疗效有别,今早便是收第二次。当然,小黑小朋友要被严厉地批评一下,不过,我也难辞其咎。

上巳节的下午,太阳仍在云中不知所踪,山里依然萦绕着薄雾,不过不妨碍两个女孩子在屋内,我和凉在屋外,聊得不亦乐乎。仿佛根本没出贼患一般,我是觉得绝大部分贼人可能都是聋哑人,我们即便大声欢歌都无事,那两个女子显然是以前不知在何处见过,聊得正开心,隐约听到公主提及离苑中种种,这小公主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提起那些事情都没有后怕,其实即便现在我都还有些心中惙惙。

竹林里的雾也是极美的,暮春时节,山里却是仲春才至之貌。竹林中弥漫着慢慢飘荡的雾气,黄色的枯叶印染了这低垂的浮云却也透出青色的竹节挺立。稍远处的竹林便在此中影影绰绰,幻化成千军万马,旌旗招展。最妙的便是其间点缀的小花,仿佛一个个仙子,忽然在这里展出一方红色罗裙,又在那处挥起紫色的长袖。

我问葛凉可否愿意随我下山,他问下山干什么?他说他这一辈子都在山上,没见过山下是怎样的模样,只听大人们提过,不过大多不是什么好的描述。我表示你这一辈子还真短。

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下山后能干什么。但是我不想失去一个能谈得上话的朋友。我的至近好友,大多与我天各一方;知己亲朋,大多与我相隔千里。我说我只知道,你能有所为。

他说他要想想。

其实我有点担心,我觉得他的心里真的很干净,很像我所希望的理想中的我自己。

可我不是。

他到了我们的那个世界,会怎样?

被迫在众人面前,对我行大礼,叫我主公?

被迫在奸佞之前佯作亲善,把酒言欢。

我不自觉一头汗水,我竟脱口道说你还是别出来了,外面的天下有太多太多你可能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说,那你不如来山里,往南住他们的村子,那里人多。

我说我得出去,为了这个天下的百姓,我必须出去,肩负着很大的责任,我不能撂挑子。

他又想了一会儿,说道他父母都没了,自己一个人,便陪我出去也好。

我并没因为他愿意跟随我而太高兴,他也没为即将离开住了十几年的山中而太难受。

还是有些担心,随口问他会不会读写,他很是不屑地鄙视了我,说自然会。

我更加担心了。

忽然听得狗叫声远远传来,而且还不止一只。心中大惊,没想到此等贼竟用猎犬找来,虽然这前面绵延无边的竹林可以阻碍贼人进来,但也阻挡不了太久。

赶紧呼喊屋内两女,随我等速离。赶紧背上那一干华恩公所需药材,便要离去。

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相对于普通长笛,这杆笛子的声音可称奇特。

我笑了。

“小个子,带路出去。自己人来了。”

转身笑道:“小妹,你姐夫带人来了。”

这回这个小个子算有些良心,将竹筒主动接过,还提醒出去的时候小心头,小心胳膊之类。不过还是问我如何知道外面是自己人。

我解释说那是我的笛子,我的笛子不仅是乐器,中间还插着一把银刺可以作为武器,所以声音奇特,一听就知。公主奇道,子睿大哥还会吹笛子。我说只能弄出些声响来,接着一路上就得解释莲花血滴刺和外面那杆长竹笛的故事了。故事不长,足够在出去之前讲完,三人皆唏嘘不已。

在林中只听得狗叫声更响,吓得公主,也包括黄怡都往后躲远了些。

我大喝道:“公主在此,速召回猎犬。”

一转出来,眼见着老二一脸坏笑地端坐马上,身边校尉手中放下嘴边笛子一脸微笑,再旁边张林一脸傻笑,射援也一脸憨笑。

再身后还有仲道兄看着我的身后,眼中充满了温柔,一脸不怎么符合他博士祭酒的身份的笑容,至少稍微正人君子一点为好。

一干人下了马,一番引见见礼完毕,公主坐上了马背,先行离去,众人恭送,留下我忍不住向老二一通询问。

老二真没闲着,他看到女装的二皇子也有些傻,但是校尉说当时他就是静坐半刻有余一刻不足,便出动了。然后去召集他能调集的几家家将私军,包括老师的,父亲的,他自己的,和我的。他甚至派校尉去我那里招走张林和我的卫队之时顺便寻走了笛中刺,和几件我还未浆洗的衣服。据说银铃在司徒大人和宋的陪同下已经提前一天去往昆明湖那里等着陪众小姐们欢度上巳,接受皇上祓禊赐福之礼。银铃显然有些担心张林,请射援过来帮忙看着他。于是这两人是一起从平乐观过来的。我觉得银铃留下张林是稳妥的,但是叫来小援有些不好,小援到快要结婚的年纪了,得赶紧张罗个婚事,值此上巳之节,正是青年男女相见私会之日,银铃此事不妥。

最后他亲自去了犬台宫寻了大批猎犬,让那些“狗官”们带着,混编入众私军之中。兵分两路,一路走我们的原路,一路走太一山迂回。等太一山那一路走了三个时辰,已过子时,他们这一路才出发。这就是他们来晚的原因。校尉还说,看到第三队下山人群里没有我的时候,老二击掌叹息道:就知道三这厮必然如此!等第三队也没发现公主之时,又击掌无奈道:三这厮到底想如何?

我只能解释公主担心我出事,回来寻我;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我没注意,我却注意到,仲道兄和她坐在同一匹马上正在谈笑着什么。

絮叨完,上马赶紧跟上公主一同回去。

路上问仲道兄如何在此?子玉说是在太一山的道观发现博士祭酒大人在布置,说明此事,这书呆子惊道说这几日他在布置,黄姑娘便在山中自己寻访胜景游览,因为她以前便在外面独自一人游历,仲道兄这个书呆子竟没担心她一人在外过夜的问题,还道这山中离馆别院甚多,无甚要紧。不过说到此处,这呆子终于想起正事,赶紧告辞,带着黄姑娘又往太一山去了。老二命校尉带些人保护博士祭酒上去。

问老二为什么带狗,说一搜贼人,二找我,寻我未浆洗衣服便为此事。

我道正好,随手拿过衣服穿上。老二这才仔细观瞧公主身上仍然套着的几乎一直拖到地上的衣服,不禁莞尔。

老二问那个小个子什么人,我说山间一药农,为他所救,藏于他家中。他看了看,说像有些本事,不过住这个地方胆子有点大,若不是上林苑令一干人等早被清了,换了子实也没有时间清查此处,否则他难保不出点什么事情。

我岔过话头问他们抓到活口没有,说抓到活的都是聋哑人,还不识字,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发现一些自杀的人,身上物事和武器,甚至包括人相貌都没有什么线索。

当日夜,回平乐观,银铃未归,整个平乐观的人几乎都陪银铃去了,只余几个侍卫。安顿好小个子住的地方,让张林和射援陪着到苑内随便逛逛。我便自己回屋了,坐在空荡荡的屋内,换了衣服,看了看肋下,考虑再三,用剑稍微划开了个口子,去汤池内泡了泡,又自行包扎了起来。

皇上是第二天才知道此事,自然龙颜大怒。为防有事,告知此事时在场只留有四辅政和秦侯。

皇上果然想追究子实之罪。立刻被我和子玉挡掉。明言子实为西北长史后,已为一方诸侯,为避嫌疑,不宜于上林内统兵,故而已将兵权嘱托子玉代管。故而,一切都是我与子玉谋划安排,和骠骑将军毫无干系。皇上这才释然,还夸赞子实是个忠臣,虽然年纪轻,还知道如此行事,如此西北可无忧了。要说皇上真好哄,这么容易就骗过去了。果然必须有可信之臣于朝内辅政,绝不能在宫闱之中留有佞臣奸党。

皇上看了我脸色有点苍白,问我可受了什么伤。我只说冲出离苑之时,被人暗算,迎胸一箭,因马上还有公主,保护公主,便不及完全躲避,左肋下被划伤了少许。除此人外,其他贼人皆无能之辈,可随手击杀之。我没有提到那个小个子,老三也没提。

皇上问这些贼如何如此大胆,敢伤皇子。我则先表示此事有蹊跷,然后问了皇上,陛下赐的铁天狼铸造了几把。

皇上自然说了一把。

我命人抬出了两把铁天狼,问陛下,可否认出那把是陛下所赐。

义父显然有些吃惊,下来凑近观瞧。

然后便很是震怒,先说了命人去招京兆尹司马防,父亲提及其实找将作大匠便是了,陛下点头,说了一个名字,便叫将此人传来。

不消片刻,此人到来,皇上怒叱此事如何解释。

此人倒全无惶恐之状。却说,太一山中离苑年久无人居住,以致阴气过重,数日前,他已曾询问陛下说,陛下登太一临幸此苑恐有不妥。陛下曾说,我那子睿孩儿必能镇这等阴邪之气。便要微臣寻几件越侯之物镇于离苑之中即可。

皇上似乎有所忆及,点头称是。

微臣正巧听说京兆尹司马大人奉陛下之命督造一支狼牙棒,要赐给越侯。便请司马大人照样多铸了一把,封于此苑地板之下。陛下可以命人去寻京兆尹司马大人问话,便知臣之言非虚。

皇上恍然大悟。

不过对于这个似乎理所应当的解释,我觉得可能绝非简单如此,说那离苑阴气过重可能只能骗骗皇上。当然骗到皇上也就行了。

他最大的疑点就在于陛下盛怒全无惊惧,整套说辞全无紧张结巴,似乎早就知道会有此事,准备了很久一般。想到洛水之滨那个别苑,我更觉得我之前所想绝无差池。

但我不便在此上再更多纠缠。

于是此事告一段落,陛下放弃了今年去亲自太一山祭祀的想法,我们也觉得此事先搁下比较好,那个射手显然是众人最大的忌讳。

散去后,我与父亲老师孟德兄稍叙了一阵,三位长辈也都基本明白是什么情况,只是不多谈而已,只有孟德兄似乎另有所思。

银铃在殿外等到了我,看着我的脸色,本来还笑着的她立刻紧张地朝我疾走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将银铃拥在怀中安慰她没事。父亲却出来将我们叫到偏殿。

“射援回报我说你一切都好,但今早为何如此脸色苍白,刚刚我请了太医令,马上过来替你看看。”

我将我的考虑和盘托出。父亲说道这又何必。我说如果我不如此,他必死无疑。父亲奇怪道这又为何。

我说他曾于太学献艺射术,可于百步之外命中灯芯而无误,我与灯芯孰大?两次我都距他百步。

栈道上第一箭他已经放我一条生路,第二箭他的力量已经能控制到正好将箭挂于我的衣上。他不想杀我,只是迫于主君之命,却两次放过我。在苑内我已经放了他一次,这一箭我再能替他掩饰过去,我们这就算扯平了。日后他或能为我等所用,岂非善之善也。

父亲问我如何知道是同一个人,我说即便他被抓到了,他的主君也能赖账。因为他本就是从其他人手下投效过去的,大不了将所有罪责推至他前主君那里。而且只凭他一面之词,只要没有证据,他也没法乱指证自己的主君,而且还很可能不明不白地在某处死去。这位主君手下只有这个人有这个条件,而且同时还可以看看此人是否真的忠心于自己,这种心思确实歹毒了些。

只是,为何这位主君非要杀了我,令我奇怪。分封中,他家整个家族收益最大,而且朝中上下,他家的门生故吏也大多实权在握,往昔也着实没有得罪他的地方。

父亲听完我的话,陷入了沉思。

忽然父亲坐起身子,若有所悟提到一件事情:分封后对鲜卑作战一直有利,甚至夺回河套内朔卫之地。关中三面环有父亲之赵,老师之楚,自家女婿的秦,东又有潼关,函谷关为屏障。定下太子后,另一皇子本就要分封此地某城,以防被心怀叵测之徒,视为奇货可居,进而夺而立之。父亲为策万全,本想建议皇上把都城也迁到长安,既策安全,又能方便看顾另一位皇子。此事和老师和孟德商议过,老师赞同,孟德也表示可行。这次来上林,便是和皇上商量过后,先来此巡幸看看情况,本皇上已经有些动心,毕竟太一山上林苑都在这里,长安又是我大汉先都。但这次羌人之乱算是给父亲的这个想法浇了一盆冷水,至今皇上都未再提这个事情。如果上林苑内再出现国之重臣若我,皇子公主等遇袭受伤甚至身死等情况,那迁都之事怕以后再无可能。

迁都的事情,以前我没听说,现在想起来,确实定都长安在现在局势下更为安全,至少将来对关东诸侯动兵时,不怕这些诸侯以清君侧之名对帝都动武。无论从秦还是从赵都能更快地调集援军赶来。而老师还能随时出军截其退路,着实是秒着。但这里接二连三的出事,着实会让所有人觉得迁都有些欠妥。

太医令的到访打断了我们的讨论,诊治结果出了失血多了些,其他都好。父亲也就放心了,我嘱托父亲别和母亲提及此事,父亲点点头,满怀心事地离开了。太医令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一边说道让我赶紧回去休息,还说外面眼看就要下雨了。

我点点头,虽然没注意外面的天气,但我确实知道天要变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胡不归?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二章胡不归?

银铃一直没说什么话,只剩我们两个时才开始催我赶紧回去休息。

我心里还是对我的妻带着歉疚的,强打精神地问她:你不会怪我吧?

伊人带着温柔的笑:子睿现在是孩子的父亲了,你的决定总会有你的考量,铃儿信得过子睿。

我愣了一下,直拍自己脑门,然后又放下在她腹上抚摸了一下,精神也好了起来。

伊人随由我的手在自己的腹间掠过,忽然感慨,人真是神奇,最初浑然不觉,慢慢竟变得那么大。

说话间有意无意看了看我,我懂她的意思,要这么说起来,我也觉得很神奇。

刚到苑外,已得来报,说母亲已经和姐姐一起出现在平乐观里等着我。显然这应该是从各种女人们的渠道得到了消息。看来嘱托老爹没啥用了。

用父亲的话说,老娘们就喜欢在一起聊,本来屁大点事,也会变得生死攸关一般。

我搓了搓脸,问问银铃我的脸色如何。银铃说好像稍微红润了些。我点点头,拉她和我一起进去。

母亲看我走路样子,包括精气神才放下心来。为避免搓过的脸又恢复苍白,我表示出一直没休息好的意思,母亲说让我休息,自己“就走”。但是实际上叮嘱关照了大半天,逼得我装作很困倦过一会儿再搓一次脸仿佛就要睡着似的。姐姐反倒没什么话,但脸色有些凝重,几次欲言即止。我对母亲都有些应接不暇,故而没有另加询问。

送走母亲和琪姐,我很快便躺下休息。我确实觉得很累,银铃伏在我身边,像是在哄我入睡。

眼神朦胧中看到秋鸾冲至门口,似乎要汇报什么,看我已经躺在那里似睡非睡,没敢说出来。银铃赶紧出去和她到廊下离门稍远处,二人一阵耳语细言,听不真切,仿佛是说什么血。

片刻银铃闩上了门,继续回到我的身边用手抚着我的脸:小时候养得白白胖胖身上什么伤都没有,现在满身伤痕,割个口子就是,还自己给自己放血,你又何必?秋鸾说看到汤池中未散尽的血色,众婢女都吓坏了,我还帮你说没什么,你只是洗了洗伤口。

眼睛已经闭上,沉沉地不愿打开,但是还是能察觉出银铃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

将我的铃儿环在臂中,挂上笑容:承人美意,两度手下留情,怎可不还?这样他在他主君之前也可推过未能杀我之责。

你们打算如何对付他家?

我表示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是现在显然不能捅破,否则必然天下大乱,而且既然他家如此兵行险着,必留有善后之计,轻易定不下他家的罪。但这个责任太大,必须要有人承担,不过绝不能是子实,这是我和子玉一直在努力避免的。老师不便说话,其他两位也不便插嘴,只能我和子玉来推掉一切不利于子实的地方,我是被害人,自然可以帮着说话,子玉是皇上女婿,说起话来也要比其他人方便很多。不仅是为了我等兄弟同窗之情,也为大汉西北之日后安宁。

银铃凑近我的怀里,轻声说:睡吧。

最后还亲吻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仿佛立刻睡着了。

但是立刻就醒了,有人汇报,太医令的那个徒弟来了。

银铃赶紧正衣起身开门,就见光亮中兄弟连声告罪道:嫂嫂莫怪,听师父说了,赶紧过来看看大哥。

他还带了一些补血的药,还凑近我耳边,说如果我觉得有欲行男女大事之愿,这药就得停了。

虽然还有些迷糊,但听了还是觉得有趣,努力睁开眼睛,拉他凑近我嘴边问他可否婚配了,怎么这都懂。

他表示兄弟在下面行医也几年了,这点道理兄弟还是懂的。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还很认真地说,嫂子有了身孕,你得处处让着,不能让嫂子受气。

银铃一边嗯嗯回应,一边冲着我小人得志般的连连点头。看得我笑精神了许多。

不过还是不以为然,心道: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敢让你受气?

但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颜面,我决定转移话题。便问他喜欢啥样的,我帮他去物色,毕竟大哥我见识面还是很广的。他表示自己还要学医,这个事情不着急。我表示得着急了,要不然我孩子将来比你妻子大,他叫你老婆婶子岂不太吃亏。

不出意外地遭到银铃的偷袭,但是兄弟应该没看到,只是笑得开心。银铃似乎也觉得可能重了,赶紧揉揉,需得我回头表示没事,才放下心来。

兄弟说我需要多休息,多叮嘱了两句要让着嫂子这类的话,便走了。比母亲那“就走”快很多。

我再次闭眼,银铃这回没陪伴我躺下,只说出去帮我炖点补药便出去了。

仿佛伊人在院落中和葛凉说上了话,我却没怎么听进去,仿佛昏沉沉便又睡过去了。

似乎立刻又醒了,琪姐跑了回来,和银铃一起进屋闩上门,直接说当着母亲面没法说:“子睿,王国终于被杀了。”就这句压低声音的话让我立刻清醒了。

“哦。”我甚至坐起身来:“孟德兄终于痛下决心了?”

“其实是别人干的,但是孟德知道后没有追究,只是命李大人去齐公那里送了一封信,莫非他知道是齐公所为?”

“琪姐如何知道?”

“我和玉儿昨晚上巳提早回来,我便去孟德那里,玉儿也先跟着我。刚到苑门,见到李大人正匆忙出来,玉儿和李大人颇熟络直接行礼称叔父,便叫下了李大人。要说真是奇怪,玉儿似乎特别尊重李大人,李大人似乎对玉儿也似子侄一般,还关照了几句,不过多是问骠骑将军的。我当时就是觉得奇怪问了李大人所为何事;李大人便说去齐公那里送一封公函。难不成骠骑将军和李瓒将军真的有什么关系?”

“恩,应该是吧?同宗么,很容易攀上亲的。”我想稍微敷衍一下。

“哎呦,那骠骑将军岂非元礼大人同族。”琪姐必然从小在父亲教导下必听过不少关于李元礼大人的事迹。

“姐,能说正题么?”我很直接地表示琪姐已经走题,按照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纠缠这种父亲称之为“老娘么们关心的事情”显然不切实际。

“哦,对对,因为骠骑将军最近和秦侯都在忙着各种筹划,本打算进去见完孟德便带玉儿到我那里休息。没想到孟德没在正厅,一路寻进,路上人想劝阻我,却都不敢拦我,更让我生疑。便一直跟到了后院一厢房。孟德似乎听到风声,赶紧出来。脸色有些怪,和我说,可以告诉子睿,王国被杀了。”琪姐咽了口水,停顿了一下:“我没进去看,但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后来也偷瞄到确实有具尸体。”

“姐,你没事吧,不怕看到尸体吧?”

我居然又挨揍了。只能很无辜地抱着脑袋看着琪姐,才没让事态恶化。

“不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银铃曾我和提过,说你从小就会瞪大眼睛装无辜。哼,你这时候才知道关心姐姐,你忘了当年我们先后进洛阳了么?”琪姐显然觉得那次记忆很糟糕,不过我觉得银铃泄露我的秘密更糟糕:“那次我光入城我都吐了好几次,也没见你这次这么小心地来关心。不过那次第一次见到孟德,着实令人怀念。”

“嗯,咳咳,那次,弟大多在厮杀平乱,实在对不住姐姐,而且那次看您那一下下马,谁会想到您在前面吐了。”我的脑海里还真是留有那天琪姐在我和孟德前的那次漂亮下马,我都没如此马上功夫,想来便更是夸了一通。

总算琪姐心情好了许多。

琪姐没有在母亲那里说,只说她看到此时就觉得我这次在山中遇袭可能与王国和齐公有关。但她不敢乱猜了,只是将此事告诉我。

没什么叮嘱关照,琪姐就说有事走了,比我兄弟走得都快。

银铃和我对视一眼,交流了一下心中所想,似乎也都从对方眼睛里得到了需要的答案。

我们没有多说,只是略微耳语了几句,基本在此事上便没有什么分歧了。

我终于能睡过去了,醒的时候看见银铃套着我的衣服在我身边挑灯看着什么竹简。

我问她什么时候了,她喜道:你醒过来了?睡了一天了。现在戌时了。

口渴异常,坐起喝了药又喝了不少水,才依靠着榻边坐着,继续问道:为何穿为夫的衣物?

二公主还穿了你好久衣服,铃儿便不能穿了么?言及此时,伊人语调甚是调皮。

哦,此事你都知晓了?

下午两位公主和子玉来了。

他们来了,我如何不知道?

他们不让我叫醒你,你当时睡得很熟,鼾声很大。

说了什么?

他们很关心你的伤势,尤其是两位公主,似乎比子玉更关心。

那是自然,子玉必然知道我没什么事情,今早和他一起面圣的。

可是两位公主着实很在意子睿,仿佛你真是她们兄弟似的。

我摇头,二公主看来还是没有保守住我的“秘密”。或者说我的谎言。

我示意银铃靠过来,将我在二公主之前冒充长公主孪生兄弟的事情交代了。

开始真的吓了银铃一跳,不过既然我交代了原因,伊人便没发火说我胡闹,只是伏在我怀中,轻叹,你这又何必。

我不想做什么解释,只想抱着她,抱紧她,但不能太紧……免得被伊人表示我快勒死她,谋杀亲妻之类的,现在又可能多一条罪名:谋杀亲子。

我居然还能很快睡去。

那段时间眼前的景物除了屋内忙里忙外的银铃,还有便是梦境。

梦回过去种种,似乎在梦里还和人辩驳,仿佛得到了一个结论。

醒来后,努力回想,终于想清楚梦中得出的结论:我们靠当年洛阳之乱得到了四辅政之位。

这个结论正确而无聊,但是却让我对这件事情如何处理有了大概的思路。

两三天,我似乎就找到了兄弟说的那种渴望男女之情的感觉,尤其是看到银铃在我身边晃的时候,我总觉得她的衣服的存在很影响我的情绪。

于是我果断停了药。

即便如此,我依然表示很需要银铃。银铃却提出孩子需要安静,不希望被打扰,我问那我该如何?回曰:憋着。

只得出外耗费点精力。天气越发暖和了,那几日稍微走快点身上便能出一身汗。去马厩却看到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和我意气风发,情绪很不稳定不同,它蔫蔫地窝着,对我的到来视若无睹,而且明确地表示拒载。

最终随便寻了匹健马,带着弓箭,出去练练箭,上次打猎觉得自己用箭还是有些生疏。

葛凉总在附近骑马溜达,问他可住得习惯,他表示张林性淫。

我认为虽然他回答正确,但答非所问。

他认为他只是表示他住在院子内的最主要感受,其他一时想不起来。

射完一壶箭,觉得手熟了些,武艺箭术以及一切东西还是需要不停练习,练熟了手,一切都好说。至少后面大半壶箭我只需要从一颗树上拔,前面七八支就得往后面最近长得很疯得草中寻觅,而且花了小半个时辰也只找回五支,要说这弓力量大就这点不好。

我去辽公那里看望了一下小孩子们。当然是拜谒过辽公后。不过我觉得和葛凉处的时间一久,我就会不自觉忽略过所有没有实际意义或者不感兴趣的过程。三个小女孩我不是很分得清谁是谁,不过都很可爱。

出来后,子龙兄问我将来那个女刑徒如何处置。

我说两个孩子断奶后给笔钱找个地方给她安家,给她再找个事情做做,毕竟她也有孩子。

子龙说那便带回辽东,当个乳娘带带雪晴。越国太远,不合适。

我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其实给他们那个未婚先有的小孩子带个乳娘,正好不耽误他们办事。

坦率地说,我很想找银铃办事。

我好像从未如此对男女之事如此热衷,我怀疑兄弟给我的药里有点问题。

回来看到葛凉和我兄弟竟在一起相谈甚欢,不知这两个什么时候好上的。我说我好了。兄弟看我一阵便说,确实。还夸葛凉,说他带的鹿的那活儿泡入酒中最后入药,确实有效。

两个人用相当不友善的恶趣味眼光看着我,我居然没揍他们,自觉自己的涵养又有了提高。

当然主要是因为更想找银铃商谈一下,关于打扰一下淼儿或者焱儿休息的问题。架不住某人旁敲侧击直至肆无忌惮,银铃最终无奈表示答应。

这天晚上我居然精神抖擞,我很惊讶。

当夜广信佩儿和众人的信件到了。(注:信件内容可回看一百七十四章,不多重复)

看得我很是开心,虽然也不知道是佩儿故意还是怎么的,没怎么提到与我的相思之情。但我还是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去找佩儿办事。银铃一直在我身边,她说应该是担心她偷看,佩儿会觉得不好意思。

结果那天夜里做梦真梦见和佩儿办事,夜里醒来裤子都湿了……最近我觉得我性淫。

那天太晚,第二日一早我拿着信简去找徐大人,将他两位公子被众臣拔举荐授之事向他通报,顺便编道在夫人家信中提及令公子种种不凡之处。

徐老爷子很开心,直接导致谦虚得很勉强。

不过回去还是有点不满,和银铃提及那个尚书左丞,我表示我不需要尚书台。我一个越国小小天边诸侯还搞内外两个朝廷不合适。

银铃拉我靠近,和我说道:子睿将来在越国朝内如何安置士燮?

一语点透,不需多说,立刻明白了。

我一遍遍看着这两份拟官奏状,开心道:还真像个样子。

银铃不屑道:那是自然,你不管事,不代表我不管事;你不懂事,不代表佩姊姊不懂事。

我颇有几分无奈道:请平国夫人稍微注意一下夫君的颜面。

银铃直接表现了无视,勿听,莫理的超脱境界。

又一日,上朝通报,最终定论将此事归咎于董贼余党欲除我,甚至想除掉二皇子而未果之事。还列出以前曾有余党在各处以我之名行**之事,毁我名声,见事不成,便雇聋哑之人杀我。遂令秦侯领人除恶务尽,好生搜索余孽。还向众卿问如何讨伐董贼。

众人大多都表示要征讨,尤以齐公,随侯表现积极,陈词慷慨激昂,端是一副忠臣风骨!

不过随即出现一些分歧,显然这里存在着问题——军队调配。

有人建议临近出军队,远处出辎重粮草。

但是最终被否决了。

我是第一个否决人,也是最坚决的。

鲜卑据于北疆,此外患也;董贼困于西川,此内乱也;鲜卑逢灾而损其牲畜,董贼困顿然未失其军;鲜卑虽尝新败,然近年多有战端,仇怨难消,虽可暂保两边无兵事,来日却难免会有再战之时;董贼虽穷,然苦于未有脱困之机,若欲征剿必拼死抵御,难免靡费兵将米粮,甚至旷日持久,难以善终。若此时鲜卑重振旗鼓再往犯我,我大汉必陷入两面对敌之境,未能彻底解决外患之前,不可损我大汉气力平此内乱。

甚至有人提及我与百姓的五年之约,我真不知道他如何知道的,是不是我的事情都是天下皆知了。

我说此为吾与百姓之约。余僻处天边,远居岭南,寻机遣兵去打便是。断不可损我大汉御北狄之力。

我不想为了一个董卓丢掉北方对鲜卑的优势。而且正值西北东北两个长史府新建,一定要保证安定。不和袁家撕破脸皮也正为如此。

我总觉得四辅政虽在此事总体处理上最终意见一致,但私下想得却不尽相同,但目前这点差别不打紧。而且只要我们还有着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一切都还好办。

至少目前有一点细节上是相通的,留着鲜卑作为外患,咱们大汉暂时内部还不会闹起来,尤其是边境诸强。毕竟除了父亲,其他三卿都不在边境上,而父亲相对来说地势又最好,鲜卑最不易攻击。

其实最关键的是,我们在内朝具有无可匹敌的掌控,甚至可以影响外朝种种,但是,外朝一干重要位置大多却还是那几家豪门家握在手中。此次分封便是内外朝妥协出的办法,虽然目前对缓和大汉种种矛盾有些帮助,但我总觉得大汉未来必为此事而受损深重,一旦如此,我也是汉室之罪臣。

这就是我恨极内外两权分离的主要原因,当初布政之时,我想都没想过设立尚书台,设立也会挂少府下面,做一些文书的杂活,绝不让其干政,硬生生分出一个内外来。不过看来,似乎现在还是无法避免。

初平二年三月中,上立长子刘辨为太子,次子刘协为平安王,封于平安。

下旨即刻回宫,各诸侯就国。

总算我还记着一个叫卫宁的博士祭酒在山上,一道诏书便送去招他回来了。实话说,我最先想到的不是他。

孩子还没到断奶时节,便与子龙兄约定先送到洛阳到断奶后再送去。乳娘有些茫然,似乎对前途有些不明了。我猜她是因为要离开故土而焦虑,安慰了她几句,还拿自己当例子,表示自己最初是司隶人,然后迁到荆州,现在已经到交州了,将来她的女儿长大,也终须嫁人,有子龙兄照应定会给找个好婆家,她将来也不会吃什么苦。然后便将她们一起接回了平乐观。不过,我猜错了。

可平乐观依然在大家准备离开之前热闹了起来。银铃或许怀上了孩子,对几个小姑娘都更是温柔,抱抱这个,亲亲那个。

我依然有些淫,不过看银铃用小朋友们保护好了自己。于是我决定到处跑跑,继续耗费过剩的精力。

看望了二皇子,他并没有什么悲伤,倒是太子对二皇子将就国有些不舍。那日两兄弟正不停叙话,太子要二皇子经常回洛阳看他。

二皇子对我的到来甚是欣喜,恭送走太子后,与二皇子便不出意外地相谈甚欢,一谈便谈了半天,二皇子最终携着手将我送走,与我行兄礼。

不过回想起来,好像也没谈什么,就是山中种种翻来覆去地讲。

未离开行宫被太监唤回,心道麻烦事来了。

果不其然,两位公主大人将我一个人叫到一个屋里,屏退众人。心道早知道寻个其他人,甚至父亲都好,不应该把事情都推给子玉,结果放出长公主大人肆虐,实为荼毒生灵,残害忠良之举。

长公主甚至流泪了,说只是随便看看我,我离去后需保重身体。不过从场面上,她可真没随便少看我。

我努力表示出不可多言,不可多说。行弟礼,佯作怅然神伤地离去。

二公主实在不可靠。所幸和她说的我自己留了后手,供以后对质之用。另外外面的传言早满天飞,这事情真传出去了,听者大多也只当是另一个谣言版本而已。

母亲在平乐观等着我,问我是否让银铃在洛阳安胎,生了后再回。

我觉得一旦生了,如果是女孩还好,如果是男孩,我作为孩子他爹能看见这个儿子的时间就少了很多。便说还是趁早回越国。

母亲说如果生了男孩子,岭南少男多夭不合适生长。我表示那都是浮云。

子玉和子实抽空一起来看了一下我,兄弟们好好畅谈一番,我和老二和子实谈着以后种种,尤其是老二因为和子实相邻,说以后还可以经常去看望子实。子实喝了不少,说这一切都多谢兄弟们了,我还记得他最后离去时说:真不能为大汉尽驱北狄之患,便要埋骨于狼居胥山。

子实先行离去,他的事情确实还有很多。当然老二也不少,等子实一走,老二就表示你个兔崽子推卸责任为啥非得寻你二哥,老子最近累死之类。

然后悠悠地说道:你个胆大包天的死老三,那种谎你都敢撒。我说:你当时能跑,我那时跑不掉了,不编个瞎话,真和你做了连襟,你银铃姐咋办?

子玉叹了口气,继续恬淡无奇地总结道:也就你这个混小子敢这么干!

很快他也走了,他真的很忙。

众人终于离去了,陛下车队会慢些,先行离去,父亲陪同。临走前,找我叮嘱说我得先到洛阳呆几天再走,不过银铃可以等生完再走。

我依然义正辞严地拒绝,并表示越国很多事情需得请教夫人,我得带她走。

我又被踢了一脚。

子龙和云鹭小嫂子终于要暂时分开,两边据说商讨了一阵礼仪程序。说是回去就送聘礼,还请了人算了送嫁的吉日。

两个人在平乐观外道别,我都想找人给他们拉个四方的屏风,把他们隔在里面。非礼勿视,非礼勿闻,非礼勿思。

关键是我看见了听见了也乱琢磨过了,这使我内心压力很大。银铃明确表明自己很忙,我不要乱打坏主意。还当着很多不明真相和明了真相的群众表示:别人要忙,自己不帮忙,就别挡道。

葛凉示意自己属于不知道如何帮忙的闲人,然后建议我这种内心没有兴趣帮忙的挡道物品和他一起出去。

我明确了我要帮忙,尤其银铃有了身孕,我一定要留下帮忙。

银铃怀孕后情绪就不算特别好,或者说不是很稳定,我很快还是灰溜溜自己出来了。张林努力遏制住自己了想取笑我的情绪,想假装路过,宋看了我两眼,立刻回屋关门,不出意料,张林还是难逃我的一顿揍。

自然,葛凉相当淡定地在稍远处等我,不过也不是专门等我,仿佛他把自己和周边景物当做我被赶出家门的第一个驿站。不过他所做的也就是用一些很不怎么样的话,或者漫无边际的问题象征性安慰我一下,然后建议我哪凉快哪呆着去。

其实那段时间还是忙了很多。作为辅政卿我得和众诸侯话别,仿佛我们都是极好的朋友。还要顺道去看望各家的卫队,毕竟相对诸侯我和他们还更亲近,各位诸侯也全能理解,大多也乐得我多和他们说话。于是我得到了机会和那位稍叙了叙旧。他似乎还好,我不敢与他说的时间过长,当着他主君面还大谈这次失血过度,差点回不来了这种话;以及还得去下一家与人道别之类。本初说,他听了麴义提及的王国此人,知道孟德想留归己用,但我却非杀之不可,他手下数将都在陈仓之战中有所折损,深恨此人,与我心有戚戚,便派人去偷偷杀死了王国。我自然感激不尽,与本初兄弟相称,痛骂王国恶贼误国。

在各家的时间都差不多,除了和本初把酒言欢,也就在老二那里时间长点,问问校尉种种情况,偶尔提及他的马如何之类。据说他的马怀上小马了,我表示“很惊讶”,并询问有否抓到此淫贼马之类的。他笑着表示马都散放一起,目前也不知道,但是嫌疑马已经有数匹。由于马色都有差异,等小马生出来就知道是和谁生的了。我私下觉得应该是红黑相间,但没说出来,因为他指的“嫌犯”中没有黑马。问大概什么时候怀上的小马,校尉说大概是二月初左右,我表示那时候我老家农人正好开始种稻米;然后校尉又提及今年十一月十二月生,我说在我老家正是寒兰开花的日子,不若叫稻寒或者米兰吧。

校尉觉得我给马起名字的方式有些意思,还说稻寒名字太怪,不若米兰听着好听。我表示我很喜欢他这匹枣红马,想要将来那匹新生的小马,给家里小孩子骑。校尉说既然如此不若把枣红马送给我。我表示你们那里更需要战马,还不若我送我坐骑给你们。你的枣红马有了身孕不适合长时间奔波。校尉笑言其实马没那么精贵,而且他对我为何要送他马有点搞不清状况。作为近年来的战友,我其实是希望小黑一家团聚。当然嘴上不好说:其实是我们家小黑奸污了你们家小红之类的。我最终说,你的枣红马到临产之时就不能骑了,我的小黑是匹公马没什么大碍。作为朋友,便算这次临别的礼物了。

校尉最终接受了我的礼物。与他互道珍重,相拥而道别。

我没提任离的事情,他也没提。我没提是最近没看见任小姐,他没提估计是希望等我提,但我相信他会相信我会想办法。

凭心而论,送走小黑我还怪舍不得的。不过看着这孙子恢复精神后又只顾在马场中追逐其他母马,却不理自己怀孕的妻子,我都想冲进场内为民除害,就像我经常看见出神地看向各官宦小姐车队的张林时的想法一样。

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我的表现很好,鄙人几乎一直纠缠自己怀孕的妻子,就是最后通常是被勒令出去。

此下各家一番番去过。此时一别,与诸人之后何时见面如何见面便不得而知了。

看见老师时,老师自己在收拾竹简,让我顺道扛上他的马车。顺便说道:你这次回去得过襄阳住几天,我说自然。老师笑着便打发我走了。倒是牛金送我很远,很是兴奋地期盼下次作战若能再在我的麾下将不胜荣幸。

孟德兄则屏退众人,将我直接引至内室,便直言不讳称没想到王国如此行事,只道他有才,却没想到他竟敢如此为之,直到本初派人来杀此贼,他才全明白了。

我摆手笑道无事无事,贼人死了便无事了。但我总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

母亲安排周边众人继续收拾,却唤来姐姐对我一阵说教,最终还是被父亲给打发走的,说我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小妹这天终于回到府上,说被皇甫若等一干小姐们留住,这阵一直在昆明湖那里。这日早上倒是小妹和我说了很多,最后忽然很认真说自己要嫁人了。我点头,我说我知道。指了指平安的方向,小丫头仿佛长大了一般地点头。

不过看得出来,其实谨儿还是蛮开心的,只是有些可以理解的紧张。所以经常前言不搭后语地问我很多二皇子的问题。自然,我不停夸二皇子。

葛凉自己一直到处闲逛,他没被苑中护卫格毙或者被我练箭误伤真算是他命大。他的脑袋中在考虑什么,我也不清楚。或许什么都没考虑。

他经常会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是我骑着马在往前走,还是大地被我马蹬了而往后走。

我总觉得他有点病了,不过我兄弟不这么认为,他似乎和葛凉谈得还蛮开心,得了空就蹿来找他。

虽然听到的大多是和药材和或者和华佗相关,但我觉得我兄弟也有病了。

银铃走之前要我和他一起去趟长安,拜访一下京兆尹司马防大人。我问为何,她说司马防大人是她的堂兄,是我的岳父让她以后得空需去拜访一下。

我自然没什么反对,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和宋在一起聊经史,伤我自尊;和徐老爷子谈多了,太不自在;和张林在一起说事,丢不起那个人;和葛凉在一起叙话,总在耳边听到什么是人?为何而生,为何而死之类,我觉得我迟早会和他一样有病。

我对司马防大人没什么映象,最初韦康那个少年县丞提及司马大人时,我就想着是不是和银铃有啥亲族关系,后来知道我那妻弟司马彪在温县读司马家私学,便知道应和银铃有族亲关系,现在知道是铃儿族兄我也没感到什么意外。目前我所知道和他相关的事情便是门外两支铁天狼,但是三辅之一的右扶风钟大人是何等俊逸之士,我倒还对见这位远房妻兄多了一些期待。

银铃起草了个拜帖,却是以我名义。我刚想说为何不以你的名义,毕竟他是你的族兄。忽然想明白既然我跟去,堂堂辅政卿总不好在后面等传,这会让京兆尹大人很难做,便憋住没说。

但还是被批了一通,我说我什么都没说。铃儿笑着转脸:子睿以为铃感觉不出来?

不过银铃因为我会跟着去心情好了不少,我也开心。

自然众人都要带着一起去,只是他们主要责任是离开前好好逛逛长安城,尤其命宋好好陪着徐大人一同游玩,秋鸾等一众婢女也被我放了假。张林则先穿戴整齐盔甲作为护卫,但到了府上,便也可自行离去。至于葛凉,在哪里似乎都不妨碍他探索天地万物之理,所以,随便他去哪里都无所谓。

上林苑本就在长安边上,沿路半日可到那里,车队没有打出我的旗号,只是慢慢前行,此间各家大多已经离去,路上很是寂寥。等稍微热闹起来,便是离长安近了。

我换上正装规规矩矩坐在车上陪着铃儿,就听见外面一骑上下奔跑,很是道貌岸然地问询,此处离长安还有多远,只是回答的永远是女声。

虽然我们大多听得见结果,但这厮居然也不做做样子过来禀报,实在是“张林之心,众人皆知”。秋鸾有次来送些喝的水,听到外面张林又在问询,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银铃为了衣服整齐,不允许我胡闹。

但不胡闹,我的人生简直没有办法继续,为此有些无计可施的银铃甚至提出不如我出去收拾一顿张林平一下民愤。

我这次倒没这么做,虽然真的很想,最近也常如此为之。但我觉得给这孩子在外面留点面子比较好,到底也是满身盔甲的将军样貌。但是立下志愿,回去后就得收拾一下他,他就是欠收拾。

相对来说,我倒是经常拂帘观察一下葛凉在哪里,真有点怕他走丢。此人任由马带他行走。来上林这段时间倒是把他马上功夫练出来了,他经常发呆沉思,居然也没被马扔下来。

没事干,继续拿出佩儿等人的信简,尤其是那两份徐颖、徐卫的拔擢的奏议令人欣慰。

想写个回信,又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回去。没了写信的心情。

正午才到长安,一路无事。长安的暮春晌午,热闹异常,酒肆坊间散发各种香味,令我的肚子不禁叫了起来。在其中一处用完午饭,叮嘱张林不要生事,便遣散众人。

只我夫妻二人一车到了京兆尹府的门前。我的谒帖由御夫递了进去,我则先下了车,整顿好衣衫,让银铃先在车上等候。银铃也不推辞,只是微笑看着我,当然我也笑着看着她。

不过我的余光却注意到院门侧站着的一个青年,侧像俊秀,身材挺拔,一身利落。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人才,只是不知为何站在这里。

“这位少年真是一表人才,不知为何却一脸忧愁候在此处?”银铃显然注意到我的眼神,便也掀开窗帘偷眼观瞧:“子睿,你去问问。”

怀孕后的银铃刁蛮无理得很,但是不便“忤逆”,只能适当表示一下不满的情绪:“不能用征询的口气么?”

“为什么?”不过这句倒真是征询的口气。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了,又不能惹银铃心情不好。

所以赶紧转身去问问那个少年。

就在这时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官员走了出来,到了我身边赶紧对我行礼。不过就在他出来的同时,那个少年却先朝这个中年跪了下来,却一声未发。

一番见礼完毕,司马大人奇道为何我没有跟着卫队礼乐,我笑道既然是来拜访妻兄,应是家中私事,岂可动用公家仪仗。

司马大人与我一起笑了出来,似乎对我观感甚好,便立刻省却一干繁复礼仪,只顾邀请我们一同进去。

不过他似乎根本没注意旁边那个年轻人。

或者是注意了故意不提。

不过地上少年也是,至少说两句话,却只顾在那里拜伏不动。

我忍不住了,主动提及:这位少年端是一副俊逸人才,不知是哪家门下?

司马大人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只是随口道:此乃是不肖犬子朗。

我惊诧不已:这却是为何?

司马大人这时才看了地上少年一眼,对我拱手歉然道:越侯大人有所不知。随即转身又面对其子喝斥道:汝身为尚书左丞,岂可擅离职守?

地上少年似乎不敢解释,只管俯身无语。

我却能扯起谎来,我知道在朝辅政卿的最大职责便是领尚书事,打理内朝,不过也不能说是扯谎,最多是一种很有理由地猜测:“此应是妹婿之父亲赵公大人之命,望司马妻兄大人莫要怪罪令公子。父亲大人为人宽厚,一向体恤掾属,此番路过长安,必会有此安排。”

“哦,可有此事?”此番却是问下面人的。但我总觉得是终于找到借口下台阶,因为声音稍有些急切。

“确是如此。因下面只是赶路回洛阳。今日晨,赵公大人命我等籍贯三辅之掾吏回乡省亲,只需在十日内赶回洛阳便是。儿思念父亲母亲,便赶紧骑了匹快马,直接赶来了,未曾来得及先寄信件说明。”这少年终于发了话,声音浑厚,却很是小心。

“那你为何不早说?”司马大人终于脸色缓和了些,似乎放了心。

我也觉得这少年实在是太磨叽,要我能如此,早骑马直接踏进家门了。

“幼蒙庭训:不命曰进不敢进,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问不敢言。儿虽入仕,然旦夕不敢忘。”

我不禁看向银铃,原来小时候管我那么严是他们整个家族的风气。相对来说,银铃还算温和很多了,要是这位妻兄小时候管我,估计得知我和子涉混在一处,回来能被关门外十年。

我看向她的眼神,显然被轻易解读。不过还算有人在场,场面上似乎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挽着的手臂那里难逃一揪。

那日又吃了一顿,不过很奇怪的是银铃也和我一起多吃了不少。我本饭桶不足为奇,故而问银铃,答说自己最近胃口不算特别好,但为了孩子,还是努力多吃。我让她别太撑着,伊人笑而不语。

那日杯盏之间逐渐熟络了起来。这位少年是司马防的长子,叫司马朗,表字伯达,那年还没婚配。那天午饭和他聊了不少,他说自己的二弟去年开始在温县自家私学读书,这使他这年他公务之余攒了几日假期便常会去看望他。据说他的三弟今年也快要去了。

看着这两个风神俊逸的人才,真是暗自慨叹,这等人才为何我越国便没有。就张林这种让人挠头的多,他的字都想给他换了,原本说是叫松涛的,现在还是叫松皮比较好。听了就有去给他紧紧皮的欲望。

他知道了银铃的弟弟也在那里,问了这个小叔的名讳。银铃说了名字,他便立刻有所忆及,还与他的父亲谈到:“阿姨”新去,学堂先生们常夸他天赋异禀,有神童之资,很是看重。因而被人嫉妒,在学堂里常被当地族中小孩欺负,这时便是小叔常在旁保护,二人由是甚是亲密。

我问了“阿姨”是谁。回道:在下二弟,单名一个懿字。民之秉彝,好是懿德的懿字。(语出《诗经》)

我点头表示恍然,头脑里却已想着按照他哥的表字,他将来该称呼为司马仲达。

第一百八十三章 槐里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三章槐里

与我在提前琢磨那个阿懿的字不同,银铃明显对这个自己从未谋面的二弟更感兴趣。说起来应该是三弟,我记得她提过她还有一个小时候失散的大姐,叫金铃,要说我这个小舅子不叫铜铃挺没有章法的。

幸亏银铃的兴趣完全在我小舅子身上,要不然依她对我的了解,瞅到我现在傻乐呵的样子估计就清楚我在想什么,回去就少不了收拾我一通。此时,她不仅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大侄儿,还不停问自己亲弟弟的情况。司马朗说是请过他一起吃过饭,为的是感谢他对小懿的照顾。谈论之间发现其见识不凡,三教九流也都有所涉猎,与其相谈甚欢。再得知其令尊姓名后,惊喜于我的这位小舅子竟然是水镜先生之子,更是亲近。我这位小舅子据说才去时也被本地孩子合伙欺负,幸亏小时跟着母亲族人学过些武艺,加上去的时候也不小了,倒也能保护自己,几番下来竟毫不吃亏,本地小恶霸们渐渐便对我的这位小舅子敬而远之了。我这位小舅子对那些外地而来的同族新生,若有被欺负的,也都会主动去保护,很有些任侠之气。久而久之,也自然而然,外地来求学的司马族的小孩自然而然地紧密团结在司马彪同学的周围了。

听到这里,我不自觉叫了好。司马防大人却摇头笑道,说自己当年在学堂中也喜欢和一干从小长起来的同族小孩一起欺负外来的司马家的新生,不过自己到了外地做官,自己孩子反倒成了外来的孩子被人欺负。

司马朗还有一个三弟叫孚,那年才九岁,据说还有三个更小的。司马朗称一个叫小馗,一个叫小恂,还有一个就称小六,甚至据说夫人又怀上了。三个更小的据说在后院陪着母亲,那日正午并没出来。不过那个司马孚我倒是也见了,是被司马大人命人唤出来的,说是来拜见我。此儿很是知书达理,不似外面同龄人一般正是顽皮胡闹时节,在场面上礼数毫无差池,而且一本正经,若不是童音清脆,倒已似一个低级候命小吏一般。银铃席间偷偷凑近咬着我的耳朵,说比我小时候都乖。

那日席间诸人谈性皆浓,我和银铃也与伯达大侄儿定下回洛阳后抽空一起去趟温县。我确实想见见我那个从没见过小舅子,银铃也想见见那个素未谋面的亲弟弟。其实见过这家子老子老大老三之后我还很想见见那个老二,那个今年十岁的司马懿。

谈着谈着谈到了我们,我说我们在上林苑住在平乐观。司马大人说为何会选一个百戏之苑居住。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平乐观是上林苑中演百戏的地方,那个平乐,本就是非礼乐雅乐的平民之乐的意思而已,终于能理解那个房子的怪结构了,也终于明白为啥院中就一棵不知什么时候长起来的野树了。原来我还一直以为这就是平乐观最初的布置,还觉得设计的人深得山村野聚之韵味。

日头西斜,眼看到了黄昏,我们便告辞了,说需回上林整理行装,银铃有了身孕,回洛阳需慢行。司马防大人也就不便留我们,还命一队卫兵去护送我们回上林苑。我表示我带了卫队,只是发了钱让他们好好玩玩。不必劳动京兆尹调兵了。

司马防大人不知该说什么了,我明白,他应该从没怎么见过我这样的官员。

而且是一个年纪轻轻已经爬得甚高的官员。

最后还是命大儿子司马朗送我们走。于是不可避免的,在上午约好的地点,他见到了我的那群意犹未尽的青年男女们。

不过估计司马朗也很惊讶于我的侍从婢女们对他似乎比对我们更恭敬;更惊讶于一个姓葛的对所有人都不算很恭敬。

其实我也觉得我的手下这批人一点没有专业态度。至少在外人面前时也装得对我们非常恭敬也就行了。而且也不应该在刚告别司马朗后就开始讨论那个青年文官很是俊俏,比张林强太多了之类的。所以我对张林一路的不忿也心有戚戚。

相对来说,葛凉这种冒充方外散人的待人接物方式,我还更能接受。

原路返回,银铃要出门前还拉开窗帘观望了一番,有些失望,说今日不是日子,没有书市。

我问此处却是何处,银铃说此处是安门,这里门附近有个书籍卷册抄写贩卖的槐市,新莽之乱后败落,据说便是在这位妻兄京兆尹司马大人主持下,又开了书市,还从以前半月一市,变为五日一市,只是今日看来不是开市的日子。

为了转移我亲爱的银铃的失望,我决定仔细观察半晌,感慨道:“原来这就是槐树啊?”

银铃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数落道:“是不是只要不是吃的,你都认不得?

“其实有些菜在地里,我也认不得。”眼看银铃目光中有一种要教训我的意思赶紧转移话题起来:“我知道西边是以前的未央宫,东边是以前的长乐宫。先帝来祭陵之时,多住未央宫。”

“你如何知道的?”听到这句很有兴趣的问话便知道我的转移伎俩成功了。

“听仲道兄讲过。”

“不是吃饭的时候?”银铃颇有些恶趣味地追问。

“不是,吃饭都来不及,还有空理他?”我笑着反问道,银铃宛若不满地用手指戳了我的脑袋几下,但笑得依然很灿烂。

“究竟槐市因槐而名,还是槐因槐市而栽?”葛凉很认真地问。

“铃尝闻因此处多槐树而名。”银铃觉得可以回答一下,我偷偷在其耳边说了了一句:“妻之答,窃以为不我也。”

“那为何此处前有安门,后有武库(位在长乐未央宫中间,槐市之北,作者注),左长乐,右未央,其为书市,却单以此几株槐树为名?名其者,其心何思也?”

“这?”银铃想不出来了,其实这种烂问题,也就这厮能想到。银铃很自然的手往背后拉我的袖子,这就是求援兵了。我自然也探出车外,看了一圈,随口答道:“安门有铭于其上,长乐未央有舍于其内,武库有厦于其外,书市有实于其里,然槐无言而定与此也,概括其市之方圆;故名之,则无可争也。”我很欣赏银铃看我的赞赏表情,从小便如此。

葛凉作懂了状,也没个得到指教后的谢师礼。仰看着天,又闭上了眼,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回到车内,银铃夸了逢这时候就是才思敏捷,不过还是问了个傻傻的问题:“为何夫君说‘窃以为不我’。”

“我者,智也。妻不知夫君名乎?”

诸观者切记,对怀孕中且情绪不稳定的妻,不要乱耍小聪明。若为之,“窃以为不我也”。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她都是让着我的;后来就是和子涉这种令长者叹息的小孩子在一起久了才被教训过几次,也多是说过立刻哄的;而我们成亲后,虽然她爱撒娇了,却也常迁就我;不过最近怀孕后,我的境况就逐渐转变为不妙和非常不妙甚至极度不妙了。

总之一句话,一切让银铃不顺心的,甚至是她可能佯作不开心的,无论是什么东西还是谁都需要被收拾掉。

被收拾过后,被问及感觉如何,我认为收拾得好。

银铃于是一直很开心。

出城往西南走时远远看到路北荒草丛生的一片高坡上有一些零散宫殿,早晨有些薄雾,没有注意到,此刻却在夕阳下特别明晰起来,很诚恳老实地问了一下银铃,答说是建章宫,以前有个桥连接未央宫,不过新莽之乱时毁于兵火。现在这些都是当年大树将军冯异大人恢复关中时开始主持修复的,后来又经光武皇帝数次下旨修复。即便如此,现在仍然小了很多,只是挂个以前的名字。以前整个高坡上都是宫殿,这个高坡就是当年修建时夯筑而成的。长乐未央宫甚至上林苑里也是如此,不过上林苑相对来说遭到的破坏少点,所以大体还有以前的面貌。而提到上林苑却又得提到另一个名人:寿成兄的先祖马伏波(马援)将军,当初他便在上林屯军,请旨屯田于上林苑中,收聚百姓。准奏后没几年,上林苑几有都城之像。后来的大司马吴汉将军当时又被光武皇帝安排在长安主事,渐渐四方的人又聚居长安附近了。(除了答问的这两个人是虚构外,本段故事属于正史的简单概括)

我不得不对银铃的博闻强记而赞叹,不过,银铃让我打住,说这是听佩姐姐说的。所以,银铃总结道:今上不愿去长安未央宫,而把南宫叫未央宫,德阳殿叫未央殿——就是那个被我率骑兵踏过的正殿。当初群臣反对,直接导致了今上广开鸿都门,招揽天下才艺之士,待制鸿都门下,以抗外朝诸臣。

我以前听提及过鸿都门,问过仲道兄,说是熹平年间,皇上招揽天下才艺之士于鸿都门下,一时,书画能者,乐舞善者,云集于此。他老师伯喈大人曾上书劝诫,说此等为小才,岂可与经史治事之士共列于朝堂之上。不过被皇上驳了下来,光和元年,还辟了鸿都门学,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真正做官的倒也不多,最有名的却恰好是一个叫师宜官的我认识的人,还很快就因罪下狱——要说这个我真不意外,这个人要抓什么把柄都是自己随便送的。若不是皇上怜惜其才,估计在陈仓就见不到这位老兄了。黄巾之乱后,基本也就有些荒废了。再经历洛阳之乱——亦即我“爬上去”的那次契机后,更是销声匿迹。

与银铃谈了一路倒也开心,银铃后面心情也不错,我便顺着她多谈了很多,没发觉就这么便要进上林苑了,这时天也黑下来了。

门卫恭敬地呈上一封信件,说是父亲大人留给我的。信件很简短,基本意思就是老子先走了,你小子赶紧带儿媳妇上路。展开讲些细节就是儿媳妇要走慢些,要注意儿媳妇的饮食起居等等等等。有了下一代后,我基本就被老爹毫无父子之情地遗忘了,除了公事还会毫不犹豫地丢过来,丝毫不介意自己亲儿子有偷懒的想法。

不过这次公事也简单,就是等仲道兄下山,给博士祭酒放假。还说,这次因为乱事,为策陛下完全,一切祭祀推后。所以皇上也不会在三辅各处先帝陵逗留了。

我告别了自己的妻,让他们先慢慢回去,就说自己去交代一下公事。

结果还被银铃冠了一个罪名:抛妻弃子。

博士祭酒住的地方,虽然我不是很熟,但我知道有人熟。偏巧,这人我熟,而人熟永远好办事。

照例互相攻讦一番,然后心情愉快地道别。

顺便知道了李瓒将军还有三个女儿,这次来了两个大些的女儿,据说是一对孪生姐妹。最近出没在皇甫若小妹周围,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最近几日周玉妹子没少费力打发这俩小姑子,比如我和她夫君谈话时,她便在稍远处被两个穿着打扮一样的小姑娘缠着教射箭,仿佛口中唤的一个叫婵婵,一个叫媛媛。

我和子实虽然都不是祖籍荆州,但是在荆州长这么大,这婵媛两个字却极是耳熟,便也聊了几句。要说三闾大夫(屈原)的诗赋即便记不全,但在荆楚之地长大也必然是知道不少的。不过无论“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九章·哀郢》)。还是“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离骚》)似乎都不算什么好兆头,不过既然说还有一个更小的没来,便一致觉得应该语出“女媭之婵媛兮”了。(此处从女媭为姐姐说,具体解释参见最下面的感想区,那个不算字数,作者敬注)

虽然没上去打个招呼,但我还是上了点心。我那里有两个小朋友,一个必须收心,一个也是到可以娶妻时候。

一个就是张松皮,一个就是射文雄。叫射文雄有点不适应,叫张松皮心情倒是蛮好的。所谓字便是堂下有子,行冠礼而成夫,取字则可有子,我等于简册之上所书便如是之意。按着他们年纪,该给他们寻个妻室了,攀上李元礼大人家倒是一件甚妙之事。给文雄娶妻或许早了点,但不找个棘手点的镇住松皮,这以后日子没法过了。(注:正史上射援是皇甫嵩的女婿,再次声明,本书与历史完全没啥直接必要关系)

想来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要达到震慑松皮这死淫贼的功底有些不现实,不过配文雄倒是门当户对了,他毕竟还是我的大侄。我听父亲说过他家近,便动了去趟他家说一下这事的念头。

博士祭酒尚未归来,太常大人也不知去向,小琰也难觅其踪,让我觉得挺无趣的。婢女说还没整饬行装,太常大人带着琰小姐出去了,说留信给博士祭酒大人,说自己去见右扶风大人。按时间上,皇上一走,他老人家便跑了。

我在太学见过蔡太常手书,想来他和那干人应该都有些交情,也肯定谈得来。

我只得留信将事情说明,顺道也给太常把假给放了。

其实我也犹豫了一阵。毕竟,父亲只给博士祭酒放了假,我这么自以为是,自为做主地多放一个九卿假,会不会有点僭越。

不过想来自己顶个辅政卿位置,一个皇上皇后义子身份,怪罪下来,我全顶也不是啥大罪,就人情做足,便照此办理了。反正该死罪的事情我也干过不少,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要说,有时候太放松没了警惕是不好,就为此事,我还真给自己惹了一场麻烦。

还没来得及回去,子玉子实却一同找到了我。

我本来还乐呵呵地,看着这两个都一脸严肃地看我,才知道不好。

平乐观出事了!那个乳娘竟自杀了!

大家回去大多忙着做饭,或者收拾,正忙得热火朝天,吵杂一片。只有秋鸾照例去看顾孩子,没想被那犯妇用一把匕首抵住了咽喉!

犯妇将秋鸾嘴巴先堵上,然后绑成一团,才开始说话。说自己不想加害秋鸾,但自己不识字,知道秋鸾聪明,希望稽由自己说话,让秋鸾全部记住,复述给我们。她说了三遍,问秋鸾可否记清,看到秋鸾点头,抱了一圈孩子,又再三向秋鸾表示歉意,最后拜倒在秋鸾身前,最终投缳自尽了。

秋鸾拼命挣扎,好容易滚到门口,使劲撞门,惊动众人,这才得解救。

但放下时,那犯妇早已断气了。

我很烦,叫秋鸾进屋,问询银铃是否要回避,银铃摇头,我便让秋鸾开始说了。

秋鸾还算镇定,就是眼泪不时流出,声音偶尔哽咽。她没有直接重复那女子留给她的话,却先说自己错了。

这个女人本是左冯翊人,嫁到陈仓,丈夫是个本分的坐贾之人(有固定商铺的商人,有词:坐贾行商)。嫁过来不久就怀上了孩子,原本一切都算美满。秋鸾这里似乎需要回忆一下,然后不太有把握地提及一个我有些熟悉的陈仓豪民家,然后思忖一番,似乎确信了这家,然后继续说了下去。这家豪民应是看上了他家的老宅,数次要来买,因是祖辈传下的故宅,故而没有卖。结果有一日,衙门差役到他家来拿走了他夫妻二人,说他们贩卖私盐,还在他们家里真就搜出很多粗盐。她说,这些盐她和夫君从没见过,应该是他们在前面看铺子有人从后院偷偷放进来栽赃的。但陈仓令根本不听他们解释,她夫君连呼冤枉吃刑不过,便死在了当堂。幸得她是孕妇,按汉律,不得动刑。夫君死后,她觉得天都塌了,忽然想到自己肚里的孩子,便当堂装疯卖傻。这陈仓令似乎也不打算为难她,便只是收监,这日子一长,这陈仓令忘了这女人,直到她生下了自己的女儿之后,也没有再提那个案子。不过百姓们却没忘,街坊们,常去看望,带些好吃的,让她补身子,说不能亏着孩子。还告诉她,那祖屋已经被那家豪民给强占了。又过了几个月,右扶风来了,办了陈仓令,却未将她释放,只是给她好些的待遇,也不需做什么,却供养着她,还将种种前因后果问了个遍。再后来便是那场大战了。

她说,她生的是女儿,不能给夫家延续香火,黄泉下无脸去见自己夫君和公婆,本早无恋世之心。本只打算让女儿将来能有一个好归宿,才打算继续熬着。她不知道那赵将军人如何,只知道我是个好人。她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我能养着她的闺女。昔年人传平安风云侯曾收养一个被人栽赃的女婴,现在不求我收养,只求我能将她的闺女养大嫁人,她心愿便足了。她知道我要送她去赵将军那里,便觉得未来毫无着落,她根本不知道将来的一切会如何,虽然我夸过子龙不少,但她却总觉得没有底。与此同时,她却笃定我一定会善待并安排好自己的闺女,结果便是这番以死相托。

秋鸾说着说着便哭了,她说那女子总问我如何如何,她还不停帮我说好话,却没想到,自己越夸我,越坚定了她以死托女之心。

虽然心中抑郁,但还是赶紧劝慰秋鸾,说那女子还有什么交代的。

秋鸾稍定,说孩子都可以断奶了,可以炖烂的稠米汤喂。

顿了一阵又说,那女子投缳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他爹,咱们女儿叫忻怡。

秋鸾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孩子们似乎被秋鸾吵醒,不知谁又先哭了,接着三个都哭了起来。仿佛感到最亲近的人离去了,一个个哭得越来越大。

银铃静静站起身,说自己去给孩子弄点吃的。

我拉住她,自己站起身,出去,唤来宋和张林,叫他们赶紧去投我的俄何、烧戈两族营地去,和他们说明情况,和他们要几头母羊过来。

银铃恍然道:我差点都把他们忘了。

其实我也是。但是到这种时候,我总能想得很远很快。当然也有我想不通的。

这位母亲,竟因此而死,她难道不想看到自己女儿长大么?也许她太信任我了,或许她从秋鸾那里了解了我,尤其是知道了亦悦的事情,想到了用这样的方法让我收养她的孩子。

银铃根本没有问我,经历过亦悦的事情,以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我想她也明白,我又多了一个女儿,但这个女儿的母亲却不是她。

不过她会支持我。

看着银铃几个孩子都怜爱地一个个抱过,一个个哄着,不时泣下。我都有些心酸,只管过去抱着她。伊人却还要安慰我,还不让我接手。

“没事,给淼儿或者焱儿多个姐姐作伴也好。”伊人如是说:“你别抱了,你胳膊劲没数,别伤了孩子,来秋鸾,帮我抱抱雪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有些酸。我若不能使天下百姓皆得安居乐业,何以称卿?卿者,庆也,天下庆之有所赖也。

既不能使现今天下百姓安享平安,所谓辅政卿的风云侯至少要使他人能有所依赖。

羊很快就送来了,还来了几个羌人,包括两个妇人。我听人说过很多次,羊奶也能养大孩子,甚至马奶都行。那天事出紧急,小亦忻也还在马腹下嘬过一顿。羌人显然更清楚,但他们没把孩子直接抱到羊身子底下,不过也确实不方便。何况,羊还有一股怪味很不好闻。

只见一妇人不知从哪里弄出个皮袋,将奶挤到里面,然后松开手现出一个**一样的东西,塞到了亦忻的嘴中。在场的几个汉人姑娘包括银铃都一下子有些羞涩,甚至有人背过身去。不过亦忻吃上了东西也立刻安静了。

另一个羌人妇人也照样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一样的袋子,依样一番,将雪晴抱了过去。

“还有么?给忻怡也喝些。”

有人说,其实忻怡已经断奶了。我说没事,羊够。

转身交代那暂时无事的羌人男子,让他们回去和全族说一声,一起收拾一下,后天早起准备去洛阳。最后还问他们缺些什么。

他们都说李将军看顾着,没啥缺的。

我点头,那便好。

那夜,我难得没有打搅银铃,却睡在三个小孩的屋内。

虽然很累,但是却没怎么睡得着。秋鸾和几个婢女都说她们来就行了,挤奶喂奶换洗尿布她们都成。我说我以后可能不会像今日如此闲了,便多做一些吧。

银铃不放心我,夜里起身,看了看我。没有劝我回去休息,只说让我得着机会便睡一会儿。还叮嘱我,少抱孩子,说我那俩胳膊和石础似的,说不准会伤着孩子。

我只能让秋鸾她们过一个时辰便换个人,轮流休息,别太累了。

那夜我就是愿意在这三个小家伙的旁边看着他们三个或安静地休憩,或一起哭闹起来。

第二日早上全无睡意,但情绪终究因为小孩们安静地睡去而平复。一早等银铃醒了,与她一起吃了早饭,说了今日去小援老家的规划,银铃点头应允,也觉得应该如此。我便去找了小援,问他家在何处。他说很近,就在槐里,骑马不消一个时辰,这阵没事他还回去过两次看望父母。

其实我不知道槐里这么近,知道了便觉得甚妙。想来还可以拜访一下右扶风大人。按说他该回治所了,说不准还能碰上太常和小琰。早听闻射家也是我谢氏中一个望族,我这日专门穿得整齐,甚至带了弓箭,若是要走点高雅路数,来个射礼,我也能应付。按说射家的射礼应该是最正宗的,毕竟啥礼节都是射家之礼。就如我家感谢别人家是最正经的一样。

我说陪你回趟家,拜访令尊令堂,我替你取了字,这等僭越之事,应去知会一声才对。小援自然一口答应,开心得很,随行既没有需要梳妆的女子,便立刻起身了。不过我从不敢在银铃面前感慨此事,否则定会被勒令自省。

路上自然提及我等即将回洛阳,然后我就得回越国,你如何安排。小援说,既然赵公让他留下来等我一起走,应该是要让他去我那里。我点头称是。

看来父亲北方有些吃紧,可能不忍小援到前线直面鲜卑铁骑,故而宁可让他和他兄长仿佛是叫射固的相隔千里为官。

我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前面一直没有注意到。

“文雄,我父提及令兄说是我的族兄,但是你却说你小我一辈,到底是我父亲记差了,还是你弄错了。”

小孩有点尴尬。居然答曰:“其实都没错。”

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是我听错。抑或我熬了一夜脑袋糊涂,听到的其实是梦言呓语?

“此话怎讲?”

“我与兄长……其实不是一个娘亲……”小孩憨笑着:“我们射家只知是北地谢家,往前细数只能到陈郡谢邑,自小私家学堂让我们背熟《诗》中《崧高》(《大雅》,尹吉甫所作,还有一篇《烝民》也是他作的,是诗经中难得记载了作者的诗篇,作者注)和《黍苗》(《小雅》)两篇,称其为我族得姓之初记,此二篇,皆千年之前故事(周宣王,前八二七-前七八一年在位,封申伯于谢,命召伯虎营之于谢水旁,此地原来的人多姓任,后大多以谢为姓,作者注)。之后族谱时断时续,到今世已经说不清与其他各北地谢族后人辈份相较了。”

“既然如此,你我岁数相仿,你唤我兄长就是了。”我真不想占人便宜……我决定收回这句话……我确实挺爱占人这种便宜的。

“怎么说呢。”小援看来还是个孩子,被我抢了一句,竟然脸都憋红了:“我的大娘和我母亲都姓祈。”

我算有点明白了:“和我母亲一族?”

“恩,丰镐之地,祈氏为望族(此姓主要发源就是负责祈这种仪式的祭祀后人),我大娘和赵国夫人是堂姐妹,我的亲生母亲却是她们的侄女辈。”

“你大娘还健在么?”

“生下我兄长不久便因病不治了。我父亲为了照顾我兄长才又迎娶了我母亲,然后又有了我。”

“你娘亲如何称呼你兄长?”我承认我有时候有点恶趣味膨胀。

“恩,这个,好像就是直唤其名,后来直唤其字,从未以母自居。”小援没发火,我真该反省一下自己有时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以后……你到越国,你就称我为兄。不过今日去贵府,我将以族兄,表姐称呼令尊令堂如何?”

“恩,以后还是叫叔吧,我怕以后称兄长顺嘴了,被母亲知晓,必会见责于援。”

“没事,关键是在我那个小朝廷里,一群和我称兄道弟的,你岁数和他们相仿,不想让你吃亏。好了,这就是小叔最后叮嘱了。”

小援笑着“嗯”了一声。

“你还有没有兄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没有了,就兄长和我。”心中觉得有些麻烦了。

果然不消一个时辰,便到了槐里。槐里比陈仓大了许多,不过比长安确实小了些。一路和小援打听右扶风官邸,说走前得去拜谒一下故人,不知觉便到了城内北城墙下一个大院。

小援骑马还没靠近,就听有人朝里急声回报,二少爷回来了。

下马把射援往门里推,说拜见父母双亲为上。

一叟约五旬,头发花白,精神倒也矍铄,笑呵呵疾步走出;身边一女搀其臂约莫三十出头,还是个清丽少妇摸样,眼里也尽是喜悦。二人便说快起来,边忙到廊下搀起拜伏厅前的小援。

小援起身稍一见礼,赶忙转身,向父母介绍我,语气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已:“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平安风云侯大人。”

“弟越侯智,拜见族兄和表姐。”

这位射老爷对我这番见礼果然很开心,但还是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只管执臂相邀,说入厅叙话。

他们终究算是见过世面的,寒暄了几句便没什么拘束和紧张了。如此我也能直截了当,向二位表示歉意:“此次陈仓出乱事,未及调兵,将令公子带上了战场,初入战阵,便是如此凶险之战,弟实难辞其咎。望族兄与表姐海涵。”

我这位族兄还在傻乐呵,我那位表姐却说话了:“越侯大人严重了,你不知援儿这几次回来,与他那些朋友们吹得可厉害。什么与两百人在数十万敌军中纵横捭阖,所向无敌,取敌酋首级……”

“母亲,你不要说了。”小援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怕啥,你确实打得很好,是个良将。哦……”我站出身来,向下一躬:“此番有事需向族兄和表姐请恕智僭越之过,那日庆功大宴之上,我一时兴起为援儿立了表字文雄。实在惭愧。”

“越侯严重了,越侯弱冠之年便为我大汉辅政卿,又是我大汉无人能出其左之上将。其实能由越侯为其定字,也是犬儿无上的荣光。恰巧我长子坚表字文固,倒是很好。”这话说得我脸红。

或许是我想多了,这日,我只看到一对父母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并没那套我所厌烦的场面礼仪。所以我决定直截了当直入主题:“明日我等便要去洛阳了,因此战小援已露良将之资,我愿拔举其在越国为官,以后我入朝辅政之时带到洛阳,不知族兄和表姐有何意见?”

场面忽然有些僵,不过很快老头便发言了:“援儿大了,应该有一番作为,跟着辅政大人好好磨砺一下,将来也应能做一番事业吧?”

我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姐,什么都没说,甚至有些要落泪的意思。我赶紧说道:“越国随时欢迎族兄与表姐,你们来时可以直接住入我的宫城,让小援随时能在双亲前尽孝。”

其实想起来,我那个寝宫可能未必比他家院子好。

“或者,我就让他留在洛阳谋个差事入仕,这样回来也方便些。”

这回却换作我那个表姐说话了:“越侯严重了,援儿大了。该去闯荡一下了,绕在我们膝边,只能误了他。”

“嗯嗯,而且按说……过几年越侯大人还会回洛阳主政,到时候援儿也回来了。而且固儿离家也近,时不时能回来。”我这位族兄倒仿佛是在劝已经申明大义的表姐。

这番下面多是在勉励小援以后该如何如何,谈一些在外要如何如何的话,确实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小时候,这种类似话却不是我父母和我说的,而是银铃说的。被自己的妻当孩子一般教训念叨,虽然甜蜜,但着实不算特光彩之事。

赶紧进入最后也是重要的一个正题,“我欲为令郎求娶李元礼大人之孙女,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我这两位族兄和表姐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小援只有惊诧。显然不需要小援表示意见,这事便“全由越侯为犬儿张罗了。”

小援表示他还年轻,没想过这种事情,我们三个长辈一致表示不用你想。我却已经想着那对孪生姐妹中娶哪个了。不过孪生姐妹分离有些悲戚,但我想不起我朝还有谁合适。张林是第一个被我从脑海中清理出去的,否则我对不起元礼大人。忽然想起了吴越,心下大定。想来我可以请孟德兄甚至琪姐帮帮忙。

不多时,有客人到来。大多是故旧亲朋,进来便说:“听人说援儿回来”;“或者适才听言援贤弟回府”;抑或“街上人说看到小援回来了”之类,看来这城着实不大,城内街坊邻里熟络。

我主动回避到厢房,然后眼看人越来越多,与旁遭一个小丫头说道,若老爷夫人问道,便说我去右扶风府,迟些过来。

当下沿墙檐一路出门,在门口还迎上几道惊诧的目光。也不多说,直接出门上马,便奔赴路上小援指给我的右扶风府。

看着马上长弓,心道,早知不带你了,还占地方。

右扶风后院有棵桃树高于墙头,今年暮春天有些怪,原本应是桃花盛开的日子,眼见的却是花开又花落的景象,看着满树渐落之花,想起那年五月在越地未名山间拥着银铃看着满山的桃花。我居然还做了首据称传诵颇广的诗。

忽兴之所至,张弓搭箭,看着那棵高出的桃树,瞄着一个似有些枯的枝干一箭射去,想着便将这干枯枝给它去掉。

我很后悔,没射中……似乎只是扇下几片花瓣……

这下糗大了,希望去他府上,偷溜至后院把箭捡走了事。

为此,我还赶紧背上箭袋,挎上长弓。这样去晃一圈出来,也不至于让大家发现我手中莫名其妙多了一支箭。

离院还有几十步时,未想后院偏门忽然向外推开,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旋即一个小丫头整个跳了出来,用一口清脆悦耳的声音喊道:“子睿大哥!爹,钟伯伯,子睿大哥来了!”旋即这个小美女拎着自己的裙摆就跑了过来。

心情也被这一声子睿大哥叫得开心起来,想起父亲收小琰儿作义女,我当然就是她的大哥了。

赶紧下马,张开双臂迎上前去,直接将她接起扔在了肩膀上。两位大人一身布衣打扮也走了出来,都看着我这边笑。

两位大人看我靠近还都和我行礼,慌得我赶紧俯身,先将有些被吓着的小琰放到地上,然后还礼。口中赶紧表示自己未发拜帖,先行登门,多有叨扰,又岂敢受长辈之礼。

小琰到了地上又恢复了活跃,还夸我箭法如神。

我忽然觉得小琰其实也很欠收拾,没见过这么打脸的。正待说她两句,她忽然张手给我看一朵完整的桃花,说那是我射下来的,还放在了我的手中,还惊叹道:子睿大哥好大的手!

我的心情一下放松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没说我其实瞄的是树枝。我觉得自己离不要脸更近了一步。

看身量小琰比小孔明高了不少,岁数上也大了有三四岁。我把孔明送洛阳,撮合他和小琰,算不算给他找个能拾掇他的娘子?不过此事还不宜说,毕竟小琰确实还是小了些。不过想来小琰离十五不远了,这事得加紧。但是小孔明十岁就成家,是不是稍微早了一些。

想着想着我就笑了起来,将那朵花戴在小琰头上。小丫头确实很漂亮,比那个纠缠小孔明的黄毛丫头漂亮太多了。我虽然有时也反省自己不该以貌取人,要说那个小黄毛丫头似乎也挺有才气,但是我觉得我们家小孔明娶小琰要好过那个黄毛丫头很多。

我一向做得比想得快,于是我毫无理由地忽然开始提及孔明。

“昔年黄巾乱时,中原士绅多为乱兵屠戮,诸多良家子弟流落荆州,我为平安风云侯后便收养诸城望族诸葛家一幼子,名唤诸葛亮。”

其实这个诸城望族之类的,还是葛凉前几日才教给我的。

虽然我只是想尽早让他们知道小孔明其人,但我也知道我这句话提得过于突兀,不过我从不为此事紧张,越紧急,我想得越快:“其子虽年幼,然天资卓绝,我正欲送其于太学,希望还能得到太常伯父的指导。智将南去而归国,也想请两位大人在北地帮忙寻其失散的家人。”

“哦,那……这诸葛亮今年几岁?”

“九岁。”

“年岁尚幼。近年也就宁儿天资聪颖十三岁入得太学,往常学子大多十五岁才得入。”

“无妨,回去后我就送此子到洛阳我父亲府上,若伯父有时间,便让我父送去太常府上请伯父指点一番,若伯父觉得此子可教,便让他去太学中一同受教。伯父大人门下弟子众多,观仲道兄便知伯父学识,太学所立石经已成一时规范,若孔明能受伯父指导,将来必有大成。(《熹平石经》本书之前《太学》等章节有述)”

“孔明?”钟大人本一直微笑在旁倾听,此时忽然皱眉。

“恩,此子字孔明,与其名缝于其衣之上。”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对,和胡先生(胡昭)恰好同字。说来,胡先生去哪里了,那次相谈,与胡先生甚相得。”

“我师弟已离去了,现在不知去哪里了,他也没告诉我。那个师先生似乎在为魏公招揽于孔明,孟德大人自己最近还亲到这里问孔明行踪,问我孔明之所好,还想让我帮忙游说于他。不过我这位师弟生性淡泊名利,看来是没有什么希望。”

“恩,孔明确是这般脾性,可惜这次没见着。说来,那个师宜官现在脾气如何?”

“恩,还好还好。”元常大人还是太维护这个朋友了,听伯父的意思显然对这个师宜官没啥好印象,就凭这一点,我愿意多叫他几声伯父。

“不过你说的诸葛这个姓,我倒是知道以前泰山的郡丞姓诸葛。十几年前我是为了拓印昔年诸先帝封禅时留下的祭文碑刻,以作校勘而去了那里,曾得他许多方便。恩……此人名叫诸葛珪。(正史里诸葛亮的父亲)按说这些年过去,他该升迁了吧?如果能找到他,或许能找到你那个孩子的家人。”

我忽然后悔提及这个事情,旋即自己暗骂了自己。暗下决心,此事既然有了线索,我一定帮孔明找到他失散的家人。

时为初平二年戊辰,胡孔明二十九岁,诸葛孔明九岁。

此处接文中之注:女媭一直有很多释义上的争议,很多国学大师也参与了讨论。比如有种说法认为不是屈原姐姐,因为确实我在史记等正规史籍中也找不到他姐姐的任何记录。而同时,媭为楚国常用女人名,所以女媭就是指一个叫媭的女子。不过结合离骚此句之后的言辞,像是一个比屈原长一些的人对他的大段教育,语气有些居高临下,像是长姊开导幼弟的口吻。退一步说,虽然离骚里的故事整体是在一种几乎幻想的梦境中完成,但是无端出现一个叫媭或者女媭的普通女子都能对当时已经陷入纯粹艺术创作状态下的屈原大夫进行一番理性的长篇大论的说教仍然是有悖常理的,所以本书作者从女媭为姐姐说。

另,虽然正史中没有屈原姐姐的记载,但是民间传说却有很多关于屈原姐姐的故事,比如粽子的发明等等。而且,在本书中以前有一个地方也有很多剧情:秭归(姊归),而那里偏巧是屈原故里。春秋时那里叫归国,战国时候叫归乡,西汉始有秭归之名,这一点就很有可品之意味。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本非史书的《水经注》,上面写道:“屈原有贤姊,闻原放逐,亦来归,喻令其自宽,乡人翼其见从,因名曰秭归。”写书的郦道元所处的北魏离屈原时代有一千年左右,不足全信,但是可供诸看官参考。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午宴论道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四章午宴论道

正午时分闲在右扶风府邸而非府衙,自然而然可以蹭顿饭。未想,这顿似乎随随便便的午宴却当真不是轻轻松松吃得的,时过境迁,仍能追忆起那日扶风府的春色如许,以及席间自己的度日如年。

因春意可爱,风和日丽,征询过我的意见,伴随着小琰的欢呼雀跃后,即置筵席于后院之中。为此还托钟大人派个机灵点的下人去射府和他家与其父母与本人轻声回报一番,勿要大声宣布于众人之前。我不想抢小援的风头,他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家,不如让他和众亲友好好道个别。随着年岁阅历增长,我越发讨厌被人当獬豸般观察审视;与其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参观,倒不如在这里清净自在些。

众婢女准备午宴时,两位大人不出意外地开始讨论书法之道。趁二人深入其中,小琰也在旁认真听的时机,我仿佛不经意地一步步朝院院墙那颠,慢慢宛若无事地靠近,就为拔那支特别显眼的箭。要说我还真是用了劲射了,夯土之墙硬是进去几寸。不过这夯土墙似乎也有些年头,表面有些垮松了。只是拔出来时,虽然带出些夯土,却把箭头遗在墙里了。顺箭洞,将手指进去捣腾一番一无所获,又不好用凿锉之类的拆人家右扶风的墙,只得将明显短了一小截的无头箭扔回箭壶。转身却正与那两老一少相迎,不知这干人等是不是察觉我出去,还当我要做甚,便悄悄跟了过来看看,还每人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笑容,却逼的我只得自嘲一番。

本来大凡这种级别的筵席前还要先行射礼的,但两位都盛赞我的射技,表示即便只是个礼仪,也不在我面前献丑,便将此种跳过了。小琰甚至还认为我就是摘了箭头射的,更是夸赞不已。我觉得我愈发不要脸了,因为我只是作很谦虚状地摆手糊弄过去,并没老实地解释。

为了掩盖,我还转移话题戏说钟大人前一阵乱事中攒了几日休沐,现下便可闲下来与蔡伯父多叙几日。他俩却异口同声道五日一休沐,又何需专门攒。

我惊道,难道不是“旬日一休”(十日一休)么?荆州一向如此。我在越国也是如此行事;在洛阳为司隶校尉时,我甚而一次都没休过。

钟大人不知何言以对。蔡大人却恍然大悟:荆州因多蛮夷,所用度量惯例常随往日楚制,而楚制与商制类。商时,因有“旬祭”(注:十日祭祀占卜一次,由商王主持),故旬日一休。越侯贤侄在洛阳之时,因乱事刚平,勤于政务,未念及休沐之事,故而不知。

坦率的说,我有点不忿,我一直以为就该十日一休!很是奇怪为啥一直没有人告诉我。不过仔细想来,谈到这些的时候,要么就在一群荆州人中间,要么就是类似老大老四这种戎狄说过,他们说不定还觉得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徐征他们为何也没有异议?说不定他们认为我新到越地,自励勤政。偏巧我还一直是个头,估计没人敢为这个抱怨,更不会向我提问,让我觉得他们惫懒。

越想越觉得自己往日亏了,不过想到马上有顿饭,心情又好起来。

未想和他们一起用饭也是件麻烦事,原因就是场面上有蔡太常伯父。他显然雅兴颇浓,偏巧我以前不慎吟过几首酸诗烂赋尽为他熟知,便无视了想表示不愿献丑的我,直接转向其他二位。原本窃以为只会洗刷石板和勘正乱事的钟扶风大人也欣然附和,还没我腰高的小琰更是上蹦下跳不亦乐乎。于是这日我只得故作高雅地和人赋诗,此番就受罪大了。

由于免了射礼,这次他们便更要玩花样。我不怎么会玩这种雅事,只管在旁诺诺。他三人商量片刻,则以四块木牌上写春夏秋冬,置于暗匣之中。此中竟也算了小琰在内,一人取一个,占着哪个便以此为题。不可写出此春夏秋冬四字,却要以藏此季节于其中,谈个古人,以诗讲完此古人之事。我心头直打鼓,军中打鼓之人我怕都比古人认得多。

要说我和文人们着实差着太远,甚至小琰都兴高采烈地积极参加,毫无畏难情绪。他们确实兴致勃勃,我假装兴致勃勃。结果,我摸出一个冬来,小琰却是一个春,太常则是个夏,右扶风大人自然落得个秋。好处是,我可以拖到最后;坏处是,他们如果做得太好,我便算当场糗了。

依次请入席中,举杯换盏一番,自春先始。院内桃之夭夭,青草芃芃,偶有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若不是此时这种阵仗,真是个自在悠闲的所在。这小丫头离席在桃树下抬头片刻,又来回走了几步,似有所得,又摇头继续踱步,倒真是个忧心忡忡的小大人。

那天也算天帮小琰,那天,鸿雁正从槐里的天上北归。小琰显然受到了启发,脸上立时挂上了笑容,便似模似样地吟道:鸿雁于飞;载驰难追。适彼瀚海,俟风北吹。君子有道,一十九岁;恪尽职守,旌折穗褪。鸿雁于飞;载驰难回。适彼南山,栖木垂垂。天子射之,缚书血绘;单于始聩,苏公终归。桃之夭夭,嘉言其贵;灼灼其华,令言其魁。岂匪曾闻:上善若水;皓首拄节,长安涕泪。

太常大人只阖首捋须微笑;右扶风大人则抚掌大赞其以春始,以春终,概言苏大人北海牧羊十九年,尽在如此须臾之间,伯喈兄之女可谓奇才,假以时日,或可胜班才女。蔡伯父自然一阵感谢及谦虚。我觉得压力非常大,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片刻之间随口便能做出如此之诗,忽然觉得留在射府被人惨无人道地当獬豸围观也未必是件坏事。

再循礼互相敬酒一番后,蔡伯父显得甚喜豪饮,又多饮了不少盅。众人人各怀心思地都没催促。至少我相信自己和那两个肯定不一样,我就是在凑肠挂肚想着冬天以及如何联系到某个不知何时出现过的古人。蔡伯父终于酒意微酣,有些志得意满地站起,此番他甚是嘉许地看了看自己的宝贝闺女,便也踱到庭院之中。

我觉得夏天应该比较好做,至少桃树会长桃子。然后我牵出一个二桃杀三士,然后调侃一番晏子除功臣之事。至于秋天,正好鸿雁到回来的时候,扯到博望侯张骞大人西域而归,不也甚易。说到冬天,还有什么可说的?一想那时节桃树都枯了,连桃子都早烂掉了,漫步雪地之中,无可觅之时,我就腹中发饿琢磨不出啥值得说的了。

我出现在这等场面中,真是有辱斯文。不如专心于鬲豆之中寻大块肉先填下肚子,待会还有一场苦差。

太常大人似乎是朝北面看了一阵,似乎还能看到刚才北飞之鸿雁似的。不大久便慢慢吟诵了起来:“葛之覃兮,维枝依依;施于中谷,维叶萋萋。昔公年少,志美行厉;先公之遗,咸让而辞。受业太学,圣童名起;上嘉其才,三迁而易。葛之覃兮,鸣蝉唧唧;施于中谷,薰风习习;渔阳来寇,幽并危急;公率千军,破逐万骑;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葛之覃兮,黄鸟啼啼;施于中谷,残阳凄凄;其昔在蜀,日理万机;所掌之物,珍宝山积;所凭之资,十世可藉。君游之去,百姓号泣;折辕车载,布囊蓑衣。”

我觉得伯父之作不如其女,或许就诗而言略强一些,但是以蔡大人年岁阅历,此作只能为下乘。钟大人却赞说蔡大人博闻强记,诸多语句都是一百五十年前臣下奏章所载,蔡大人竟是随口将这些旧日奏章之词与《葛覃》之调凑与一处,便成一诗。

我觉得即便如此,此做仍不堪上乘,只是应景地跟着钟扶风夸赞了几句,表示出些惊叹之意。希望我表现出了真挚,不会被蔡伯父看穿。小琰似乎和我想的类似,她干脆就没夸一句其父之作,甚至话都没说什么,只在旁安静吃饭。心中压力硬是去了大半,心道今天不至于太丢人。不过想再夸也有点心虚,因为其实我还不知道他提及的是何人。

为何总觉得年少时不知是否被银铃教训过“无论同窗,更何堪与圣童相较”的话。好像我就记住了有圣童这个人,但“圣童”究竟是何人?

钟大人见我们似乎都不甚捧场,便问蔡伯父如何想起张君游大人(张堪,字君游),蔡伯父笑道:邕掌教化,旧日典籍制度自可看到;加之号令太学,太学“圣童”之事,又怎能不知,如何不晓?又此处有岐山,忽想起当年游历幽并,仍有童子嬉戏时咏唱:桑无附枝,麦穗两岐;张君为政,乐不可支。实令人慨叹。况其为留侯张子房(张良)之后;张平子大人(张衡)之祖父;而现在那个赵国司空张凯便为君游公之后裔。

“这赵国张司空如今很有名么?”现在我确实很感兴趣。

“河东郡王的女婿,那事不是很有名么?”伯喈大人眼睛瞄了一下自己的宝贝女儿,很是隐晦地没全说出来。

小琰果不其然问了什么事情,女子,即便是很小很可爱的那种,也依然对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感兴趣。我们三个大人立刻一致表示:“没啥事,就是郡王大人招了张凯做女婿。”

小琰似乎被蒙蔽了,她还轻哼了一声。或许是觉得张凯是攀龙附凤之辈。

我真有些忍不住想告诉她,其实张凯是个诱拐少女之辈。

心情放松了许多,不由得慢下填肚子,慢慢自酌自饮,寻些当年与草堂内凑成的酸诗杂队慢慢捋捋。忽脑中灵光一闪,觉得这酒确实很不错。

看来我确实不适合吟诗作赋,但着实适合贪杯。

此酒色泛红,不过与葡萄酒色略不同,葡萄酒清亮,此酒厚重;甜味也淡了些,但口中却有种厚重粘稠的感觉。

口味着实不错,初时喝得有些不明的苦,几盏下肚便都是甘甜,渐渐欲罢不能。着实灌了自己不少,发现越喝越好喝,更是推杯换盏不停。寻各种借口敬酒。还逼得两位长辈不停回礼。

蔡伯父显然开始有些喝高了,不知来得什么兴致,吟了几小段《孙子兵法》,似乎有所示意,一番抑扬顿挫完问我:越侯贤侄如何敢统帅一干乌合之众,夜袭羌人大营,且已竟成功,如何解释?联系他背的,我所作为确实和他背的没一段合得上。

我好像有点喝多了,却随口便能将以前想过的种种说了出来,很是顺畅,毫无凝滞:此事紧急,不破之,且不说让鲜卑使节耻笑,堕我大汉天威,且说皇上乃至整个朝廷在此间都有危险。既然我让各诸侯出兵,所派者但凡还能思量便能知,此战非胜即死,所不同者,只战死或归而刑死之别也,吾尚难幸免,况他人乎?众人既与我同命,敢不效死?千人之众新聚,自难统一号令;但智所需为者,集其统领,筹算谋划,授以各家之首,使之与我同心便可。令之既下,各家各自通达,有不遵者,各家各自处置,与我何干?诸亲卫皆各诸侯之亲近精锐死士,孰会丢丑抑或露怯与他人之前,必人人奋勇争先,求取军功。吾所领者,必我大汉数百年难见之剽悍劲旅也。此知己也。故此战我所虑者只敌有无防备尔。彼者,急切难克陈仓,又为张将军所部新创,虽败之,而张将军尚能领余部撤入陈仓,此敌之力已尽于此极耳。敌疲而无奈,此困像也。况大雪封山,道路湮塞;其东尚有其零散贼众,以为耳目;贼焉能料我当夜便能踏渭水新结实之冰而至;此知彼也。我趁此而袭之,胜算已十有七八矣。况有钟扶风大人和张将军所部在陈仓城中相机而动。敌焉能不败。

联想蔡伯父说了这许多经典,我不回几句也不合适,兵者,诡道也。料敌之未计,可破之。

一番说得这么多,觉得口渴难忍却又禁不住得意,直接搬起坛子很是舒畅地灌了一大口,自己仿佛就傻乐了起来。全未在意此番作派甚是不雅。

他们说了啥,我是记不太清了,应多有褒奖。似乎听到了国士无双,大汉不世出之上将这些词。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只管摆手自谦,坦言两位大人过誉。

被我打扰了几番后,钟扶风终于得着一个机会站起身来。

其实我倒真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了,钟扶风如何知道蔡伯父摘的是往日奏章之中的原句。但鉴于前面很是有事没事找借口敬酒,现在实在不好意思插嘴。要说张君游大人的祖先和后人我还都知道,偏他除了“圣童”之名有所耳闻,其他我是一概不知,但听蔡伯父的诗,我现在是基本清楚他干过什么了,果然也是位英雄人物。

就比如我现在基本知道子实就是李元礼大人之孙。爷爷是“天下楷模”(史书中原文),这孙子也是个英雄。

奇怪,我总觉得我这么想是在骂子实。不过我觉得子实要是认祖归宗,估计表字也会变了。比如小密,周仓兄弟俩被周家认进周氏宗族,表字就改成了文和,文实。

这日有点尽兴,两位大人一个原本不怎么豪迈,喝多了就豪迈;另一个本身就豪迈,喝了就更豪迈。我属于原本很豪迈,喝了就不怎么豪迈的。如果算上无论喝不喝都不怎么豪迈的小琰,我们爷四个倒真能凑一桌。

我喝多了常会想起很多伤心事,明孜一战后,好像就落下了这个毛病。

趁我还能自持时,还能压住,况且场面上还有小琰,有些事情,孩子们还是尽量别听到。不过这日其父喝痛快了,竟让小琰都敬了钟大人和我两杯,小琰很快不胜酒力,在午日暖暖阳光下就着案边睡了。其父也不多管她,除了着人取了自己的披风过来替小琰盖上,便只管劝剩下的二人一边继续推杯换盏。而我就有些抑制不住了。

我竟一下躺倒,舒展开胳膊和腿,又抱住自己的脑袋,仿佛想把一切从头中挤出不再留下。

不知是哪位忽然问子睿怎么了?另一位问:越侯大人此为如何?

何谓大汉不世出之上将?如何敢称国士无双?智怎堪当之?十六初阵,至今方四年光景,然大小战斗数十次,大多为血战恶战。而此四年,智所敌所战所伤所杀者,皆我汉人。智何堪称上将,只一屠夫尔。此四年,智身被创百处,几体无完肤。战阵之上,血浆迸溅,骨齿横飞;缺手断足,授首折腰者,俯拾皆是;尝见一士卒年少,重创于阵列之间,肠露于外,倒于尸堆之中,号泣呼母而不止,久久不绝于耳。而我跻身此间,竟无力终其种种,止其一切。休提名将如何,既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又无力平复内乱频起,而使百姓频遭屠戮,颠沛流离。待之九泉之下,何有颜面见我大汉历代英烈?

言毕泪流满面,忽觉得不妥,头脑一时清明,赶紧坐起,对着看着我深思的蔡伯父和钟大人,重又正襟危坐:二位大人见笑,小子酒力不济,胡言乱语之处,还请两位大人海涵。

二位忙表示不妨,还一起劝慰开解我,让我对往日之事不要挂怀。乱世非我等所能选,我所为者,已为善之善也。

对这种开解,我只能表示感谢。

不过钟大人似乎从我的话中得到点启发,很快成一首。平心而论,言辞平平,无甚见长,我未作记诵,当然主要是这时已经有点喝多了。不过他提到的人却引发了一番争论:马融大人。

此人我是知道的,学堂中所学经籍大多都有他的注疏传世。老师还有过品评,有老师觉得精彩大加颂扬的,也有被老师所不置可否的。更小的时候,银铃也引过马大人的注给我讲过《论语》和《离骚》。(注:马融的注大多早已失传,如果后面所谓引用,基本上是根据别人引用的《郑记》的零碎内容反推了,因为郑玄是其学生,其思想虽有其不同,但应有部分传承)

最有意思的是,争论者居然是一对父女俩。小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小脸红扑扑,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丝醉意并不影响她发难于钟大人。

不过旋即被其父接过话头,这场争论就在这父女俩之间展开了。我和钟大人倒成了拉架的。

总体上,小琰对马大人后期畏惧权贵,苟且偷生于跋扈将军(注:梁冀)之下相当不满,直言命不足惜,大节怎可屈。蔡大人明显对女儿对自己的朋友没大没小地指责表示不满,而且解释道如忤逆外戚之淫威,马君之博学必不得传下,则难教后人子弟,恐酿为大憾。为传经学道义,马大人只得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况其年轻时,也曾直言敢谏,流徙朔方,险丧其命。后曾十年不得迁,告假都遭羞辱。大丈夫入仕,需得能屈能伸。

钟大人却帮小琰说话,不停提到自己并不善辞赋。只是念着郑公和卢公前几日去茂陵祭奠恩师,曾在他府上盘桓,在此处拟了祭文,还请他于白绢之上抄写一番。自己便借了些其中话语,再在此现编辞赋凑成一篇,权作应景献丑而已。

蔡大人惊道,莫非青州郑公(郑玄)也来了。钟大人点头称是。蔡大人有些黯然,此番未能与康成(郑玄的字)再见甚是可惜,早知前几日便来此处叨扰。

钟大人言道:郑公一直隐居不仕,自然来时悄无声息;甚而他与卢公到时,繇才初次得见。不比伯喈兄曾畅游天下。

小琰觉得两位长辈有把话头岔开的意思,赶紧叽里咕噜又把争论继续下去。

我忽然觉得酒醒了不少,赶紧加入争论,自然需帮着蔡大人说话,也要替钟大人打个圆场。

“小妹,两位大人,可否听智一言。”按下了红了脸的父女,与稍有些尴尬的钟大人打了个眼色,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智幼年懵懂未明自己身世,十八岁时自当年父母故人才得知自己本北地之人,只因昔年之乱,辗转流离至荆楚之地。与父辈为姻定之发妻同居。”

这些都是广大朝臣包括百姓都知道的我的来历,无妨再说一遍。

“智幼年即未尝见过父母,与妻相依为命,其间艰辛,难以尽言,故而知自己身世之后对当年之乱以至阉党恨之入骨。”说到这里,我决定带着一种悲愤的表情喝一杯酒,实际上就是想喝:“此后,智运道极好,忝列朝中上位,终得机会阅读各种典籍。方知,其祸我之父辈也有责任。”

这下父女俩真的不吵了,连钟大人都问我为何。

我开始一个个报名字,每一个都是党人,我连他的官位,一并说了出来。

我只说了十几个,其实我也就记得这么多。当我以为自己生父是范孟博时,我第一次认真了解了一番昔年党锢之祸,当年我就有这样的疑惑,今天他们关于马大人的争论倒是点醒了我。

“我想,不用我再说下去了。我本打算为天下楷模李元礼大人赋诗一篇,夸耀其在严冬般时局的气节。但我现在做不下去了,我终于觉得,昔年党人终究该败。”

小琰还有些不明就里,两位大人倒都陷入了沉思,显然有所触动。

“其实其中好几位被打入党人之列的清流名士昔年皆手握重权,不能说权倾朝野,但在朝内也有呼风唤雨之能,所提其他人也多是实权人物。怎么就毫无还手之力地两次被内宫里一群阉贼构陷?直至我等子辈成人才得昭雪?”

“为什么呢?”小琰可能真是一直活在诗词歌赋之中,对这些不明就里。

“因为他们为自己声誉所碍,品行所累,不能相机行事,只知为忠君之楷模,不敢亦不愿忤逆章法礼仪;却不知那些阉贼不会恪守章程法度,擅使欺上瞒下之技。以致错过一次次大好时机,直至束手待擒。众清流实是重虚名而轻己命,重个人之声名而忘万民社稷之福祸的迂腐之人;岂料想,经此两次大难,天下菁英损失大半,朝中妖孽横行;忠正君子亡去,奸邪小人得势;实为遗恨万世之事,令人嗟叹不已。观今天下乱局,若令元礼公等重来一次,还会如此么?只可惜,往事已矣!”

“然公道自在人心,我等子嗣之存,皆依赖百姓之百般庇护。若百姓也学众清流坐以待毙,默受上谕,何有今智于此处侃侃而谈,不知所云?故智终知父辈之过也。”

“行大义者,不可拘于小节;行大仁者,不可碍于小过。兵者,诡道也。权谋者,朝堂上之兵事,又岂能为坦途。但为天下苍生,黎民社稷;行不义于奸佞即为天下公义;行不仁于贼寇即为君子之仁。”

当然我没忘说这些话的主旨,以及对象,虽然实际上是给另两个大人听的:“小琰,你明白了么?好人为了保护自己,只要不是大义之上的是非,有时要向坏人做点让步,或者用些阴谋诡计。为的只是最后消灭这些坏人,或者保护其他好人。”

“子睿大哥把小妹当小孩子了吧?”看来过于直白,对于我们的小才女显然有些无趣。

“好吧!世上有忠有奸,但有忠臣处,难免有奸贼。忠臣有自己一套道德正义,奸贼有自己一套投机钻营。忠要胜奸,得学会至少得明了奸的那套。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古人诚不我欺也。”

小琰红扑扑小脸蛋终于笑着点头了。两位大人也露出了点笑脸。

也许是喝了不少酒,我胆子有些大,但是我说这些话却不担心。第一,经过前几年的折腾,尤其是孟德兄那一屠,阉党早已不成气候,当年清流也大多昭雪;第二,此间没有阉货;第三,我最起码也算是一个有朝一日可以统管内朝的四辅政之一,这话我都说不得,还有无天理。

我第一次觉得,我选人的德高于才准则或许确实还存在一些问题。

不过后来觉得,我还是有点年轻了。

两位大人后来都没怎么说话,都各自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饮酒,互相敬寿如故,偶有所谈,也又大多回到诗词歌赋或官场变动之中。

小琰却凑近小声问我:琰曾闻,兄长除了银铃姐还娶了一个女子,那个又是谁?

心道这些女子为何对这种事情这么感兴趣,和她作推心置腹,她倒立刻开始对你刨根问底,而且关心都是这种事情。我脑袋还不糊涂,决定先给自己留后路。

不怕小妹笑话,此事兄其实到现在也不算特别明了。信中说要我娶与我相伴之女,我便请旨娶银铃;但是后来当年知情人来告诉我说,当年与我定姻亲者另有他人。还摆出了证据,兄不能令泉下先人失信,只得再娶那女。

我暂时停顿下来,挠挠头作无辜状:但此时,兄已娶了你银铃姐了,总不能休了你银铃嫂子吧?

小丫头是喝多了,频频点头。似乎一时没想起更多的风言风语乱问。说真的,我真怕她问起那个她来,因为我竟想不出好的推脱话语。

好在此事总算告一段落,要说我编瞎话,或者编似是而非的真话,抑或真话假话一起搀着来。还真是很有天赋,只是涉及到她时,便全无了章法。

还有一件事情令人奇怪。一直没有人问我的那位党人父亲是谁,估计是谁都想不起哪个有名的党人姓谢。若我真报个他不知道的名字,他道声久仰都觉得心虚。又或许是因为皇上将我赐给老爹当儿子……怎么感觉想这句时这么别扭……总之,大家觉得再提,对老爹不敬。

思来想去,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大点。

后来蔡大人应钟大人之请,抚琴一曲,这件事就淡忘了。

我算逃过一场,用一番有些堵心话,令众人嗟叹,能让自己无需作诗,此事甚妙。

结果,情绪转好的我又喝多了。

自然而然,我又想起些伤心事,我仿佛哀叹了那些忠良党人,多可惜,经此祸害,我大汉的良将贤臣损失多少。天可怜见,怎能如此构陷忠良。又多少义士为保我们这等忠良后人,不得善终。天道昭彰,却怎能如此不仁。

几位竟都被我说到垂泪,仿佛他们竟吟诵那日我在平乐馆与公主大人等人面前做的诗。“兴亡多少事,谈笑斜阳西。可怜家中妪,白发凭谁依?”,“休与以辩,孰梦孰醒?梦醒莫问,孰浊孰清?”仿佛他们还提到将来如是如是,我这诗中一字便用得不好了。

再次醒转过来,却是出了事情。

有卒伍来报,说在城楼眺望有军伍模样百十余骑,未掌旌旗,从东疾驰而来。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槐里。

这确实有些奇怪。我一激灵,竟端坐起来,忽然想通,便又轻松了起来。

蔡伯父自然问钟大人:元常贤弟,可知何故?

繇未尝见有阵仗如是者。未知越侯可有见教?

见教不敢当,自水南乎,或水北乎?

渭水北之官道。

要调出如此阵仗的,前面又未作阻拦的,必是上面的大事。若是左冯翊或者京兆尹,必会先派快马知会,请您在扶风境给予方便,您既然不知,自然不是。若是朝廷里,也必不是来找蔡伯父或我。智自上林苑而来,若是找智,必应先去上林苑,知我往槐里,而后自上林苑走专往槐里的官道来此。照此推知,自然也不是找伯父大人。这些人又不掌旗,应是要护送什么贵重物品,未免太过招摇,避免谣言四起。未提及车舆,应是什么重要细软或者文书要给钟大人吧,不过不应该是圣旨。当今陛下不会如此不顾礼仪,圣旨如天子亲临,应有车驾乘舆以作仪仗。

子睿大哥,为何不可能是乱兵?

小琰,你莫不是听兵马乱事次数太多了?光天化日,你可知槐里有多少戍卒?就算不计城中行伍,这城内里有多少百姓?加之城墙高峻,临时于城内征调更卒,挡百十个士兵也是绰绰有余。

那,为什么一定是找钟大人,不可能越过钟大人去其他城么?

既已到槐里,便只能到这里。此为司隶三辅最西之右扶风,你的钟叔叔是此地最大的官。如此阵仗的大事怎可随便越级而不知会?如是,大汉所置两千石大臣岂非无足轻重?难不成自己辖区之内有变,主事者竟可一无所知?

那么不能是去西边封国的?

百十人西行数日,不比一人出游。照这阵势,这吃喝拉撒行只能全靠驿站解决,除了徐州的高邮,哪个驿站能随随便便替一百多人换马,还不提住宿和吃饭。

兄长如何懂得这许多?

兄虽未读万卷书,却行过万里路,自然有一番阅历。

哦,还有一个可能,去找外八军的。我忽然想起来:或许有什么军队调动,若是调给张将军所部的,应是要派一些校尉军吏,此番张将军部损失可够大的。

钟大人沉吟片刻,忽凑近我轻声道,怕张将军有番祸事。

我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心中猜想八成是孟德兄的主意,剩下两成大抵应该是我的恩师。不过文书却是我父亲向皇上禀明后以陛下密令的形式下的,不会宣读,只会让钟大人收下,独自计较。

于是轻声回道:若这般阵仗,应是有问罪夺权之意了。此番便是要找扶风大人,帮他们拿人。这次张将军部擅动而败,已犯军令,上面不做惩戒估计也没法交代。现下张将军所部必营中惶惶,军心不稳。径去军中擒将换校恐引兵乱。请元常大人出面诱之至槐里,再做计较,应是上策。

钟大人点头。旋即与我们拱手致歉,说我们若有所需只管吩咐下人,自己先去应对此事,先走开一下。

蔡伯父果不其然过来问我,刚才元常大人与我所谈何事。我照实有所隐晦地说:应和这次陈仓之战有关,可能是一干右扶风官吏赏罚之事。

那为何不打旌旗,而且居然需要百余骑护送?

这次外八军有一部损失惨重,估计也要调派一些校官赴任。只是他们估计接的旨是即刻上任。可能后面还有车载的犒赏之类。

我觉得张将军还算是一个人才,虽然有些冒进,倒也是一员勇将。而且他的侄儿,还有那个胡儿叫车儿的若是都除以军法着实有些可惜。

“伯父小妹稍待,我还真有些军务需与钟大人商议。”

未免他们怀疑,我即刻出去,找到钟大人,交代几句,还摆了一次辅政的谱。寻他笔简,这些东西自然他不会缺。便随手写了几句。苦于未带印绶,想起头上却是皇上那日赐我之冠。取下冠冕,以作凭证。

若如此,便将我信件物品取出,只说是有我交代。若非如此,便算无事。

元常大人显也不愿张将军得如此境地,只说希望不要如此。

我旋即揖而退,慌得钟大人只说礼重,不敢当。我言:实为当日一同为国平乱之兄弟而拜托,钟大人便受得。

回得后院,两位明显看见我头上变化。等他们发问之前,我便说未及冠时,都是披发,觉得冠太重,放下轻松一会儿。小琰说这般不好看,还给我不知从何处弄了块绸巾给我在头上系住,周围没有铜镜,只能摸出是绸缎来。蔡伯父还夸显得文质彬彬,浑不似统兵大将,很是令人受用。看着小琰,她似乎也很满意,左看右看,点头对自己手艺表示满意。为了表示承琰小妹帮忙,我问她要怎么谢谢她。

小琰略加思索,竟说要学射箭。不便推脱,一口应承,便让人取张短弓。既然原本这里会有射礼,不应该没有弓;既然是一帮文人雅兴,自然短弓轻弓也能寻到。不过这小丫头却要用我这把,我只得先给她,然后让人继续去取把小点的弓,再加一些短箭,以及在院内树一个箭靶。

果不其然,基本没看见弓有微张。她双脚蹬弓,双手扯弦,也不见有更多变化。

小琰让我张一次看。我随手张个满弓,告诉她,她岁数小,胳膊短,大弓弓身与弦距离大,她使不上劲。

蔡伯父相当不厚道。我都这么给小琰面子了,他还是很不客气地批道:女孩子又没劲,学什么拉弓射箭?

小琰敛住笑容,转脸看着自己父亲,吐了舌头做了个鬼脸。还说:黄姐姐都在练箭,不过我每次要学,她只说自己射不好,便发了呆。过半天才能醒转,说以后让我跟子睿大哥学。现在好不容易得着机会,父亲就不要在旁捣乱。

那年在云梦泽上,我是要教她射箭,还开了她玩笑。结果大家很是应景地都躲起来了。只把我们留在甲板上。那天,阳光下,她故作嗔怒的样子真美。

我赶紧摇头,努力将那一幕幕暂时忘却。

小弓箭终于取来,小琰立刻搭上了箭,张开了些弓,然后很是欢快地说是这样么?我看爹爹他们射礼时都是这样,黄姐姐也是这样,子睿大哥,该怎么瞄准箭靶呢?

我让她且慢行凶,便先让院中侍女赶紧都先撤到小琰身后,我觉得前面所有的位置此刻都是有危险的,事实证明我的看法是完全正确的。

然后刚说让她先随便射一箭,自己找找感觉,又赶紧叫停。自己赶紧从后门出去看看外面情况。看来官衙后面是没什么人走动,整条街都很空。应该比较安全,我让门里守卫的两个看着甚是年少的戍卒先贴墙站门外,但有靠近者,让他们贴着扶风府的后墙走,以策万全。

两个小毛贼果然窃笑。令人不由想起在长沙,我练箭时,太守府戍卫就这副欠打的模样。还好这次我忍住了,没每人加一脚。

练习正式开始。

对于初步练习的结果,我认为,如果我在槐里的城墙上看,应该每支箭都还蛮靠近。如果我在南山上远远看,还能看到槐里的话,应该每支箭都在一个叫槐里城的点上。小琰确实兴致还是很高,直到后来用罗帕包着的手指肚都已经疼得忍不住,才终于停了下来。作为师傅,看到箭是散布在她前方任意一个点上,让我对自己的人生都有了一定的怀疑。很多时候,我都很赞叹,那一箭是怎么从她手中这样放置的这张弓飞向那个方向的。

蔡伯父依然很不厚道地不停笑,惹得小琰不时转过脸瞪一下。

作为她射箭的师傅,我必须说两句了。总结一下:第一,不要全力张弓,要留余力稳弓,当你臂膀因不胜弓力而不停颤抖时,你是射不准的;第二,不要把拉弦之臂平放,那是射礼的礼仪之姿,若是射箭,你如何能稳,如何好使力,便如何来。第三,新手尤其是女孩子还是需带手套。

为此我给她看我的手,尤其是让她摸摸手指上面勾弦处粗糙的老茧。笑着提醒她,女孩子最好别长这个。

要说当年师傅也没怎么教我,就是让我自己练。我更小时,银铃教过我《列子学射》(选自《列子说符篇》)。说来师傅倒是和关尹子(注:列子学射的师傅)教得差不多。要说列子老人家自己已经学得蛮好的,不知为何还要编那篇《纪昌学射》(选自《列子汤问》)出来。对于此篇,我是一直没完全领会明白。因为那时候家里没弓,银铃也怕我闯祸不敢给我踅摸一个回来,只能无弓学习,自然《纪昌学射》似乎是一本好教材。于是我曾试图把东西看大,但最后总是越看越小,甚至看没了。为此,银铃没好气地教训过我,虽说有的放矢,但切忌以食物为的。

“但知之所以中的乎,汝射成矣!”作为小才女的师傅,也得表现得高深一些。其实简单一些说,就是你只管射,等你知道怎么射得准,为什么射得准时,便行了。其实我就是这么来的。

大半个时辰过去,钟大人终于回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没带回我的冠,我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不过他看我表情轻松,就知道这事确实还有转机。就是盯了我脑袋上面纶巾多盯了几眼,估计从冠换巾有别于观瞻。

继续互相为寿,觥筹交错之间,右扶风大人凑近我:“越侯大人需尽快将此事面呈陛下。”

我自然点头称是。

不多久,正门来人回报,说有一少年在外寻我,言称自己是越侯部属。

我赶紧告辞,说今夜上林苑还有事,需得赶紧回去。便与钟扶风道别,与蔡伯父和小琰道声洛阳再见。我是得撤,等晚上他们缓过味来,非逼我那篇冬的诗赋不可。要是再想起用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之类再来一番诗会,我还活不活了?

两位大人送我出来,果不其然是小援在外等待。看见我后面两位大人,少年自然赶紧行礼。

钟大人显然是认识小援的,而且似乎认识很久了,肯定要早于陈仓之战。

“我刚命人将你的赏赐送到你家。令尊还开心吧?”钟大人显然很会讨人欢喜。

“多蒙钟叔父有心。今日正好我家摆宴,叔父大人竟将陛下赏赐直接送到我家中,还命衙吏大肆鼓张一番。客人都赞赏不已,父母大人都开心极了。”小援也难掩兴奋,脸都红扑扑的。

不过我觉得他脸上的红晕是酒喝多了。

“此实为越侯所愿,援儿不必多谢。”显然扶风大人和射家关系不一般。另外,钟大人说话真是讨人喜。

自然,吾承人美意,需再次揖礼以谢。

小援确实喝多了,和我很熟络一点不拘束。有一次就这么傻看着我,我问他怎么了。他答道:叔,我怎么看你有些不对劲。是不是换了什么装束?

我看看衣服,说:没有,兔崽子,真喝多了。

后来想想,好像真是不一样,头上冠换了块纶巾。

官场上的有些东西能丢时还是丢掉吧,市井中的东西却一定是好使的。因为朝廷里就那么点官还勾心斗角,天下却有那么多的黎民百姓平平安安地生活着。

第一百百十五章 离别

第一百百十五章离别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五章离别

离开了扶风府门前,拐出众人视线,终究一阵轻松

长舒一口气后,才想起问小援他们家筵席散了没答曰尚未,应会闹到很晚不过他和众亲友推说我有约在先,他得在晚上回上林苑因明日要出发,故而今日我予他一日假期,只为回家探望双亲父母告知他我在扶风府后,他便在亲友送行下离开了

令尊令堂没有怪我?

哪能,父母还感慨道,说不定越侯就为这赏赐亲授于他,才如此安排听说是对我赞不绝口小援尽量轻松回答,不过后面有些就有点沉重:不过要走的时候,母亲还是哭了出来

我说以后你再建立功勋能够去接父母到越国,那里气候温和,冬无严寒,适合养老

父亲还叫我一定要做一番事业,不负皇恩

他慷慨激昂讲完,脸色却依然有些黯然心道劝慰怕没啥效果,便故意逗他,于是有些忿忿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必须晚上回上林苑为啥要让你小叔当这个夺人幼子的坏人

不就利用您的命令做一个幌子么?反正您今天要回去,我就一定得陪您回去说起来还真得问您一句,那这赏赐是不是您安排的?

还真不是,这个应该是我父亲的安排不过估计也没想到我带你过来了,就这样赶巧了还有……别岔开话题文雄,你真是学坏了

我觉得他这个应该是和我学的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的,但是那一份大庭广众之下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态度很有我不要脸的风格

这少年竟然还能貌似憨厚地笑出来,说明还有挽救的可能如老四那般被我批评后,竟然能表显露无辜表情那才是完全学坏没救了

小兔崽子终究开始傻笑,这就好我还真怕我这大侄子忽然想到远离父母会哭出来看他那红扑扑的脸,忽然想起这里的红色美酒,便提起说要买些带回去

小援来了精神:此酒名槐里红以本地红梁黍米酿造,口味那叫一个醇厚甜香往日在槐里只能偷喝,今日席间终究能够放开,我也喝了不少不过那酒劲不大,只需场上撑过去,就不会有事常会觉得酒酣欲眠,但顷刻就能醒转喝完后,时不时还有点飘飘然,很是舒坦(高粱,那时叫蜀黍,不过诗经中已经用粱来指代)

我点头想想今日席上自己的反应,拍手道:那倒是好酒不会耽搁事,与兄弟们买些回去

话不多说,直奔市集临近黄昏,那家酒肆生意刚开张,店中只稀稀落落几个客人掌柜看见小援,径直出来,一阵嘘寒问暖,显是老熟人了不仅少算了钱,还帮我们用竹编装好坛子,稳当当担在马背上不由令人感叹有老乡真是好办事当我还在忧心没带马车,这坛子带了有些困难时,这些市井人物却总有办法

不过这句似乎也不完全适用比如在襄阳,当年大多数掌柜看见两个荆州小老乡——十三岁之前的我和子涉一起出现,大抵是需先查一下自己有没有什么东西被我们破坏掉的买东西省点钱这种优惠是摊不上的;第一,子涉家有钱,我家也不穷;第二,我家总是银铃或者张叔张婶去买各种东西,我是属于什么都不管的不和银铃告状就已经算是我和这些掌柜之间的君子协定了

这日喝得是多,可为佐证者有二:第一,小援常凝视我顷刻,然后屡次提出看我确实和来的时候不对劲,我也觉得不太好注释头上那块纶巾的来龙去脉,便都答说没啥不同,他竟然还每次都信;第二,常需叫停小援,下来寻一僻静处放水;有时是小援突然叫停,下去钻树丛方便不过大多时候,是一个看另一个要放水,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一起去轻松一下

就一次例外,一行北去鸿雁忽然压得很低,大概要降到北面渭水或是上林苑哪个水泽喝水趁小援正巧急慢慢一边松腰带一边冲进了树丛,赶紧张弓就射,这样就算射不中,也不在自家侄儿面前丢脸,要说在自家人面前保持并不时展现一次平安风云侯之威真是一件辛苦事天可怜见,还真中了一只,赶紧大声通知小援留于原地少待,便追去摔落方向去捡要说这射技,我是远不如我家老四,那崽子简直就是看什么都是插箭上的靶子,想射啥射啥,张弓就有我也就只能说**不离十,这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就有点心虚了看来,静下心苦练还是正理

不远便看到,不断以为鸿雁都是灰色的,原来白褐两色分明,脖子有圈白羽,尾和翅端却是褐色,只是远了,看不真切但是我还得下马才能捡到,此处又得嫉妒一下我家那挨千刀的老四,他倒是自马上一歪溜下去就能从地上顺点东西,瞬时拨完马头转身,人就稳稳端坐马上了我本想乘机练习一番,不过担心歪下去上不来,再摔一跟头,弄得满身泥土回去被小援心里嘲笑就不好了我不太怕他们当面嘲笑我,因为目前在越国,一般除了惹不起的银铃和欠收拾的老四,现在还得加上一个世外小人:葛凉,剩下应该没人敢我的波大司马可能稍微例外,他估计懒得说

待得回来看见焦急的小援,扬手把箭上大雁举起给文雄看个清楚

我很享受被人崇敬的感觉,尤其是作为尚属老实孩子的小援

就这样悠悠闲闲,懒懒散散,夕阳春风送我归,美酒野味回家还时有其他几群鸿雁飞过,小援会仰面呆呆看着天上,直到险些仰倒落马,才堪堪勒住马缰坐起,然后不由赞赏道:越……嘅……侯叔,您真神人也

我对他的酒嗝出现的位置相当不满多好的一句马屁,就这样生生变了味于是我决定不告诉他:刚才射的是低飞欲饮水的鸿雁,不是像现在这几撮高得都看不清的鸟货

当然,原本也没打算注释给他听反正老子没编什么瞎话骗他

至少,我还是很心安理得的

念及此处时,忽然就忆及今天知道的一件不忿事:为啥从没人告诉我,我大汉制为五日一休沐

很是奇怪为何不断没有人告诉我不过仔细想来,谈到这些的时候,要么就在一群荆州人中间,大家也都这么以为的要么就是类似老大老四这种戎狄说过,他们说不定还觉得已经很不错了,竟然还有休息再就是给波才韩暹等人说过,那群人都是百姓出身,估计根本从没有休沐这个说法,不过徐征他们为何也没有异议?难道他们认为我到越地,需要道貌岸然地自励勤政再加上我还不断是个头,估计没人会向我提问,让我觉得他们惫懒;别提抱怨了

总之,我还是觉得不忿老子积劳那么久,幸未成疾再不然,我孩子早该有了,说不定也多了好几个了,总不致老爹没事敲打敦促我一番

忽转念一想,也不是这个理女人都得怀胎十月,这是急不得的霎时感到这下面几个月,一个严峻的需求问题面临无法处理的尴尬境地,怎么两个妻相隔个把月都怀孕了呢?我认为我的家庭工作安排出现了严峻失误

虽然葛凉现在只评价过**“性yin”,但如果再过一两月,以他那种方外散人劲,保不齐也会这么说我说不定还会加个非常,特别之类;进而上升到乾坤运转,日夜往替对此事的影响总之不能让他当史官

一番借着酒劲的胡思乱想,在回到已经掌灯的平乐馆后,终究换做装模作样

我让小援牵马提着雁进去给秋鸾她们收拾一下,再将酒留在晚宴与众人分享自己抢先下马几步上前扶着盈盈迎来的妻,虽然银铃觉得她还没至于步履蹒跚,但她很享受我的大献殷勤

我还是很小心地扶着,问她今日胃口如何之类?

不过银铃的注意力却被我头上的绸巾吸引问我冠去了哪里,小援这才忽然转过身:啊,叔,你的冠呢?我只得先把小援强行打发进去,再贴过银铃耳边简短说了一下情况

这绸巾上为何还有字,摘下与我瞧瞧

哦,小琰在右扶风府不知哪里取的一块绸巾,说不定是钟大人的手书

很是娟秀,似乎是女人的字

心中咯噔一下,赶紧摘下一看,不知银铃能否一眼就能认得,我却清楚此上字迹是她的

很多年前,在潜山的雪中,她的字就已经刻在我的心中了

我认为我被算计了大概小琰不是有心,但是第一个发觉的却是刚怀上孩子,近日里情绪不算特别稳定的银铃,我感到麻烦大了

不过银铃却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悄然一笑:琰儿这个丫头……她今日在么?

没见应该不在,要不然不至于今日一下午都没见到

子睿能否想见她?

坦率地说,我心中咯噔一下眼睛不自觉瞄向银铃,却说不出话

银铃却似乎在坏笑:拿你说笑呢,君子能守,无咎

我记得后面的是佩儿的卜辞我真对不住佩儿,她明知我喜欢的是银铃最终却还是选择嫁给我现在怀着我的孩子在万里之外等着我的归去,日常谈及种种全是为了我

女子痴情最缠绵,令人实在慨叹银铃看着,我也陪着,不知该如何评说

孤馆独卧,幽苑自怜涕泪涟涟,女何婵媛?国之夷乱,民且怛惮;朱门戕伐,公侯纠缠无双有卿,誓补苍天;独木苦支,百战多艰子本有意,妾亦未迁,执手相许,偕老窗前,奈守旧约,明疏故间,昔梦难追,声影犹见(通:现)曾寄来世,望续前缘,可否一占,君生何年?

旁面忽然有列小字,仿佛是不经意间的随笔;子生若早,可俟女娇?卿生若迟,莫嫌妾老

一时默默,我二人都不知该如何说

葛凉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的旁边,忽然说道:她得生早,还最好和你一起长大,才有可能,否则肯定赶不上你这锅

“我这锅?”耳边银铃已经笑了起来

“君如鼎中之烹肉,俟之熟,即为人据而食之,抑或分而食之”我觉得他应该听说过广信还有我一个安国夫人了

我不断以为完成华恩公的嘱托后,葛凉就只会探讨天地之间的玄秘了原来还是能说出这种欠揍的话的不远处,**听见了都笑了,当然不敢笑得太张扬

我决定提早点收拾他,便和银铃说,你先进去,我拾掇个人

**大惊道:这话不是我说的

我侧目而怒:未必次次都是揍你

葛凉不傻,已然跑了

这一番追去,刚转过院子,却见葛凉不跑了转身等我挥拳到身前,便是一揖,对我说:“主公,我有一事需同您讲,不知现下可否?”

“这作派你和谁学的?”我硬生生停下,惊悚莫名,实话说,这和我以前见到的绝不是同一个人,我都想去撕他脸皮看看后面能否还有另一个人

“这种还需学么?此间四周都能够见到”他确实在上林苑里晃悠不少时候了,各家礼数怕见过不少不过能学得这么像模像样,而且还没问你半天,为何作揖要弯下这么多,是为了看别人的鞋,还是让别人看自己的背我觉得这是最令人惊奇的

“所言何事?”

“我虽来此处不久,但耳闻目睹种种,主公故事也听了许多,心有一言,需得提示主公主公虽紧要时果决异常,能断大事然性格随和,禀性纯良,不愿强人所难,却常舍己从人;故而会被亲近之人所趁,面临寻常小事时却常会陷入自己信任之人的设想此需小心应对”

“所以,我只需亲近值得亲近之良善贤达便可,无妨无妨”我觉得他没说谎,而且前面的话也挺中听,要揍他的心也就放下了至于他说的危险我倒真不介意,既然很多事情,我本身就不是太在意,顺着自己的知心亲友之意,也省我一些心思这朝廷上和天下的事情才是得用心去琢磨应对的

不过,我还是有相当不对劲的地方:“君过往真在山中长大?”

这厮倒不慌,笑道:“主公忘了凉所居的那个村子都住了些什么人了么?”

我心中恍然

“以前称叔叔伯伯的那些人,大多都是官场上的清官贤吏,大概当年也在各处颇有名望他们痛恶奸佞,崇尚德行,日常所言所行皆合君子本色,且十几年如一日日常所教习,也皆是天道正义,经世良方但当年大祸来临时,为何却全无反抗能力,除了逃得性命,保全家室,有何惩奸除恶的故事可供颂扬?”他语气似乎竟有些激动不已,“那天,您言行坦坦荡荡,又对我如此信任,我真以为您也和他们一样但后来我见到的,和我听到的,却又觉得您和那些叔叔伯伯们不一样”

我没问他有何不一样,只是静默着等着他下面的话

“这些日我四周游走,有意无意之间常听见婢仆稗吏之间絮叨,常于人前一番言语,人后另一番话头,其意常南辕北辙,仿佛参商只有在你这里不一样,你在与不在,诸人所言几无任何差池”他似乎笑了出来了:“但我肆意往来于各馆驿之间,仅因是你的随从便能通行无阻听惯师傅们的说教,真无法想象以您的如此性格如何在官场中如此不为人忌,或无人敢忌以君子临小人,而使小人不防,凉未尝闻之君必有比我的那些师傅们高明之处看来我比叔叔伯伯和师傅们幸运得多”

实话说,听了很舒坦当然,也很感动:“多谢,你能如此推心置腹与我,我心甚慰其实很多事情短短几句说不清楚,有些并非我的功劳,以后慢慢说,去休息一下,准备吃饭”

“尚有一事需禀,**正探头窃听”他又一揖,文雅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不出不测,最终仍然又是**被我给收拾了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他就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又是他一样不过从他表现看,只需我在上林苑起了拾掇人的念头,他就已经能很自觉地把这个目标估计成自己,这也是很难能可贵的

由于葛凉这一番推心置腹,仿佛一切就被悄然揭过了不知道他是无意还是有意,不过我不打算再问了要是被他套出她的事情来,再被他一传,我以后麻烦事多他说不定还能从阴阳,天地,乾坤上分析这个问题

忽想到,他如此,莫非本来也只是一个障目之术

银铃不怎么管我收拾欠收拾大家也似乎对此情绪稳定,**确实很不简单,他的松涛这个字我确实选错了鉴于大家都这么支持我,我差点又涌起去拾掇他一次的灵感不过今天是有点累了,明天早起再说

回屋等着吃晚饭之时,银铃却在看邸报罗帕已在伊人身边几案上整齐叠好,只看得全幽苑自怜一句

“哪天的?”挂起自己的外套,径直倚在银铃身边,这一日折腾,我也确实累了

“还是一个月前,说这次陈仓之事的那份”银铃忽然捂住鼻子,皱起眉头:“喝了多少?在外面有风没注意,这一坐下来怎么这么大酒味”

“好像也没喝太多,主要是为了陪蔡伯父和钟扶风,便多喝了些”装乖孩子还是必须的从记事开始这就是应对银铃批评责备的不二法宝

“汝亦非善类,定是借机特地贪杯”银铃笑了,用手指导了我一下脑袋,总算放过这一劫材不过还是勒令我去漱了漱口,又换了身衣服

我也辅以傻笑完全托过这一段:“如此早的邸报,为何今日才看?”

银铃却反倒奇怪起来:“这一月邸报都是从上林苑尚书台临邸处抄写,我们当日可见这份你回来后难道没看过?”

“自然应是看过的,父亲不断命人给我送来不过大多事我都知道,很多都是我安排办的,就懒得看了陈仓那件事我不断身处其中,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么?我就随便展看了最后,看此事最后如何安排”

银铃叹了口气:“你应该看全点的,我就是忽然想起这份邸报该送到佩姊姊案前了,就看了看有无什么用词不当的,这一看……哎……希望纳兰机灵点,别让佩姊姊看到”

“怎么了,不会说我阵亡了?”我倒是依然很轻松

“胡说八道”耳朵不不测被揪了一下:“佩姊姊怀着孩子又一个人独守空闺,本就孤寂,如果受点什么刺激,该如何是好这其中写你,看这句:以千人之寡击数十万之众;再看这段:流矢贯胸,兀死战不退这还有:被创百处,盔甲褪置而血浸地一丈方圆……”

这番没说完我就吓得坐直身体,惊道:“这又是哪个二愣子文簿拟的词原以为就陈仓的主簿犯浑,未想尚书台也尽这种货色哎呀,定是尚书台的书呆子们看了陈仓那份,又自己胡思乱想一番拟出来的,反正皇上又没经历其中种种,就这么糊里糊涂放出来了这番传抄出去,不把佩儿吓死?就算说我活着,佩儿也定当我缺了几块铃儿取笔与我,我立刻修书,令人快马传到越国,以安佩儿之心”

就在我奋笔疾书表现我活蹦乱跳几近癫狂状态的差不多时候,银铃担心的果然在数千里之外发生了

至少银铃的一个美好的期望还是实现了那日邸报进越侯府是午后,趁着夫人午睡,纳兰代收了虽然纳兰字识得不多,但邸报中她认识的字却大多不是好词,于是她留了个心眼,寻她一个叫霍兰很好的朋友当然那个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于是我一回去,很快就知道整件事情而且根据我对其中几个人的了解,那一幕幕情景便跃然眼前了

虽然暮春广信天气已经颇热,但室内尚算阴凉,但是纳兰风风火火跑到霍兰房间,给霍兰看了一番,便把霍兰看出一身汗

明显霍兰吓了一跳,而且非常正确的预言:此物万不可与夫人看

纳兰为难道:但夫人每日都盼着邸报,期望着邸报上有子睿大哥的消息且每份传抄都有邸报送出的日期,中间忽然隔开多些时日,肯定瞒不过去

霍兰还是很有主意:那我们抄一份只将这段隐去;只写说鏖战一日,戎诸部悉败

正当纳兰研墨,霍兰正要动笔时,霍兰忽然又惊道:这个先到夫人这里,还是先在他处传抄留存

纳兰摆手道:小妹从未经手这个,委实不知

霍兰当即将此邸报留存,自己则赶紧出去打听,很快就在刚被吵醒的张老爷子那里得到了确实的坏消息

不是设了尚书台了么?往日邸报都是让他们抄录存档以备传看去那去看看哎,别着急跑,把案上那碗水递我喝一口,嗯……天真热,以后上午办公得到东厢房去

霍兰心中急得不行,但还是乖巧地先伺候了一番老爷子,才赶到尚书台——倒也近——也在宫城里当时是午后,官署无人,只余徐卫当值,在那一边慢条斯理打着蒲扇一边悠悠闲闲整理书简

一问之下,巧了,还就是他花了一个上午抄的,霍兰赶紧叮嘱此邸报中间一部分稍改一番

注释之下,徐卫恍然,也立刻做了修改取出竹简中间不妥不忿的部分,焚之,这番折腾一刻也总算消停了

霍兰到底是以前在官场,虽然只是个郡国小朝廷,倒也严谨长吁了口气,擦了把汗后,还是补了句:此邸报送来后,可有其他人翻看?

只我一人抄录,抄完时,诸同僚吏曹都已回去用饭休息,皆未及过目不过,按平国夫人颁的诸曹行事章程,各种奏报需先送监察史张大人过目,由他分发各处,所以是他取走邸报以及各种奏疏

霍兰已有吐血之意,只得再次杀入张叔府邸,又把在屏风后躲阴凉打瞌睡的张叔闹醒

“小霍兰啊,你要折腾死你张老伯啊?这些日奏疏基本都是南边郡县的乱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大司马在外巡视,右司马又在南海操练水军,已经有阵子没回来了;我自然编写了个今日存案,就都转给左司马了你去找四将军去……邸报我看了,我这个岁数自然是懂的,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就当我没时间看饶了我这个老头子,天够热的了,我老人家安生睡一会都不行么”

霍兰一阵忙不及告罪,还主动又递了一次水,才再次退出

霍兰气喘吁吁赶往四将军府,老四正装模作样故作正经地批文件,身边只有一婢女在帮他打扇

一番小声嘱托,老四屏退婢女再一番注释,老四倒也豪爽,说没人来过府上,现在既然知道了,他自然也不会说

然后,此贼还讨教这几个字在文中该如何注释,这几个词又是不是什么故事等等还让霍兰小声,莫要吵了他夫人和孩子午休甚而无耻的要求这位临时夫子帮他打扇,毫无尊师重道之心

这一番就直四周理完毕,这厮还很是无礼地“请”霍兰“顺路”把这些奏疏及批文再带到尚书台然后自己便说要去小睡一会儿了

不过霍兰总算放下心中大石,“顺路”送完东西回来安心抄完一遍,便算完事了

自然等我夫人醒来,便向其奉上邸报,顺便报喜,说我一切平安,且又立大功看着心情不错的佩儿看着邸报,一身轻松的霍兰转身悠悠然退下于是她看到了四将军夫人抱着雪儿的迟疑表情,看到了刚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左司马之妻脸上的忽然涌起的紧张不安,还没想通其中有何不对劲的地方,紧接着就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话:嫂子……那邸报……你看了?没事的,那上面都说了,虽然箭穿了胸,但命无大碍

谈及此处,霍兰就有点咬牙切齿,怎么就忽略了四将军字算认得全了,但在行文规矩,使用典故上却还是一个白丁奏疏邸报如果没有其他官吏来府上指导,就肯定得麻烦夫人而偏巧这我和老四的这两位夫人是知心好友,而当时那个挨千刀的左司马指不定在哪里睡得正香呢

“天命所定,非卿之过“这是我唯一能安慰霍兰的话

那夜安排好送往越国信件的驿差,平乐观里才又恢复往日气氛,于是晚宴开席

一众人杯盏交错,不时夸酒好,又夸鸿雁味美我却没心思吃喝,只说吃过饭**陪我去给俄何烧戈两家送点酒食,其他人打点行囊准备离开

银铃知道我心里有点气苦,只能不时捏捏我的手,说:即便纳兰疏忽,霍兰还是很细心的

我豁然开朗:怎计疏漏了霍然有她必无大碍

总算心中安定了些,忽又想起一事,又令人实在难以心定

众人都感觉出我心情不算很好,后面觥筹交错都少了很多

好不容易等吃完饭,才问了宋,那妇人安葬何处

说是埋在苑外了,在渭水北面朝阳的坡地,就在孤竹馆正北,算是块好地方

心下稍定,问了秋鸾,孩子如何?

回说每日按时吃羊奶,三个都还安定

银铃说要陪我去,我认为现在她不宜四周跑,没答应

当然为了让她安心,我换上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到羌人营是得再次商议的,南边又湿又热和北面气候差距很大,他们能够选择去赵国定居我能够让父亲给他们安排

不过他们商议一番,却说还是跟着我他们放心,只需没有人欺负,哪里都活得

我也没啥可说了,只说,到那里帮我养牛养马不过马是战马,牛是耕牛

这干人倒无所谓,说只需有草场就行

这就是民心思定

他们以至对我三番五次来关怀他们未来生计,还经常送这送那表示感激,说以前那些地方小官都懒得去和他们这些小部落打交道,只会去和那些大部落把酒言欢我这么大的官却这么善相与

我却并不开心,相反感到有些难受哀我生民此岂非理所应当之事?

那夜许久睡不着,枕着我胳膊的银铃明显很快就感觉出来了,便要陪我说话

我不想让烦心事缠着她,便提到小援的婚事,提起李家两位小姐

银铃说是好事还叹说朱儁若是当初能早些和我等联姻,也不至于即将身死而国为他人所窃的地步了还是皇甫将军感觉不对,很快便和老师联了姻,怕自己手下也有样学样这等乱世,靠山是必须的

铃儿想得有理,我怎么没想到

因为我的子睿没那么勾心斗角刚才葛凉说的我也听见不少,其实说的对以至铃儿不也是这样么?

伊人竟自责起来

我对不起佩姐姐因舍不得你,便不断没把事情真相告诉你,其实后来确实是想让你误解以至你的种种举动,我都能估计很多时候,我只是在等你,因我知道你会来

伊人以至哭出来了:铃是不是太自私了

“妻所为者,夫窃以为善之善也;若非如此,夫还能畅快如斯乎?”我见不得女人哭,尤其见不得银铃哭,所以立刻便要逗银铃笑:“其实未必尽如凉之言今天下男子凋敝,女子众多,而女子十五之前必须出嫁,否则便是五倍算赋而天下未婚男子与女子相较甚少故而有一男丁初长成便能娶妻;而女子不嫁,便只能被罚空了家产,卖身没入豪门大户为奴,不再为藉非智一人如此你不也提过你的那些往日闺中密友都在十四岁前后纷纷嫁了你若不是岳父大人打通关节,不也必须早早出嫁,智便等不上铃了我若不和你从小厮守,怕也是某年便忽然被父母定下娶了哪家闺女,到现在这个岁数,穷些,怕有一堆儿女了;富些,说不定都妻妾成群了”

银铃忽然搂紧我,咬着耳朵对我笑着喝道:不给

我往常睡得都好,但这日睡着了也不安生那天后半夜,孩子又哭了,恍恍惚惚耳听得几个侍女开始哄着孩子,便醒转了银铃似乎也被吵醒,感觉我没睡,就提议让我去看看,说不定能安下心来还说我自己都说过那年洛阳我寻她时数夜焦虑,也就是哄着亦悦才能睡去

我刚进屋,银铃也跟进来了

夜里还有些凉,衣服披好了么?

不碍事,衣服都穿上了伊人摆着袖子,眼中并没有什么困倦,可能她也没有什么睡意

几个孩子们总算吃过东西,安静了些但我不放心银铃,还是将自己披着的衣服加在银铃的身上银铃倒也不推辞,只是看着我笑了笑

我接过了忻怡,银铃则早将亦忻抱过,秋鸾本就抱着雪晴我便把其他婢女打发回去休息原本还想让秋鸾也回去,她却说已经习惯了,自己没事,再哄睡熟些就回去

我其实分不太清这三个年纪相近的小孩子,一样的胖嘟嘟的小脸,一样的可爱,也一样的可怜

还是银铃告诉我,如何分辨这三个,还说自己这几日没事便来哄她们

银铃仿佛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将亦忻悄然放在自己腿上从袖中取出一对很小的银质脚铃来,然后给亦忻的左脚上小心套上一个,又从我手中换过忻怡,给忻怡右脚上收紧一个

“这对脚铃……”端详一番,心中一动:“是不是你的银铃就是从这对银脚铃而来?”

“恩,大人怕小孩子丢,便用这个脚铃说起来,我和我那个姐姐都只有乳名……不过我很小就不戴了,只是不断收在身边”银铃忽然莞尔一笑:“小时候想给你戴的,不过你长得飞快,怕套上去,取不下来,就麻烦了”

我忽然贴近她耳边,“那么你那个失散的姐姐就应该有一对金脚铃了?”

伊人看了看不远的秋鸾,轻声回道:“现在别聊这个了,回去再说”

“哦,子睿”伊人还是忽然想起一句话:“给忻怡换个名字?她是得跟我们回去?”

“自然跟着我们回去,那就叫亦怡?”我点头道

“好”

秋鸾却忽然插了句话:“越侯大人,亦怡……这名字念起来有点绕口哦”

“没事的,他是孩子的父亲,顺着他意哦,秋鸾,你跟我们回越国,还是打算留在洛阳,还有你那众好姐妹如何安排,你们有打算了么?我回去好和公公婆婆说一声”

我没想到银铃忽然和秋鸾关系很好了似的

“此事……我去和姐妹们商量一下?”

此后诸人无话,过一阵,几个孩子都睡熟,将她们放回各自窝篮中,我们便悄然离去了

当然睡回自己的床榻上该问的该说的就还得继续

银铃首先提及,秋鸾已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我们二人过于亲昵不太好

我自然表示奇怪,银铃和秋鸾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秋鸾人很不错,对何人都亲和有礼,不骄不躁,很是有一股奇女子的味道,让人不由得不敬重而且她身世如此凄惨,还能明辨是非,没有暗害你,还能如此忠于职守……

这秋鸾真是了不得,我再次被吓得坐起来:她那个事都告诉你了?

嗯嗯嗯,躺下来……多大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

伊人依然很安静:我当时总觉得她对你有点不同寻常,便有点防着她,她便主动来和我说这些事情当时我也是吓了一跳,真没想到她会如此信任我……而且根据她说的故事,她的来历恐怕不同寻常

此话何解?

掖庭令能将她特地从宫中迁到别苑,最后还能调到你的司隶校尉府,而且能够随公公调派这不该是他一个掖庭令能做主的但她能如此开诚布公和我说那天行刺你的事情,而毫不避讳,明显是很信任我,自然不会在这里欺骗我但这却又是为何呢?

说起来,当时我也感到奇怪,不过,这些年奇怪的事情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倒也是……尤其是你银铃笑了

我也笑了

第二日终究离开,让他们先行,我还需与故人道别

随身只带上了小援

上林苑里已经基本剩不下多少人,很多馆苑只见零星仆婢在打扫

那一对父女似乎去扶风府时就带走了所有行装,他们原本住的别馆早已经人去楼空自然其他人也早已不在这里

大概我还心中存着偶遇的希望,只是现实常不会如愿

此行我主要是要拜访子实,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了而他必然还在,他还要在这里准备西北长史府的一切准备工作

看我们两个大男人,说着说着喟叹感伤起来,周玉忽然一言不发而起,纵身飞马而去

我猜她想要和银铃道个别

小援倒是安静地在我们身边

小援自然需引见给子实兄(注1),说明来意,与他商量子实毫无反对意见,明显是对我很信任只是说此事我必需和瓒叔商议一下,他只是两个妹妹的从兄我点头,注释道至少需和她们的长兄说一下,如果你希望你妹妹嫁给周边某家,为你后盾,我也好得个准信,便不提这个念想了

子实摇头,顺便加捶我胸口一拳:吾得一展拳脚,又得见亲人,已为一生之大幸,岂能够妹为质,为己谋私况背后有子玉,侧有汝父,已无大碍嫁入你族中便是希望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上一辈子而且又不是嫁给你,以后舍妹也无需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亦算大幸

我咽了一口唾沫,其实本来真想啐他一口,不过在自己族侄面前不能有失风度:勿要凡事勾栏上我

也不知是谁,每次打仗都把自己弄个半死,没事还常挂个彩头

哼,有人不打仗胳膊还经常自己脱了

现在早被神医治好了,倒是有些人还需兽医抢救

那日我们二人忽一起嘻笑怒骂,忽一起相拥流泪,忽拳脚相加,忽击掌共舞直到周玉红着眼睛回来,我们依旧在那里如此这般谈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种种

终到临别时分,子实忽又拉我到地图前与我商议一事:子睿,若条件可允莫若劝令尊再突前一些,渡过河水(注:黄河)在阴山南麓筑城塞(注:黄河几字上面一横的位置),昔年孝武皇帝时所筑受降城以待匈奴,后汉匈几番进退于此,今已荒弃然若在此一线重筑几座城塞,遥相呼应,实是对西北,东北二长史府最大之支持

我也看到了问题所在:哦,阴山与河水之间甚窄,若在此一线筑城,则鲜卑东西必难相顾,其东西各部欲合于一处,袭我大汉,则或需横跨阴山,或被迫北绕千里……此诚秒手也

子实点头称是:然则此事颇为不易,孤悬河外,无险能够自保粮草供给,兵员补充都颇不易而且也极有可能会被东西两支鲜卑夹攻,实在凶险能成则最好,不能成也切不可勉强最多前几年助我一把,等我把我大汉的游牧骑兵锻炼出来,便不再怕他们的袭扰了终究鲜卑数年之内难有起复,而大汉内乱之时怕已不远了到那时,真只能全力为我大汉戡乱拖住外敌了

所有这些话并没有避开小援,以至于这个孩子回去时,竟不断肃穆

直到上了官道,才忽然问我一句:我们大汉要有内乱了么?不是已经安定了么?这次还一起平乱呢

从分封那刻起,此事已箭在弦上

那为何要分封诸侯?

如果不分封,此刻应已天下大乱数月,鲜卑也怕早就乘机入侵

而且,我们借着错位的分封,稽由诸侯之手,算是差不多除掉了大汉百年来的一个恶疾——地方豪强和豪民势力这句话我没说出来,我想这不是文雄现在需要懂的

以至,我很希望他永远别懂也希望他的孩子们,我的孩子们长大时,再也不需要懂这些东西,而那时大汉天下已重归正途

我希望这不仅仅是希望

时为初平二年三月之末,我二十岁,银铃二十三岁如果非要说那天的感想,那就是天变得热起来了,夏天快到了

注1:前几章,我说过想要注个特殊的东西,这里我还是注了正史里,射援是皇甫嵩的女婿另:本书非历史,也非野史,越到后面越完全是虚构,只是对人物地理背景的借用,能够看做一种偷懒性投机取巧大家能够理解成另一个平行时空可能发生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昏昏昭昭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六章昏昏昭昭

四月未到,天却已经颇热。随着风飘着桃花的花瓣,官道上也蔓延夹杂着各种春天将逝的气息。

此番东归,由于有羌人部族随行,常有所过州县的例行盘查,行进速度便快不了太多;不过整个队伍大都是马牛拉的车,也慢不了多少。

与他们中间的汉人叙话,大多只能让我温习一下当年党锢的残酷和凄凉,确实不会带来什么好的感受,但是我又不得不问。而且在进山路前,我必须问完。

不过目前尚未在其中找到一个可令我眼前一亮的人才。最多几个还不算很老的故往稗官尚可补点刀笔散吏,几个羌族少年或能拔作军中小校。此事尚需回去后交给我的那个小朝廷去统一安排增补,也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寻出真正的贤能,但既然他们在做,便一发交给他们做。至少我还知道有徐颖,徐卫兄弟俩。毕竟,那两封漂亮的拟官奏议我还让银铃替我珍藏。

几个孩子的课业不知如何了,有没有请到更多更有才学的授业之师。那小黄毛丫头有没有继续缠着孔明。

补了张将军缺的继任者最终是谁,这些都只能等我到洛阳后才能知晓,但我对看着司隶西大门的空缺被谁拿走确实很有兴趣。

银铃安静地躺在我的怀中,随着车队的慢慢前行,时睡时醒。

醒了,我就和她说着我的种种心思,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睡了,我就静静想着下次她醒后的议题。

银铃会有一句没一句的稍加评论,不过鉴于我一直陪她说话,时不时逗她开心,她的心情一直不错。

这一路回去总是想着事情,便觉得走得快了。

没几日便又过函谷关。

此番那个叫徐晃的将军带着一个很年轻的校尉装束的少年来迎接我。这次骑都尉不在,便由我去打交道。徐、宋是文官不合适,葛凉新来不合适,小援太年轻不合适。想来想去,总觉得是不是漏考虑了一个人,想了半天才想起还真还有一个人来。脑中刚过了一下他的名字,只觉得名字后似乎直接跟了甚不合适,便飞速遁去无踪了。

与他们例行公事,主要麻烦就是这群羌人的身份种种。对此我能理解,前面一干尽职者已不是第一次拦停我,所以尽可能配合。

虽然他们很惊讶我都没有什么正经戍卫护送,也都对我敬畏有加,一如前面各郡县亭尉,但是也依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支仿佛是逃难而且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小羊、小马的羌人车队。

我自然没什么意见,凡事上点规矩不是坏事,所以我对这位徐大人还是挺满意的,觉得这人可以推举一番。

就是他那个随从校尉模样的少年看我的表情令我有点不安。

他似乎不时看着我,仿佛要回忆些什么。

我想起上次看见的两面大斧,又见眼前这两人仿佛有些相似。便恍然道:这位小将莫非令弟(一说是徐晃儿子,史书中对此存疑。)

君侯好眼力,正是幼弟质。

汝尝遇吾乎?

这个叫质的小将有点紧张,其兄也帮我问:质,可曾见过越侯大人?那次君侯大人进函谷关,你便支支吾吾说看越侯很眼熟。

可……能见过,即便不是,也太像了些。越侯大人容禀,那年雨夜,曾有一个荆州的大胡子官员带着妻儿回荆州去,曾与下官一行在乡社偶遇。这身形和声音与越侯竟一般无二,只略显嘶哑,而且语气也颇市侩,越侯可有一位兄长?

心中一紧:原来,当年追小羽母子俩的那个马队是徐家的。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我感到有些小麻烦,之所以用上麻烦,是因为后面车中有银铃,她如果乱想该如何是好。

智自小为孤儿,与妻一同长大。此等人我却从未见过,需得回去查查。这位大人,是何时看到的?

徐质说出一个一年多前的日期,银铃纵然不知道当时我确切在哪里,但是也该能算到那个时间我在洛阳到襄阳的路上。

不过我是谢智,此种场景亦只需一句话便能安全。前面那句问只是为了铺垫,避免下面这个问题太突兀,令人生疑。至于我说的安全不是我对前面这些人,而是我面对银铃时。要知道她怀孕后心情可不算特别稳定,又喜欢时不时使点小性子。要让她怀疑点什么,我下面日子可不甚好,毕竟这以后要和她一起在车上好一阵。

哎呦,那时日我也正在归乡路上。说到大雨……仿佛我是住叶城了。那人多大岁数?带着的妻子小孩又多大岁数?

那人约莫三十左右,提及了妻儿,不过他的妻子回避未见,身后小孩约莫十一二岁。

最要紧的便是那人的岁数和小孩的岁数,我现在的样子肯定没有奔波数日后的憔悴,必然年轻许多。而他们已经想当然地把那三人错当作三口子,只需要一个孩子的岁数就能让我脱身事外。

“我却如何不知道有如此之人?”我故作沉吟思索状,其实心情轻松得很。

“越侯不必多费思量,舍弟只是随便问问,我等去造册注籍一番便可给队伍放行了。”这位徐晃将军也觉得这场面有点不妥,便与我等告辞。

“如此辛苦两位徐将军。”

此事终究不了了之。我只是与派来侍奉我们的几位小吏询问了一下两位将军的籍贯和表字。很奇怪,这俩兄弟不是长在一处的。哥哥是河东人,弟弟却生在豫州和荆州交界处。按他们的岁数,我猜想,党锢之乱时,哥哥已经出生,年幼便留在老家托于他人,而他们家则避乱迁到了荆州与豫州交界的乡下,后来便有了弟弟。

走之前,我还很特意感谢徐质提供的线索,表示要回去查查。

行不多远,过关时一直没怎么啃声的银铃忽然问道:“是小羽母子么?”

“银铃也知晓他们母子?”忽发觉依然有些不安全。

“恩,是啊,佩姐姐告诉过我,还说他们就因为你在不认识他们的时候救了他们的命,便觉得你不一般,然后偷偷跟随你,发现你竟是平安风云侯,才决定过来投奔追随你。”

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至少那夜冒充别人丈夫没令银铃生气。当然为了安全,还是再多絮叨两句。

哎,二十多岁母亲,却带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孤儿寡母的,坏,能坏哪里?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偷东西?大半夜被几十个男人骑马追,被追上了能讨得什么好去。

银铃没多说什么,只是继续伏在我怀里,手摸着我的脸颊,“我的小好人宝宝。要不是怕给你添麻烦,我真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你干过多少不计后果,不求回报的好事。还好,上天眷顾;要知道你差点被秋鸾给杀了,就因为你替孟德顶事;就因为你心软,我和佩姐姐还没生养,你却已经有三个都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

“我如果真的好,不也都是你教出来的。”我笑着谄媚道。

“别真以为我在夸你,你要小心,别被人利用。”耳朵不期然被人揪了,而且此人似乎一时不打算松。

“我很乐意被你利用的,请慢用。”对此,我也只能继续作乖宝宝状。

银铃终于换手揪了揪我的鼻子,轻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伊人忽然又打破寂静:“子睿怎么不出去骑马走走,一直被我压着腿,不酸么?”

其实……我担心有人会偷袭我。

哦,你居然还会想着这个。其实上巳过后我也一直有此担心。不过我估计他们不会在大平原官道上动手,一旦被发现踪迹上溯到正主身上,只要他还未离开司隶,便难得善终。而且这次计划如此周详都没杀了你,他们也肯定很是紧张,可能还怕你找他们麻烦呢,怕是早溜回洛阳了。

我肯定不可能这么干,现在还不是天下能乱的时候。但还是提防有刺客可能在某处狙杀我吧!外面空旷些,我可以出去晃晃;在这山谷内,你就陪夫君窝着吧。

子睿真的长大了。我都曾想着你回来后,说不准会去齐公那里有意无意地折腾一番的,回去之时穿上华服继续在外挑衅那些刺客呢。看来,我白担心了。其实我才来时在你身后听见你那通布置,真的很吃惊,子睿真的长大了。

说着,还往我怀中多探了些。

一旦来不及躲闪,箭头又带毒,就麻烦了。现在我得示弱,回去有事和父亲他们商议,这一年我们要折腾谁。

你这么想的?

我点点头。

怪不得,你与我只坐一辆普通车,却把原来的装了各种杂物。快到函谷关,大路狭窄时,你就再不出去了。既然早想好了,怎不与我说?

“怕你担心我。”未免继续遭发难,直接一口吻了上去,她小嘴接着,真就不再问了。慢慢地,我们似乎都有了一种冲动。不过银铃还算有些冷静,忽然推了我胸脯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这才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扩大。

似乎我们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失落。

良久,我才继续想起我还可以说些话。

“那天晚上睡不着,想通了一些事情。”

“嗯,那夜我枕着你,觉察出你睡不着。不过你一动不动,我也不想打扰你。后来你仿佛不舒服了,稍微侧了身,咳了一嗓。我才和你说话的。”

铃儿如何知道我睡不着的?

子睿仰着睡着了就该打呼噜了,侧着睡着则会呼吸变慢变沉很多。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又亲了一口。

伊人忽然蜷起身体,却用双臂抱着我的大腿:“子睿大腿真粗。”

然后右手伸出忽然比出一个圈来,“那时你腿大概就这么粗,你怎么长起来的,虽然我一直看着,但想起来,依然觉得神奇。”

“人么,总会长大的。”

“花好香。”伊人忽然闻到了风传来的气息,很是贪婪地呼吸了一口,又抱紧了我:“和子睿一直在一起真好!”

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尽述的快乐,溶着一份撒娇般的甜蜜。

其实一直和心爱的人从小生活在一起确实是好事,能让我知道很多事情。一路颠簸,加上有些害喜,银铃其实胃口并不好,而转得也快;这会儿想吃这个,那会儿想吃那个。但是,她却在努力吃各种东西。我想她一定是为了孩子。

我建议她别勉强自己,伊人却只是尽量一边吃,一边挤出傻笑,还需我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渍。

是夜夜宿谷城,一夜无事。就张林与侍女谈笑声音喧哗,被我例行公事般收拾了一顿。

那两天一直坐车身子骨有些莫可名状的不得舒展,拾掇完张林后,感觉放松很多,很快便睡着了。

次日临近傍晚,终于赶回洛阳。在城外安置好俄何和烧戈两族下面几日起居,便带着随行官吏从属住回越侯府邸。交代几句,又带着银铃径直回父亲府上。

那天傍晚,风都是暖的,夏天正越来越快地赶来。心中满是各种心事,回到自己屋便躺下,随由母亲跟来问这问那。

那夜没吃晚饭便睡着了。唯一的记忆,便是银铃将头枕在我的臂弯中,似乎还抚摸过我的脸。

其下几日,该做的事情还得做:送别该走的人,见暂时不会走的人。跟着父亲,保持缄默,努力记下该记下的事情。

只觉得昏昏沉沉,很多事情不是我爱做的,但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勉力为之。

陛下和何皇后两位都叫我多留阵,甚至皇后还表示银铃儿媳妇可以留下来产子。称让太医宫女们看顾着,定然妥当。

这老娘笃定将我视为亲子,眼神都和母亲找借口留银铃时一般无二。知道我舍不得银铃,留个人质,逼我不时往洛阳跑。

场上还得含混过去,只得把回家的念头先压住。

又过了几日,到四月初的光景,家里设宴,招待群臣。父亲把整个尚书台的人介绍我认了一遍,还和我说,我得熟悉这套班子,以后来了还需搞好关系。

天知道过了七八年后,这些人还会有几个留在尚书台。父亲可能只是为了借机拉拢一下这些尚书和尚书丞们,显示对他们的器重。不过我总觉得父亲欠思量,七八年都不升迁他们,尚书们岂不难受。但场面上,我又岂敢乱发话。

不过相对来说,我更注意仲道兄身边空悬的位置。

我想熟视无睹,但是却总不经意看向那里。未免银铃起无名火,先坦白提到此事,加了一句不知何故。银铃倒没有责怪我或者借题发挥,只是解释道,可能定了婚期,现在便不宜过来了。

这场上觥筹交错,还好我确实爬得够高,只需留在原位等人来敬酒便是,不需太麻烦。终于忍到仲道兄来与我为寿,趁着席间歌舞正起,不便回自己的位置,暂时坐到了我身边。自然,也可能是特意如此。

“她如何不在?定了婚期么?”热心地笑问道,我并未太伤感,似乎真的从中解脱了。

“怡妹说要再去南边游历一下,说要忘了你。”仲道兄仿佛也很轻松:“真羡慕子睿贤弟……能先遇见她,与她共度过那许多事情。”

我不知该如何接,只能笑笑。

“当然,如果是我在那个地方,可能也没法像你那样。”仲道兄看着自己双手自嘲道:“我可没有贤弟那么强壮。”

“她说她想忘了你,却怎么也赶不走心中的你。她不想在心中总会念着你的时候嫁给我,说这样对我不公……为此,很感谢她,但我却无计可施。”

仲道兄似乎喝多了,一直在说,而我和银铃只是一直在听。

那夜喧闹,我很是疲累,也有些厌倦了。不禁开始怀念广信的云,广信的雨和广信静静的黄昏。

这里昏沉沉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明日确实得和他们提出南归就国之事了,理由便用急待戡乱吧。

但其实那夜事情才刚刚开始。我靠上床榻喘定了气,正待更衣就寝,却发现银铃正衣坐在我身边。

“银铃,早些睡吧,明天应还有颇多应酬。”

“不,你先养会儿神,别褪衣服,马上要起来,今晚你一定有事。”

“父亲告诉你的?如何没告诉我?”

“你今晚老有人与你敬酒,你如何有空?”

果不其然,片刻后,父亲在窗外轻声唤我:“赦……子睿吾儿,银铃可告诉你了?出来……嗯,儿媳妇儿啊,你若不嫌也可以来。”

父亲看来也喝得有点多。

再片刻后,我们四辅政加银铃便在密室中碰头。原本我以为酒酣的孟德兄此刻正精神抖擞地看着我和银铃笑。

“小夫妻被我们吵了良宵,姐夫对不住你们了。哦,还有一个小宝贝,打扰你休息了。”他还冲着银铃肚子做起了揖。

老师也坐在那里笑着看着我们:“嗯,本来不打算叫你的,但是我们觉得你应该要知道一些事情了。”

心中咯噔一下,看了看银铃,她却似乎早料到如此一般。

“我们前面在很多奏议中的种种不合,朝堂上的争执,都是做给其他人看的。”父亲这平平淡淡的一句,却让我整个胸膛里都咯噔了一下。

“但以我们对你了解,我们暂时不想让你知道,就想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由令尊与你交待,放点假消息,让你做给所有诸侯看。你老师思忖再三,觉得你或能有更妙之举。”

“恩,今上立储,最终定了何太子。”父亲忧心忡忡般说道:“朝内一番吵闹,这太子一脉官吏果然大多拟给了和袁家相关的人。袁家果然门生故吏遍布,动之不易,躲避皆难,我等削藩怕有大阻碍了。”

“子睿,你还记得那林中的小校么?”我自然不会忘,便冲着孟德兄点头,孟德兄才继续:“我本想借机留几个机灵可靠的为郎官,好乘此机会跟着太子。不过一年之内他们全死了,你见到的那个是最后一个。岳父大人纵使控制内朝,但架不住外朝大多官员和郎官都和他们有瓜葛。”

“当年我等凭洛阳之乱得以主控内朝,虽然表面风光,不过我们在朝内的势力仍远不及董,袁两家。可你年轻,不时冲动,当年意气用事,触怒董家,虽然让我们找到了由头争取陛下灭了董氏,但没能让董袁两家在立储时内耗一番,实在有些可惜。废了董家后,袁家自然坐大。于是分封时,袁氏几支都得封地,朝内司空一脉肥缺也尽数归其所得。我们几番作为不利,只得故意争吵,甚至在陛下前,频起争执;还频频向其示好,这就是示弱……”父亲似乎也有些动气,不过很快平复了:“不过你的表现,倒都在你老师和孟德的意料之中。所以,在你没来之前,我们便决定随由你任性使气,用你做一场布局,让他们看。仿佛我们中能合力的关键就是你一样,却未想差点给你惹上杀身之锅。我等此番冒险同意你去陈仓平乱,便是要凸显你的使气任性。之所以说冒险,便因若你败了,恐怕我们真有麻烦了。”

“子睿恐怕尚不知,我们故意找些人站我们这边拥立董侯……其实我等早已属意何太子。二皇子要聪明很多,若他当太子,以后我们怕他会难受控制。若为人所趁,我们削藩就更掣肘了。虽然太子部属已定,但时间还长,我们还可以慢慢想办法换掉太子一脉的诸多袁党。”

“对你就一个要求,拖住袁术加孙坚。孙坚代朱儁已成定局,不过我们给吴国从公国降为侯国,还会把会稽郡最南的东冶县划归你管辖。”

“其实本来我们真打算依然不告诉你,怕你有些事情想不通,而你那性子又着实让人不放心。但对此番你在上林苑的种种表现,我们很满意。虽然我们都算对你了如指掌,也基本算对了你的诸种应对,但你给我们的惊喜也太多了些……这次又有那个什么给西北和东北两家联姻的主意,给孟德添了乱子。不过两个长史府的建立却也拖住北边各诸侯的手脚。这……算相抵吧。子睿能定大事,越凶险却宛若越轻松,但那些日常小事,银铃需替他规制好。”

我倒真不惊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葛凉刚和我说过我会被自己亲近之人利用之故,不过既然我依然信任我的这些长辈,也没觉得受太大伤害,当初也是这么和葛凉说的,那便没什么值得抑郁之事了。

“这就是我等为何也想让你的银铃夫人来听,你那次在朝内猛夸你的银铃,知道你出自真心。我们也希望越平国夫人好好管教你的这个小夫君,别再给长辈们添乱。”

我看向妻,银铃却低着头,恭敬受教。

我便也一言不发,随由众长辈教训,不敢还嘴。只是银铃时不时瞥过来的目光,实在令我忐忑不安。传来的并非脉脉含情,却仿佛是嫌我乱说话,回去定要好好收拾我似的。

我等说了这许多,你仿佛并不惊讶。这却是为何啊?说与我等听听。

父亲,老师,孟德兄容禀……闻得此言……反倒宽慰不已。智所忧心者,乃外尚有劲敌,而内已生嫌隙矣,常愁如何居中斡旋,而不能自解。今既知设计如此,再无忧矣!

三位长辈都笑了。师父笑着指我:“此实子睿耳!反倒是我等多事,恐汝早知,事事若无其事般袖手旁观,令外人生疑。由此看来,我等多虑了。”

“劣儿能如此,也是尊师教导得当,又多加提点,才能成今日之事。”父亲已经开始向老师拱手谢礼了。

下面多一些轻松的闲谈,只最后孟德兄补了几句,似乎也是他们已经商议好的:以后该出手的事情,可能还得多依仗你。你出手,大家不奇怪,皇上也纵容。本初、公路都还没走,估计也是想等我们走才会离开,你得在他走前稍微给他些颜色。我们已经常和事宁人,如果你都过于示弱,会让一些墙头草彻底倒过去的……你还得时不时发发你那股平安风云侯的劲。

诸位长辈依次先行离去,最后只留下我和银铃。父亲让我们也早些去休息,但见银铃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带着恶趣味般的笑声说道:小子,小心了。便将盖板一合,只余下我二人。银铃一见入口关闭,立时站起,便开始找什么。

我很紧张:银铃,你这是要干嘛?

找个趁手的东西管教你。

我很慌张:为什么?

“谨守诸位长辈教诲,不管教,怕你不长记性。”语气虽然算不得凶狠,甚至带着一种戏谑,但有股认真劲。虽然银铃从小从没打过我,只挨训或罚跪什么的,但用的也差不多就这种语气。所以我只驱散了些慌张,依然很紧张。

“我现在都是孩子爹了,能不能不要当着孩子面这么教训我。”我承认我怂了,于是得搬出尚不现其形的救兵。

“就是得给孩子们立个规矩,看到不听话,乱说话的大人会受什么惩罚,他们以后才会乖。”伊人仍然认真地寻着凶器。

幸好要么她拿不动,要么不适合作为训诫恐吓的工具,要么就是那股气暂时压下去了;最终伊人只是站我面前,含笑用手指指着我。

“坐好!坐正!双手捏耳朵,说错哪了。”

“你说哪错,就错哪了!”我一直很乖,尤其面对银铃。

“小时你犯错,我从不打你,把你惯坏了啊?怎么这么大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我,平安风云侯,四辅政之一,越侯,所谓大汉上将,毫无身份颜面地被相对我来说娇小可爱的妻,教训了有小半个时辰。

谁要是敢传出她教训我的话去,我一定扯碎了他。不过目前只有我和她有此可能,我自然绝不会,银铃好像在外人前还挺给我留颜面的,当然背后基本从不留。如此看来,我还安全。

另外我也认为训完我对她的情绪有帮助,至少她教训完,情绪很好,也不显得累了,于是叫我搀着她回屋睡觉。虽然松了口气,但我依然对她今晚没事就提我小时候尿床铺之类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我怀疑就是没有得到好好休息,导致作为正在怀孕的银铃情绪不够稳定,导致了今晚的惨剧。她后面完全是没话找话,包括自己妻子怀孕,某人还出去和人喝酒,还想着其他女人,甚至还跑出去过找其他女人之类的。

但我不敢反驳,静下心想想,即便是她允许和要求,有些事情我做得确实不好。

我小心翼翼,戒骄戒躁,恪谨恭谦地扶着我们家最尊贵的银铃夫人大人回去休息。直到服侍她先躺下,自己乖乖在旁边歇下,才算松了口气。

伊人似乎也觉得今天过火了些:“我今天是不是有点太凶了?”

我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

伊人瞬时又换了种心情:“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今天凶了吗?”

我不容置疑地猛摇头。

“好了,休息吧。”伊人终于带着满意的笑容躺进我的臂弯里睡去了。

忽然很想折腾一下袁家人,因为我总觉得最近压抑的情绪需要稍微发泄一下,而且张林最近也不和我住一个院子。

要折腾一下袁家人也不是很轻松的,鉴于昨晚的情形,我决定还是好好向长辈汇报请示。于是第二天,我向银铃汇报了我的想法,银铃觉得可行;便向更上一级父亲汇报。经过层层把关,父亲觉得轻重正好,便开心地允了。

问我何时进行。我说还得做些准备工作。解释总结起来一句话:纨绔恶少也需个跋扈的靠山。

于是我孤身面圣去了。作为四辅政之一,未来某些年的内朝领尚书事者。加上皇上皇后正因某特殊原因宠信我,正是积攒佞臣之资的好条件。

不过这日走运,还有一场可以让我即兴发挥的局面。

这一日以皇后名义,一群官宦夫人小姐被请进宫,是为太子选妃之事。

瑾儿已聘于二皇子,这太子既定,这太子妃之事倒真是箭在弦上。

自然袁家几位在众人中地位显然尊崇不少。想到这里不由感慨,老师也不生个女孩;父亲也不多过继几个妹妹过来;我的女儿最大的亦悦才断奶没多久,而且不是我亲生的,就算够岁数也不好送进宫;孟德甚至结婚都比我晚了,不过好像也是因为我抢了他未婚妻之故。

我想起了子玉的妹妹,觉得这话头算还有些念想。

当然我还是要出场,于是当我被召到偏殿见过皇上皇后时,仍是在两边官宦家夫人小姐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中完成各种礼仪的。

这些官宦小姐大多是见过我的。不过这日我捯饬了一下,此时的我,已属于银铃出手,必然上品的境界。早上她帮我折腾时,我就夸过了,不过没咋讨好成。说来问题也不大,就是我睁开眼第一句褒奖出口的时候,伊人愤愤道:我还没开始。

这日我穿着我大汉典型的成功仕官的服装,在家我看着镜子都有些不好意思,都想问镜子里那人模狗样的衣冠楚楚者:汝为何人?

自然这种形象的我很是惹起了一阵不同的私语。这女人一多,场面就是热闹,要不是上面还有皇上坐镇,估计这里早就从呜呜嗡嗡变成叽叽喳喳了。

拜谒的台面话说完,两位长辈倒是挺开心,甚至还让我进去请太子出来。

甚合吾意。我刚要即兴发挥,就有人替我搭百戏台。

不过我在屏风后多留了一阵,至少需要知道袁家小姐们在哪里。

辨太子显然与我关系不错。为何不错,我不算很清楚。似乎是挺崇拜我,说自己也曾想杀敌于阵前,所以才练射箭。聊了一阵,他似乎挺好相处。

我问他可知为何要去偏殿。

他似乎还真不清楚。

我说似乎为了太子殿下选妃。

他倒是不遮掩,而且直接就开始埋怨,还和我说:瑾儿本是喜欢他的。

我心道:你这便错了,但错得好。

我决定继续发挥,告诉他:瑾儿是过继给父亲的,非我父母亲生,故而被诸侯们以此为由给参否了。

然后带着他到偏殿旁边屏风后躲定,指着几个少女:刚我上殿拜见,看到皇上皇后似乎属意让你在那其中几个选一个,。

下面依礼,引出太子。

行了,捣乱完毕,继续在旁安坐,陛下形容太子的话倒没错:轻佻无威仪。

不过我觉得他蛮率真的,有什么说什么。

想来他出生时,整个宫城皇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的男丁。而董侯出世后就一直跟着奶奶。从他出生起,整个宫城除了皇上皇后,基本也就是可供他肆虐的天下了。

我其实不也是在利用别人么?太子明显对袁家几个小丫头,很是抗拒的感觉。

等这趟女人们各怀心事的事一结,各自回去。我再叩首做我的好孩子,就道昨日夜里忽觉得热了些,踢了被子,今早觉得受了些寒凉,想着陛下前阵也有伤寒之症,便来面圣,以安儿臣之心。

皇上忽然自作聪明,却不能领悟到我想表现的孝心。贼贼地问道:“吾儿想从这里要什么东西么?”

心道:何不趁机?

脸上开始傻笑。待得皇后也以为我是有所图,也张口询问我有何求时,皇上更是得意起来:“我就知道,说吧?”

“那位任乐师可还在宫中?”

“子睿吾儿,你想什么心思呢?”皇上脸上表情很是奸邪,带上了相当不厚道的笑容:“莫非,银铃有孕,你憋不住了?嗯,嗯……哼哼。”

我“羞愧难耐”,“慌张张”解释道:“父皇误解儿臣了,任乐师与秦侯手下大将彼此倾慕,已定终身。本来应该是姐姐、姐夫来要的……”心中肉麻了一阵,下面这话是要让皇后听见的:“但他二人却因不想与父皇夺爱,不能张口。”

这番就有些栽赃陷害父皇了,需赶紧转口:“儿臣嘴笨,说错了话,只是心知姐夫不便张口,怕被怀疑要纳嫔妃,故智愿承不孝之罪,请赐任乐师于秦侯即可,也算成人之美。”

总觉得若有前生,我应是个名闻天下的倡优。

终遂吾愿,也能践故往之诺。

日头还早,就着这个好事,我决定去找兄弟们。不过想来想去,此间也就剩一个子涉可以商议些事。

我先把今日选妃和替秦校尉要任小姐之事告诉了他。便又和他商量老二之妹去选妃之事,问他是否可行。子涉虽然有些轻浮不羁,却模拟子玉般恬淡口吻:其父就一个亲生女儿,子玉必当保其妹之幸福。观其能为公主而逃公主之婚,汝便应知之。

我点点头,表示此乃兄之错,不再提了。

“你还蛮喜欢给人作媒妁的吗?”这厮原来的自己终于又回来了。

弟妹不知何时听到我来的风声,自然进来见礼,问兄长前来何事?

我却忽然注意到一个地方,“弟妹又有了?”

弟妹有些害羞:恩,雨盈大了。帮她添个弟妹陪她玩耍。弟弟最好,也算给夫君添一男丁。

我得意地看向子涉,看这厮如何再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

他没用什么特殊的语气和我说话,只是脸上带着一种幸福。看得我想回家。

但暂时只能先回洛阳的家,未到门口就发现外面车舆云集,直接从父亲府上绵延到我府门口。从形制来看似乎又都是妇人们的车舆。难不成从皇宫出来就转场我家?这又是何道理?

寻人问一下,倒不是那批,却是官宦夫人们的聚会,母亲和银铃正在招待,父亲都避出去了。

我觉得我也避出去比较好,可以显示我和老爹在这个问题上的一致立场。

不过也不用考虑避哪里,往南第五家就是我在洛阳的府邸,去那至少也是现下的好选择。门上有平安风云侯府,门口还有两个“我”分列左右,好认之极,数都不用数中间隔着什么门面。不过那日夜里不算明晰,今日无聊,觉得有异,便特意到两个“我”之前仔细观瞻,却发现两只前爪被磨得雪亮,那头上的单犄角也是光滑异常。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进去寻人问询,进门却看到父亲正在前院中与小援交待着什么。

自然先给父亲行礼请安。

“子睿,你如何不在为父府上,来这里作甚?”

“您都出来了,我为何要在那里?”我看父亲脸色狡黠,定有问题:“父亲,你这是什么眼神?”

“因为这些人大多也是希望要见你的!要沾你的仙气。”

“仙气?”

“也不知是什么人传的,说拭獬豸之角,可保怀上男少;触獬豸手足,可保儿孙仕途。”父亲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见了外面那两尊石像了吧?还说什么要子时丑时去才有效,小援前几日就被折腾醒了,在门缝中看见此景,差点追出去。”

我恍然大悟。

“所以,怕有些不少家是想见你本尊的。说不定还要扯你点什么回去。”父亲依然带着玩笑的口气。但我想,应该不是玩笑。

“那我去后面睡一会儿,她们散了我再回去。”

“你不是没有午睡习惯么?”

“被你儿媳妇教上了。”

“吃饭了么?”

“哦,有饭吃么?”

父亲摇摇头,“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说实话,有些烦躁。不过这日午饭不错,母亲不在,父亲肆无忌惮地弄了头整牛,寻口大锅烹制了整个上午,还有大半扇在庖厨那里搁着。到后院见此情景,加之香味四溢,心情顿时大悦。

快吃饱时,瞥见小援看我眼神很是崇敬,问为何?

他满脸真诚地赞叹道:“未想真有人能吃掉一条牛腿!”

我忽然有点反胃,可能是想起当年长沙那条土砖般的牛腿了。

“以后别提牛腿,提牛肉就行了。”我咽了一口喉中翻上的酸水。

“但那是一条整牛腿啊?我是看着切下来,盛在这个大木盘子里端上来的。”

“可以了可以了,别提了。”我整个胃都不舒服了。

“子睿啊,你既然这么喜欢吃,你看还有半头牛,今晚我让人把他烤了,牛后腿留给你。”

我差点吐了,赶紧扯乎,与众人言,先去歇息一会儿。

好容易压下所有的心思,这才躺下。秋鸾却来叩门,问我可醒着。

只得起身让她进来。看她手中竟执着剪刀,问此又为何事?

秋鸾赶紧先收拢剪子,笑着解释道老夫人和少夫人要她来取我些头发,听官夫人们说,用来炖汤可以保胎儿平安,两位夫人熬不过,便应承了。然后少夫人就和她悄悄说我应该在这里。

我无可奈何摇摇头,转过身,拔下簪子,散下头发:“你且取吧!”

这小丫头很小心地剪取些头发时,还很好奇地问:“越侯大人真能变成獬豸状么?能变身与我看看么?我不怕。獬豸是明辨是非的圣兽,越侯大人是心系百信的好人。”

“你也信?你见我何时变过?”我又气又急。

“哦,哦,秋鸾错了。”小丫头立刻软化了。

“没凶着你吧?”我也觉得对一个小姑娘那么恶狠狠地乱喊不合适。

“没,没!”到底不是银铃,若是银铃,这会儿我已经是大罪待处置之身了。

这番终于得睡去,睡得迷迷糊糊,秋鸾又把我叫醒,正待发作,却说是少夫人叫我回去。

收敛身心,穿好衣裳,梳好发髻,正好冠冕。又擦了把脸,总算精神了些。

门口车阵几乎散尽,就几辆车尚在,其中似乎还有我们家的。按说,最多不过几个母亲的亲近还在,无妨,大不了再让那几个婶婶姨姨什么的品评折腾一番就是了。

转过来,母亲却在门口迎我,笑脸很是灿烂。看得我很是开心:“母亲为何在这里等孩儿?”

“进去吧,还有一个专门要见银铃的。她们说了会儿话,银铃说也要让你去听听。”

进去时,母亲还不停替我整理衣服,心情出奇得好。

不过引我进的地方却是偏厢,帘隔另一边就是模糊的银铃和一个稍年长的妇人。

银铃显是知道我进来,便欣喜地说:“姐姐,这帘后便是我的夫君。若有何求,但请直言。”

此女赶紧行礼,却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请我见见她的夫君。

按照各种传闻,“我”的石像快被折腾出问题了,刚头发都给割了不少,可这见她夫君又是何说法。

看着银铃似微微点头,只得正经其事地先应承下来,还说让他来随时这里寻我便可。这妇人感激不已,便告辞了。

这妇人一走,银铃便笑出声来,只得掀开帘子过去问询原因。

“这妇人也是因党锢,与夫君从小在一起。不过好像她比其夫要长得更多些,怕有七八岁,她含糊其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男子倒也不错,依约娶她未尝纳妾。呃,不是要指摘你……我们情况不一样。”

“不过这男子也快二十了,却行不得房。夫人看着他,这小夫君就自己发虚。这妇人还自责,说小时候管他太严苛,因有时贪玩不愿读书,甚至把她的小夫君捆起来打。”

言毕我们一起长吸一口气。

“不像你,我都舍不得打。”这话令我很是不满地看着银铃,银铃似乎是故意失口一般,依然灿烂地笑看着我。

我知道母亲为啥刚刚那种表情了。如果女人们一下午听的都是这样或那样离奇和令人发笑的家长里短,确实应该很开心。

“那我怎么办?”

“教那孩子呗!你不是一直很英勇么?我的大色宝宝。”伊人笑得更开心了。

我懵了,这种事情也该我教么?我该怎么教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为人师表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七章为人师表

我一直以为夫妻办事是水到渠成的活,即便没有类似学堂里一干同学的荼毒,稍听得周遭经人事的说说也该知道如何为之了。比如天赋异禀的我,不过我第一次倒真不是和银铃,而是和佩儿。如果第一次就面对的是银铃,可能还真会有些障碍。

不过既是个小吏,也该经过学堂熏染和官场浸淫。快二十了,结婚都不知多少年了,除去前面几年确实有男子发育上的原因,为表示对万岁陛下的无比崇敬,且从十三岁开始算起,七年行不得人事,就不仅是生命中少了很多乐趣的问题了。想到此处,得小心地周遭看看,若是银铃看见我此时表情,怕就有一番训斥要受。

银铃倒没随在身边。片刻前,伊人带着快乐的语气打发我出去想辙,别打扰她午睡。

贼心不死地问要不要我们夫妻俩模拟一下现场,以便有第一手教学资料。毕竟许多日未尝行事,怕生疏了,缺失了什么重要步骤不好。银铃打着哈欠摇着头,打完哈欠又笑着哼道:大色宝宝。

亲了一口已然闭目睡下的银铃,便只能一人出外寻思了。

此事又不宜和他人讨论,当真憋死我了。

父亲避难归来,和我一样在院内晃悠,不期然在后院花园遇上。这日父亲似乎有心事,便问父亲所为何思,父亲摇头不答。父亲见我也愁眉不展,也问我有何忧虑,我亦低头不语。

我们爷儿俩终于一齐踱到廊边坐下,二人相隔不远,却各怀心事。

心中烦闷难解,决定换个话题。说起一件一直没打听差点忘了的事。

“上次韦县丞来禀报的盗我墓之事,后来如何了?”

“恩,司马防大人处理及时,应对得当,在长门亭设圈套将贼子们全抓了。”父亲随口答道,我觉得或许父亲担心的事情便和此事有关。我只知道自己要是一心想着某事,提其他事时,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完整话来,父亲本在苦苦思索,却如此快的回答,定有问题。

“父亲也正忧心此事?”

“哦,你已猜到为父所想了?”父亲倒不是很惊讶:“此事有些麻烦,陛下终已知晓,但为父还没想好该如何为此事定论上计。”

“当日,儿听得坟茔中竟有另一人尸骨,也甚是慌乱。只是出征在即,便生生按下心思。后来在陈仓酒肆中听得此事,反倒自己想明白了。若真如此,便说明我想的都是对的,便无什么意外了。”我反倒忽然轻松起来,只觉得眼前已经豁然开朗。

“不要乱说什么自己坟什么的,不吉利。”父亲似乎也有些释然后,才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传言不假,以前我们也谈过此事,可怜的大皇子,虽然送出了宫,但已染病邪,终究没保下来。后来何氏一封后,便差人来问,为父也是怕她太伤心,便编了个故事。况当日,所有随行人都以为是我的赦儿夭折了,你母亲思念你,又怕你真的故去,在黄泉无依无靠,还年年祭祀你。呃,呸呸,这话说了不算。为留皇上皇后个念想,便禀说为避宋家人追杀,兄长与我商议趁那次出行派人送了出去,只是至此全无了音信。不过,此儿脖后有痣,或许某日可以寻回。此事当日只有我和你母亲知道,那个假的朝东的申家墓里的才是真正的皇子。我等为陛下也算尽忠了,只为让那孩子能面朝父母的方向,让那假坟头都朝了东。皇上皇后赐的东西,我们也尽埋于此墓中,以为陪葬。可恨那些当年工匠,我并未亏待其众,须知有些封国大葬为保其密,常将工匠一并杀害为殉,我厚待而遣归,这干人怎还是起了贪念。此事已泄,让陛下知晓,我如何解释,着实令为父头疼。”

“可惜,也正因于此,好事者常将我当作那个失踪的皇子。”

“哎,是啊,往日还在四辅政之间说过。嗯,不提了。现下为父头疼的是,与陛下继续圆谎,给他们留个念想,则那坟墓逾制,必给有些人口实,日后定有文章;实话实说,前后回答不一,欺君罔上。当年实在不该一时心软,为此撒谎。”父亲叹了口气,手按了按头侧:“不过也不打紧,掩不过去,就实话实说,求陛下宽恕。反正,今上现今也不是无子。又这么多年了。”

“父亲不必焦虑。若此事捅上去,陛下责问起来,您便说为掩宋家人耳目,而故意为之。”

“傻儿子,所有恩赐都是宋家被灭,何皇后掌**之后才行赏的。时间自有先后,如何过往不分?”父亲还没意识到我已经想出法子了。

“按说历经二次祸乱,党人也该都被剿灭了,尚还有我等存世。宋皇后一脉本家大业大,哪能那么容易湮灭?卓贼被按在西川,董家也都被抄了,可还能在山里动用上百号人伏击我等。”我已经开始笑了。

“那又不是真的董家……哦,哦,哦。”父亲忽然明白过来,整个人都欣喜起来:“既可以让董代袁,则以宋代未名又有何妨,此李代桃僵之计,妙啊!愿闻其详。”

“宋家残余没法报复皇上,寻在外遗失皇子的晦气还是可以的。毕竟是您送出去的,他们自然会在上阖打听消息。您埋赏赐于坟冢,还将此墓移出祖坟之所,大张旗鼓地将赏赐作为陪葬埋下,然后放走所有工匠。便是为了掩此等贼子之耳目,以示皇子已死,断了这干人之恶念。为防万一,您还命人日夜守卫,致使此坟二十年无忧;未想,此等宵小竟为了验证墓中是否有婴儿骸骨,不惜趁陛下收回平安后,去刨坟掘墓。”

父亲豁然开朗,只是转念一想:“不过,如此的话……那干贼人,便一个活不成了。”

“作恶之心存二十年,此等人留于世间又有何益。”这番说完,我也觉得自己够狠了。

“罢罢罢,子睿所言极是。”父亲开心地扶着我肩膀站起,“这番我便好受多了。不过,子睿啊,你想好怎么和那个不能尽人事的小吏说了么?”

“咦,父亲,您也知道了?”我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您如何得晓?”

“还不是你娘亲。这些老娘么,就爱嚼这些……要说我才认识你娘时,她倒不说这些的。不过从她嫁给我后,即便当年还是小姑娘时,我便听的都是这些。这都二十多年咯。”父亲欢快地站起:“说吧,子睿此等大事竟能如此巧妙,那件……小事情,应该没啥问题吧?”

“非也,智正不知如何启齿,父亲可有妙计?”其实原本似乎我已经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不过听到父亲提到母亲年轻时候那份欢快,让我不禁联想起父母年轻时的样子,忽觉得很是向往,若我真能随双亲一起长大,又会怎样?

“为父长于汝母,未尝有此碍,很快便有了你,能有何计?不过……为父予你些药,若儿实无计可施,可赠与他。”父亲神秘地贴近我,声音越拉越低:“开始陛下担心你无后,曾怕你此事上不行,便赐了些药,让为父转赠于你……是那种催情乱性之药,陛下当年十几岁就吃了,这不就有了长公主和那大皇子……”

“哎呦,还有一事。”父亲忽然颦眉:“如是这般解释,便有一个漏洞——大皇子可能尚存于世间,不知其在何处,且无法证其生死。若有居心叵测者推出一人,捏造一干依据,说他便是,挟其而乱天下,何如?昔年陛下自皇后处知晓后,亦恐此患,故未敢命人多方查找大皇子。”

“父亲莫怕,天下已传言似凿凿,皆言我是此子。我固不否其实,则天下无人可争。况太子已定,贼子无可乘之机,师出之名了。”

“我也听过,可……唉,希望诚如子睿所言了。”父亲稍稍松了口气,便又怪笑道:“那药,吾儿要不要?”

“那儿且先拿着吧,实在无词,便赠他。”心中实想着:反正拿了不吃亏。

拿到手的是一盒白丸和一盒红丸。父亲还解释用法道:白天吃白丸,精神充沛;夜里临场吃红丸,耐力持久;一次一粒,最多三日为一药程。此药虽好,不要贪吃哦。皇宫内侍出品,陛下指定特供。

拿着这样的两盒药,我都不知该往哪去。只得先回自己的屋,未及门口,却听见两位怀孕女子正在交流怀孕心得。尤其爱畅谈最近和夫君置气,夫君不敢违逆的快乐感受。

前面还可听听,后面觉得太过邪恶,实在听不得只得躲到议事厅去。捧着手上两盒碍眼的药丸,越看越觉心虚,差点想拉开地板到密室里呆着。

终于瞄见银铃送走姜夫人,赶紧溜回自己屋里,先藏好药丸为上。

银铃却立时跟了回来,还闩上了门。

“小东西,干嘛去了?”伊人似乎还在刚才气氛中,心情很好,但语气颇不好:“偷听不下去了吧?听到你脚步声了,我才故意和她那般说的。后来听不下去,又跑哪去了?你刚鬼鬼祟祟在干吗?”

这一串问话,相当犀利。颇费我一番口舌,有能说的,有不能说的,有适宜说的,有不适宜说,有说的,自然也有没说的。

不过那两个药盒的事我倒是照实说了。

银铃红了脸,贴近我:你真的很想要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红着脸:想要,许久没要了。

我们靠得越来越近,尤其嘴间很早便贴着了。仿佛是要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必须澄清的是,我没吃药。

而且必须声明的是,我可以圆满完成药的疗效。

晚上吃完饭,被父亲拎出去,问是否吃了那药。

老实答曰没有,反问父亲为何有此一问。

父亲表示曾路过我屋,且窗户隔音不好。

父子二人皆沉默片刻。

还是父亲抢先责问是否太猴急了些?或对胎儿不利?

需对父亲详细解释道:“银铃告诉我:“姜夫人讲于我听:“子涉与我言道:“太医令答我:“此时节,行事不甚,勿挤压妇腹,则无大碍。”””””(注:不符合标点符号规则,作者故意为之)

第二日大早,神清气爽,看着身边伊人仍睡得香甜,便自己轻轻起身出去。现在这般倒真不怎么会弄醒她了。

到后院舞阵兵器,觉得身体舒畅了,又到马棚去牵马。

自府侧马门牵马以出,却见门口立一少年官吏,目不斜视,身不稍动,静默恭谨,伫于门侧一马车前。见其身着尚书台的小吏官服,心道怕是来等父亲去尚书台的。便上前行礼,问是否需我去与父亲通禀一声。

这厮见我,似有些紧张,忽一拱手一躬身行礼,再起,声音开始颇大,却越说越小:不知越侯可有闲暇,望赐片刻与卑吏,有一事讨教。

心中大惊,这也来得太快了,但面上还需尽量淡定。只得拴马与柱,张手请道:与我来。

我府深处亦有后园,其中有亭。此间宽阔,耳边虫鸣嗡嗡,院内鸟鸣喈喈,远处鸡鸣阵阵。既然在屋内会为人在外偷听,不如寻一开阔之所,以防周围有人。

一路急思应对,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因我还是觉得自然而然便成,哪有什么不成之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有何为难之处,且请道来?”我还尽量压低声音。

“我六岁娶吾妻,时妻已十四。况自幼提携,恐吾惫懒,庭训甚严。”这小吏声音更是细微,若不是我耳朵甚好,怕真听不清楚:“若妻视吾,则不敢回视;出言,而不敢回;指手画脚,我竟不敢稍动。行房之时,闻声见妻已兀自战栗,何能成事,如之奈何?”

心中怜道:可怜的娃,这妻子少时管教也忒严厉了些。相较来说,银铃真是温柔,我反倒算是被宠溺坏了的。

“如之奈何……”我沉吟片刻,忽有一计:“医曰:对症施药。但请尊夫人不可视君,不可语君,不可擅动手足便可。”

“如何?”

“可令尊夫人以布蒙其眼,口衔枚,汝再以细软绸缎轻缚其手足而束于榻……”自己忽然顿住,思忖一下,觉得此法甚是恶趣,不可为旁人道也。忽想起与两位夫人首夜,还需教些常识:“若是首次,对妻需温和些,若见血,便勿过甚。此事,需适度。以后不怕夫人了,便无需用此种办法了。”

“若今夜不成,明日便请休沐,我自有他招。”自然想到实在不行,就给他药。若还不行,我也无他法了。或许只有请银铃再出马,再好好劝这位夫人自己在家先收敛凶焰了。

打发走他,我还蛮轻松的,算了结一事。出去溜一圈马,看望一下城外诸人,关心一番今日饮食,才兴冲冲回城。

回府后,却发现任小姐来了,自然先是感谢我的相助。听她提及不日便将由此间秦侯府邸侍从护送归秦,我也甚慰。但任小姐却还有一番心事,说到当日所言,可以辨明那日上林苑中无礼之人,不过义父不在,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便来寻我。

我皱眉道:太常大人仍未回还?

忽自责:都是我擅作主张,给他老人家放假,这老顽童怕不在外野够,一时是不会回来的。

“无妨,就由我去寻他们的不自在。”心情正好,便要去郞署大闹一场。忽想起当日与仲道兄所言,便觉得东宫门人也需查验。

未及出门,却又被赶来的仲道兄截住:“老师不知为何,尚未归府。可这太学授课如何可耽误?咦,任小妹,你如何来得此处?”

这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我却慨叹:这父女俩算是玩疯了。

“哎,没事没事!我去寻人教习。实在不行,我请入太学讲习兵法与诸生以充数几日。”必须承认自己有点头脑发热,过于轻松随意,乱放厥词,完全没想着后果。一切的一切,竟只是担心被仲道兄阻碍了我去寻人晦气。

仲道兄倒算挺开心地被我劝走了,不知是我把他忽悠晕了,还是他早就晕了,他那马车在门口转了几圈,才上得正道,而且居然不是去太学或者太常府的方向。正待调侃,任小姐却打岔道:我就这般去么?

我终于冷静下来点头道:似乎是需改变一下为好。

帻冠一加,换一身侍卫官服,带上同样装扮的宋、小援、葛凉诸人与我一同进宫。

门口戍卫很是不尽职,居然没盘查,随由我一句话,就让我的随从跟着我进去了。我承认过于开心,让自己有点飘飘然,有些地方便没了规矩。

不过这日,我本就是要做佞臣的。

如何做一个好佞臣,是有很大学问的。

比如,先需与陛下搞好关系。

我这日又寻了个由头去拜谒义父义母,说自己还要南去戡乱,将要离去,心中不舍。

却被陛下怀疑是因银铃怀孕,实被妻赶出来。

我问,陛下如何这般想。

陛下冷笑道:你母后也是怀过数次的;那段时间就连朕也有几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皇后没借机发作。不过偷瞄义母大人,她却在似有不舍地看着我,全无注意到旁边夫君的“不当”言语。

儿臣今日确有一事,此番上巳山中与皇子公主被伏,诚令人惊悚莫名,显董贼之势在朝中仍有残余。恐日后有变,儿臣想查问一下东宫太子属吏和郞署诸郎。此二处者,皆多新人,奸佞有机可乘之地也;若有疑者,儿臣先禀于父皇,父皇可先命人监视之,使其无法为患,再图远放,以竟万全。

何不擒而审之?

恐其所依仗者狗急跳墙,危及宫城内外。此番臣都带了四个侍卫在外,便是防其事败而暴起。徐图之,则其事败而欲行凶,也不得借力。况天下初定,皇城内不应再起波澜。

陛下显然有些心有余悸,听我再一番危言耸听,更是坐立不安。毕竟这次上林山中别苑之祸事着实有点大,而今上当时就在山下不远之处。经我此番鼓捣,陛下必疑身边或有奸佞,而且绝非个例。

实则,这番便可勘定我的佞臣之实,自省吾身,今日之事实为惑乱圣听之妄举。

这番垂帘与人交谈便累了,估计帘外鱼贯以入的这些新官或郎官们也累。一直聊到日头西斜,问的皆是姓名,岁齿,字写得如何,有无何长项等等。

不出仲道兄当日太学中所言,那日诸凶焰无礼之徒,竟有三人随了太子,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却可随侍太子左右。

还有两人尚在郎署,不过“有意无意”问询郎中令这两人如何时,似乎提及也将要分派给司隶校尉,掌此间秩序。有意思的是,那三个跟着太子的都是一口洛阳官话,这两个却都有青州口音。

任小姐耳朵真是件宝贝,若我越国有此人物,听一句便可记住故往人物,有些玄虚便更好做了。

不过最终我提上去的有十几个人,只是提到此五人时,我却“实话实说”,昔年曾在太学中兵刃执于吾,后速速告退,未明其理。

另外的数人,却是可调去某处的建议。这些是宋和葛凉在后面小声讨论的。

“而至于有根有据值得怀疑之人,似暂无一人。皇城内应早已安全,儿臣多虑,扰了父皇母后的清净,实智之过。”

场面上的理由和想做成的事情,并不需要是一样的。官场浮沉,智已深谙此道。但是有些时候,需要有些运气,但实话说,我运气大多时间一直很好。比如,银铃和佩儿都便宜了我;又比如,这次。

陛下却说那五个无礼之人之举,联想当日山间之事,不可不疑。皇后直接说送东北长史府,为娘亲自修书一封,交由汝小舅处置。

心中大喜,未用我再提醒,陛下便能想到此处,甚好。何老娘更想到这种处置办法,真是让我都想多叫她几声我的娘也。

“蔡太常未见回,听说有你的功劳?”陛下忽然又挂上了一种不明的笑容。

儿臣一时兴起,擅予九卿休沐,儿臣有罪。

无妨,博士祭酒今早于你觐见之前便来禀报诸事之因了。那便遂你心愿,你便教几日兵法。朕也甚感兴趣,到时,朕也摆驾去听听。

陛下拿儿臣取笑了,儿何敢教什么兵法。

不是你与博士祭酒说的?

奇怪,我以为就银铃有这爱好,怎么博士祭酒这人也尽和我来这套,寻我记不得的事情唆摆我。

不过君命难为,而且今日想要目的都达到了,未免陛下转口,只得咬牙承接下来,一发讨他欢心。

出来与已累得不行的众人回家,一路便痛斥此事,将仲道兄置于馋臣之列。

任小姐终于忍不住说:那真是您说的……

“我会如此没溜?”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早上兴奋过度冲昏头了。

任小姐窃笑点头,余下三鸟贼居然附和着点头。

按说,我应该带张林的,至少也能起杀鸡儆猴之用。

避免这干人聊出什么新火花来,转移话题问及在我府上的几个小孩近几日可好。答说老夫人早请了几个乳母在府上等候,这阵甚是乖巧,晚上都不怎么闹。

这日真是累得半死,在榻上未及等到银铃回来便睡着了。

第二日大早我便又起身了,银铃却不在身边,不知昨晚她回来住了没。

推开窗却听得莺莺细语,自对面厢房传来,其中便有银铃,还有另一女子。

尚未及听清二人言语,便听得脚步声起,似要出来。唯恐银铃以为我偷听偷看,赶紧关窗,回榻上装睡。

片刻后,银铃推门进来,我才装作刚睡醒般:铃儿怎么起身如此之早,今日胃口如何?且过来夫君这里。

伊人一见我醒了,便开心笑道:子睿如何教的。那姐姐说成了,此番来便为感激。不过她脸色很怪,我提及如何成的,便羞涩推过。

我便如实上报,只是装作仍有些迷迷糊糊状,若见事不谐矣,便继续装死。

“也就你敢这么想,敢这么教。”银铃咬着牙,“不过倒算是对症。”

“你不生气就好,我也是没法。你不生气就好。”我笑呵呵赶紧翻身起来,忽然看到银铃眼神惊讶后略有不善:“你会不会对我装睡有意见……”

“会。”语气有点冷。

“我能继续装睡么?”

“你装给我看看。”语气相当冷。

我赶紧背对她,很是夸张地在榻上趴下装死。

伊人被我逗笑了,给我屁股上就是一下:“起来吧,神医宝宝。”

“你不是说你舍不得打了么?”一边爬起,一边故意不满地嘟囔。

“是舍不得用力打!不打,以后不得反了天了?”银铃还故作沉思状:“得和佩姊姊商量一下这个事情。”

我决定继续趴下装死。

伊人笑开了花,抚背贴耳轻轻说道:“起来吧,今日你要去太学授课。”

“你是在开玩笑么?”我一激灵,赶紧坐起看着银铃。

“不是。”伊人很认真地笑着答道:“博士祭酒昨晚派人送信道,太学的车辰时三刻左右到。”

“救我!银铃。”我努力瞪大眼睛做无助的样子。

伊人作高人状闭目摇头道:“天作孽,犹可违;汝作孽,不可活。”(注:此句是《孟子》中《公孙丑上》引的《尚书》中《太甲》篇: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今存之《尚书》中此句与《孟子》中这段有字词上的出入,有些最新出版的版本又有根据《孟子》和东汉应劭的文章引用将其中字句改了的。而且最近考古新进展中还有原本《尚书》的课题,希望过一阵能有原本《尚书》出版及相关研究结果出炉)

“你能陪我去么?”

“我要在家陪焱儿或者淼儿,夫君慢走。”伊人很是惬意地倚在榻上,还点着自己肚子:“焱儿或者淼儿,和父亲说再见。”

“你随我去也能陪焱儿和淼儿的。”

“我还要去看顾亦忻、亦怡和雪晴。”

“母亲请了好几个乳母,她们这几日乖着哩。”我都开始模仿她时不时冒出的越人口吻了。

“可那里好吵,会吓着焱儿或者淼儿的。”伊人依然不为所动。

“不会,就我在上讲讲,那些太学生都是读书人,不会乱作声的。应不会惊着焱儿和淼儿的。”

“哦,哦,哦,你说错了哦!那些太学生可很厉害的!别说错话。否则会被人当场指正,那可就糗了。”伊人很是不屑地摇头加摆手指头。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女人可是消息很灵通的。”

我垂头丧气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焱儿淼儿,请你们母亲帮为父穿正装。”既然要死,至少应正衣冠,呈君子状。

伊人笑盈盈地帮我拾掇一番,但最终还是没有良心发现随我去。

坐在堂前,仿佛很久,纹丝不动,看着正门外仍空空如也。

心中其实紧张得很,想着今日该讲什么。到太学教兵法。我怎会脑袋进水,说出这样的话?当时真是我说的么?心中忽然冒出一堆欠抽的人,一起指着我说道:你说了!

忽见正门一车往过,竟一下子跳起身来。未想车上却跳下一个肥壮的身影,正是父亲大人,只得迎出去。父亲也是急匆匆冲了进来。抬眼看我到近处,正欲说话,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到门旁廊下:“子睿,你擅自给你蔡叔父放了假么?还说你要在太学给太学生教兵法?”

我似乎想了半天,但似乎也就一瞬间,回答也简单,我点了一下头。

父亲抽了一口凉气:你个混小子……准备好了么?

我又耽搁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父亲又抽了一口凉气,手捂胸口:“刚见了陛下我才知道这事。哦,你真出息了,知不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太学!天下最顶尖学子云集之地。你从未做过教习之事,怎敢揽下此事。自蔡太常重掌太学,太学之风气为之一新,师生于学堂上自由辩道已成常事。卫祭酒堪称这些年太学最优秀学子,经学造诣可谓深厚,可他讲述经学都常被人指摘其中疏漏。与我谈及此事都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说你说教习的是兵法,不在学堂教习的六艺之内。然太学之中通晓诸家兵法者比比皆是,身经百战的将门之后满目皆是。”

父亲发了通火,却发现我一直在旁安静听着,便也不说话了,还帮我正了衣冠,“小伙子还是很精神的。哎,不过你老师和我说了,我们都别去,让你无所依靠,下面太学生若是过于桀骜锋利,说不定你反倒能有秒计。那我就不去了。陛下可能会去。你自己想法应付吧。摊上你这种儿子,老子真是要减寿。”

辰时没过多久,我就上了太学的车。他们来早了,我也没什么可以留在家的理由。

太学这是第二次来,不过是第一次白天来。蔡伯父手书的经文石碑仍伫立与中,周围也依然没什么人。与上次来早了些不同,这次应该是晚到些,耳边已经有学子诵读之声传来。仲道兄似已恭候我多时,他显然不怎么放心自己的那干学生:子睿贤弟,从老师掌太学后,这太学就有点过于散漫,汝若觉得有些弟子过于无礼,可叱之出。愚兄会在厅旁的帘后,若事有难弹压,贤弟只需以简击案面,愚兄即出。

一路由人引进,直到一人声鼎沸的大厅为止,推门进入,杂声顿歇,赫然两旁目光齐聚,好一片英姿勃发的太学生。不过也定是群难相与的主,昔年党锢之事,最初也就是这群太学生先闹腾起来而引发的。(注:此为史实)不过,若不是我经那许多事,我也应与他们一样吧。

不管两旁议论声,只管按上朝步子和步数恭谨向前。

众太学生以竹简击席,似击节一般,旁有引路者轻声言道:此太学生恭迎之礼也。

此声,与我步伐一致,终止于教席之上。

坐下前,深施一礼,诸生回礼。

“智今甚幸之,得见我汉家骄子。”我朗声道:“今能至此,此三乐也。”(注:典出《孟子·尽心上》,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子睿知此典故,但怕背错出丑,又要拍众太学生马屁,便直接引出三乐,不敢多说,众看官可鄙视之)

言毕,再恭敬揖礼。

众生回礼亦甚恭。

此厅甚大,设计却别具匠心,在教席上言语,竟听得四方都传来我的回声。应是为了师生互相可闻而为此。

我轻声问了引导的随从:陛下说要来,可有旨意要诸生与我等待陛下?或是我先开始?

“这我却不知晓。”随从惶恐道。

“那便先讲吧。”

这种人多的场面我却不怕,秭归的山中,我曾面对数万逃难百姓;在越国我每天得看着下面令人皱眉的一众武将;平乐馆中我曾面对数十个叽叽喳喳的少女。尤其是最后一条,我忽然觉得什么大场面都不在话下了。

“兵者,国之大事。”我是如是开始的。

忽有眼前一生向前拜倒,头枕手与席面。

“何事?”我想应是要来找茬的,但我很有礼貌,身体微倾于他显示关注。不过这么早找别扭,我反倒心定了。而且这第一句我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太学之中,为何要教兵法?”一听便着实这是个找茬的。我开讲之前不说,刚说一句,大家都万籁寂静时,忽然出这么一句。其实我的真实答案很简单,不过不能说:头脑发热时说漏了嘴,给人逼来的。

“因今天下尚有乱事,数年不得平复。今春,便打了两场。陈仓一场,十数万贼众,我等手中只有一千;太一山一场,对方百十有余,我等五十不足,尚有皇子公主需保全,宫女太监需护卫。此两场乱事,皆无朕兆,突如其来。除开此,尚有董贼于蜀,诸乱党余孽盘踞与天下各处。我等所为者,皆当时一等要紧之事。子曰:君子不器。汝觉当天下有乱事,将事推于行伍粗人。只需在朝堂上等闲坐看乱事发展即可,自可不学。”这时节,倒是我最清明的时节。

“何不以文教治平天下,使天下安复不再动乱,此诚正道也。兵者,不详之器。”此人确实年轻,虽振振有词,但却已经背离初旨。我的解释他无从驳倒,却自己又开新战端。孰不知,我未提乱事还分内外,便是等他不觉堕入其中。

“自春秋时,我华夏便有北狄之乱,文景之治时此祸正盛,虽经孝武皇帝一番征伐,然光武中兴时尚需时刻防范。且问,文景光武时,天下治平乎,未治平乎?”此生自知不便再说,只得拜而罢其问,不过表情还甚是不服。

“与君所辩之计,便兵法也。道者,自有相通之理。余所为者,先为之不可胜也。以文景先帝为事由,汝不便指摘先帝之不是。此使吾无后顾之忧,立于不败之地,而君面临无从下手之窘境也。”我先替他开脱,惹得一众太学生都笑了,他亦莞尔,脸色才好看些。

忽有一人又拜。这干太学生果然不好惹。

“又有何事?”

“昔年子贡出使,存鲁,乱齐,强晋,削楚,亡吴,霸越。一人之言而使天下之势大变,此兵法与圣人之说,何其重也?”(注:有一部ycxrc先生写的《子贡出使》小说,对整个脉络整理得很详细,也不劳大家翻阅古文了,对此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鲁国无军,则早为齐所亡;晋国无师,终为诸侯所分。文武之道,必兼而备之。无兵者之事,天下如何终一统于暴秦,后为我朝代之?策士独为之乎?平时,以文为贵,武佐以戒备;乱时,以武为尊,文佑以明德。无兵临城下,城上敌为何而降?且问高祖入关之前,有何高人曾在咸阳劝秦皇退位?今天下有乱,经世之论当学,兵法亦宜知之。兵者,不详之器也,有兵事者,动辄伏尸百里,血流成河,君子当避而远之。然自太史公所撰,黄帝蚩尤之战以来,凡数千年,天下时有内外乱事,则戡乱平定之事终须有人来做。试问百姓横遭屠戮,黎民流徙之事,我汉家儿郎岂当袖手旁观,冷眼观瞧!智只一粗鄙人,未尝敢称君子,尚有匡扶道统,解救万民,以正社稷之愿。纵临生死之事亦无改其志,何况贫富荣辱乎?若君不为此,智与诸将为此,可使君等无需愁及此。但若诸位学之,习之,掌之,则或能在日后保一方百姓社稷平安,又能觅封侯之功,岂不两全其美。何需拒兵事与千里,况乎其攸关社稷苍生。莫使天下百姓与乱事之中讥我等: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抑或肉食者鄙,不足与谋。”越到后面我越是舒畅,言辞似流水般流利,而且甚至能按下很多想说的话,只因觉得有被人反问的危险。比如“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定会为人揪住责问欲置圣人之学何处。我多说了少许废话,却都已暗藏陷阱。若有人问及“纵临生死之事亦无改其志,何况贫富荣辱乎?”此句突兀所为何解。我便答:既兵法为人所轻,学而为人耻,吾亦学之;纵行伍辛劳,三餐难继,吾亦习之。

我不禁这边说那边竟有些自鸣得意。似我这等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陷阱埋伏好,甚至连后着及反复都能想到的,怕天下真无二人了。这一得意不打紧,还真出意外了。

忽又有一生站起:“越侯大人,勿以汝心度我等报国之志。竟以此言羞折我等太学生。”

“何言羞折于汝等?”此问却有突兀,我未尝想到有此一问。

“越侯所引,原为:肉食者鄙,不能远谋。君何故意改为不足与谋。意有所指乎?”这位年轻人甚是愤慨,问完也未见礼。

“因《风》之歌者,百姓也,今贫贱富贵之事与往日无有不同;曹刿者,初入战阵而能大破齐军之兵家也,其友当为知者。而此句中,我仍为百姓代言,自思量如今时局与当日齐鲁之事大异,试问一百姓为乱事所困,颠沛流离,还会质疑为政者之远谋乎?只会以为官家无能,不足‘于’谋耳。故特而改之。”我承认我在撒谎,我没想那么远,那个就是没记清。不过逼问到头上,我就想得快了。

“越侯大人既为普通百姓立言,便以为无知小民亦可与为政者相谋乎?”此人立刻想到一处,脸上挂上得意,声音都不觉的大了起来。虽觉得他这种鄙视黎民百姓的嘴脸令人生厌,但这时和他甚至他们争辩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却绝非明智。他们引用一些我从没看过的书,甚至我听不懂的古文也未尝可知,这辩驳起来就麻烦了。饶有急智,不知道别人说什么也毫无用处。

我也不做声,直接在旁寻出一大块木牍,于讲案上取笔写下一个大大的“於”(于),然后举起。看他脸色渐变,稍展示与两边学生一看,便放下了。其终揖而跪坐如初。

我环视诸生,平静道:“尚有疑乎?”

忽有一人开始以竹简击席,众人随即和之,节奏甚快。吾不明其确义,但能感到他们对我的一些赞许。

我低首伏案答谢,随即简声停。

“昔日马服君(赵奢)不过一小小税吏。”我如是再次开始,先从赵奢讲到赵括。这一番重新开始就讲这肯定是有心机的。虽然他们表示乐意接受我的教习,但是领教了太学生的厉害的我还是要防着的。我最大的优势就是十六岁开始我就没一年不打仗,而这些孩子们,他们最多经历过动乱带来的不便或惊吓,但绝没像我这样几乎场场出生入死。要说我活到今天真是奇迹。而且我的战绩自谦点讲还算摆得上台面,不要脸点讲那就是辉煌的不败,连明孜之败都变成了我一个人孤身抗敌的传奇故事。总之,开宗明义讲一个懂兵法的老爹和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儿子,尤其着意提到父子曾数论兵法,父皆难敌其子的故事,就是要杜绝某些人兵法背得太熟,非要和我抠每个字的训诂释义的心思。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心理阴暗了,都想号召太学生一起揭露加鄙视我了。

这一番先识兵法,后知兵法,再用兵法之事,很是畅快地讲了一通。我还很刻意的不用我的所有战事为例,都是以我大汉上将韩信,霍去病等人之战例为议。在我层层设伏的言语前,众太学生终于没有再上当掉进去。

很想总结一句:在太学讲兵法,不懂兵法是不行的。

忽觉得这句话蠢得厉害。若说了这句,恐怕得加一句解释:我知道你们以为自己知道了我所希望你们知道的这层意思,但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确实知道我所希望你们知道的那层意思。

总觉得解释起来的这句话更蠢了。

但至少我觉得,经此太学一课,荆州同学们应不会再有机会嘲笑我结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故事新解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八章故事新解

这一番教习,我倒是越说越来劲,往日与别人论道的种种也照搬来。似我这般不知算不算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希望不会误人子弟。

讲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鄙人终究良心未泯,觉得还是先停下为好:“今日便先止于此。可有疑问?”

右手边忽有击掌而伏拜者。礼毕发问:“越侯与越侯夫人之兵事相较,孰强?”

此问甚是突兀,但语气却颇友善,仿佛只是一种年轻人狡黠的好奇。周围立时便有哄笑之声。不过眼看下面诸多好奇求知的目光,觉得太学这帮孩子怎如此恶趣味,竟与襄阳书院几无二致。

“奇正之术,吾重奇,吾妻重正。故以强击弱,妻长于我;以弱敌强,我擅于妻;但论以相当之军力领兵对阵,吾妻之严谨缜密,智实逊之。若有此般战事,十有八九,应吾妻胜。”这不是自谦抑或捧银铃,双方真的兵力一样,且只要兵力超过一军(注:12500人),我便没了任何自信可以胜我的银铃。

“那为何不是越侯夫人讲兵法?”这孩子倒是问得俏皮。

“我夫人已有身孕,长坐不适。智不忍妻受其辛劳,故恬而代之。”我也回得极快,辛劳我还故意拉长。言毕,我自己先故作畅快地笑了。

“听传闻,越侯自小兵法为妻所教,是否属实?”太学里孩子平日里难道和“老娘么们”爱好一致么?我以为最起码应该和襄阳学堂差不多才对,不过细琢磨起来好像也确实差不太多。

“此为汝问之,抑或你家人托你问之?”还是得先问个究竟,顺便想个激励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头。

“此众所欲也。”看着下面人的表情,好这口的人着实不少。

“传言非虚也,不过当日我亦只学了个大略。到用时,方觉学少了。今天能讲这么多,也是打了这许多仗后,参悟出的。若当年好好和夫人学,这数年所经战事,能少折我大汉多少好汉啊!”我很是一番感慨。

“以后还会来讲么?”似乎还很期待。

“此未可知也。”这只是场面话。礼貌说,我不是很期待;诚实说,完全没有任何期待;带着深厚感情说,老子才他娘的不想来呢!

“越侯可言射乎?”总觉得他是故意拆我的姓。

“无它,唯勤练耳。知其何以中的,则知射也。”可惜不知道他姓,也不便问之,否则定拆之。不过这话头已经从兵法转到了射,要是再转御,甚至经书数就不妙了。赶紧手搭书简,若事有不谐,需得赶紧求助。

忽然博士祭酒大人自帘后提前出来,与我先施一礼,然后宣布课毕。原因是越侯需往面圣。诸生则各归原本教厅,午前尚有经学课。

诸生似有遗憾,但还是诺而再揖礼以退。

赶紧给博士祭酒大人行兄礼,这却不仅是道貌岸然做给太学生看的,也是真心实意要感谢仲道兄仗义相救的。

仲道兄自然也还礼。在熙熙攘攘太学生退场时,趁行礼躬身时,贴近我心有余悸地小声说道:“贤弟见识到了,我在侧畔已经见此生与旁人偷偷交头接耳,此番见他话头转向射,便知道这干学生估计商量好,就要转话题到经学上了。”

“此诚弟惶恐之因也。”我立刻有幸免于难之感。

“还有陛下已在帘后多时。越侯夫人也在。”这句话却又把我吓得半死。

眼看大厅中众生散去。赶紧随着仲道兄去往厅侧,转过帘后,却只见一脸闲适的陛下普通常服打扮,端坐席上,“儿媳妇先告辞上车了。今日子睿孩儿讲得好。开始银铃儿媳还颇紧张,后来看你答那些太学生答得越来越快,便说,子睿今日无忧了。”

要说今上倒真是随性,混没把自己当君临天下的皇帝,倒似一个自由自在的顽童,还自得其乐。

他这番乐子可有些难熬,我又被好好取笑一番,才被打发走。

正待外出,却有一生在旁行礼。觉得诧异,便停下回礼一问。

此子低头说是今日诘问我的一位太学生,望原谅他的唐突无礼。

我让他不必介意,自己并未记得他是问我哪个问题的。因我见过太多生死分离,常片刻前还是生死弟兄,片刻后已阴阳相隔,整个人早已麻木了。与汝等太学生在一起还甚怀念当日在襄阳草堂的日子,可惜已经再回不去了,遥想当年,真该好好学习的。勿太介意,无妨无妨。

告别此生出来,却没看见银铃。空荡荡的太学前院,强烈的日光将石碑闪成数道耀眼的的光芒,诵读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余下的便只见载我来的马车在经文碑之后茕茕孑立。

绕着经文碑,检视着四周,试图从初夏太学的空旷寂寥里,找寻我的银铃的踪迹。

“子睿!”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仿佛死水中掀起波澜,慢慢溢出,灌溉着整个太学,原来太学一直覆着这样鲜活的一层新绿。

伊人翻开了车窗帘,笑着,和着背后的洛水和远远雾霭中的山,便是无可替换的一副画卷。

“你如何来了?”

“焱儿和淼儿想父亲了。”伊人调皮地说道。

“你是怕和我一起来会想着依赖你?丢我一人在前,却可能逼出我的急智。”

“子睿聪明。”伊人笑得很美。

车夫呢?

我也不知道。

你如何来的?

从府上派车啊!

那我们家的车呢?

“到了太学就打发他们回去了,我要和我的子睿一起回家。当时我到这里时车夫还在的,铃便上车了。这就一会儿,车夫却不知怎的不在了。”伊人却不着急,仿佛扫了一眼周围,便只是继续笑看着我了。

铃儿觉得我赶这车回家,合适么?大不了留个竹书,让车夫到父亲府前把车赶回去。

估计进城门时有些麻烦,会把守城门的吓坏。

为什么?

竟使平安风云侯为御夫,这车内坐的却是谁啊?这些兵卒必如此想。

我哈哈大笑。

吾儿,如何还没走?还笑得如此开心。陛下的车驾却不期然已经出来,还挑了帘看着我。

慌得我妻也赶紧下车,与我一起行礼。

咦,你们的车夫呢?

不知。

忽见那个车夫急匆匆从后面跑出,一见当场架势,赶紧跪伏不起。

“你这厮,抛下车,所为何事?”竟是陛下问责车夫。

“陛下容禀,天热,小人在外晒得久了,便喝多了水,肚子刚有些不舒服,便去……”到底是太学的车夫,居然知道这是陛下御驾,也认得这是陛下本人,而且语气并不算太慌乱。不由得再感慨一句:不愧为太学的车夫。

“哦哦,知道了,不要说了。我儿和儿媳妇急着要回去,快去驾车。”陛下这日心情倒不错,都不需我出来求情。

我和银铃正欲先恭送陛下出太学时,陛下却把后面门帘挑起:儿啊,直接和儿媳妇上父皇的车。

这番可就不好说有什么受宠若惊,只知道不能违逆。赶紧互相搀扶着上了陛下的车,端坐后面,不敢抬头。

自然需要陛下先发话:今日不敢带你们母后,那老娘们,若是让她看到有人责问子睿孩儿,怕当场就要命人把那生拖出去。

“多谢父皇母后眷顾,儿臣惶恐。”听这语气,不知该回什么更好,便先谢恩推过。

“怎的,在朕面前便嘴笨了……嗯,子睿孩儿……你且靠过来些。”眼见万岁招手,虽不明就里,却也只得膝行向前。

我的领口又被翻起。陛下甚是仔细的端详了我的脖颈后面。

良久,陛下却问了银铃:“子睿脖后有痣乎?”

银铃如实回答:“有,颈后偏左有一个,小时替他洗澡时便发现了。”

我觉得银铃这个如实的很不好,尤其是后面一句。显然,我当时不仅光了个脖子。

今上果然很是开心地笑了笑,忽又停下。

“儿媳妇,你是如何和子睿在一起的?”皇上显然需要证实一些事情,也不知道他听到的传言是哪个调调的。这事若是问我倒好,但问了银铃,这怕就不好了,只得先认真听着,做好插嘴准备。

“儿臣不是甚明。小时跟着父母逃难,在山中逃避贼人追杀,与子睿相遇。那时带着他的那位壮士已受重伤,不能行动,便遗下仍在襁褓中的他跟了我们。”这话似乎是新编的,却仿佛是要给陛下留念想的。

“那传闻中他的婚约怎么回事?”

“铃实不知详情,与父母分别太久,这婚约却不甚清楚。只知子睿幼时常有异人之举,便有人替他占过一卦。说其父母极贵,成年之前不得与寻常长者居,否则必克死长者。他生为金命,克木之地,故寓于荆楚之地。铃名含金,且亦为少年,故可同住。因命理相合,或许便被人编成了婚约了。”天哪,银铃你怎么编出来的。

“待得子睿即将成年,而铃已二十有余。子睿恐伤我命,故寻由独身远遁。因感父亲大恩,又与铃日久生情,这才……”虽然这羞涩是真的,但是我还是想说,铃儿,你如何还能编出这许多。

“哎呀,雒阳为火地,岂非与子睿相克。要不要改回洛阳的名?”我又想评论了:哎呀,义父万岁,您还真信。

“况我朝以火德,子睿岂不危险,怪不得子睿常九死一生。汉中无事,因金生水。长沙无事,也是此理。郁林属木,金克木,故也无碍。仓哎呦,那个明孜,记得楚公告诉我,明孜在当地人土语的意思就是火,怪不得那次最险,差点没命。”陛下还真能瞎联想。

“越国多水……嗯,孩儿啊,你早些回去。”其实我有点感动,虽然他居然迷信这些图谶卜辞。

这一路我虽然没说话,但心里说的话恐怕要远超场上诚心忽悠和迷信被忽悠的这两位。

回家下车,送别陛下,我赶紧拉着银铃回屋。

不需我问:“别担心,铃所言者,唯一一句需要对质证明的就是你,剩下的都是图谶之语。而这些图谶之语,往日我在乡间也听得多了,有些还是佩姊姊与我谈笑时替你附会的。即为图谶之论,何惶多虑。”

我只是没想到,铃儿,你如何能骗人的……是为了我吧。对不起……

没事啦!子睿,别难过。骗人我是和你学的……当然我知道你是和子涉学的。妻也想通了,有时候假话总比真话好。我总不能直说你是范孟博之子吧。

“其实……我不是。”不过这句真话我没说出口,我只是抱紧了她。

这次子睿很温柔哦,没乱用劲。

哦,哦,子睿,收拾出个几案来,今天你几段讲解很是精彩。妻也未尝见你急智如斯。

哪几段?

比如那段对“先为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孙子兵法》)

银铃很快就奋笔疾书,很快便是一段。

“大抵领军者皆习兵书,而熟读兵书者何其多也,未尝见通读兵法者皆名将,却曾有累积战功者未曾读兵书。故所能识者,存于书也,所能知者,存于心也,所能用者,存乎天地也。汝知兵法云者,敌亦知。敌我皆穷其法为之不可胜,必使战局僵持,则靡费巨大,困顿士卒,此兵家大忌。莫若为:先为己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以胜。则敌必抓住战机奇正尽出,已竟功成。而吾之不可胜,只是为示敌以弱,实非之,即可奇正分出。可为例者,韩大将军背水列阵灭赵也,其诸般不利我汉军,而终使敌倾巢而出,唯恐争功落后。终前为大将军之正军置之死地而后生所牵制,后为奇兵乘虚以入所败。”

“很顺溜唉,我当时讲这段没结巴吧?”这句是我的惊叹加疑问。感觉这段着实很熟悉,从银铃的描述来看,是当时我在太学慷慨激昂讲的无疑,但我表示我记不清了。

银铃必感到无奈:“是啊,我的夫君。你的妻子呢知道你这个优点。所以,不要打扰为妻的回忆。乖,出去玩会儿。”

“你是否记得你夫君已经冠礼过了么?”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对她最后一句有些不满。

银铃抬脸歪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有故旧的年代感。

某貌似英勇无匹者立刻灰溜溜退去了。

却没想家里又来了贵客,父亲不在,此人与母亲正相谈甚欢。见我出现,窃笑道:子睿终为银铃所遣放乎?

心道:是被赶出来的。口中却恭敬道:未知长公主殿下驾到,恕臣智未能远迎之罪。

我就是来找你的,不过听婶婶说你们回来就回屋了,我知道银铃姐好午睡,还以为你侍寝去了,便先和婶婶聊聊。你来便好,随吾回府邸一叙。婶婶啊,茹儿先借用一下你的宝贝儿子,好不?

我很想感慨一句:现在的女子啊!天下男子已比乱事之前少很多了,为何不能带着一种爱护的情绪关注一下弱势群体,最起码得友善些。

当然,还得乖乖跟着。出门发现这位长公主乘的是辆普通的车,我自骑马跟着,直到秦侯在洛阳的府邸。这行邸倒是挺偏,需拐进一条窄巷。周边又无其他住户,有的只是不知哪家王公大臣的院墙。

“此处是二哥选的?”

“恩,自然是他,他就这性子。”不过我这位尊贵的嫂嫂倒不是很介意,甚至很喜欢:“不过甚好,清净。”

院内确是清幽,也无什么人。跟着进了正厅,她便招呼我坐下了。

“任小姐呢?”

“被我打发去和秦校尉今早去龙门那里赏玩了。”

“哦,校尉都来了?”

“恩,是啊,你的二哥替你们的好兄弟骠骑将军忙着筹备各种事情,而且他也觉得他去和父皇要任小姐不合适。自然便央求你姐姐我来了。”长公主倒是越来越像二哥:“未想昨夜刚进洛阳,想要梳妆一下,就见父皇母后的。却在府邸见着了任小姐。说正准备回秦。你不是求你二哥帮这事了么?怎么还自己做主,你知不知道,姐姐我这几天赶过来多累!”

看她开始还挺有平和的,未想说着说着就有些气了。

“此皆智之过,不过您来一下也能看一下父皇母后,以后能见他们的时间可少了。”装乖吧,没啥好方法。

这女子悠悠地看着我,忽然起身去几处窗口朝外看了看,复又归来坐下。看着我,欲言且止,欲言又止。

“怎么了?嫂嫂。”言毕,忽觉头上就挨了一下,不过疼的倒是面前这位。

“头真硬……就我们两个的时候,还是叫姐姐吧。你还瞒什么瞒,莳儿都告诉我了。”言及此,音近哽咽:“小时候母后就告诉我,我有一个孪生弟弟。不过那时母亲没势力,被坏人陷害,只得将弟弟送出宫去。”

心道终究还是开始了。

“哼,汝自不知。母后言及那夜生你之时,却命贴身宫女不时拍醒我,不使睡去,令我哭泣不已。母后则紧咬绢帕,硬是忍住一声没叫。到你出生,发现为男婴,母后只欢喜了片刻,便兀自惶恐不安,思来想去只得先将你藏于箱中。却不时将我拍醒,用我的哭声压住你在箱中的声响。为了你,姐姐可遭了罪了。”她忽淡然一笑。

“可这样却不是办法。箱中憋闷,听到你声响我就遭罪。你没声响,母后又紧张万分,不时翻箱查看,说你后来就是不怎么哭了。太医令说这样也不是办法,最后在诸义士帮助之下,才把你送出去。很早以前就听银铃说过,你们幼年在山上相遇时,你就哭了一次,后来就不怎么哭了,后来说话也晚。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其实,有些完全是赶巧,而有些事情银铃又不便说。

“母后后来教我,这宫内就是这样。后来成了皇后,她说要保护我们,只有像当年宋皇后家人对我们一样,对付那些其他嫔妃。哪个被父皇临幸,母亲都知道,便派人看着,若有胎儿,能打掉便打掉;一旦生了,女婴便罢了,男婴……唉。”

我承认当我回过神来时,背后都是冷汗。

“所以,我从不觉得皇宫有多好,最多只是一个住习惯了地方。帝王之家最无情,你不回来也好,还能逍遥自在。否则你若不为君,便危险了。幸好,辩儿虽轻佻无礼,却无甚心机。”

“姐姐还是去觐见一下父皇母后吧。”

“我自然是要去见的。但我还是要见见你。毕竟自打娘胎里一起十个月,十几年,我便没见过你。”

感人的片段结束,小女子的小性子还得继续发。关于我擅自行动,导致她来回奔波之罪。已自知身世,拜见父母,不拜见长姊之罪。明知她比我大,还要占口舌便宜之罪。总之越下面越是无理取闹,但我都忍得。

最后,她却悲哀地说道:记住操贼是母亲的仇人。舅舅再有不是,也已经被阉党害死了。他何故将舅舅所有手下家眷门人一并屠去。他还想立协儿,必是怕以后辩儿掌权为舅舅家报仇。

我身上有些发寒。

她忽然有恶心欲吐的感觉,慌得我手足无措,她挥止我的所有进一步动作,自己又喘息一阵,终于止住。

“莫非姐姐有了?”我惊喜道。

“是,在上林苑便知道了。只是因为你的要求,你二哥也说:这是你孪生弟弟的请求,我又不便张口,只能辛苦夫人了。我才没告诉他,还这么辛苦赶来的,却没想……”二哥倒真是糊涂,估计是忙晕了,都没注意到自己夫人的不妥之处。不过我这番确实有点僭越,已经委托了,非要顺手多事。最重要的是害得公主大人这般辛劳,若是伤了胎气,我便罪大了。

我赶紧跪伏于地,表示弟使气胡闹,惊动了胎气,姐姐赶紧休息,弟在旁谨侯。

忽然门外脚步声起,便听得“茹儿,茹儿”的叫声传来。

竟是我那二哥,原本恬淡的腔调竟完全没了,全是紧张和关切的意味。

嫂嫂亦莫名激动,直接站起身来,开门便迎了上去:“子玉,子玉。”

下面省略诸多不堪记述的露骨词汇。只见两人拥于一处,二哥浑然没注意后面厅中的我,却在不停诉说忽略了对妻的关心的种种自责。说是从侍女那里听得种种才明白自己的妻已有身孕,便抛下事情给子实自己一路飞马而来。

姐姐很是没义气揭露了我的作为,带着一种莫名的愤怒。

这说明即便有骨肉亲情,在心爱的夫君前,失散多年的孪生弟弟也是可以轻易出卖的。

当然我们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骨肉亲情,但是她已经怎么投入了,我也尽力配合,为啥还是转脸就把我给扔案板上了。

“老三这兔崽子何在?”二哥居然发火了。呜呼,我以为今天我到太学上课,银铃对陛下撒谎已经够邪门的了。未想,二哥居然会暴跳如雷。

“妻已经把他抓来训了半天了。”老二居然这时候才发现一直无辜地跪坐在中厅的我。

此人还真的气冲冲跑了进来,还真就提起马鞭子就抽了我一下。

声音很响,还真把嫂嫂吓坏了。不过似乎并不疼,应是二哥故意为之。

“唉,子玉,别打坏我弟。训两句就是了。”

“没事,子睿经打。”老二挂上了笑容才转身,背地里还给了我比了个手势。

老二还貌似凶恶地又转身喝道:“是不是你的错。”

“是,弟委实错了。”继续装乖孩子吧,这种场合,就别玩什么急智辩驳。已经挨了姐一下,又捱了哥一鞭,再还嘴,怕最后就要落一幕夫妻双双训弟记的惨剧了。

这番教训,终于以两人不合时宜的拥抱互道相思互致衷肠为结束。二哥还给我打手势,叫我转过头去。

过了一番,终于听得二人似先对我现下状态一阵取笑,又争执一番谁去做什么,随着公主脚步声渐远,我那位二哥才坐到我身边。

怎么这么迟钝,嫂子有孕都没发现。

哎,没办法啊,我那几日头都忙大了。公主走了一天多,我又想她,问了一下侍女公主去的时候随身东西可带齐了。这才知道的,赶紧把事先交待下去,就紧赶过来了。昨夜干脆没睡,累死了!

他还真就四仰八叉躺下了,但嘴还没停:你捏个谎,倒让公主对你关心多了,二哥我可有些吃味啊,你看鞭子都给公主收走了。

呃……你这鞭子打得很有一套,有响不带力的。

我在秦国骑马比你走路都多。

那是,我也基本骑马,不怎么走路的。咦,嫂嫂去哪里了?

我早饿了,这也快午时了,她说去给我们弄点吃的,我要抢这活她都不让。

总算被公主硬塞下不少食物,才给放走。其实本来吃饭是件开心事,不过在公主大人的地头上,又算是戴罪之身,总觉得有些压抑,不是很有胃口。但二哥这种见色忘义的人早将我的饭量出卖给嫂嫂。于是,强令我不吃足量就不准走。还执拗不得,稍有不顺遂的心思,就有两双眼睛瞪你。一双女人眼睛威胁:你给我吃下去;一双男人眼睛恐吓:照我爱妻的意思办。

总算回府,银铃问我如何,照实上报。逗得银铃开心至极,不过她对我没有回家陪她吃饭,表示了适度的不满。并强调,晚上要补偿她。

那几日事情着实多得出奇,就在我还没问出要如何补偿她。宫里来人,命我觐见。

正冠,正襟,正色。被小人得志的妻又冠以抛妻弃子的罪名后,无奈地继续去被折腾。

奉诏入厅时,郎中令、一众尚书台掾属和父亲也正在其中。不过随着我进来,皇上便让他们先退下待诏了。

父亲与我擦肩而过时,用右手手指比出一个圈来。

“小兔崽子,站那么远,干嘛?给朕滚上来。”皇上和我用词有些过于随意,但至少让我不是很害怕。

不过他老人家能随意,我岂能乱来。只得照礼数先行事。礼毕,陛下也不客套,直接从案上拿起一个看着很面熟的冠,开始发话。

“与朕说说吧,钟扶风上书说你特意拦着。小东西倒是想得周到,还知道到那里拦。回来这几天你也不安生,怎么一直没回报此事啊?”

心道:其实也是凑巧,当然钟扶风大人肯定不好禀说当时和我甚至还有一个至今未归的九卿在后院酒宴正欢。

“此事终须先有回报,儿臣才好禀告。”实则当时有一心逃离扶风府的念头,没及和钟扶风将他与人的回复听个完全。倘若和钟大人的回复说岔开了,这便有麻烦了。

“那你说说吧,为啥拦着。”陛下语气不算坏,应该还有周转之地。

“昔贼乱陈仓之地,而陛下只在百里之遥。若我为张将军,虽未得军令,亦会拼死拦截,免扰圣驾,纵身死而不足惜。将心比心,何忍忠良被问罪。然不肖儿臣又岂可乱了陛下旨意,左右圣裁。只得将陛下御赐之冠为凭,惟求扶风大人一个缓行,使其回报陛下,且先羁押,容后发落。”

“唉,那厮未必如我儿般心思纯良。”皇上慨叹道:“大抵是想借机为之,求取大功。子睿吾儿在这宫闱这许多时间,怎还看不透?”

心道: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父皇,儿实非心地纯良之辈。

“儿为众长辈维护,忝列辅政之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加之天资愚钝,难解天听,自不敢乱度他人之想,恐陷个人之好恶而使国家有失。故此事只能就事而论,其虽犯军令,擅自出击,但念其有护驾之行,作战亦勇,挫乱兵之锐气,而使儿一战功成,今祸乱亦平,宜另行叙用。今北方尚有患于外,张将军亦是一可用之将……”

“好了好了,不必说了。唉,吾儿求我,朕便遂了你的好心。我让其他辅政们再议一次,看看怎么发落。你这阵辛苦,去休息几日,这宫闱之内,不是你这般稚童适宜的。”其实陛下倒是和我相似,也容易被亲近人所趁。只是陛下兀自不觉:“唉,还好现在已经开始谨小慎微,不似以前鲁莽;但尚需加倍小心这朝廷里的种种。”

我自诺诺。陛下叹了口气,却又开了另一个话头。

“刚和诸尚书谈论了你那个事。”皇上又顿了一顿:“袁家又怎么惹了我的子睿孩儿啊。我让吏部曹查了这几个人,发现全是齐公所举。望兄竟似不知此事,还问我为何提起这几人?”

父亲真会装,似乎陛下都信是我独自为之了。显然父亲比的那个圈就指袁(圆)了。

“儿实不知是谁的人。那日去太学射礼耽搁了,即为此几人纠缠。只因我印绶留在越国以为不误政事之信,那日衣服也穿随意了,他们毕竟也只是秉公执法而已。着急异常,却又不好发作。只是联系山中之事,有此一疑。现知晓了,是儿乱猜度了。”既然陛下都如此看我,我自然要继续充乖孩子到底。

“当日,你身边有无其他人?”

“有啊,有博士祭酒大人,还有儿的随从,有……”

“好了好了,怕他们真不是什么秉公为之,看来传言非虚,连这些门下宵小都跋扈得紧。”皇上似乎听出问题所在了:“人都进太学了。要是恶人,也是他们没把好门户。截我智儿,还在太学对卫祭酒无礼,这事要在太学传开了,我看他袁家人怎么收拾。吾儿怎么一直没报给朕。嗯……朕有数了。他袁家是厉害啊!望兄也是软弱,怎么擢举到太子门下的还这么多袁家门生故吏。智儿都被欺负了,他家以后还不犯上。这次孤定要给他家立个规矩。连辩儿都不喜欢袁家的闺女,看来这干人仗着袁家势力,没少在太**折腾事。呜呼,满朝上下,只我儿不贪权势邪?”最后一句可能有些过,至少我知道蔡伯父不贪慕,太医令不介意,子玉更是无所谓。我是不是也如此呢?自己却不敢妄言,或许一切对我来得太容易,于是自己才显得不在意。

陛下见我静静拜伏,又叹了一口气:“吾儿且先退下,把吏部曹尚书和郎中令叫进来……把汝父也请进来吧。”

压抑着雀跃的心情,礼毕,老老实实出去。和父亲说了此事,故作无辜地摇摇头,似一副不明就里样。

父亲窃笑,摇头领着那两位就进去了。

我差点没在回家路上跳起来。之所以没如此失礼,主要得感谢车里不高,我站都站不起;身上衣服太正经,没舍得在车内打滚。

我一定要保持镇定,考虑一下,还有没有漏洞。

回到家时,觉得自己已淡然若定,狂喜不形于色了。

当然,这也未必。

母亲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关切地让我休息。银铃在房中见我进来,只看我一眼,就说:什么事情这么乐呵?

咦,你如何看出我很开心的?

过往见我时,汝何时撑过这种半死不活的面皮?子睿喜怒哀乐皆形于外,又从未给我摆过什么脸色。定是有好事,想要故意隐忍,是吧?说吧,什么好事情?嗯……能说么?

我有点无奈地坐下,觉得自己很缺乏成就感。不过想到今日之事,心情还是不错,便照实说了。

“子睿啊,不是为妻小心眼。以后,你还是别乱得罪人了,这事他家追究起来最终还是会归咎于你。赵公并非你的生父,老师和孟德这几日还在和袁本初把酒言欢,结伴出游,混似亲友一般。你却甘心为他们做恶人。果如葛凉所言,太易为亲近人所趁。别把朝廷里当嬉戏之地。”银铃似乎对所有人都有些怀疑一般。虽然有些不屑,但不知怎的,也还有些被触动。真的收敛起心神,坐在伊人身边。

其实天下还是有可相信之人的。

嗯,我知道的,我就信任我的宝宝啊。

铃儿还这么顽皮,哪有对自己夫君如此说话的。

怎么不行?咦,子睿,怎么了?

嗯……呃,铃儿啊,李真那两个堂妹,一个我考虑了嫁给援儿,另一个想到了吴越。可有其他人选?毕竟算是“登龙门”,又算是和孟德那边再多攀关系,我有些担心吴越以后会回其兄长身边,还有谁会一直跟着我们的。

嗯……徐大人的公子啊。

咦,我怎么没想到。徐司徒提过,他儿子好像都没婚配。好,我这就去找孟德兄。

又要抛妻弃子……

少不得又得哄一阵。

出来的路上我还真有些心情压抑,银铃可能是因为怀孕心情不好,有些疑神疑鬼,对我们四辅政内部都不放心。如果他们我都不信任,我能信任谁?不过她也是为了我,既然她大抵是心情不好,就含糊过去就是,总不能让她更不开心。

孟德兄果然正准备要去袁家别院用餐,我提及联姻之事。孟德倒是不反对,不过他对我两个都要显得不甚满意。我说人家还是孩子,到数千里外,至少在一个地方,也有个照应。

孟德故意打趣:那李家还有一个十二岁幼女,你打算让她嫁给谁啊?

在他父亲身边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也好不时回去看望父母。

子睿自小是那般生活过来的,倒是很关心人家亲人团聚。好,好……愚兄记下了,不过李将军今日已在袁府,他是袁家女婿。我去帮你说说。哦,贤弟也帮我问问,汝姊外出,为何尚未归来?

回到府上,父亲也回家了。父亲自然奇怪,我为何比他还迟回家。他还以为我又去找银铃办事了,让他都不便路过厢房。

我自如实道来。

瓒是本初的妹夫。子睿可考虑周到?

那他为何还是跟着孟德兄?况且,他是元礼大人之子。我想无妨的。

孟德有什么其他话么?

问了琪姐出去,为何还未归来寻他?姐姐去哪里了?难道已经回赵国了?

这不还有些疙瘩么,这小两口不时闹点别扭。你琪姐脾气一直不太好,我们家也就你脾气不错,估计是银铃给管的。

老爹,别没事就扯我出来。那姐姐去哪里了?

我让她去我们谢家一个聚落去歇歇,就是太医令被罢黜时我让他暂居的那个村子,就洛阳东边。

靠近河水么?

就在水南岸,北岸就是温县。

我一拍大腿。吓了父亲一跳:子睿,怎么了?

父亲,下面几日,我和银铃去看望一下姐姐吧。我把她带回来。暂时,我可能离开洛阳比较好。

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等这事定下来,我再出去就更刻意了。而且,陛下也给了我几日休息。

哦,对,陛下提过,那你就陪银铃出去散散心吧,太医令还和我说过,要孕妇多走动走动。那我就给你们安排明日。而且,那里可能真有你想看的东西。

“父亲不如也休个两日,带着母亲一起去接姐姐。”我和银铃总是显得过于亲密,怕刺激了姐姐。

“哼,为父哪有时间?你这一折腾,那人如何发落要议,带来后果得议,和你老师还有孟德兄一议就得好长一阵。你那老师还喜欢弄些玄虚,讲一半道理,说一半事情,让我自己想明白似的。”原来老师不仅和我们这般授课,也喜欢如此给老爹讲事。

“不孝儿鲁莽了,那这几日我就陪父亲与老师孟德兄去讨论此事吧。”我最起码还有一个辅政卿的头衔。

“你还是去吧,怕你再给老子来点什么惊喜。”父亲情绪倒还好:“哼,你呀,你懂不懂什么叫军法?你这般处置,实则乱了军法。以后这干粗人会不会有一学一,你想过没有?那我内外八军以后还管得管不得了。你别在这给我添乱了,给我出去陪儿媳妇去。”

父亲说的对,我自己还和别人慷慨陈词,怕自己所为会为人所学,怎的到了别人身上我却想不通了呢?

我还是自己去清静清静吧。

如此,次日,与银铃登车出城。

我征询要不要带几人陪着。她问我带谁。我说比如张林。她却反问我:你心情很不好么?

何以见得,我带张林又不是为了撒气,顺便带他到处看看,他从小就窝山里。

嗯嗯……然后说不准自己被我郁闷了,方便找个出气筒。

好了,不带他了吧……为何如此编排你的夫君。

银铃笑得很开心:因为这次就想和我的子睿一起出去。

于是,那日随行只几个侍从,自己只带了张弓和那支笛子。

经过自己府门口想起进去与徐司徒聊了一下关于他儿子婚姻的事情,老爷子自然很开心,尽力压抑自己的兴奋,依礼感激我的安排。

路过秦侯府的巷口,却正遇任小姐和秦校尉一人抱琴一人执笛,四目相对,相谈甚欢,旁若无人般乘轻车以出。如果我们不吭声,他们还真就过去了。

二人腻歪得紧,自然先将他们唤回魂来,再打断他们忙不迭的致歉。

问我兄嫂可在。回说昨夜就入宫,至今未归。我便让他们提前带个话,就说我出去游猎,已专程拜访,免得回来寻不见我,又心生忿怒。

那笛子看着甚新,随口又问了此笛从何而来。任小姐说是在做乐官时,闲暇无事自己做的,还校了音,正可和此琴音。

与他二人分别,便和银铃说起他二人之事,拿出我那笛子还取笑了一番。不过说着说着便又说回到我们夫妻那些事了。路过北城门,我还与她讲起当年在此遇佩儿的故事。

银铃忽叹道:佩儿当年在襄阳家中等你时,谈着你便发笑,慨叹你诸事多艰。后来,据说我一日梦里呓语,让她知道我实心系于你。第二日,竟默默不语,我百般问询,当夜才与我说了此事。还问铃心中何所欲。我当时可慌了,又没你那份急智,不忍骗她,便说了实话。

我不知道该插什么话,只能安静听着,也不催促。

我当然也告诉她,不会奢求你,所以从未告诉你此事。但后来见她面便有些尴尬,所以才提出去上阖准备嫁人之事,让她就在这里等你回家。

佩与铃性格迥异,我似乎是对你有些凶,实则对你却总是有些心软,一如当年要随你去寻幸福。佩姊姊外表柔弱,实则性情刚毅。说你回来后,她也故意尽力平平淡淡地对你,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后做一个自己的选择,甚至你误解了真相也只当你心有所属,而不戳破。昔年明孜,她竟安排遣散众人,自己却没离开,在府邸等了你一夜。

啊,什么!我一直以为……她是跟着烈牙军队进来寻我的。

你什么脑袋!烈牙在带兵打仗。城内还混乱,尚有西凉残兵,他会让一个柔弱女子,毫无护卫地在县衙府邸等着你。她说她那一夜就端坐榻上,手中暗藏利刃,若有西凉兵进来,便打算趁其不备刺死一人,再自我了结。算与你一起死守明孜。幸好,城内一直在厮杀,谁都以为那里早空无一人。否则……哎,她定不会解释这些的。但你也不至如此疏忽大意。

我亏欠你们太多了……

别用亏欠,铃佩皆自愿,为了我们各自心中的子睿。

“原来你对我凶的时候,还对我心软。”看着银铃心有所戚,我决定逗笑她:“吾明矣,往后……”

我故意拖长,表示出对于将来的一些想法。

“我对你凶过么?”伊人果然开始故作颦眉。

“从来没有。”我立刻很陈恳谦恭地回答。

伊人真的笑了,笑得很美。

万望一世也如此般一样。她看着我,我看着她,牵着对方的手,乌首换白发。

可惜,如此衷心期许,却早知已无可能。齐人之福孰难消受,竟不知何言之福。

第一百八十九章 谢氏聚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八十九章谢氏聚

出谷门,远望北芒山,正是初夏好时光,缤纷点缀青葱,雾霭披挂层峦。

妻出神地望着窗外,我则看着我的妻。

妻终于感觉我在看她,不觉笑道:看了十几年了,不怕看厌了么?

一生宛若初见,不见争如生前。

油嘴滑舌,就会瞎编。哦,子睿!看,今年农人种的是粟。

铃儿不用让开窗口的,其实……为夫……五谷不分。而且就算看见了,也很快会忘记。

银铃叹气道:妻早知了。

紧接着,伊人仿佛又自言自语道:去年种的是什么呢?

应该也是粟咯。

粟不宜连种,易生稗种野谷。

铃儿这都知道?

是咯,你岳父可是水镜先生。

唉,我真对不起岳父大人。

又如何了?

他两个闺女都给我拐跑了。

银铃笑着揪了我一下,又喝令放松肌肉,让她再揪一下。

不过说到这处,有些奇怪。那日我并不知你尚有两个妹妹,但岳父迟疑半天方回答:一女(义女)。若说三女四女,现在想来,倒不知如何接了。岳父大人为何如此说?

咦,难道子睿不是故意的,我一直以为你是特意为之,还颇赞叹了一阵夫君之智。子睿还记得你如何问的?

好像是岳父刁难,我就中途顿了一下,改问“为我所娶者……您有几女?”

银铃挂上一脸诡异笑容,继续征询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我一头雾水:故意什么?

银铃换了一脸征询肃容,面色诡异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我满头雾水:故意什么?

银铃摇摇头:算你撞上运道了,你没听出周边长老都有些口音么?

嗯,当然,越人么;原本就不应该和中原一般口音。

银铃笑道:所以这句话,在诸越人长老中就可能以为是:“为我所娶者,宁有其女?”

言毕,还在我手心描下诸字。

也就是……我,我问的话听在很多越人长老耳朵里的意思可能是:我娶的是您哪个女儿?

对!对!所以父亲既要防你,您有几女?又要防你:宁有其女?他若回答三女四女,那岂不是我所有妹妹都要落入贼口。

我……唉,银铃,你这什么话!不过……我这运气也太好了吧?我当时根本没想到此处。

因为这句话众长老甚至可能都不清楚你要问哪句,而父亲可能以为你就在设陷阱,故而斟酌半晌。那父亲用一女(义女)已是无奈,你又让大家确定我是父亲的一女。此事你其实已经占了上风,只要你回过来解释说当时问的是另一句的意思,岳父大人既然如此答,汝便遂之,自可以推过。不过父亲已经无奈陪你玩文字游戏时,你却不当面拆穿,而是顺着他玩起了其他文字游戏。父亲也是心高气傲的,自以言辞论道称雄,那堪受你这小恶贼的如此谦让、最后才逼得父亲自退了一步,放了狠话。没想到你还给这狠话加重,最后硬是挺过。其他长老本来也没有阻我们一起的念头,父亲自然没了任何办法。

言毕,银铃又叹了口气:原来,你就是没想到这层。当时铃儿可是对子睿推崇得紧。

这……这口音我上哪猜去?还有,有你这么没事就诋毁夫君的么?

呵呵,这般说你也算铃儿为父亲出气,算是尽孝了么。算了算了,哎,原来当年这么险。

银铃作势虚惊一场,然后又挽着我的胳膊:还好,铃儿运气好。上天让铃赢了,从佩儿姐姐那里分走了一半你。注1(注1:vip占字数,此处不多注。在免费版里,此处有一段长注,敬请期待)

为何说是分我?不能说是我独占你们二人么?满足一点为夫的虚荣心。

伊人眼神不善:再给你一次机会,要好好把握。

是分我。

最近银铃经常给我机会,这说明我经常犯错误。还好尚能亡羊补牢,都把握住了最后的机会。

银铃说累了,就躺下歇息,手指漫不经心地拨着身边的长弓,忽问道:“子睿带着弓做甚?”

“哦,如果路上有野味,可打些给你做了吃。”

“子睿弓法已如此好了……哦,对,你还打下过鸿雁。”她的手又抚上了我的脸:“我的子睿好厉害。哦,对了,我把你那日讲习的东西都回忆起来记下了,我称之为《宝子兵法》,分识兵,知兵,用兵三篇。不知能否流于世。”

我提醒伊人:原作者自己都记不得了。

银铃哼道:那至少得请佩姐姐背上,便可随时反过来教习你。

文章载世流传,不过竹牍木简,死物也;诸般道理,蕴乎于心,此诚为活用也。

银铃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忽又提起笛子,笑颜顿开:难道子睿还要为妻吹奏一曲?

为夫只能鼓捣出声。你也知我完全不通音律。带它也就是带个随身武器。

随即抽出笛中刺。

哎,以此为兵,习武操练倒有些雅兴;若真是刀兵相见,手刃凶徒,岂非焚琴煮鹤。

对不起,银铃,我本不是什么雅人。只是不喜欢用剑。

为什么?

剑为双刃的,我剑法不熟,怕伤了自己,此其一;幼年铃为我削把木剑,为木刺所扎,染病卧床甚久;此其二;那年你用剑护我,反让我受伤,害得你内疚好久,为夫很是难受,此其三。

伊人不多说什么,只管躺在我怀里装睡,惬意得很是可爱;忽然又往里钻了钻,可爱得很是惬意。

此时节正是夏忙时分,道上没什么行人,车沿着往日辙印前行,也很是平稳。嗅着青粟的淡淡香味,与银铃叙着往日种种,这时日仿佛一下子就变得很快了。银铃不时会睡去,我便静静的在旁环着伊人,有时仿佛睡不踏实了,我还学着银铃小时哄我入睡那般,轻轻拍着。

伊人仿佛发觉了,不多说什么话,只是笑着将头往我怀中蹭蹭。

往东北过了一段山路,路过平县,未往北走平津关,却往东蜿蜒行有十里有余,耳边逐渐有了鸟叫鹿鸣,兼有溪水潺潺伴随在侧。银铃睡足有了精神,不时叫停,要下车看山中美景。只是山间比平地多风又寒凉,怕铃儿受凉,又不忍拂她雅兴,只得将我的披风包裹住她。想劝她回车,便言道山中再美,都没有夫人美,却被银铃批评道近期猪屁拍得太频繁且愈发肉麻。

为掩过这段,眼见南边有一峰于山间耸立,便问车夫那山是何山。

答曰:首阳山。

其为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所居之首阳?

正是。

铃儿,父亲和我说过,孤竹国也是我谢姓之一源。

正待行礼,却被银铃拉了一下袖子,令我不明其理。

车夫却答道:世子,夫人,再往前几里就到我们谢氏聚了。是我谢家故往在此祭祀先人,逐渐定居下来的。

那我们就先走吧,到那里日头还早,我们再四处走走。

也不管伊人是否反对,直接抱起我的银铃上车。

不知怎的,银铃心情有些不太好。

我问她怎么了。她揪过我耳朵训道:你别忘了,你即便姓谢也是孟博公之子。

终于到了谢氏聚,仿佛早有人报信,全聚落都在迎接我们。未料想这山中聚落很是富足,甚至还有酒肆商铺,混如一个集镇。

一番礼节做足,叙完同宗情谊,便安排我们去休息。据说是父亲的主意,因为银铃有身孕。一切从简,尽快休息为上。

要说银铃自从有身孕后,我就在父亲关心的名单中彻底消失了。在一处说是父亲的别院里先由银铃随意选房,等银铃选定一座二楼面朝溪水的阁楼,我在屋内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火盆,厚被褥,酸甜的果脯什么的就一个个蜂拥般搬进来。

此下生火,收拾,布置不止。家里七姑八大婶来一番问候,问银铃想吃什么,要吃什么,什么时候吃,现在感觉如何等等,不一而足。只余一个自称这里宗祠的庙祝与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总算打发走这一干同宗家的婆娘们加一个老头。

我记得我是一屁股坐在火盆边,加了几块木炭,看着火旺了,暖了起来,就不想动了。银铃听得众人下楼,仿佛还听得说不要打扰我们,才乐孜孜颠到我身边,一副小猪得志的样子,可就是看着那么舒服。

据说我笑得很傻。

她问我乐呵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就是看着你高兴就觉得开心。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真诚了,而且也确实是有感而发;可伊人仍然认为我有奉承的企图,说真话真难。

但是我还是决定要说真话,因为她是我的银铃,我在她前面完全没有心防。终有一天我会一句句讲出来,那不如早点让她知道。

于是,我先让银铃安静,然后与她娓娓道来这中间所有事情。

最后,我与她说:其实真不是你从佩儿那抢了我一半,我本就是你的,你也原本就是我的。是我在尚未知情的情况下,硬娶了佩儿。

银铃真的很安静。

忽然笑了一声:子睿不是与我编故事吧。

又看了我眼睛几眼:真的?

忽然伊人站起,就在屋内转圈。

伊人脸部表情一时多变,显然这里的很多事情,真的令她很难完全接受。

有什么证据?

伊人仍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想来也是,民间都能传我是大皇子以致言之凿凿,银铃必也是听多了,估计一直嗤之以鼻,却没想到,其中有些竟是真的。

江叔是我父亲的以前的校尉。

伊人真的坐下了,忽然扑到我怀里。拍着我的胸脯竟哭了出来:“为何你不早些知道,佩姐姐已经有身孕了。这如何是好?”

“不行不行,不能告诉佩姐姐这件事情。否则,她一定受不了。你不可泄露,我也不会说。”虽然挣扎出我的怀抱,但铃儿终究是一个软心肠的好女子。

“子玉已娶了公主,佩姐姐去也只能作妾室,何况她有了你的孩子,这如何是好?”伊人依然在自言自语。

我搂紧她。门却不期然被忽然推开,琪姐笑盈盈地看着我们。我们二人赶紧分开,想要表示刚才没什么。发现我们两个如此缠绵的姿态,姐姐也有些不知所措。便说自己过来看我们,还夸说我们真是恩爱。忽发觉银铃脸上挂有泪痕,姐姐倒是仗义,直接仗剑就要过来揪我的脖领子。

对此我为了显示对姐姐的了解,以及对姐姐行为的尊重,主动将脖子递过去让她揪住。

然后忙不迭说:皆智之过。

琪姐没能忍住笑,叹了口气,看着银铃求情的眼神,还是放下了手。

“若孟德能如子睿待银铃般对我,琪便知足了。”姐姐还是叹了口气。

“莫谬赞了弟,弟不也娶了两个。”我还是需给兄长说说好话,

“那又怎样,我也听说了,你那是早有婚约,为尽孝依父母之约与未曾谋面的佩姐姐成婚,而且相敬如宾(此典出于《左传》);不想负了银铃的韶华,尚在佩姐姐那里求得允许,才往聘之。而且你最近不是还能拒了二公主的主动示好。绝了那才女诸般之想,够了不起了。若是孟德,估计便是全收了。”这前面应该是佩儿解释给她听的,佩儿应将自己说得低下了,却把我却推到德高之处。不过后面这个……尤其是二公主,那些女人都是怎么知道的。

我憋不住了:二公主之事,您如何知晓。

二公主与我关系可好了。总是姐姐、姐姐地缠着我。

姐姐万不可说出去。

你以为我和你似的,什么话都敢乱说。银铃知道不知道,子睿怎么说服二公主的?

银铃窃笑点头。

果然,子睿对银铃真是无话不谈。若是孟德也能如此便好了。

我和银铃都急了,就要赶紧把话转回来,我正想话,结果这一迟滞,银铃还真就说出事情来了:也不是,你们是亲姐弟的事情,他也是刚告诉我,这便是铃刚才流泪的原因。

琪姐显然不知道,我也没来得及讲到这个问题,今天真心话说得真有些太冒险了。

但是琪姐显然愣住了。我赶紧压住银铃让她先别再说了,先看琪姐的反应。而且哪怕真的戳穿也不碍事,关键是,能不能告诉她,她是大伯父的女儿。

琪姐似乎僵住脸庞笑了几下:“我听说过你是皇子的传闻了。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过。但是如果传闻中有些是真的话,倒是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但是……我和子睿差了快一个月。”

“我小时候在路边就听别人说过,说当年父亲和伯父出去带着好几个小孩,最后只带着我回来。”琪姐显然开始联系所有的事情了:“我问过父亲和母亲,他们说我的孪生弟弟死了。说我本来是要过继给伯父的,后来伯父去打仗了……弟弟也死了,我就留下来了。”

她似乎终于想通了:“终于明白了,原来传言真的有真的,你就是我那个孪生弟弟。而不是长公主的同胞兄弟。”

还好,我这位姐姐没我身边这位脑袋好使。

“咦,为何你从来不说?父亲也从来不说?母亲有几次说漏了嘴,却都给我含糊过去。现在想来原来如此!”

当然,这种时节,我身边这位也未必有我脑袋好使,所以我的解释开始:“辅政卿中有我们两父子,别人已有会闲话,若我们为亲生父子,这官场碎语就要成奏章了;而且我不能就国,只能到赵国等着,不能赴越国平天南之乱。而且,您记得那日我和您在孟德行邸说的话么?姐姐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怎么会如此说话?因为我那时已知道此事,但是孟德手下的人不是尽如孟德兄那般的,有些人实是有才无德,恐其有害与我家。而姐姐又秉性纯良,不懂防人,故而我和父亲不敢讲于姐姐。您没觉得,这些时日以来,父母亲与我真如亲子一般?”

琪姐不停点头,显然有些地方她肯定也早觉得奇怪了,仿佛她也说过她问过母亲,不过被母亲打了哈哈推过。

“姐姐不可告诉父亲,否则定会让父亲担心你。若您在魏国说漏了嘴,也学母亲那样含混过去,只说传言便罢。”教别人把谎当真话说,或者把真话当谎言讲,我倒算以其昭昭使人昏昏了。

“都说官场难,今日琪方知,自家骨肉还需如此相瞒。怪不得,你的侧脸与父亲如此相像。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位傻大姐仍傻呵呵笑着在自己世界里拼凑着整个故事。

“姐姐心如净水,不染尘泥。然宫闱之内却非如此,姐姐可还记得我那时在朝廷老是乱说话,被革职,下过大狱。这才变得如此世故的。这种事情,姐姐还是不要轻易介入,快快乐乐地当您的魏国夫人就是了,管好孟德兄。有啥不平事,你书信一来,哪怕父亲有顾忌,汝弟定为姐姐前去平是非,义不容辞。”当然马屁还是应该拍的,自谦以暂时淡出视野是必要的,然后美好前景也是需要展开的,甚至美好前景的有力支持也是显而易见的。

琪姐被逗笑了。她忽然过来翻检起我的衣服,嘻笑一声道:“你是如何在娘亲肚子里多呆一个月的?”

“其实我本来就要跟着你生出来,被你要出去的时候一脚踹回来的。”我尽量淡定地讲笑话。

琪姐被逗得更开心了。

居然抬腿就给我一脚:“是这般么?”

原来我们家踢人确实是家传。

“那就不对了,那子睿哪来的婚约?”琪姐算没完全糊涂。

“这市面上的传闻,姐姐该听过吧?”

“恩,听过不少。”

“我本就是充的他人,保全的性命,自然也替别人顶了这婚约。”我都开始怀疑像我这种出口成谎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人嘲弄为结巴。后来想想,我好像说的这句却真是实话。

“哦,那你和银铃不是算被那位郭佩小姐给插了一脚?”到底是我们家这一辈的长姊,用的动词都这么体现我们家的家传特色。

“姐姐知道即可,别告诉佩儿,我怕她受不了。”居然又说了句真话。

姐姐倒是点点头,脸色变化很快,不时傻笑。说不打扰银铃休息,先走了。走之前,这小女子专门靠近我,踢了我一脚,我既无奈又愤然道:姐,我又错哪了?

“重温我出生前的感觉。”这小女子倒是难得急智俏皮了一回。

经过琪姐这一闹,银铃算是彻底接受我是申公赦的事实。

于是,她意识到很多时候父亲和母亲叫我会先有一个赦音出来。由于有小援的关系,她开始还以为,我们家族叫谢就用“射”音,因为音类“申”。

必须承认,伊人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我都想不通这都怎么联系上的。

她要享受我抱她的感受,要我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要保持愧疚的心态——因为有了她,还娶了别的女人——因而要记着时时给予她补偿。

我们就这样站在窗边,她裹着我的披风,卧在我双臂之间,看着窗外潺潺溪水。

门不期然又被打开。

抱着银铃转身,看见满脸兴奋的琪姐,脸色慢慢变成坏笑。

“子睿臂力真大,抱银铃像小孩一般。”银铃正待跳下,却被琪姐叫道:“高处风景可好?算我一个。”

于是我左臂银铃,右臂琪姐,二人坐我臂上,以我发髻为扶手,相谈甚欢。

我情况要差很多。初时还好,后来只能称之为打熬体力。不过还未影响到上面两位,她们甚至谈到可以在我头上放一个几案,放些干果香茗,还可以用发簪固定。

我逐渐需要不时发力夹紧双臂,以免二人滑下。二人终于也觉得腿被我压麻,这才下来。还建议我继续锻炼身体为上。

琪姐终于想出这次来的合理的借口,当然她认为是正当的理由:我带你们去看些东西。

她牵着银铃的手,一路弟妹叫得可欢实了。看着二人相谈甚欢,我却只能老老实实安静跟着她们。一路出村走进山间小径,琪姐命我在前,二人将手扶我肩上,蜿蜒而下,终到溪边,平地沿溪流半刻便到一处工坊。

这是个制车的作坊。但是车子却有些奇怪,我看到一个工匠正将车顶盖撑起,便在车尾竖起一个两丈的壁障。又在车后壁动了什么东西,就见车后插下一铁板,扎入土中。又从车侧展出两边护翼,上面还有插销样的孔插。这番检查一遍,便又换上另一辆车。

我和银铃自然在这辆旁转圈。

琪姐则很得意。问道:知道这个是什么么?

“应该是战车吧,不过这个战车可以很多辆围在一起,形成一座城池样貌。”

“子睿这就看出来了?”

我指了指旁边很多同样的车,又摸了摸着后面展开的护翼上的插销:“这不是很明显么?”

“子睿果然是个天才。”琪姐很开心:“这是张司空设计的。不过为了避免赵国里鲜卑眼线太多,在这里制造,到时候像普通车般一起拉回去。”

“鲜卑人善野战,不善攻城。张司空的意思应该是利用这个在草原上逼鲜卑人打攻城战。不过鲜卑人未必肯上这个当,他为何要攻我们这个?完全可以围而不打,逼我等粮草匮乏,只得撤军时再袭扰。”

“子睿有所不知,往北的荒漠中水源匮乏,很多地方在夏秋之后,千里之内只几处泉眼。需到北海(贝加尔湖)才有充足水源。而我们由于匈奴南归,早知所有水源所在。其部族畜牧转场之时,下雪之前,我们出这样几支军队杀入阴山后的中间几处水源地一起扼守,便可使其困顿。东西不可相顾,逼其攻城。或自阴山南麓迁徙,又可在关键时候在阴山南麓起城扼守,使其东西合兵难上加难。”姐姐很是兴奋,显然这个规划她完全知晓。

原来我还在为父亲和子实考虑如何使父亲不费力,子实又能得庇佑,现在看来,文杰兄和张凯早替我考虑好了。

“不过,弟还是担心。鲜卑人骁勇,箭法精湛,这深入虎穴,终不是在自家城头。”深入敌后,面临的问题可能会层出不穷,对方围而不打,情势会越来越严重。尤其想到可能面对的是一大群烈牙那样的神箭手,着实令人担心。

“你来,你来。还有一处可以给你一看。”

步过这片工坊,到了一处射场样的地界,不过却无箭靶,只一边有些人摆弄弓弩。天色渐暗,姐姐催我们赶紧到那边的廊下。那廊柱很细,上有道道标记,不明所以。近前观瞧,此廊仿佛就是一个凉棚,棚内还有一个木架,与棚同长,前覆草靶。架后地面摆放不少弓弩,眼见弩身,便知甚强。

“这是钟大人的主意。”琪姐兴奋指着上面的棚子,命旁边人动手,竟瞬间收起,露出被夕阳染红的云朵。那架子也可以被轻易拆开只余地上一排草靶和几根木条。

琪姐又命人展开棚子,架起木架,然后取出一弩,正待脚踩弩身开弦,稍一思量,递给了我,示意我拉开。

这弓弩着实劲大,怕不比我那长弓全满轻生多少。

旁边数健壮工匠皆惊乎,大人为何人?竟可单手挂此弩之弦!

琪姐很得意,她似乎与工匠们相处甚好,一番吹捧般介绍,诸工匠这才知道原来我就是平安风云侯。于是,显然他们都不惊讶了。

琪姐得意的指着廊柱上的刻线。将弩身上一处凹槽搭在木架上,在弩上架一红箭,似乎用望山瞄了那刻线的高度。只见轻轻一扣,那箭带着呼啸声,穿过山风,便直直插在数百步外的白沙地上。

看着弩箭颜色我便能想到文杰兄如何想到这招,我还清晰记得汉中外的那次大战。

我心思忽然想开了,联系到刚才的战车:“就是说,文杰兄和张司空想让鲜卑人根本看不到我们,只能由我们强弓硬弩地在连环车垒里朝外射击。”

“子睿就是子睿。父亲和我讲到,车阵环绕,成城垒之状。内搭棚架,亦成环状。各车后壁都设观察孔和箭孔,见鲜卑自何处来,便由何方指挥。再根据其远近,指示众弩手在棚下瞄着适宜刻线高度向此方射击,分派轮次,轮番拉弦瞄准射击(注:从兵马俑一号坑前排弩兵排布和姿态来看,三线射击循环似乎在热兵器时代之前便早已有之了)。敌若再近,便在车上射击;贼贴近车身,还可以铁矛向外刺击。自始至终,敌人看都看不见我们,何惧他箭法娴熟。他就算盲目高射,绝大部分又会被前面草靶和顶上棚子挡掉。”虽然琪姐说得有些兴奋,直接导致有些地方有些跳跃含糊,但我还是明白过来,不住点头称善,银铃甚至陷入了沉思。

回去路上,我仍担心这样的车队在路上为人伏击。于是姐姐又得意地找到了发挥的空间。一手拉我们一个,到了战车工坊,命一工匠赶紧将其中车完全合起。

设计确实巧妙,展开速度已经够快,这合起来速度更快。紧接着,她将我们拉上车,放下帘子,帘子都是细锁链编织在布上,定是为了防箭。车内昏暗,琪姐在壁上摸出几个孔,拉着我们手也去摸。然后得意道:“那些辎重都是扔在车上的,到时候鲜卑人一边袭来,则收缩车队,稍拉开各车间距,以我强弩之力远胜普通鲜卑弓箭,而鲜卑之箭无法穿越车身。而冲入我车阵,他便为四方车内我汉军射击。我能伤敌,而敌不能伤我。若敌侥幸不死,欲以登车,可以拉这根绳,车前就会出伸出倒刺,能勾刺登车之胡。

若敌伤我马,何解?

临战斗前,会将那易拆的棚顶负在马身上,给马蒙眼以防受惊。而且胡人爱马如命,实在到无计可施时才会伤马。何况到那时,他们留下的无主马,会比我们的损失的多。而我们两边骖马带一个简易的鞍具,可以随时拉出作为战马追击。我们弩比他们的弓射得远,赵国已经在训练弩弓手了。等小有所成,子睿怕就能听到好消息了。可惜,我应不能参与此战了。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么?”既然自己想不出问题,就得问问他们究竟面临什么问题。

“一车上带上四个人,还有各种辎重太重了,住得太挤不说,马也拉不快。可能最后中间两匹服马会换做健牛。据他们说试过,速度差不太多,但牛比马好伺候,外面骖马因为还要作为战马还需保留。”

听得此言,想想,点头称是。

“好了,父亲要我带你看的东西,我都介绍完了。刚第一次见你,被你提及那事,给忘了。”琪姐很是开心。银铃也很是开心,我自然很是开心。

可我总觉得我们开心的地方不完全一样。

晚上用完饭,琪姐直接吩咐我说她和银铃说好了,晚上她们一起睡,让我自寻他处。如此虽然没有实际踹上,但还是有那一脚的精髓。

抑郁什么是没用的,长夜漫漫,还得自己一人在楼下偏厢寻一住处干熬。不如整理一番心思,想着这些战车能否为将来我所用。

楼上两位小女子聊得起劲,我耳朵里不时能听些闲言碎语。大抵都是与我相关的,也基本不算什么好话,通常有两人对我某些事情的群嘲。

我能理解,所以并没什么憋气。有时,还能带出一些甜蜜回忆。

不过时间长了,等我都觉得困了,就有些不安了。银铃再不睡,就不合适了。

于是,提着笛子上楼,用笛身敲敲窗棂,待得里面叽叽喳喳声停下,银铃问道:子睿么?

“两位公主,很晚了,休息啦!明早再聊吧!”我尽量不分开喊她们两位,避免被姐姐听出什么意味。

“哦,知晓知晓!这位世子也回去休息吧。”却是琪姐回的。

回到楼下,灯火未灭,但声音没了,想来可能她们两个女子怕黑。至少银铃是有些怕黑的,可以佐证的是我也有点怕黑,小时候银铃总吓唬我墙下黑影中有这有那。

尤其是我也是一个人,所以我也没熄灯便睡了。

第二日清早,早早醒来,枕边无人。便起来舒展筋骨,待得身上活络,才推门出来。出来已有婢女等候,问我何时叫夫人她们起身,我说随我夫人和琪姐歇息。

用完早饭,四处溜达。昨日往下游而去,今日便溯溪而上。山间初夏的清晨,虽没什么风,却需要走快些身上才不觉寒凉。村里渐渐亮了起来,山中不名的花草散发的阵阵幽香,混着溪水上蔓延的雾气,环抱着这平静的村庄。

这里住的人大多看着都是读书人家,也可能是往昔的官宦世家,虽大多知道我身份,见了只和我行个普通见面礼,也不多叙话,这令我很是自在。以后,我若在洛阳,那五日一休沐,定前夜赶来,在此休憩散心。

走了许久,身子热了起来。伫立溪边小憩,两岸树木茂密,山峦虽明,此间仍笼罩出一份幽然的绿荫。水静谧清澈,缓缓而行,偶有小鱼石间穿梭。

时日仿佛都与这水流一般慢了,令我醉于水边亦不自觉。良久听得木屐声起,回望一少女挟箕而下。风忽起,我与她似乎都享受着晨曦溪谷中的清风,一时皆迎风而立。及风歇,少女方转身与我微微一礼,见我回礼毕,便行至水边蹲下浣洗些沾泥菜叶,根茎。我不认得那是些什么,只能猜想是些野菜新笋之类。重又拾阶而上,却闻到阵阵药香。

来时并未觉察,此时却异常清晰。在来时路旁树丛中现一小道,循香导径,至一片蜀黍田中,踏垄而行,终至一处木屋前停下,这药味便是自此间而来。

父亲提及太医令大人曾在此短居,不知是不是此屋。不过显然这里仍有人居住,厨门大开,炉膛里虽然没火,锅灶上却尚有热气。门前空地有不少担杆横架,上面晾晒着各种散发着药味的花草叶茎。门口有井,水桶靠在井边,仿佛还是干的。

屋门虽关,但听得其中毫无声响,似乎主人不在。门旁有一药碾,旁边棚下木架上还有层层簸箕,很多已碾碎的药材,平铺其上。

在此驻足片刻,却听得背后一个少女讶异声起:“这位先生,您找哪位?”

转身,却还是那位木屐少女,箕上种种已经洗净,想来应是药材。

“我只随意行走,嗅得药味而来。”我微微躬身以示打扰。

那少女微微屈膝低头以回,旋即不多搭话,只说先生随意,便去木架上开始铺展晾晒。

“敢问这位姑娘,既然是洗濯药材,为何不用井水。”我偏巧立于井旁,看着桶边确无水渍,想着她当时站立溪中,有些不解

“父亲交代一定要用清晨上游的活水。”姑娘并没回头,不过语气却颇认真。

“令尊大人可在?”

“父亲大人现下应该在洛阳。”

“莫非……令尊大人……是太医令张大人……”我这手下未出,这姑娘却已经惊讶回头。

“先生……”她显然觉得我似乎有点来头。

“莫非是大哥来了?”这一声却是我熟悉的。

“哦,兄弟。你如何在这里?”转身便看着满脸大汗却笑眯了眼的兄弟背着个竹筐。

“师父让我来这山里采些草药……”他指着屋后的山峦。

“阿奉哥!你回来了?呃,这位先生是谁?”少女趿拉着木屐迎上我的兄弟,脸上带着欢快。忽觉得不对劲,又转脸看向我。

“恩,等了三天,昨天傍晚才开花,我便采了就回来了。赶了半夜路。后来觉着下山路有些滑,便歇了一夜,这天一亮我就赶回来了。哦,忘了介绍,当年在老家我也是夜路赶急了,不慎失足落下山崖,就是谢大哥救的我。”

“嗯,小妹也担心你赶夜路,你没事就好……哦,多谢谢大哥。”两个人对视良久,才终于想起来还有我在场。

“我说,兄弟啊。你在上林苑可没跟哥哥提及这位张小妹。”我决定打趣。(注2:从岁数上来说,如果张仲景有女儿,也可以当董奉的奶奶了,我也早提过,让董奉早了很多年出现在本书里,这里早已完全是虚构,诸看官莫要当真)

少女倒不含羞,很是落落大方,抿嘴看着董奉红着脸,仿佛很有趣一般。

“哦,阿奉哥,赶路饿了吧?我昨晚做好了娇耳(注3,饺子,传说张仲景发明),就等你回来煮给你吃,谢大哥,你要不要尝尝?”

“焦耳?”难道是什么动物的耳朵之类的,用火烤焦,再下锅煮?那要吃饱,不知得多少畜生惨遭毒手。

“哦,谢大哥有所不知,我父亲以前曾在长沙为官。有一年天特别冷,下了雪,江南下雪很少见,不少百姓冻坏了耳朵,还有很多人染了风寒。父亲便以羊肉剁碎拌以姜蒜,还掺了些怯寒发汗的药,用面皮包之,制成耳状,命为娇耳。以热姜汤烹煮,在城中散于病患。未几日众人便好了。小女子怕冷,父亲大人后来便常在冬天做给我吃。阿奉哥,我这就去煮,谢大哥,您也尝尝。”言毕,也不等我们答案,转身便要回屋。

“我也曾在长沙为官,为何从未听过此事?”我自言自语道,不过其实当年我也就是个傀儡太守,场面事情多是银铃在做。自己则大多数时间都在一个反锁的院子里折腾老鼠或被老鼠折腾,它们大抵是不会有心情给我讲本地风土人情的,我与它们也没什么共同语言,而等折腾完我就离开了。

“谢大哥曾在长沙为官?”少女停下脚步,亦有所思:“父亲大人好像提及朝中四辅政之一,前几年曾为长沙太守。也姓谢,好像听说在皇上前面还为父亲大人说过很多好话。不知道谢大哥认识不?”

我点头继续打趣:“我认识,你阿奉哥还和他称兄道弟呢!”

“哦,阿奉哥,你说的那个大官的大哥就是……”她终于从董奉脸上笑容觉察出问题,于是转向我:“谢大哥……就是平安风云侯?”

“过去是。”我点头。

她左看看我,右看看我,终于笑出声来:“和我想得一点都不一样,倒是和阿奉哥说的大哥一样。”

言毕,欢快地回屋了。

我贴近一直默不作声的董奉,轻声说道:给你的合浦珠,你送给张小妹了么?

董奉一直红着脸,这才憨笑着点头。

过半晌:最大最远的那颗。

怎么我没看见她戴着?

她挂脖子上了。

董奉说完更窘了,直接红到项根了。

你记着,在上林苑哄骗欺瞒大哥。怪不得和葛凉都开始谈那些不正经事情,原来有张小妹了。

及至张小妹端着一个木盘出门,我才宛若无事般放过他。

木盘上一个个半圆的鼓囊囊面疙瘩按说就是所谓娇耳。

直到少女进了厨门,我才继续收拾我的兄弟:“张大人如何把他女儿一个人丢在这里。”

“师父说小妹从小没怎么管束,在外野惯了,受不得那些官小姐的规矩。”兄弟开始傻笑。我不禁点头,这少女虽还有些礼貌,不过礼节上确实不像能受约束之人。

“阿奉哥,你好像在说我坏话邪。”小女孩有些刁蛮的声音响起,看来这小丫头一直在注意听我们所说。

“我回洛阳就帮你向你师父提亲。长兄为父,这事听大哥的。”

里面果然没了声响,恶人终须恶人磨。

董奉脸红着偷瞄灶台方向,难掩喜色。

显然两情相悦,而我那兄弟淳朴憨厚,我自然需加把力。

“大哥你先歇着,我晾下药。”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我眼前离开,转身见他从架上挑出些药草,改放到棚下,口中念叨:“说了多少次,这个一干了就需晾,不能曝晒。”

“你声音大点。”我有些不满他只敢背地里念叨。

这小子头一低,装作没听见,然后和我一躬身,赶紧溜走:大哥,我去冲洗一下药草。

就这时,这小丫头已经捞出两碗带汤带水的所谓娇耳,用木盘拖着,出厨门招呼我们。

“阿奉哥,先别忙了。平大哥,进屋先吃点东西。”

“平大哥?”我疑惑地看着,小丫头也觉得有趣,咬舌一笑,赶紧进屋。

不过不得不说,娇耳果然好吃。按说我是吃了早饭的,不知为什么还是吃了不少。吃到张小妹都开始担心她的奉哥不够的时候,我终于觉得不好意思而停下,夸赞一番味道鲜美,还问询如何制作。

张小妹终于放心下来。还现身解说说自己力气小,剁不得肉馅,便是用药碾将羊肉碾碎,还可以加蒜姜一起碾拌,然后就这般踩着,前后碾就行了,到捻出肉之间无筋就算好了。

“小茜,去把鞋袜先穿上,别受凉了。”这段时间来,董奉就轻声地插了这么一句。

这个叫小茜的姑娘还真听话,道声:谢大哥等等,马上我出来再讲。

不多时,再出来,什么做面皮,包馅,捏边,便都教了。

整个过程中,小茜滔滔不绝,不时说错一些步骤,还需回头再梳理一遍。我那傻兄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时傻笑点头,显然他是会的,但是自始至终没有插一句嘴。

我觉得我兄弟太老实,这样下去即便比这小女孩大几岁也会被欺负的。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我都被欺负这么多年了,不还是怡然自得,神气活现的。

或许因为那原本就不是什么欺负,最多是女孩子们对自己伴侣带着顽皮的爱。而我的银铃只是稍微调皮了那么一点,

当然,“稍微”有待商榷,“一点”尚需斟酌。

注1:其实有些读者会发现本书让人想的地方太多,而且有些地方显得有不少漏洞。必须得解释一下,作者自作聪明全书中设套无数,就为以后解之,但可能会有地方弄巧成拙。现在作者想表示由于套太多,写作周期太长——当然是作者自己的问题——作者现在写起来也很吃力,而且还没法保证有无疏漏。但还是请小心,即便现在,甚至将来,很多地方我仍在留有破绽,大多都是构思本书时早已想好的,有些是写作时候灵机一动想的。可以作为证明的,是凡破绽处,我一定会将此事的某一方面故意略写,甚至跳过,看快了或许有些感觉跳跃过快;但看仔细就能让你看到似乎矛盾的一面。还有些地方似乎很无聊的记述,甚至很繁琐复杂,看官看快了,就会跳过不注意,其实里面又暗藏了很多线索,有些地方就是一段话里的一个词。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想让同一件事情,在子睿的成长过程中呈现不同的解读,因为第一人称写作无法像第三人称那样随意在一个高瞻远瞩的视角解读某事,必然要体现这个本我的所有感知,同一件事情,在不同时间,对于一个不断成长的人来说,看到的经常是不一样的。另外还有一个最初写作时的想法,就是我希望大家粗看,细看,带着放大镜看,数遍的回头看,都能看到新的东西。我不希望大家看了一遍就全明白中间所有细节,也不希望大家看无数遍都不知道全书在讲些什么。

最初出于上段最后的目的,我曾希望埋一些思索的线索,让大家自己想,而不去解答。后来觉得这样大家读起来可能会太累。而且,会显得我全书破绽成堆,等他们提出时,我再回答;有些人会以为我只是想辙在搪塞大家,所以我决定自己把其中一些重要的套找到当事人在一起的时候就解了。

友情提示近期一个,那段霍兰在宫城内的对邸报下落的追查,由于我没有写出她的问话,其实光所有人回话里就有一个明显的问题,但是当把霍兰的话都补上后,就一切自然而然了。这个会在以后章节中有交代,此处不说了,只能说如果发现这个问题的朋友,请仔细找某一个老爷子的回答中用的一个形容词。浪费这么多字节,说了这么多,众看官可无情鄙视之。

第一百九十章 温县

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九十章温县

董奉默默吃完,只与张小妹递送一个笑脸,抹嘴就说要去洗药。我觉得在这里多留也无甚可为之事,回去看看夫人和琪姐是否起身为上,还可以带夫人过来给兄弟再把把脉。虽然兄弟称自己不善诊妇人之病,但看看寻个安心也是好的。想定便起身告辞。未想兄弟让我稍等等他,没说明具体缘由,只说让我先坐着,自己便出去了。小茜姑娘则忙不迭收拾碗箸,紧赶慢赶随着我那不解风情的兄弟先后出屋。

瞧着二人一紧一慢的背影,不禁失笑。

闲来无事,四周观瞧。满堂朴素,没什么很像样的家什。倒是坛坛罐罐不少,不用掀开都知道里面是什么——味道比以前襄阳药铺都浓。

案边不远有一地铺,另一边有一内室。

这二人同居于此看来有一阵了。如果张大人不是傻子,瞅这情形,应该早就想招我那兄弟为婿。估计是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在此上张不开口,这次专程派他来说不准便是想让自己那野丫头拾掇他一番,逼他赶紧下定决心。

也说不定,兄弟让我留下来,就是希望我从中撮合一番。

不由站起,出去寻那张小妹。此间不大,出门便见她立于棚内背对着我,检视草药。

“张姑娘。”我如是开始。

“谢大哥,您叫我小茜就可以了。”她没转身,语气令人觉得她和我早已很熟络一样,或者就是想学我兄弟那般叫我,应有深意。

“你喜欢我那兄弟么?”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尤其对这样直爽的女孩子。

小姑娘依然背着身,不过仰起头,然后慢慢但极认真地一点:“喜欢!”

“我为我这兄弟去向你父亲提亲,小茜姑娘意下如何?”

“其实……本想让阿奉哥亲口和父亲大人说的。父亲其实也隐隐有此意,似是等着阿奉哥说出来,不过阿奉哥总是不提。”小家伙低着头,双手扯着一张不知什么树上的叶片。

“我汉人婚姻(注:这个词至少出现于春秋之前,《诗经》中就有婚姻一词)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兄弟父母不在此处,该是我这个结义兄长出面的。”

“那也是……就有劳谢大哥了!”小家伙还转身,特意与我行礼,面上也染了喜色。

忽听得有脚步声近,我故意大声说道:以后就要叫你弟妹了,可别欺负我那老实兄弟。凡事让让我那兄弟,须知他还有我这个大哥给他撑腰。

为何却要小妹如此,茜尝闻大哥亦惧内。

我声音更加放大:胡说!

言毕,傲然转身。

我兄弟憨笑着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不过身后跟着盈盈而笑的赵国长公主和越国平国夫人。

虽然场面看着很温馨,我为什么却觉得自己要完了。

我兀然转身,吓了小茜一跳:这世间本无惧内之男,只有敬重爱妻之夫。(注:文言翻译自《叶问》,作者注)

然后缓缓转回,换了幅温柔的表情,希望这句应该可以让我混过去。不过看了银铃轻松惬意的表情,又觉得没那么惬意轻松。

琪姐与夫人如何来了?

哦,嫂嫂与长公主沿溪边漫步。正好遇到奉,我说大哥在这,她们便跟着我来了。

他倒也没耽误到木架上晾晒东西,只是欺近我身体时,轻声说道:哥,虽然你转得挺快,可我还是觉得你完了。

我没想到他已经这么了解我们家的关系,以及近期银铃的脾气。只得咽一口唾沫,赶紧上去扶住仍笑盈盈的妻。将此间事情,逐一详尽介绍,想尽量用更多的事情填塞进她们的耳朵,至少需把银铃那些不好的记忆冲刷掉。

不期然,她们都对娇耳产生兴趣。小姑娘忽然叫出来:我还有多的,这就去煮,阿奉哥,引嫂嫂她们去坐。

不过我那兄弟却说道:嫂嫂有身孕,不能吃。

小茜闻此言也道:哦,对!里面有味药对胎儿不好。

银铃大度道:没事,我便不吃了。给琪姐姐来些尝尝吧。

小茜依言进去了。

银铃还笑盈盈问我:味道如何?

这种问题很难回答,说好吃,是个死;说不好吃,姐姐吃了一夸,我也是个死。

我吃过了早饭,没吃多少,也没吃出什么味了。

未想隔壁小妹有些生气:谁说的!刚刚谢大哥还拼命夸好吃,差点吃完。

我小声继续解释道:主要是盛情难却,我得表示礼貌。况我兄弟也知我饭量,便多给了些。

我很是为自己临时编词的能力满意,虽然觉得在银铃前面耍小心眼,基本没啥用,已然于事无补,但权作自我安慰吧。

忽然隔壁又喊道:阿奉哥,我这里还有片刻。你先给两位姐姐拿点你煨杏仁。哦,嫂嫂也不能吃。

“姐姐,咱们就别麻烦别人了。”闻言觉得愈发不妙,赶紧用讨好的眼神劝我的姐姐。

琪姐也算机灵:“哦,那就算了,别麻烦人家了;银铃,我们走吧?”

隔壁却不依不饶:“就要煮好了,两位姐姐别走啊。琪姐姐,阿奉哥煨的杏仁又香甜又好吃的,而且还能养颜。”

隔壁那个完全是把我往火坑推啊!枉我为了她的幸福还准备奔忙,这个没良心的小野丫头。

琪姐算是彻底品出味来了,说要去隔壁看看什么是娇耳,却顺道把我领出去。

“二子,你这番看来是完了。今晚银铃怕会收拾你。”琪姐显然对银铃很了解,了解到我脸皮有点挂不住。

“其实银铃心地良善,脾气很好的,对我更是好。”我也不知道我这句算不算自我安慰,抑或死要面子。

“这话你不用对我说,我自然知道。姐姐不是看银铃知道的,是看你表情,知道你要被收拾了的。”

“还请姐姐想法周全,请您再陪银铃一夜,再说些好话,如何?”人要知道什么时候该雄起,什么时候得认怂。

“本已说好今晚让你们住一起。”琪姐语气忽然转得有些怪:“非要陷我于不信不义,姐姐很为难的。”

“姐姐有何要求?”

“你帮我收拾一下孟德。”这声接得太快,令人不免觉得不自在。

“对兄长,我如何下得了手?”

“哎呀,你要知道我也很难拂弟妹之请的。”

“好的,我帮姐姐出一口气。”

“我警告你,你别弄伤他……就稍微折腾一下,出姐姐一口闷气……”姐姐狡黠地笑道:“嗯,这才好,不过姐姐也就能帮你捱一两天。以后弟妹想起来,你少不得还得完。”

“哦,那算了,晚上还是我陪她吧。我也下不了手对付孟德兄的。”迟早也是一顿,害孟德兄似乎太危险。即便以后孟德兄大度,也保不齐姐姐嫌我下手重替她夫君报仇,我两头得罪着实麻烦。

“那你小心,我会进谗言哦。我是女子,不太懂什么君子成人之美(语出《论语》)之类的。”这小女子着实可恶:“如果你帮我,我可以帮你说好话。机会哦,机会哦,要把握哦。”

“这后面一句……与银铃学的?”

“恩,要不然我们昨晚谈什么?”琪姐得意笑道。

“那好吧,还劳姐姐周全。”

“恩,识时务者,是为俊杰。”小女子得意道:“这是你岳父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注: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出处为晋人的《襄阳记》提到卧龙凤雏的话,传说这句是司马徽说的)”

心中不免恶意揣测,难不成岳父大人便是受过我那岳母大人蛮夷女子性格的折腾,才想出这句的。

死归死的事情先放一边。该干的事情还得干。还请我那兄弟给银铃把个脉,似乎一切还好,只是交代少吃寒凉食物。

终到告别之时,董奉给了我多包说是安胎的药。他说师傅说银铃体质偏寒,怕冷,这些是温补安胎之药。他特别注明,此药甜酸可口,不苦。但无需日日煎服,若是银铃胃口不好,便服上一剂。

作为大夫,他真了解银铃爱好的口味。这说明不想当神医的采药农不会是一个好厨子。

他还给了我一些刚洗好的药草,让我回去晾干,泡酒喝。具体功效他没说,只轻声提到我的体内有些沉疴。可能是说多了怕银铃担心,还和银铃解释说这些药给大哥泡酒可以强身健体,我也怕银铃担心,便也没多问。

毕竟,我从来不忌惮自己信得过的人所做的所有事。

同样,我也向来不忌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自己犯错后回家被银铃收拾的惨状,但这次算是新错既成,旧错重提,就需以更悲观的态度铺陈这整场祸事。

鄙人名唤谢智,那年刚二十岁。我人生自离开了父母的怀抱就在逃亡中开始,此后就一直和一个叫银铃的女子一起长大。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是她为防我啼哭引来贼人,而把我捂断气,当真算不得什么好故事。只是我很幸运,那年山中还路过一个名佗的年轻大夫,后来他被称作华神医。家里唯一会管我且能管我的就是银铃,但我年幼时还是很乖的,总的说来,我的童年最初过得不错。印象中,似乎也就是被她和她的一群闺蜜们折腾过一阵。当我大了一些,她觉得我应该和男孩子们一起玩时,就将我推入了襄阳街巷。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叫泳的小坏蛋。自此后,我被她收拾的次数急剧上升,可是收拾完,她还是将我继续推入襄阳街市这个火坑。我也认识到和那个叫泳的狂且(《诗经》中说法)在一起很没前途,而且危险。于是我又陆续认识了一个叫文杰的,一个叫玮的。文杰这个孩子最初给我的印象就是要么不说话,要么唠叨得让你想把他砌在襄阳城墙里;那个叫玮的要么就不说话,要么就继续不说话,让你觉得他可能是个哑巴。而且,那个叫文杰的经常能在大家讨论完一件事情大约数个时辰后,才忽然蹦出一句关于那件事情的看法,让你总觉得他是从前几个时辰过来的人;而那个叫玮的居然对世间万物都充满了无可奈何和无甚意义之感。于是,我发现我最初的三个朋友中,只有那个叫泳的还算是个正常人。我的人生的最初,现在看来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后来经过我的不懈努力,在襄阳顽童界奋力打拼,在被银铃无数次收拾过后;我陆续认识了真,涵,欣等人。提起这三个人,只能用:真寒心来描述。真比我矮,却比我更受女孩子们欢迎;涵在我们面前满嘴脏话,却比我更受兄弟们亲近;欣惫懒无度,却比我更受长辈喜欢。觉得有段时间,我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有了怀疑。“彼苍天兮,此何人哉!”(引自《诗经》)。银铃本也教过我不少东西,让我有时还能显摆一番。可自从到了学堂,我又遇见了一个叫梁的中年人。这位大哥武艺精湛,让我放下了在学堂中称霸的想法;课业努力,学识渊博,让我没了卖弄的机会。虽然入仕后,我似乎一切都很顺,不过想来很多都是老师等人为我设计好的。于是直到今日,忽觉得自己的一生,至少到现在都无甚可说之事。而今夜,我大抵又会被一个叫银铃的女子收拾一番。

那日依然在山中休息,只是日头西斜时寻个话头与琪姐说我二人打算明日去温县一游,还邀琪姐一同前去。

琪姐似乎会错了意,还道:有孕之女子不可泡温泉。还当面教训我如何不知。

我只能汗颜称自己根本不知道温县有温泉,而且此去也不是为了泡温泉。

琪姐显然没反应过来,或许她根本没注意到银铃的姓,甚至还可能以为银铃姓谢。

终须银铃解释,琪姐这才反应过来。

琪姐自然开心:好好,呃,子睿,你这打扮太不庄重,可带了正装?

我看着身上还是银铃给我做的衣服:这件便好了。

她摇头:司马氏为地方大户,很是讲究这些的。

琪姐如何知道的?

京兆尹这些年都是司马防大人。司马大人开始是洛阳令,后迁京兆尹(史实)。琪从小在郡侯府中长大,自多曾随父亲往来于洛阳上阖,或是长安上阖之间,怎生未见过司马大人?父亲对司马大人也很是敬重的。就是他家规矩多,太庄重了,我不喜欢,总是自己跑出来,留父亲和司马大人叙事。我小时还带着小朗一起玩呢,那孩子可老实了,比你还老实些,他见我总是乖乖先叫一声郡主姐姐。不过我不喜欢他家那个小懿,一肚子坏主意,一点不像他哥。倒是他家老三又很是乖巧,他家老四往后你姐姐我都是襁褓里抱过甚至哄过的……

我点头称是,琪姐毕竟一直是在豪门大户间走动,此上见识是要比我广博许多的。忽然从琪姐的种种描述中得出些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当年皇子被救应有当年洛阳令司马大人一份功劳。姐姐后来历数她熟悉的那家温县出来的司马一家种种,我却似乎有些没听全。

总之,最后汇成一句话:我最好穿正装。

还是银铃给我解了围,说是她只打算去寻一下她弟弟,她与那些本家宗族并无什么来往,现在又是有孕在身,不适宜拜访。

琪姐反倒还舒了口气:也好,否则于此间何处能找一身给子睿穿的正装,现做也来不及。

忽然,琪姐一拍前额,一手一个,便把我们拖到一处库房,说是盔甲和武器存放的地方。

“听父亲说,你那盔甲每逢战事便烂一副。便记下你的尺寸让工匠替你做了多付披挂,暂存此处。你来了,便试试。”琪姐唤人来开门,顺便与我介绍道。

“也是此地打造么?为何未见此种匠铺?”

出乎意外,居然被剑鞘打了屁股,随之而来的则是小腿没什么意外地挨了一脚。

“子睿,你是真傻假傻。战车,毕竟拼起来是普通的辆车,棚子和木架只是为了调校弓弩望山的瞄准。我们谢氏聚在司隶打造大量盔甲和兵器想干嘛?要造反么?自然是上禀过陛下,在别地打造,现下只是暂存此处。大部分会随战车运去赵国,剩下些则是准备让你走时带走,放在洛阳太惹眼了。”

“哦,弟唐突了。”

“姐姐莫恼,子睿无急事时常说傻话的。”

终于等得人开门。一进去,却把我吓了一跳。左手边满目盔甲整整齐齐,右手边狼牙棍鳞次栉比。

我的惊讶自然不是为了左手边的披挂。

“为何做这么多天狼?”我其实挺喜欢这个兵器的,就觉得好使。随意提起一根,没天狼或者陛下赐我的山寨天狼沉,但也有些分量。却从缝隙见里面还有一些粗木柄的,头也小一些。

“其实也是因为你有这个东西。见过你这东西的两个人:张司空和钟大人曾讨论再三,并命人多方测试查验,觉得你这个东西比匈奴马刀抑或汉人长剑好。不需要身好武艺,只需有蛮力,能挥舞开,便可有大杀伤。”

窃以为这后面一句有点伤场上某男子的自尊。显然两位女子也有相同看法,琪姐说完,便和银铃携手畅快欢笑起来。另外将天狼模样的兵器总是称作那个东西,恐怕也挺伤天狼兄弟自尊的。

“当然,也不是个个都能有子睿般神力,便还做一些木柄铁刺球的,还有一些连上面的刺球里面都是填了木头的。”这句话似乎有意无意稍微捧我一下,总算让我稍微安慰一些。

“子睿把那东西放下,过来。这最外面一排都是按你尺寸做的。来人啊,帮世子试试。”

无需多久便披挂完毕,确实合身。里面一层犀牛皮,辅以布衬。外面还覆着铁甲片,上片压下片;铁胄也是犀牛皮为底,内亦有布衬,然外面却是下片压上片。

稍微站开去,四肢伸展自如。提起一支狼牙棍,唤开众人,便在中间挥舞起来。着实轻了,我甚至能舞出花来,结果倒惹得那干不识货的叫起好来。还算琪姐着实有本事,直说有破绽,但自己力小怕破不了。

赞道:琪姐厉害,不过此棍着实轻了,用不得力,只得使花棒打熬些体力。

左手背持狼牙棍,抖手以棍柄击右肩背,背后不觉大受力。旋即褪甲检视,端是好甲,几无敲打之痕,更无损坏之迹。

一番感谢姐姐赠甲之惠,却顺走了一根狼牙棍。那日还在院内认真挥舞了一番,这番姐姐才叫了好。

银铃偷偷与我怨道:子睿也太好胜了些。

眼见离日落尚有些时辰,且让她们闲聊,说自己去打些野味。问了乡邻何处多野兽,上马提弓执棍便去了。

因日近黄昏,过了半个多时辰我便回来了。

她们问我为何带回这样一匹狼,虽然嘴里插着一支箭,但还是明显被我殴打致死的。

我坦诚山里多拖家带口的兽群,下不了手,好不容易才看见一只孤身野兔在外游荡。

兔子呢?

被这只独身饿狼叼走了,在树丛中追,不便放箭;不是这箭牵绊,还真不好追上它。追上后,兔子却早不知被狼丢在何处。

晚上我们一致认为狼肉很不好吃,有一种咀嚼新鲜木料的感觉。不过没人愿意尝试狼胃里的兔肉。

好不容易有块狼皮,被狼牙棍砸了后又成了下品。

倒是那先被我射中,又被狼叼走争食的野兔,还引发了琪姐一阵感叹,吟出一首诗来:“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银铃品说好诗,琪姐却说不是她做的,是在长安司马府中听闻的。说是早年平陵(隶属京兆尹)有士名窦玄,容貌绝异,才学成一时之名,天子以女妻之,其原配妻怨而做此诗。(此事虽为后汉事,然见于唐代《艺文类聚》和宋代《太平御览》两书)

二女子感慨一番,却忽然转头,异口同声问我有何看法。

“玄虽绝异,未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之宋相(宋弘,官至相位,亦为京兆尹人,光武皇帝姐姐湖阳公主寡而欲嫁之,被他以此两句推拒)”我很是正气凛然,朗声答道。

二女睹我良久,忽有一小女子幽幽言道:“应为急智使然。”

“姊明鉴,铃亦为然也。”另一小女子点头附和道。

当夜,却不声不响过去了。琪姐虽然离去,银铃也没过苛责我。只说困了,早些睡了。

我怕有什么后着,赶紧先承认错误,然后自省,希望夫人能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银铃却只是抱紧我,似乎困惑地问了我一句:我很凶么?

不凶啊,很可爱啊。

那你为何如此怕我?

因我怕你不开心,想你一切都顺意。

那便够了。子睿……

此下需和谐一些夫妻之间属于正常交流,但不宜逢人便说的语句。

再此下需和谐大量夫妻之间属于正常交往,但不宜逢人便讲的事情。

从上面两句话上可以推出,我和银铃都极富实干精神。

昨天临分别之前,我兄弟其实还又叫住了我,单独递给我些其他药。在我还不明其事的时候,就告诉我,直到银铃临产,最好不要办事。虽然动作轻些是可以,但还是能不做就不做,否则对孩子终究是有些危险的。

未想,看到我脸部表情,这挨千刀的兄弟居然笃定我曾经与怀孕的妻办过事,差点痛批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反问他为何本来还说自己不通妇科的,为何现在这些都懂。他却义正词严说还不是为了我,才去努力钻研,一路回来时,还问了很多地方上的大夫。

最后,将那药的“用处”告诉我:太想要行事的时候就吃些,能灭火。

总之结果是,后来我再没敢在妻怀孕时办事。

不过具体那夜我们究竟做过哪些事情,就不便为外人道哉了。

第二日,早早醒来,利索起床,伊人仍沉睡。

舒展活动一番便跑到庖厨那里,按着张小妹教的方式,在众庖厨大哥大姐的帮助下,终于包出一个娇耳。

作为开山之作,其优点是:看起来还是比较像娇耳的。

缺点是我怕面皮合不起来,里面包不得许多肉。手捏的也不知轻重,放那里也觉得难看,但终究是我亲手做的,还颇得意。

众庖厨觉得这东西新鲜,也上手做。他们着实有功底,于是我那个第一个娇耳,最终被我自己剔了出去。

万事都有一个优劣,我在厨艺上目前表现的天赋和水准,显然就是极为劣等的。

这样折腾一番,终于做出一锅娇耳。看天色尚早,请众庖厨先享用品鉴。

众人品尝一番,觉得不错,只是馅淡了些,需蘸些酱,或者拌馅时多放些盐。

又问众人,这些东西是否可以给怀孕女子吃。众人一起查验所有原料,终有几位大姐做出结论:完全没问题。

终于,我端着谢氏娇耳,请我的初醒的银铃品尝。

于是,伊人那日清晨很是开心。

还心疼地替我擦去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面粉。

我确实不是故意在和面时沾上面粉的。不过早有大姐提醒我脸上有些沾染,但我没擦。她们自然也不便在我脸上乱抹,便只能留给银铃代劳了。

此谓之智,亦可谓之贼也。

那一日,琪姐果然陪我们走了,说有人搭伴出游也是好事。

不过银铃对我特是温柔含情,倒惹得琪姐不解。我觉得琪姐心态有些问题,需要调整。

于是伊人介绍了早上情形。

紧接着,我又被琪姐好一顿收拾,什么有了媳妇忘了姐,只要夫人不要至亲之类的。

我又不敢反嘴说:你昨日吃过,银铃没吃过。

只能解释道我不好意思请琪姐吃,因为是自己做的,尝了味道不如昨天的。

孟津往北水面开阔,水流平缓,其上游已积出几片沙洲,上有大片水鸟栖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便是这般情景吧。不过目前场上的窈窕淑女,其旁道貌岸然的君子只可谨守,却一时求之不得。

水那边便是温县地界,出山及至此已是巳时光景,便在渡口问询附近可有什么好的吃饭场所。

言道渡水后往北数里便有一家酒肆,酒不出名,烹的狗肉却是附近方圆最好的。只是店家狡诈,怕需有钱有势的人去才能吃得好的。

我问银铃有没有带钱,却听得琪姐以剑击车道:且随姊,姊多金。

过了河水,地势一下平坦许多,连土丘都不多见。倒是回望水南似乎有几座突兀的小丘,倒似贵胄的陵寝。

那酒肆倒也好找,沿路不多久就到。临到近处还能听到狗叫,赶紧看向银铃,她倒不怕,说有我在。

我马上还裹着根狼牙棍,看了一眼,也觉得心中安定。其实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带着它,或许是如果我那小舅子兴味上来,要看姐夫耍耍天狼,岂有不现一下之理。

再近,香气已然扑鼻。

客人已然不少,赶紧入内寻个僻静处,请两位坐下,放下周边帘幕,隔出一个所在。唤店中内侍上好狗肉,特别提及,此间有孕妇,需得留心。那厮很是机灵,应答如流,听得舒心,又安顿下随行饮食,就这般布置下去。

不多久,一鬲伴着下面炉灶一起呈上,里面翻滚着浓稠的汤汁,着实令人垂涎。这番分食,自是我的差事。

未想却听得不远处,有人以剑杵地,继而起身。耳边随即听得一少年声线朗声道:“缘何此狗肉不新鲜,显是过往陈肉。”

闻得此言,我吃了一口,却不得要领。只觉得很是香浓,却不知是否陈肉。

还需姐姐尝了一口,才说确实不新鲜。

我很是生气:已经让他只管上好的,为何如此?

银铃拉住我衣袖,让我继续听。那店家却不慌张,只说前几日那屠狗师傅要回家看老娘,他岂能违背孝子之心,只得让他多杀了几日的量。天气又热,自然不新鲜了,还请客官谅解。

那少年没了声音,还道:确是应该。却听得另一边几案的客人小声聊道:屠子阿四今早还见。定是前几日没卖掉的,继续卖了。却找这种理由搪塞客人,那少年显是第一次来,还真被唬住了。

唉,别乱说话。这店家人多,莫让他记恨,夜里放狗咬你。那狗怕他,却不怕你。其实虽是陈肉,也算可口。

我冲两位点点头,她们似乎也立刻知道我要干什么。一人迟疑后点头,一人立刻微笑点头。

毕竟让银铃吃不新鲜的肉,这条罪,就够我折腾他一下了。

当然我是要“替”店家想想办法的。

“我来帮你屠狗,不要工钱了。大家既然花钱自是要吃新鲜肉的。店家,可好?”我很客气,加上我这身衣服也不甚光鲜,应不会太扎眼。

那店家倒不慌乱,指着路旁一个大栅栏中一群正抢食的饿狗和和气气回道:“未想先生还会屠狗,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太好了。我这里这么多客人,至少需四条狗。”

很客气。我差点相信他真是希望我去屠狗。

栏内数十条狗正穷凶极恶地撕扯什么肉。

我自不慌张,去车上取弓,在他还未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前,直接拉满弓,冲着狗群就是一箭。

也算这些狗的晦气,一箭穿了三条狗。一条立毙,一条垂死,一条兀自挣扎,旁边狗有些根本不理,有些则惊慌跑开。

店家有些慌了,看我又慢条斯理张弓,赶紧拦住。还辩说:箭射的,放不干净血,肉会腥。

我收弓,从马上取了狼牙棍,客气道:对不住店家,这就去放血。

我杀过的狗真不在少数,似乎狗也能感觉到一般。我一跳进栅栏,狗竟都开始躲我。我曾隐约听老四还是谁说过,若是你杀过狗,杀多了,除了小狗崽子,大部分狗都怕你。我还记得皇甫若的那两条狗看见我的样子,似乎可为证。例外的仿佛只有小四嫂子的紫云龙,不过好像那也是条幼犬。

不想没注意,想来好像小女孩都喜欢小狗。

原本我准备再打死一条狗顺便误伤几条狗,吓唬一下店家就了事的,却被一声呼唤叫停了。

还是那个刚才质问店家的少年声线响起:这位大人莫非姓谢?

一语令我转头观瞧。

一个十七八的英武少年,抱剑拱手而立。

我跳出栅栏,倚下兵器。正襟拱手还礼:正是,未请教?

这小子声音忽然放小了,除了狗栏旁的我和那店家,其他人恐难闻及。

莫非是襄阳子睿公?

何敢称公,然,正是鄙人。

果然是姐夫大人,请受弟一拜。

声音里忽然带上了少年般的欢快,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兴奋。

我自然立刻意识到这个人是谁。

正待要携其手以入,忽觉不对,赶紧又说:稍待。

又跳进栏内,只手将三条死狗后腿拢于一处,一把拎起,发力丢出栅栏,又转身故意冲其他远远躲在栏边的狗狂啸一番,才志得意满跳了出来。

“赶紧去做,差多少条。即来唤我。”交待完,赶紧拉着少年,去了银铃所在。

“铃儿,巧了,这位少年便是你的弟弟。我们来寻他却在这里遇见了。”我也努力压低声音

“您二位哪位是……我的……”这也是,小彪怕是生来第一次见银铃。

银铃有些激动,还需我搀扶起来,忽的又尽力压下那份感情,微施以礼,声音也压低了:“妾身便是汝姊银铃,弟这十数年可安好。”

我这位小舅子也不含糊,立刻拜倒,以礼相酬。还赞道:若有姊姊相授,或彪无需来此处。

我静静退出,挥止我妻弟的行礼,让他们好好叙谈,还顺道拉着姐姐出来。十几年未见之亲身骨肉,叙个旧也是好事。看银铃不能自在舒意,还是把一个相对来说的外人领开为好。当然,不能直接请出,便只能我舍命陪此小女子了。

琪姐倒是爽快,甚至打算直接去庖厨寻店家晦气。

我道还是需小心,憋急了店家怕会对我等不利,还是由我去和店家交涉。

颇是被琪姐揶揄了一番。

转身过来,又转身回去,和琪姐要了些钱。

又被琪姐嘲弄了一通。

转身唤住店家,直接多递过去些钱。似乎很为他着想般商量道:我非欲为难令肆,只因此行有贵人,若得罪了,怕你们这里难有人得幸免。

这厮已然战栗不住,钱都没敢接,哆嗦回道:既是平安风云侯的意思,我等自好好做事,不会有所怠慢。

你如何知道?

那少年提到大人姓谢,您又用那般兵器,那少年还说您是襄阳子睿公。进狗栏,群狗竟躲避不敢上前。除了那位平安风云侯大人,还能是谁?

其实第一句就够了,不知道为何狗怕我也算是平安风云侯的特征。

“恩,你知道也好。此间还有两位贵人,都听说了你的狗肉好,才命我护送而来的。做好了有赏,她们若说不好,我保不了你们。”

是是,那是自然,小肆不敢怠慢。您请就坐,我已吩咐下去,自会奉上最好的。

恩,你最好小心,贵肆狗肉已有些名望,若以后再玩这种花样,被贵人碰上,就不止毁了名声这么简单了。

这番他们手脚还真麻利,鲜狗肉的味道也着实是一绝。四人吃得也算尽兴。

细谈之下,才知我这位妻弟也准备去洛阳一游。说若能遇到我们更好,不过遇不上,也不打算专程去拜见。

被我的琪姐很是一番责问。

“恐他人以彪欲藉姐夫求取官职耳。”他的解释很是有番傲骨。

“学业可成?”我自然动了心思。

“不敢称有成,然觉私学已无可教之事。不用,不知学以何用;不学,亦不知用以何学。”

“好,能有此见地,姐夫愿敬你一盏。恩,诸多事情不是靠书堂所学就成的。从稗官小事做起,将经学之术融会其中,或能有大成。”我抖了一下袖口,正襟危坐:“你即便为他人所荐,将来也难免会为世俗碎语所诬。若先有功绩,再……你可愿先更名改姓去某一封国从一卑微小吏做起?”

“不知姐夫意思是?”看他有了些兴趣,我觉得更有念想了。

“你是银铃的弟弟,我举荐你似有不利。”我顿了一下,继续把他往沟里带:“赵,魏,秦,楚,越。颇多挚友于此四个北方封国,我往昔往荆州带过很多人。若由我举荐于诸友,你只要不姓谢不姓司马,怕没人意识到什么;一个南边的我的封国越,自是……哎呦,反倒是越国怕还真有些困难……我那个监察史正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张俭大人。唉,那老爷子,我带回去的人常被他参劾,只能去他国谋个差事。琪姐,刘辟、何仪、龚都他们三个现在都在赵国吧?”

“哦?他们过来是因为张大人参劾的?他们现在好像一直跟着文远,好像还算得力。当初是因为什么被张大人看不上的?”我有点担心害了人家三个。

自然需找个好由头灭火:“好像也没什么。那几日他们才到我军中,还不熟悉我军军令,怕是有夜号令巡夜出了点什么问题。结果张老爷子却不管他们才到,很是认真地在我那里告了一状,说什么不要让他们去越国,以免路上遇险时,难以呼应。他是长辈,智自不愿忤逆,又怜惜他们几人着实是人才,便请父亲带走他们。”

“我想去越国,我就叫司马彪,我要让那位山阳督邮张元节(元节,张俭的字)无话可说。”心道齐活。

当然我口中还赞叹,他年岁尚轻,竟对往昔典故这么熟悉。

他还谦虚道:张元节大人名声太大了。

瞅空看了几眼银铃,要在她注意我时,给她一个点头加微笑。

仿佛我一切全是为了她做的。

当然,有为她做的成分在内,也有我自己的心思。我这位妻弟不愿承其姐夫之蒙荫,是个有气节之人;能不惧张老爷子的严苛,是一个好强之人;能体恤屠子,是为宽厚;能被店家几句话蒙蔽而体恤屠子,是为涉世不深。

这样的孩子,还是我看着成长比较安心。

“史书可好?”作为主君,很显然是要假正经的。

这孩子当即自行囊中取出一卷竹简递与我,那八分(隶书)书法很有银铃的风骨,只是更张扬有力些。

赶紧递与银铃,还打趣道:应是岳父教的。

忽忆起那上面文字有些异样,还是银铃仔细:这不是黄小姐的诗么?

琪姐本一直在旁听我忽悠我的妻弟,这时她也接过去:这诗篇仿佛是蔡大人记诵的那位黄小姐的。

“弟只觉得中间差了些,便想着此番去洛阳那酒肆去寻知情人补齐。”

我略有尴尬,不好多问。

琪姐却忽然来了精神:你喜欢那姑娘么?那姑娘不错,你姐夫有了你姐,还有位安国夫人,你可以考虑考虑。

我这妻弟大窘:公主取笑了。

不过从他不惊讶姐姐后面一段关于我的多余话,他似乎已然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更是不免忐忑,心中“啊啊啊啊哟,啊啊啊啊哦唉”地乱跳起来(注:你们懂的)。

银铃也追问如何见到此诗,为何又想起要去补全它。。

妻弟解释起来,这番话可就长了。

前些日私学来了一个男装女子,旁听了一番经学教习。乡学之中,旁听并不少见,夫子与诸生并无多虑。最多几个顽皮生童偷眼观瞧这女子。未想寻一授课间隙,这女子竟向夫子发难,说是讨教,听着却是要指摘其中过错的。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私学中以社稷稳定需愚民为正解,还引了老子之“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以为佐证。黄小姐却说实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学堂夫子自不屑,又不好当庭对一女子发作,只得诘问其理。黄小姐道:子曰有教无类。其有三千弟子,上数其首子渊(颜回)便是平民,孔夫子岂是行“不可使知之”之师乎?

又如“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学堂诸生皆以无需辩明直接放过。她却举了一个反例,这个反例便是我。言我虽纵董贼入蜀,然能于蜀人前折旌焚麾,肉袒拜倒,任诸人处置,赢蜀人皆敬服。故而“子曰举直,睿乎知纠。”纵有春秋大义,为何自古仍多“枉”?其中曲折,非一言可蔽之。“直”或有错能为“枉”;“枉”知悔改亦能“直”。知纠能正“枉”;不智能错“直”。上视之直,下未必然;下以为直,上亦未必然。史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引自《史记》中《淮阴侯列传》)因一失而称其枉,一得而名其直,岂不大谬。

第一段,银铃仿佛也是这么教我的。关于第二段,我总觉得黄小姐虽铺陈流利,却还是有些偷换其中名目之嫌,即所谓:名可名,非常名。钻了学堂夫子在此处自以为是,不做深究的空子。或许她只是忽然想起了我,以及她为我作的诗,便拿来做个说辞。想到此处,我却更觉羞愧,若非益州之人皆重义,我应早葬身秭归山中了。

陆续有数问,自学堂夫子以下竟不能驳其辩。

司马彪对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却见识过人的女子很是敬佩。他又有些仗义任侠,怕学堂中有些心胸狭隘的顽劣生徒会对其不利。那日课毕,便暗中跟随护送她。终在一处荒弃的庭院被黄小姐发现。交谈之间,司马彪发现黄小姐总是提到和我相关之事,黄小姐也发现他是我的妻弟。

她慨叹总躲不开我。

我妻弟答曰,因他在你心中。

第一百九十一章 纠结难解

彪提到那日二人在一个荒弃的院落中石上对坐,这院子说是多年无人居住,四边墙壁业已残破,庭中却野草蔓蔓,青翠动人。

妻弟的一句心中有我,令二人都不由得沉默了半天,还是黄小姐先打破院中寂静。我的小舅子仔细绘说她脸色不时稍变,不过一直倒也轻松,看罢周边情景,便说要送他一首诗,还问有无笔墨。那日我的妻弟正从学堂出来,便从书箱取出笔墨和一卷短的空白简。伊人展开时,不知为何,笑了一声:“十片简。”我妻弟未明其理,还觉得不好意思。解释道:只因随身携带,纸有些贵,简牍大了又嫌累赘,便只带了些许短简,记些琐事琐思。伊人倒也不怪,略一思索,便开始写。我妻弟在旁看着便觉得很奇怪,她只在竹简的边缘写了一圈字,本要在其中继续动笔时,忽然停住。似看着自己在简的左上位置发呆,又抬眼观瞧周围景致,便笑着停笔了。

于是,留给我妻弟的全文就三十六字。

然后伊人就此告别,飘然而去。

我的妻弟一时读不出此诗意味。却在一处酒肆听到有伶人吟唱另一段诗词,还听说是洛阳一个男装女子在酒肆酒后随意赋的。觉得应是黄小姐,便寻那伶人记下词,又觉得似有删节,对这位黄小姐更是有兴趣,这便想去洛阳寻访一番,凑个完整。

“第一个字是独么?”

“是青。”居然是另一首回文诗。

“你可记得全诗文字?”

“那文字颇无章法,记不清楚。她竟不是从右上而是从左上开始往下写,只记得开始第一句是青青子衿,然后缡怡心复什么的就开始看不明白。最下两字是清明。想着若是:‘青青子衿缡,怡心复清明’还有些意思。不过她忽然在最下转往右,仿佛先要在一圈写满字才要在中间写。我怕她是要故意为之,因见我在旁一直观看,想让我暂时不明其意,便拟好了词,却要如此此番慢慢其中填字,最后才成诗;只是后来看着‘青’字,又看周围景致,可能是想到什么其它事情便先走了,或许以后会给我补齐。抑或嫌我简小,而故意为之。竹简在弟的寓所,若有兴趣,可一同前去。不过……可能有些杂乱,还请赵国公主大人,姐姐姐夫原谅。”

三人都表示有兴趣,且不介意。而我已然知道这首诗最初十个字的读法:青青子衿,衿缡怡心,怡心复清,心复清明。

我忽觉得我这妻弟可能会有些拘于小节,不能跳出原本事情的框框;囿于一隅而不能自拔。

概括地说:死心眼。要说,这点我小舅子还真随我岳父。岳父大人都已经让银铃陪了我十八年时光,嫁给我又能怎地?

希望岳父大人算不到我现在还在吐糟他。

这番彪和银铃一车,我与姐姐一车。

许多年不见,他们应有很多话要说。

我们这边也类似,不过可能我的情况不是很好,至少应该不如我的小舅子好。

姐姐显然对我和黄小姐之间的故事很感兴趣;她对深入挖掘她兄弟的这种轶事乐此不彼。

在各种威逼利诱下,我只能招认一些诸如相识的情况,当日的回文诗之类的。此下挖苦嘲弄取笑不止,端是个好闲事的小女子。

终于熬到小舅子的寓所,不知何时转入城内偏僻巷落,马车已不能进去,只能下车步行,这才摆脱这位小女子姐姐的各种唆摆。彪说幸得这几日都是晴日,否则这窄巷泥泞得很,进出都会粘一鞋袜的泥。

转进去,终有一片小院,院内空地只十数尺方圆,却长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花,颜色不一,甚是好看。

“这是姐姐……呃……我说的是佩姊与我选的地方,租下来的。说是清净,宜求学。”

“你吃饭在何处?”我言语一出,耳边便闻得二女子的窃笑,定是觉得我只想着吃。我却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吃毕竟是头等大事,而此院中显无锅灶之类物事更无庖厨的居所。

“此地司马私学供我等外地司马族人学子饮食。不过地点设于本地几户殷富的同宗家里,我和几个京兆尹和左冯翊的同宗学子都在此巷外右侧百十步外的一家用饭。”

“甚好!”我不禁觉得这里的司马家着实厉害,如此重子弟之教育,何愁不出人才啊,想到自己的两位夫人,更觉得似乎来一下是好的,赶紧正了一番衣冠。

推开木门,妻弟将我们引入,迎面墙壁上却是我那位安国夫人的手迹。

彪弟显然明白进门的人都会被前面一篇文字吸引,自然骄傲道:“这是佩姊与我写的,勉我好学。”

“浩浩江河,舟楫渡之;迢迢关山,车马越之,人而无知,学以致之。悬梁刺股(苏秦),致神气六国(这个词今天扬州南通盐城地区还在使用,不过是贬义,大致意思是嘲弄有些人得意洋洋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意思,作者注);凿壁偷光(匡衡),终相君一朝;三年不窥园(董仲舒),而通天下经;渊曾箪餐瓢饮(颜回),信赖漂母进食(韩信),奚只易五羊皮(百里奚)。寒室促拘,可以容卿;陋院浅狭,可以观星;偏巷僻远,可以静心。虽处方寸蔓菁,可阅尺牍汗青,能思无穷化境。多览阙惑,多闻阙疑,多思阙嬉。垂髫岂可永,入世无所凭,皓首悔难尽。不必苛求虚名,穷则无愧于心,达能兼济百姓。试问千年兴衰,何君为民忆,几人入丹青?”

姐姐不禁赞叹,未想安国弟妹有如此之才,并不差于那黄才女。常人以对仗成偶为美,安国弟妹却以三立文。

我心却道,也没见你这么称呼的,那铃儿岂不是平国弟妹。侧脸观瞧银铃,铃儿倒看得很是入神,还不时点头。彪似乎也同意姐姐看法,还说自己曾问为何如此,姐姐答说是说应“三省吾身”的典故,说今吾尚年少,虽无需过虑其一,便一日三勉自己也无妨。

二女子议道此文也有可言之处,若肯用功读书,何处都是宜学之所;若是不愿用功,定是哪里都觉得不是读书之地。

这番我也点头表示赞同。

姐姐果不其然问道我当年可用功,银铃还算厚道,还是夸了我一番。不过还是抱怨我,在家跟她学过了后,在学堂听到类似的便不愿听了,倒是我的老师却还看重我,也算一桩奇事。

言语嬉笑间寻出那简,便让我们观瞧。却见那简果然是周围一圈写满了字,其状为:

青庭葬形绘可情吾尽尽

青荆

子履

衿行

缡警

怡系

心铃

复子

清盈

明明子佩寄君卿重义盈

这却是我的长项,寻一空简,直接将此诗全篇誊清如下。

“青青子衿,衿缡怡心,怡心复清,心复清明。明明子佩,佩寄君卿,君卿重义,卿重义盈。盈盈子铃,铃系警行,警行履荆,行履荆尽。尽尽吾情,情可绘形,绘形葬庭,形葬庭青。”

她终于有了一个终结。这也是好事,若是她又执泥转进死路不能跳出,我却想不出她会写出什么。

他们三人竟讨论起黄小姐和佩儿的才华孰高。

我却觉得没有什么可比的,其实就如这首回文诗,黄小姐一直郁于诗情画意,佩儿植于天经地义。若算上银铃,她却循着天理人情。如此说来,这三者之间,我已然有了选择。

银铃提出要去拜访一下一直招待我这小舅子的人家,还说带了些合浦珠正好可以作为见面之谢礼。

我表示我身份稍有特殊,不便跟去,免得事情失了轻重;银铃思量觉着不错,便由得我自己在外。姐姐却很有兴趣跟去瞅瞅。还让银铃只说她也是彪的姐姐。

我乐得清闲,对姐姐的再一次角色扮演表示了理解和鼓励。

不过很快我便不得清闲了,原因城里来了两个熟人。

我原本的计划是找个临近的酒肆要上几斤肉,再筛些酒,一边吃喝,一边等着她们出来。今日中午在众人眼光中,还得不时应答各种不是毫无意义,就是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加之是我分的肉,越想越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就在我刚要了肉,心情愉悦地正欲寻个靠窗的位坐下,竟看到葛凉又是那一副方外散人模样,漫无目的般在酒肆外这条道上齐整地踱来。

我目标明确地跌跌撞撞冲到他身前,要说这身有些正经的衣服确实不适合我。

还未等我说话,他倒是很有礼节的行礼。

先还礼,赶紧问道:“君如何在此?”

“无事便出来,听闻主公来的是这个方向,便来看看此处有何特别。”

“何时来的?就你一个人?”

“主公出来后,我便出来,这邙山颇多禁忌,多有官军巡检,好不容易出来,便到这里了。那张林也是无聊,便跟着我了,此刻怕又在何处偷看漂亮女子吧?唉,无药可救。”

我松了口气,想着又好笑,便说道:“带着这么个累赘,哀哉足下!(介子推典故)”

“主公是希望把张林烧死么?”这厮总是动不动便来这么一句够吓我一跳的话。

我不禁琢磨这小子这次又是怎么想的,但看他似乎挺认真地开玩笑样子,觉得此子要又要和我正儿八经地胡扯上天地间玄机,我不希望最后讨论出的结果就是我们应该依礼且遵循天理道义地把张林这兔崽子直接处理掉。便肃容道:我从未如此想。君为何有此一说?

是为心有所思,口有所言。君之一言一行,势必因心有所动。君以此典宽慰于我,便是心中已将张林视为木屐了。

我更是皱眉,看来这孩子瞎扯上瘾,要将收拾掉张林当做一件天地间顶重要事情来面对。看来不能正经糊弄,须得不正经地敷衍。

“林,吾与山中见之,征辟于麾下,贸然如此,岂不使投我之人寒心。”我尽力摆出一副为之奈何的架势。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语出《左传》)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语出《论语》)。”

看来这孙子是铁了心要在处理掉张林这个玩笑上越走越远了。

于是紧接着,那个按葛凉道理该被烧死的张林,就屁颠屁颠地进入我的视线,似乎在寻找什么,但很快看见了我们,更加屁颠屁颠地冲了过来,然后劈头就问了一句:主公,据说此处有两绝色女子曾出现,说是拐进了个巷子,您可看见了?

我看向了葛凉,葛凉笑着看着我。

“这事交给你了。”我很平和地和葛凉说了一句。

我决定转身去吃饭。这破事老子不管了。

那酒肆的主人却似乎有些受惊,一直在路上看着我们,我问道何事?他却说我要了这许多酒食若是转身走了,怎生再卖出去。

“有吃的?”二贼子闻得此言,皆惊喜。要论及这事情上,这俩货倒差不多。

于是乎,两个人在我前面,很没有什么样子的吃了起来。看着他们的欠收拾的样子,有时真想把这俩都绑树上烧成木屐,虽然木屐不是烧出来的。

这一番她们在里面可就久了,我甚至想派这俩挨千刀的吃货绕前面那院子看看有无后门,但想着银铃不至于将我丢在这里,就有些着急。

但是带这俩进去,明摆着丢人。一番踯躅犹豫,只得又点了几斤肉,筛些酒。乘着酒肆庖厨筛酒切肉的当口,我还是将这两人打发出去看看前面院子有无它门。

就在热腾腾肉刚摆我面前的开心时刻,却有一仆人到我案前作揖,很是有礼。

“请问,先生可是申公子?”

“正是,汝……”

“哦,正如尊夫人所言,可否随在下去我家主人院中。”这番话和这人作派确实上得了台面,这司马家确实有些玄乎,连个门下之人都有如此风度。

我看着他,心中却想着刚上桌的肉和酒,但明白,去是一定要去的。

那仆似已看透我所想,直接转身,给钱与那酒肆主人,只说是替我付账。然后转身再请我。

我歉然表示感谢,毅然站起身来,决然随他而去,心中依然挂念我那一桌没动的酒和肉。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透此刻我心中所想,不过看着他头也没抬的领着走在前面,估计看透也当不知道。

我与那酒肆主人说,刚才于我席上二人若是回来,让他们在此等我,此席勿撤,留于此二人享用。

终究松了口气,这一桌东西终究没糟践,也终究没让他们在人家院子里糟践我家名声。

这一番整装,随他入院。此院内颇是优雅,庭幽园净池清草青,看着便那么舒适,不知长住是何等快事,心下努力记下诸般布置,回广信,也可依此捯饬一番。我自名道貌岸然冒充文士之粗人,又喜好在外人面前附庸个风雅,如我这般不要脸装风流的人在在此自然需要谦恭虚心起来。

过第一进庭堂,便有一中年男子在此躬身行礼恭迎我了。

看着银铃也在其旁随之与我行礼,并站回我身边,猜知此人应为此间之主,赶紧回礼,“内子因弟之故打扰府上,还请主人家海涵。”

“辅政卿大人此话怎讲?”主人声音不大,中气似不如我这般足,但也算清楚:“辅政卿夫人光临寒舍,已令敝居生辉,怎能称打扰?”

要说其实这话不应该说,按理我辅政卿入民宅于习俗法理不合,但这个年景似乎也没有人追究了。要说随之一同衰落如那荒园般的便是民爵制,什么公士,不更这番词语只有学堂的老师或许会提及了。不过也好,至少那荒园也重又恢复生机了。有些东西不合时宜了,还是去了算了,去掉了说不定更好。

下面一番例行公事般礼让往来,我很熟练,但我记不得具体步骤,反正他走一步,我随一步。他有甚礼节要走过场,我忍着不耐烦陪之。看着这一步,我至少知道下一步我要如何。

要说这点上也应该改改了,他家比皇帝陛下那边都啰嗦,浪费老子吃饭时间来干这个,着实令人不快。

看起来应该算是一家有古风的人家,但是太死脑筋,就不能省省么,折腾得老子又饿了。要说司马家的死脑筋看来算族风。

希望岳父大人没有睡着了做恶梦,梦见我又诋毁他们大家族一次。

紧接着我就懵了。

引入正厅时,我转脸看见了堂上岳父大人的微笑。要说分辨岳父大人浓密胡须中间的微笑和面无表情以及面有愠色的区别,我可是在越地山中没少花时间观察和琢磨。

而更令我吃惊不已的却是在场居然还有一位故人。我许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了,他似乎又回来了。不过看衣服,似是便装到此。我自己看了看自己,倒还算整齐,不过也没显露身份。不知何故,我还松了口气。

这是一家什么人家,他老人家如何都到了这里。

首先,礼节仍不可少,我犹豫了半天先和谁说话,乘着这按座次行礼间隙,心中也算计较了定当。

“未想郑公来我妻族盘桓,与此间主人有旧乎?”既然岳父是次主的位上,我便也混入这边主人口吻。

此君似思索了片刻:“似与君相若。”

这话听着耳熟,似乎我和卫仲道大哥这个书呆子也说过。

“郑公大人也知我妻族俊才众多?”我不是傻子,虽然我明知道我和他来的目的不一样,但如此说来,似乎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除非,他夫人也姓司马。而据我所知……我还真不知道他夫人姓什么。看皇甫若小妹没和银铃叙亲,应该不是。

皇甫大人眼中忽然仿佛有了一丝光彩,旋即又黯淡了,忽然笑了一笑。

他没再多说话,只是与岳父大人私语一番,便起身离去了。

临了,他还与我说一番:此等不期之私会,不足与外人道也。

很谨慎,但若为此何故不先行离去……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了。

便也借故离去。

无人拦我。

心中明白,他们都想让我去。心喜道:蒙对了。

真是蒙的,我心思其实大多还在外面酒肆,只是此刻需得收敛。

未几步跟到后院僻静,我看前面人走得慢了,补一句:郑先生,留步。

越贤弟,何事?

“君特意留以见鄙人,余虽愚亦度君似有要事欲与在下叙谈。”我觉得我有点罗嗦。

“且借一步叙话。”郑公似乎很是小心,最终他说了一段很是奇怪的话:“此处据说名留园。今天天气不错,若天有变,这留园听说会闹鬼。到那时,我是决计不敢驻足其中的,还请越侯不要在意,不过鄙人决计不会装鬼吓唬你。好了,告辞,君无须远送。”

最后一句,听着应是真话。我便没有送出去,其实心里也知道我不适合跟出去,尤其是若是碰到那俩,就更麻烦了。

我似乎有点轻重不分。

走回去,我还在思量他的话,忽然看见旁边一个小个子婢女贴着厢房窗户目睹我的路过,觉得好笑,想让她别那么紧张,又想着皇甫大人那话,便问道:“后园为何叫留园?”

“禀告大人,这后面的不叫留园,我们只叫后花园,并无什么其他名字。”

我豁然开朗。

那婢女也算开通倒还反问我:“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无妨,只觉得此园甚美,我愿留之。”心中还想着若我把广信侯府中庭院如此布置,银铃和佩儿应会很开心。

那日后来再无多叙话,我们自后门乘车离开,也未说什么话,绕了一圈,过酒肆后才命人叫来了两个吃撑了货,上了另一辆车。

那夜夜宿另一家司马家在温城之外的幽静别院,显然,岳父常来于此,他倒是显得很是熟悉。

我和银铃陪着岳父,那俩货喝多了,在车上直接睡死了。

岳父屏退众人,问我:郑公何意?

立储后,在外之刘姓和袁姓诸侯必有乱事,他将两不相帮。

义真太谨慎了。岁月真是把他给磨没了,若无郑公相助,看来怕乱事要长了。虽子睿战阵之上多有胜绩,但论当今我朝第一统兵上将,应是皇甫义真无疑,况其一心为汉,忠心耿耿,若有其相助,不虞有它。

银铃叹道:唉,昔年郑公能收赵忠之宅,能拒张让之逼,是怎样的一番英雄作为!中平元年,便是他上书除党锢,也是功在社稷……或许是毕竟无论哪方胜出,都还算是汉家天下,其能守中,便随由之吧。

这番话不像银铃说的,但想想应该是要劝解岳父大人的,也释然了。

岳父似乎也果然释然了一般,不知道他都是怎么想通的,或者我的妻已经摸准了岳父的脾性也未可知。

岳父忽然站起来,立刻走出去了。

我很是莫名其妙。

银铃似乎也没明白过来,“父亲?”之问刚出口,岳父大人已然消失于门口。

我和银铃自然面面相觑。

未片刻,我等尚未明白所以然,岳父却领了个年轻人进来,直接介绍给我,称这个年轻人叫:胡泽(湖泽)。

作为这么潮湿温润名字的主人,他看起来完全没有很水灵的那种感觉,而是很硬朗,如同一块岩石,棱角分明,虽然脸上似乎总带着一种微笑,但你还是感觉他强硬得像块铸铁。

问了表字,答为:传圣(船渗)。

“那应该是在水里泡久了。”我心里很是自然地联想着。

但紧接着,岳父大人提到了他的父亲:胡腾,胡子升。

我立时站起,很是深深一揖:“令尊是否那位独为窦大将军(窦武)殡敛行丧的胡子升大人。”

“正是家父。”传圣很是恭敬地回礼。

“令尊现下何处?”我至少知道胡大人亦被阉货禁锢。

我问得很是冒失。岳父大人替他回答了,光和年间故去了。岳父去吊唁时便将小胡泽带到此处,以司马泽之名在此处求学。

“君欲有何为乎?”不用怀疑,鄙人又要开始拉人了。而且既然岳父让我见他,自然应有这层意思。

“吾与义父商议,正欲往日南。”

“哦,那是越之地。不过尚有动乱,旦夕暂不得平息。若要去,可先到我广信暂居。”我其实不太明白他欲何为,想到我大汉最南去看看风土人情?

“我要去寻窦大将军的妻小。”

“咦,窦大将军妻小在日南?”(后汉书里有记载)

“恩,因窦大人终究是皇亲,阉贼们也不便将皇亲家眷全部铲平,便将夫人与其儿女流于日南。久闻天南之地,瘴疠横行,少男多夭,怕就是想绝窦大人之后,而且路途遥远,押解也是秘密进行的,可能还想着在其路上下手。然天下义士何其多也,一路皆有义士相助,便真就平安到达日南了,那里太偏远阉贼也用不上力,下道命令也得几个月才到,这份贼心也算收敛了,这夫人与其子女也真就平安了。当年他们最终到的地方似乎叫比景。”

我长吁一口气:“天地自有正气在,此事我必助君达成。”

比景这个地方,图上见过,似是一个靠海的地方。

银铃夜里忽然想吃东西,去庖厨那里取了,银铃又不想吃了。又说还想吃今早的狗肉,我便说去看看,顺便看到葛凉似寐有惊把张林蹬下了车。未及出门,一侍女跑来说夫人又说不想吃了,让我回去休息。

那日以后,有这么一阵,银铃总是这般,忽然有胃口,而且转得很快,让其夫君很是欠觉。

回程中岳父与我等告别,只说,我当快些回去。

我觉也是,便就赶紧赶了回去,在家至少方便帮银铃搞吃的。

有时银铃与车上小睡,我才命车走慢些。此期间便与葛凉,张林,以及新来的胡泽同车,他们倒已处得不错。有时大家都累了,便不言语找个角落靠一会儿,听着车轱辘吱扭扭乱叫。葛凉还总结道:张林和这车似的,吃,妞,吃,妞,吃吃,妞妞,吃妞。

剩下两位旁听者皆点头示意。看来胡泽很能识人,这么快就了解了张林的本质。

回家亦未一日清闲,次日便被陛下遣出携数公主打猎。

数等于二。

二女玩得尽兴,我却因欠觉直接在回程的车上睡着了。

很奇怪的是,等我醒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在驰道上。在驰道上车的颠簸要比其他路小很多,来往过那么多次,这点感觉应该没错的。车内昏暗,似乎有人在车门处坐着陪侍我。懒得问为何,或许是要陪两个姐妹回宫复命,我还是乘机睡上一觉为上,今夜又不知要有几出。

车折向右,上了铜驼路时,我便再也睡不着了。但是身子有些懒,依然不想多动,还是等人来请再说,这几日夜里起身是多了些,睡不安稳。

但很奇怪的是,这一日在铜驼路上再往左转之间这段直路长了一些。这段路我走得多了,不应该如此长的。

仿佛绕了一些路。我记得南宫前面是有很大一块地方停车拴马的,莫非是躲避停的马车。

按现在这个时辰,天都黑了,莫非今日宫内有大宴。难道诸侯们还没走完?或是召集朝内重臣们,又或是兼而有之。

等到别人来请的时候,我才懒懒地起身,整理一番才随人进殿。

殿内空空荡荡,什么吃的都没有。旁边卷帘全放了下来,殿里虽然不算闷,却总觉得有些压抑。

一番行礼完毕,陛下依然先拿我开起了玩笑:我听说了,银铃媳妇害喜,这几日吾儿睡得不好,这一路睡进宫,觉可补好了。

“回陛下,恕儿臣无礼。”

“哎哎,这里空无一人,不必如此多礼。还有,既然此间空无一人,父皇有些话要问你。”

我觉得有问题。有问题要问,为何要到这么大的一个大殿。而且为何强调了两遍此间空无一人。

“陛下请不吝赐教。”我很是恭敬,甚至身体都坐正了。

“汝可愿认祖归宗,续我汉室宗谱?”

我身体一激灵,整个人跪了起来,又觉得这动作有些突兀,赶紧伏倒。

“请恕有罪儿臣无礼,儿臣亦听得坊间传闻。然儿自幼长于布衣之间,对前事种种丝毫未知,今未有凿凿之证可明吾实生于宫闱,岂可贸然行事。况此事若开先例,唯恐有心怀不轨者编造谣言,言其生于宫闱,应承大统之类大逆之言,或许便能纠结一干谋逆之徒,则此诚危及我大汉基业之事,不可不查。纵是然,为大汉社稷亦不可为之,尚今未明乎?”

陛下沉默半晌,确实这件事情尚无确凿证据。

而这个皇长子是万万不可认的,尤其是周边这些帘子后面很令人生疑的时候。

最终结论:今夜我留在寝宫,银铃媳妇早接进来了,说是**方便准备各种吃的。

总感觉今天这趟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陛下怎么想的。

引到了住的地方,银铃不在,但这间屋子很熟悉。我记得有一日住过这里,还无意打翻了油灯,烧了这里,似乎现在已经恢复好了。

屋内挺大,不过陈设很简单,估计当日烧了不少好东西。

陛下一定是故意的。

只有一张床榻,一口大箱子。还有一张几案和几个垫子。

我走来走去,摸来摸去,掀来翻去,非是闲得无聊,而是闲得极其无聊。

陛下夫妇再次不期而至,皇后殿下似乎还刚哭过。

我慌得赶紧跪伏:儿臣惶恐,若有话伤及母后,还请恕罪。

陛下叹了口气,竟坐到了几案上:唉,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对这间屋子这么熟悉么?

“儿臣上次住过。”

“可你上次可没有这次这般徘徊踯躅。”

我不好说银铃不在,自己闲得无聊到什么都做不了,这里连册书都没有。

“因为这里就是为娘生你的地方。”皇后又哭出声了,而此刻,她只是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你反复打开又关上的箱子,就是当年藏你的地方。”

陛下也叹了口气:“你上次打翻了油灯,这里着了一把火,结果屋里烧损了不少东西,就此榻,此箱,此案未受波及,而这三样,就是当年此屋中的所有家什。”

我赶紧跪下:“儿臣非不愿回父母身边,今智为者,实为我汉室之数百年基业,不忍其为心有歹念之人所趁也。臣也不欲为何越侯,但待平定天下,归作一小儿,只求每日于父母膝前尽孝。”

我没说假话,但我没说回到哪家父母膝前。我是真想着到父母身边,也不用做什么,每日做一个孩子陪着父母,再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便是无上的天伦之乐了。

这回陛下都流泪了,竟不知说什么,凄然而去。

银铃终究回到了这里,她似乎明白了一切。但是还是让我讲了一遍,她也喟叹了许久,此间我们的几案上还换了不少次菜。

第二日朝议,陛下让人查那年——我出生那年宫中各色官吏。并特意当着很多诸侯和重臣挽留了我,让我别着急请辞回越国去。这让我在众人眼神中很不自然。

不消半个时辰回报,迄今尚有一个掖庭令,现在还能找到。这个掖庭令自那年后也无升迁,又做了几年就辞官,迄今一直住在雒阳城西。

回报得很隐晦,其实他辞官着实是对的,这便避过了日后数次动乱,这才留全了性命。

上大喜,急诏令其觐见。

少时其人便到,颇令我紧张了一番,但想来他应该无法证明我的身世。

未想他先往殿上细细观瞧,似乎犹豫了再三,竟忽然发癫了一般。转身撞向了重臣下手的廊柱,我就这样看着他了结自己性命,毫无办法。

殿内大哗,陛下竟亲自步下台阶,片刻方觉,收住脚步。赶忙命太医令前来,少时,太医令到。仲景大人终究是有手段,片刻答道,此人年事已高,腿脚不利,撞得不重,还有救。

这朝臣才重回寂静。

一股很凝重的寂静。

“快救,别让他死,他死,你也得陪他死。”陛下明显有些失态。

那一日朝议匆匆而散,大家都显得心事重重。那日回到家中,银铃唤秋鸾未见其人,其姐妹答道,前一日我们不在便向太夫人告假去见故人。她告假是经常的,这倒也不出奇,我也没把此事当回事。

但当她回来时,我却有些吃惊。

她见面便跪下与我急道:今日晨有公人带走了她的义父,一去一日,至今未回,让我想法查问查问。

我心中立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我自然而然地带着她去了太医令那里。南宫的侍卫好像自从我那年闹过事后就变多了,不过他们倒没为难我,甚至还有专人引领着我就去了。

我想的完全没错,根据凑巧一般都很凑巧的一般规律,我觉得我的联想一般都很靠谱。

秋鸾哭成了泪人,趴在榻前,我想过去安慰一下秋鸾,又觉得不好,便只能立其身后,近不得,远不得。问问太医令大人老者有否说过些什么,太医令大人只是摇头。这时却见那老人指着秋鸾,又指向天上。

然后就一直指着天上。

这回他真死在我眼前了。

我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去向陛下请罪。

还好陛下还算缓过来了,没把气话当真话,揭过了早上那一段失态的狠话。然后有些气馁地问此人有无什么留下什么话。

太医令仲景大人是这么坑害我的:“越侯大人应是带了那老者的女儿来看他,那女子一见就哭着叫爹,趴在榻边问其父如何如何。那老者似乎看着他女儿,也可能是看着越侯,然后指了指他女儿,又或者是指了指越侯,然后指了指上面。”

很完善,很严谨,一如太医令大人的为人。

但我好像就莫名其妙地永远洗脱不了干系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何人解吾梦

散朝,陛下没单独召见我,我便有些抑郁地回家了。

和银铃把早朝的情况以及后来带秋鸾去的情况说了,银铃不出意外地先唏嘘一番苦命的秋鸾,又开始皱眉陷入沉思。我总觉得她想得过多,不像我,心情不好时,我就想着要好好吃一顿。

通常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胃口好。

一般开心的时候我也会胃口好。

为此我居然傻傻地问了银铃这是为什么。

银铃终于舒展开眉头,笑着答道:“因为你无论何时胃口都好!”

银铃甚至觉得我是按照胃口来招手下的。

我认为银铃对其夫君的眼光有相当严重的歧视。

银铃很是不屑地表示无视,还领我到一道屏风后面,屏风后就是我家那群年轻人。她比划着让我不要出声,听那边的声音。

我示意那边的香味令我无法认真听下去。

但是看完银铃的眼神后,我又赶紧表示我是个能恪守沉默排除其它干扰的好听众。

“啊……谁能告诉我,我前面这个刚端上来的盘子里以前盛过甚东西,我刚就帮东哥盛碗饭,怎么就甚都没了!”张林的声音咆哮着。

“你也别急,我碗你端来的,你看看小援,葛凉和老胡的碗里就知道了。”宋的声音劝慰道。

“啊!知道有甚用,甚都没了!”

“我……以前……都是一个人吃的,我哪想到和你们一起吃这么辛苦……啊嚜……不下手快点,甚都……嗯……剩不下。”传圣的嘴里一边还不停塞东西,一边还在说话,确实辛苦。

“还说我们,你每次都在上菜的方向,盘子都先到你那里,每次我们想夹的时候就剩点盘底了。”小援显然不服气。

“不要吵了,吃个饭有至于像你们那样么?你看葛凉多安静,食而不言,斯是为善。”宋颇有大哥的意思。

“他是为了多吃,才不说话的,你看他碗,还有面前那个盘里垒的,都存着呢……唉,还有,哥,你这么瘦,咋也吃这么多?我每顿光给你盛饭就不下七八次了。”

“你少说话,也能多吃点……这事不是和你说过好几次了么,哥以前有痨症,吃了总觉得饿。后来病是治好了,胃口倒没回去。”

“就是怎么吃都那么瘦……唉,小援,住手,那肉给我留点,别端盘子往碗里倒。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咋能这样咧。”

“你妹子爹被带走了,你咋还这么没心没肺地想吃饭。”

“怕啥,越侯都进宫了,这事估计都了了。说不定抓人的那些狗腿子都被越侯安排人办挺了。”这小子对我倒是有信心,我却觉得难受,我如何有脸面见他们。回首看银铃,伊人也黯然了。

正在此时,似乎有婢女端东西来,听得他们聊的话,她便把我卖了:各位大人,越侯已经回府了,不过秋鸾姐姐还没回来。

一下子,五个吃货竟停下了碗箸。

屏风后静默了一阵,还是张林先说了:哥,你去找越侯吧,我怕他心情不好又揍我。他特看重你,你去问肯定没事。

宋轻声道:越侯大哥回来了,但秋鸾妹子没回来……怕凶多吉少。我看还是别去了,越侯都没召见我们,怕是真出事了。等秋鸾妹子回来,问秋鸾吧。

我和银铃比划让她先回去,我自己过去和他们说说,银铃点头,便轻轻离开了。

转过屏风,眼前六个人一齐看着我。那个婢女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行礼,放下菜,再一揖,转身就走。

我则坐在他们中间。

加一声呼唤:与我上一副碗箸。

少时,碗箸便来:“松涛,与我盛饭;还有,让庖厨再上些菜,多来些肉。”

这一干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一时间,周围一片寂静。

竟是胡泽先发了话:越侯大人,泽为外人,或有礼疏不当之处,还请海涵。但不知可否问询秋鸾姑娘现在何处?

另三人似乎一下子松了口气,看我不做声,两个称妹,一个叫姐的都问询起来。

忽然,张林极度不满地转向葛凉:你这没心没肺的,为甚不帮秋鸾妹子说话。

“你们都问了,多我问一句,少我问一句有啥不同。”要说这句听着是有些没心没肺的,但还真说不出有啥错。

我举箸让诸人都先坐下:“秋鸾义父原是是宫内的掖庭令,管些宫里的事,怕有些什么机密,不能示人。今早被招入宫内,似是不愿说出此事,竟当庭撞柱自尽了。当时我不知是秋鸾的义父,知也无法救。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老人家临走前还见了一眼秋鸾。现在秋鸾正在随着宫里人操持后事。吃完,我带胡泽和宋再进宫去看她。”

“为啥不带我和小援,那个没心没肺的就不算了。”

“上次带小援进宫,很多人都以为小援是新来的小宦官。怕对小援日后名声不利。”其实就是因为可能要面对一个哭成泪人的秋鸾,不想带张林,怕他太激动没法劝慰秋鸾,为此,只能多丢下几个人:“总不能把小援一个人丢这里,你和小援关系最好,你们留下来等消息。”

“为何不带我去?”方外散人居然还想去,也不算特别没心没肺。

“两个去了,两个留了,这边多你一个,那边少你一个有啥不同?”我脑子这时候总是很快。

方外散人没心没肺地接受了安排。

我觉得南宫越来越像我的家一般,尤其想到黄门寺大牢在这里的,我就更觉得自己更像这里的守护者。就像我家门口的那两个“我”一样。

不过我好像是我朝重作于雒阳后第一个带兵杀进此处的,除此之外,我还策划过一次杀进南宫的劫狱。

我看来一定不是一个好守护者。也如那两个石头“我”一样,现在主要是负责女子生育选择和子孙事业发展走向的。

诸人引领下,很快看到披麻的秋鸾跪伏于一具棺木前,问周边人回说是太医令帮忙收敛的。

秋鸾没有哭,只是背对我们呆坐着。宋想唤她,却没有唤出声。胡泽也是一脸严肃。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站在她身后,一如一个时辰前一般。只是命人取来一些麻衣与我等披上,死者为大。其它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表一番敬意。

不知站了多久,秋鸾似是觉察到我们存在,或是听到周边人的闲言碎语,缓缓转过头来。红肿的眼睛已不再挂着泪,却仍透着茫然。

我们看着她,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她也看着我们,似乎一时还意识不到我们是谁。

忽然,她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拼命站起,竟踉跄着朝我们冲来。最终一头栽进我怀中,然后便悄无声息地瘫软下来。

赶紧扶起她,她却完全没了知觉,只是伏在我的臂膀上。

我着急了,赶紧唤太医令,还得骂后面两个为何转过身去,还不赶紧过来帮我扶着。

那夜银铃也来了南宫,带来了秋鸾的几个要好的姐妹陪伴仍未苏醒的秋鸾。

我们那夜却被多事的皇帝陛下或是皇后殿下又安排在那个屋子。

虽然我知道他的很多糊涂事,但平心而说皇帝陛下倒不是一个彻头彻底的恶人。他也觉得此事自己处理得不好,我指秋鸾的事;至于我的安置问题,他似乎就觉得我该住在这里。

我想如果我真是那个皇子,这个屋子定是我最抑郁憋闷的地方,尤其是看着那个箱子的时候。

银铃也觉得这屋内陈设奇怪,我只得慢慢解释,银铃似也不惊奇,听着听着竟睡着了。

好像我说着说着也睡过去了。

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小时候和银铃过家家,自己爬到箱子里,关上箱盖,银铃似乎没有找到我,我却出不去了,越急越觉得喘不上气。

我呼喊着银铃的名字,拼命推着箱盖,却觉得箱盖是软的,无论我用多大劲推,总是使不上力,等一收力,箱子又恢复原来的样貌。

我终于被自己的噩梦惊醒,一睁眼,看着上面的帐帏天幕,总算放下了心。便向右边看我的银铃,却发现,银铃衣衫不整地跪坐,低头冲着我左手边。

再转过头去,赶紧与银铃一起跪坐行礼。

“不知……母后驾到,孩儿懒惰,不知为何,要到孩儿床边……等孩儿睡醒。”皇后殿下最近是想儿子坐下病了,这又是哪出。

“智儿果然又作恶梦了。”皇后竟眼中又噙着泪:“当初母后也是没法。”

“母后莫要悲伤,孩儿只是做个噩梦。”莫不是我噩梦中喊出声来了?

“那是因你能感应你在此间所遇。”皇后很固执地这样认为。

但我认为,既然她如此认为,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住着,难道非要逼我承认我是那个大皇子么?

至少那天早上我依然不承认,但也不好否认,只是随由皇后兴之所至,随便发挥。

顺便知道,大皇子居然也叫智,不过是痣(注:这个字可能开始使晚于汉代,这里因与智同音而用之)。说那时候,看到脖后有痣而以之为乳名。

我虽然看不见,但从众多目击者那里早知道自己后面那块伤痕太多,根本看不出。

皇后叹息着走了,应是叹息我不肯相认,或是叹息确实没有什么切实证据。

但是留下命令,我今天无论干什么,晚上还要回这里继续睡。

这天下还有王法么?这是赤裸裸地践踏民权。无人性的宫廷黑幕。

那天,我们帮秋鸾的义父安排次日下葬。

那天,董奉回来,我帮他和太医令提了亲,太医令这几日难得开心了一阵,连日子都定了。

那天,我花钱帮秋鸾义父遣散了几个家仆,他没什么其它亲人,房契等一些细软,我都给秋鸾了,让她随便支用。她若要自由,我也不会留她。她在此应再无留恋,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她只是一直摇头。

那天,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晚些时候,我的妻弟赶来了。我让银铃陪他好好叙些话,我则自己去了南宫。

我想不起小时候有无前日梦里的事情,不过似乎家里倒是有这么几口箱子。

但看着榻边那个箱子就着实令人胆寒了。

想得我不时伸展一番自己的脖子,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我必须把那夜梦魇的事情先抛开一边,免得再来一次那样的噩梦,想想佩儿吧。

佩儿也不知怎样了。怀着孩子还时不时想到我和银铃一直在一起,而我又不在她身边,她应该不会很好受。

我负了她。

那夜我梦见那天我们成亲的样子。她将那些新娘的衣物配饰整齐地搁在那里,自己离去。

我仿佛看见她离去,边去追她。

我便在漫天梨花飘落的白水边,看着她在另一边。

我们一路对望着,慢慢便这样沿着白水走。

记忆里那座桥却迟迟不出现,我等不及了,便直接跳下水便要游过去。

我记得我水性很好,但是身体却一直往下沉,看到水草缠着自己的左膀右臂,一如当年一样。我手忙脚乱地去扒拉身上的水草,因为我记得当时我屏气慢慢解开时,气差一口。但是越解身上水草绑得越紧。

气终究还是不够用了。

我又被噩梦惊醒了。

惊醒后赶紧将视线从荒幕移向左边帷幕,还好,今天皇后殿下没来。

噩梦搅了好觉,还是赶紧再睡一会儿,昨日事多有些疲累。

然后转脸便在微闭眼睛的余光中发现皇后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坐在右边,心道这事情大了,不知要如何编排,赶紧继续装睡吧。

心道:这是南宫,天子卧榻之侧,还有天理么?

这二人还叹着小声说话:“茹儿,你看子睿,和当年尚为啼婴时睡相一样,几次见也都是如此。”

心中嘟囔:你都不知道这榻上枕头有多矮么?我肩膀这么宽,这种枕头只能仰卧才能舒服。

“母后,二弟似乎又作噩梦了。”

“恩,智儿在此处总是做梦梦见自己喘不过气的梦,应是梦见当年情景了。”

心中继续吐糟:不要乱猜,我也有自己的生活经历的。

过了一会儿,两位好事且多事的女人终于走了,然后叮嘱随侍宫女,我起来后,随由我去,只需告诉我,晚上还得回来。

有这样的母亲么?简直是为了让儿子做噩梦作代价,强行逼其就范。这是家庭伦理道德的沦丧。

那日,秋鸾义父下葬,我没去。因那日有朝会。

那日,我给佩儿又写了一封信。经银铃审阅,未作修改,寄出。

那日,我向陛下提出要就国,陛下表示不急。

那日晚些时候,银铃收拾东西说要陪我去,我表示你帮我想点办法,让我们尽快回越国为上。这罪,我舍不得让银铃受。想着每天早上要被人看着睡醒,这日子当真难过,也不该是一个贪睡的银铃应承受的,尤其她还有孕。

那夜,躺在榻上,心道银铃也不能想,佩儿也想不得,难道我想她么?

我似乎那一夜都在努力将她排出自己的脑海,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我还是梦见了她,仿佛我们是久熟的,从潜山开始,我们在冰湖上相遇,下山,一切只是过得快了。

直到我们一齐在云梦泽上,雾中的她依然是那么美,在我前面,船上只剩下我们。我仿佛伸出手去,说一句:真美啊。

她却渐渐弥散在雾中了。

我怕了,用手拼命地去抓,却无法将她从雾中揽回,直到我看到眼前的荒幕。

我意识到我醒了,垂下双手,闭上了眼睛。

我并不是还要睡,而是不想面对可能存在于此间的某人或某些人。

今天有三个声音,与昨天相比多了一个陛下。不过他们见解与昨天没有什么大的出入。

这是什么家庭?他们的心灵怎么扭曲到这种程度了,这一定是体制问题。

那一日,我没听到他们给婢女下令,不过没得意多久的我发现他们在案上给我留了道圣旨加懿旨。

那日,我居然和袁术相谈甚欢,我一定是快疯了。

那日,我竟然和袁绍称兄道弟,我肯定是失心疯了。

那日,我不其然和袁遗偶遇,还一起纵谈天下之事,我疯得没救了。

那日,我回家后寻衅滋事,打了张林,然后立刻觉得自己恢复正常了。

那夜,我梦见我婴儿时啼哭,却在山洞里被同样幼时的银铃蒙住嘴巴,我想说但是说不出来,直到噩梦让我醒来。

而居然围观者又增加了一个莳儿。

这是什么世道?他们打算进行人海战术了么。

我觉得再这样下去,睡觉前就得树个布告牌了,上写:欢迎大家参观,请勿打扰展品。

那日,我总是在想着明早起来会多哪一位。说来也奇怪,我很少做梦,这几日也有些邪性,天天都不是什么好梦。

于是当我回过神时,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位被发跣足,披麻戴孝之人。

仔细端详才发现是秋鸾,未想这几日她已憔悴如此。

“秋鸾,这是何故?”

她忽然跪下,“吾本奴婢,知侯爷非常人,身系社稷,为大贵之人,小女之事本不敢烦扰。然奴婢自宫内出生起便不知父,后又丧母,只有义父时常看顾小女。今义父身负不白之屈而逝,秋鸾别无他法,只能求大人了。”

“秋鸾,你想如何?”这小丫头确实是可怜,但我真不知道她想让我帮她什么。

“我觉得义父肯定背负着什么秘密,可能与某位权贵有关,义父最后想和我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小女也实在不解。秋鸾不想义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姐妹们都说只有大人为獬豸转世,定能明鉴此事。”我知道她们应该是坚定地把我认作那位神兽老人家了,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不过相对昨日的种种,我觉得去调查至少还算是一件有正面意义的事情,便应承了下来。

入宫寻着太官令,说起此人还是那日在蔡伯父府上认识的,因为肉酱调得太咸,遭孟德兄颇是揶揄了一番。也算好认,一看到他就觉得渴了。

问了关于那个掖庭令的种种,太官令对我也算是有问必答。很是恭敬,还特别提醒我,他在我出生前就当掖庭令了。我总觉得这个特别提醒有些欠揍。

其它倒和我以前从秋鸾那里听说的一样,只是许多年未有升迁,前几年才告老的,也没回自己老家,而是留在了京城。

问了问其他事,他却说自己也是这几年才上来的。知道的大多也是听说,宫内从那个年头过来的除了掖庭令也就皇上皇后,居然还建议我去问那两位。

我去问就更麻烦了,那两位贵人铁定又会强调他在我出生前就当了掖庭令,然后转移话题关于我如何可能是某位极显贵出身的小朋友。

我只能问还有谁比他在此间更久,太官令想了想,居然摇头,说自己还算是目前剩下来最长的了。还解释说管皇上饭食的,一般容易做得久,一般来说只有哪个**的贵人被毒死之类的事情发生,才可能换人。

我很想揍他。但最终也只能离开了。我要是想去调阅史官典册,估计陛下也是会允许的,甚至会为了免口角,给我领个太史令下的兼职。但必会被外人非议,而且总有做贼心虚之感,尤其是会被某两位最尊崇的人猜忌。

那日下午,我换了件常服驾车去掖庭令空置的家中一探究竟。

这院附近多几百石的官吏们的寓所,此刻这些家的正主大多需在任所听千石以上的唆摆使唤,此刻倒也清静,正宜勘查。

许是着实没啥天赋,一番检视,也未发现什么蹊跷之处,眼看日色西歇,想着一是需回去陪一会儿铃儿,二是各官吏也该回府,路上见到不甚利索,便要回去。走不两步,又不甘心。心念一转,耳朵贴着几处看着可疑的墙壁屋柱,并用手叩击,看是否有空心之处,却未想听到一个微弱却明晰的心跳声。

四下静寂异常,就是多出这个声音。佯装慢慢沿墙巡视,却是在努力辨识心跳强弱,猜测其远近。

在正屋中的左侧立柱上听得最为清楚,脚跺地板也甚是实在,当下也不迟疑,俯身抄起几案,抬眼便见梁上有一黑影突出,当即掷出几案。

那贼甚是灵活,向后翻下,躲过几案,我当真用了力,屋上瓦片硬是被我打穿。此子刚一落地便转身要逃。

我向左一步提起另一边几案,便要掷出,忽觉眼前一闪,有一亮物落下,不明所以,还使几案护住身形。那贼余光中似也注意到那道异光,以为我向他丢什么,还赶紧朝旁边翻滚一圈,于柱后避我,似还探身端瞧。

席上忽的插了一根发簪般物件,金光闪闪不说,另一端的雕物却是个龙头!

不消想此物来由,先抢喝此贼:“贼子大胆,为何敢偷取陛下之物?”

“唉,这位小哥。”此贼许是看到屋顶出的那个大窟窿,知道我劲不小,不敢露头,但语气还很强硬:“此物不是我的,许是这贪官自己拿的,藏于瓦中,被你打破屋顶,才败露出来,为何栽赃于我。莫不是你与那贪官同伙,见你那同伙被带进宫里法办,却要来销毁证据。”

“呸,我为办案而来,自正门而进,堂而皇之,你却为何匿于他人家中,默不作声?”

“哼,我为故人而来,想省钱寻个住处,听人说这家主人死了,遣散了仆婢,便来此处暂歇。”

“那为何不住后面床榻,非要在房梁上呆着。你这身手,怎么看都似飞贼一般。”

“你们这干官吏夺人钱财,淫人妻女,无法无天,却说我们是贼。身手好的就是贼,那军队里大都是贼,那些名将便是大贼。”

“我如何夺人钱财,淫人妻女,你莫胡乱栽赃。”我知道官场上那些玩意,实在辩白不得,只得先将自己摘出去。

“我如何胡乱说话,天下自有公议。这普天下老子敬重的只有一个半官吏,可惜那一个刚过世,这半个我还未尝得见,只是听徒儿提过,故而算半个。”

“哪一位?”我竟忽然有了些好奇。

“一个还是那个半个?”

“当然是你说的一个。”最近又有哪位名士故去了,我却想不出来。

“陈太丘大人(陈寔,104-187,历史人物)。”

“莫非是陛下为之敕建德星亭的陈仲弓大人?(注1)”这个人应是某次宴会时听鸿胪寺卿荀爽大人提过。之所以会和荀大人聊起来,第一,这位荀大人我觉得还是值得一交的;第二,我曾在被召至洛阳时,由他安排住所(回见一百三十五章)。

“恩,正是。”

“那半个呢?”觉得这个飞贼还有点意思,听声音像是个三四十岁的大叔,语气却有些像个率真的少年,虽然现在还没看到正脸。

“便是平安风云侯谢智。”忽觉得自己临空被人劈了两半。

“我便是谢智。”既然自己是仅存于世为一个飞贼敬重的官员,虽然只剩一半,但我竟还有些洋洋得意。

“我看你不像。我徒儿说谢智心思缜密,为人豁达,只是长得老气,比他大几岁的夫人和他站一起都像女儿似的。看你毛手毛脚的,脸有稚气,怎么可能是他?”

“苏姑娘是这么说的?”我脑中忽然清明,到这时节,我想得最快,一切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哦,你认识苏小妹?你可知她儿之名?”语气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小羽没和你提我?”我决定继续表示不忿,显示极大的真诚。

此贼探出脑袋:“你……先把几案放下。”

我放回几案,前走两步拣起地上发簪:“这个真不是你偷的?”

“真……真不是我。”

“你是苏姑娘的师傅,也是救命恩人,我便放过你了。还要感谢你。”我去怀中寻一个钱袋,捏了捏,有个几百的小钱。本打算出来饿了随意寻个酒肆吃点的,直接丢给了他:“去寻个客栈住吧。此处怕会有官府之人再来。”

“唉,你都不问我姓名?”这个人性情倒真是爽直,我也觉得可交,但我决定继续保持高姿态。

“当年我曾向苏姑娘问过您的姓名。她不愿告知,我也不想勉强……”忽然想起荀大人当年所言仲弓大人之事:“今我已知汝为‘梁上君子’(节省字数,不注了,可搜‘梁上君子’,陈寔的典故),已足矣。”

“唉,可惜,他老人家临走,我都没能去见上一眼。我此次来就是因为他的几位公子来了这里,当年太丘大人就是被朝廷里的人赶出来的(党锢),听说几个公子被接到了雒阳,我不放心,想来照看一下,可一进洛阳,却探听不到一丝消息。”闻得此哀叹的语气,此子看来真心向善,想来与其相关各事,也颇为难得。

“此事,我可以帮你打听。那你这些日如何过活?”

“大官们吃啥,我便吃啥。贵人们不住的屋子,我便凑合一宿。”说来也真是轻松:“不过阁下也真是厉害。太丘公是第一个能发现我的,你是第二个,果然当得起我所敬重的二人。”

我感觉那半个身子终究还是回来了。

“其实天下贤良尚多,只是君不知而已。”

“我不知道,便不乱说。自仲弓大人教诲,我也想换个行当。唉,风云侯,咱都坐,在上面躲你半天,大气不出,憋死了,坐着歇会儿。”此子个头不高,身量瘦小,一身紧身黑衣,头裹黑巾,长相介于獐头鼠目和贼眉鼠眼之间,确实还是别住店比较好,看着他怎么都想先查一下随身财物。

努力找寻其长相的闪光点,并成功失败后,我便也坐下了。听他继续说:“我想着我手还算巧,啥锁都能开,便想着去学门手艺。可无论什么其他手艺师傅都不肯收我,嫌我长得寒颤,那些个家里的娘们还念叨我像个贼,怕家里不安生,最后就是快被我求下来的师傅,也把我请出去了。”

我很想表示对那些个娘们的意见感到心有戚戚焉。

“咋办呢?咱没其它手艺,那还得偷啊。只是也不能不听陈老爷子的。后来我到了一个地,就偷听他人说话,看谁是此间最大的恶人,我便去偷他的,然后大多散给穷人,留点过活。后来就救了苏家妹子,本来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可这女人就是麻烦,还是个怀孕的女人,尤其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自己不大,肚子倒挺大。唉,好人做了,只能做到底了。先照顾她把孩子生了,我每天往返几十里地的几家恶人假偷鸡摸鱼,顺衣服捋被褥,回住的地方还得做饭烧水,容易么?孩子生了,晚上睡不好觉,白天还得往返几十里地继续在那帮恶徒家里搬东西,我容易么我?你要知道老是偷这几家东西,不发展新客户,人家注意到了,是会有防备的。你知道我每日辛劳工作精神压力有多大?那段时间,我白头发都多了好多。我也是豫州响当当的梁上君子,有字号的,贪官污吏听老子的号会吓得整夜睡不着觉的。可那时节,老子每天都是和尿布为伍,屎坷垃为伴,苏家妹子自己还是个小孩,啥忙都帮不上。唉,这要说起来一言难尽……”前面就觉得他率真,有什么说什么,现在觉得,他好像有点罗嗦,仿佛苏姑娘是这么说过的,估计作为职业操守,他应该是和办事场所的业主无甚情感和言语上的交流的。一个人憋得慌,找个能说话的人就得聊个小半个时辰。

“你教了多少徒弟?”我觉得需要打断一下了,趁我还没被他绕晕,这些个不安定因素需要先做一些调查。

“唉,哪能多教,这一个就够我受的,想来这女的带个孩子,又没手艺,我其他也教不了,看她还算瘦小,你想想么,她那时才十四五岁,腿脚也灵便,手也巧,算一个可造之材,我就教她了呗。教着教着,她没出师,小羽又大了,唉,每日看着也不是个事,一起教呗。你别看他们是母子,在我这门里,那就得算师姐师弟。喝喝。”他撸起了袖子,仿佛要大干一场一般,露出一圈针状之物,赶紧又撸下去:“呃,捅锁卸闩的,关键时候还能举臂挨一剑。”

天不知不觉就黑了,月光下依然能看到他吐沫星子乱飞:“啊,想起来,我还得感谢大人您啊!我徒弟学艺不精,出师不利,还靠着大人帮忙周全。后来,我想着还是想过一个人闯荡的日子,他们跟着我也没出息,而且我住的那个地方方圆百里之内也没啥可偷的了。就劝他们跟着您,至少有碗没危险的饭吃,有碗安生的水喝。哎呀都说得有点渴了,等等,我在隔壁啥尚书曹的侍郎之类的官家偷的酒。藏在地板下了,您等等啊。”

片刻搬出一个坛子,摆开两个碗,斟上,端给我一碗:“来,风云侯,先喝,喝完继续聊。”

那夜月光不错,他应该能看出我面容不善。

“呃,又怎么了?”

“隔壁家咋了?你为何要偷?”

“呵,您知不道了吧?那小子岁数不大,但看起来像个大官,周围那些个官们和他都是抢先点头哈腰的。”那也是,尚书台一天到晚和奏章诏书相伴,是有些实权的。

“尚书台的侍郎好像是四百石,不算啥大官。”周围依然很清静,这些百石的小官们应该还在被折腾着。

“那都给谷子的话能活埋了我!我在这得过活呀。在这住下当天,就每晚到处探视,看那个官坏,就向谁下手。就这货,我告诉你,风云侯,你是不知道,这几日晚上都看见他把一个大他不少的女人捆在榻上做那事,嘴都给堵上了。也就这种不知哪家权贵家的后生才干得出的畜生事,定是抢了哪家的媳妇在糟蹋呢。说不定过一阵玩腻了就抛弃了。所以,我每晚都会去探视一番,如果哪天晚上他要换女人了,我想着得救一下那个人。唉,说不定和苏小妹一样。”月色很好,但应该还没好到能让他看到我脸红。

我基本清楚苏姑娘那套选择恶人的模式是从这个师傅这里学来的。

“呃,你知道我名字了,不知能否问一下义士名讳?”我觉得需要打断一下了,天色已晚,晚上还有事情做。

“我叫白明堂。”

我很想说:不像。

“隔壁那家,你一说我便知道情形了,他妻子就是比他大许多。你别乱猜度人家了。”

“哦,您不说,我怎么知道,他们又不说。”

“你这不废话么,一个嘴不能言,另一个说什么,那个也答不了。自然不需说了。”

“哎呀,是啊,达官贵人干这事还这么多花样。”这小子似乎在恶意遐想道。

我忽然感到背后寒气直冒。

“你没去过我家吧?”

“坊间就听说您在雒阳了,我找到了您的府邸,还去您府上过。不过里面似乎就住着一个小子,有时候是两个,还有几个侍女,不知道您在哪间。就是子时过后有不少老娘们到您门口去摸那个怪玩意叫什么来着,就那个独角的那畜生。”

“獬豸……”

“别和我开玩笑了,那是个牲口,不是您。”

“那个也叫獬豸。同音不同字而已。”我真是有些无可奈何。

“哦,那她们摸它干嘛?”

“你没打听么?”

“哎呀,我去问过,这干人看见我转身就跑,还不停查身上物事,甚是可恶,要不是太丘公在上,我非把她们家搬空了。偷听,这干人又不聊这个,晚上摸几把就走,甚是怪异。”

忽听得外面开始有马车碾压之声,拉着他赶紧出来,到我的车上,打了一下马,便挂下帘子,与他在里面叙话。

“咦,不需要人赶车么?”

“老马识途,去什么地方要在外面赶,回去打一下,它明白的。”其实主要是为了别露脸。

此下,我便把他接回我的府上。

我其实还在考虑为何要把他接回来,但总觉得把他留在市井中更危险。尤其是要是他脑子发热,又来探我,晚上看我和银铃如何如何,让人想着便心中发毛。

这样如果他每日能见我,看到疲了,晚上他也就没兴趣再来了。

当然首先需要引见给父亲一下,家里多一个人,最起码得解释一下,顺便还可以帮打听一下太丘公的几位公子下落。为此,我不停向老白说明几个问题:第一,住我家,不用上房梁;第二,吃的找侍女要,不要去隔壁家查看后顺点回来;第三,不要夜里看人家夫妻行房;第四,就说他是我在豫州布的眼线。

他表示同意,尤其是听说我哪里有很多吃的,而且要就能有的时候,满脸喜悦之情。

父亲还没到家。母亲是第一个见到老白的,母亲很有礼貌,也很端庄地凑近我耳边说道:这人为何怎么看都像个贼,这模样出去当斥候容易被盘查。

老白问我老夫人和我耳语什么,为何面目如此奇怪?我说,她说我不该当面说这样的军国之事。

老白很严肃的点了点头,他严肃的样子有一种无耻的风采。

银铃见到了这位,温柔关切,感动的老白当着银铃开始喊我主公。只是伊人瞅了个空与我耳语道:派斥候之事,为何子睿从未提及?选此人去,岂非招摇过市。

我努力显示听到的不是和老白有关的话,便仿佛在谈其他事情一样,点头岔开话题问秋鸾何处。进府后一直未见秋鸾,按她的性子应是急切要与我问个仔细的。银铃说是吃了些安神的药,正午前便睡去了,这数日都未合眼,该好好休息一下,暂时不打扰为上。和银铃提到了钗子的事,银铃与我耳语几句,我点头,表示我也有此一猜。

老白仿佛明白我们在讨论重要的军政要事,还和我说以后可以说他就是我一个新的下人。我认为那样太不尊重,至少要说一个身负异才的白先生。此人立刻满意且得意。

我们家那帮年轻人见到他很快就有了一个共同的疑问:这位白先生晚上住哪里?

而且他们主动开始介绍东厢房宽敞无人,西厢房幽静空置。

我想老白前面心境再好此刻也会有些不忿。

不过很快他和众人包括我心情都好了起来:开饭了。

众皆有其食,天下太平。

第一百九十三章 突变

为示亲近,或者说欢迎老白,我们在一张大案前一起吃了饭。

鉴于见识了这干小子的吃法,我找了四个侍女在旁服侍,还吩咐按往常双倍的上肉。

我、老白、张林、小援、胡泽、我小舅子、方外散人、宋共八人,两人一边。

餐桌上可称惨烈,其实我开始还有些担心我的小舅子会不会很不适应我手下的人。甚至有些后怕,总觉得自己安排会不会有欠妥当。直到第一盘菜出现,我才立刻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盘子未及放下,上面的东西已经干净,余下的汁水都被我小舅子刮进了自己的碗里,动作熟练,断不是这两日能练出的,看来司马家的午宴也是要先下手为强的。婢女转身再端下一个盘子就直接叠在前一个盘子上面,仿佛前一个送来的就是空盘一般,两个侍女轮番为我等盛饭,仍赶不及举空碗的速度。而这干婢女似乎也早就熟悉这一切,面色自然平静,动作舒展流畅,全无惊讶之态,更无窃笑之容。

席间一直没什么人说话,只听得张林吃得哼哼叫。

好不容易才有人说了一句:你们……吃得……太没……品了。

立刻被回了一句:把嘴里……东西……都嚼完了……再说这……话,好……不?

我认为让徐大人住在我府上是一个明智之举。他老人家要看了这现场说不定会猝死。

吃完去见了一下银铃便被批了,说我怎么也这幅德行。我认为要贴近黔首,与广大越国各级官吏及外来友人打成一片。银铃苦笑摇头。

宫里来了个公公,这个眼看着就是熟人,这些个传旨的每个我都见过很多次,基本也就那几个外面行宫调来的年长阉货。我一般不愿记这些家伙的名字,可当司隶校尉那会儿在父亲的开导下开始记这些名字,甚至他们的一些小毛病。

“陈公公,这么晚了,不知来我这里何事?膝盖最近可还酸痛了?我问过这风寒的毛病就得夏日里调理,要不要去太医令那里开两副药去个湿。”

“哎呦,越侯大人还记着老奴这点毛病,定当照您的意思办。多谢费心了。唉,还是说正事吧,这皇后殿下看您还没入宫休息,让我过来问大人一下。您给个话,我好回去禀明皇后娘娘。”

义母大人还没把我忘了,心理扭曲的问题也还没纠正过来。

“呃,我这里事情还需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作为一个有依仗的宠臣,自信这点讨价还价的权利还是有的,而且也显得我非无所事事,就是不打算早点过去的意思。

“哦,好的,那老奴这就回去回话了。”

命下人取了点钱,包好:“这么晚了,因我之事还劳烦公公专门跑一趟,辛苦了,这些,去筛些热酒怯湿。”

大抵在宫内我不会这般,出来就要好些。我以为当着正主去贿赂其仆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行为。比如说,回来便听见张林给了某婢女一颗珍珠只是希望明天她送菜时走他身边放菜,婢女很是合理地表示,那你得抢到靠近门这边的坐垫才行。

对此,我很想明天换个人上菜。又觉得太残忍。不过我家这帮孩子的肠胃都像没个终尽似的。

我考虑应该分食,一人一案,似个士家官宦一般,不过想来洗涮盆碗就要多许多。不符合节恤民力之理念。眼看这干人这个吃饭的样,不如让他们直接围在庖厨旁边,还省些盘盏。

不过我还是愿意他们在一起吃,让他们熟络了,对将来种种应是好事。

银铃躲在门后,看我还在思索,才叫住我。

我转向她,却看她上下打量我。

我也自己上下看看,翻检衣袖:“莫非为夫衣衫有何不妥?”

伊人忽然长叹一口气:“前番你尚如一顽童狡辩,未想这宦臣一来,你便可如此应对,又恰如一世故老臣。刚才有一阵,铃竟有一错觉,仿佛面前夫君不是我的子睿一般。”

本想逗她,忽觉得值此银铃情绪不稳,多愁善感时刻,乱耍小聪明有被收拾的危险,还是按下了到嘴边的俏皮话,只能脸色柔和地说道:“为夫尚在朝中,此等礼仪世故怎可不讲?”

伊人又叹了口气,“如果生的是男孩子,咱们就别教他经世之学了,让他快快乐乐地想学什么学点什么,想娶谁便娶谁。”

伊人近日总是如此多愁善感。

“好的,我让焱儿跟着老四的族人学唱歌跳舞,纵马射猎,好好地快活度一生就是了。”

“啊,孩子踢我!”银铃忽然欣喜道

“这才三个多月吧,应该踢不了吧?”心中一种莫名的狂喜,但又怕是银铃错觉,不敢确认。

“真的!子睿快来摸摸!”伊人乐开了怀。

我赶紧贴耳过去,今天的经历告诉我耳朵比手灵敏。

除了听到一阵不齐的心跳,似乎小家伙又安静了。我也有些莫名的激动,不愿离开,随口说几句,逗银铃开怀。

“可能是女孩子呢,淼儿听我们老是说焱儿,不开心了。哦,淼儿乖。淼儿可以先出来,在外面等焱儿弟弟。”

“踢了!”

“踢了!”

我们俩都叫了出来,我竟想抱起银铃,忽觉得,这样不妥,只能略有尴尬地慢慢收回臂膀。

“看来是淼儿。”

“看来还是焱儿。”

我们俩对这一踢的意见明显理解上有分歧。

“嗯,踢得这么斯文,应该还是淼儿。”一般来说,有两种意见时,某一方需要向另一方让步或靠拢。

那夜,我们家的小朋友开始踢银铃了。

我真不想去皇宫,但是银铃保持了清醒,还是让我去,并说她和孩子去陪我。

我说不必了,明早围观的酋首们可能很多,你和孩子就不用抢我的风头了。

最后,我把发簪留给银铃,将事情再叙述一遍,让她明日与秋鸾编个话头猜测解释一番,但最好别按我们的猜测说出,只是要先安定一下她的情绪为上。

父亲那夜回来得晚,我就要恋恋不舍离开银铃时,才报说父亲回来了。

我赶紧叫来老白。

父亲有些累了,但还是能感觉出如释重负。看见我先寒暄两句,还告诉我一句:蔡大人回来了。

随即他就注意到了我身后的老白,就如我随即就忘了老白而想到了太常府。

一番破费口舌之后,父亲倒是很赞赏我的远见,还礼貌地让老白好好休息。然后压低声音招呼我道:“用间之道,在乎不为人所知。选此人,岂非明火执仗道:他是奸细!”

“他擅夜行,无妨。”

“咦,说到夜行。听最近那个小吏,你知道的那个。他家少了不少东西,大多是吃的,呵呵……看来,还是个饿贼。”

“说不定是老鼠拽洞里去了。”

“你听说过老鼠搬酒坛子和碗箸么?”我摇头叹息不语。

“赦儿怎么了?如何叹息,又出什么事情了?”

“哦,我给蔡叔父休沐,累得父亲受苦,孩儿有罪。”

“唉,没事,你去看望一下你伯喈叔父吧,他心情也不会特别好。此番拜访故友,好几个都故去了。陛下也是听说这几位名士之去,频频嗟叹,才放过了你蔡叔父。”

“是哪几位名士?”

“算了,你别问了,多是鸿都门下,都是旧事了。”

“豫州有什么事情么?”忽然想起来我提到老白是我派到豫州的斥候,父亲倒还警觉。

“郑公无意参与我们与袁氏之争,会静观其变。”

“此人可信么?”父亲皱起了眉头。

“可信。”奇怪,我总觉得有些亏心。

父亲沉思片刻,点头:“应是不假,这位白先生竟有如此神通,能探得这般消息。哦,刚陛下和我说了,让我叫你赶紧回宫里歇息,别太晚。”居然用回一词,真把那个地方当我的寝宫了,那你也给我建好点啊,而且不要设那么多领导的观众席啊!

我从屋里告辞出来,老白还在等着我,他说自己没和我说这些。

我承认自己是个天才的编瞎话的骗子,并向他深刻地剖析了自己。

老白又向我问了陈家公子之事,我一拍大腿又转身进去。

“咦,子睿,又怎么了?”父亲还在少歇养神,见我回还自然不解。

“哦,那个,您可知太丘公的公子现在雒阳何处?”

“哦,你还让你的那位白先生打听太丘公门下子弟?”父亲忽然来了精神:“子睿欲招揽其乎,抑或打那‘荀氏八龙’(注:时人称赞荀淑的八个儿子为八龙)剩下二人的主意乎?抑或龙头龙腹龙尾其一乎?”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表情,其实我很想说:“您想多了。”

“还请父亲明示,我想先去看一下这些名士。”

“恩,好的,很好……我相信我儿出马定能有所得。他们此刻应都在太常府,鸿胪卿荀大人都在。”

“好的,父亲,孩儿这就告辞。”

出来时便没见老白,琢磨着此贼听到消息,已经去了。

忽觉得自己的思忖中居然没有任何诋毁此人的地方。

或许我亵渎了思忖。

出门上马直奔太常府。

门人皆无人拦我,想要通报的反倒被我甩开十几尺开外,此人走不两步也就收步作罢了。

忽觉得有些唐突。又转身跑回,整了一番衣衫,面对看着我正自挠头纳闷的门人:“此间太晚,未免无礼,还烦劳帮我通禀一声。”

这人一定会觉得我有病,但还是赶紧去了。

我赶紧整装等待。片刻后,未想叔父亲自出来迎接,后面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琰。

慌得我赶紧作揖:“叔父,小侄唐突,深夜打搅您与家人休息……”

“唉,唉,无妨无妨,自家人无需说这些。还得多谢越侯贤侄,若非你擅给我休沐,还一力为我维护,此番也不能见诸多旧友,只可惜也送了几位老友一程,唉……不提也罢,我听宁儿说过了,你在太学可算是出了名了。辛苦贤侄因为叔之休沐而受人诘问。”老顽童和小顽童看来总体上还蛮开心的。

“哪里哪里,只是逞口舌之利而已。叔父雅量高远,若为朝堂之上琐事羁绊,怕会令天下名士惋惜。”我说得很随性。

伯喈叔父很开心,牵着我的手,“子睿贤侄随我来。有些人你该见见。”

我一只手牵着小琰,还问道:“小妹,此番游玩,可开怀否?”

“嗯,开心得紧,多谢子睿大哥了。”心里将小孔明丢她身边比照了一下,确实还比小琰矮了些,或许是小琰有点高了。

一番引见,太丘公长子纪,次子谌,长孙群皆身着孝服,脸色都不是很好,也没能叙上什么话。只能致以哀悼和敬意,望他们节哀,顺道关注一下他们起居。八龙到了三位,还有一位荀大龙(荀俭)的次子荀悦。这来的三龙除了荀六龙荀慈明(荀爽)大人,荀三龙荀叔慈(荀靖),荀四龙荀幼慈(荀焘);除了大哥前几年亡故,老三老四隐居不仕,其它大多在任,无法赶来,言语之间探听到,老二仲慈(荀绲)在袁绍手下,老五荀诜在郑公皇甫义真大人手下,老七荀肃在卫侯刘景升处,老幺荀旉则就留在老家在陈侯刘焉之下。

那“一龙”的龙头龙腹龙尾我也见到了,这三个人都比我大十岁左右,三人竟都在黄巾之乱时避至辽东,但只有华歆为官,邴原却只是办了私学,管宁先生则隐居不出。而且我明显感觉华歆还挺尊敬管宁先生,但管宁先生则看都不看华歆一眼,似是不屑一顾。邴原像时刻在其间打个圆场。倒真是只知龙者腹续首而接尾,却见首不见尾。

党锢及解,官府累次征辟陈氏三君皆不就,只得赐牛羊金帛无数,为了答谢各府器重,加上蔡叔父要于太学为太丘公立碑。太丘公故去三年后,陈家公子们守孝完毕,进京奉还赏赐顺便随蔡叔父一同为父立碑,例行祭祀。

我却想着他们可能是想看看现今朝野如何,否则也不会父子两代,兄弟二人都来。

因八龙多就学于太丘公门下,一龙三人也都曾求学于太丘公,故而相约相伴而来。而且言语中提及父亲和蔡叔父都有邀约。

一番见礼寒暄,便让叔父与诸客早些休息,明日再行拜访了。

出门却见光禄大夫杨彪匆匆进来,看见我忙与我行礼。

“文先大人这么晚也来祭奠太丘公否?”

“下官曾与伯喈兄皆习文范先生(陈寔的谥号)之学(注:此说历史上无明确记载,作者凑之,除此之外,本书中也让太丘公比正史中离世早了两年)。因此当年下官还是议郎的时候,才得与云中公,伯喈兄于东观典校官藏五经。虽未蒙授业,然饮水思源,当祭之。”

“那是应该,他们还在里面,请。智尚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呃,越侯大人,下官还需向越侯大人道个歉,犬子修于太学中曾诘难越侯,还请恕小儿之无礼。”

“哦,无妨,无妨,那日有这么一群太学生,着实令人觉得不一般,不畏权贵,着实有副好骨头啊。文先大人好福气啊!”

“唉,越侯大人过奖了,其实那孩子也就是自作聪明,欲自现于众人之前尔,却为越侯所折。此上,小儿也是佩服得紧,这回去确实用功起来了。要说这点上,下官还要多谢越侯。”

“哎呀,这便是最好,文先大人此是为福之至也。”

“唉,越侯别夸了,老夫就这一个儿子,希望他以后能踏实些,莫学他外祖父那般。”杨彪大人忽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便告辞别过。

杨彪大人的岳父是谁?

我忽然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于是,我竟又先回了家。

父亲已经准备睡了,在榻上和母亲一起很惊讶地看着我。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过去?”父亲有些着急有些生气。

我决定问这个问题,得到了一个让我嗔目结舌的答案:袁术。

“他才多大啊?”

“四十多了啊。公卿子弟十几岁有儿女,三十不到为祖父者比比皆是。常有小儿子比大孙女小的这种事情的。你个傻小子,若在上阖,这会儿你的孩子都要开始准备与其他公卿家联姻了。”父亲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当然,要是看到民间有好的良家女子也应考虑。”

去南宫的路上,我都还在想,袁术那个倒霉模样,居然已经有外孙子。

我应需更加努力,不过想着我的努力成果都在孕育中,回忆起太学那些个倒霉孩子的样子,总觉得我的焱儿或者淼儿应比他们出息。或许这就是父亲的偏见吧。

乐滋滋进南宫时,陈公公正又准备出来。

“哎呦,小祖宗唉,您怎么才来啊。皇上和娘娘都等急了。娘娘说您怎么还不来,会不会路上出事。”这老人家也着实不容易。

“陛下和皇后娘娘在何处?”我也意识到有些不好。

“怕还在寝宫等您的消息吧。”

“哦,那您回去帮我禀报一声,说儿臣公务忙完,就来了,这就去休息。因为太晚就不去打搅父皇母后休息了。”见了面不知说什么好,这时间面圣也不合适。

“哦,好的,那越侯大人赶紧休息,老奴这就去回话。”这老人家也算松了口气。

这一日真够累的,爬上榻便睡着了。

这一夜竟无梦,也是,睡觉都来不及,还做梦。

一闭眼一睁眼,便是一夜。只是这一睁眼,便来不及闭上了。

一位慈爱的母亲状女子,就在榻上照看着我。

而我则忽然紧张起来,皇后竟与我同榻!

只是我睡着,她倚着。从姿势上完全是一位母亲照看着幼子之状。

但我还是感到事情大了,索性……所幸,我是谢智。

“母亲。”我佯作半睡半醒地唤她,这和皇后同马就够纳颜的死罪,这和皇后同榻不五马分尸都说不过去。装儿子吧,还有娇可撒,要不是她就以为我是她儿子,装孙子也得干啊。

皇后闻言忽然哭了出来,用手抚着我的脑袋:“我苦命的儿啊!娘在这!”

我竟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从小没有娘在旁,与银铃相依为命,可这说有就忽然有了两个。这叫什么事情啊!

我又慢慢装睡,知道皇后大人离开,不知多久才被放出来,就记得赶紧去了趟茅房,憋死老子了。不过回家时,大家也才吃早饭,不过没见老白。找来侍女汇报,说因为诸位大人都起身了,她们便去整理。只见老白的门关着,从窗户缝中看到此人睡姿奇怪,搂紧被子睡于榻边,半截身子悬空,却不掉下。侍女觉得有趣,唤其他人来看,此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声,立刻惊醒,看是侍女,喝她们散去,手掷一物便将窗砸合上了。

心中猜测昨晚他干嘛去了,定是很晚才归。

眼看众婢女和我们家的年轻人一起讨论。打断众人,并解释道:此为夜行斥候的职业素养。

银铃说是还在休息,我想着还是不打搅比较好。

倒是母亲见我无所事事忽然问了我一句:今日不是有朝会么?汝父一早便去了,我儿如何没去?

心中盘算日子,今日好像是该有的,但似乎没有任何人要去我的意思。往日,父亲会提醒我,我住宫里会有太监来接引。

今日有些怪。

现在分封诸侯,时值诸侯来朝,这朝见日子就是太监们跑腿,尚书台发点公文辛苦点。

但今日是不是两边都把我落下了。

或者是故意的?我住南宫,父亲总领尚书台。竟无人与我提起此事。这两边都不和我说,太说不过去了。

莫非,今日有大事,而陛下和父亲怕我拦阻这件事情,一起让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想起来,我曾强谏不杀上林官吏,或是死谏杀王国。想来现在既然我没什么必杀的人在脑海里打转,莫非今日有必杀之人。

为此我决定去太常府。

得到的答案是太常大人参加今日朝会去了。

问题大发了。

昨天我见过许多人,但无人向我提及。

我今日出南宫,也未见那么多马车,以至于我根本没想到这事,这事真大了。

这是谁要死啊!

跑回家,父亲依然未归。银铃还未起身。

我觉得非常不对劲,便骑马去南宫。

南宫前仍是寂寂寥寥。

忽见一辆车前来,看车马配饰,应是袁家的。

上前询问,却是空车,说是来接老爷的,老爷面圣,但是早上来时便说要先回去,说巳时三刻后再来。

但没旨意给我,我硬闯也不合适。犹豫再三,既然父亲、老师、孟德兄都不想让我今早参加,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去,安心地睡在了银铃的身边。

至少对着银铃得显示得很安心。

不过银铃很快就觉得我心事重重,我说秋鸾的事情,你可想到说法了。

银铃说昨晚秋鸾和她一起睡的,与她谈了许多,今日这才醒晚了。

说了什么?

女人之话汝无需打听,只需知一切安好便是。

银铃很得意,于是放过了我的失意。

那日,朝内数人揭发冀州刺史王芬勾结王匡、张扬、韩馥等人,联络朝内数名官员,欲乘陛下出巡之时谋害,立某刘姓宗室之后为帝之事。三诸侯不能辨清,上大怒,下旨缉拿王芬,诛王匡、张扬、韩馥及朝内与王芬有联络者数十人,除其三人封国,其地赐于勘破举报其不轨的功臣:河间归刘虞,渤海归袁绍,涿郡归了丁原。(注:冀州刺史王芬谋反,欲立合肥侯之事为正史史实)其三人随行扈卫与其主亲近者皆伏诛,余者徙西北长史府。

父亲中午回来才告诉了我,顺便还叫上了银铃,问问我们对此事的看法。我让银铃别多想,听我来说。

我觉得孟德策划的,至少我知道,那三家有了这块地和拥有这块地区别很大,而这些豪强已经营其封地许久。

平定新领地将是这三家功臣下面很长时间要做的事情,陛下的军队可没有义务为此事奔波,只能他们自己出手。而三家“叛臣”除了新主人便都只和孟德为邻,这三家势力即便失败,若不想引颈就戮,便大抵只有投奔孟德兄。

而这三家动兵,一番支出不说,要给陛下交的贡赋却是包涵新疆域的。

所以短期之内,这三家的实力反倒将被削弱。

而他们完成吞并,平复内乱时,便是孟德兄及我们必须动手之时。

朝内的这番剪除却是我们安插我们自己人的最佳良机。昨夜太常府的那一干人便是因此布局而来的,或是这次剪除异己便是乘着这次那一干人来的契机。

父亲和银铃都被我说得一头汗。

父亲长吁一口气:子睿所虑或许正是孟德所思,为父已大约知其布置,但为父未尝能考虑如此之远。不过上书弹劾王芬的正是那位公孙瓒手下华歆,劾韩馥与王芬交厚的是袁绍,劾王芬与王匡过从甚密的是刘虞,刺王芬与张扬密谋的却是丁原。此番重新分封,倒是就近设计。这又是为何?你老师说得我听不明白。孟德也没说透。

显然,此次揭发定是合谋的,孟德将此事散布给了袁绍,袁绍心忌孟德,必不想让孟德获益。丁原为西北迁徙至东北的新贵,权衡之下选择和袁绍接近,刘虞不在自己的地盘,又选择攀附了袁绍。自然以袁绍为中心,如此分封肯定是这三家喜欢的,但是都不弹劾就近的就是让本地与封诸侯千丝万缕的地方豪强对其产生不了敌意。但是这也未免太把别人当傻子了。

最终我总结道:我大汉的地方豪强终于要和这些诸侯干上了,在孟德兄的策划下。这些豪强的势力断不能与实权的诸侯相抗,然后作为唯一退路的孟德兄将收编这三家的残兵败将。

这是我的结论,得到家里两位领导的赞许。并使银铃对我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话说她对我的认识中独占鳌头的居然是吃货,对此父亲表达了同感。还说,明日筵席前我先吃一顿,不要筵席上只顾吃,失了礼数。

那夜再去南宫时,行至一半,忽然意识到义父义母竟没要求我今日入住。

或许是陛下觉得今日留我住下有些不好,便没做要求,母后也终于良心发现。

我这才欢快地回去陪银铃了。这天难得最后还有件好事。

没枕枕头,耳朵贴着银铃的肚皮,就这样睡在银铃的腋下,直到醒来。

银铃笑说我的样子好奇怪,我说得好好陪你和淼儿。

第二日,父亲在我家摆酒,主要是请了尚书台的官吏。诸位尚书侍郎令史大多是年轻人,父亲让他们随意,他们似也了解父亲,气氛甚是活跃。这干年轻人与我倒也相得,气氛便更热烈。众人酒宴之中不免提到各家妇人那日都听到了掖庭令家的巨响,因周边多是少府下官吏,早相熟了。大家那晚相约,次日一同进去查看,竟发现了几家被偷的酒食,还有些鸡骨头丢弃在院中。从酒瓮和碗盏来看,窃贼为两人。屋顶被砸出一洞,几案粉碎散落一地。贼人不知所踪,诸年轻人经过一番“缜密”的讨论认为可能是分食不均所致。

我的心灵遭受了严重的伤害,也对这些年轻官僚的推理能力产生了极大的鄙视。

我问,可丢了什么贵重物品,众人说没有。再问近几夜可察觉此贼了,皆答曰没有。我笑道:二贼来去无声,诸公皆未查,偷取财物岂非举手之功,岂会因个把鸡腿分食不均而大打出手,大不了再偷就是。

有人依然兴味浓厚地问道:或许是外地流窜作案,此是为狡兔三窟,而不食窟边之草。

众尚书吏史皆附合。

那为何还要偷隔壁之食,取珠宝细软汝未可立知,取酒食半日即明。

那夜未致辨输,但也未能说服这干顽固的书呆子。

尤其后面喝多了,完全就是狡辩。捷才其实用处不大,别人不理你说的,只顾自己说的时候,什么才华也都没了用处。这时,仿若我倒似个文人,这干人变成了武夫,我竟无法说起理来。

总之,闹贼一事成了这群年轻尚书台官吏很有兴味的谈资。

筵席已散,送罢众人,我随口和父亲说笑起这干人酒后无口德,怎么都开始不讲理。

父亲倒笑起我来:傻小子,汝以为那些人年轻便如太学里那些不经事的太学生么?往来政令文书,可都是这些人拟成的。如遇谏议递上,而陛下不满需驳者,也是由这些人拟成而去驳斥,能辩则辩,可穷天下之词;若无理,便只择其能辩之理而编,若有他人有诸多条陈,纷纷细细,详尽完备之,这干人霎时便如只会重复朕心怀仁德,循故往之制,心系天下等等之类的套话掩过,堪称无用无意之屁文。可那些大臣拿到又能如何?

父亲显然喝得有些大了,笑得有些醺醺然,但这些个道理却说得严丝合缝,令我释然。

踱步出来,心中还想着刚才的话,却见老白来找我。

老白向我汇报,有一人爬进了我府后院。同时用手示意,是南边我的府。

你如何在这里便知道。

你们官员吃饭,我不便参加,吃完了想着看看是个什么样子,要知道以前老子都是趁人家聚一起,去没人的地方……哦,那个我呀就蹲厢房梁上看看。我一看那,哎,那个抢人家婆娘的混小子就在席上。

我和你说过了,那就是人家夫人。

可夫人需要那样拴着么?

人家……可能是啊……这个这个特殊癖好吧,你管这个干吗,亭长他也不管这事啊,要管也管房上的你啊。还有,你在厢房上就能看见那人翻墙进来了?

是啊,看一阵也没啥意思,就转脸看看其他官舍看有没有人啊,什么的……我不是要干嘛哦,您放心,我就……就随便看看,这个……个人特殊癖好,这词跟您学的。要说啊,您父亲官就是大,厢房都比旁边临近官舍正房高。再加上您府的墙也高,我老白其他不行,也就眼急手快,这不就看见了么?

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刚才啊,看着应该是个男的,壮汉,有伤,像逃犯……

速和我过来。

原本喝了不少有些兴奋,这会儿就觉得身上更是热,看看堂内情况,转身从兵器架上提起铁天狼即刻出府。

除了老白长相奇绝容易令人产生联想,小援张林等人本也参与酒宴。此时,一干吃货还在正堂下手位上继续喝酒吃肉,婢女们都在旁吃点东西,似乎在等他们结束,好收拾残局。此时应是见我提兵以出,赶紧各自从兵器架上提起各自武器随我而出。

既然都跟着,我也有话问他们:今日筵席,本是分食,为何汝等最后又聚而共食。

他人皆不能答,唯方外散人答曰:争食更香。

众人竟纷纷附和。

心中叹曰:我所领者,皆贼寇也。

不片刻到我府,一干鸟贼皆随我而入。徐司徒筵席后回到此处正在中厅写着什么,看我们这番阵仗,也是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过来行礼,问道:不知主公为何深夜到此?

“白先生巡夜看到有人翻墙进了我府,我来看看。徐司徒还请小心,司马彪、射援、胡贤弟你三人在此保护徐大人。咦,宋,你如何还跟来了?张林,你护着你哥都在这里,小心防备。葛凉、老白,随我来。”

我府内本无什么人,后院几乎便完全是空的。这番便不如那夜南山之上我在暗贼在明如此主动。只能有些大海捞针地去搜寻,到一处便点亮一处廊下灯火,还提醒老白若见此贼,赶紧示出。

老白诺了一声便飞快上了房梁,其纯熟着实让我有些无言以表胸臆。

后面还有一个方外散人的话:此身手,怎么看都不像斥候,倒似一个飞贼。

“夜行斥候的素养,素养!”我如是地解释道,我都觉得自己声音大了。

不过也不需我找这个人。我们三个人应该都听到了那句话:越侯,是我!

一人歪出长廊,一人跳下房梁。

我信那个歪倒在走廊里的是来寻我的,那个声音似乎熟悉。赶紧点起廊下之灯,这脸似也熟悉,努力回忆一下应该是眭固,那个开始总和麴义吵,后来又和麴义有些惺惺相惜的人。我记得他最有意思的是他的字,居然是白兔。

但我还是忍住没叫他的字,俯身扶起他:“眭兄,你如何……这般?”

忽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昨日朝会我家主公与张,王二公被袁绍此贼诬陷,惨遭冤杀。我等亲信随从竟都要被斩尽杀绝,也是固命不该绝,得逃脱出来,得故人指点,与我言此时只有您能救我了。”

“昨日朝会,智未受诏令未能觐见。不想此灾祸已成。”我真有些歉疚了,毕竟他的那些兄弟都是和我一起赴陈仓之战的。

“我那位故人也是因此才说只有您能救我了,可怜我那几十位兄弟都无辜蒙难。这袁绍如何如此狠毒,连我等都不放过。”

“唉,怕你们寻仇吧,你且在此处休息,放心,我还保得住你,其他人呢……”以我目前身份,我还真有这份信心。

这位大汉竟哭出声来,趴在地上手使劲顶着地板:“都没了……”

忽听墙外吵杂,叫他赶紧休息,我出去应付。

随即离开,命众人都在我院内住下,只说保护徐大人和宋大人安全,其他无需多问。

持兵出门,这条街上还真就出现了装备整齐的羽林军,为首之人见我也算客气:“越侯大人为何持兵器以出。”

“听墙外吵杂,便出来一看,是何事啊?”我觉得作为众长辈口中偶像派名将,实力派倡优的我还是很有范的。

“哦,走脱一个逃犯,我等正巡夜搜查。”

“这事轮得到要劳烦众羽林么?大不了令城门校尉带些戍卒便做了吧?”我还是很注重替别人不忿的。

“呃,上面下的令,不敢不遵,还请越侯原谅,越侯放心,有卑职巡夜搜查,断跑不了这厮。”心道,这厮是跑不了,已经在我家歇了。你们就辛苦点,巡一夜吧。

他们也算识相,没人敢提出搜我的府。想来我曾为陛下的安全问过他们话,估计也都能意识到我对他们升迁有很大影响力。

那夜和银铃将此事说了,银铃很是担心,但是看我脸色,却说道:子睿应是能救下的。

所以,他们真就要巡一夜了。

第二日,据说昨夜的人找到了。我竟不安心地去看望了一下眭固。

安心出来后,我总觉得羽林这帮混小子,应该是干了混事了。

我欲面圣,向陛下提出辞行就国,陛下竟未召见于我,命人回说让我先歇息几日。

后两日,这干剩下的诸侯终究一个个离开,我只能参与送行,却未能离开。

回我府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眭固的存在,但言语之中却都用那个人来描述。

显然,他们都意识到了我的态度,自然也都顺着我。

我和父亲提到了就国,父亲说他早同意了,但我得向陛下辞行。

我苦恼道:现在陛下根本不召见我,我怎么辞。

父亲说他也没办法,总之陛下和他说了,最近不见我,也让父亲别提起我。

我觉得这不是个办法。

于是,我决定闯宫。

当然,没那么英勇。

我是跪在大殿前的。

未消一时半刻就有太监来请我。

我很悲愤地向父皇母后诉说此番削藩,为何要杀人。

父皇凄然道:那又能如何?我们这样做不就是要给袁氏树敌么?袁氏能为自己之势挟其他诸侯一起构陷这三个小国,以后便也能对周边大国如此。袁术勾结孙坚将朱大将军一家弄得断子绝孙,如何不能对其他国内下手?我儿莫回越国了,在父皇母后身边便无人能害你。

我慷慨陈词:儿为汉臣,今卫国尽孝为一事,儿幸甚。恳请父皇母后在上,许儿就国,儿经此多世事,便是为我今后保我汉家天下的。父皇母后在上,恕儿不能尽孝于膝前,天下不平则儿不能安心,我若能在南便能看住袁家势力,必不能使其北犯。

一番说辞,终说得二人放我归去。

这番真是累,我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我汉家天子。但我无法可想,只是现想之策,深思熟虑般说来。

临行一番告别,与太常大人明言,莫若留那几位贤士于太学中教书,现下的天下太需人才了。日后我也会让交州学子择其优者,从学太学。

这一番告别着实也是一番苦差事。

老师暂时不走,却让我一定要过荆州看看,我自然答应,因为自己也想去看看。

我到孟德兄那重提那事,孟德兄便让李瓒带着女儿跟我去荆州看看自己兄长。我夸孟德兄为何总能想出这般好主意。

孟德兄让我少拍马屁。还问我到底打算如何害他。

我非常悲愤地说道:这还是姐姐交待我的,为何又转手出卖了我。孟德兄太会收买人心了。

孟德兄继续提醒我少拍马屁。还问我,白兔可还好。

我点头。不想多说这事,便不说了。

他还提醒我,不妨多联系联系麴义,还说是他救的白兔。

我继续点头。很想多说两句,但还是没告诉他一些背后的典故。

下几日令众人去西市采购些东西礼物,让司马彪陪着银铃也去逛逛。

我确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离开他们后,我第一件事便是去某一车上去问询:眭兄身体可恢复了。

固拜谢越侯大恩,望越侯日后能与我家主公平反此中冤屈,固必效犬马之劳。

我问涿郡那里可有哪些人还需保全,我可让孟德兄照应。

“哎呀,等奉先将军回去,潘将军决计抵敌不住。”

“那你要否写封信,我交予孟德兄回去送递。”

“哎,若我写了,被人知晓,会否对主公不利。”

“既是救人之事,就顾不得了。”

“那就多谢主公了。”

我将信交给了孟德兄,孟德兄笑而摇头:“这事我可做不得太张扬,否则也是麻烦啊。”

“这也是帮兄长收编涿郡之军的好引子,只可惜其他两家却无人来投,否则弟必帮兄长尽收三家之力。”

“无妨,此事还不打紧。其实若三家的人都能逃脱且都投你,你也危险了。”

“为何?”

“你如何撇清你和三家的关系啊?这三家可都是大逆不道之罪。”孟德兄忽然脸色一凛。随即又笑了起来:“子睿心慈耿直,想不得这许多隐晦。”

“哦,还有,莫忘了你的五年之期。由此事可知,子睿以信义闻天下,莫损了自己的名声,不过,若实在勉强……也莫为名声所累。”

子实已不在雒阳,他府上也无人。老二早早和嫂嫂离去。子涉也早一步离开。

那日下午,回到家里,众人未归,忽觉得孤单。

我居然自投罗网,又去面见圣上和皇后陛下。

我竟觉得有些舍不得他们。

可能是脑袋进水了。

他们倒是看开了,叮嘱许多。

其下与诸公依次道别,倒真是阳光灿烂全无机心。区别只有真心还是假意。

初平二年仲夏伊始,未察觉,此番进京,已然半年。我终得以离开,回首相望,有些不舍,有些释然。

记得在洛水前,我忽然打了下马,仰着脸不知对谁说着:回家。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重回襄阳

此番路上不无热闹。多了李瓒将军家的两个小丫头,她们的天真浪漫,叽叽喳喳,让大家心情一直不错。

小援知道这两个女孩子中一个将和自己有些关系。这两个女孩子也知道这个小子和她们中一个有点关系。

于是这队伍中唯一稍有些尴尬的便是这三个小孩碰一起的时候。

这两个小女孩总是形影不离。而且不是特别听李瓒大人的话,搞得小援的未来岳父大人有些很无奈。和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说自己小时将两个小丫头宠坏了,不时表示歉意,我还得多替两个小丫头说好话。

不过这俩小野丫头总是到处乱窜,也让我有点担心。我命小援在旁护卫,并无视了他的为难情绪。他也少不得被那帮损友讥笑一番。

我是没时间管她们了,且不说自己是这里全体的统领,况且我这亦怡、亦忻两个不时哇哇哭的小朋友还需看顾;俄何烧戈家的一干不时歌舞载道的老少也需关照;自己车上还有一个需静养的夫人和肚子里不愿静养的小朋友。似乎我还忽略了一个从道理上属于钦犯的人。

我总觉得我这浩浩荡荡看起来稀奇古怪的队伍不出事就太对不住天地良心了。

于是,终于出事了,不过我认为这个责任是小援的。

其实我也分不清哪个是婵,哪个是媛,这俩小丫头喜欢穿一样的衣服,甚至喜欢互相装对方。令我不得不联想到另一对姐妹,只是,她一个人会变成两个,而这两个却喜欢装作一个。那个不知在何处云游,这两个经常不知在何处乱跑。

大约听银铃说,笑不露齿的是婵,没事傻笑的是媛。

只不过通常被蛇咬的时候,小女孩不太会选择笑来作为感情表达方式。

当时我只知道某一个脚踝被咬了。另一个没被咬,但表情看起来比被咬的更严重。

我正待去后队寻俄何烧戈家的人,寻思这些常年野外游居之人该知道如何防备处理这些毒虫侵袭。

未想场面上徐大人却立刻出面让人用绳勒住小姑娘膝盖部位,还说,谁帮着吸一下毒血。

小援被毫不客气地踢了出来,当真是踢出来的,我都能看到肇事的那只脚。

小援也毫不犹豫地捋开罗袜,看准伤口,道声得罪,便吸了起来。

媛或婵姑娘一脸羞涩,又有一丝浅浅笑意。另一个,则看着场面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忽然傻傻笑了起来。

此时节,徐大人也没闲着,撸起袖子,进了刚才小女孩玩耍的丛林,过了一阵手中多了一把草。递给小援,说嚼碎,敷上去。

小半个时辰,小女孩便说伤口没事了,这才请俄何烧戈家几位健硕的大娘给抱上大车。有人起哄让小援抱,看了我眼神,赶紧住嘴。

那日中午,小援却吃不下饭了。说嘴酸麻,嚼不动。

仿佛那个没受伤的,还是不停给小援递东西吃,还以感谢之辞辅之,小援还是很礼貌的,但是表情还是有些痛苦。

自然,小援又遭众人起哄。注1

我问徐大人如何懂这些。他笑道,南方多蛇虫,自己在广信都二十多年了,自家院里都不时钻出一条,自己都被咬过几次,如何能不知处置之法。

我再次提起当初曾说过的与李大人联姻之事,直言此二女,那个受伤的自然许给小援,另一个便许给徐大人之子,只是有否考虑哪位公子。

徐大人认为大儿子可能比较合适。

我看他一定是认为这俩丫头有些野,比较适合为武将的夫人。

下面情况就不一样了,那个受伤的小女孩都乖乖呆在车上,只是帘子不时掀起,看看小援。小援傻乎乎地也不靠着车,只知道远远在前,偶尔回首一望,也多半赶不上掀开帘子的时刻。那个剩下的小姑娘看来似乎也是无聊,在外晃晃,最多去看看俄何烧戈家那一车车奇怪东西便回到自己姐妹身旁。

这时就要提出一个叫老白的人。这个人通过大量缜密细致的斥候工作向我和银铃展开了一番两个小女孩的对话。

“哎,妹,你为何不唤那小将军过来。要说你与他真配,名字都一样。”

“谁说的,文雄的名字是那个援。”

“哎,你再不去找他,我就装瘸去找他了。呵呵。”

“你要干嘛……你敢?”

此下嬉笑打闹,老白竟都模拟得绘身绘色。我只觉一身恶寒,怀中银铃也似我一般,甚至还颤抖了一阵。

“老白啊,你还有事没事啊?”

“哎呀,我也急啊,你说小援这样,也不知道主动献个殷勤。”

“恩,我去找他说说,不过,老白,我其实一直想请您帮我刺探点消息。”这种人不打发出去,确实太危险了。

“啊,大人,太好了。我老白一直就想着能干点正事。”

“您去一趟寿春和南昌。之前可以先去一趟阳翟、平舆,最后去一下彭城、会稽两郡看看。最后从东冶回我交州,到广信来见我。你可愿意?”

“此满堂之所长,必不负……主公之托。”

我给了他许多钱,他认为他不需要,我说需要,能不出手,就别出手。

他竟很有自觉,表示自己带着太多钱,会被人怀疑为赃物。

我和银铃竟都不自觉点头表示赞同,但是我们还是给了他很多钱。银铃忽言道,可在上面六家封国各买一个宅院,以作你的据点,便能避免常在当地人前显身,走时也无需卖掉,但要记得在何处,以后我们再派人去也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老白夸海口道:老子只要去过哪家宅子,闭着眼睛都能再进去,房梁椽子分毫不差。

那夜,此贼飘然而去,只给我们留下一封歪扭的辞别信。要说他认字出乎我所料,但字的别扭还是令人吃惊,相对来说,他长相还有可取之处。不过对于他的暂离,我和银铃还是终于长出一口气。

那夜,我们安心地睡在一起,没怎么说肉麻的情话,倒是畅谈许久未归的襄阳,乡里风物,种种过往。按说我们都不是襄阳人,但毕竟从小到大住了那许多岁月,襄阳终究是我们心中的唯一可称为故乡的地方。

次日晨,我被银铃唤醒。我想故作恼怒,以换取些许好处,却见她喜道:你看谁来了!

睡眼惺忪地朝车门外看,顿时来了精神。

“兄弟,小茜!你们如何来了?”

“我们那日完婚,却知再前一日兄长就走了。知道兄长事忙,但我们喜酒还是要请您喝一下。”

言毕,竟用坛倒出一碗酒,递与我。

按说,空腹饮酒不好,但是既然大夫这时似乎也没有什么职业道德,我只能有些疑惑地喝了,好像酒里还有股药味。

兄弟啊,政事繁忙,因日子选好,不得不走。你看我这一行车马,都照顾不过来。那日进宫面圣,顺路拜访,听你岳父说你们在准备,便没打扰你。这做哥哥的,对不住了。不过你专程跑来就为敬我酒,也不合适吧?

哦,老师需药,有些要到荆楚去采,嘱托他人不放心,便让我带着药工过去,茜儿便随我来了。我先撇下药工,和茜儿起早贪黑,快马追赶,早知你与我们如此之近,我们昨夜多跑点就是了。

可与我们顺路?其他药工何在?

我们也先去襄阳,伯父说,您在襄阳有旧,有很多事情,您还能帮我寻诸多方便。其他药工们乘车,应会慢些,不过应比兄长车队快。

好好,便与我们同行吧!

有了正经大夫,赶紧引去李家妹子那里。兄弟查说没事,还夸我们处理得当;倒是弟妹说,这疤痕要紧不要紧,要不要想法除了。小女孩没怎么言语,不知谁插了一嘴:或许留着好,好分辨哪个是小婵哪个是小媛。

旁边立刻有人正气凛然地反驳:难道欲辨认,还先需扒开人家小姑娘鞋袜不成。

众人哄笑。

忽有人悠悠言道:莫若在脸上做个标记,岂不好辨认。

有人怒骂道:你个没心没肺的,这是什么主意!小援揍这个混货。

那个混货继续不紧不慢说道:你却要哪个小援(小媛)揍我。

忽然大家一起喊道:一起上。

小女孩和文雄都涨红了脸。

一番检视加取笑,逼得我还得出来压制。

此下仍就嬉笑打趣不停,我都要发作了,但见李瓒大人笑而不语,我也不便发作。

只能向他拱手致歉,告恕自己未能管教好自己下属之罪。

李大人摆手,似乎毫不介意。

还唤文雄过来。

小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被人一脚踢出,这才醒转,赶紧过去,一番礼数。

我不便介入人家翁婿叙话,又带兄弟去看看那个人,说几处伤也无甚大碍了。

安顿好兄弟夫妇到一个车上休息。回自己的车看银铃在闭目养神,便转向后车看看两位小朋友。

本来两位小朋友正在睡觉,乳母见我忙起作揖,惊醒了一个,立时哭了起来。立刻引得另一个同声附和。慌得我和乳母一同哄起来。

好一番安抚,这才踏实。

我不太分得清哪个是亦忻哪个是亦怡。但小孩长得快,我已经记不得这两个当时有何特征了,我就更无法确认了。

恬起脸来问询乳母,答说大约这个是亦忻,那个是亦怡。

我虽然不满答案,但也无可奈何,我总不好意思责怪于她未能分清。毕竟名字是我起的,但她们的襁褓换了,我还真就分不清了。

于是我心中决定将那个个头稍微大些的叫亦忻,个头稍微小些叫亦怡。并佯作检视,再以此为正确答案,告知了乳母。

虽然从乳母表情可以看出,叫什么名字对她毫无意义。

但我心情还是舒畅了些。

两个小孩安睡,我这才出来。

忽发现车外多了一匹马,一个人。

我头脑一热,赶紧牵着他的马先到稍远处。

眼见得稍远,这厮果然以惯常语气开始了:我楞你个兔蛋,你怎么肯替我牵马?

还不是怕你小子胡说八道。

哦,我还以为你怕吵醒孩子。

咦,你都知道了?

刚找不到你,寻到你的车,银铃姐在,和我说了。

呃,你怎么来的?

废你个狗话,老师来信,说你这里人多,让我们接应一下你。我作为鸿胪卿,你个挨千刀的越侯来,我还不得先带些仪仗过来。

你最近是有进步,用词比以前轻柔很多。

别说我了,你个挨牛踩的怎么去趟洛阳就得带个别人家的孩子回来。这次还带回来俩。

这一番解释起来就啰嗦了。不过解释完,这厮依然不饶人,指着我鼻子:要不是为了银铃姐,你这个作死的厮就该挂那。

唉,好说我也……是你哥。

哥你个头,废老子跑这许多天来接你。

你……早……早来这么多天……干嘛,你迟……迟些天……我到了楚境,你再接我。

个死结巴,说话都说不清楚,放过你了,我还有些其他事的。

那天晚上,我在宛城外,接受了数百辆车。虽然看起来与普通车相似,但我知道这车的玄机。

还是俄何烧戈家的人识货:这车太坚实了点,若不是战车,何须做成这样。

让他们将各自的牛马栓上这些车,包括云书带来的许多骑士也都将马套上挽具。云书带来的各种仪仗旗帜,一车不拉地全部插上。俨然一个君侯浩浩荡荡就国之像。

令我纵马在外观之,也不禁感慨。

云书不怀好意靠近我,小声说道:这也就是老师,就你想不得这么周全。还有,这车大半归我楚,只有一百辆是你的。

我表示没有任何意见。

云书表示强烈不满:妈的,你咋都不抬杠,太没意思了。

我就是不抬杠,和同学们吵起来,大多会变成我结巴而失利的。

但我还是问了他襄阳如何之类的,我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

宛地数城皆有熟人,吴氏兄弟、子羽等人皆在此地,或为令,或为尉。我怀疑,名为交还陛下,只是贡赋而已,其他仍在老师的掌控之中。

忽发现这一块送给陛下的土地着实有说法。其西接老二的秦,东临刘焉、皇甫嵩。后两位欲以任何理由进兵犯楚,不走宛城,则需防被外八军、秦侯、老师甚至被借路的那位抄后路;走宛城,担个谋逆的罪名不算,或许还会被秦楚加陛下之军三向夹击。而剩下与老师所接者,一下子只剩下了刘繇、袁术和我,或许还应该算一个暂住的巴侯加隔在巴山后的董卓。

吴氏兄弟大抵还是要先关心自家兄弟在我那里如何,我自然一番夸奖。但思考了前番心中已然定下一个想法,我定将吴越留在越国为我所用。

子羽成熟了许多,看来公文批多了就是锻炼人。

那日就在他那里接了最新邸报一同观看。中间有一条与我有关,朱大人终究被亡故了。撤吴公国,封孙坚为吴伯,丹阳中黟山(古黄山名,有黄山之名于唐)之西的黟县,陵阳划给随侯,会稽中闽越故地章安之南(章安,时称永宁,永和三年改名,在今温州地界)的东冶(福州)划归我管辖。注2

不仅慨叹,往者已矣,也怪不得郑公如此寒心不愿再牵涉乱争之中。

两个小子还谈到,既然有此邸报,老师也该能回来了。

之所以,我能早些回来,就是想让此事似乎和我没什么关系,虽然确实没什么关系。

不过我却已经想到还驻扎在南海那的桑葚累累(商升)、大葱蘸酱(詹疆)、张牙舞爪(张雅)那一干人应该都可以回原本自己的治所了,这接起手来应是很快。

银铃也同意我的意见,不过说,还是需派一员大将在此间镇守,以防不测。

我则认为无甚必要,只需将来在揭阳外操练水军时那人帮着看顾即可。

但看银铃脸色,我补充道:不过能操练水军者,未必熟练步战,还是需一能战于山岳之间的良将。

银铃这才笑着点头,并一语双关道:子睿颇识时务。

入荆州界时,文栋兄竟亲来接我,慌得我颇是一番见礼,银铃也与我一同拜见。

将两位公子的情况向兄长汇报,陈哥也很是开心,还让我多给他两个孩子磨练的机会。还对我很是珍重地行托付之礼。

还得告罪,说自己去雒阳时紧促,一路不敢耽搁,没能回家看看,也未能与同学们相聚,此番便好了。

次日日斜时分,大队驻扎城外,与诸人安顿完毕,被陈哥叮嘱完今晚要到州府赴宴后,我和银铃便乘车进了那久违的襄阳。

银铃进了城就想走走,我指着她的肚子,她也说坐了这么多天的车,还是走走更好。

襄阳如故,还是那些店铺那些酒肆那些宅院那些树。黄昏时节,城里泛着金黄,门洞里穿来清凉的风。忙了一天的男人们在炊烟中谈笑着今日的见闻,一如多年前一样。

为免被大街上归家的乡亲们认出,我们很快转进了小巷,这里我们了如指掌。

银铃笑着回忆以前在襄阳城里着急寻我的场景,我认为她可以不用回忆,因为通常寻我一定是我玩疯了记不得回家,结果是最后我在家罚跪廊下,认真检讨。

这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我后来上学放学都很准时,至少到家很准时,即便夫子放学很早也能保证准时回家。

不消一刻,就转到我们的老家。周边邻居家只有小孩在路上玩,看见我们似乎完全不识,最多有人看着我的身高,睁大眼睛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门还是那扇门,并未关上。也不知里面是否换了其他住户,只能探头张望。那院中原有的树被银铃以安全缘由给砍了,后来栽了一株小树,通常我不认识这些花草的名字,但通常那个东西要是结果我是多半能认出来的,当年种时还矮小,现在已经颇高,而且那果子很眼熟:梨。

仿佛一切陈设都没变。只是我们离开了这里。

张叔张婶不知是否还住在里面。未见炊烟,未见灯火,天色还有些亮光,或许确实还不需要掌灯。

我和银铃都在门口看着,都有些迟疑,都没敲门,也未唤人。可能区别是我在等着银铃,总觉得自己忽然唤出来有些唐突,未能凸显家中领袖之地位。

忽然,有一女声在背后唤道:阿铃!

我没注意,倒是银铃立刻回头;忽然欢欣鼓舞起来:阿萍,是你啊?

这一声让我有所忆及,阿萍似是银铃关系最好的闺蜜,好像十年前嫁到扬州去了,我记得银铃还哭了好长一阵。

我小时候,也没少挨这位大姐的折腾;像告密之类的事,她也没少干。我非常犹豫要不要转头,但是夫人在上,她手用力拉着我,我便只能乖乖转过去,跟上她的脚步,带上一脸亲切和蔼,善意礼貌的笑容。

阿铃啊!真的是你!啊!这个就是小智啊!啊!我出嫁时。他才这么高!现在都是大官了!怪不得你一直不着急嫁,原来等小智呢!哦,骗了我们那么久说是自己弟弟,原来是有婚约的小夫君啊!

阿萍,我们都十年不见了吧?你回娘家么?

是啊,是啊。扬州有点乱,这里年成好,跟着夫家带孩子都搬回来了。你看就那边那个,八岁了。淘得很,一点不如小智小时候乖。你们的孩子呢?

刚有,才三个月。

哎,也没办法,等小智么?呵呵。

萍姐,问一下,你知道我们老家的张叔张婶还在么?

在啊,我回来后还去看望过。今晚应该早吃过,歇着了吧。

银铃,你先和萍姐聊着,我去看望一下张叔张婶。

我转身,几步快走进了自己老家门,路过时,想敲一下,手举起来却觉得自己可笑。

笑着大踏步进去,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不由得喊出口来:张叔,张婶!

立于院内,昏黄的夕阳下,黑洞洞的门中露出一张熟悉而皱巴的脸。

“张叔!”我欢快地叫出来。

“二少爷!”老人家也激动了。

“怎么不掌灯?”

“哦,费油,吃过了,就打算早点歇息了。”

“婶呢?”

他们的屋内干净朴素,一如很多年前一样,只是少了很多活力,或许是我们年轻人都离开了。

张婶几年前忽然生了场大病,便卧床不起了,张叔通常就是坐在榻边,和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说说他们年轻时候,说说以前我和银铃。

老师真是费心,每日会派婢女过来张叔张婶照顾起居,只是晚上婢女还要回官府报道,所以晚上这院也就他们两口子住,他们也不闩门,留给第二日早来服侍的婢女。

张叔耳朵也变差了,常听不清我说话,但他说话还算清晰,像是每天对婶说,练出来的。

所以,我能知道十几日前,有一位姓黄的姑娘来过。

他说,那位姑娘立于院中看着这院内的一切,却不说话,又或坐在廊下沉思。

张叔猜她和我或者银铃有旧。也不愿意说话,或许说了,但没听清,看天晚了,还邀她与他们一起吃饭。

她看着张叔给张婶喂饭,竟哭了。

天色晚了,张叔便把银铃房间收拾了一下,让她住下。

那夜很晚,那姑娘依然在各屋内徜徉。一步步很慢,时近时远,时轻时重。

第二日,她一早便不见了。

但那日傍晚,她又回来,又和他们一起吃饭。

那晚,她没哭。

那夜,她睡在了我的屋。

第三日一早,她就向张叔张婶告辞走了。

那夜宴席,与众兄弟共饮,颇不热闹,公冶三叔向我抱歉说我师父和轻在南边秭归、夷陵处整饬军务,不能到来,他们的家眷也搬去和他们居住了。

银铃告诉我,似乎三叔和陈哥有些不睦,或许这就是陈哥让两个儿子去我那里的原因。但她压着我,不让我乱说话。

老师的两位公子明显都长大了不少,确实看着越发像老师了,但都不是娃娃脸,这是好事。还是要恭喜两位公子的喜事。两位公子与我关系都不错,似乎比我的同学与我更熟稔,估计是老师说让他们与我多亲近。大公子说他最近与二公主已有信笺传递,二公主有一句令其很感动:望伯扬公子勿以莳之公主为念,只以君未婚之妻为名。

我不认为我那个傻妹妹能写出这个,多半是我那个自以为是我孪生姐姐的家伙代笔。

我居然还真把自己当那个大皇子,心中告诫自己:一切皆浮云耳。

那夜,我们主动申请,睡回我们自己的家。只是,我们不用像故往睡在两间,只是具体到睡哪间,得看我们家主婆的意思。

第二日,老师便赶回来了,很是匆忙。

老师与我聊了半晌,我便告辞离开了。

兄弟和弟妹说要去房陵那边,说那边山上有很多药草。陈哥找了几个当地人作了向导,就此告别了。

我们留下了李瓒将军,但带走了他的两个女儿。小姑娘们安静了许多,下面一路便再无来时那么欢快。我让小援暂时也不要刻意接近她们。只是寻到秋鸾,去与她们做个伴。还提醒她,你不是以婢女之身份,而是朋友身份去陪她们,你既是宋与张林之妹,便是我之妹。以士家之女身份与她们平等相交便是了。为此,还让银铃替她找了件衣服。

秋鸾没有推辞。

此下随汉水而下,过云梦。快至长沙之时,因水流和风向,需纤夫拉船。

其间写了封信给了师父,托长沙令送往夷陵给师父,自己便不耽搁地继续了。

只是过湘南后便需步行,至泉陵才休整了几日。

此处,我要带走一个人,送走两个人,还要见几个人。

苏家妹子和小羽,以及黄恬。

我和那对母子说了她们的师父的情况,他们很是兴奋,表示他们愿意过去帮着师父打探。我说也好,三个人做个伴,一起还可以扮作一家三口,老白一个人太孤单了。

其实,我就是觉得美丑黑白,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搭配了,才是一个斥候的完整阵容。

我没和黄恬说什么,只是说,跟我走吧,到越国去,做点事情。

他却还是告诉我,他姐数日前来过,现在又去南边了。

我只是答说知道了,你收拾一下跟我走吧。没问其他情况。

见到甘兴霸、苏飞等人,主要就是提及提防他东边不远的邻居。兴霸颇不以为然,他说他派人进随国探过究竟,然后轻蔑地比了个手势,说:还不如当年老子锦帆时候和我抢买卖的水贼。

我还是提醒他,越之北疆不设重兵,我之安全全赖兴霸兄了。他拍了胸脯,若有随兵由零陵入越,他提头见我。

其实我担心的是他们进了桂阳便直接南下,虽然那里山路远不如零陵这里好走。

过新道时,我稍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在这里挨过伏击。未免出事,命偃旗息鼓,尽量安静地通过,自己也躲进了车中。

忽有箭至,正正钉在车门框上。车外队伍大哗,一片武器掣动之声,但却不知何处来箭,众人惶惶。

我赶紧用身体护住银铃,再扯过被子防在前面。

忽又一箭钉在门框,只比前一箭稍下,须臾箭若连珠沿门而下,整齐排列。

我与银铃面面相觑,都不消眼神传情,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丢下被子,掀帘而出,只见尚有一干人守在车前,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立在车上,“四,给我出来。”

忽见右前山腰书树木间露出一袭红衣,随即烘托出一张笑脸。

只听谷内一声唿哨,一匹马自林间飞奔而出,红衣男子疾跑两步,随马来之势,纵身一跃,便端坐马上,沿山势稍平坦之处,急速冲下。

耳边终传来一声:哥,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手下一干新人,视此人皆如神人,队伍无需我命,自然让开一条通道。

只有张林在那给小援补课: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左司马厉将军,越国第一上将。

我却对他无甚客气,看他到得近处,劈头就是一通大骂:你个小兔崽子,你姐刚怀上你哥的娃知道不,你这不是吓你姐和肚子里孩子么?

四立刻知道错了。赶紧下马就到车前向银铃赔罪,银铃倒是好说话,放过了他,还让我别追究了。

张林还在那絮叨着给小援上课:厉将军就怕咱越侯,当然越侯就怕咱平国夫人。

本欲和老四说两句,听到这里,先过去给了张林一脚:能教点好的么?

四想笑,发现自己在我腿附近,没敢。

下车让队伍继续行进,一边和老四叙话:你如何过来的。

他未及答,前路上一彪红衣骑已近。

我认得中间数人,知道都是老四族人。

“这身衣服倒是不错,很是喜庆显眼。”

“看郭旭那帮鬼子一票黑衣,看得压抑。我鲜卑人尚红,便让我部众皆换了红衣,你看多精神。”

“恩,是啊,呃,你如何过来的?”

“哥,有个女人……你先过来点,别让姐听到。”红衣贼拉扯我道。

“有个女人骑马到广信,说要见嫂子。”见离银铃车远了,才说道:“你说我们宫城的侍卫能让她随便进么?不过她手里拿了份信笺,说让递给嫂子,那天小南当值,信笺先传给了他,他看了看,便给送进去了。”

“然后呢?”

“然后……不,哥,你不该感到奇怪么?”

“奇怪什么?哦,小南能看得懂?”

“嗯,好可怕吧?”

“呃,我们还是谈谈信笺的事情吧!”

“他说他没见那个女子,听嫂子说让她进来,他就让人接她进去,自己还故意避而不见。后来和我说这事,还说大哥在外应该又欠了笔风流债。哎,先说明了,和我无关哦,真是他说的。”

“我没问这个,我问,你嫂子看了后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我当时在军营,这事也是小南后来告诉我的。也没说那么细致,反正你也知道她们俩见了。好像那女子后来就走了,不知道去哪里了。然后嫂子就让我赶紧出发来接您了。”

“咦,你嫂怎么会知道派你来接我?”

“呃,您就国的邸报已到了。那个我前一晚看到了的,按说邸报要比人过来快,和那女子谈了谈,嫂子估摸着您就快到了。”也是,估计我要就国的邸报应该早于我出雒阳,这话问傻了。而那女子显然是在我之前出发的,她能到,我也应该不远了。

“哦。”我不知道该如释重负好,还是该忧心忡忡好,只能找些事情问问:“那个,说道邸报我想起一事来,有几份邸报说我的事情不是很好的……你嫂子这两个月还好吧?”

“哦,哥!弟死罪啊,你弟妹犯错了。”这小子居然先认了怂,不过怎么都感觉不像是要求饶的意思。

细问之下,终于把“流矢贯胸”之事原原本本讲给我听了。(可回看185章)

我长叹一声:“时也命也。”

“哥,你又摊上啥风流债了?”

“哎,还是你姐那事呗!”

“我姐咋了?”此子还看向了银铃的车。

“那个姓黄的姐。”

“哦。可惜没见着,否则我该顺道护送她走的。不过,也不知她去哪里了。小南不知道犯什么癔症,自己当值,竟不去见一下,他也认识怡姐的。说不定,还会留她,这样您回广信,就能见她了。”奇怪,当老四出现我身边时,我忽然就不怎么想揍张林了。尤其他的红衣,让我很有揍他的冲动。但出于给自己兄弟留面子的想法,我竟放过了他。

这是涵养的提升。

这小子忽然和我说道:“你弟妹也怀上了!”

“啊,好事啊!恭喜兄弟啊!咦!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有个事情,有点烦心,婉儿老是和我想不到一块去。”

“啥事啊?”

“这不天热了么?这又湿,我怕雪儿头上长虫之类的,想给她剃光了。”

“哎,你别啊!那雪儿长大必会被人笑话的。”我吓了一跳,我隐约知道鲜卑族有点奇怪的习俗,但这里不能让他这么干:“雪儿即我女,我可不许你这么折腾我们家闺女。她会被别的孩子笑话的。”

“你说的也是道理,可婉儿不知道又怎么了,和嫂子说好了,干脆把雪儿送嫂子那里养了。还说,让兄嫂带比我带好,要不然将来嫁不出去。还说,这胎若是男孩也送你那。我怎么觉着,自己忽然没孩子了似的。”

我心道,换我作你,怕也不痛快,忽想起和银铃说过我们孩子的话,便编话哄他:“其实,这也是弟妹作娘的苦心,怕孩子打打杀杀折损了。你别担心,其实我和你姐倒是想把我们的儿子托付给你管,你帮我教出一个如你这般的上将,我还你一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如何?”

“真的?”

“我骗过你?”

“无论婉儿这次生的是不是儿子,哥,您得送我一个儿子养。你瞧我定给你带出一个盖世的豪杰来。”

“一言为定。”与他击掌定约:“你先去陪你姐叙叙话,把这些话说于她。”

将到谢沐,忽见道上一阵尘土,一彪黑云席卷而来,端是我知道来者何人,仍有些莫名紧张。

一干新人也啧啧称奇,我说是自家队伍后,这干人叫起好来,令我家老四颇是不屑。

张林赫然成了消息灵通人士,他又得意洋洋地开始向小援介绍起来:这气势一定是郭将军。

郭旭之军,甲胄整齐,盔翎鲜艳挺立,一众军队沿道排开,在旁拱卫,只余郭旭飞马入来。

一番礼节端正,令我都觉得自己很是尊崇。说也是夫人派来迎接的。

与银铃商议片刻,告别行动故意开始缓慢的银铃和大队。与郭旭数十骑飞奔入越。

我和郭旭路上长谈了一次。我告诉他,他的人如果有亲戚朋友在益州,不愿在此处者可以去投。他苦笑道:董军军法严厉,纵有人思之亦不敢。

我说,因为我要准备伐董了,我不会让他去面对自己的朋友,但是这事我得告诉他。

其实我说的都是轻巧话。

他应该听出来了,所以也没什么感动。只是感谢我据实相告。

只是我还有一丝疑惑,为何佩儿要派两拨人来接我。

但和郭旭还没那么熟稔,估计佩儿也不会这么告诉她。

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不知有无关联,佩儿似乎也姓郭。

一路过谢沐,富川,临贺,封阳,两日之内飞奔赶回广信。

夫人扶着腰,由纳兰搀着,站在府门前,淡淡地笑着,看着我向她走去。

只见一俊俏女童已经走得颇快张手便向我走来,心道定是亦悦,我随手抱起:“乖女儿,想父亲了么?”

佩儿笑了出来:“夫君认错了,那是弟妹家的雪儿,悦儿还在家中酣睡。”

“四弟之女便是我家之女,况以后雪儿主要由我们教习抚养,此事已与四弟说好。”

“这,怕不好吧。妾正待夫君回来商讨此事。”

“没事,我与银铃若产子,便让老四教养,将他培养成一上将。”

“呃,佩与夫君之子也可送过去,为何要送银铃妹妹的?”

“你若产子,便是长子,将来要承越国之位,应研习文治。”

“若此胎为女,如何?”

“你与夫君长子为越国储君,铃儿与夫君长子为赵国储君。”我说出了我的安排:“赵国需能统兵打仗之君,越国需文治安邦之君。”

“为何要让银铃与君之长子远赴北国。”佩儿还是心慈,似已有不忍:“还是佩儿的孩子去吧。”

“佩儿心慈多识,为夫有急智之赋,我与卿之子,适文治之功;铃儿机巧多谋,我勇武有力,我与她之子,适武功之勋。”

“我又领回来两个义女。战阵上捡的,不忍心丢弃,也不放心托付他人,便抱回来了。”我还是要汇报自己的“功绩”或“麻烦”的。

“抱回来便抱回来吧,我们养得起。”佩儿永远是这么善良体贴,让我没了任何打趣的想法。

我只是一手抱着雪儿,一手揽着她看着那日的天空,时近正午,却阴云密布,白云山上也是烟雾朦胧,宫城上的大旗渐渐展开,露出个谢字。佩儿说:快进屋吧,要下雨了。

注1:此注之前文字中并无人物错置,如发现其中问题,此为作者特意为之。思前想后,还是先注为上,免日后再解释为人诟病为狡辩。

注2:提到此处地名,多注一句,广信(汉时旧城址在今梧州)有一个典故值得记诵,就是今之广东,广西之名便来自广信,广信之东谓广东,广信之西谓广西。有此一称出自宋代,与江西名之来源的江南西道类似(唐代),时称广南西路,广南东路。

谢氏传说中的祖先的名字和世系

读者大多知道,作者本亦姓谢,自家宗谱中只断断续续修到晋朝。下面资料只能从网上搜得,转载一下。

内容如下:

谢氏传说中的祖先的名字和世系,不少家谱都有记载,其间虽存在一些差别但大同小异。

八世祖考榆罔公,在位五十五年。蚩尤作乱,禅位黄帝,降为侯。妣伊耆氏,子帝柱。

九世祖考帝柱公,因父降为列侯,分封丁洛,世袭其职。妣伊耆氏,子庆甲。

十世祖考庆甲公,妣陈张氏,一作陈绛氏,子戏。

十一世祖考戏公,妣有邰氏,子器。

十二世祖考器公,妣风氏,子祝融。

十三世祖考祝融公,相黄帝而治天下,辩乎南方。妣挚氏,子垂。

十四世祖考垂公,妣蜀山氏,子伯益、伯夷。

十五世祖考伯益公,舜命为虞,佐禹治水有功,禹崩以天下授之,公不受,乃避居箕山之阳。妣虞氏,一作有娥氏,子若木。

十六世祖考若木公,妣石费氏,子费昌。

十七世祖考费昌公,妣祝绛氏,子房。

十八世祖考房公,妣视山氏,一作蜀山氏,子仁昌。

十九世祖考仁昌公,一作仁公。妣有娥氏,一作娥氏,子天英。

二十世祖考天英公,妣蜀山氏,子硅。

二十一世祖考硅公,妣扈氏,一作有扈氏,子敏。

二十二世祖考敏公,妣嫩訾氏,一作(女取)紫氏,子豹。

二十三世祖考豹公,妣鬼方氏,子谦。

二十四世祖考谦公,妣有扈氏,一作扈氏,子澄。

二十五世祖考澄公,妣挚氏,子晔。

二十六世祖考晔公,妣风氏,子宇。

二十七世祖考宇公,妣己氏,子清。

二十八世祖考清公,妣伊耆氏,子宝。

二十九世祖考宝公,妣鬼方氏,子宽。

三十世祖考宽公,妣有娥氏,一作娥氏,子典。

三十一世祖考典公,一作兴公。妣有娇氏,一作蟜子明。

三十二世祖考明公,妣有娇氏,一作蟜氏,子车。

三十三世祖考车公,妣宝惠氏、一作实费氏,子能。

三十四世祖考能公,妣蜀山氏,子宏。

三十五世祖考宏公,妣宝惠氏,一作实费氏,子瑞。

三十六世祖考瑞公,妣风氏,子倚。

三十七世祖考倚公,妣宝惠氏,一作实费氏,子拜。

三十八世祖考拜公,妣有娥氏,一作娥氏,子世长。

三十九世祖考世长公,妣景仆氏,子恭。

四十世祖考恭公,妣鬼方氏,子祥若。

四十一世祖考祥若公,妣有邰氏,一作邵氏,子范。

四十二世祖考范公,妣陈绛氏,子箨。

四十三世祖考箨公,妣有娇氏,一作娇氏,子安世。

四十四世祖考安世公,妣伊耆氏,子忠贞。

四十五世祖考忠贞公,妣挚氏,子绍良。

四十六世祖考绍良公,妣风氏,子庵年。

四十七世祖考庵年公,妣蜀山氏,子卿。

四十八世祖考卿公,妣景仆氏,子(讠合艹)。

四十九世祖考(讠合艹)公,妣风氏,子彦。

五十世祖考彦公,妣姬氏、鬼方氏,子绥章、筠生绥章,一作绂章。

五十一世祖考筠生公,一作虺筠公。妣姬氏,子吕尚。

五十二世祖考吕尚公,字子牙,号飞熊,一称姜太公。年八十遇周文王,相武王而治天下,周尊为师尚父,封齐侯,子孙世袭。妣马氏,子丁、王、年、彦、柯、绍、骆、铎、青、易、尚、其、佐。

五十三世祖考佐公,封于申。妣景仆氏,子汲。

五十四世祖考汲公,妣有扈氏,一作扈氏,子陵高。

五十五世祖考陵高公,妣姬氏,子嵩。

五十六世祖考嵩公,妣温氏,子谋。

五十七世祖考谋公,一作某公。妣顾氏,子成。

五十八世祖考成公,妣马氏,子胡。

五十九世祖考胡公,妣温氏,子献。

六十世祖考献公,妣有施氏,子宁。

六十一世祖考宁公,妣顾氏,子恩。

六十二世祖考恩公,字宏道,妣孟氏,女适周厉王。子诚、申甫。

六十三世祖诚公,号申伯。辅宣王中兴,宣王赐封于谢,子孙因以为氏,遂为谢氏受姓始祖。

第一百九十六章 汉臣

佩儿开始上溯源流把赵佗封其弟赵光为苍梧王的事情娓娓道来。这点上我只能作为听众,只是提及当年他被封此处时周遭还多有乱事时,不免余光划过一众南蛮小妹,见她们毫无反应,心中方稍定。不过还是觉得这段典故佩儿说得有些唐突。

“时值高后(吕雉)当政,对南越一直有兼并吞没之心,佗封其弟,也是为置手足心腹于苍梧以保新道一线之安定。后光建苍梧王城,此或为其所藏,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还是佩儿聪明,她应该也意识到周边还有这样一些女孩子了,及时扳了过来。所以,我能理解后面半句意思,埋这么大而榔槺的东西在城池之外,阵仗没法太小,极易会被那些平时往来在山林中的南人发现,反倒不安全。选择埋在宫城里似乎可以算是最安全的方法。至少事实证明,哪怕当年我汉军入城,进而置治数百年也无人发觉,若不是我这位拓荒的岳母嫌假山妨碍,假山下的土层又太浅,种不得菜,不知多少年后才会被人发觉。

这非常牵强地说明了:稼穑农事实为社稷第一要务。

“为啥土层浅,就种不得菜呢?”我觉得还是需要答疑,毕竟石头缝里钻出草这种景象还是见过不少,菜不就是能吃且好吃的草么?

“土层浅存不住水呀,根也扎不深,长不高。”我的岳母大人似乎丝毫不介意这些亮闪闪的家伙,却已经开始招呼人移箱子了。

我决定继续帮忙,岳母却拦住了我: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忙,下面就不累了,大家把这些金疙瘩先拿出来,然后箱子就轻了。

一番争执不过,也不便拂逆,便只得站到一旁扶着佩儿看着。

好,正是所需之时。昔其取之于民,今我便还之与民。马上朝会看看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哦。佩儿。可惜发现晚了……咦,月令的事情,你可知道。今年可接济了。

哦,四弟问过我这个事,他不懂,我给他讲过了。好像后来听说挪了一笔南海张使君收上来的盐铁之赋填上的口子。

我忽觉背后发冷:“谁的主意,胆子这么大?”

“上面派来的那位贾大人。”佩儿很冷静。显然她明白此中厉害。

我也瞬间情绪稳定了下来,还能换个话题。

“夫人不光学识渊博,见识广博,这等往年故事也能将得如此娓娓动听,你看她们听得都入神了,怪不得雪儿和亦悦在你这里都很乖。将来我们的孩儿,听着你的故事应该也会既长了学识,也能成长得很快乐吧?”总觉得我内心是想拍马屁。

夫人笑了,忽然她又故作神秘,不过她的表情却让我依然很放松,只是后面的话让我有些无奈:“其实据说我从小就喜欢讲故事,阿姆说我以前看完书就喜欢胡思乱想,然后编故事。听父亲说。我第一个故事就是给你讲的。我记不得给你讲过什么故事了。子睿还记得么?”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按夫人们给我共同编排的说法,我应该在穿开裆裤只能满地乱爬时见过她。

“为夫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佩儿。我们一起走走吧。”前面话题有引出伤自尊话题的很大可能,周边还有这么多外人,还是揭过去为好。

夫人笑得很开心。我总觉得怀孕的女人惹不得,连如此贤惠的佩儿都如此了,银铃那样真算给足我面子了。

我陪夫人只绕自家各进的菜园走了走,欣赏园中青绿可口的菜苗,有些已经颇茂盛,不过我不太清楚它们是什么,我比较喜欢它们裹肉,或者肉卷着它们的样子。如果觉得下面看厌倦了,不妨抬眼看天色,今天是个好天气,东南城头碉楼的影子已经映在宫城西墙上,现下估计议政厅外已经有人候着了。估计张叔应排第一个。

我总觉得自己以前太傻,竟想着让夫人坐在大臣中间,其实本不需要如此。这天,我便让她在屏风后等我,若累了烦了便回去休息。我只是穿了一身昔年上朝之服端坐其上,戴朝冠,未着衮冕。

只是想所有人知道,我为汉臣。

这是我要传达给所有越国大臣的意思。

大汉再不能如此四分五裂,百姓万不可继续颠沛流离,我终要助其重归盛世,或许话说大了,至少应该还其一统吧,因为正是我们分裂了它。

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无论封疆裂土是不是我决策的,毕竟当时我在高位,我没能给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现在我能做的,只是传达我为汉之封臣而已。

不过我知道有些老粗是不明白的。虽然他们朝拜礼已经像模像样。不知我走后什么时候起,他们居然人手一个笏板,虽然只是竹子的,但是还是令人欣喜。当然,我总觉得有些人拿了就是个摆设。

比如弓将军和她家的那个汉子。不过说到弓将军,我总觉得她会画点什么在上面;而她家汉子我就没指望他会写什么在上面,他别用笏板挠痒我就该庆幸了。倒是人群中小南似乎眼神在上面上下扫视着什么,令我很想去看看他画了什么在上面,他看起来似乎是长大了一般,沉稳了许多。

弓将军似乎养得白胖了些,看起来也显得比以前文静了些,虽然一身似乎订制的南人将军装显得野性十足,但坐在那里却很是恭敬。倒是她家那个胖脑袋汉子,刚礼毕抬头就不时乱瞄自己夫人。

相对来说另一对新人就要好很多。华荣表情凝重,祝小姐面色恬淡。

“久违了,诸位。”我是如此开始的。

诸人一时肃静。

“还未恭喜弓将军的好事。”我决定忽略另一个,底下有人似乎听出点味道,有些忍俊不禁:“还有太医令和祝将军的美事。不过现下只能先补个恭贺了。”

两对谢过我。我继续问道:其他诸位,该成家,就成家;该接回自家的,也接过来;不够住了,我们再建。这次我从洛阳也带回了些赏钱,应该够。

诸人皆笑。

“徐大人的两位公子可在?”

张叔答曰此处皆为六百石以上官员,我点头示意明白了。

我在官员中看到了贾大人。感到有些突兀。总觉得他不该出现在我越国的朝堂之上。不过他既然坐着,应该是义父大人的旨意或者老爹的安排。一番微笑问候诸人和各自工作的近况,才开始正题。我的大司马果然用词最少,与此相对右司马最多。

“今天下割裂……恐安和之日不久,时将有祸乱,诸君内修政事,外壮军势。以备不时之需。”我收敛了笑容,语气开始变得凝重:“平国夫人、司徒大人、左司马等人可能还需过几日才能回来。但有些事,必须得开始做了。”

“这段时间大家做得很好,我也能放心将越国交给大家。因为可能经常需上京复命,这来回时间便不一定,所以。我必须要将很多政事托付给诸位。诸位也是,自己休沐个两日,别人也能随时补上来,决计不让政事耽搁了,这便行了。”

我轻咳了一声,朗声道:“曾有人与我言,才先于德,方为乱世之重。智深不以为然。有德寡才。最不济尚可为德行之范,德至高则更可为一时之楷模;少德多才。不能善用则可能贻祸于民,德薄而才越高则更为荼毒。故吾欲从孔夫子所言,道民于德,齐民以礼,使其知耻且格。(非《论语》原话,原话为: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知耻且格)”

忽然意识到孟德兄才先于德的缘由,莫非也因党锢而起?

“嗯……所以,为官者当以民为重。今年月令济民,我却不在,能顺利布置下去,还得多感谢贾大人的帮忙。”忽觉自己走神了,赶紧先拱手施礼,贾大人忙回礼,口称份内之事。此事散朝还需问他,现下先让众人明了此事之必要和重要。

“平陵那个事,你们定了我也不怪你们,但不要擅用民力,只需将男刑徒发去做做便是,不用赶工,不用做得太大,我还没那么着急用。”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大臣们是不怎么有城府。

“还有,你们的俸禄比朝内低了些,但是日子是可以过得很好的。家里添丁口了,来亲戚投奔了,把夫人接过来了,只要嫌住的地方不够了,可以给我上书,由咱们的小朝廷帮你安排。有什么难事,也不妨报给我。你们觉得我家庖厨好,到我这里吃饭,当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妨。”众人多泛笑意,气氛轻松,于是我又开始把语气凝重起来:“但如果有人旷废公务,欺上瞒下,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我到后面声音慢慢大起来:“别忘了,死在谢某人手里的人,或因智而死的人,几年前应该就可以堆满这个宫城,从城头溢出去了。多几个少几个对我早已没所谓了,皋陶公在上,定不怪我。”拿皋陶獬豸说事,对我来说已经是比较有效的手段了,反正传说中我和那位有无法说清的联系,我即便说清了,大多也没人信,我也就不要脸地忝列其位了。

且闻听此言,大家也能立刻肃然,说明这种话还是很有用处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再去洛阳,可能奉诏就得走。在此之前,我需要干几件事情,去拜会交趾士大人,南海张大人,平合浦、崖州,见天南王,走益州之南伐董。”最后一言,颇出了几声惊呼。

“大家莫惊,伐董之事,是我与百姓承诺。我们无实力全力伐董,也不能竭民力全力伐董,但是我得开始去整顿益州南边未被董贼占据之地,以为伐董之根基,勿使人说我失信于民。”我努力笑了笑,让大家轻松一点,说了点昨天才知道的事情:“至少我们的大鸿胪做得不错,有几个城已经愿意投效我们,其他也不会与我们为敌,我与天南王也是结拜的兄弟,董贼对他也是仇家,我们势力不大,与他便一定会是天然的盟友,应不会腹背受敌。况董贼为祸益州,民不与携。虽非定然帮我。然决计不会助逆。”

此下,我似唠着家常般,将各种事情布置下。

“尚书台拟个条陈,命武安的士大人将各郁林山寨周边数十里的荒地,丈量好,分给南人各部耕种,教他们稼穑。他们种个几年地,就该知道稼穑之辛劳,也有足够吃的了,又能知安定之可贵,将心比心,不应会劫掠周边汉人聚落抑或互相攻伐了。”我记得我最后一句是说给张叔的。因为他暂领尚书台。我忽然意识到他们为何将徐家二公子丢尚书台了,这样,徐大人就不便领尚书事了。但是让监察史权代尚书令,似也不妥,但我还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

“好了,现在我要说的说完了,你们有事要奏么?”

我的大司马一如既往地没说什么话,于是诸将基本也都很安静。张叔默不作声。其他文官也不插话。

只有赵得利是个实诚人。我似乎注意到有人和他打手势,但他还是老实禀报了:“越侯大人。我派人调查,自己也去勘验,加上与南人多方打听,似乎前任越侯之死另有隐情,这里是各种勘察详情。”

我接过他递来的一大卷竹简。翻来一看,心中便是咯噔乱跳。

“好的,此事就这样吧,你先别管了。”似乎曾几何时,父亲和我说过最多的就是这句,没想到我也用上了。

因为,如果这些证据都没错,那么前任越侯可能是被朝廷害死的。而最有可能下此命令的就是最顶上的那位,但布置如何执行的却应是我的父亲。

我忽然想到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隐约听过他以前的封号,这位刘姓宗族这一辈上的另外一位我是很熟悉的。身为解渎亭侯之子的他可为别人拥立(即汉灵帝刘宏),别人可以扶植另一个某某亭侯之子以取其而代之。他若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为人扶植是很自然而然的,此必为陛下之患,而我可能就是早就想好的那位继任。

我想这是因为围剿董贼不会用外人。而其他绝大多数人和董卓本无宿怨,完全可以联董以反我们。幸好,我前面所做种种,竟都有利于我封锁住董贼。只是我为何现在才想通当初老师他们的布置竟还有如此玄机。若不是这几位长辈支持,我大汉已不知将乱成什么样,反倒是我还经常捣乱。

陛下其实才三十多,身体已经如此虚弱,我知道是以前淫乱所致,他老人家的恶行,说我没耳闻,也真是对不住天理良心。但因为他的恶行便推倒整个汉室江山,我却觉得毫无必要,毕竟,乱世百姓更受苦,这么大的天下又岂是说变就变的。这番群雄逐鹿,又不知要死多少人。所幸,自黄巾事起,加之洛阳内乱,据称陛下受惊不少,似已经断了那份心思,只要他老人家别再乱来,凭我等汉之忠臣维护,汉室社稷还有延续之可能,或能再中兴也未可知。

我忽然觉得我们应该限制陛下的生杀予夺的最大权利,他和我一样顶个虚名便行了。比如他为天子,我为獬豸。

收敛心神,看着众人。众人见我思索,也没人说话。忽觉得自己这样不妥,只得加上一句:“此事我需奏报朝廷,待陛下处置,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赵大人办事果然得力,辛苦!”

我忽然想起当时有给他打手势的人,看了看大致方位,心里有了数,我这个小朝廷内还是有些明白大局利害的。

“东冶划归我越国管辖,尚书台拟个安抚民心的告示呈上来吧。”我忽然发现东冶开始有说头了,本来我要派驻大将的,现在发现还是不设防为好。虽然孙氏篡位,但他没有理由得罪我,我不示威其南,他应该也懒得陈兵与北,还是和刘繇那个不孝子孙多打交道,从北边帮我看顾袁家那个不肖子为上。至少我现在很信任我的阎大鸿胪。居然在我尚在洛阳之际,便趁天南王派人到我这里拜年之际,就把这条线给疏通了。

“我们的鸿胪卿什么时候回来?此番着实辛苦他了。”

左右谏议和张叔都说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可能好几个月,说他现在还在益州南部,但几日便会有封书信命人带回,好在天南国对我信使很是友善,有时甚至帮着护送。

我检视了番手臂,与众臣示意,并夸赞孟兄弟是个守义之人。还与众人言道伐董前。还要再拜会他一面。几位谋臣皆言善。

我说,那需准备些礼品,除了合浦珠,交州可还有什么东西是特产,主要是山里没有的。

答曰:蜜蜡,珊瑚,海贝。

我不想表示自己的是个孤陋寡闻的人。但我确实不清楚海贝为啥也能算特产;珊瑚听说过,但不知道啥样子,按道理说我在皇宫应该看过,但不知道哪个对哪个;蜜蜡就完全不知道用来干嘛的了,不知道是不是甜的可以吃的,味道又如何。决定先点头。说可以让纳兰准备购置些上好的,但要从我的私库出,不能从国库出。

今日刚好有一笔横财,我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忽见厅外阳光自前门正射入厅。广信城南北中轴走向略向西偏,此地我虽然待得时间短,这条却还拿得准。

“哎呦,此番已经这么久了。竟已过了正午。散朝吧!未时三刻我去尚书台看看过往文书。”

就这样打发走了群臣。

但还有人留下。

有人是被我留下的。有人是自己留下的,有人是被人留下的。有人是互相商量了一下留下的。

这几个人互相看看,似乎都在犹豫谁先说话,只有小南非常安静坐在原地,眼睛又瞄着手中的竹节,似乎他已经感到我想看他的笏板。

“贾大人,您先稍作歇息,马上我与君有话详谈。”我对离我最近的那位说道,然后冲着后面:“弓将军,有什么事么?”

“呃,越侯大人,这个,我家婆娘……”某男人插进话来,说道此处,自己打了一下自己嘴:“呃,是弓将军想请您有空时视察一下两支南人新军,提振士气。本来波大哥说要请的,但是我家婆娘……不,不,弓将军说她得自己请。”

“哦,好,明后日,看哪天得空便去。”心中忽然打鼓,主要是南人的女军不会有些有碍观瞻的景象吧?南人习俗与我等不相若,到时候真看到一些不该看的,该如何应对,还是件麻烦事。还好,可以到后面问我那位万事皆知的夫人。

再后面两位看着那两口子离开,便坐上前来,一起伏倒。赶紧请起,祝小姐先说了:“越侯大人,小女子不知轻重,擅作主张,在外妄语,可能给您带来麻烦,心甚愧疚。”

“哦,没事了。华大人和我说过了,我想应该不妨事,有事我也在外乱说。你与我不熟,也怪不得你。而且此番出使,毕竟使四方南人与我心消芥蒂,诚心归附,大功一件。小事就不说了,应不妨事。”

其实我很想知道她在第一家说了什么,但总觉得现在就问,显得我还是有些在意。为了使其宽心,而且这番出使显然还是起了不小的贡献,两利相权取其重,何苦诘责一个功臣。

“那个,最近看有空,就在我这里,我给你们补办一下。你父亲不在,我为主公,此事一定要办,否则我对不住恩公。不过不会太奢华,还请祝小妹原谅。”

二人羞红了脸,拜谢离去。

走向小南,今日朝会时我已隐隐感到他的笏板上有点劳什子东西。

小南果然和我说起一个事情,我万万想不到是他说起来的。

“刚听大哥说您要去益州之南,大哥有没有想过,若您在洛阳,交州出事,您不受其碍。但若您在益州之南,交州出事,您肯定要受牵连。”

“你如何想到的?”我吃惊地说道。

“我之所以住在表姐家,就是因为若在上赐的安置封地,发生匈奴部族内斗之战事,汉人官吏多半不想管也不敢管,上面也不会追究什么。若在汉人之地,匈奴各族也不敢乱造次,因为汉人官吏即便不想管也得管。”其实两件事情性质不一样,但里面的道理确实是相通的。

我嗯了好几声:“你说得对,我会小心。让我看看你的笏板。”

小南依言递来,上面歪歪扭扭,似是初习字一般,不过上面的东西却不是我所能想到的。

“益州之南,远隔重山,最忌者。政令文书不畅。何如?”

“你如何考虑这个?”

“阎柔与我为好友,我自然考虑此事。”

“你和文文在一起,终究长进了。”我乐出来了,忽然感到有个地方有人选了。

未想他竟捏拳,努力压着腿,仿佛要逼迫自己说出什么。却只是抬脸看着我,淡然笑道:“文文走了。她嫌我不上进。”

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这张脸似乎再找不到那个无心机的少年模样,竟觉得心痛。

赶紧坐在他身前,拍着他的肩膀,还是说不出什么。又拍了几下,问他现在住哪里。

知道以前他住他姐夫家,但我觉得他得自己一个人住了。

他说。他现在住军营里。请高升教他认字,请大司马教他些行军打仗。

我又拍了几下,换了兄长的口气:“好小子,是条好汉,哥下面有事交你做。先下去歇着吧!”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也在考虑这两边的如何联络。一时心中无解,便按下此事。

待得小南离去,我赶紧凑近去拉住贾大人的手:“大人私用盐铁款赈济百姓。智感激涕零。然此事涉及重大,大人不怕上面怪责么?”

“琮非自主。实乃陛下旨意。说交州盐铁之资,仍与越侯朝廷支用,不过言明只可为越侯之用。昔日虽越侯不在,然此事为越侯布政之急,故琮斗胆先用,还望恕罪。”此人仪容庄重,声音洪亮,眼神炯炯,似是一个人物,应可大用,只是我似乎也不便将其纳入越国小朝廷。

“陛下还有什么旨意,如非难言,不妨明说,看智还能帮些什么。”

“陛下还让我在南海开盐场煮盐,供荆州之用。此事,卑职斗胆已经去做了。其他便没什么了。”我心中略有不明,但是只是点头:“既是陛下旨意,君只管做便是,我给张使君修书一封,与君多予便利。”

贾大人跪伏拜谢,便行告辞。

“如此还是要多谢贾大人,我即刻先与大人修书呈陛下御览,将盐铁赋收之事说明。”送别贾大人,我说干就干,很快就成一篇,还表奏加其领刺史一职,以明我为汉臣之心。想着张何那边是否也要修书一封,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说一下比较好。

写完正检查之际,才发现夫人已坐到我身边,静默无语,赶紧递过去:“夫人看如何?”

“佩其实不甚通政事,不过今日一直屏后,听夫君之意,见夫君之奏议,为明汉臣之心乎?”

“知我者,夫人也。”我忽然想起我们的身份,怕她对上面多有仇怨,赶紧叹口气凑近揽住妻继续说道:“昔年我夫妻二人之父,原本不都是为了秉持天下正义,以图匡扶朝纲。今天下纷乱,民所能求者,唯平安耳。今唯明正朔,而为国之干城,除暴安良,则可令宵小不敢擅动,而安天下之民也。”

佩儿没多说,只是自己伏在我的臂上,动情道:“夫君一如往昔那般,果如父亲所言,真英雄也。”

心道:那是你没看见我和银铃在一起。

“哦,夫人辛苦了,我们赶紧吃饭吧,吃过饭,夫人休息,我去尚书台看看过往文书。”

那日吃饭,张叔、纳兰、霍兰陪着我们一起吃的。他们是我专门请的,首先得带他们去看后院的宝藏。未想箱子下还有箱子,下面箱中颇多奇珍异宝,似乎就有所谓珊瑚,看来是我的岳母和那些南人丫头们一起干的,此刻它们都被归置进了库房。地上留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旁边的土都塌下了许多,似乎塌了好几兜菜秧,加之岳母喃喃道如何填上大坑,所以情绪不高,正在发愁。

相比较而言客人们心情都不错,都觉得下面用钱起来方便不少。

不过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坑似乎是隔水的。这个大坑晾到现在,居然没有渗水进去,几步之遥便是那个水池。而且我记得广信的水位似乎是很高的,这个水池自我住进来,似乎一直是这个水位,没见高也没见低,很像有一个暗渠贯通。

一时想不清楚,暂时也没说出来。

饭桌上总体气氛还是很活跃的。只有霍兰似乎还为那事别扭着。(原事见185章)要说她恢复女装后。那小女人的性格怎么也自然而然上身了,一番劝慰后,我很不自然地提到:“霍小妹啊,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寻个婆家了。”

霍兰眼光一冷:“越侯好像比兰小了不少。充什么大哥?”

似乎和我熟络的大多不怎么把我的地位当回事,也就佩儿对我很是恭敬。

果然,我夫人就赶紧帮我开脱:“子睿就是这般的。刚和祝小姐也称人家小妹。”

“霍兰姐别介意啦,子睿大哥就这样的,或许他把自己前世算在里面了。还有大哥就这毛病,没事就喜欢乱当媒妁。”

“不过,小霍兰啊!要我说啊,喜欢人家。你就说出来吗。你也知道那个人一天也说不出几句话的。今日朝堂上居然除了越侯问话的回话也啥都没说。”

我霍然站起。必须解释一下我记下这句话就是指我很快地站起,并没有说霍然也站起了。瞧霍兰以前的烂名字,都影响到我简略地表述自己动作了。

“我们的大司马?”

一干人都看着我,那一干透露着恶趣味的眼神着实恶心到了我,让我坐实了我的判断。虽然朝堂上什么没多说话的人很多,但前一句在我的朝廷里只有一个人。

我慢慢坐回原处。

“张叔,明天请大司马一起来吃饭。”虽然和大司马吃饭有些闷,但这是个好事。

“还是您去请比较好吧。”

“那就叫霍兰去请吧。”

“我不去。”我最看不得这种扭捏作态的。

“违逆主公。罚你去大司马中军帐充军。”我努力不笑出声来。

最终结果。经过软硬兼施,霍兰被逼无奈同意去请。

“今年春天好事不少。”我笑着将这段事情做了个了解。

饭没吃完。忽有人报说有一众南人求见。

霍兰忽然皱眉:“不好!”

“你仇家?”

霍兰很不满地撇我一眼:“很可能是你亲家!”

“我膝下尚无子嗣,义女也都年幼,何遑称我之亲家?”我表示毫无压力。

“可能是祝小姐去的第一家……”霍兰有些不自然:“她告诉我了。看来那家有人一直等着你,就住左近,听说你回了,就来了。”

“到底什么事?”

“祝小姐一时兴起,帮你攀了门亲……”这句话很简单,但她说得有些断断续续,高高低低,让我一时没缓过来。

“什么亲?”但我还是感觉有些不妙的感觉。

“当时祝小姐不知道您什么意思,想着您有两个夫人,人家有一个寨主女儿好像看上您了。”她用您来叙述我,我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坚持听下去。

“然后祝小姐好像喝多了些,一时兴起就说,今我家主公已经有平国夫人,安国夫人,主公号平安风云侯,应是风国夫人,云国夫人之位尚缺……”

“她就帮我保媒啦?”我霍然站起,心中都没顾及再吐糟一次某人的名字。

某人点头。

“这里有侧门么?我记得两边都有。”

“主公,你要作甚?”此人私下称呼我居然都用主公这个词了,我很不适应。

“东边那个能不能通尚书房?”我决定直接切入正题,顺便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能。”纳兰比较熟:“往日柴草,油盐蔬果都从西侧偏门进,东侧偏门虽不用,但是我在外面看见过,可以直通尚书房。”

“好,这样。”不得不佩服自己,我的急智能让我在要紧时瞬间想通整个问题,甚至立刻编一个完美的谎话,同时兼顾祝小姐的胡言乱语:“我去尚书房,纳兰,霍兰扶着夫人先接见那家,如果她能看见佩儿的大肚子就放下点心思,也就是好事。然后,如果她家坚持要见我,就引她去尚书房。”

然后我与佩儿耳语几句。转身和纳兰霍兰说道: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两个人很机灵:“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很想说:卖萌可耻。

言毕,我赶紧找到侧门出去。其实在找侧门时,我就该想着自己本应问一下纳兰侧门开的地方和尚书台具体位置的,但恬不下脸再回去。四下观察围墙外走道上无人。眼瞅前面就开着一道门。溜进去一看,还就是尚书台,天助我也。

这日正午无人值班,门都关闭,只有两个少年侍卫在大厅廊下阴凉处歇息。见我来,二人站起,我赶紧吩咐。夫人来了便让进来。

这两个孩子很实诚,拦住了我,问我是谁。

我忽然发现我是做贼般猫着腰的。

赶紧站直身子,换上一身道貌岸然的正气凛然状。这两个小孩打量了一下,都不敢说话了。我直接进去,也不多废话。

几个简单的几案间隔排放。旁边整齐排列的木架上大量竹简木牍。果然如雒阳一般,也分各曹,只是我们这个小朝廷都放在了一起。我赶紧各处查找我需要的东西,直到看到挂着客曹牌子的木架上有我想要的图案;其上简牍较少,便拿了几卷寻个正对门的几案装模作样地看起来了。

才看几十个字,还尽是一些不知名的地点和人物的时候,外面便有些声音了。其实我已经看不下去了,我在将所想的所有细节自己一遍遍在脑海里演示一番。

还好夫人看来人缘很好。还不像某人作为主公都会被忽视。一番相让便推门进来了。

我很不要脸地继续作认真阅读状。

夫人温柔地唤我。我作不明真相状抬眼观瞧。佩儿正被另两位“不明真相”的女官——纳兰和霍兰搀扶着进来,身侧恭谨跟着几个南人头饰却着我汉服的南人。中间还簇拥着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南蛮贵人。

“此是为何啊?”我沉默片刻,努力装出洞悉一切,同时很有礼貌地问询。我觉得这样应该会显得高深莫测。

“这位是郁林龙蛇寨寨主之女霍然林若。”虽然佩儿的声音是那么温柔,但我却想到的是原来这倒霉名字真不是一个人专有。

不过定睛一看,总觉得这个霍然有些熟悉,想起华容与我说过的话,忽然明白这个姑娘是谁了。

我站起,放下竹简,以汉人之礼敬之。

“则少寨主之来所为何事?”

“我看中什么,便要什么,最敬佩的便是英雄。”这个小姑娘很是爽快地说了出来,有点恶少的意味,不过她的汉话却着实流利,浑不似上次就几个字说出来,仿佛专门找汉人练了似的:“去年阿爸要我招赘,附近山寨的少寨主都来了,未想都是些脓包,没一个能敌得过我的一对双刀。我二爸说,或许只有北面一个汉人能击败我,那个人叫平安风云侯。”

我不知道她二爸是谁,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先让她说完。

“我二爸是盘龙洞洞主。”

我忽然恍然大悟,猜测二爸估计是二叔的意思。

“我最佩服我二爸,我二爸在那一片山寨洞府之间无人能敌,更号称是天南第一的豪杰。我都是从他那里学得一手刀法,未想他却对那个叫平安风云侯谢智的极为佩服。常说那平安风云侯谢智又是如何文雅,又是如何神勇,又是如何良善,又是如何仗义,如神人一般。”我很想表示你不太有礼貌。

“你二爸手好了么?”我插了一句,让她别张口一个我的名字,闭口一个我的名字的。

“嗯,没事了。”她似乎很开心:“我想见见你,后来就听说你到这里了。”

心道,这些南人的消息会不会稍微灵通了些。莫非他们在我们这里有探子。

“去年竟然下雪了。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雪。便跑出来玩,还想着顺便就到这里来见见你。没想到荔浦时居然听说你刚过去,我便追过去了。”我们越国的保密工作是有问题。

“交完手才知道,原来二爸说的是真的,你似乎根本没用力,我便输了。从此我心里都是你,日日夜夜都想着你,我就要你。”虽然小女孩一脸纯真,长得也算好看,怎么说都还是挺招人喜欢的。就这个“要”字还是不怎么能让人接受。

“我问过你的使臣了……虽然你已经有妻子了是让我不开心,但是既然喜欢了。我还是要你。我想过了。我要做你的风国夫人,既然打不过你,便进你家门。”这女孩子的直接着实令人心中不安。

“呵呵,男女之情本讲究两情相悦。哪有说嫁就嫁,说娶就娶,说要就要的。”

“那你要我如何?”

“其实问题不在这里。”我决定开始了。我似乎无奈地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身后木架隔板上的纹路:“霍然林若小妹。你有所不知,你该打听过我的前生后世吧?”

南人重鬼巫,啥伦理道德,纲常什么的如浮云耳,我就投其所好吧。

“嗯,那个外面两个小兄弟都进来。说的就是你们。”我把那两个还不认识我的新侍卫叫了进来。

“你们知不知道我的事情?”我想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应该还是很有传播能力的。

两个小孩果然点头。

“嗯,少寨主小妹还可以派人出去问,你应该能得到同一个结果。”我开始变得自信了。

“什么事情?”小丫头似乎很有兴趣,但似乎已经开始有些不安了。

“我当有四个夫人不假。”我决定帮祝澜小妹先洗个地。“但不是这一世。”

这位南人小妹表示无法理解。

“你来看看这个。”我指着一个纹路。

“这是什么?”小丫头果然不知道。

我随便指着一个侍卫小孩:“你过来。”

“你告诉她这是什么纹路。”

“小人不敢妄称主公名讳。”这小家伙倒似乎是个读过书的小孩,语气用词都还文绉绉的。

“但说无妨。”

“……獬豸……”

她忽然很惊讶,然后努力地看。然后又看看我。

看她惊疑不定的眼神,我觉得似乎已经起效果了。

“我本就是它的转世。因天下大乱。才重归人世。曾有仙人指点懵懂中的我,言我前世撑地之四肢。便为来世四妻,称平安风云四夫人,只是碍着今生为人,只有双腿,故只有两妻。我在人间尚有一世,到那时我的风国夫人和云国夫人才会来寻我。”

“这一生,我已不可能再娶妻了。”我淡然地扯完了谎。

小丫头似乎被我唬住了,大大的眼睛睁着看着我,竟似乎有泪在里面打转。

我决定继续煽情,向她摊开了左手,那个上面有一条极明晰的断痕。我还记得管先生看我手相时所指,便就势指道:“你看,此为今生,下为后世,天已为我定好。”

她咬着嘴唇,竟咬出了血,眼眶中泪珠竟流了下来,却一声不吱。

“你我如果命中注定,便等来世吧。”

“来世是什么时候?”声音已在颤抖。

“如果我今天即死,明日投生下世,与你再见之时,可能也要十几年后了。若命中注定,待我死时,你来送我,我们相约来生吧。只是现时今刻,谢智还不能死。因天下仍大乱,我使命未结。”

她居然真被劝走了,只是顽固地留下了一句:“哪怕是来世,我一定会进你家门的。”

她用一个很奇怪的礼节向我告别,我仍以汉人礼回之。

她似乎对佩儿没什么敌意,双手执其手用嘴亲了一下,不明其礼。似乎还用南人语对佩儿的肚子说了些什么,用手放嘴边一下,然后贴了一下佩儿的小腹,最后朝着佩儿一躬身,便以南人语号令手下离去,再没有回头。

我如释重负。

佩儿有些目瞪口呆。

“这些个话?谁教你的?”人远去了,她似乎还有些不可思议。

“皋陶公!”我用竹简指了指天上。

然后笑着走过去拥抱了我的妻,同时号令其它人转过身去。

“常闻银铃赞你急智,今妻终得见矣。”佩儿似乎还没缓过来。

我却躬身对佩儿的肚子说起了话:“广儿,将来可莫招惹这种小姐;信儿,长大切不可学这般模样。”

心中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只因她那决绝的一句:“我一定会进你家门的。”

随即心中狠下决心:“绝不给汝可乘之机。”(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急病

一件这样莫名其妙的上门亲事,总算就这么被我糊弄过去了。身上一阵轻松,莫名轻咳一声,仿佛算为这事定了论。

夫人虽表达了佩服我急智的那一层意思,也要问我为何如此应对。

我说:呵呵,多次闻听,南人重巫,多信神鬼,不理会我汉家礼仪。去见过几家渠帅也大抵是这个样子,心里对怎么应对他们也算有了个大概。此事我多讲其他大道理……呵……尤其是我汉人的礼法习俗种种,她们既不关心,也未必明白,甚至可能嗤之以鼻。莫若装神弄鬼来得简单……呵……也能为她们所信。而且我也得帮祝小姐圆……圆……圆谎。

我不是要停顿,只是觉得胸中憋闷,需不时换口气。忽然觉喉口瘙痒,就觉一口腥臭之物顶了上来。努力挣扎着走到门外,只手扶廊柱,就是一口如淤泥般的黑血吐到了廊下的草丛中。吐完立刻觉得胸中一阵难以言明的畅快。紧接着,却又不停咳嗽起来,甚至咳出了鲜血,飞溅到衣襟上。

夫人显然吓坏了,扶着我的胳膊,声音颤抖着,子睿子睿叫个不停,周边人也有些慌乱,叫大哥,主公的什么都有。我自忖还掌得住身形,赶紧用另一手握着夫人的手,稍微加些力,让她知道我还行。

“莫慌……佩儿……为夫无妨。当是年初受伤留在体内的淤血,这番畅快了,全吐出去。”我努力挤出笑脸,而病因却是我自己猜想而编出来的,只是为了安定她的情绪。

心中明白,似乎不是我说得那么好,刚胸中的畅快,似乎变成了一种空洞的虚无,让其他地方向气血此涌动般,令我无法如往常般呼吸。

“请太医令来。既然淤血已除。却也损了不少气血,可能需用汤药补一点血气。现下,我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努力自然地保持着笑脸。依然正着身体想要扶着佩儿,可佩儿却不想这样被扶着,反倒要扶着我,这使我们两个姿势有点奇怪。

我自己觉得拖不下去了,牵着她的手。笑着和她说:“走,我们回去歇息一下。”

好像这是我睡去前最后一句话,后面我不知怎么回到了自己的屋里,躺了下来。佩儿握着我的手,我似乎还和她说了什么,但我记不得。只记得最后一眼。她也卧在我身边,似乎还用手帮我捋了捋头上散出的碎发。

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有个女子坐在我的榻前,但我却确信她不是佩儿。

因为伊人声音太熟悉了,只是语气很怪:“我还以为你真是不死之身,终于你也还是到黄泉了,陪我走吧?”

“别装神弄鬼的。”我被她一激,整个人都清醒了。努力让自己气息平稳地沉声回道。

伊人带着一种冷冷地笑:“自己装神弄鬼。却还有脸教训别人?”

“太医令来过了么?”顾左右而言他。

“来过了。”

“你如何来的?”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我和他夫人是刚认识的好朋友。”

“我夫人呢?”

“一个在路上,一个在那边帮你熬药。放心。你的安国夫人很信任我,相信我不会把你怎么着。”

“我这次什么病?”

“好像说是当年流矢贯胸在肺中留的淤血,梗阻了你的气血。”

居然被我说对了,好像我每次大病都和这个有关。要说我要是叫谢顺,或许能吉利点,智(滞)似乎真有点不吉利。智里还带个矢,真是更不吉利。要说我这个姓里还带个射,真是不栽在这上都没天理。

“又在想什么坏主意?”伊人似乎有一种坏笑。

门忽然被推开。

“纳兰,你们主公醒了。”伊人转头,口气似乎很平淡。

纳兰哼了一声,似乎情绪不是特别好,甚至有一丝敌意。灯火下,似乎眼睛还瞟了一下这位客人。

“大哥,你醒了?感觉好些了么?”旋即纳兰的声音又换成了关切。

“没事,我没事了。”

“哪里没事,今天吐了那么多黑血,整个尚书台今天下午都在谈这个事情。”

“这帮兔崽子不干正事,反倒议论老子。”

“您吐了那么多血在尚书台门口,如何让人不议论。”

我叹了口气,没有打算继续追究的意思。我这个尚书台,大多是年轻人,压抑年轻人的好奇和议论,也不是什么好事。似乎我好像也还算年轻。

“黄小妹,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已经好了。”觉得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些,一下坐了起来,“纳兰,与我更衣,我还要去尚书台。”

“您就歇着吧!”两个女子竟异口同声,随机互相看了一眼,又一致对我呵责起来:“都这样了,赶紧歇着吧!”

“智为汉臣,今天下之势,危在旦夕。堂堂汉室,四分五里,祸临比近,智目睹世事如此,如何不急?我若不能挽其势,如社稷何?如苍生何?智何敢惜命也!”我决定用上凶狠的口气,没麻烦纳兰,直接套上衣服,一边出门一边整理衣服。

身体仍有一些轻浮,其实并非想如此,但我却必须如此。

我想赶走一个人,尽管心中无数歉意,但仍执意要赶走她。

其实无论别人口中我如何,在感情上我就是个负情薄幸郎,难得她对我如此情深,而自己对她又如此不舍,我却只能坚决地拒绝她,只因不愿负她。

那夜,我真在尚书台待了一晚,佩儿给我送药,陪我直到她睡着。

她没有打扰我,没有劝慰我,只是坚定地陪着我。我只是在她帮忙递给我一卷竹简时,牵了会儿她的手,和她说让她先去休息,她只是笑着点点头。只是在某一次抬头间,看见她歪在案边睡着,而我只能叹息一声。替她掖一下衣角。

第二日。我醒在尚书台的案上,懵懂间还留意吹灭了灯,身边却寻不着昨日睡去的佩儿。

过了一会儿,纳兰扶着佩儿,给我送来了早餐。

那日,听华容说,她终究离去了。

也是那日。银铃回来了。

不出意料,她很快就知道了所有事情。要说我身边这些都是不可信任的告密者。把近侍之人以泄密之过挨个杖责,估计没一桩冤案。

关心一番,觉得我确实没什么事情后,便开始了对我的无情批斗。关于如何不保重身体,如何拖累佩姐姐之类的。

我适时咳两声。便逃离了斥责。

不过虽然面上好像无事,但自己明白确实身体有了些问题。总觉得很累,朝会后面常需勉力支持,然后下午便能睡到天黑,然后天黑还能继续睡到天亮。

不过那夜的功课没白做。该干的事情,终究没因这次急病而耽误,其他的便分派下去各人去做了。新来的人也先安顿了下来,各自命几位主管拟了职。分派了些活去做。

银铃当仁不让开始直接接管了内朝廷议。我常在醒转之际听见后厅中诸人议政之事。

仿佛是两日后的夜里,我恍若惊觉。不知孰梦孰醒。只觉周边有鼓声,又有些炙热,侧脸观瞧,只见榻前五步有一火盆,十步开外围了半圈之人,身着五颜六色之衣,一人手持一张绷紧的兽皮,敲出鼓点。众人围一着兽皮的年轻女子,批发跣足,身上遍插长翎的羽毛,随着鼓点,身体不停扭动摆舞。

一番激烈地手舞足蹈,似乎凌乱而癫狂,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看得我都精神起来,心中猜测是一种巫祝之术,而且看这些人的穿着,心中觉得大体脱不开老四的干系。

忽然舞者停住,这个距离我甚至能看到豆大的汗珠在她瘦削的脸上滑落。她却死死地盯着火,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鲜卑话,我听不懂,在众人背后站出一个人,口中也是鲜卑话,似是问询,但这声音我却耳熟。

待得中间巫者答毕,周边人有些哗然,我便问道:“烈牙,是什么征兆?”

“哦,大哥,您醒啦!”众人立刻寂静,老四欣喜答道:“未想大哥竟听得懂鲜卑话,知道我们在行此巫占之术。”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真对不住他老人家。自己经常乱用这个忽悠别人,临到自己躺下了,手下人也尽是这一套。百年之后,黄泉之中,我还是躲他老人家远点。

“这还看不出来么?”我苦笑道:“说吧。”

“有人以蛊巫之术害大哥。而且就在左近。”老四居然很认真地继续说道:“听所说,应在此地西北不远的郊外。”

“那就着广信校尉去查查吧,叮嘱一下,切勿扰民。”不好拂了老四族人一番好意和辛苦,只能辛苦一下小剑了。

此下竟再也无语了。一是累的,二是想着日后黄泉之下,先打听孔夫子老人家住哪,我怕得能躲多远是多远为上。

第二日醒转,身体便觉得好了很多,仿佛一切如故。两位夫人进行了各种检查,问了各种正常或奇怪的问题,总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未想辰时未过小剑已经命人回复,说昨夜抓着行蛊之人了。只是还跟了些其他人,他觉得不好处理,问我是否过去看看。

问道什么问题,回复的人答道:似乎是那日来的南蛮一大家子。

我头脑嗡的一声,这小丫头难不成真是催我入下世。

命人叫上祝澜夫妇,与两位夫人通报一番。两位夫人对我一番叮嘱,一个让我戒急用忍,一个让我宽怀大度。一个说是攻心为上,一个让我怀柔为善。

我自然明白。

大汉四百多年,南人多早用汉姓,偏巧这苏马尔与这霍然都用故姓,显以明心有异也,难以臣服。不以宽待,恐生祸端,道理我还是明的。但面对两位夫人,尤以某婚后心眼就有些变小,怀孕后脾气又变刁钻的那位,自然需虚心接受。

华夫人显然心怀歉疚。见我就不停致歉。我自然不是为了听这个的。把我那日替她圆的谎和她说了一遍,让她安心,只说此事便到此处了,以后便按这个说便可。今日只是因为你们与她家关系好,我们军士扣了半晌,至少放了她们一行人后,需让他们夫妻送一程。安抚一下。

还需宽慰祝家妹子:“弟妹无需介怀,她们家蛊术断对我无碍。流矢贯胸,血流盈地我都活下来了,皋陶公不会让我这么容易死。前日吐淤血,你家夫君也说是当日身体里留下的淤血,莫乱思虑。或冥冥有灵。借此助我康复,还是好事一桩。”

心中补一句:“孔夫子上大人,勿忘忠恕之道,且放过小子胡说。”

天气还不错,风也算凉快,在马上倒不觉前几日的憋闷吗,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阴郁,这见了面该说什么好。出城时。才注意到这南城门至宫城一路有很多新的馆舍。像是官舍,不知是谁建的。这几日看的种种中并无明确说明。那日进城因从北门进来也没注意到。

说起来,回来这些日,我应该是一直窝在宫城里。

此下出城,转上官道,顺着指引,一路向西北而去。未想转过山头,天色忽变,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乌云密布,原本我还以为只是我的心情使然罢了,一阵风过竟下起雨来。

命后队小心路滑,不顾有些人的善意建议,依然催马,不消半个时辰便到南人宿营之地。在一山谷宽阔处,沿河设立。此时内外皆有我等军士戍卫,营地中便见有一南人女子也如那也见到的鲜卑巫女一般披发跣足,只是手腕脚踝腰际……简而言之,身上少了那许多羽毛,换作挂满铃铛。此刻此女正被桎梏,立于露天之中淋雨示众一般。

有一少年军官出来见礼:“主公,南人皆于此,此巫正做法时被我等抓获,其他同谋都被看在帐内。”

“先解了那女人的刑具,让她进帐避雨,让士兵们也先找个地方避雨,不妨事。”我看他脸生,手中武器似乎是钢叉却外罩了个皮套,多问了一句:“你是?”

“臣广信北部尉徐颖。”

“哦,令尊归来后,身体可还好?这一路颠簸辛苦司徒大人了。”

“这两日军中轮值,臣尚未返家拜见。”这孩子礼数不差,也算奉公。

“哦,好!”赶紧下马。

看着那女人被打开桎梏,架入帐幕之中。便带着那对夫妇一起进去。

帐篷不是很大,里面再坐十几个人,便更嫌小了。

一眼便和那小贵人对视。

“这么想我死啊?”我决定如此开头,努力带上淡淡的笑意,显示似乎一切都是浮云:“我有天命,难以从之。朝中自有巫祝,承天示意,明汝等之为,故往探之,果如其然也。此番也是就是对我,若是对着其他普通百姓,我必依律究尔等之罪,今天这事就算了,你们等雨停就回去吧。”

以汉律治南人巫蛊之罪未免有些让南人心有不服,但这种事情切不可助长,否则各个都窝在家里墙角画圈圈,如何了得。看来越国情况特殊得专门得给所有人加一条律令。

那巫女忽然挣扎起来:“越侯请治在下之罪,此因我见少主悲伤,自行起巫。”

“你看我不也没事么?既无事,何有罪。况智承天命,有何碍也?华大人,祝大人,你们等雨停,帮我送一下霍然林若小姐一行。”二人诺。

还好,汉律也不治自己胡吹牛乱显摆的嘴,越国法典似乎也没有必要加这一条。

眼看外面雨忽大忽小,甚至谷中起了雾。

我信步出去,到旁边帐篷中稍歇,避避雨,那帐篷里就留那两位和他们叙话,正好他们也熟。

帐篷里堆着几个箱子,有毡子铺在地上,我也不嫌,便靠着箱子,坐在毡子上,仿佛不多会儿,便又睡着了。

恍惚间,听一阵马铃声近,似有人来。

起来出帐,分不清来去方向,仍旧雨雾蒙蒙,仿佛雨小了,但雾更浓了。只见慢慢显出一众红袍骑士近前。

果然又是老四,哪有事他就爱往哪凑热闹。随行还有小南。

老四咧着嘴朝后面马上一女子说道:“宇……你真厉害。”

马上的那个女子似乎就是那日替我起巫问卜的那位。只是这次她换了一身戎装。她得意地笑了。很是灿烂,完全不似那日装神弄鬼的专业气质。希望她平时没有乱占卜某某人在干吗的习惯,以免在火里看出点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深入剖析一下,我一定是在担心我自己。但场面上,还需感谢这位破六韩家的巫女。然后才转向我这位总觉得是来凑热闹的四弟。

“你来干嘛?”

“我听说小剑真的查着了。还被颖子给抓了个正着,我不得带宇过来看看么?要知道,这次连小南都难得有兴趣过来。我这个姐夫不带他出来一下。”

“小南咋了?”

“还不是文文的事么?那丫头把小南给甩了,小南就这副死德性了。”虽然声音压低了,但还是很想用皂荚好好搓搓他的嘴,这市井腔调他都是怎么学上的。

忽有几骑,从另一个方向跑来,领头的正是小剑。

翻身下马很是利落。到我们面前就拜,然后直接低声说道,他自己今日替徐颖巡视广信北的谷地。自北面荔浦方向来了数十骑南人。领头是位女将。他拦了问询一番,知道是霍然林若这家的女将,说看着领头的面目秀气,但就是气势汹汹便要往广信方向赶的意思。小剑也算有心眼,就觉得接着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问了一下。就放行了。自己则赶紧抄小道赶来,说怕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大赞小剑处置得当。赶紧进帐与霍然小姐说你家来人接了。

这小丫头喃喃道:“定是母亲见我许久不归,以为有什么闪失,派苏梅来接我了。”

过不许久,一众前来,多为女卒。领头那个果然长得秀气,不似个女将倒像个大家闺秀,而且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小姐。只是皮肤略有些黝黑,身上一身戎装,很是干练,又有文正兄夫人那般女武神的感觉了。手中兵器很是奇怪,像是叉,却满是锯齿。

忽然我有些鸡贼地看向依然跟着我们的小剑:“你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老四也严重怀疑叶剑在玩忽职守,只为来这里一起看人家的美女将军。

小剑表示收到极大的侮辱:“这些事情,都是夫人张叔叮嘱过的,对南人时要小心应对。”

我点头称是,表示错怪你了。才注意到小南只是淡淡看着前方,对我们不合时宜地乱嚼舌头毫不在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这姑娘是挺好看的。”小剑两眼不眨盯着前方,笑着补了一句。结果被老四偷偷踹了一脚,那马都跳出去几步,老四也不学点好的。

再回头看看徐颖,徐颖却是一脸狐疑,端详着自己的武器,又看了看对方的武器。我才注意到,他的武器褪了皮套后确是钢叉模样,不过都带了刃,而且也是布满锯齿,觉得眼熟,再看那女将兵器,两件兵器确实一般无二。

由于霍然小姐没出来,我们虽然像是列队欢迎但也没吱声,那女将明显有些愠怒,但汉话倒也是不含糊:“我家少头领可在?”

我用手请向帐内。她也不下马,径直纵马到帐前,用不知道什么话唤了一声。听得里面有回音,才下马。我这才发现她们居然都没有马镫,看她下马动作真是干练,心道南人也竟有马上如此娴熟的。

不过看着帐外的马与帐门相较,忽然意识到,似乎她们的马都比较矮,应该是天南的特产,这样说来,这女将也不是看着那么高大了。

过一会儿,她出来了,向我们躬身致意,我们一起还礼。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算完事的意思。忽然喝道:谁将我们寨圣女伤了。

眼看右边马动,我按住了徐颖。

自己出马:“因贵寨圣女做法欲置我于死地,故所部将士恐有不敬之处,还请谅解。”

女将再一躬身,“圣女在寨中声望极崇,竟有外族男子触及。于山寨之未来大有不利,且圣女乃苏梅的姐妹,于情于理苏梅定要讨还,今在贵境,应依贵境之法。今只求与此男决一生死。若苏梅被杀,咎由自取;若侥幸杀此男。则大人可杀我偿命。”

我忽觉得头大。这女今天在这非得弄出一场人命似的。但至少,她还算划下道来,给了个解决的方法。

我不能让徐颖上。转过头,问问老四的意思,只要拿下这女将,然后不杀她,这事应该能推过。这种事情。我还是比较信任老四的。

老四一看我的眼神,仿佛就明白了。

“小南,你上。”这货推卸责任倒是一把好手。

小南兀自出神,只是听到这句,便忽然回过神来,决绝地应诺下马。丢下头盔。卸下上身披挂,径直提叉向前。这几年小南是长大了不少,身上雄壮异常,果然是匈奴之血脉。

苏梅不明缘由,恐还以为就是小南碰了她姐妹,喝了一声就上了。

忽觉自己明白了老四的意思,两个人都是叉型的武器,大家都心知肚明该有的招数。既然性命相搏。大抵都会让自己立于安全之地。这样最后大抵就会出现叉枝相缠,双方角力之场面。这女将身量小。远不及小南雄壮;一番角力,必然是小南占便宜,这女子的灵动矫健便使不上了。

场面也确实如此,几番试探后便开始进入纠缠,一旦纠缠就见小南立刻上风。那女子明显开始吃力支应。常需叉柄支地才能应付。

下面就有些不对劲了,我觉得小南像换了个人,全如凶神恶煞般,无丝毫怜香惜玉之情。当然那个确实不是什么娇滴滴小姐,但这番也太凶恶了些,和往日小南完全不一样。

我看向老四,老四似乎也开始紧张了,我相信大事上他还掌得住,虽然那女将确实也高过车轮。

老四解决问题所有办法大致都有同一个路数,不是拿车轮比一下,就是要张弓搭箭。这次就见他手往后一下,下一须臾就见他已张弓搭箭,且一箭射出,正打在小南叉下穂上。小南当时站住,回身看向自己的姐夫,虽然动作干练,但整个人却仿佛还在梦中,兀自未清醒过来一般。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撤出战斗了。

此时那个苏梅已经坐在地上,在做最后抵抗了。待得小南停手,她才赶紧喘息一番。

“你不杀我,我却必须杀你。”这女将真是个死脑筋,竟立刻起身朝着小南后心就扎来,而且整个人都扑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她的叉柄上也一支箭着,深深插入,生生将叉势往左打偏。连带着女将整个身形都向左倒去。

身后一片喝彩。

小南兀自不知,拾起披挂和头盔,直接挂回马上,才回头看了一眼。

“你去扶一下。”我下令道。

“为啥?”老四兀自不明。

“你让人家歪倒的。去说两句好话,这事说不准就平了。”这厮才下马。看着那个苏梅,着实这一扑用尽力气,此番歪摔一旁还受了些伤,正努力爬起。刚坐起,回脸像是对帐内说了一句什么话,就听得帐内有女惨叫,只见苏梅从腰中拔出短刀便欲自戮。

我都能猜到下一步什么情况,刀果断飞了,身边弓弦响起,还连着一句:“幸得老子没把弓挂起来。”

“你和谁说老子呢?”我故作不满,其实是真心羡慕他这一手箭法。

“哥,我自己随便说说的。”老四立刻心虚了。

我笑着:没事,去劝劝吧。

这小子凑近一看,紧接着就喊起来:华兄,嫂子,你们出来一下吧。华兄,你带药物了么,苏将军手脚都受了些皮外伤,你若带了,让嫂子帮上个药。

这小子倒是很小心谨慎,算思虑齐备了。没想到这小子现在越来越长进了,应可付以重托了。

那女将抬脸看了看这个躲在三尺以外的神箭手,又低下头来。太医令夫人帮着包扎时,她还不时偷眼观瞧,竟不时含笑。

我总觉得以后可能有事。大约和她家头领和我的事差不太多。而且联系我家情况,总觉得老四未来危险很大。

老四似乎也这么认为,他回头看我,脑袋微侧,眼睛往边上示意。好像示意给我表示觉得这女子不太对;我冲他点头,表示不太对就对了。

至少苏梅有了更多的心理追求,应该不会没事寻死了;我也安全了,皆大欢喜。至于给某人惹了些麻烦什么的。让一切都随这雾一般散去吧。

这事算结了。至少我清静了。

我深感自己的素质及人品又明显降低了。

为什么要用又?

回头经商议,越国增了一个官职,在越国太史令下面设了一个巫祝,三百石。

虽然,我其实心底是不太信这个的,但人家就是能看见,而且最后证明确实如此。这就没办法了。

我觉得最近事情有些诡异,思来想去决定去趟牢里,祭祀了一番皋陶公。最近老是烦扰到他老人家,以其为幌子,招摇撞骗。未免其对我意见太大,召唤点什么劈了我。还是自己乖点早早去供奉参拜忏悔一番为好。

问佩儿为何发了两拨人来接我。佩儿说郭小鬼子已经在我帐下行事,但与诸人尚有嫌隙,尤其与老四颇不和睦。她便觉得老四与我太熟络,往来完全如家人一般,可能令郭旭心生芥蒂,日后恐生变故。忽发现自己祖籍与郭小鬼子一样,便与郭小鬼子结为姐弟,以安其心。这番派了老四过来接我。想想便又派了郭旭再来。

铃儿在旁点头表示佩姐姐做的对。让我也注意笼络一下郭家一干家将士卒。我点头称是。

顺便问问佩儿家如何从凉州迁走的,说是当年凉州羌乱时迁的。我说那才几十年。佩儿点头,说就是她父亲那带迁走的。然后开始娓娓道来凉州三明:段颎(字纪明),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的故事来。我和铃儿以及后来到来的纳兰,祝小姐等一干听众只能在下面排排坐,不时吃个果。

交州就这点好,一年四季都有果,而且汁多味美。

我其实一直很担心北方来的士兵水土不服,容易生疫症。不过有了我的那位太医令坐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葛凉被安排进了尚书台,小援跟着中军,那一位特殊人物先跟在大司马左右,据说当年这位仁兄居然也是那个路数过来的。为此我还专门去了波大司马的营帐。当时,韩暹和他正聊着,波大哥安静坐在上面,只是在旁倾听。

我认为他的名字暂时不宜再用。韩暹提议,直接叫白兔便行,显得很是谙熟。看帐中无其他人,我特意提醒我这位右司马,以后在士兵面前时记得稳重一些。

他似乎懂了,扁着嘴一声不吭,回了句:越侯,那我继续出去巡查去,您和大司马聊。

波大哥难得补了句:跑快点。

我不明白波大哥的确切意思,或许是某一种玩笑。

最后报上来字面上结果是白徒。不过波大哥念的还是白兔。小援的名字被念作“涮”。我是对照呈上来的折子的人名顺序才发现的,开始我还以为又添加了一名南人武官,而且对照外面还下着雨,觉得南人起这个汉人名字还是很贴切的。相对来说“破楼寒雨”这么凄惨的名字要不是因为她的新官职巫祝,我都意识不到是谁,似乎这姑娘以前是一个女兵营卒长,现在由“破楼寒被窝”这个更悲惨的名字的女校官代之。关于卒长这个叫法问题,通常和南人或者北人提及时得叫“百夫长”,这样他们能很好理解,缺点是,他们以后会永远用百夫长,再合着军队里老粗居多,结果连我们汉人也这么叫。

胡泽先到鸿胪卿手下帮衬一些招待事宜,因为日南那里还有祸乱。银铃拟了封信,让我抄写。发去问候了士大人,说我们这边乱事既定,问询何时可往拜访。

然后她和我说,他会自己赶紧过来,让我在广信安心静养等他便是了。

我问她如何知道。

银铃说她看了他著的书。

家里小孩们多了,也热闹了。两位将成为母亲的夫人忙得不亦乐乎。但她们伙同某帮以兰这个音结尾的家伙们成功排挤了我,让我插不进手去。

但我还是很欣慰。

除了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其他人似乎做得都很不错。

身体还是慢慢好了起来,说起来,还真得感谢那家的这番折腾。

下面几日,多是听他们分门别类地汇报最近这小半年的各种情况,其实我心里主要是想让新来的一起听,我自己大多都看过那些奏折了。唯一听到自己完全没看到一件事情的就是宫城门外到南门的那条街两边修了的新的馆舍。说是要提供这些南蛮家来的使节居住。

为了让自己显得还是有用的,我决定去看望俄何烧戈家。为此先到两位夫人那里去申报。得到首肯才带着胡泽等人陪同一起去。他们被安排到山里向阳的那面,说山风大,凉些,也稍微干些。他们就在这里继续养点羊和马,顺便适应一下这里的气候。

我有点担心郭旭和他们不合,对此,平国夫人似乎也有此担心。于是特地加了“旨意”给我。我去之前便“遵旨”去和郭旭打了个招呼,说明情况。期间我处处提到他的新认的姐,努力套近乎,似乎确实是显得熟络些。当提到这个时,他却说这家应该无妨,因为他以前还帮过他们。

于是我提出带着郭旭一起去。郭旭说他下午营里还有事。我说,就上午去看看,吃饭前便回来。

到那一去果然如此,那边竟还有人认得夷吾本人。据说,当年董卓借助过羌人力量,也屠戮过羌人。就有这么一次,当时的小郭鬼子跟着他叔父去清剿时,他放走了好几个部族。不过让他们赶紧西迁。其中就有这么一家。

虽然他们也非常尊崇我,但总觉得聊牛马羊这些未来活计的专业话题时。我完全插不进话。不过郭旭显然对这些很是熟悉,于是他们相谈甚欢,似乎我又多余了。

留这位内弟和羌人老乡继续聊,我便自己出来了。

回来时候忽然想起来说要去女兵营但还一直没去成,我决定很珍重地去一次。显得自己有点用。

同行的胡泽很有兴趣继续陪同,但我觉得还是得给兄弟面子。或者说,要给自己留一个挡箭牌,只是这时老四形象便赫然出现在脑海中而已。于是我去找了波大哥,果然波大哥直接让我去找老四带着我一起去。我总觉得波大哥也是成心的。

虽然绕了个弯,但是我是带着波大哥将令去的,这就是办事手段和技巧。我阴暗的心里不禁窃喜连连。

老四迟疑着说行,还命人去叫上霍兰,祝澜两位。

我问这是为何?

老四皮笑肉不笑:我怕哥你又害我。

我无辜摊手道:我哪有害你?

老四牙关咬紧:那霍然家的事,幸得人走了,否则不知该如何向婉儿解释。

我步步紧逼:你们出了什么事了么?

老四苦笑道:哥莫装作无辜,你看我岂不是想命我上前,我一直在这呆着岂不知这里习俗迥异。倒和我们那里有些相似,男女之事远不如你们汉人麻烦,但一旦来了,又远比你们麻烦。不过那日小南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就算心里有憋闷也别乱撒气啊。逼得还是得我出手……唉,最后那女的送了我把刀,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带回家去。

我继续问道:女兵营里有没有倾慕兄弟的?如果真的有,那你就别去了,我再去找波大哥寻个其他人。

老四愁眉不展地展示了他的义气:倒还没有,但是我怕了,哥你现在身体不好,我也不会让你出手,但你千万别再给我惹事了。

我继续摊手装无辜道:我也没法啊,哥是汉人,谁想到那层呢?不过以后应该没事了,内廷议定的是请各家渠帅派一个使官到广信居住,我们给他们提供住处,他们可以随时入宫城拜见,我们也可以随时召见他们,这样他们随时可以得到我们信息,他们有什么情况也便于随时上报,方便联络。各家之间有什么仇怨,我们也方便调停斡旋。以后那种事情应该不会再出了。

身后胡泽忽然说道:禀越侯大人,左司马大人,霍然家来这里常驻此地的使臣已经定好了,我看主使名字叫苏梅。

眼前人影清晰地颤抖了一下。

片刻,见两位女官马到,我轻松地拍了拍兄弟肩膀:“走了,兄弟,你是个英雄,至少别如此愁眉不展。你和哥不一样,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路上还需关心一下两位女士。问她们何以马上如此娴熟。她们说右司马都努力练习马上功夫。她们如何敢怠慢。

四嘟囔着笑道:那是因为他基本不会骑马,再不练战阵之上会出事的,被我们一起逼着的。

我拍了他一巴掌:实话可以不用说出来,给老韩点面子。

一路前行,因为随行有这样两位女子,而且是老四请来的,这次又不是上次那种紧要情势。我便不好意思催马,或前或后地慢悠悠从她们马边路过,不时作势等一会儿,想要提醒一下某两位女士,孤很忙的,不要乱浪费孤的宝贵时间。

显然效果不佳。后来耳听得两个女子吟唱起首曲来,有种刻意报复的感觉:幽谷葛覃覃,施然千百度;譬如烦丝长,纠缠无解处;初去影犹近,又遇人殊途。幽谷葛青青,嫣然千百度;纵有疾风狂,缱绻共起舞;昔年妾犹在,重逢君歧路。幽谷葛欣欣。悦然千百度;身倦欲返乡。何处可名蜀;曾忆卿所诺,终践女何处?

(本曲无软性广告阈于内。如有谐音,纯属巧合)

心中五味杂陈,不免问道:此曲何来?

词是客人走时留于墙上的。前一夜听到客人唱了其间片段,便照着那调学唱了。

我总觉得你们有什么想法似的。

华夫人脱不开那股草莽绿林之气,很是直接犀利:人家一个弱女子辛辛苦苦,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如何能那样赶人走?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了。继续坏下去我们也无所谓的。你如果就一位夫人,我们会尊重您的选择。既然已经多娶了一位,再来一位又有什么差别,为何如此决绝?

有些事情,你们不明白的。我早有婚约了,当年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婚约会有两个么?

我觉得这里颇难解释:偏巧就是两个,当时是特殊情况,正值大乱,父母们没沟通好。

反正您是已经没节操了,但您不妨继续混点。编这种瞎话,有损你的声誉。

作为主公,你们能不能稍微尊重点,诋毁主公可是大罪。

我们只是尽谏臣之职,难不成你还要杀谏臣么?

你这些话像谏臣么?奸臣倒有些形制。

澜,主公骂大臣为奸臣,我作证,给他记下来,交给太史令。

我拿这俩人一点都没办法,老四却在旁很开心。

这让我对他的歉疚感减轻了许多,甚至还有了收拾他的冲动。

正准备动手,他却忽然看着前方说道:等等,女兵营似乎有些怪。

我也有些恍然:我似乎没通报她们说今天过来,会不会不合适。

但应该问题不大啊!刚整军,波大哥还曾特地过来突击查检各种营务。您是主公难道不更是理所当然。

霍大人,我认为这件事情应该左司马禀告我更合适。

霍大人一时语塞,我很得意,总算扳回一城。于是志得意满地跺入营中。

但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惴惴,以我的经验,得罪女人一向不得好下场。

不过营中确实气氛很怪,营外无巡哨,门口无岗哨。营内只远远看得到有人影晃动,近前便全无动静。

倒是很多战车和栅栏仿佛有意摆设,环出一个个堡垒,很似一个埋伏一般。

让他们跟着我走,我总觉得问题不对,毕竟打了这么多年仗,这个感觉还是不会差的。找个稍微有些遮蔽的地方,先与众人下马,问了问两位女官。

“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建军时来帮过手。这两个月,霍兰姐忙在城内营造馆舍,我前面忙着帮夫君为军士弄避暑去湿的药材,后来就学着如何记述各种材料,太史令想请我当个副手。”我总觉得后面这段有点让我有点心虚。

“我好像听说,想要搞一个什么操练。”

“什么操练?”

忽听鼓声大作,呼哨声起,也不知哪里忽然蹦出许多内里服装迥异,只是外面都套了个獬豸图纹的麻布外套的女人们。

我觉得这个怎么都不太像欢迎仪式,倒是觉得明白了那个操练是怎么回事。

直到我看到了后排很多人开始张弓搭箭。然后开始叫我们投降。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心底开始燃烧。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多余的。

“就地隐蔽!”我记得我喊了这么一嗓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熙来攘往

扯过身边战车,将队伍左侧空隙填好。就见飞箭如蝗,从车上遮天而去,耳边随即响起震天的鼓声和喊杀声。

“这是要玩真的啊!”我心中大骇。

大家皆隐蔽很好,唯独从车上堆积的柴草间隙竟还漏进一箭,正巧打在了从环垒中低身穿行的霍兰身上,并弹落地面。这位箭兄的表现似乎有些特立独行;而且霍兰也很吃惊,和我印象中一般中箭人的反应也不是特别一样。

这才发现问题,这箭是用蒿杆做的,还无箭头,心下方定。

不过看着霍兰正迟疑,我还未训斥她应快隐蔽,就听祝澜很认真地来了一句:兰姐,你应该是战死了。

霍兰认真点点头,“啊”的一声倒地,还笑着看着我:“主公,恕臣不能陪您继续战斗了,本待告知主公这就是操练的。今臣将去,还请主公珍重。”

“你这就去了,真对不起你先祖。”我又好气又好笑。

“也不知道谁遮的掩体,让我一上来就中箭。”她也似乎和我一样心境。

“你不是死了么?”我觉得一个死人不该如此多嘴。

“冤魂未散呗!”

老四忽然匍匐过去,然后转过身来,双脚踩住霍兰刚才中箭位置两边,然后一手从地上拣箭,双脚还发力蹬了霍兰一脚。

“好你个左司马,这又是做什么?”霍兰明显有些吃痛,同时还有些不解。

“我要示意从你身上拔箭。”兄弟就是兄弟。一脸陈恳地帮我报仇。

然后老四听着声音,等箭雨稍歇,忽然从车缝中还施一箭。耳中便听得一声“哎呦”不是很响,但显然有人中箭,应该是算“战死”了。

立刻又是一阵箭雨,显是作为对那一箭的报复,很不幸,某尸体由于横在缝隙后又中了几箭。

老四很陈恳地和我说了一句:“哥,帮我拔箭。”

“冤魂”很紧张。看着一脸坏笑匍匐而来的我:“主公,不带公报私仇。”

我赶紧换上一脸正气:“凡事,需认真。”

老四箭不虚发。但是苦于箭少。于是提议,要不要举起地上那具我们战友的“尸体”借箭。

引得“冤魂”大声抗议:“左司马,你还有完没完?还有澜儿,能不能别笑那么欢?还有没有点姐妹情谊!”

老四这才放过地上的战友的“遗骸”。他又听了听。和我指着左边一辆车,说:“敌之酋首应该在这辆车正对的栅栏后,但我看不到她。有没有办法逼出她。”

我看了看正对营门的车,她们似乎还没有完全包抄我们,可能是这种操练规定了人手,她们兵力不足。

其他人似乎也都明白这其间怎么回事了。各自卸下了自己佩剑或长戈,在战车间柴火堆中寻些称手的木棒,粗树枝。作为武器,准备等对方掩杀过来时。进行搏斗。

我低身快速绕着战车垒成的堡垒,走到另一端,拆下车辖将一个车轮扯了下来,要说我破坏起东西来,还是很有天赋的。只是期间一支箭打中了我的左肩。

冤魂快乐地“哀嚎”道:“主公中箭了,澜啊,替他拔箭。”

我右手拾起箭,然后口中“啊”的一声“痛苦”嚎叫:“不用了,我自己拔出来了。”然后右手提回车轮,眼神掠过地上“尸首”还没忘向“冤魂”示威一下。

我注意到“尸体”换了个地方,明显是要躲那个缝隙,以避免再次被取箭,我对这种“诈尸”表示很不满,一点没有敬业精神。

老四显然已经意识到我要干嘛。

“哥,你这样会不会出人命啊?”

“我又没扔整车,你怕啥?要不然,我扔我等战友之尸?”

正当我们两个意见出现一定分歧的时候,躺尸的“遗体”再次冤魂不散地表示,扔轮子挺好。

我觉得轮子长相比石头好扔,在缝隙中瞅准栅栏高低远近,便是一下扔了出去。

就听得那边有尖叫和木枝破裂之声。老四兀然跳起,单脚为轴站在轮上,转身张弓便是一箭。

那边一时寂静。

只听得营门口马蹄声起,不过冲进来后又慢了下来。那边似乎也停了。我们这边的士兵随从虽都是百战之士也有些搞不清状况。忽然有人冲来移开了车,一个高个少女军官冲进来楞了一下,赶紧拜见:“不知是主公到来,不知可有谁受伤?”

“哎呦,卑乌,是你啊!”老四长出了口气:“你怎么没看到是我?”

那个叫卑乌的显然有些委屈:“前面都在隐蔽,观察哨上又不是我。你们悄悄进来,又赶紧隐蔽。我当然以为你们就是和我们操练的郭将军,直到又看见郭将军。

旋即露出豁口里出现了郭旭。

老四立刻长吁一口,显得有些不屑。我挤了一下老四,和他打个眼色,再与郭旭说道:“原来卿所言,是为了下午此事,那我今天搅局了。哎呦,没有人受伤吧?”

“我该猜到一定是头人的箭法的。”卑乌眼睛瞄向老四,陪着小心。“但扔车轮的是哪位?”

老四及众人一起出卖了我。

搞的我心里很紧张,深怕我伤了人性命。

故作镇静,还是赶紧关心,但已经有点心虚了:“有伤人乎?”

卑乌往左手边一让,让我看清那边情势,还好,还就是栅栏破了。

然后看着两个人吃力地将车轮抬出来,后面还有几个人扶着一个。

最后战果:防守方总指挥破六韩卑乌中箭“身死”,几位下面的小头目大多战死。栅栏破了后,轮子下压着一位,幸好未受伤——未受重伤。进攻方战死一位。主公左肩中箭受伤,杀敌第一功臣被战死者踢了一脚,主公因有数人阻拦没被踢上。

“死人就是小心眼。”老四如此总结道。

一番视察,夸奖一番。还得关心,被我伤及的那位女兵,她们表示那妇人不是汉人娇小姐,壮得很。又没啥大伤,很快便能好起来。

这些女人确实不像我汉家的女子,即便不与娇小姐相比。但今生所见一般田埂劳作之少女,街坊浆洗的少妇也断无如此雄壮。而且我眼中的是好几千的彪悍军队。

我理所应当地质疑两位随行女官,关于她们如何服众。

“兰姐能排兵布阵,我善技击。”鉴于她即将成为太史令副手。我决定不招惹她。权当她确实很擅长。

鉴于左司马箭术大家都见识了,再加上我扔了个那么沉的轮子。没有人向我们提出什么挑战之类的。

虽然我其实有点盼望,就觉得刚才没有打出什么名堂就结束了。

还得和我这位内弟表示歉意,自己搅了他的事情。

不过立刻发现他队伍里居然已经有了俄何烧戈家的人,至少衣服不会错。

小郭居然还挺开心,说这些人与队伍里颇相得,便从他家征募青壮,中午谈好的。下午便带来操练一番。

听得出来,他似乎本来对来女兵营并不是特别当回事。

不过。他还感激我,说我们帮他解围了。他看了刚才的阵仗,如果是他们,可能会非常被动,因为马车对步兵是一个天然遮蔽,但对他们却赫然成为障碍,他们空露着上身隔绝在马车与栅栏之间,怕会被当成活靶子。

一番折腾打发走他们,也打发走自己。

终于可以回家休息。

最近看来病没好透,总是很容易就累了,这一番马上颠了忽觉得不舒服,不想让别人看到,到马队一侧,别过头去,就觉得气喘不上来,便吐了出来。

又是一口污血,不是很多,但嘴中留有一股恶臭。

不过这番倒是心胸舒畅起来。

仿佛也不是很累了,头脑也清明起来。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催马往前,其他人似乎倒放慢了步伐,也不理他们赶紧继续往前。

回到府上,倒是心想事成,我想找的人都在这里。

“这几日我身有故疾,无暇看顾。彪弟尚未安排,不知可有什么消息。”两位夫人和我亲内弟都在眼前。

“两位姐姐不允,彪也正在争辩。”彪看起来颇是无奈。

“为何?银铃你在那边不是没说不可么?怎么改主意了?”

“身体好了?”银铃先岔开话题,小心问道。

“嗯,好多了,你看我脸色……怎么了?”

“那佩姐,你说。”

“父亲,本想让彪弟在洛阳致仕。彪弟也是,竟也不说,今日聊着我们说要问问父亲打算让你干些什么,才自己说漏了。”佩儿似乎颇担心那位“好好先生”老爹,看起来,他对家里人并不是好好了事的。

“其实在学堂已听得颇多朝内风雨,心中有些厌恶,不是特别想去。又听得姐夫这里颇多名士,既然这许多传说中名士皆在,而且两位姐姐也在,小弟便想不如在这天边做一番事业……既能学得如何处政……也应更能舒展自己的抱负。”似乎我这位兄弟的英雄气概也在此刻短了一大截,和我一个样,应是可造之材。

心中努力寻关于和我一个样就是可造之材的想法的依据时,我忽然也被问责了。

“子睿也唐突,不问清便想着招人,那日在温县司马府也不和我父亲先说明,现在……我总觉得父亲很快便会来责问,这该当如何是好?”没想到佩儿也会这么气急。

说实话,我也觉得有点紧张。想到又要分辨那满脸白须后的脸色,便觉得有些心虚。

就在此刻,门口匆匆跑来说:“左司马求见。”

说实话,吓了我一跳,我以为岳父大人到了。

回首看,另三位似乎也都松了口气。

“请他进来吧!”

片刻。就见四形色匆匆,几步跳进屋内。

“我说兄弟啊,你也是大将了。注意点仪态。”

“哦。”四面色凝重地应了一句,立刻转身跑出去,须臾转回,这次还真就有模有样,颇似一大儒一般,缓步入堂,优雅近前。施以一礼,再款款入座。

后面几位的笑声我都能听见。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前面那么着急。”

“弟于外巡查。发现一人,长相儒雅,似有大贤风貌,不禁下马一问。还颇得其赞赏。”

“行了。别自吹了,还是说实在的,他是谁?哪里人士?现在何处?”

“他自称大哥您岳父,哪里人没问。我便邀其同行,其欣然而从之。”

“此公现在何处?”我霍然站起,心中大惊,该来终究来了,而且还是说来就来了。

“现在尚在外盘桓。不愿随弟进来。”

这回换做我没仪态了:“快快,随我来。”

有人还正襟危坐地提醒道:“哥啊。您也是主公了,注意点仪态。”

此厮被我一脚踹翻。银铃似乎也觉得老四可气,已经走过了依然假正经的老四,又转身回来,轻轻拍了老四脑袋一巴掌,还是佩儿比较和蔼,只是掩面笑过。

赶紧换了身正装,还让银铃去告知岳母大人,不过据说岳母大人不愿放下手上活,只得率其他人都往门口迎接。

一出门,却不见岳父大人,赶紧往院两边向北的官道看看,也没见其踪影。这时老四才一本正经慢慢跟出来,心中莫名着急再问道:“我岳父大人呢?”

“刚才还在此处,他说自己先随便走走,就让我去说一声就行了。”暂且放过这个欠揍的老四,看前面岳父应该不会藏在别人家门房口里和我们躲猫猫,既来寻我们也不会让老四通报我们,然后转身离开,该还是在此间的,那只能向后去寻了。

院后是他们辟出来的演武场,中间平整,四周是推出来的多余的土。这个我以前知道的,不过一邻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总觉得宫城墙下的土堆上绿油油的怎么看都像是整齐的菜秧。

不由得转身问道:“咱院内地不够?岳母还要去那里开荒?”

银铃似乎尚不明真相,倒是佩儿摇头,“那块正面能看到的是邓茂的。”

“听这意思,似乎还有其他人的?”

“恩,几个以前是老农的都有。自家院不够了,就占外面的,本来邓茂打弓将军院里地的主意,结果弓将军嫁给他后,把院送祝小姐了,祝小姐嫁给华太医,又送霍兰和纳兰了。邓茂就把这块开上了,因为朝阳,这里天气也很适合稼穑,好像没多久就很繁茂了。不过陈司农大人一直觉得得给他们丈量一下土地,按日子给您交租。”

大家都笑了,我也稍轻松了些,想来岳父也劈不了我。这几句话功夫就到了后院,只见两个老农背对我们一起蹲在那里说着什么。

我不敢乱认,总觉得两个背影都很熟悉。

显然两位夫人似乎也吃不准。

这时其中一个老农扶着锄头站了起来,我们都不由得退后两步站好。

另一个老农撑着膝盖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我们又不由得退了一两步。

第一个老农先转了脸,脸上有了些错愕,立刻躬身行礼,拄着锄头道:“主公!”

“大司马今日赋闲啊!”和波大哥我不愿乱开玩笑。

“哦,对啊,今日左司马主动提出巡视,让我休息。我闲不住,便来鼓捣一点地里东西。这位……”

另一位老农不知何时也转身了。这番事情真大了,我赶紧倒头就拜,身后彪也随我跪下,只有老四只是简单随着作了个揖。倒慌得波才都不知所措了。

趁着银铃和佩儿,强装轻松带着肚里的孩子还要貌似雀跃地上去一边一个搀扶岳父大人的空,口中一个父亲,一个阿爹地叫着,我带着疑问地转脸看着老四。

你为何要替波大哥巡视?

既被你抓了壮丁,我干脆一发做个人情。主动寻波大哥换个值守。反正日常巡视要务也是要去女兵营的,这不顺便了。想来波大哥宽仁仗义,这等非大是大非的事。他常应人而请,他日我有事或想偷懒请他替我,他必然应允。还好今日正好是波大哥,这事碰上韩暹这鸟贼便可能亏本。

为何我想抽你这个鸡贼的心情如此浓烈?

“伯父大人,小侄还需巡视,这便告退了。”再一礼,这厮儒雅地飘然离去了。

要说这当今名士也是会被人的外表所蒙蔽的:“不卑不亢。不谄不媚,一如既往,子睿此义弟实为当世俊杰也。”

当然。作为兄弟,场面上我还是诺诺表示完全赞同岳父大人的意见的。

岳父大人面对两个身怀六甲的女儿,一阵嘘寒问暖,再伴着一个不知何意的笑声对我说道:“子睿赶紧起来吧!彪儿也起来吧。”

“大司马可有意与我等一起一叙。”岳父大人转向波大哥。

波大哥笑着摆摆手。又与我拱手致意。然后,便又转身开始锄地了,似乎是在锄草。我似乎听岳母抱怨过,说这里天暖又多雨,一场雨下来,地上便杂草丛生。

我便跟着前面三位,内弟则一直一声不啃跟着我,从他急促地呼吸声音。似乎很是有些紧张。

回到府上厅内坐下,岳母才拄着锄头从廊下出现。也不登阶,只是从地板上探出头来笑道:“你个来是作甚。”

“你都来了,我为何不能来?”岳父大人显然有些无奈,仿佛又有些责怪。

“阿妹都快生了,我怎能不来?”岳母大人义正词严道。

“还说来照顾阿妹,你看看,家里地还没种够,你把一个好端端诸侯家庭院折腾得如菜畦,啊,不是,就是田垄作甚。人家这里是有政事的。”

“吃饱饭,有好菜才是正事,我的菜新鲜,阿妹们吃得也好,对肚里孩子也好。”

二人一内一外,一高一矮,一番很有生活地争论。我没敢插话,也不知道笑好,还是不笑好,内弟依然很紧张,低头不语,两位夫人却笑得很开心。

要说作为男人,我们俩表现得是有点怂。

这番以岳母对岳父不屑一顾,自己继续回去锄草告一段落。果然这里对稼穑之事诸般皆好,就是杂草冒得太快。

岳母一走,岳父先是沉默几个须臾,旋即沉声问道:“彪儿何故在此处?”

我赶紧想要帮内弟打个掩护,刚坐直身体立刻被阻止:“子睿无须多言,让彪儿说。”

彪弟像是要狠下决心,手在腿上握着衣襟,忽然朗声道:“儿非不孝,实乃不想进那朝廷,甚至学堂都不想再去;日常教习,已颇多是如何混迹官场的说法;待得学堂散去,同窗之间叙谈中,谈的尽是叔父或舅舅在朝中是多大之官,将来可先攀附之,以速至入朝之位;他们只是一些十几岁的少年,便已如同多年旧吏世故。谈起故往朝内政争内斗,个个都谙熟于心;谈论朝堂之争之时,尽是在各种情况下如何尽快除掉对手之事。其言辞之间,竟毫无匡扶正义之心。这番将来如何了得,虽教习皆实用之法,无空谈之嫌,同窗也大多用功,不拘泥于书本。但这样下去,恐怕天下大乱,为求自保,我族尚能同心;若我族能有一众得势,恐怕同族之间便有一番自相残杀。不提学堂,听他人谈及,那朝廷也不是什么好的去处,父亲如此才能不也报国无门,无人提携。姐夫这里至少要比那边要干净许多。”

彪弟越说越激动,语气中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虽然后面的话我颇受用,但仍不免有些不安地瞅瞅岳父。未想他却似乎很平静,后面还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心中不经意冒出一个词,悠悠落在岳父头上:欺软怕硬。

“彪儿,这真是你所想?”语气竟和缓了很多。

彪弟很是坚毅地一拜。然后坐起,很是认真地一点头。

“那便由你去了,你也大了。”他脸上竟挂上了一丝笑意,那皱纹分明也挤成那四个字:欺软怕硬。

我很想表现自己硬气的一面,可是身边银铃像是明白我怎么想一样。瞥了我一眼,脸色颇不友善。

我继续低下头。

“子睿是越侯,也大了。铃儿不要乱使眼色。子睿想说什么啊?”

“我是见彪弟说完,想要禀明岳父大人,子睿确实有些唐突,并未细问,只觉彪弟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而我偏居天南,手下行伍众多。缺少出谋划策之人……”

“子睿从哪里看出彪儿能谋善断了?这小子恐怕更想成为一个赳赳武夫……”岳父颇不客气。

“作为一个以前住在山里,剩下便是在温县附近打转的学子,能决定跟着我远遁天南而违抗父命。我便认定他能谋算更能决断。既如此,我为何不要?”

“难道你早就知道彪儿跟着你是违抗父命了?”岳父大人脸上皱纹有点舒展:“呃,你如何知道的?”

“若不是铃儿想去看看彪弟,我都压根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就不可能在温县遇到您。至少。岳父大人根本没打算让他跟着我。所以,让他来我这里,肯定是抗您的命。”我总觉得我还是有些急智的。

“是……其实我也没打算让彪儿去朝廷里,我希望他能跟着郑公,甚至想让更多的司马族人去辅佐郑公,子睿虽屡战屡胜,然我仍以为郑公乃我朝第一统兵之将帅,甚至想劝你跟着郑公。然则。郑公已无心于致力振作天下……许是朱大人的事情,他心灰了吧!”未想岳父竟有些潸然泪下:“只能说。或许还是跟着你,能让彪儿做点事情吧……子睿对天下有何见解?”

“旧疾未除,又染新病。”我摇摇头,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岳父恐怕比我清楚得很,加上郑公打算置身事外,少一强援。如何敢不殚精竭虑早作准备。”

既然岳父这么看重皇甫大人,为何不在言语中把他供起来。我真佩服自己,这就是这些年学上的官场话的技巧。

当然就这么故作高深肯定会被拆穿,于是,我开始继续说下去:将老豪强为新诸侯所灭,或为新诸侯所纳,这些新诸侯又将成为新的祸患,他们的军队都是效命于这些藩镇而非天子,其土地之出,诸侯又能占得大头,长此以往,尾大不掉,分封之弊太大。可惜当年我做不得主。父亲老师孟德兄等实力内外又太弱,而外面的豪强们却已陈重兵在侧。

我忽然意识到老师当年对文和派兵前来的惊讶和不快缘由。我们已然把持内朝,为何还要在关外跟着别人一起逼宫,自然会显得我们贪心不足,且动机可疑。很多事情也许只有超脱于外,俯瞰全局,才能知晓其中利害。这个念头一闪,忽然想通很多问题,尤其是贾大人要做的那些事的意义:“故往荆州之盐,来自益州盐井,现在益州乱事,往后需自我交州出……随之盐自吴而来,故袁氏干出此等事,也是为自己谋一个安稳。故而,今之新孙吴可结为友也。袁氏自吴取地为铜矿所在(今铜陵,古铜都),也是贪婪成性使然,孙氏必有不满,若我能安孙氏之心,或能使其倒向我。繇坐视术尽得其利,也不会安心,其力亦可求也。故北无忧,我东冶亦不驻军。当务之急,高举天子之旗,内平纷乱,再取益州,然后徐图北也。”

听罢我的侃侃而谈,岳父大人静默而思忖良久,然后被岳母拉走了。

对于这个奇怪的结局,尤其是内心期望得到肯定夸奖的我来说,有些落寞。

佩儿行动已然不便,只往前探了探身便问我怎么了。

“没啥,咱爹没夸他呗。”银铃带着笑意准确描述道,顺便欠了身去扶了佩儿一把。

“那你觉得子睿说得如何?”

“还好,就是轻重缓急上有待商榷。而且有些也不是现在能说清的,尚有诸多变数,若能遂了他心愿,便是极好的,若不然,怕有很多艰险处。”

两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佩儿言语中多对我还有些尊崇,相对来说银铃就稍微尖锐了点,还需得佩儿帮我维护点。

我觉得银铃是不想在佩儿面前和我太腻。

于是,我没有多说。低头虚心接受种种指摘批评。

忽然银铃抛出一句:“你担不担心黄姑娘的安危。”

“她有什么危险么?”抬头看到银铃从佩儿脸上连眼神带脸一起转过来,面带一种难以言状的得意。仿佛骄傲地宣布:“你中计了!”

其下更是一阵口诛“口”伐,反正基本我这种有两个大肚子老婆,还关心这其它女子的负情薄幸之徒。缺仁寡义之辈在整个历史长河中都是应该被永久唾弃的。

佩儿终究还是厚道,在我滑向十恶不赦深渊前拉住了银铃。

总体上,两个女人都很开心。

看见她们如此开心,其实我也蛮开心的。

其实难办的事情是晚上睡觉的地方。

我觉得世间最艰辛的好事就是娶两位贤妻。我很想注解一下贤,但头脑中闪过某位后决定还是不乱注解了。

我觉得当年自己充英雄的举动很值得商榷。

可让我重选一次,我或许还会这样。

我忽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趁佩儿去更衣。彪弟去陪父母。我又问了银铃,如何喜欢上我的。

银铃很认真地看了看我的脸色,看我不是开玩笑。才回答道:若你所有所言所行都依我所想顺我所嘱。你恐怕永为铃之弟了。我很多时候怕你出事,也怕招惹麻烦,不让你做这不让你做那,你很小时就很有主见。敢作敢当。或嫉恶如仇,或多情多义。那些不是我能教的,也不是我教你如此做的,怕真就是你与生俱来的秉性,也让我清晰地明白你不是我的亲弟弟,而只是一个岁数比我小些的好男儿。所以,我就慢慢地……

说着银铃竟羞涩起来,左右看看。伸手牵住我的手。

我很感动,也很开心。将她拥入怀。

忽听得廊下脚步声近,我们两人都赶紧正色分开。

银铃也适时离去,留我与佩儿独处,问她如何喜欢上我的。她讲了这些年一幕幕,让我不能自己。(参见176章中内容)

我甚至赶到很羞愧。

这些事情想多了就不免心中怒火顿起,谁再夸赞齐人之福,我一定把他劈两半。

那几日趁着岳父在宴请了徐大人,还叫来了波大哥,霍某人,加上两位李小姐,自然带上小援。这宴席自然是个好事的宴席。托付岳父大人为两位李家小妹做主,也不算辱没“龙门”之后。喝了酒以后好办事,还要请徐大人帮我去征辟那位三陈的后人,顺便请他把黄恬也一起征为门下属吏。

喝多了的他会意地和我笑笑,表示一定照办。

我只能心中暗喜,表面还需显示感激。相信以我这位司徒大人的手段,这段时间出的这些事情的是非,他是很清楚的。莫若收他个人情,省些其他方面的口舌。

岳父待了几天便离去了,后面几日恢复了“好好先生”本色,我那小朝廷的几个文人或者想冒充文人的都会来拜访,言辞之中,总是“好好”不绝。

彪弟被先安插到尚书台抄录,先熟悉一下各种政事对他这样的才出学堂的年轻人是个不错的开始。彪弟的麻烦就算这样解决了。想起来,有时,真是心想事成,也算是件幸事。

没两日黄恬便去司徒府门下作了个属官,我没去特意去看他,只让人给他捎了封信,勉他努力。

我相信,徐大人肯定会帮我安排好其他的,所托也算不负了。

不过我有些麻烦事却不是这么好解决的。

这些年常在外,居无定所,没想到真回了家,竟还是不知道该住哪比较好。

两位贤妻应该也都明白,她们会住在一起,再邀我过去。

当然,我夜里便会经常会被叫起来,去弄吃的。佩儿在铃儿培养下,终于也会对我肆无忌惮地发号施令了。看来学好不易,学坏却甚快。

好在庖厨那里东西真不少。

虽然厨艺不咋地,但这时的这两位,一个比一个能吃,尤其是银铃。

佩儿常说铃儿怀的应该是一个和我一样能吃的男孩。

我竟不敢乱加评述。

有时,她们怜我第二日还要处理政事,加上前段有疾不知是否痊愈。便让我自己一个人找地方好好睡,却请霍纳这二人同住,有时华夫人也会过来。夜深了看望她们便不是特别方便。我便会去看望那几个小朋友,基本我去的时候都处于不省人事状态的这对小姐妹,基本对我这个养父持无视的态度。亦悦和雪儿住一起,由弟妹帮我看着,雪儿还挺乖颇像弟妹,这悦儿就稍微顽皮了一些,但她能叫我阿爹。我还是很开心的,至少在发现她也叫老四阿爹前是这样的。让我想起以前她管谁都叫娘的传闻。弟妹自从怀了孩子,对老四也是颐气指使。我感觉心情平复了很多。

忽然想起悦儿管纳颜叫老颜的事,他搬出去后还没去看望他。说是他和孔明这干小子们一起住在了宫城外,公学的旁边。好久没见孔明了,他也不回来看望我。还得老子去看他。不知有没有又长高。

虽已仲夏,但这里每日下午未申之间都会有场大雨,夜间南边水上风由会顺山麓而来,沿其北面河谷而去,城内便凉爽许多,也不憋闷。那夜看完手头东西,心中思量着鈎町(今做句町,春秋至南朝齐时存在的地方少数民族政权。在今云南东南一带以广南为中心的区域,一般认为主要是今之壮族的一支前身)的事情。常服信步走出宫城。未带随从护卫便朝官学那里走去,广信不大,心中事情还没个头绪,便已走到。

夜未深,门未关,信步进去,各屋皆掌灯,却每个屋门窗都掩着,我想该是为防蚊虫之故,这里蚊蚋和各种说不出的咬人玩意着实太多,到夜间室内常需燃烧艾草驱之,就寝时还需幔帐遮蔽严实才能安睡。夜里我就没被叫起来在帐内逮蚊子,要说自己可能真是皮厚,但凡和任一人在一起,那蚊子便不叮我。以至于常在妻前说出“此间岂有蚊蚋否?”这等作死的话。

不知各屋住谁,也不好乱造次,门口也无戍卫,也没人能问,只得朗声问道:“请问纳颜大哥可在?”

这时左边堂屋忽起骚动,门旋即打开,冲出三条小汉。除了冲在最前那个头上发黄的小子,另两个直到扑到我身上我才分辨出来谁是谁。

“都长高了!”我倒是很开心,“最近在学堂可好?”

“老大还好,我们俩确实想早点从军做一番事业。”陈武显然很是焦急。

“我要检查你们的课业,不合格,不许从军。”我觉得还是得有点保留。

“您带回来那个射援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为何便可?”

“不是岁数问题。人家讲打仗讲兵法能讲出来。打仗是要靠谋略的,我不希望你们只能在阵前厮杀,还希望你们以后能成为将军。”我语重心长地说道。两个小孩便不说话了。

“哎,主公说得好。”纳颜似乎早已出来,只是一直和这边小孩们说话,没注意到:“我一直叫他们好好念书,这三个小贼也就吴越还上点心,另两个一个比一个差,我又不善言辞,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

“老颜辛苦了。”

“呃。您跟您闺女学的?”几个小鬼在后面窃笑。

“嗯。”我点点头。再转过头来:“不会是你们几个小子教的吧。”

三个小贼头摇得如拨浪鼓:“我们也是跟亦悦小妹学的。”

忽然右边厢房门开,出来一位中年,一位少年,与我深揖。

我却不认得这两位。

“敢问两位是?”回礼时,赶紧问道。

“在下亮之叔父玄,此为其兄瑾。”

我很意外,忽然感觉,孔明要离开我们了。

我竟记不清楚他们和我说了什么,只觉得有点乱,进屋详谈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努力朝边上孔明挤出笑脸,祝他终于与亲人相聚。

只隐约记得诸葛玄已经在某处就职,又探听得孔明下落,准备一同前去,也方便照顾。

孔明很冷静,不愠不喜。坐在那里,脸上瘦了不少,长得都不像以前那个胖嘟嘟的小子了。

无论最后如何,我还是提出了我的想法,我想让孔明去雒阳太学。也提到伯喈伯父那边都已说好,可暂住那里。

两位孔明的亲人都表示了赞同。这点上,我相信,他们不会拒绝。甚至他们有种千恩万谢的情绪。我也能理解。这也是我能为孔明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不记得我是几时离开的,我记不得我在何处睡下的,我记不得我如何入睡的。

我只知道,第二天朝会,我早早到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排了选拔公学的优秀学子去太学,路费和生活所需由我出的事情。我甚至安排了华容和祝小姐一起过去。理由是让我们的太医令去见见雒阳的太医令,去学学本事,另外路上能在荆州遇到其父也能禀告一下自己在外面解决了终身大事的事情。还能顺道照看一堆少年学子。至于祝小姐。其实原本目的就是别拆散人家两口子,没给她什么特别任务,就让她好好开开眼界。华容没有推辞,还推荐葛凉权代其职。

那日朝会后我似乎还写了封信表奏陛下。推贾大人升为交州刺史。明我为汉臣之心。

办完这些事,我似乎发现自己有了泪水,却终于笑出来了。一切终将过去,弟弟也终会长大。将来自己的孩子也不如此么,终有离开自己的那天。

后几日经内廷商议,以宋玉东为尚书令,暂领太史令之职。

总担心这里有点问题。

担心是必要的,我的小朝廷也一致觉得需要增补一个太史令了。虽然不需编写历法,但记记期间故事以供后人阅读也是件好事。我却总觉得不太好。总有种会多一个人监督我的感觉。但操事的人和在旁看热闹的比平事的多太多,我又找不出特别好的理由压住群众的呼声。

还好,兄弟们似乎都感受到我的心思,都努力推辞这个新空出来的位置。

相对男人们的互相推辞,祝澜又明确表明自己将来从雒阳回来后就可以担任,颇有“人混胆大”的风采。我想起她刚给我惹那般事,虽然现在麻烦似乎跑老四那里了,但这么惹麻烦的人编史,就不怕出更大的事么。我心惶恐,看起来她的夫君与我心有戚戚焉,但他决定不公开反对;就如同银铃拍板的事情,我肯定附议一样。一点都没有男子汉的骨气。

我是不是也顺道骂了自己?

最终我只能心里安慰自己说女人可能确实比较适合当史官,这样她们可以多写点东西,以便于少说点话。况且一个女史官又不是自己老婆,不方便监控我的所有行动,也是好事。

其实本来我心中最好的担任者是我的佩儿,这样有些事情,她不会好意思写出来,我也能落得安全,但我觉得让自己妻子当史官很不合适。

于是最终未来的太史令不出意外就是在不远的将来留学归国的祝小姐,或称之为华夫人。但我琢磨太医令和太史令两个官是不是不太适合结婚。

至少以史为鉴,全无先例。

细想来因为以前这两个官永远都是男人,我是这样安慰自己接受这个现实的。

据消息灵通人士及相关人士透露,新太史令被平国夫人叫进了越侯官邸后院,并由安国夫人进行了初步的上岗培训。

出来时不其然碰到了霍然,忽觉得似乎霍然林若来了后,我再想起这个名字脑子里都是蹦出个令人头疼南人小贵人。居然把她忘了,我问她为何不毛遂自荐当太史令。

她说:我对你比较了解,你真希望我当太史令。

我说:好,哪凉快哪呆着去。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佞臣也是容易扎堆的,最近被我心中归于佞臣的就是我未来的新太史令,以及在其身边经常晃悠的某姓霍的官员。她们目前最大爱好是当着我的面,以一种春秋笔法娓娓道来指摘我的各种举动。还夹杂很多不负责任的评论。

对此,我只能躲得远远的。因为她们的另一个职责是两位孕妇的临时保姆兼长期闺蜜,着实惹不起。

没心没肺的数十日过去,天气渐凉,下午本已成惯例的雨也隔了几日未下。岳母等一干宫城内的地主们都在大清早聚一起讨论浇菜引水之事宜,那日却有两件重要的事。

学子赴北,士燮来朝。

该走的终会走,该来的终须来;天下之事,熙来攘往,无非如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交趾士威彦

交趾这个名字很怪,我问过佩儿,据说说那地方的人一年到头都不穿鞋袜,而且第二个脚趾会搭在大脚趾上,故曰交趾。为此那夜两位夫人饶有兴味地都尝试了一下,都觉得难度颇高,便当做谈笑之资,胡乱猜测其缘由。

士威彦大人是当世名儒,又重礼乐,断不能怠慢,故而提前两日派了小剑去广信南三十里亭驿迎接。前夜快马回报,已至南三十里驿,大队第二日卯时出发,午时可至。对于这个速度,只能说,看来车马很是齐备。想来交趾离广信近千里,没个车马整齐怕是得数月方至。

那日,因为早就定好了出发的,还得急着赶路,赴洛阳的学子们按时早早出发,赶不上让士大人给他们说两句了。

我自认自己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却没有再去见孔明,想着好久没见,这样的离别还能让我不致太失落。即便身边已经离开了太多的人,却依然觉得很难受。

我知道孔明的叔父并未和孔明住一起,那院屋少,屋又狭小,只住了孔明和他哥两个。于是在前夜,我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诸葛家的长辈。虽然我一直没去,但明日,他们就要一起离开了,我还有很多的话想说。

不出意外,一身便装独自在院内踱步的这位大叔对我的到来有些吃惊。

我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不清楚他在哪里就职。那日有些懵,脑中没有什么印象了。

不过我倒不紧张:“诸葛大人说已有官秩。但这十数日,您皆在此处,不怕上面怪责么?”

“哦。越侯容禀,下官受随侯征辟,去往南野(汉代扬州西南,临近荆州,交州)上任。然则南野今春匪患甚大,占城欺道,故而今下官尚无处可就。因南野百姓逃难常顺台领山之麓或豫章水之滨。故多聚荆南。受随侯之遣,得楚公之允,故而便在荆南收敛难民。幸得兴霸将军襄助,多方周济。暂借一处荒泽边开垦屯田,为楚交些赋税为抵,以民自食其力。不致亡去。因在楚界。其治皆由当地县出,玄不敢僭越,也不便插手。未想某次赴与甘将军等人酒宴,闻听得孔明之事,想来此间无事,便告假赶来了。那边,其实也不妨事,不过此番北去。还是让孔明随他人一同而去,怕为更好。我与瑾儿还是继续留在荆南。之后回到南野,俟孔明学成吧。”

“随侯与我故往有隙,你在我这里常住之事恐不要让随侯知道为上。”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担心。

“无妨,此事我自然已向我家主公禀明。本也心中忐忑不安,未想主公欣然允诺,还言说,我若得面见您,当与越侯禀明主公对您的敬慕之情。”看这位先生表情,应该不是骗人。这位袁兄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是不愿得罪我,还是真想和我交好。

“哦,那便好,我少时年轻气盛,曾对随侯多有得罪。还望君若面见你家主公时,能替我致以歉意。”我真不希望因我当年的意气用事而使他家而受刁难。虽然北面那位只是托人说恭维话,我却愿意托同一个人带上这种诚挚的歉意。

次日卯时,天已明亮,我出现在宫城前,徐大人安排了一个送别和一个简单的祭孔夫子的仪式。

我换了一身礼服,完成仪式后便和孩子们说些激励的话。

我看到了人群中的孔明,便把我对他的寄许说给了所有人。

很多人之前都和我说了,我选的最小的学子似乎岁数小了些,其实我就是卡着孔明的岁数选的。或许有人会认为我滥用私权,那便让他们说去吧。

我坚持认为我最多算是揠苗助长,没有其他私心。

当然,确实有私心。但是毕竟这个岁数的不止是孔明一个去了,其他的这个岁数的优秀孩子也选上了,甚至放话以后也都是卡着这个岁数送过去。我命人去征询了一番,虽然不舍,但那些学子的父母对我的安排竟毫无疑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对随行护送的侍卫也没有特别交代。当然随行我派出了华容夫妇,我让他们去拜访一番太医令,如果路过荆州能碰见恩公也能去有个交代。他们照顾孔明,至少和我的命令无关。

我想银铃应该会叮嘱的。

对孔明,我不是个好的家人,但银铃是。那夜我去见孔明叔父回来,便没见到银铃,我能猜到她去了哪里。佩儿也能猜到,我们一起等到她回来,她眼睛有些肿。

最后我还是给父亲和蔡大人各写了一封信。

我以大局为重地介绍了我所有的想法,让他们帮助照顾这干学子,只是其中“无意”提及了其中某个天资聪颖之人。

看来,我也不算一个公平的统治者。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我长吁一口气,一种失落的空虚仿佛自胸臆喷涌而出,瞬间洗刷净整个正厅,留下孤零零的我茕茕独坐,左顾右盼。

我想让自己事情多一些,填满这种空虚,便找来了一黑一红两位英雄。

“今日威彦大人来,应该午后到,广信校尉已经去迎他了。你们一个是铃儿的义弟,一个是佩儿的义弟,都是我的亲族,你们代表我去接他。各带自己本族军士,再拿兵符从中军各领一旅精锐骑卒,龙行之旅着轻甲走远点,前行十里,在南十里亭恭候;夷吾之部重甲骑旅前行五里,护送至水南津口。我在这边渡口等他,你们表现得好一些,莫亏了礼数。”

二人诺而退去,要说这两个人在一起时,都不如往常一般。甚是严谨认真,似乎有一种暗暗较劲的味道。

我相信有时候这种内里的较劲未必是坏事,这次威彦大人这位学究该有些触动了。坦率的说。我总觉得士大人一直在对我观望,而这种行为和他书中注解的不是特别一样。这次银铃参照他的书中内容写了封信给他逼他过来,他心情应该不会很好。我刻意哄他显得没什么诚意。

不如表示点我心情的不悦,再给足面子。

小剑一直是彬彬有礼,他的迎接我不担心有差池。不过我是希望自己的这两位内弟能适当震慑一下他和他的手下,鲜卑人的迅捷和西凉人的肃杀够他们在见到我前消受的。之所以还要再带一旅人,是想让场面变大一些。给士大人一个风光的迎接。

天虽然凉了一些,但是穿一身整齐的正装动作多点还是有些热,只能静坐乘车前往渡口。

顺便召集几位身边的大人再商议一下后几日行程。徐大人是个老狐狸。他听了我的迎接安排后,竟微微显露笑意,他能体会过这个意思。

所以,他提议行射礼。再到北面山中围猎一番。

看来徐大人对士大人颇有戒心。于是我准了。顺便看看他手下有否带什么人过来。其实场面上还有波才,张叔,宋玉东等人,但这日,基本都是徐大人和我叙话。波大哥原本就这样,张叔一直和儒生没什么好交情,宋自领尚书令后,很是谦恭低调。所以。也就徐大人作为本地人能给更多建议。

当然,我还是要人前人后给足士大人面子。于是我和徐大人还是得商量一下,“城内可还有空地可建别馆的。”

“主公说的是为南人使节所建之寓所?早已安排,在宫城西北有一条旧巷里,往昔为交州刺史的从属别驾所居,为官舍,中平年后,已荒废一阵,现已重新修缮整饬,已经竣工多间,有些南人使节已经入住,其他也不日完工,半月内应全结束了。”

“还有大点规整点的空地么?”

“主公是想给威彦大人兴修官舍?”

“嗯,毕竟士大人与三陈齐名,又为越之重臣,也当为其修一别院,以显推崇文德之心。”

“其他地方都是些散碎的空屋,多是家道中落在此无法立足迁走的,或是住户犯事充公的。只有宫城东北还有一处稍大些的地方,为往昔苍梧王赵光所建的太仓和武库,靠着白云山,景色尚可。但因有白云山和宫城遮蔽只正午前后两三个时辰能见日光,他时多有遮蔽,广信这里冬日有时还有些冷,不宜住人。”

“不妨,他不可能常住的,我也不会让他在此常住。到时候我领他去看看,没问题,就建。”我算给徐大人定定心。

“可怕需耗费不少。”最近确实免了不少地方的税赋,有些地方因为乱事,又收不上来,官库是有些吃紧,最近都在讨论屯田选址的问题。

“没事,我自私库出。”老子最近刚晋升土豪,底气很足。

“陛下赏赐越侯很多吧?”徐大人现在和我说话也放松了许多,不似最初那般拘谨,今天甚至能说一些打趣的话。

我哈哈而过,转过了话题:“公卿聘女,依照此地风俗,得多长时间。”

徐大人自然明白我所指:“三个月。”

“能不能提前一点,让士大人一起参加。虽李大人已故,其父全权托付给我,然龙门之后不可唐突,您请的陈家人也尽快请来,如果需要,我也可以登门拜访,若能在群贤毕至之期成此好事,岂不美哉。”

“哎呦,那陈家确实可能还是主公去请为好,近日数次拜访,多被敷衍,虽然礼数都到了,但陈郎无意出山。”

“在什么地方?”

“沿河谷西北五十里外有一狭谷往西,自谷往内数里有一宽阔所在,都是陈家田地,据传闻最近陈郎之姊寡居归乡,或许以此为由而去……嗯,不妥不妥,这理由很牵强,也易为人传闲话。”

“没事没事,我等就是拜访三陈之后,顺便带士大人一起过去拜访,也算一时佳话吧。”众人一起点头,一时无话。

“合浦当议。”波才在长久的沉默后。忽然发声了。

略一商议,众人再次一起点头。苍梧去合浦一路多山,合浦西南多丘陵。东南水网密布,北边的山贼,西南的流寇,东南的水匪还彼此勾结,虽然平地里不是官军对手,但到那些个地方,却很是头疼。我们新设的官船都是为了跨海的大船,进那种深浅多变,崎岖蜿蜒的水道颇是麻烦。再加上郁林刚定。南海尚有北面之忧。如果士燮不出力,一定会耽误到我们深入益州之南的计划。

“那射礼之事,需多斟酌。点到即止,不可太过。”张叔居然很庄重地说道。

“我已经看过合浦的各种条陈。也不必过于依仗威彦大人。我自会与他说。若他想话推辞,便咱们去打。一个半月之内,在他大队回到龙编之前,想法要把那里打下。”其实此事,我倒早有考虑,最近的竹简我看了很多关于合浦的奏章和各种条陈,看着沙盘,心里已经有了个基本的打算。此时只是与众人之前托出:“战车是否已经都已操作熟练?”

场上一时寂静。这回换作宋开口说道:“主公莫用强,兹事牵连甚大。当再议为上。”

“此地只有秋冬雨水略少,其他时候多雨,道路泥泞,不宜进兵,故天时在我。徐闻已被韩暹水军拿下,驻扎我们的水军;而朱卢,合浦,临允,高凉四县之大城之乱已基本平复。秋收之后,民心更是思定,是故人和在我。只有少数山间小城,环水之聚,因交通不利,消息闭塞,尚还有匪乱为患。合浦之难主要在道路不便,水道不顺。山间土匪猖狂而令耕樵举步维艰,而令此间强盗势大;水面寇患凶恶而使渔民困顿窘迫,而使海贼多丁。是故地利不在我。原本是想借士大人之手,慢慢收复平定。若其推辞,可明此人非用心于民,令其平乱,只是徒增杀伐,与长治久安相背,我等便只能亲为。今日之时与往日入越已大不同,往昔我等尚无立足之地,而遍地烽火,我等只得快速平乱而难顾其他。现在我等已经扎稳根基,诸事利我,自当考虑周全。此番秋收开始之前,军队便要驻扎进去,虽然地方广大,但不可过于分兵,主要是卡住交通要道,又可快速集结在大城之侧的广阔平坦的农田之旁,保护各地秋收。”

“主公说得在理,可话虽如此,我们仍会军力分散,合浦与高凉之间相隔便甚远,若匪患合兵前来,我军恐遭不利。”

“我们自然需集中与一些要道设一些关隘……而且我打算设一个圈套,就是主动吸引他们过来,到宽阔的大平原上,避免我们进兵他们便溜进深山或水道中。再集中我们精锐兵力,将负隅顽抗的匪患之力聚于一处加以歼灭,让他们打也没法打,逃也没处逃。各种安抚我等皆已做了,过了此番秋收还不平息,我便不得不动手了。如果他们没能攒成一股绳,山间贫瘠,那些匪患既然聚众,也需要很多给养。管他是否山贼,堵住要道之口,就算能寻小径翻山越岭出来,也抢到了百姓东西,可不走大道,也累死他们,还正好让我们追击。水贼也得住在岸上,更不足为惧,逃进海里,就让韩暹带着大船碾过去。”

“可,这圈套,主公有何打算?”

“战车可演练熟练?”我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已无碍,剑锋觉得不错,还命人多做了些,怕现在又多了几十辆了。当然这应该大司马说的,但是……我怕他说不清。”张叔最近有点啰嗦。

我刚用剑柄在地上划出个轮廓,就听得外面喊道,那边渡口有人来了。

须臾有人禀报,对岸有大队人到了。

我正装以出,只见一直白衣队伍在红黑两色拱卫下,慢慢上船。

我长出一口气,终于来了。

徐徐凉风自郁水上吹来鼓乐之声,这位士老爷子颇有雅兴。

可惜我的两位正经乐官总是不知去向。只能让佩儿提前排演了迎接鼓乐,自己则和仪仗与诸军敬立静候。

待船将靠岸,我向前几步向来船长揖。

“越侯大人恕罪,家父言:礼乐为先。便未登此船。这里为仪仗乐队,还命我请越侯海涵,家父在下艘船上。”

起身。看到一个白衣少年,立于船头,向我回礼。我赞赏道:“士大人果有先贤之风。”

不用猜,我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我热情地与士公子交谈,他的教养很不错,但是行动言语之间,我觉得他还是一个鲁莽的武夫。

因为他居然很钦慕我。很期待自己也能有我的各种际遇。

这什么眼光。

嗯,我好像也鄙视了我自己。而且钦慕我的也不止他,而其他几位都是被我看好的。我可能还是有些成见。而且很深。

除此之外,他的身手颇矫健,应好武。

终于恭候到士大人,我的两位猛将随护其旁。一位确是庄重的老人走了出来。我忽然有了种歉意。这位老兄显然岁数不小了,让他跑大半个月过来,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我长揖不起,直到看到一双保养颇好的手扶住了我的袖子:“越侯如此大礼,下官如何敢受。”

但是您还是受了,我心中念道,那种歉意瞬间就淡了不少。

其下,官场上那套客套礼仪。仍就一番番做过。

士大人还特意夸我的乐官。

心中颇为得意。

他没有提及我那两位猛将,我也得意。

以我不足对其长而得其褒。以我之长对其不足而令其不言。岂不美哉?

当然这种得意之中还是略有不快。

故往乱世未见其行,得上命而未见其动。其能只限于一郡耳。若赞我武将骠勇,尚可言其心胸之宽,也可算是明辨是非。竟连场面上之礼赞都不曾说,至少我等礼仪尚周全,仪式也足够隆重;因是其心胸偏狭,恐长我志气,对其自重不利也。

故合浦之事,不能有所依仗,九真日南之乱,恐尚需我等全力。

那日只寒暄没多一会儿,其他设宴接风不在话下,然后早早让他父子与随从安顿休息。

然后找来我手下一干人,商议一阵便定了下来,关于日南、九真的事情。

韩暹,潘翔,小南,胡泽,射援着手准备赶去徐闻,由小南守徐闻,射援辅之。因秋后海上少风暴,重金酬请熟悉水路之人,速发至比景,朱吾,西卷,卢容,象林诸城并占之,其五城皆近海港,易被我战船登陆取之。其中特意命了以潘翔守比景,胡泽佐之,迅速熟悉当地风物人情,安抚民心为上,再做其他。九真各城皆深入河道,战船前去不利可由日南驻军联合士燮之力两边以步骑夹攻,再在水上策应,可保万全,也能避免士燮的戒心。

那夜两位夫人竟派人请我去,我立刻赶去向两位家里的领导汇报各种情况,以免她们担心。

“子睿之计或好,但会不会对威彦大人有所不敬。”

“我们这位小老爹总是这样,自为作主。几天不看着他,他就不知道是不是又头脑发热。估计之前太顺了,骄纵了。”

“铃儿,如何能这般说夫君?”

“无妨,这个……我就是打算和士大人讨论一番,实在他不愿意,我再动身。但时间等不及,他不做,我们现在不准备可能又得浪费一年光景。所以就让他们先着实准备,不过估计还是得我们来,我不会和他为敌,但得震慑一下他。”我那一番雷厉风行,疾风暴雨般的心性,这番就乖巧了许多。

“威彦大人毕竟是学识渊博,名声极大的宿儒,子睿是否对他心有芥蒂呢?这应对似对其很是不信任。”

“我未来时,他亦未领皇命。故其只守交趾,不问他郡,也就罢了。因原本非其责,何以令其担之。我来时,加其左将军,表奏上嘉之,其意便是望其有所作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在其位,我连其一封上疏请命都未尝得到。没时间等了,我会和他好好谈谈,如果他有为难,该我们去做的还是我们去做吧。”

“可……佩虽不懂军务,然今子睿以水军攻日南,岂非令威彦大人自危,因交趾离徐闻更近。”

“他早就如此布置了,若不是朱崖(海南)消息不足。恐怕他早去收复崖州了(史实上此时暂时脱离汉朝控制)。”某一直拆我台的少年孕妇无奈摇手道。

“士大人割地自重,坐拥交趾数年(正史中,士燮中平四年才成为交趾太守。因为他之后四十年都是交趾一地的太守,故而有后面一说,作者注),不升不降,这等土皇帝,其背地里的绝非他书中那般阳春白雪,雅致高远。这等人既不便得罪。但也必须敲打一下,免其肆意妄为,不知收敛。”

“即便如此。威彦先生也一直没有做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啊。”

“坐视邻郡乱事(正史里其有上书,然则时机和其内容看来有颇多令人指摘之处,故本书改变了环境后,少了这个故事)。而不作为;招揽众多流徙士人。却不为其表奏谋以官职,引为私用。其背后,是不臣之心,我自以汉臣为己任,岂可纵之。”越说我心里越有底气,慢慢理直气壮,正气凛然起来。

“子睿也真是思虑深远,佩实浅薄。铃儿。子睿虽有些方人,但逢事非意气用事。还是有其深谋远虑的。”

“佩姊莫夸,他会很容易骄傲的。你还记得了吗,我们拿苹果逗他,他抢到了苹果,都在地上乱打滚的。”

“哦,哦,他是不是怕我们抢回去?那时候他牙少,吃苹果得很长时间。”(苹果是那个时候肯定有的,《诗经》中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怎么看都是得瑟。从小到大,都这样。”

我不免幽怨地眼神看着她。

“看什么看,孩子们,别和你们阿爹学,要谦虚好学,胜不骄,败不馁。”伊人挺起肚子,有恃无恐。

佩儿笑得很开心,甚至还学着铃儿往前腆出肚子,然后自己终于忍不住笑着转脸过去。

当然,那夜我幸运留宿了。自然,那夜我没睡好,而且由于最近都是那些女人来照顾,今天我的出现,差点让院内巡夜的女戍卫当贼。所幸,鄙人身材实在不适合做飞贼。这俩南蛮妹子,惊呼了一声后便咕哝了两句听不懂地牢骚抑或恍然,就被刚被叫醒还睡眼惺忪摇摇晃晃的我撞到菜畦之中了。

然后我彻底醒了。

第二天赶紧向岳母大人道歉,不过岳母大人似乎倒不在意,倒是淳朴地问我是否最近有空,帮挖口井。

岳母据说耳朵不是很灵了,所以嗓门总是显得很大,估计两位夫人也听得真着,立刻在屋内大声表示反对。

我也疑惑,指着原本的荷花池,现在的鱼塘。

不是啊,后院阿才,阿茂他们几个的地没水啊,他们平日又有军务,没时间打井。

心中念叨:劳苦大众真是一条心啊,听起来似乎就我很闲一般。

这事最后是我出钱请了些城内专门打井的人来打的井。据说这城下有条暗河,顺着城内其他水井的大概走向,很快找到了个很浅就出水的地方。

浇水不忘挖井人,后来我们家餐桌上就出现了后院原演武场的出产。

当然,士大人吃不上宫城内的出产了,因为由于最近的干旱,菜都不怎么长,未到收割之时。不如夏日天天有雨,没几日便能收一茬。从这个速度上讲,其实我觉得种菜还是蛮神奇的,比种粮快多了,以前我一直以为和种粮一样慢,也就比养牛养羊快些。

由此就有话说了,自来了俄何烧戈家,最近宫城里多了些膻味。老四说馋了许久,常去那边族中买些,然后就在他院内起火炙烤,加些盐,椒便是一番不能抗拒之味。惹得一众吃货,频繁探望他这位“挚友”。自然包括我,作为兄长,不去看望兄弟,加上最近长期寄养此处的义女,成何体统。

于是,这次招待士大人,也多了这道菜。

士大人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儿子则开心很多,还问询这是什么。

想是那边着实没什么羊,便介绍了一番。由是引出陈仓之战,更是令其子赞叹不已。

由于士大人一直没有阻拦,我忽觉得,应是士大人授意其子多与我亲近。

其长子名廞。据路边流言说起他不是威彦大人的亲子,因其开始一直没有儿子。后来其妻抱养一个孩子后,便与几个妾生了好几个。联想到洛阳宫闱的那些事,总觉得这里有文章。但是自己也没兴趣探究此间秘密,便不多想了。

当然我也没有理由限制别人乱想,所以乱想诸人随意,不要乱说就行。

这种消息都不知道谁传出来的,以前还没听说过的,他们一来反倒就传开了,我总觉得他队伍里也颇有些大嘴巴的家伙。

早知威彦大人就是此地人士。此番知晓其祖居就在广信西北一百里左右的聚落中。佩儿对他很是恭敬,为其斟酒,还不时问些什么。士大人倒是有问必答,而且很是详尽,在我和他儿子聊如何行军打仗的时候,他们似乎在就经学进行了严谨认真的学术讨论活动。

不过就我的观察。佩儿是很佩服士大人的才学的;同时。士大人也渐渐显露对佩儿的见识颇为惊讶。

所以,我继续和他儿子聊,时不时留意听听他们的话头。

不得不有些丢脸地承认:有些听不懂。

有那么一刻,我有很浓烈的疑问弥漫心头:他们说的和我说的是同一种语言么?

觥筹交错之间,士大人竟主动找我叙话。

“未知主公之意,在民乎?在社稷乎?”

他想和我争论民和社稷孰为重的话题么?而且把君非常有技巧地忽略了。应该是要探明我的真实想法。

“无天下之民,何有天下社稷?”既然你不提君,我也不提。我还要再争取他一次:“此番确有事与士公商榷,便是合浦。九真,日南之乱。因新到,不明其乱之来由,不敢妄动刀兵,以安抚为上,今已夏日,秋不远矣,若再有祸乱,对秋收不利。此间虽一年多熟,但再误几季农收,便是将稼穑之民逼入野林挖薯蓣了。则如何是好!”

“燮实儒生,非将才也,不敢乱论刀兵。虽主公有命,然交趾自顾不暇,恐需再遣良将猛士,如今日迎我之两将,燮之众皆视为天人也……”不想干就不干,在这等我,似我有求于你一般。

有礼貌的说,我不是很开心;真心的说,我很不开心;发自肺腑地说,我非常不开心。

而且坦率的说,我确实不是很想让他帮我去打,打了后,封赏不好少吧,那几个地方的吏治得他说了算吧。那他实力增长太强,对我有威胁,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我还是更希望将这些地方掌控在我们这个小朝廷之下。若所遣官吏皆能为民之福祉,当不致再出如此祸乱,过去此处又不是没曾长治久安过。此番思虑,唯一的问题便是一个“若”。

“智不敢强求士公,那此事便作罢。合浦我自平之,日南也由我来,九真待我收回日南,再与威彦公南北夹击取之,近来我等正令公卿推贤良方正,举孝廉,荐策对,若交趾或其他有士公以为良士者,皆可举来,定当重用。到时九真之太守及各县令长,还希望威彦公能举荐些德才兼备之人担之。”

这位大人略有些迟疑地应允,此下,我除了礼节性为寿,便再未多说。

第二日,朝会,嘉士燮安南之功,授越国太师,假节,开府仪同三司。

这假节有说头。我开始给他加了左将军,现在又假节(可杀违军令者),显然很是合理。但他既不愿领兵替我征讨,这假节便是个虚衔,而且他实际上早开府多年,交趾那帮官吏都是他的人,现在我只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当下命一干人众在徐闻整顿水军,准备秋后出发,鉴于士大人在场,还让小南注意安置从崖州过来的百姓,打听情报,及时回报,为克复崖州做好准备;在苍梧操练陆军,随时待命准备进军合浦。

那天还邀请了各寨已经到广信的使节一同觐见,那个苏梅和那个圣女居然都来了,这速度稍有些快。

老四居然真的有些紧张。

诸人齐聚,按我们汉人的规矩那必须是要有宴席的。我就一直很喜欢有很多食物宴席,最恨的就是宴席不给吃东西。

大鸿胪当天晚宴前赶了回来,也是个巧事。没来得及给他庆功。也来不及问询各种细节,只能先是诸位兄弟一番嘘寒问暖。

苏梅的眼神果然不是很友善,那脉脉含情的眼神。感觉老四就是她桌上的烤羊肉,至少我看烤羊肉觉得比看其他都好,不仅看,还想动手。当然苏梅也不是一直看着老四,但扫视一圈最终还是会落在我这位兄弟身上。相对来说,那位圣女则回归了人间,应该是卸下那份担子。一副轻松写意。宴席间还专门找我的巫祝打招呼,甚而相谈甚欢,她们这个专业的人应该有共同语言。不过宴会开了一阵便是男人这两三个那两三个互相为寿相谈甚欢。女人则整个一起说笑。

除了我和我两位夫人一起在上面端坐,另外还有一个便是我家老四带了自己夫人过来,或者是弟妹领着老四来的。弟妹显然已经知道这个蛮女的威胁,我不清楚这个告密者是谁。不过苏梅显然有些无视我这弟妹。反而有些嫌我弟妹碍眼。

作为这里名义上的统治者,我决定象征性地和老四一家表示一下我的意见:四啊,弟妹啊,哥有俩夫人可能是有点对不住你们,看那苏梅意思,她是要预定四的另一个名额啊。

老四也是他们家名义上的家长,所以是弟妹来作为发言人阐述她们家的意思:没事,由我来挡这蛮女。

“妹啊。你真是条好汉啊,四。你看你怂的。”我尽力表现出我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哥啊,你也别乐呵了,嫂子和姐都在啊。”老四也倾情演绎自己不需要别人帮着声张正义的情怀。

当晚定下明日陪士大人去拜访三陈后人,然后再陪士大人荣归故里。

还定下此番再回来后的次日,趁着士大人在,操办徐大公子和小援大婚。

那夜开始整个广信都开始忙了。

当晚,留下我的阎大鸿胪,和张叔波大哥老四等诸重臣聊了半晌。大致知道那边是怎样的一个情势。他们终于同意我只带三百人深入了。因为确实我们也抽不出更多的兵,拿不出更多给养去那里了。

次日晨,乘着准备的功夫,先带着士大人去看了看打算给他修府的地方,说服他一定要在这里修府。士大人自然推辞不过。

他心情似乎放松了些。其实我的很多安排就是要让他安心跟着我,很多事情仿佛都是为了他的行程来安排。其实都是我们本就要做的事情,但我要让他感觉我是要等到他来才做这样的事情。并以国家大事的名义,急匆匆去办。其实,我至少希望他能坚定地支持我。

那日车队浩浩荡荡进发,路上第一次歇息时让下面的人设置了个射礼的场面。之前我悄悄问了威彦大人可否参加,他推辞了,我问他儿子可不可以参加,他同意了。于是我也没去现,并成功压抑了老四的表现欲,最后让小援去走了一下场面。小援到底是经过大场面,临时叫他也不慌乱,而且他家教似很是周全,姿势很是规范,地道洛阳范,加上箭箭全中靶心,肯定不丢脸。行完礼,我就言明此子为我亲族,但还只是一个二百石的刀笔从吏,希望威彦大人不要介意。

老四还是找到了机会。那天队伍上总有只我叫不出名字的孤鸟盘旋,士大人的儿子忽然有了打猎的兴致。虽然他在射礼上的表现也无懈可击,但几次瞄都觉得鸟飞得太高,又太快觉得自己射不到,未免丢人或误伤,便放弃了。

然后老四让人连箭带鸟送给了士公子。

我检视了一番自己队伍,居然看到最后一辆车上还坐着苏梅,圣女等部落使节。再看看老四那个得意的样子。

除了摇头叹息,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成一句简单的话:不做,就不会死。

为此我专门凑近了老四,质问了一番。老四还颇讶异,他觉得我心里应该是希望他露一手的。我大惊问谁给你这番自信。他说人家一个两千石大官的公子,你就找一个二百石刀笔小吏应付,肯定是要显示你的大官射得更好,我不得射么。

你难道不知道苏梅跟着?

咦,她怎么也跟着?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主公吗?

都是张叔和大鸿胪安排的。我开始也不知道,刚无意中发现的,就最后一辆车上。

你作为主公。是不是有点太废物了些!

小子,你就这么说哥的吗?我还不是信任你们都让你们安排的。让波大哥安排了护卫,让你嫂子安排了仪仗,让张叔和大鸿胪安排了随行人员。就这么简单而已。

哥,我被你害惨了。

我也没为他的出言不逊收拾他,他毕竟是会错我的意了,而且确实是在为我着想同时不自觉地把自己推入更深的危机中了。这次老四在苏梅心中印得更深了。应该说,老四这一箭应该直接射进苏梅的心里了。

我以前觉得爱神是像酒一样,慢慢将人灌醉。让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愿醒来。或者是如雪一样,飘飘洒洒的随风而来,将其他一切埋葬。只留那纯净洁白的世界和一个你一个她。不同的是。酒可随己欲而酣,雪却非想来就来。

现在我总觉得这世上应该会有一个爱神就是用箭射人心的。这个爱神比我以为的两种爱神都好一些,在于可以随心控制,但主要这位爱神自制能力确实令人成疑。

我曾看到,迷醉了苏梅的那第一支箭,但是现在的她已经被很多支箭穿了心了。

那个凶手居然还在我身边冒充无辜,我很想踹他下马。

老四除了比较车轮的解决方法让我对他一直有点担心,其他方面其实无可挑剔。也许对于苏梅,他的缺点就是婚配太早了。

苏梅脸其实很秀气。身材也瘦削,一点不像女将,比婉儿都显得文静一些,可那天那身手还是挺让人刮目相看的。若不是找了个一样使叉,力气又远超她的小南,其他人总觉得难得善了。

我的注意力转到随行的小南那里。小南今日居然没骑马,穿了一身很合礼仪的汉人服装,然后坐在弟妹边上,拿着卷竹简在问着什么。自从苏梅来了,弟妹感觉到了威胁,最近经常跟着老四。今日老四的表现应该还是令其满意的,至少她在安心给小南讲着什么,并没特别地往后面关注。

我纵马到他们车边,问小南在看什么。婉儿很是开心:小南开窍了,最近都很是用功,若不是嫂子怀孕,我就让他去兄长那里受教了。

弟妹不也怀着么?

没事,他不开窍,我下得了手。我怕两位嫂嫂手软。

小南眼神很是无奈。

我赶紧岔开话题,在看什么?

《战国策》(注:由西汉刘向考订整理编纂)。

小南今日穿得颇整齐,又学《战国策》,你这是要当策士么?

不是,就是觉得自己以前就想像大哥一样,总是一味用强,希望用蛮力取胜,现在觉得并不妥。

“小南,你这话好像有点伤人。”看着婉儿掩口偷笑,我不得不提醒小南,这对姐夫和小舅子真是一家人。

“姐夫和我说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杀伤兵卒更次,攻城掠地是最没意义的。你看柔哥一个人就让那么多山寨不与我们为敌,甚至投效我们,若我学会谋略,应能做更大的事。”看来老四看过孙子兵法了。

这小子继续说着说着就把那事带过了。不过我还是点点头,这小子是有进步,不再是以前的蛮小子了。

“现在就有件事情交给你。”

“什么事,主公?”这小子正说得兴奋,忽然听到我有事交给他做,竟然都称我为主公了。

“去给人家苏姑娘道歉。”我指着最后面的车:“你上次差点害了人家性命,当时你怎么了?不知轻重,不知收手。”

“哦,当时我还想着……心下有一股……不说了,我这就去。”小南似乎也为那日之事有些懊恼,看来此后没少挨批。

小南下车,便在路边恭谨站立等候,也颇有些礼数。弟妹看看小南,又看看我,一种似乎会心的微笑露了出来。

“你懂的。”我也笑着。

“谢谢大哥。”后面传来一声发自内心的感谢。

我已经拨转马头向前,闻听此言,便举起手摆了摆向弟妹示意。

“全军得令,就地休息!”一声雄壮的军令荡漾在山水之间。

波大哥的声音,难得一天他说这么多话。

不过他好像会错意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未完待续。。)

第两百章 再上征途

我不能当众折了波大哥的面子,便赶紧跑到士大人那里解释。

“士太师,又行进了大半个时辰了。这一路颠簸,先到树荫下小憩,歇息一刻后我们再出发。”老爷子是显得有些疲累,点头同意了。

我陪着这位老爷子下车行至路边,旋即有人支起了坐榻让士大人和我一起坐下,我只是躬身立于侧。还转身叫来士公子,让他过来陪着自己父亲。转身之际看到小南有些无辜地立于路旁,自己本是要等车过来的,现在自己是继续等也不是,走过去也不是。

不过少许几个须臾,他倒是下了决心,慢慢向队伍后面走去。

我这才转过身来:“士大人老是这样随着我们这般行军般着实辛苦,若下面您累了,直接让我们波司马停止前行。”

“无妨,这番总是歇息怕今夜都赶不到,这番歇息后,还是赶紧上路吧。”

“您先歇息,我去巡视一下。”我上马去波大哥那里和他说一声,波大哥很爽快:“中。”

霍兰那日居然也跟着,估计是老四安排的,也算懂人事。还带着几十个戎装整齐的女卒护着后面使节的队伍。而且这个瘦巴巴女人居然也是一身戎装,眼看小南越来越近最后那辆车,我策马过去把霍兰叫到前面。

霍兰很注意和波大司马保持距离。

我心中不免骂其虚伪。

徐颖则也注意着最后排的动静,我努力让他不要乱看。等回去你便要大婚了。

他却说自己在意的不是这回事。还反问我:主公不觉得奇怪,这女子和我兵器是一般形制,我向左司马打听过。那招式都是相通的,我怀疑她与我为同门师兄妹。

我说现在是你们小南兄弟去请罪道歉,先把那事放下,以后自然能知晓。

再次转到士大人那里,士大人说得赶紧出发,我让再歇歇。其实是我看那边小南正躬着,别这时候我再来个出发。那就是小南追我们车队了。小南肯定会觉得我在刻意整他。

“主公军中颇多南人部众,不知为何?”

“此地多荒地而我汉人善稼穑,南人各部因争夺地盘而不乏善战之人。莫若令各展所长,而令此地少荒田,而军有善战之兵。况南人对此地地形天气更适应,不宜染瘟疫。而原本随我者。多豫青兖冀之兵。深入此间山中,恐水土不服。我将令其屯垦,适应此地冷暖,再征发而用。”

“此诚善之善也,不过主公也需小心,南人多不受汉人军法拘束,有时恐有不便。另有一事,三陈之后。燮曾书信并以属吏邀之,皆为其拒。主公当如何用之?”

“愿为民而仕则辟之,不愿则邀其掌此地太学之位,传其家学。若皆不从,便任由之,自折去明公之乡即可。”其意某自当捧士家而疏三陈也,先哄你开心,等你走了我再去就是。

最起码得让他同意来。多请他几次,应该不会有那么清高的,清高又不愿为百姓办事的就不算什么真正的高士。但三陈名气太大,这就是算是个腐儒,我也得把他请到太学来,以彰文德。就如士大人再如何与我阳奉阴违,这太师还需给他。

我在官场也确实有年头了,当年马踏南宫都毫无忌惮,到现在凡事先考虑个利害,我是越发出落得“阴险狡诈”了。

回身看小南如释重负的回来,我才与波大哥示意继续前行。

再次出发,赶紧跑到小南车上,小南还在如释重负地喘气,弟妹已经着急问:“如何?”

“哦,人家一点都不介意,还不停问姐夫的事。”

“然后呢?”

“我都说了呗。”

“然后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我回来了呗。”虽然一脸小毛胡子,但这小子露出轻松笑容时,倒还是一副无忧少年的样子。

“你白读战国策了。”我说。

“你看来是欠揍了。”弟妹很彪悍地说。

我总觉得我们两个好像把反说话了,嗯,好像我的问题更大。

忽然一转身发现老四不见了,转身问,没想到弟妹倒还有气:“说了他两句,赌气骑马跑到前面去了。”

怎么总感觉这个世界在士大人来了后都颠倒了一样,还是我跟不上时事了。

作为哥,还是得去看看,路过士大人时,我说到前面看看情势。

跑不多久左边有处缓坡,老四在坡顶朝远方看去,英姿勃发,却又满怀心事,等苏梅车到,看到这一幕,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拍马赶上,到了这个出神的家伙身边。

“咋了,四儿?”

“哦,哥啊,没事,就看看。”

“被婉儿说啦?”

“嗯,我又没那个心思,婉儿却老是念叨。我还是自己主动找她说的这个事情,怕以后她误解,她还这样。”

“哎呀,有身子的女人么。总会有点脾气的,你没看哥都被你姐和你嫂子弄得如此憔悴了。往日里她们什么样。”我真是感同身受,不过我还不敢听她们说我就跑,看来老四是比我英雄,都敢尥蹶子了。

“唉,没办法,谁让哥你娶了两个。平日里我又特尊崇你。结果她老是觉得我是想要娶第二个了。”

“是啊,是啊,是哥的错,哥也没办法,哥确实不是啥好人,当年把持不住,没了章程,哥也不想,哥后来不是想尽办法把你姐拒了么?”

“忻姐也真可怜,她也是奇女子了,你咋能那样?”

“是,是哥混蛋。哥负了她,但娶了她。哥就负了三个女人。让她被一个真正只爱她一个的男子保护,岂不更好?”

其下越来越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总觉得怎么气氛就变成了对我这个负情薄幸。风流浪荡的邪恶封建领主的批判大会了。

“哎呀,听哥这么说,我心情好多了。哥我赶紧回去哄婉儿去了。”

“哦,去吧。”

这回换我在山头伫立了。

心里还真是五味杂陈。

片刻,车马仪仗尚未通过,又一骑上来,却是波大哥。

他沉默地从旁看着我。

“是要问我怎么了么?”

他点头。看来他每天说话是有数的。刚说多了,现在就得歇着。

“有点难受。”

知道他不爱言辞,也不需要他问。我便继续说着。

“其实有一个心爱的人真好,时时与她共度,事事与她分享,可我娶了两个。甚而连累了第三个。完全没办法享受这份愉悦。我总觉得自己错了,但回到那个可以选择的时刻,我却还是觉得无法做出其他选择。”想着他估计也听不明白。

波大哥居然点了头。

“我这种性格在平常真是害人又害己。”我故意说重,希望得到点肯定。

波大哥居然又点了头。

还是把话题转他身上吧。

“波大哥啊,你以前的家没了,这没办法,逝者长已矣。现在有一个人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她就把握住么?如果不喜欢就早点说。早点断了人家念想,不至于最后成了我这般。”

他居然还是点了头。我怀疑他脖子的骨头是没法转的。

“我先走了。”

他看着我,最终点了一下。

得让葛凉给波大哥看看脖颈,看看有没有啥疫症。

我骑马下来,在路边等候到车队,再与士大人打招呼。

回首,波大哥一身戎装伫立山天交接之处,远望前方,很是威武。

小南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猎装,也骑马上前。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姐夫赶他走的,估计又要和姐说甚肉麻话了。

他也注意到了波大哥:“大司马怎么了?”

“思考问题。”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果然,好奇的小南纵马上去了。

然后波大哥下来了,换忧郁少年小南小朋友留上面勒马远眺了。

我不清楚这以后怎么是个头,便留在了那里,继续看。

片刻后霍兰上去了,替下了小南。

后来波大哥居然上去了,队伍后端有骚动,被我和老四一同喝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觉得我应该带满朝文武都来的,这样说不定能有更多的奇怪的守望轮换组合。那个坡就叫它轮班换岗坡便很合意境。

那日傍晚在向导指引下拐进一个谷中,风穿谷而过,令人很是精神爽朗,因为快到了,各种讨论聊天的声音也都大了起来,小南和他姐夫都觉得这里很适合埋伏打个伏击。

波大司马看了两边却摇了摇头,这一番很多人参与了讨论,大多数都是站在小南和他姐夫这边的。

最后骠骑将军冠军侯的后人说:最近难得天气干燥,此处草木皆有干枯之兆,风灌谷中而沿坡而上,若下面的放上一把火,火必乘势而上。

然后又没有然后了。

士大人颇意外地看着后面还和我说:那个统领女军的着南人战甲的女子是谁?

“霍兰校尉。麾下一员女将。”

“主公手下为何有如此多的女军。”

“天南颇多部落以女为尊,又不事稼穑,避免其互相征伐,不若我征为己用。与其他以女为尊的部族谈事,以她们为前驱为更好。”

“那些女人能打仗吗?臣没别的意思,但官居此处多年,只知道这里风俗与中原迥异,其实我那边也有女子卫队,不过都是给我们的妻眷在外游玩时做个随从。”士大人似乎不是特别看得起女子,不过昨天和佩儿聊天时的诧异应该让他有所改观,这次如果再让他对女子能不能打仗有所改观,把他脑海中一些成见打翻,说不定会对我们有帮助。

“士大人可带了卫队在此?”

“有,除了犬儿。其他不是越侯麾下的都是我的亲随。”

“那太师挑个最厉害的。学生找一位女将陪他操练一番,如何?好的,那恕学生失陪。”

我给波大哥发了个手势。波大哥果断让大家休息。这谷内凉风习习,一干人都很惬意地歇了。

我先跑到徐大公子身边:“兵刃带了么?”

徐大公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说:“家父本就要让我过去提醒一下越侯,这里不该您跑来跑去,你就让我们过来就是了。别让士大人看轻了。”

“哦,徐大人教训得是。”我朝后面正主拱了拱手:“不过我本意就是要显得我等上下团结一心,更亲密一些不更好。”

司徒大人掩面而笑,再朝我躬身致敬。

我没那么想。只是脑子这时就是转得快。其实,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精力旺盛之时。多跑跑多好,等人来等人去太麻烦。不过提醒得有理。

得到了肯定答复,我让他直接把武器送去最后找苏梅,问她可否和别人比试一下。

再到弟妹那边。问问弟妹箭法可常操练。

弟妹瞅了一眼旁边伺候着的某小厮状夫君和某管家状表弟后。颇自信地说:“跟烈牙这种不能比。但我弓弩射程之内,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我弩也带了。”

虽然很开心,但还是要问一句,“为啥你要带弩?”

“那个苏梅要杀我怎么办?”她和银铃真是好闺蜜,这种奇怪的想法都能想一起。

还有最近女人们的世界怎么这么暴力。

转身正要过去,忽然又转身回来,指着那两个:“瞧你们俩这怂样。”

四冷冷回道:“回去我就拜访姐和嫂子,看哥英雄。”

我诚挚冷静地告别:“哥错了。”

我再次回到这里。一个褪了外面衣服的矮个壮汉正在士大人车前,士大人正在叮嘱什么。看见我来:“不要下狠手,留些情面。”

这小子露出一种狡黠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前面不是这么吩咐的。

“先给越侯行礼。”

“哦,这位大人不必多礼。”

“呃,你要怎么比?”这是我问的。

那边倒愣神。

“就是比箭术还是比兵刃。”

“刚才不是已经射礼了么?”

“射礼,君子之争,礼大于争。现在是和女子之比,游戏耳。不必拘礼了。”

“都行。”这小子倒挺有自信的。

命人先树了箭靶,比射礼的远些,还不时问那小子,如何如何。

然后看到悄悄靠近的老四,和他说:“你别帮忙,让弟妹觉得能射就直接射不用走过来了。”

在那边正在比赛的时候,苏梅也骑马过来了。

“你里面有能打的衣服么?”我很怕她把这身外套一脱里面是个光的。

“有,本来就打算找那位刘将军再比一次的,这次我准备拿双短刀欺近身对他。没想到您还备着我们南人的武器。”这女人着实彪悍。

“那不是我备的,就是徐校尉的兵器。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看那汉子到时候使什么兵器,你自己选择吧。”

“哦。”她颇惊异地转回去。

我都想顺着那声“哦”回身去看一下那个傻小子,都给机会了他都没问,这些世家公子是不是都是这般不懂得变通。

“还有,不知道苏姑娘可否愿意到我越军帐下任一个校尉职。”

“寨主命我们来,便是为表臣服,随时听候越侯调遣的。我们自当随时效劳。”

“哦,霍校尉,你过来一下。”

“主公,何事?”

“苏梅姑娘做你的副手吧,她比较能打。”

“既然是您的意思,肯定可以,不过是不是该先告知一下大司马。”我直接转身挥手,你们自己家解决,难道还让我给你们俩传话吗,当然口中还是要有表示的:“这不给你创造机会么?”

我还是不免转头,要小心有人报复,要说我这个主公是当得挺怂的。

还好有人心思不在报复上。

那边已然比过,皆十矢十中。

我也觉得皆大欢喜。便说不再比了,就是个平手。

毕竟赢了,士大人面上也过不去。输了。我倒没什么丢人的。

场面上我继续帮士大人捞场子:“这位大人已经射了箭,气力少亏,我这边女子上阵是两人,若五十个回合平手,便是大人赢了。”

这人使的就是腰中所挂之剑。

那边苏梅看了,提叉下马。

士大人之子看着都呆住了。确实作为南蛮女子,苏梅长得太非主流了。一张如同中原大家闺秀的秀气脸庞。只是那一层英气却是我在那些官宦小姐们脸上从没见过的。小四嫂子算个例外,不过小四嫂子看着便是个刁蛮美女,少了苏梅脸上那番婉约。想来我那赵四哥日后在家也难免如我等兄弟一般了。

不过拿着武器的她却透着一股野性。行到近前,很是有礼地鞠了一躬,那边愣了神也回了个礼。

苏梅在地上插好叉子,松了腰带。那一刻果然颇多探头探脑和在旁热烈期盼的青年将士。多动机不纯者。

未想那一身汉服襟袍甩脱,内里却有一身紧身的黑色麻布衣衫,勾勒出颇好的身形。脖子上的坠饰也给她摘了下来,看着她仰脖拨发束紧的样子,人群中颇有些唿哨和欢呼。

目光所及,只一点略有些不协调,就是她居然踩着鞋帮趿拉着一双绣花布鞋。不过旋即也踢脱了。缠着绑腿光着脚站立野草丛中,再提起了那杆看着就令人胆寒的三叉锯齿戟。我记不得以前有没有给它起过名字。不过看一次就想再起一个名字。

围观者不免有好心的好事人担心,说这草中碎石多。

场面上两人已经无人在意这个问题。那个士大人手下倒是沉静,苏梅也已经完全在这种气氛中了。

乍一交战,立刻发现苏梅的这种兵器竟非常克剑。叉中锯齿只要绞住剑身,苏梅就立刻逼住让他抽不得剑,旋即连身体带叉一起拧动。那汉子似乎劲是不小,但却被逼得用不上劲。苏梅那边却颇是轻松,场面上竟是这个俊秀女子用力气压着这矮个壮汉似的。再如此下去,真是不需要五十回合。

那汉子兀自也很是着急,手臂还需平伸,否则这瘆人的齿尖就戳中自己,自己要抽剑,那女子的叉子却很是熟练地左右纠缠,让自己无法使力抽出。

士大人脸色不是很好看,但还尽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不得已,看向烈牙。

烈牙注意到我的目光,但他想假装没看见。

我瞪了他一眼,那边波大哥也扭转马头。

烈牙想努力表示自己不想插手这事。

我用手势表示如果是我射,我怕直接穿了这两个。

最后烈牙征询了一下,弟妹似乎勉强同意了。

也只消一箭,完事。

两人都受了一惊,各自抽身,那箭正中叉剑之间。

我赶紧出来打圆场,说两位都太认真,这样下去难免有折损,便算了。

看得出来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士大人夸了那位女子武艺高超,还问苏梅是否这里武艺最高的。

苏梅表示不是,也不知道谁是,但上次被一个小将差点杀了,也是那位左司马将军用箭解的围。

手指直接指向了那边车上的一个华服少年,这小子这衣服换得够快,看来弟妹心情变化挺快的。

这边直接去趿鞋,也没说什么。捋了一下额头上汗水和散落的碎发,一手搭着衣服,一手提叉就走了。

一众士大人亲随都颇是惊讶于此女的洒脱。还去查看自己的同僚如何,这位汉子颇有些不服,还和人说着如何难受,如何使不上力。

我很想让他使一次力,但总觉得自己以大欺小,以高压低不是特别光明正大。

未想山坡上传来了声音:各位大人来这里何事?

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妇模样的人,似乎一直在看热闹。这时才出面,缓缓一步步走下,山坡上还站着几位扛着农具的。

我自然骑马过去,下马,恭敬地行礼,说明了来意,希望能给指个路。

“哦。找我们家二郎,那便跟我走吧。”这位并没有隐瞒,看来就是陈郎的那位刚寡居回家姐姐。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还请上马。我牵您去。”

“唉,你们这些官吏,定是你们那越侯要你们这般做的。”

“嗯,是,是。”

“哎呦!你们这阵仗可真不小。”这位大姐倒不生分,很熟练地上马。我问了方向,便牵着她走在前面。

后面人不敢言语。这位大姐便没了遮拦:“你们怎么到这里还有这么一出。”

“哦,谷中风凉,正宜休息。无事之时,游戏而已。”

“你们越侯手下颇有些女能人吗?”

“嗯,自是应该的。”

“为什么?”

“因为越侯是和他的发妻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学问都是妻子先教的。而后方事有所成。自是不敢亦不能有轻于女子。”

马上那个似乎没了话,怕是触动了什么。我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我意识到了些什么,特意这么解释的。当然,这解释也是实情。

就这样一路进去,慢慢开阔起来,有桑林,农田,皆井然有序。似一个村落一般。

迎面来了一个弱冠少年。似是有人通报,出来迎着。看到马上女子似是有些奇怪:“大姐,这是为何?”

“越侯派来请你的,徐大人来找过你几次,以前士大人也请过你,你不都没去么,你看这次的阵仗。”这少妇还转头兀自奇怪:“为何你们本来一路还有说有笑,还在路上游戏。怎么这会儿了,倒这么安静。总得有一个人出来说说话吧,地方我都带到了。”

“鄙人便为越侯,此番交趾士威彦大人前来。故特而请来一同看望。望不吝赐教。”我明白后面沉默的原因,这时我也不需要隐瞒了。

马上人倒不惊慌,似乎还有些恍然:“我说怎么看谁都听你的话,还以为你是越侯近臣,却原来就是越侯。”

“大姐,不好这般说话吧。”这位青年都觉得自己的这位大姐有些过于豁达。

“无妨,无妨。对令姊之风度,智实欣赏。”我转而对着马上依然坐着的那位少妇说道:“智将重辟崖州,那里为里人聚居,女尊男卑。特而想聘您为崖州牧,不知您可愿担当?”

后面一片哗然。

我却继续说道:“说是州牧,其实却可能管不到几个人,主要是保护当地汉人,协调汉里之间关系,往年多数崖州官吏,不能尊里人风俗而为里人所恶,此官家之过,却怪不得里人。若能复,望有人传我稼穑之术与里人,保汉人一方平安便是了。不知陈家大姐可否?”

那女子似乎有点动心,不过还是否决了,说自己先夫去世,自己回娘家还接回了同是寡居的婆婆,自己还需要照顾年迈的婆婆。

官家自当在儋州设州牧府,可一同接去。

那女子还是拒绝了,说婆婆最近身体不好,不能多动。我还命人快速回广信召葛凉来。

拜访一番后,寻了空地,军士们搭起了帐篷。陈家大姐却过来寻我们队伍中的女人,说今日正好做块曲,说需体重适宜,没有婚配,面容姣好的。

队伍里数位军校倒也懂这个,觉得这里规矩有意思。他们说倒是知道用人踩曲蘖比石杵碾了好些,但这没有婚配,面容姣好却是为了什么。

陈家大姐思索了一番,可能就为了念想好。若让一个臭脚恶相大汉在上面踩踩,你们知道了,喝酒怕也没心情。

众人大笑。

被她选中的便是苏梅和那个圣女,圣女叫青珊,这是陈家大姐自称静姐后,圣女自己报的名。其他人没被选上,据称是因为四弟妹早有婚配且有孕,霍兰平日行为像男人,而且看起来像婚配多年的。

说这种话的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我都乘着公愤时上去加了两脚。

然后陪着士老爷子去看她们做块曲,我以前也没见过,只知道是为了准备酿酒的。仪式就在此间一个空场,一股混杂着各种味道的香味,旁边的人也围拢过来,仿佛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看着周围人越围越多,不仅有本地的也有我们这边闲下来的。便征求士大人同意一起到了旁边坡上远观。

此间竟有一个乐队参与,不过似乎原本也就是庄稼汉,这时也洗干净换了整齐的衣物。搬来钟鼓笙等物。那边先一起祭过酒神这边便开始踩曲。

那边似乎是用好酒濯洗过几位女子的赤足,便让她们随由心性在已经倒了曲蘖的模子上舞蹈。

汉家女子抑或婉约小步而舞,抑或仅仅循规蹈足,两位南蛮女子却很是开心,随着音乐跳跃起来。周围的人也兴高采烈,也跟着快乐起舞。

好一番期待丰收的喜悦。

队伍中的很多少年都会被他们迷倒吧。

至少碰到小援,就看他与徐颖。小南聊时也眉飞色舞的。觉得将来得和李家两位妹子好好谈谈这个问题。中间也就小南可以放肆一些,他反倒是中间情绪最平淡的。

最后,居然是苏梅来找徐公子问武器的事情。才算了解,两个人说的师父长相是相似的,不过在苏梅那里这个人是一个汉名,在徐大人家时。这人是个南人名。两人就武器招式和小援对练了一番。倒真是一般无二,小援也很是兴奋。

不过看了一番,我在旁实在看不过去。上前建议苏梅不要乱和别人角力,徐颖不要乱和别人玩虚晃,都非己所长。

为了作为教材,我在附近寻来一根可做廊柱的圆木,给了两个人一人一树墩子。打掉了苏梅的武器,逼开了徐颖的招式。最后还安慰一下他们。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般力气,但是要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苏梅应多借灵巧,徐颖应多贯力量。

转身看到了士大人父子加亲随一干人等。除了士大人,其他人似乎都觉得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事情一样。

我自我解嘲道:智,唯力大耳。

当夜,陈家二郎来拜见我。说士大人刚走,自己推辞了。还反问我为何要亲自来,却让士大人来请他。这我猜到了,甚至清楚他是要来直接回绝我。以免一次次这般。

“智,本非学者大儒,恐唐突斯文。智本粗人,还是明言为上。此一路所见,虽未见,心亦明也。令姊所嫁,绝非寒门,然寡以携母归,则必是恐家中无人经营,而使祖业受损,令姊难以心安也。由此可见,君必不善庙堂之术,而此为令姊之擅也。君必望彰家学,未若为博士祭酒之类教授之官,传授家学。令姊不愿为官,名为其母,实为汝也。若其受重用,而君无人提携,令姊必难接受。君居于山中二十载,不谙世事,虽有益于修身,然于世无补。故智望聘君为博士在交州太学教授家学,未知可否。”

“越侯为何不自己来说?”

“因我就是要虚位以待君。若君不愿面我,何遑外界万民。”

“此事,我需去与家姊商议,多谢越侯美意。”他有些没想到,沉默了片刻。

这最后一句,我是能想到的。于是我只是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日,他家大姐又来拜见,只需知道他们的忧虑便行了。全部解决,终遂心愿而去。

徐司徒很是佩服我,他没想通。

其实我是凭着感觉蒙的。

我是打算,如果我失败了。就等两位夫人生下我们孩子,再带我一起过来。

其下到士大人故里隆重祭祀一番,便回广信了。

回去时很多人都换了马,到那个坡前时我出于怀疑,故意让休息了一下,结果这次上面真就站满了各式人马。

估计都是想看看我们到底在看什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回到广信后那几日忙得要死,各处跑遍,其他都是计划中的,就宋那里是一个例外。

本来是叫他过来的,这回我自己过去。

秋鸾一直住在这里,似乎心情也好了很多,看见我似乎也笑得出来了。两个人兄妹相称,宋还教她些规章典故。

我让宋注意提点一下以后太学新来的博士祭酒,结好关系。教秋鸾的那些再深入一些也可以教教陈博士。

我心里不自觉把那个陈家书呆子和秋鸾合在了一起,应该还不错。

难得拢家一次。乖乖当一阵好老公,不过两位夫人也没怎么为难我,就是叮嘱了很多。其实我离出发还有不少时间。

次日,徐家公子连带着小援一同大婚,我和徐老爷子都作为长辈穿得整整齐齐,这一穿正装就不能乱跑了,之前只能在后院随便聊聊,徐老爷子乐呵地不知道说什么,还给我指哪些草。什么特征可以克制蛇毒。

我认为这时节教我这个是觉得我去西边一定会被蛇咬么?还是觉得他当年路上教了这招才从我这里拐了一个李家妹子。

女方家长是我家,两位夫人不便,于是老四代我以兄之名送过来的。我就记得李大人抗击过鲜卑。这个关系真的很乱。

请了士大人主婚,知道了两位新娘的身份,士大人也颇是惊讶,对徐大人很没有城府般的得意稍有些不满。

小朝廷给了小援配了个官舍。不是很大。倒也清静,让他好好做事,自己养家。征询了两位新晋的夫人小妹的意思,媛似乎还挺有心思跟着女官们做些事,婵似乎顾忌公公婆婆没有附和这个想法。

至于小援这孩子结婚后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就傻呵呵笑,让我不得不赶紧提醒他给家里写信。

鉴于刚在婚宴前学习的知识,回去关照了一下岳母大人。让她小心蛇,没想到她直接抱出一捆晾干的蛇皮。据说蛇肉都熬汤了。

让我不由得仰视了一番比银铃还矮一头的岳母大人,我觉得蛇们会不会在宫城内立牌子,上书:内有恶婆,切勿擅入。

士大人把士公子留在了朝内,自己很快便告辞离去了。

他知道我要去西面,甚至还帮我修书一封,说给那边一位姓雍的大人。还说一定带上他儿子好好磨练一下。

我很欣慰。

随行的人,最终决定是士公子,葛凉,苏梅。

对于最后一个人选,我总觉得是老四的特意安排。不过正主并不生气,还很期待。士公子也很开心。至于葛凉,似乎去不去和他都关系不大。他和我们普通人一般不在同一个世界。只是安顿了一下手下几个医官的工作,就自己收拾行装了。

鄂焕以自己从那里来的理由申请也跟着,受到了大家善意的嘱咐和祝福,并一致通过。尤其是陈应和刑道荣和他交情似乎很深,彼此之间说了很多。邓茂认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出自《战国策》),所以恶脸相亲。由此我知道他和小南关系应该很不错。毕竟小南最近在读什么书,我刚知道。

张林也想跟着,遭到全部同仁的一致否决。宋劝慰了他,然后向我表示,千万别带他。

一百五男兵,一百五女兵,皆本地百越人,盔甲武器形制皆被剑锋统一了。不像我们汉军,也不似普通山寨野兵。不过带了很多仪仗,还专门操练了一番。此外鄂焕带了十几个和他一起过来的,说都是熟悉那边附近风物地形的人。还有些其他百工之类,整个队伍三百五十人。

有人提意见,说这个队伍配置没法打仗,因为女人每个月会有几日不适合,而有时候打仗是没法挑日子的。我说如果是为了去打仗,我也不会只带这么多人,而这一路阎柔已经替我们打通了关节,我多带女兵,加以仪仗,更显得我并无恶意。毕竟三百人对很多山寨来说也是不少的兵力。此人再问主公不是要伐董么?我说我可以借别人的兵啊,毕竟有很多势力直接被董贼威胁着。也就是因为明白这一层,两位夫人才会同意我去。

还有人继续追问我,为何抛下封国自己离去。我说越国一切已经步入正轨,每个人专擅其守,各司其职,未来亦有详尽规划,如何执行,皆有法度,有我无我其实问题并不大,但是那一路有我才显得最大的诚意,尤以那位南王还是我的结拜弟兄。

仍有人不死心,当着我和夫人在一起时问道:这样不显得主公在朝中没什么作用?

我指着他:“哎,小子你说对了,我在此地越显得于事无补,朝廷里的人对我越放心。”

“您不是四辅政么?还担心这个。”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四辅政。”我笑了。

剑锋还我打了一对短兵器。他总觉得我舞剑会砍了自己,而我又颇好乱砸乱抡的流氓打法。在天南密林窄道上,短兵器好使开。他给这兵器起了好听的名字:风云震山杵,其实就是一对粗铁棍,就是上面有些竹节一样的凹凸不平的纹路,说这样打人更阴险一些,符合我真正的心理。

他这嘴比三叔是损多了。

除此之外还给我打了一杆长兵器,就是狼牙棍去了刺,另外上面的刺猬球变成有棱有角的锤子样的东西。他说这样不容易暴露我的身份,而且比师父给我打造的枪更符合我的喜好,那些棱角就是为了更阴险一些,符合我真实的内心。

他这嘴确实比三叔损多了,不过他还挺能为我考虑的。

我去看望了两对新人,嘱托了一番,主要在小援和小媛的家里多坐了一阵。子实吾兄也,故而两个女孩我是直接当亲妹妹看的。我称这两口子为援媛夫妇,两个小孩似乎彼此还有些羞涩,但是已经颇有些默契,一个人倒水,另一个便赶紧接着再递给我。银铃给安排的地方,不是很大,但是很干净也很幽静。我觉得很好,对这样的年轻人,修身齐家,进而治国平天下,这种条件不会让人惫懒,也不会让人厌倦。我甚至有些羡慕他们俩,如果我能和银铃就这样在某一个小城里做一个小吏,不愁吃穿度用,就这样一辈子,岂不更好。

我告辞回家时,仍在想着。最终的结论是:若是治时,这样自然无妨;若是乱时,我这样应该是有些自私的。

我记得我和两位等待我的夫人说道:自襄阳而至雒阳,又自雒阳而知广信,已至天边,而入天南之地,已在天外之境,险山恶水,瘴气病木,只间或如孤岛般的汉家城寨于其间,智于天下之无私,则于夫人及诸子女则似无情矣。幸得贤妻之助,此行,智必成其功也,且待吾归。

那一天早晨,薄雾,风中传来烧秸秆的味道,我离开了广信。不时回头,直到广信消失在雾霭中。

我再也没有回头。

我也不能回头。

风从背后吹过,带着水汽的味道,身边不知谁说着:“天要变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他乡遇“故知”

夏日尚未远离,天南的未名山里不息的风刮在身上却已然透着凄凄的凉意。山间回荡的凄厉风声仿佛无时不刻不在嘲弄着浑浑噩噩的我。没有那道熟悉的城墙保护我们,离火堆几十步外便尽数被未知的夜色吞噬,只余可供无尽遐想又随时变换的黑影轮廓。

有时只是一阵忽然肆虐起来的风,便带来一场扰人的山雨。那些水滴打在脸上,仿佛只是飘落在脸上的泪珠。

有时万里无云,星汉璀璨,仿佛就是故乡的灯火,山间也换做轻柔的风,如幼年抚在身上的少女的手,招呼着我回去。睡着了,也常常回到襄阳或者广信,铃佩一同向我招手,若幼时曾忆,若近时新记。

这次离开家的感觉,和上次孤身赴北截然不同。上次虽然对家有不舍,但仍有一丝难以压抑的兴奋;这次却只有不舍和眷恋;孤寂的夜里,每次心头涌起那种对此行的浓浓厌倦时,我只能告诫自己,自己欠百姓个交代。

葛凉有些鬼,他居然能看出来我的想法。他问我为何不能派手下得力之人去做这个事。

我说这是我对百姓之信,若仅因自己可以指派别人,便让他人深入敌后千里为这种艰险之事,即便成功,对百姓而言,我也非诚信待民。而亲身前往,即便此事最后失败,甚而身遭不测,至少我未失信于民。

葛凉难得唏嘘道:两位夫人如何同意?

铃最知我心性,便知此行不可阻;佩既知我此行之意。又怎会阻拦。

葛凉确实鬼地补了一句:既如此,君何故怅然?

我似乎也想通了。

于是第二天,除了些许公务安排。一路上我都尽情享受美景,外加和随行的人聊天谈心,在宿营后我还主动找鄂焕切磋。

过了一日就不得不承认最后一条似乎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主意。

这个队伍中的女人多数或者说全部都是好战分子,外加原本就几乎全是好战分子的男人们。这一打得热闹,就麻烦了。尤其是那些南人婆姨,她们中有人差点把上面衣服都脱了和我较量。

我累得半死,葛凉居然还自以为是地平静质问道:为何不找我?

我喘定着指着还算整齐客气的队伍:排队去。

士家公子也很有兴趣。甚至自己也想要排队,但是被随从劝阻,认为有失身份。为了安慰士公子的失落。即便累得半死,晚上还会专门召见他,和他在帐篷里谈谈白天的打斗,讲述其中关键。再稍微各执兵刃。以不把帐篷拆了为度。自然,我更累得吐血。

每天和至少三十个以上的人打过架,晚上还得给人开小灶,睡着基本是没梦的。就是有梦,梦中也见不着铃佩二人,只是一场场无休止地打斗。起身常能看到身上被子不知何时被蹬飞了。

总算把回家的种种杂念压住了,觉得先撑下明日更重要。

有几天想休息了,可一扎完营就有人排队。那个挨千刀的葛凉甚至创造性地开始发号。让大家不用排队,让随军的司鼓吏击鼓喊号就行了。虽然对普及我汉人文字尤其是数字有益,但却让我毫无休息的机会。

甚至严重到早上都有好事者架着鼓吏,在帐外排队等着。她(他)们觉得吃饭拔营之前,我应该还有档期。

生活真艰难。

葛凉这小子因为做了这么多助人为乐,广受好评的事情,受到了广大南人男女士卒的爱戴。一次例行行程商议,我便把兵权交给了他,说我不在时,便让他指挥,让他为统兵者,理由大家也都认可,他们主动巴结了新上司,并多少表示了方便自己排队走后门的想法。

可惜新的统兵官自己却一直没有排上,鉴于他在此上也没那么有热情,我也没机会搭理他,或者说没空搭理他。虽然我非常想找个机会搭理他。

直到有一天到某个南人寨子休息,事情有了些转机。这个寨子受苏梅家主人节制,她帮我们安顿下来。偏巧又赶上大雨下了三天,我才好好休息了一阵。这一路虽还在郁林境内,但已是我汉家城寨、聚落与南人山寨杂居其间,不过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这些聚落大多也筑得和城寨一般,显然过去肯定有过不少不怎么平和的故事。

那场雨后天凉了很多,又等了两天地干了些,我们才上路。这一番出了郁林便没什么汉人聚落了,此后我们便如断线的风筝,没了后应。

后面几日山路越来越崎岖,所幸南人对这种山路毫不介意,草鞋绳断了,直接光着脚都健步如飞。我却略有些艰难,倒不是脚疼,主要是脚大,这路面崎岖不平,常不好搁齐我的全脚掌,加上个子高,总觉得在山脊上晃晃的。还好前面许多日练得体力还好,又歇了几日,倒还真坚持得住。葛凉却很适应,没看到他掉队。鄂焕也很适应,还兼带观光。苏梅更多是一马当先。对士公子稍有些辛苦,不过这小子确实不错,虽然下人总是不时担心问候,他却从没叫过苦,也没让人来帮忙,至于搀扶什么他总是赶紧推开。

这里山势险峻,从未尝见,常两道山脊只数十步之遥,其下悬崖却深有千仞,如有天斧砍斫一般。

有时能看到那边有牧人赶羊经过,只能打个招呼,那边人也热情友好,经常还会唱歌应和;有时也会有猛兽路过,不过多是瞅我们两眼,就漠然与我们渐行渐远。

自然也会碰见这两类情形碰一起的情况。

我们是先看到一群貌似无主的山羊在山道上稍平处吃草,有些山羊居然能顺峭壁往上。到更高些的地方吃草,我想着幸亏在这种狭窄的地方,否则牧羊人都不知该怎么收拢这些羊。不过也不知道牧羊人跑哪里去了。却忽然发现一只漂亮的豹子从稍远处一棵树上跳下,顺着山路便走过来了。

羊群立刻骚动了,能往上爬的都爬了,只余小羊不知所措,在崖壁前凄惨地叫。不知从哪里跳下一个穿着破烂羊皮的牧人,拿着长杆鞭子,嘴里嚯嚯不停。手中还将鞭子舞出响来。

苏梅忽然转过头来,问我们谁能射那个豹子。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带了弓箭的。果然不是老四那般什么都想着先用弓箭。要不是这道天堑,我倒想着是拿我的铁杵锤死这豹子的。

赶紧张弓搭箭,瞄着那个豹子。心里盘算这上面的风向,就是一箭。

我很不希望的情况发生了。偏了。

可能是把风想大了。箭插在豹头前面一两尺的土中,倒是把豹子吓了一跳。

队伍里一阵惋惜。

我努力让自己不至于脸红。平静道:“万物皆有其法,豹亦有灵,我已行吓阻,若其能去,则止其杀戮,便可。众将士,且行聒噪!”

一时倒颇是安静。

那边豹子也有些惊疑不定。不过还是冲着我们这边龇牙咧嘴。

鄂焕明白过来,我的话可能大家听不懂。赶紧带点口音喊出来:“大伙儿呼叫喽噻。”

南人战士们这才都叫嚣起来,各种奇怪的声音都发了出来,很多奇怪的声音我都没想过居然能从人的喉咙中发出来。不过战马倒是很安定,看来习惯了。

豹子真的被吓地转身跑了。我收起了弓箭,仿佛我真的只是为了吓阻它。

苏梅问,豹子再来咋办。

我很想回她:我又不是老四,没射中又有什么办法。

当然,不能这么丢脸,也不能让她又想起老四。

如果我们没有遇到那场雨,不会耽误这几日的日程,我们根本不会在此时与此景相遇,也救不了它们。豹也有子女,若其死,其子女亦当绝矣;上天有好生之德,万事万物皆应合天理。当我生,则我生,当它死,它便死。

她竟然真相信了,似乎还点头加继续思索了。士公子也信了,也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仿佛还有自叹不如的神情。鄂焕的脸部表情一直在无辜的凶恶和普通的凶恶以及死有余辜的凶恶之间变化,看不太出来。就葛凉不时冷笑,一看肚子里就没啥好水。

过了一会儿休息的时候,葛凉主动要帮我把脉。得逞后,悠悠问我:“您是不是想射中,没射中。”

“嗯。”我决定老实承认,这小子有点鬼,不好糊弄。

“编得真好,我都差点信了。”

“我身体咋样。”

“没啥,挺好,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撒谎。”

“把脉能看出撒谎来?”

“撒谎时,脉像是有异动的。”

“哦,要我当时掩饰,你能把出来?”

“嗯。”此贼袖手而去,那一刻我相当希望以后让他插队。

不过此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排队和我打架的序列中,我总觉得他已经预感到我极有可能要私报私仇了。他应该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总是摆出一副有些遗憾,但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像他真的很遗憾似的;我也意识到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也总是报以一副有些遗憾,但是无可奈何地表情,因为我是真的很遗憾。

阎大鸿胪来往此间所为很是充分得体,这一路很是顺当。按着他给我的信息,给每家带的礼物都能让他们全寨子如过年般庆贺,招待我们也不遗余力。其实说来我们带的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让我总觉得有些占人家便宜。比如有一家送了一百斤铁,人家居然就杀了好几十只羊,有些家给了些珊瑚和珍珠,寨主就心满意足,摆了一道流水席款待我们全部的人;甚至有一家直接给一袋贝壳主人就差点哽咽,据说他们那附近就用这个买卖东西。想来我们字中财物多有贝,按说我们汉人的古人也应用过这些。士公子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兴奋不已。苏梅司空见惯。葛凉有一种类似地但明显欠揍的表情。就鄂焕继续保持一种若有所思的凶恶。

总之,这一路两个月过去,辎重反倒有所增加。路过兄弟的地盘时。兄弟专程从他的大寨赶来,与我畅饮。知道我还要往西,问我需要多少士兵帮忙。我婉拒了,提醒他现在他自己内部尚未完全平复,我自己过去收敛我汉人难民,再行训练,他勿要担心。

兄弟很感激。与我一醉方休。他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大鸿胪也报告了我。他说最多借三千。我觉得一千都不必了。因为我约莫是知道有人是要请我帮忙的。自然我可以看看他的诚意。我带着和他颇有些芥蒂的南人兵将去,反倒会所不利。

秋天也到了,如小孩脾气般的天气温和了些,路面也渐趋平坦。周围虽仍多山。却没有之前走过的那么崎岖的山路。还颇多空旷无垠之所,没想到天南边也有这么好的草场。云悠闲如我们一行一般在草海之上徜徉,只是它们更飘逸一些。我们都很畅快,就鄂焕稍显得凶神恶煞一些。

受兄弟节制的洞寨过了那参差如林的山脉后便稀少了起来,但他们受兄弟的安排,还是盛情地款待了我们。

自这里开始,就是那个可能需要我帮助的部族的地盘了。我们称他们句町,好像听说过是九个部族联盟的一个大部落的意思。大鸿胪说他也没到那里。但是他派的人还算被友好对待了,但是明言。只见我,他就不用自己去了。

于是,我来了。

他们的汉话很好,也自称自己是句町人,对我们也没有敌意。一番礼节做完,就让我彻底松了口气。

他们明确地提出要我像帮南王一样,帮句町人再要回句町王印。说是当年新莽下面的人诱杀了他们王,自我朝重作,虽然安抚了他们却没有再分封。他们想要回这个名份。

这事我知道。在广信时,听完汇报后,我不出意外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我去问我的佩儿,然后大概就明白了。当年句町人曾帮我大汉弹压了多次此地的叛乱,使朝廷看到了他们的实力,便封了王,以为藩属。至新莽却三度派人征伐,使其实力大减,待我朝于洛阳重起,未对其大加封赏,以免其它实力为大者以此为由再求封赏。时至今日,句町又见兴起,而我汉室内乱之忧已越发明晰,自然是可以帮他们求此封赏,并假其力而有所为的。

当然,我提出了平叛借兵的条件。并许以周边几个一直攻击我们汉人市镇的小部族土地。最终争取了他们五千的兵力。他们确实够诚意,不知为何我觉得应该更有诚意地对待他们,而不只是利用他们。

我带着人很顺利地将附近几个汉人城收归我手,名字都很怪,怎么听都不像我汉人的城寨,让我想起明孜。我知道光一个越侯是没有多少实力的,但身后五千士卒不是假的。他们估计还惊讶于我怎么能带这么多人来,再看看怕又觉得眼熟了。这些汉人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都有好几千人口,加起来也有几百兵力。多是本地富商私募,官员也是他们拔举的。这些城寨之间也没什么太多关联,最多有些商队往来,完全如水中孤洲般。附近险要处也有些聚落,也大多是这些富商的别院。他们投靠了我只是为了我能保护他们,与我而言,也只是帮我有了立足之地。了解到这些,我自然不是只找官员训话,而是把富商们聚集一处,我想在这种地方,他们也只能依靠我,也必须依靠我。我问他们附近那几个与我汉人有隙的南人部族是否影响他们。这干富商果然一肚子苦水,只是苦于没有实力。常常逢到特殊日子还得主动送点东西,以求平安。

和商贾我没打过太多交道,子涉算个商二代兼官一代,不好类比。我觉得至少按照市场上的规则,得需要讨价还价。于是我提出一笔交易,让他们估个价。说我把他们干掉,你们能给我提供什么。

他们除了把城寨送我,还愿将全城的租税按汉律上缴。

仿佛很好,其实很假。本身。这些都是我汉地,也本该交给朝廷的。他们隔绝在天南这么久的赋税都充了自己的腰包,这时候还想一点不吐是不可能的。他们生意人。应该明白,我恢复此间之治,便不打算再丢还给他们。我的到来能给他们带来一个平安的环境就行了,他们做城主,维持此间运转,还要兼顾保卫和征战,耗费也是很大的。

我在汉律基础上给商人减了税。但是要先交去年的,充作军资,然后让部队归我调遣。然后让他们将百姓重新登记造册。按百工、读书人等归类。辛苦了一下葛凉和鄂焕,让他们督办,着装整齐的鄂焕负责吓人,貌似懒散的葛凉是真正监工。如果真有问题。葛凉会授意鄂焕去更卖力地唬人。当然。他们也有自己另外的任务。

这段时间女军有点问题了。这一路辛苦,似乎那日子拖延了些,一安定下来,过了个满月,忽然营里女兵都来了,包括苏梅,我让她们暂时休整,不为它事。

士公子。我则让他一直跟着我,他会问我为何这样为何那样。我便差不多都照实告诉了他。能感觉出来,他有些崇拜我,其实还蛮受用的。

不过一直带着他。倒不是为了恬不知耻一直享受被崇拜的滋味,主要是为了这位公子的安全。

句町人颇好说话,那些散居的部族与他们也有嫌隙,往年便是互相抢地盘的。只是现在句町重新崛起,他们才稍微老实了一些,现在主要抢我们汉人的商队。他们盘踞在几座山中,占着捷径。逼得汉人几座小城都得绕一圈和周边人做生意,主要是天南人和句町人,以及最西边的汉人,以及已失其国的滇人部众。最近我兄弟似乎就在打滇人的主意,打算收为手下。

关于滇人,大鸿胪告诉我不少。据说几十年前,有一天忽然地动山摇滇人国都被旁边的一个大湖吞掉了。自此后,滇人就再没形成国家,按着原先的部落各自散居。他们认为自己的国家是被上天诅咒了。兄弟正在打他们主意,想把他们拉拢进来,让自己实力扩展到益州郡中,不过他目前因为内乱抽不出精力来这里行事。

而我和银铃打算扶植句町,吞并附近桀骜独立的小部落形成一道屏障,既避免我兄弟的实力进一步西扩,也同时以为我的后援,而我收敛滇众,整肃汉人实力在益州之南扎下根。而至少第一步,句町人还是很朴实可靠的,他们其实要求很简单,就是一个名份。相对来说我兄弟一旦整合了天南再行西进,对我大汉的稳定未必是好事,一旦我大汉再有乱事,而南王易主,以贪婪好战之徒为尊,则我朝之西南便难再有宁日。

相对来说,我都觉得我们朝廷挺对不住这些诚挚的句町人。尤其是我知道这些富商的商队在句町附近都能受到保护的时候。

他们能借给一个只带着三百人的朝廷辅政卿五千兵卒,还承担了给养,我原本觉得有一千就很不错了。

后面很简单,听过这些部落的各种抢劫人的故事后,我选了个听起来特别冲动的,让商队从离他家稍远的路上经过,还带了一百多卫队,浩浩荡荡。

这帮人真就没脑子出山了。其实我的打法很简单,拉开十几里远就够我用骑兵断了他们的退路,全歼他们冲出来的队伍了。然后顺势攻山,没费多少劲就打下第一家。我把地方和俘虏送给了句町,我知道他们会需要奴隶,山上也没啥财产,只是告诉句町人,以后继续保护这些商队。这些小部族似乎也是无奈,穷山恶水,不抢确实没啥活路。

照法炮制,也不知道这些部落怎么活到今天的,怎么一个个都中计了。一看到大队的商队,就头脑发热,倾巢而出。十几日,便把周边几个山寨都平了。不过他们确实都很穷,甚至主要住人的山洞里人畜粪便都是到处堆积,本来还想总该有几家有点东西,散给这些大商贾们作为留念或补偿,因为我一直拿他们的私军当前队。我自己都没怎么上去过瘾,主要是一路过瘾过过头了,有点反胃。这样也能方便地安顿住士公子,并告诉他。统兵打仗,要有冷静的头脑,要有定力。虽然其实以前我一直不怎么具备这两点。但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很成功,他听我讲了后。不停点头。

几场下来,他们的私军伤亡也挺可观。不过这些有钱人倒没怎么和我计较,却只知道吹捧我。其实我却没什么成就感,只是觉得这些小部落活到今天都是因为你们这干家伙太无能加句町人比较本份。倒是我还有点过意不去,常去巡视伤兵,教他们些战场上保命的手段。

对于富商们,我做贼心虚但还义正词严地告诉他们。以后做生意就安全了,这些军队也堪用了。

他们高兴之余,凑了不少财物贡献给我。我转手赏了这次表现勇敢。有战功的将士,再给现在句町王再送去些,其余都充作军资。趁我带着军队忙活的这阵,葛凉和鄂焕也完成了我的使命。从各城招来很多来找活的工匠和读书人。

此时节也到了该治理整顿这里的时候了。我把暂时的中军大营定在漏卧(今罗平)。名字虽然听着不吉利,但是这里是交通要道,水运也方便。几个山寨一打,周边有些开化些的山寨,都来表示臣服,我将原本各城所需工匠按需分派各城,在读书人中稍加指导,便派去充均平司长。这是我自己想的官,主要向我汇报城中短缺富余。各城设立官学,令年少者必须入学,穷者由我资助,当然钱是那些富商出,但必须经过我手。

最后我还是觉得漏卧这名字还是太不吉利了。重起了名,本来想叫平南的,觉得有些桀骜,对南人不尊。本来打算叫南庆。(注:后来这个地方从来不叫这个名字,但广西有一个南庆村)其名取自卿者,百姓庆其所赖也。此南地,望百姓庆我之来也。但又觉得有些自以为是,自彰其功。后来发觉此地唤漏若罗,卧者,身平躺也。故而改名罗平。(注:虽名与今同,但理由为某胡诌,未有其据,众看官勿当真也)

这一番做完,那些富商也觉得我在加强控制他们原有的自家宅院。

但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我在原本要道宽阔,可为聚落处,设市集之镇,以汉句各派一半兵马驻守,方便商队。将原本各城的县丞以下小吏提为此间官员,驻扎此处。让句町将附近可耕之田分出些交由此间驻军屯垦,免收田地租税,之后各城军队给养也由我供给,原本这些私军多是富商私军,因无甚战事,颇不得重视,无事时,常充作富商家民夫。此时我割裂他们与这些富商的关系,以为我用。这里本身读书人只能依附富商,现在大多吃上了官粮,我还刻了官印,布了政,还让他们有了权力和依靠,自然他们会更愿意听命于我。

至此,这些商贾想要对付我,也没了实力和依仗。我当然不想对他们斩尽杀绝,让他们安心做生意,行商坐贾都由官府保护。他们的收入会大量增加,负担却不会增加多少。商贾本为逐利,我能令其多获其利,安享其利,他们自会坐享其利,而不会想着与我逐利。尤其是他们无可奈何的对手被我半月平定,而且还被句町人所敬仰,与南王有结拜兄弟之义,与我为敌损益如何,他们这个帐应该算得过来。

周边的安定,让我能让百姓放心开垦荒地。罗平的地形多为平原加一个个忽然突出的山包,半年多雨,半年少雨,气候却还温和,少雨之时,上游河水也还充沛,稍整水事,便可有良田千顷。不几年,此间仓廪足,则可使其知礼仪,一切终将走向正途。

为了此地由乱而治,我召集了所有富商和原本城市里所谓的各城之长(少于万人之县,其主官曰长,多则曰令),并邀句町首领在汉句边境一处新建市镇一起欢庆,这三个月一过,此牂牁之西之地渐有繁华之像,当庆。

句町王毋丘兴(虚构)很是重视我的邀约,带着他的统兵大将和相当于丞相的两个人都来了,与我们一起把酒言欢。气氛确实很好,幸好他岁数大了,他也觉得和我结拜兄弟不合适,他女儿也早结婚生子了,孙子比我小不了多少。于是终究没给我带什么麻烦事来,我自然也不会要求什么。我们应该在这个事情上都松了口气。他们带来不少舞女跳舞助兴。并最后都送给了我们,因为知道她们都是奴隶,我接受了。并交给葛凉和苏梅商量着安置。好像和本地汉人光棍们撮合成了不少对。这里男女数倒相若,但很多女子在富人家或为婢女,或为侍妾,故而市面上光棍比较多,尤其是读书人。这等蛮荒之地,读书确实不如孔武有力能换钱。他们应该是对我的到来最满意的。

葛凉还问过我为何如此信任句町人。我说两百年卧薪尝胆,只为一个名份。此实诚人也。况东有天南王,西将有我,此各有牵绊;之前部署。不伤其士卒,恤其力,此将心比心;他欲得句町王印,我欲得此间汉家之统。此各有所需。缘何不信?

转眼此地入冬。不过却不如老家或者雒阳那般严苛,还挺舒适。老家此时多湿冷,常有大雪;雒阳冷日漫长,虽也有大雪,却颇干,铃儿本东夷人,很是不适,我只能让屋里多煮热水。这段平定牂牁。也已派人和滇人联络一番,那边不出意外的客气回应。这几个月贩夫走卒带过去的各种见闻。让他们对我至少颇多敬畏,另外带信送交了那位唤作雍闿的地方官员,似乎是士大人的学生,看完士大人的信,对也我很是尊重,语句之中颇多赞美。加之其对周边汉人州县都颇有影响,其它各县也多来函表示自己仍在为大汉维持着本地道统,本已埋没的忠心此时都泛滥涌将出来了。

对此,我只在回信中表示了强烈的赞赏和信任。士公子希望自己能带信前去,做点事情,我犹豫再三,未允。他稍有失落。只能劝慰他,董贼可能已经渗透进来,而且我要托付给他大事,他才重又振作起来。

牂牁算是立威,益州、永昌便可望风而从。关键是对董卓势力的第一仗。

而之前,我还要到犍为去一趟,那里有好几个南撤益州人建立的山寨。他们所据之崇山之北便是董卓了。

我不怕董卓,但我真是有些怕益州人,或许不是怕他们本身,而是怕见到他们。

相对见他们来说,董贼真是个不算大的麻烦。

于是,我让士公子代行我职。让葛凉辅佐他,并告诉他之前之事他皆随我一同处之,当有经验,若有不决,多问葛凉,并与句町王多协商,东和句町,西联雍闿,内抚汉民,外安南人,当无忧矣。

士公子终于明白之前我所说,很是慷慨激昂,对我行大礼,表明定不负我之托。

葛凉问为何不带他走,带着鄂焕不怕吓着人么?

我悠悠回复:我之前早把兵权交给了你,我带走你,此地兵权我是丢给士公子还是鄂焕。

你不信他?

我更信你。

就没其他理由了?

没人发号,我能好好休息。

我带了鄂焕及其原本亲随为护卫,再度上路。一路滇人部族都款待了我们,而且尽可能协助了我。其他一切尚好,只是这饮食略有不适。倒不是味道不好,只是多肉少果蔬,香料也颇浓烈,嘴中都火出几个口子,喝水都痛。

那一日,过了一个大湖,滇人向导指着那个隘口说,那边就是汉人的地盘了,南撤的汉人都在那片大山中。建议我不要带太多兵,甚至不要带太明显的兵器,就没事,他们还算和善,和滇人相处也还可以,还时常和他们买卖个草药盐土布什么的。武器还是必须的,说山上蛇虫野兽还是有些的。

我决定独自拜访,没带长兵器,就带了那两根短棍。鄂焕说一定要跟着,被我拒绝了,说他看着容易让人觉得想打架。鄂焕族人对我的看法深表赞同。鄂焕有一种被亲人出卖的感觉,愤懑不已。

顺着指的路,我忐忑地过了隘口,上了一条山道,很快,山路就不便骑马,只能牵马向前。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我觉得我得去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始。

这里的动物有点怕人,让我知道我可能随时碰到人。

这样纠结了几个时辰,就在我觉得我不再畏惧,我要好好和益州人说说时。我觉得可能我已经睡过去了。

一定是梦境,一个披着麻布披风上面缀满树叶英气逼人的英雄女子,一个虽然脸沾泥灰却仍能清晰看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丽女子。一个从眉目到嘴角都带着那难以抹去的气质的高贵女子,就这样挺着长枪站在我前面。

她问我是干嘛的?

声音都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一定已经昏厥过去了,我掐了自己一下,挺疼,似乎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

我似乎忽然意识到她是谁了!

但我应该不认识她,她也肯定不认识我。

于是我会终将不再与她有瓜葛,她也永远不会知道我曾和那个她的关系。

至少她的存在。让我意识到我至少来对地方了。

借拴马安稳了一番心情后,我平静地说:“汉臣越侯谢智戡乱至此,望与益州义士共商讨董之事。”

“如何证明?”她没有放下枪尖的意思:“你长得很像西凉人。武器也像。”

“可我口音不像啊。”

“会说官话的西凉人也很多,上次青云山就是引了一个冒充什么越侯的人上山,后来又带了些说是朝廷兵马上山,最后被董贼血洗山寨。刚有幸存人刚逃过来。”看得出来。她还是有些紧张。估计觉得一旦动手。她肯定不是对手。

官印没带来,确实没啥证明,这下却是我失了算计,没想到西凉人已经如此恶毒地使了这种计策。看来他们也知道我来了,用此计既能破益州人山寨,又能阻挠益州人和我联合,甚是阴毒。

“难道你们没有听说我来么?”既然董贼知道,那他们在中间也该知道。

“和我们交易的滇人说过。但是。青云山逃过来的人就说董贼也派人冒充这么说的。”我觉得她似乎有些信任我,所以露面。但似乎也还有怀疑。

但我注意到她手上有个隐约打出来的手势,我猜两边还有她的同伴,心下又有些安定,这还差不多。如果真是就让一个这么娇小女孩子在这里放哨,那这山也危险了。看她手势样子,她可能还是个小头目。

我确实无法证明自己身份。显示自己越强大,反倒会让别人更加猜忌我。而且益州人估计也没听过越侯的传闻。

你们知道越侯什么事情么?

我们听说他是过来伐董的,但是估计没什么诚意,听说没带多少人,只是借着句町人扫了扫几个南人山寨。

大军进南中,那许多给养辎重如何进来?我只能过来募兵筹兵。

是皇上下旨的么?

不是。

那你如何敢来?你是骗我们的吧?

不是。

那你说说理由。

我答应了逃难到荆州的益州人,一定要来,我此行为应诺而来。

你为何要应诺此事,不合情理。你这么年轻封侯,定是贵胄,怎会关心我们这些黔首之死活。你必须说个明白,否则?

伊人攥紧枪身,虽然有点紧张,但还是将枪尖往我面前送了几寸。

该来的终究要来,无妨。

“因董贼是我放入蜀地的,自我从邸报得知剑阁被屠城后,自以为罪,不伐董,何以偿?”

剑阁这个词果然让她失了神,言语中忽然充满了一种怨愤。

“汝为何要纵董贼入蜀?”

“因吾荆州难敌董贼兵锋,故以疑兵引其入川,而封其路也。”

“哼,哼,哈哈哈,自以为是的家伙,你以为董贼真是你赶进来的。董贼本就是破釜沉舟,意图占据益州。打荆州只是声东击西而已。自以为是,否则人家进来几万便是,而且发现不对,就该撤走,何以几十万大军星夜过栈道,辎重全部丢弃不顾。我们那些益州官老爷还以为能看热闹,毫无防备。哼哼,可悲,可笑。你还把罪责往自己身上引,你也太自以为是了!”这不是她能说出来的,但或许只有她说出来,我才能解脱。(注:这个包袱,我憋了这么多年,容易么我,作者轻松注)

我颓然坐在地上,解脱的滋味却并不轻松。

我又霍然站起。着实吓了她一跳,甚至能感觉周边树丛都有异动:“董贼,天下万民之敌。智,国家辅政之臣;纵有千般坎坷,万般托辞。伐董,实智之事,此义不容辞,理不容辞也。”

她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要在其中看到所有的东西。

我希望她看不见我眼中或许异样的眼光。和后面隐藏的一切。

我闭上眼睛,从腰中拿出一块原本是用来擦汗的布。通常我擦汗都用袖子,对此。银铃也是无可奈何,虽然给了我这个,但基本就是个腰间填充,此刻却有了用。

我蒙住了自己的双眼。伸出了手。抓住了枪尖,“引我前去吧,可以让你的人下去查看,我没带任何人。当然实在不放心,让你们的将军下来和我来谈也行。”

听了一声唿哨,从眼前很近的地方响起,很像襄阳不良少年如子涉般地纯熟。

心里笑着说着:忻儿,你学坏了。

过一会儿。随着脚步声近,又是一声故意压低却还可闻的女声喘息之间说道:“怡姐。怎么办?”

我心里不免叹息;你们俩姐妹真是乱。

“上去报于吴将军此事,让他定夺,我与姐妹们看着他。”

我心里记着周边山石情况,既然听着这话,拖着枪往左走几步,枪那头颇是抖了一下。我扶着石头坐下,把枪尖扶到抵着心口附近,把腰畔两根铁棍顺到旁边摆好。便行静坐闭目养神之事。

枪尖自己挪开了,但是声音也离稍微远了点:“没事,我信任你。”

躲远了,还叫信任,真没诚意,不过也好。

“有什么外面的事情想知道的么?”我觉得,我应该帮另一个她自己给她报个平安。

“呃,没……”她犹豫了。旁边树林里有一阵骚动,听得不少树叶响动,但旋即又停下了,看来她没打算让她的人靠近。

过了一阵,她终究没憋住:“你即是越侯,我却考考你,你当知道那些郡侯的宫闱之事。”

果然。还说考我,就是自己想知道自己姐妹情况么。

“你说吧,想问什么?我一粗鄙武夫,自出仕即征战不停,与那等事本无瓜葛,只是酒宴觥筹之间却也耳闻不少,虽厌烦,却也知道些。你要问什么就问吧,不过问了又有何用?你又不知真假。”

“我有一个姐姐嫁于合肥郡王,且问可有耳闻?”

“哦,合肥郡王早死了,他的那些嫔妃好像隐居潜山,只一个姓黄的益州女子似乎改嫁给太学的一个博士祭酒了。”

“嗯。”似乎语气忽然兴奋,旋即又恢复正常,“你如何知道?”

“他是太常蔡伯喈大人的高足,而蔡太常与我父为故交,故而知道。”

“令尊似乎也是朝内重臣。”

“哦,世为列侯。为人子不敢称其名讳。”

“累世勋爵之后,你之言行算尚可的。刚才那些话也算赤忱,你能过来,也见真诚。啊……”

“黄姑娘?你怎么了?”

“蛇,蛇……”

我赶紧扯下蒙眼的巾帕,就见她的脚踝上多出两个颇深的牙印,看样貌颇似南归之路上小媛挨的那一下。

赶紧站起呼喊上面的人,然后用嘴对着那创口便猛吸,口中夹杂着泥土,血腥和一种似乎毒液带来的酸麻,一口一口吸出来。看到山上下来了几个女人,把她交给她们扶住,自己则赶紧开始在旁边寻找,那日下午在徐大人府上也无甚事,颇是学了一下有解毒草药的样貌,周边一番寻找,也很快寻到些。

跑回去,已经下来一群女人,都是戎装,也都披着树叶。看着多是小姐模样,懂行的也在附近找草药,看到我手中拿着的,便说就是,扯过便塞到自己嘴中嚼起来。

我在外面看了一下,便安静地转身自己一个人到旁边稍远处坐下。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对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她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在姐妹簇拥中昏睡;山路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回身只见一群同样有些盔甲不整的男人们下来了。

为首的带着个毛皮抹额,看到情势加快了脚步,“怎么回事?”

然后应该是转向我:“你干的?”

刚要说话,却觉得自己舌头有点麻木,眼前也有点昏暗,说不出话,想站起来,眼前却忽然一黑,好像往前一倒,身体软绵绵的,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又见“伊人”

冥冥中我做了很多梦,我能意识到是梦,却无法醒来。不是我不想醒来,而是想醒却醒不来。

我会随风雪飘到潜山,雪中只我和她。

虽然想躲避,这却是唯一的相对温馨些的梦。

其它的梦却是这个山寨抑或罗平被董贼攻破,一个个城镇再遭屠戮,无数无辜百姓绝望的奔走号呼,身后是那阴森森黑甲骑兵遮天蔽日地杀来。

梦中我会在一处从未去过的地方,思索听到过董贼是冒充我的名义攻破青云山的事情。显然董贼已然知道我的到来,而且知晓我的计划,我们内部或者滇人内部已经有了他们的耳目。

这些梦经常循环往复,自己终于开始又气又急,却仍徒劳地被困在无休止的梦中,我甚至感受到了外面的昼夜变换,只是自己却无法醒转过来。这个世界静谧无声,似乎生机勃勃又萧杀得让人想赶快逃离。

我甚至可以想到了自己可能中了蛇毒,进而想到莫非我已经死了。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么?我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么?只是自己却仍旧被死死地困在一个不知边际,似乎熟悉又从未见过的各种场景里无法自拔。

耳边似乎有了各种呼喊,慢慢而近,慢慢清晰。

直到我睁眼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透着惊喜的凶神恶煞般的面容。

我猛地坐起,应该不是他吓的。只是一种终于挣脱梦魇的快感,让我无法继续安静躺下。

但我脑子转得很快:“鄂焕,你为在此?”

“过了两日主公都毫无动静。我怕主公您被……了。以前我们部族就曾在这一片山林中走动,还是有认得道的,主要山道上有人把守,但有些兄弟还认识一些山间隐蔽的野径,便摸上来了。”

“没打起来吧?”

“差点打起来。”他凶恶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确实是像要立刻杀人的样子:“不过没打起来,我也知道我长这样。本来打不起来可能也能打起来。我让人快马星夜回去请苏姑娘带人过来的,然后我押后,苏姑娘跟着走过这条路的人上去的。如果您没出事。她一个姑娘家,长得又好看,不容易打起来。要是出事了,苏梅姐和她手下那帮又不是不能打。不过我们过了两道山脊才被发现。发现后。说了来找您。又是苏梅姐说的,僵持了一阵,那边来了个头目又问了苏梅姐些事情,就被放进来了。不过,大队没让进主山寨,暂住寨外,只我和苏姑娘几个人进来了。”

“你最近很有长进啊!”

“凉哥临行前嘱托的,他甚至直接把苏姑娘和一百南兵直接派到滇人地界边上驻扎了。所以才没耽误事的。”

“哦,好好。我这几日到底怎么了?”

“哦。我听他们和我说了。说您帮人家一个黄姑娘吸了毒血,后来如果您嚼药草也没事,结果被那帮老娘们给抢过去嚼了,加上您的嘴里破了些口子,就毒发了。还好您不是凡人,居然没事,那黄姑娘据说基本去了毒还昏了几日,似乎也才刚醒。醒了后,就说自己做梦,梦见您在她梦里堵着山口杀董贼,董贼杀退了,她便醒了。苏梅姐队伍里有一个会跳傩的,跳了一阵,拿些个葫芦茅草之类的在火上晃了几下,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说您该醒了。结果您还真醒了。”

这种事情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我一直认为图谶和谶纬之说不可信,但偏巧那么多人信它,包括我汉室诸先帝,和蛮夷戎狄,而有时它还真灵了。而且大部分时间我都似乎在获益,所以,我也不便埋怨什么。

我努力起身,脚步稍有些轻浮,但是其它一切还好。赶紧将衣服穿戴整齐,似乎有人浆洗了,没了一路的尘土气息。

临走时,我还记得打趣了鄂焕一句:“以后留个大胡子可能对你有帮助。”

“主公,您也知道我这岁数还没长到能留下满鬓长须的时候。”

我点头:“那也是。”

“我要见你们吴将军。”我出来就对在外的哨位如是要求。

吴将军名唤吴懿,他倒是胡须浓密,甚是威严,却也只二十来岁。是他在危难中领兵抵抗,并收敛了残兵败卒和一干士族家眷等最终在此盘踞。依靠着地势之利并联合周边几个或为南人部族或为同样落草此处的尚在抵抗的益州军民,堪堪抵挡住了董贼的数次攻伐。

我见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手下人来的路赶紧派人守卫。”

“已经派了,我等身居此处两三载,竟一直不知有这样一条上山的道路,幸得贼亦不知。不过我去查验过较其它上山之路更加险峻,董贼应不会自此路而来。不过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派人驻防了。”

“我之行,董贼已知。可能南边已有董贼耳目。我记得黄小姐曾言青云山有人来投,可否请他来说一番青云山之事。”

少刻,这人便被请来了。言语相告之间,听出他本是这边的,后被派到了青云山。青云山陷落逃脱后,他知道路逃回来。至于为何过去,他未多说。

这几日都在梦境中,此时难得清明,听完他的叙述,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其他人都没有逃出来的么?”

“那群冒充越侯及随从的董贼,夜里打开了寨门,忽然包围了众人,便大开杀戮,我刚巧起夜,在树林中躲过,星夜跑了回来报信。其他人或许有跑出来的,但未必知道来我们山寨。”

“那些假冒我之名的贼人到山上,到山寨被破。有几日间隙。”

“便是当夜宴席之后。”

我若有所思。但看着厅中地图口中却还是没停说话:“可惜原本成犄角之势互相拱卫,现在却只能靠你们独木而支了。”

他出去了。

“他为何被派去青云山?”

“对良家女子有轻浮之举,此间虽已不循汉律。却也有山寨之规,念其过往战功,让他去青云山效命。”

屏退旁人,我对吴将军说:“最好让人盯着他。”

“君未来之前,我已让人注意他了;君既已至,我就更得盯着他一举一动了。”

我们两个都笑了。

笑毕:“你前面犯了个错……一个很像我以前犯的大错。”

那边肃容甚至有些黯然:“所以我不想再犯,而且我想顺便弥补这个错。”

“他回来多久了。”

“没几天。”

“得做好准备了。”

和他聊天很开心。便说了很多。吴懿表字子远,本不是益州人,所以和很多本地人选择死守孤城不一样。他能收拢着残兵败卒和逃难百姓,找寻新的地方安顿落脚。

他祖籍陈留,那个地方真是出了不少人才,朝中有不少高官都是陈留人士。当年党锢陈留也死了不少无辜之清流士人。

我们两个出奇的对味。军阵军务各种方面我们两个常意见完全一样。脾气也相似,只是他比我更冷静沉稳。我不禁感慨,说若换他在外面,此时怕他之成就要在我之上。

他摇头摆手,说自己也是被形势逼的。董贼攻山两年,堪堪靠山势险峻,士卒舍命,尚能守住。靠着收揽难民散卒。慢慢壮大,结果一两年前也是没忍住。下山追击却中了埋伏又被骑兵追击,折了上千精壮。此后只得训练女兵,以补各处哨位空缺。现下山上三千多口,算上女兵也只一千多能战之人。自此一役,自己手下士卒已无力出山正面迎战。这种教训和这般境地逼得他凡事必须多思量,我也说了自己故往各种冲动所致恶果,只能相顾唏嘘。更觉亲近。

但鉴于他比我大,我没提出和他拜结义兄弟的想法。可能他也考虑到我在外面的身份,也没好意思先提出结拜的想法。只是在此地,我们都有一种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之感。

他有个妹妹,很是漂亮,而且颇有富贵之象。那日与他一家一起吃饭时攀谈,听得出来,他有意无意地示意我可以做他妹婿。我赶紧也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在出生之后就有婚约,一成年就娶了两位夫人。

他很遗憾,我很庆幸,当然场面也得表示一点遗憾。

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丈夫,抛下两位有身孕的妻子不说。我在山寨中散步时,竟还是想遇见她。

所幸,我并无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见见她。

至少是我救下了她,至少吴将军信任我是因为我因救她险些丧命。至少这两个借口都还合情合理,很像是理由。

我能感觉到子远喜欢她。

山里天气变化快,晨间似乎还是小雨,午后阵风过后,云开雾散。天遂人愿,得见伊人。

伊人一身戎装轻倚廊下小歇。只露出一张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侧脸,下巴微微扬起,嘴角略含微笑,眉目随着山间云雾流转,似有所忆,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方有能将此影镌刻留存之法,此生亦只能将其留在心中了。

乘兴而来,兴尽当归。此情不应再有开始,故往也当就此而终。

“是越候大人么?”伊人声传来。

不由得站住,转身摆出不明所以状:“黄小姐么?刚醒闻得小姐无事,今视一切安然,心甚慰。”

伊人虽着甲在身,却仍盈盈而来,在我身前躬身道:“多谢越侯救命之恩!姐妹们疏忽,还累得越候中毒,还请越候见谅。”

“无妨无妨。”我笑着摆手,便又要转身离去。

“越候大人来此……有事么?”

“嗯,只是一路走着想事,忽想起一些军务之事,去找吴将军商谈。”

“哦,那便不打搅越侯大人了,若见到子远。便说我已痊愈,可归哨位了。”

我看了看她脚踝处的包裹:“还是小心为上,毒血未必全清。我知晓了。会去说的。”

我能感觉到,她喜欢吴将军。

有些嫉妒,又对自己的嫉妒羞愧。

旋即又安慰自己,她喜欢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岂不是很好。子远占了先,不是更好么?

当下去看望了苏梅等人,回去后觉得闲暇无事,便又去找子远。

未想。同时便出事了。

那个从青云山回来的人忽然不见了!盯着他的人说本在屋内,结果午饭便没出来,吃过饭后。盯梢的觉得忍不住了。便寻个理由去敲门找他,却发现人已不见,地板上有一个大洞,下去便发现足迹一路沿到一处山崖。垂下一条绳索。应该是顺着绳索下山了。

“他应该发现我们盯他了。”

“他知道我来了,刚还被我们问了这样一圈话,再发现你盯他,肯定要跑……哦,前面我一直昏睡,他不知我生死,自然需要等待消息,现在既然确信我还活着。他肯定要着急去报信。”

“那么……”我们对视一眼,同时说道:“董贼不日将全力攻山了!”

我补了一句:“这些可通山下道路的崖壁也需派人巡逻。由于他跑了。董贼或许也会加快攻山的进程,若他们还是那么精锐,怕一两日后就有一场大战了。”

子远点头:“那是自然。”

这是很明确的,我在山上,故有冒充我的伎俩已不能再用。而我并未领兵多少,此时山上兵力情况董贼也能清楚了。他之前如何投的董贼都不重要,但很快他就肯定要领着董贼的兵来了。因为等我联络此间益州山寨,再集合南中各方之力,董贼将更头疼。此刻解决我是最好的时机。

“事不宜迟,越侯需赶紧走。”他斩钉截铁道。

“我不能走。”我斩钉截铁道。

“为何?”

“董贼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今有内应报信,必会将所有路看死。”

“他来不及,你们的人新来的路连我们在此数年都不知道,那个贼子定然不知,即便此刻知之,也不知来路何处,你自那处离开,必然无恙。”和我想的一样,这个也不好糊弄。

“我既为灭董而来,怎可悖义而去,上违天意,下负益人。自将命人速搬救兵来援,我却必与诸君于此共御董贼,我意已决,子远兄不必多言。”

我和他心意基本相通,也不消太多言语,他便没再继续劝我走。

他赶紧开始布置各处防务,甚至开始要求改变陷阱机关的位置,又派出不少斥候在各山道上埋伏探听情势。

我出来就寻苏梅,让她带少许女兵回去搬救兵,她自然想留下,劝我改派鄂焕去。

我说鄂焕及部族原本就是本地人士,山势地形熟悉,方便来回增援。

她终究不能违抗我的命令,有些不忿地离去了。

整个山中立刻有条不紊地繁忙了起来,没有人说什么,没有人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感慨,仿佛只是一次例行操演一样。让人不免嗟叹,几年的磨练果然能改变很多。随口问问,他们觉得借助险要的地势,守住不成问题。

花了些时间听明白山中各要道的情况,我申请去女兵把守那个路口增援,我说那条路我走过,看过周围情势,相对熟一些。而且黄姑娘初愈,那边可能需要有人看顾。

子远希望我在中军指挥,他到前线。我笑道我如何指挥得了你的军队,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必生祸乱,此刻还是让我去前线作战为上。

他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和鄂焕送走苏梅等人,便立刻跟着向导赶往西边。那里的营寨还在她们遇见我的山道之几百尺之上,拐过一个弯,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悬崖,在略宽阔处拉开一段两丈高的石头堆砌的城墙,上面高竖颇多藤牌。这里并不完全都是女兵,也夹杂男兵,黄姑娘是这里女兵的头,男兵有一个被唤作老王的统领,是个一辈子在军营里的老兵头,通常都是老王来布置安排哨位,黄小妹指挥女兵做一些辅助工作。那边驻守的士兵说。董贼士兵箭术精湛,需得小心。

鄂焕四下摸清了道路工事便在那里不解。他觉得应该就在拐弯处建城墙,而不是只设一个哨位。这样能更好的杀敌人,而且也不用堆这么长的城墙。

我告诉他,如果在拐弯处建城墙,那么能驻守攻击敌人的只三四个人而已,而人家箭射程之内却能有几十,上百人,肯定会把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来。岂不危险。而这刚拐过来,尚且狭窄,距离也在弓箭射程之内。旁边便是悬崖,敌人不能快速展开大队猛冲,攻城器械也运不上来,我们这么长的城墙上。却能几十上百个人同时对那里狭窄处射箭。岂不更好。

鄂焕若有所思的点头,一脸不知悔改的穷凶极恶之像。

不过我却觉得这里也有些漏洞,须得再考虑周全。

黄姑娘比我们更晚赶到,她对我的到来有些吃惊。我已经思索妥当,明言这次此处很可能是对方的主攻阵地,虽然这里比较险峻,但那个叛徒应该知道这里多是女人把守,而匆忙之间。子远不会冒险让大家贸然交换防区,到相对不熟悉的地方防守。所以。对方主攻这里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旁边有一个女小校插嘴说是可能的,那叛贼经常来这里逡巡。

我说也不好说,因为子远与我说过,那叛贼去过所有路口,以寻访故友之名行查看之事,只是这次让他跑了着实不该。

我私下问了一下黄姑娘,当着子远不好追问。那次吴将军兵败回山,董贼攻山的时候主要是从哪里攻。她说是北面,就在这里往后沿山路逢路向左便是,那里有一道稍宽些的山口,贼兵方便展开,那次吴将军在关口坚持了三天,董贼才退。那次之后,山上兵力就严重不足了,只能训练女兵了,因为这里相对地形较好,大部队根本展不开,上次只几十个人便打退了贼兵上百个的佯攻骚扰。

我更加确信,这次北面很可能会有佯攻,这里才是主攻方向。虽然这里很不适合,但是从这里攻很符合我的胃口。

我在那个拐角处左看右看,看了看这边的绝壁,那边的悬崖。心中已想着自己若要攻会如何如何。

越想越觉得这里虽然险要,还是有颇多危险的,赶紧吩咐做了更多准备。就是若贼兵如何如何,则我等如何如何。本来此处有拐角处一个明哨,和林中数个暗哨,我又建议添加了巡哨,并安排了值哨换班的方法。不过这帮小子们觉得太繁琐,不以为意,幸得黄姑娘喝完后,他们还算老实照做了。

我觉得黄姑娘还是软弱了些,这些孩子还是新兵虽然尊重她却对军令不以为意。也不知道以前怎么守下来的。我问了问老王,说前几次都没多少人过来,而且都是白天,早早就被哨位看到了,倚险而守,没啥危险。

我确实感觉这里更危险了。

天慢慢黑了下来,除开晚饭时间,我一直踯躅徘徊在这个拐角,往上看,往下看。越看越觉得这里问题很大。这里哨位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垒,有一个箭孔,哨兵就在石垒后看着山下,累了就坐下从箭孔往下看,能感觉得出来他颇有些无聊。

我做了个决定。找了十几个壮汉,和他们一起,在这个拐角后挖一条车轮宽的横沟,挖出来的砂石在前面堆出一条横垄来。

她好奇心起来问我,为何如此。

我说,他们吃过亏,肯定会带一些东西来的,至少得给他们点惊喜。

她笑了,火光映照着,真美。

那夜老王再检查了一遍哨位,还特意给我寻了个铁盔带来。我将双铁棍在身后排好,铁胄放于身侧,就在城墙上倚着歇息。老王年岁大了,说他先去歇一阵,早点起来换我们。

那夜天色暗淡,云雾浓重,城头灯火只能把山崖拐角照出一个轮廓,风声凄厉,若母兽丧子之悲鸣。

感觉到有人在旁看着自己,睁眼转脸,不出意外又是她。

她很好奇。

我不想多生波折,转过头来继续闭眼小憩:“何事要问?”

“你既是诸侯,拥千里之享。何必来此处犯险?”

“自我入仕,一直如此。因我而死的人可以堆满山谷,我自己杀的人都可以堆成小山。自己流的血可以灌满马料槽。我习惯这种生活了。”我想把自己说的可怖一些,可厌一些。

“若把董贼消灭了。越候又会干什么呢?”

“回家。”

“家里有什么人么?”

“两位夫人,几个孩子。”

她喟叹了一声。

“你喜欢吴将军吧。”我决定主动出击,结束被动的话题。

“越侯……如何知晓?”

“成亲多年,我也算过来人。”我故作老成:“他也喜欢你,若此战得胜,我尚健在。我去帮你们说去。”

“哎。”她又喟叹了一声:“他本有妻子的,董贼来了,都没了。她妹妹本也嫁人了。那人上次下山中伏,也没了。”

听过她的话,忆起早间与子远的叙谈,想着自己的经历。忽发感叹:“风过沙场冷。星落旷野寂。易明人鬼殊,难解生死意。孰忆青丝结,谁闻白发泣。可怜未亡人,寂寥复纾机。”

“这是谁的诗篇?您作的?”

“是我故往军中的一个文簿所做。”

她轻叹着:“未说战事,却道尽此间凄凉,许久未与人谈论文章诗赋,历尽种种,今日听到此篇。真是令人无尽感伤。”

你们守卫这里后,与董贼可有交锋?

摸上来过几次。都很早就被发现就被打下去了。

你杀过人么?

用箭射到过人,不知道死没死。

就这样我们叙着很多早已知道的废话,便慢慢打发了时间。

忽然有人起身在寨内疾走,被寨内哨岗喝住,问了口令。他说今日调了换班的时辰,结果睡过了,看着更漏早过了时辰。那边老刘必骂死我了。

那边哨岗还奇怪,说今日你等斥候巡哨难道不是巡完便归,后一人在此等他回来再接着出发么?

我霍然站起,转身看着拐角处似乎毫无动静,昏黄摇曳灯火中的哨位上只隐约露出一个背影,一动不动,低声对黄姑娘说道:“莫作声,唤大家起身。”进屋踢醒鄂焕,让大家赶紧起身。黄怡也知不好,赶紧让叫老王起身。

忽耳听得弓弦之声响起,就闻得箭楼上岗哨惨叫倒地。口中因痛号呼声中尚能挤出:“董贼来了!”

就见拐弯处灯火忽灭,惨淡星光下窜出几条黑影,张弓便射向城头照明的灯笼。瞬间,城外黑漆漆一片,城头上就位之人赶紧张弓搭箭只管朝那个方向射去。

耳听得箭镞打在盾牌上的声音,城下城头远近都有,忽然有人闷呼一声似乎摔在了沟中。眼见大家慌乱着涌上城头,心里感觉下面问题更大。只记得还来得及和鄂焕说了一声:我把他们压过拐角,速来支援。一下子从城头跳了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听着头顶箭啸长空之身,看到眼前挪动的黑影便只管使双铁棍硬砸过去。

“谁跳下去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铁棍沉重加之我贯以全力,所到之处,除了木牌断裂之声,便尽是凄厉的惨叫。我感到他们带来了专门针对这个地形的家伙,我不知道什么样子,但一定在这道山崖背后。

他们对我的出现很是意想不到:“恁有点子在阵,扎手!”有人如是呼号。我身处他们阵中,他们也无法射箭驱赶,甚至不清楚我在何处,我听着声音的方向,应在峭壁附近。硬生生砸开一条血路将崖壁几团黑影直接拱下山崖,终于看到了拐角后的景象。

“鄂焕!快带人出来!”

喝毕,也不多说话,直接插入敌阵,进去身上甲胄便挨了好多下,有箭插进去,有刀斫,也无暇管了,直接冲到一个如攻城云梯车般的东西旁,腾不出手,便只顾狠命往悬崖方向撞了上去。

分量甚是沉重,只晃了少许,而且地上不知何时铺了茅草,脚上踩不踏实,最后几步也用不上力。

赶紧以棒砸向后轮,天幸此轮尚不坚固,立时崩溃,整个车往后倾倒摔出。不及心中欢呼,继续随车后坠之势往下。欺近至第二辆车。期间身上挨了几下重的,双手虽不停轮转,仍难敌四方围攻。一时口中有东西上涌,也只能一口咽下。身后杀声顿起,鄂焕终于带人接应。一时间身边人空了许多,但前面又颇多张弓搭箭之声。

奋不顾身,赶紧冲入,只管先砸轮再砸人,顾不得自保。只能一路下砸。幸得带得双铁棍。故往左臂又伤过,练过右手,此时双手轮转。仿佛自成一路。若带了天狼,必然在车崖之间难以舒展。此刻怕早已丧命。

一连毁车四辆,后面再无此车。赶紧躲入倒下的车后,看着路上陷入混战。后面贼人又不好射箭。终听得山下钟鸣之声,又听得大呼:“点子有伏,扯呼扯呼。”

顺手收拾了几个撤退不及的贼兵。拖着上面坠下的一辆与下面的最后一辆形成壁垒。观看前面形势,黑暗中看不清许多,绑了个火把,往路上远远扔出。四下一时无人。

“烧了这些车,回寨。”

看着火大了起来,才慢慢持地上丢弃的盾后撤。拐过山崖。他们也已出寨,正查看已死的哨卫。

脖子处一刀。非常干脆。

他们还在商议要不要去查查暗哨。

我说不必了,应该和他一样了。

其下我无多话,只让鄂焕加派几个人就在拐弯处警戒,小心飞矢,等到天明。

我便一个人拖着双铁棍,慢慢走回城寨。一路所有人给我让路,没人敢和我说话。我身上插着箭,襟角边还在往下滴着血,不知道是谁的,手中两只铁棍上黏糊糊粘着各种东西看着更加恶心。

老王追上来,说让军医看看我的伤势,并让我把手中双棍给他。我递给了他,不出意外地听到了一声:“哎呦真沉。”

老王用捡来的稻草帮我搓掉棒上的血污,我就坐对面卸甲处理伤口。

果然起开衣服,又引发一阵慨叹:没想到大人浑身竟这么多伤口。

火光下,目光所及的身上还好,没刺割得很深。听医官说这边有好药,又说好几个创口伤处都是故往的伤口死肉,故而反倒无大碍。

老王帮我搓完兵器,自己也找稻草搓了手,问道:“大人如何知道后面有东西的?”

北面山路一目了然,这里却有遮蔽,只需将岗哨除之,令其无言则可谨慎将器械推来,而且故往这里一直未能攻下,敌人一定会认为我们不会特别认真地防守此处。

君侯如何了解董贼如此清楚。

我第一场大战便是和董贼打的。那一场大战,贼兵之强悍,随机应变之快,皆我平生首见。我第一场惨败便是被西凉兵一个时辰就攻破了明孜,第二日我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你看今日他们换做夜里攻,又以神箭手打前锋,而且一定要射掉我们照射崖壁的灯。然后大盾为遮蔽,显然是希望我们看不见他们要做什么而只是惧怕有诈不敢出城而全力射箭。然后将云梯车快速拖上此处,然后直接冲破我们的关口。

忽然山路上脚步声急,子远竟带着不少人前来增援。看我们的样子,还疑惑不解:“董贼被打退了?”

老王头汇报了一下情况,子远坐到我身边:“您真不像一位累世公卿家的子弟。”

我正好重新穿好衣服,又让人帮着将盔甲穿戴整齐。

“子远兄为何赶来此处?”

“北面只是佯攻,声势很大,但很快就撤了。被我们追击时捞住一个跑得慢的,那小子嘴还硬。还冷笑对我等道:只怕此刻西边已经被攻破了。我觉得不好,赶紧带人来了。明日让你审审那贼。”

“你们所有的暗哨位置似乎别人都知晓。是不是有内奸?还是就是那个跑掉的家伙收集的。”

子远让老王出去,屏退其他人,然后顿了一顿和我说道:“那贼喜欢怡妹,以前常主动接近,只是怡妹无心顾及此时,他便有些死缠烂打,怡妹去暗哨当值他都要去探望。甚至有一次乘四下无人就要动手。”

“这难道不是死罪么?”

“哎,他过往作战也很勇敢,而且……而且以前酒后失言,让他知道我喜欢怡妹。如处死他。寨内必传对怡妹不利之言。而且此贼以前确有大功,否则我如何会和他一同饮酒,我最后只能说功过相抵。未免以后相见难看,让他去投青云山,至少能重新开始,却没想到,贻祸他人了。”要说这个上面他还是有些心软,我要比他狠很多。

“你喜欢她为何不说?”

“怡妹既然拒绝与他,说无心此事。我怎好如此再提,而且刚出这事,我若如此。岂不被人诟病?”要说这点上,也不像我,要我早说了。

“我是过来人,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她是因为喜欢你才拒绝那贼的。你莫耽误了自己和她。”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但我觉得还是这样说比较好。

子远沉默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出去了,然后,我让一直在外不便进去的黄姑娘进去一下。

然后我从外面关了门,还闩上了。

老王冲着我笑。我冲他比了个两个大拇指在一起的手势,他笑得更厉害了。看得出来,他缺了好几颗牙。

失了些血。便吃喝了些东西,寻个墙角就昏昏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子远就坐离我不远的地方,搓着手兴奋道:“醒了,子睿大人,过来见见我们抓的那个董贼。”

那厮见到我就大骂,让我赶紧杀了他。言语中竟提到我是那狗皇帝丢在民间的野种。

最终子远也听不下去了,让人封了他的口。

我皱眉心道:“董贼在宫闱间尚有人啊!”

子远让我别挂在心上,但有些话欲言又止,我知道要问什么。其它无所谓,这个狗皇帝散在民间的野种,确实挺惊悚的。

“子远兄,无妨,我知你要问什么。没什么,因我与长公主同年同月生,只小了几日,而昔年宫闱传说何皇后生了一对孪生儿女。而我自记事起便住于襄阳里弄,不知父母何人。故而有人以讹传讹,有了此事。也不知董贼如何都能打听到这等闲话。”

这一日竟无动静,董贼再无什么动作。

更出奇的是当夜,葛凉就来叩拜山门了。

他依然恬淡无奇,说他昨夜烧了董贼在山后的辎重粮草,还偷袭了中军大帐,此刻贼已远遁,一时不会有威胁了。

我很惊讶他来得如此之快。

他嗤之以鼻:“您带着鄂焕,与我说的理由半真半假。出发前,平国夫人与我专门长谈了一番,说您的性格可能会做什么什么,然后我该如何如何。所以我料定,您一定会撇下恶脸焕独自上山。所以出发前,我专门找他,告诉他我将苏梅调至你们背后,若事有不谐,立刻去找苏梅上山要人。而既然是我安排,只要巡哨说得苏梅动了,我立刻便调兵再前往接应。结果过那大泽时碰上回来报信的苏姑娘,那还废什么话,直接围魏救赵就是了。”

他的态度让我不由得问一句:“咱们俩谁主公?”

“您。”

“谢谢你还记得是我。”

我们二人大笑。

与他说,便不多说什么艰险了,只感叹董贼之兵之坚韧,执行之坚决。

他恬淡道:“不还是被您击败了,您这是要夸自己吧……您是主公!”

“我还没问。”

“但我想起来了。”

“其实我只是怕你会向家里汇报点让我两位夫人担心的东西。”

“这么解释还是蛮合理的。”他一副欠扁地恍然大悟状。

他只在见到黄姑娘时,面部表情有些不自然。

偷偷问我,是那个上林苑里见过的那位么?

我说不是。

忒像了。

这词跟谁学的。

四将军。

你就不能学点好的?

学您,我早死了。

别以为你不是张林,我就不敢揍你。

哦,澜姐走前叮嘱我们都要好好记录主公言行,回去要一一告知她,她好写入史志之中。我记下了。

你真是个忠臣,又有气节又有操行。

谢谢主公夸奖。

我检查了山道上尸体的情况,却多了不少感叹,其实董贼着实是一支强悍善战之旅,可惜为何要助纣为虐。

子远问我以后要干嘛?我认为面对这样一支军队,他要努力自保,卡住这里让董贼不能南下深入便可。之后要建立一条安全的可以和后面交通的通道,包括各种必须品的交易,问了问山上所缺,命葛凉记下了,我便和我的人一同离去了。

告别时,她站在他身旁,我笑着祝福他们。

这回好像是真的笑了,心中没带酸味。如玉石入平湖,涟漪终需平复,纵再璀璨亦需沉睡平湖。

苏梅对没带她去打这一仗略有意见。所以,我决定仗义地将鄂焕推出,让她踢了他几脚消气。苏梅不能也不便踢我,不踢几下,她不好发泄,憋着也不好。鄂焕看着就挺合适作为发泄情绪的,踢了看他脸一下,歉疚感就没了。这种治标治本的方法,多好。就像张林,没事不揍他两下都觉得对不住天下女子。

葛凉认为我没担当。并开始拟词评论此次事件。我觉得请他好好喝一场,又叫上了鄂焕,苏梅,以及士公子等人。他似乎才决定重新审视自己准备发给太史令的稿件。在我大汉,酒宴还是调节上下及和谐同侪之间关系的最好办法。

董卓军力仍为强悍,下面还需继续寻找帮手。

让葛凉收集南来逃难的人的各种信息,派出斥候深入北面探听各种消息,我便准备继续西行了。

未成想,来了道圣旨,银铃还顺带送来一个人。我明白,银铃懂我会怎么干了。

没错,我看到旨意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来人也与我描述,原本他正被银铃夫人叫去说事,佩儿夫人在旁旁听。忽然说来了圣旨,来人是熟人,了解了情况,便说那便即刻出发去送达圣旨。

银铃道:我们接旨便让他直接去,公公歇两日便回程,他应比您快到雒阳。

公公不信,说越侯总要回来。

银铃扶着腰笑着摇摇头,连佩儿抹了一下额头虚汗都说道:“若无意外,夫君当会自益州之西,羌地直接北上的。”

是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年九月,天南秋高气爽,红叶铺满山路,一眼望去,缤纷多彩,美不胜收。(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章顾若“金汤”

虽然我很用心地算计了一路的种种可能,甚至不免得意地见证了很多自己预感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看到老二在金城(旧址在今兰州西)外迎接我的到来时,我仍非常惊诧。还没接近城墙,也没来得及考虑好怎么解释现在我这一切时,就见一众骠骑拱卫着一个恬淡安静的华服美男子拦在我们前面。

压住旁边不明情势的几个羌人兄弟拔刀的冲动,说这就是我提到在此间为尊长的二哥。

此人依然一脸出世之状,只是这次略微带上一点嫌弃。

这我不意外,我这样子,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见故人。

“你怎么知道我来的?”

“大哥早快马送信过来了,信使能换马,自然比你们快。而且你认为你这副身板很好藏么?从临羌开始就一直有我的斥候快马回报了。”二哥难得笑开了怀,不过没有和我拥抱的意思,只是不客气且得意地用马鞭指着我:“看到你去益州南边的邸报,再接到陛下的圣旨后,我就料定你这小子一定会这么走!你肯定不愿浪费时间走回头路,那边事情又多得很,你肯定会顺路办完事直接从我这里走。不过你也傻,你自临羌官道一路而来,沿路亭驿竟无人拦阻盘问你,你就没觉得奇怪么?”

“开始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想来我特征太明显,而且我见过大哥了。大哥说最近和羌人交好,我们的守军并不会多加盘问,我准备到这里再换汉人行头东行的,所以一路顺利,我并没有特别奇怪。但是你怎么算这时候也应该在雒阳,不应在这里!毕竟此事怎会只给我圣旨。这才是我最讶异的。”

“你嫂子不方便走动,而且我上疏说你几乎可以肯定在此而出,陛下便准我留下来接应你了。这样我就能多留一阵,既能等你,还能陪夫人,岂不两全其美。老大呢?他正好在你来的路上。”

“哦,我让大哥迟一阵走,这样既能让几位大嫂回个娘家,顺便能保我们两兄弟的安全。不过大哥没说你安排他来接我,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还没走。不过也好,马上把我到这里的消息放出去,我再陪你在大街上走走,就方便让大哥回来了,咱们就不多逗留了,我一路耽误了不少时日,还是得赶紧去雒阳。”

“嗯,你也知道着急啦。”

“那当然了,咦……不对啊,你既然在国,若要迎我,为何不在临羌?(旧址于今西宁西)”我忽然感觉有点问题。

“第一,我其实还担心你翻过祁连山,走张掖那边回来,不过即便那样走,这里也是东去的要道;第二,临羌那里山势高了,有疠气(其实就是空气稀薄)你嫂子有身子受不住。而且那里的热汤在城外。这里城内就有热汤,更安全。”

“那太好了,帮我找个地方好好涮洗一下,我真臭大了。”听到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啥也不想了。

“那是自然,你离我远点。你嫂子现在可矫情了,什么怪味都不能闻见。”

“应该早过了害喜的时候了,这会儿应该害嘴了,怎还这样,还有你这番话别被嫂子听见。”我觉得我还是蛮有经验的,在广信最后一段时日,已是我要不停给两位夫人盛饭舀羹了。

“你要是敢叫她嫂子,估计在你告密前,她揍你的可能性更大。这里牛羊肉多,多腥臊之气,她毕竟自小在皇宫里,尽是各种芷兰熏香的亭台楼榭之间游走,哪受得了市井的这些气味。”我点头称是,最后补充一句:“先帮我把我手下安置一下,他们都是羌人,招呼吃好喝好,让他们好生歇息,他们要愿意洗,也让他们洗一下。最好让他们也洗一下。”

不消多久就被引到一处城北僻静的庭院,进了几进,就看到了热腾腾的汤池。

“这里都有这种池子?”外面还是我汉家风格,这池子和外面的盖顶就看着像大哥修的样子,听说是他们老家的故乡的物事形貌,他们是用羊皮画的。

“嗯,大哥修的。”果不其然:“茹儿……你茹姐以前在宫内看过一些卷册,在我们出生前三年,还是先帝时候,西边大秦来过一个使团,就从交州过来。说是什么安敦皇帝派来的。好像就是大哥他们来的那个国家。大哥那个部族就是从那里逃过来的。”(注:此为史实,公元166年,当时罗马已经成为帝制,皇帝为安东尼)

“我曾经不少戎狄蛮夷部落,其间没少见我们汉人,不少都是党锢时逃出去的。”话题略有些沉重,我也觉得这话头提得不好,赶紧要求洗澡。

快速褪掉所有衣服,赤条条下了水,爽快地往身上泼了几下水,就整个泡进去了,正舒服着,就不免对旁边正慢条斯理下水的某人有了意见:“你要么别泡,要泡为啥不和我一个池子,躲那么远干嘛?”

“怕被你熏臭了,你估计得泡个三天才行,味真大。”

“行啦行啦,子睿辛苦了!”

此声如晴天霹雳,我赶紧捂住要害缩到水中,不巧的是水很清澈,只留个脑袋在水面上仍觉得毫无遮蔽。

不敢转身:“衣衫不整,臣弟不敢转身行礼,还请公主姊姊见谅。”

“知道知道啦。没事的,在娘胎里咱们十个月都是这般光景相见,你此刻又何必怕羞。”闻得最后一句此声已到身后,忽然头上簌簌声响,一股异香沁入头颅一般。啥整个池子瞬时被红色花瓣覆盖。

我自然不敢转身,原本以为温柔娴静的长公主婚后多了份刁蛮不说,现在怀了二哥的骨肉竟如此豪放了,令人实在无法想象。

而且不免又有诸多疑虑:“姊为何也到此处?还有这外面地上还有雪迹,这花瓣却为何如初放一般?”

“这里有汤池,汤池周围温暖如春,便有不败的花朵。就在后院,出汤后不妨去看看。我们也就住在后面的院中,子玉好清静,你又不是不知。冬日天冷,最近便到汤池边安胎,虽然有身孕不能浴汤,但住汤池边,闻着花草香气,确实很舒适。总比在漫天风雪中闷在屋内火盆边好吧。你赶紧洗吧,现在味道好大。我到旁边远些地方坐着叙话,你赶紧洗。”

我依然老老实实背着身,打开发辫,慢慢洗了起来。不过在他们的要求下,请他们屏退众人后,将这一路的情况讲了出来。

张华的到来已让我很是安定,更令人欣喜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些年轻文吏,最重要的是他还带给我一封信。

信是银铃手书的,只看几句就看到说士大人身体不好,心中更加印证了她们已经清楚我之将为。不过和他们说这个事情时,除张华和那个一直面部冷漠僵硬得欠打的那个家伙,其他人都很惊诧。

确实他们跟我时间短。我直接给士公子加了个轻骑校尉衔,当场手书,让他即刻赶回广信带些兵回交趾,看望病中的父亲,以张孝道,回程时支援一下应该已经进行的合浦战事。

说到此处,我还需和二哥解释一下这位士公子非嫡出,甚至有传言是养子,二哥原本疑惑不解的眉头立刻展开了。还击掌道:三,你越来越贼了。这位士大人给你出的问题,你反将回去。还避免南中为士家染指。

我得意道:而且这样士大人肯定得出力了。

老二忽疑道:那位威彦大人果然生病了么?

公主忽然发话:未必,定是银铃姐想到这层故意这么做的。我与……聊时就发觉弟妹之智计绝对在你们两个之上。年岁大的人,身体再好又能如何,只管让他回去便是。

“其实……银铃信中所言未必是假话,当然她也未必知道。那位老爷子自交趾往返一次广信也需一个多月。而且在我这里未必特别愉快,虽然我很努力地显出倚重他的样子,但我那个司徒对他是有敌意的,当然也是我故意纵容的。而且最终他刚提推辞之意,我就撇开他自己动手干了。他心中必不会特别愉快,所以身体不好是极有可能的。所以,士公子回去就是银铃给他开的药方,他只要出兵,就是自己给自己抓药了。而且这些兵进合浦也得受波大司马节制。我现在就是担心老四又给我竖轮子,夷吾我更指望不上,希望波大哥能镇住他俩。”

老二居然和我一起叹了口气。

公主却不以为然:我认为有银铃叮嘱,你那两个戎狄手下应该不敢造次。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我这边继续说了下去。

我封张华为南中都督,总览此处军政,官吏除任之大权。

刚说完就被两位兄嫂打趣,说我这个辅政卿倒是会滥用职权,乱起官名。

还没来得及解释说这主要是给附近南人说的,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们就让我继续。我还不敢表示不满。

此人可靠么?我记得他是三叔带回来的人。

相处时间不短了。子煌性纯厚稳重,不会负人。牂牁之内,天南王与我有结义之情,又新受陛下册封;句町百年来一心依附于我汉室,又知天南王因我之情而受封,怎会造次;滇人敬重我仁厚,又惧董贼残暴,况今失国一盘散沙,纵不能多助,亦不会有大患;北面山中益州残军既于董有血海深仇,又仰仗我支援。思前想后,只有本地一朱姓大族要小心,他们被我夺了此地之治权,难免有异心,其他无妨,就怕一起依附这老朱家给我找麻烦。但他们家却定然不会是子煌的对手。故,牂牁无忧矣。

这番言论得到了公主的夸奖,二哥依然不以为然,甚至质疑我是现想的。

我没理他,继续讲话。

如此这般一切交付完毕,周围一圈打完招呼,便带着葛凉、鄂焕、苏梅继续往西。

相比于汉人,我觉得蛮夷更好打交道,尤其是带着鄂焕和苏梅时候。至于队伍中那个以面无表情或者莫名奸笑见长的小子,还可以用来给人看看病。尤其在别人基本都是靠巫祝祛病的时候,他能药到便见效,加之表情更让人觉得他有些高深莫测。

西出牂牁便是益州郡。此地有大池,故曾称昆明池。是以昔年孝武遣使于此受昆明夷之阻,自上林掘昆明池,故此处亦曾名为昆明池,本地称为滇池,是以此池似往外注流而得滇池之名,滇者,颠也。此地附近之人称为滇人便自此中来也。

未至滇池,于滇池之东南还有一池(注:抚仙湖)。附近传言,数十年前,滇人都城陷于此中,国人惶恐以为天谴,是故滇人无再建国矣。滇人多以畜牧为业,往来此间,藩蓄牛羊为生。此间山中多矿,以银锡铜铅为主,多为汉人大姓雍家霸占,皆富甲一方。其旁多有城池,便为此间大户割据。此间,汉家道统已然不彰,事有凑巧,还碰上北面逃难的的官吏眷属宁可与滇人同行游牧,也不愿入此间汉人之城。对此,我也颇以为然,我让他们往东投,并为其等留书,让张华为其安置,并行安置录用。

当年高祖皇帝把雍齿塞到什邡(成都附近)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他的子孙在更南发迹。现下此地几乎所有重要职位都是姓雍的,或者姻亲之族,这里已经不是汉家天下,而是雍家天下了。一日便告辞了,只让他与周边和睦,并无其他要求。他问我为何北上。我明说,要入朝面圣,顺便要为伐董做准备,联络周边所有部族和益州残部。不与他们多处,只因信任他们是忠义之士,不会和董逆勾结。

他们送了我很多东西,我推辞了一下,便都接受了。我一定会收拾他。只不过不会马上动你而已。这些就当你们这段时间的买命钱吧。

转手便把大部分不方便带的东西都送给了滇人。

与此地雍家若即若离,未曾久留。毕竟是士大人主动派儿子来帮着联络的,省了我很多事情。我考虑了几夜,还是快马回去让张华再发些公函,以汉室之名义保护此地,以安雍家之心。

虽然撇开了此地汉人,还好滇人与我已亲近,便随他们指引继续西进入永昌郡。

永昌之南有哀牢夷,以沙为姓。初有一女名沙壹溪中捕鱼,触沉木而有妊,生十子。忽有龙来,言吾之十子何在,九子惊遁,独幼子攀附其背,受其舔舐而不去,怡然自得。哀牢言背为九,龙与汉人同音,故称此子为九隆,为兄共推为王。此后繁衍生息,以龙为祖,沙为姓,在溪谷之间自建聚落,隔绝山中与汉人无往来。(注:基本属史书转译,此下为想象杜撰)

我本无意将他们牵扯其中,却未想到能成一段美事。

他们因以龙为祖,故无论男女皆纹身,尤以尊长更以纹饰龙鳞为尊。虽状甚可怖,人却颇温和,路遇之时,常热情欢唱,此时苏梅也常常高歌以回。

此处天气温和,有一日觉得身上许久未清洗,中午扎营时便到溪中洗沐,忽听得林中有聒噪之声,仿佛有人遁走,巡哨未见其人,疑为野兽,并未多在意。寻思纵为哀牢夷,其亦无妨也。

用完午饭,稍事休息。正要继续出发,忽有大批纹面野人从山中涌来,虽形貌瘆人,来势汹汹,却未有动手之意,只是围着我们载歌载舞。有渠帅至身前,行礼完毕,口中一阵难以理解的话语,旁有能言汉话者来与我释道:因见我身上有龙鳞之像,而巫祝前几日做法言将有贵人东来,便认定我等便是,此来便为邀我入寨,接受款待。

我也没想到伤痕累累还有这个好处,他们认定我是东边来的兄弟,和他们一样都是龙的子嗣。

不过他们认为我可能地位崇高一点,不需要纹身就能这样,所以对我很是尊崇。故往便已听说他们与汉人秋毫无犯,才放心进入他们的领地,路上偶遇的单独行人也无恶意,此时一见众人,更觉得他们善良淳朴,颇有兄弟相交之意。

不过我是不太认得我这些兄弟们,他们基本上浑身都纹得看不出原来啥样了,除了高矮胖瘦,也就能分清个男女了。虽然渠帅为男子,但他们也以女为尊。至少在敬酒时,那些女子毫无忌讳主动来找我敬酒。

除此之外,鄂焕居然被排到第二位。她们认为他的凶恶之像很有龙的威严,所以也有很多女子主动接近他。

看得出来,鄂焕不是很能消受这些“美女”。但为了大汉天下的各民族大团结,我要求他来者不拒,顺便帮我挡酒。

即便那样,那晚我还是醉了。第二天,据说葛凉汇报,鄂焕犯了军规:“淫良家女子。”

收到报告的我和报告我的葛凉都非常惊奇。

我很忐忑地向对方渠帅提出,能不能让鄂焕娶那位女子。

未想一切顺利,美事遂成。

犯错误的那位据说昨晚也喝醉了,面对向他不停献殷勤的哀牢美女们,他最终迷迷糊糊接受了一个看出人形的。那个姑娘因为年岁尚幼,只纹了个下巴尖。据说成年后,才要纹到眼下。

鄂焕并未受到太多恭贺,倒是私下被我们剩下三个人一起骂为禽兽。

二哥理所当然地打断了我,并很合情理地怀疑了我是否清白。

我解释道,我不是让鄂焕挡酒了么。

坦率地说,我应该是清白的。

至少我记不得了。

那酒喝着甜甜的没啥,喝多了还真有劲。我记得我睡得很死,那个事还是得清醒点的人才能干的,所以我觉得我很清白。

总之经过各种打趣,这事总算告一段落。

为转移话题,我说我当时也质疑了葛凉。逼得他决定为太史令撰文记录此间一切,我立刻觉得他应该也是清白的。经过我的劝说,他也觉得记录这个不符合礼,还是跳过比较好。

至于苏梅,好像这里是女追男,而且她不符合这里美女的条件。而且她也对我们的讨论毫无兴趣,说自己昨晚也不知不觉喝多了,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小溪里,记得昨夜口渴来喝水,后面便什么都记不得了。虽然此地冬日并无严寒,但山中夜里还是颇凉,所幸那山泉也是热汤,她醒的时候,觉得泡得还蛮舒服的。

于是,我们出发时就队伍里就多了个下巴下黑了一小块的少女,另外和他们交易了一些东西,我不谙此道,都是让葛凉去办的。

那少女还不会汉话,下面就是鄂焕家自己的教学时间,我不去管了。

有了鄂焕家沙小妹的帮助,在哀牢夷的地盘,我们一直很顺利。尤其是沙小妹一阵叽里呱啦讲完,基本一路受的招待都很不错,我们甚至夸了鄂焕,认为他虽然有点禽兽,但是还是立了大功的。后来发现虽然统称哀牢夷,但是哀牢夷和哀牢夷之间差别都很大,常过几座山,那里的人就爱用一种黄粉敷面,再渡两条河便是把牙齿染黑。还有些小聚落的人不说长相,连生活作息都完全就是汉人的样子,连哀牢语都基本不会说了,但他们还在祭祀这一个名叫哀牢的国王。(结合各种考古和文献来看,哀牢夷和我们很多西南少数民族都有亲缘关系,汉化的那部分则一部分融入了汉族和一部分成为现在的傣族,有很多这方面文献有些过于绝对了)

沙小妹的名字非常怪,找不到咱们的字都替代,最后就叫她沙小妹,不过勒令鄂焕得叫她夫人。沙小妹还是蛮聪明的,常听我们说话就能猜出我们说什么,进而笑得很灿烂。

沙小妹还在小孩子好奇的年纪,于是对骑马很感兴趣,而且特别喜欢和她鄂郎同乘一匹马。鄂郎这个称呼她怎么学会的,尚存疑,我一直怀疑是葛凉教的。对此,我觉得不好说不好,又不好说好。至少每次沙小妹带着奇怪口音叫鄂郎,苏梅都笑得很开心。综上所述,很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婚后,鄂焕倒是显得稳重了很多。由此我觉得,把身边那个不冷不热的家伙赶紧入赘出去应该是个好主意。

不过我们随行辎重多了很多,队伍行进就慢了些。于是在一处专门多歇了一日,以赶上第二日这里汉夷杂糅的一场大圩市。

收获还不小,不仅清掉了很多交易过来的东西,购置后面必须之物,鄂焕竟还找到了自己的同族。说来也巧,就是在随行在买卖东西时,鄂焕听到有人和他的部族的话一模一样,便联络上了。

这家被其他人称作越嶲夷的部族地盘颇大,此处是他家的南边边界,东为滇人,西为永昌郡的汉人,南即为哀牢夷。鄂焕感慨道,当年若不向东出益州投我,或许自己便会往西投这同族了。

葛凉反问他为何要来投我,语气之中仿佛投我是很不理想的选择似的。他觉得这里似乎应该更加其乐融融,不似我们那边,时不时会被主公踹一脚。

二哥终于忍不住了:你没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葛凉。

我表示我也想,就是没一个好的契机。

长公主帮我圆了话:子睿就是心太软,心太软。

我觉得长公主的话很像要唱起来的样子。

鄂焕回答葛凉道:往西要过滇人地盘,昔年曾打过仗,怕不善于己。山中猛兽虽恶,却不及人之凶残也。

葛凉记下了这段话,还评论:鄂焕能说出这句话,说明在主公麾下,长进很大。

我们剩下三人一致认为他这个马屁拍得很好。

我与此间共三人也一致认为他这个马屁拍得很有水准。

他们的首领已有汉姓为高,还得上溯到孝武皇帝那会儿,说是赐的。他们倒还安定,不与其他人为敌,他家势力大,附近也无人愿与他家为敌。而且其内颇和睦,不少汉人和哀牢夷都依附在他家部族中,彼此都好相处。他们也颇好客,我们便做客了一阵,顺便打探北区的行程和一路情况。

此地越嶲夷几乎完全汉化,除了头冠稍有西南夷的特点,穿着习俗已经非常像汉人,大多都能说一口流利益州口音的汉话,他们对我们招待非常热情。和他们的头领聊天时也能感受到一种不想牵扯到各种乱事的气氛。这点上和哀牢夷一样。听得出来,他们和周边的关系都还很平和。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既然他们和周边的势力都很友好,自然方便自此地去其他各个方向,比如北面。

只是,我还是往西南折返了一些,和永昌豪族吕家稍微接触了一下。为此,我甚至翻出并换上了正装,还命他们也穿戴整齐,去那里接受了一次款待。

与我想得差不多,这里也已经是一个国中之国。不过所幸的是,他们倒还承认我汉家道统,对我礼数并不差,此间也有官学乡校,不过看着不韦城(永昌首府)中大小官吏多半姓吕,我还是不免心中叹息。

此间吕家还就是吕不韦之后,故而将此地直接名为不韦。

老二叹道:由城名可知吕氏之势大也。

我安慰他,虽然觉得没啥可安慰的:还好益州之首府不叫齿(雍齿)。

老二笑道:但有滇池(齿)。

我点头道:从地名上都预示我得把他们都给拔掉。

公主笑得很开心。

他们向我表示了对大汉的忠心,我也很“感动”于他们的忠心。吕太守将楪榆城(今大理)送与我作讨董的行营,并说整个永昌唯我马头是瞻,客气得让我有些摸不准,只能“感动”得大嘉其忠,言明面圣之时必多有美言。

哎,我汉室郡县竟成太守之资,已可堂而皇之私相授受矣!

楪榆?那个地方反过好几次,我记得朝内一直有打算拆掉那个城墙,不设郡治的打算。

嗯,那个地方东临大泽(洱海),背靠崇山(苍山),是永昌西北而出的要道。据自楪榆迁到不韦的人讲,那里确实城墙年久失修,吏治已失,官衙竟成流寇别居。

你可以把葛凉丢下来了。

我考虑过。

我确实曾想把葛凉留下在此经营,不过后来,我还是放弃了。我是在本地官学中征募的,直接策问若复楪榆,该如何经营。

一个叫吕凯和一个叫王伉的答案最好。

吕凯是鉴于那附近势力众多,打算设圩市,这样各方势力都会希望此间安稳。王伉意见相若,不过建议先灭流寇立威。

我命吕凯为长,王伉为尉。命其多与永昌诸公联络,有事可向罗平张都督禀报。

吕凯既是吕家人,便能得到吕家支持。即便他心向着吕家,只要吕家不向着董家,没消灭董卓前,我便一定会支持吕家。况且,吕家人还是有吕凯这样有远见的人才的,不如用上。

我没久留,只是打探了流寇动向,确定他们的人数和方位。向周边各家与我和善之部都借了几十青壮,一夜在苍山上一处废旧城寨里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没心软。除了当场杀了的,抓的活的全在百姓众目睽睽下,审结了案,尽皆处死了。发安民告示,设圩市等等更不在话下。

然后我便离去了。

我一点不担心北去之路的羌夷诸部对我会有什么举动。因为故往益州之汉人都是安逸无为的,尚常有些不愉快。换了现在这么个暴虐的主,他们若还会和他交好,那真是失心疯了。

而且若他们投董,早该带着董贼南下或者北上打出来了。何需现在这样人心惶惶的。

但董贼只要不傻肯定会尝试拉拢他们,所以我这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自然,还是有些危险的。

我把那根长杆的秃头铁棒给了鄂焕,他力气颇大,每日和我操练,进步也不小。葛凉依然装作对此毫无兴趣。他对我一定有成见,认定我会找茬收拾他,所以坚决不给我机会。我对他没啥成见,虽然我确实有假私济公的想法。

苏梅虽然也试过和我对垒几次,但还是很快就放弃了,她终于承认至少在我面前,她确实只能算个娇弱小女子。于是她决定去找葛凉。我也没办法,本就没啥武艺,纯靠一身蛮力运转重兵而已,招数精奇只能想想,比划出来就是呼呼生风,劈头盖脸的。

葛凉还是很有风度的,不和她拼力气,只比招法,而苏梅还是有些野蛮性子的,下手有时不知轻重。于是时不时看到葛凉脸上多出来的一两块青紫。对此,我还是很愉快的,但还是假惺惺地安慰了葛凉。葛凉也假惺惺地接受了。

然后,我必须讲到一个变故发生了:苏梅怀孕了。

不出所料,此间二人都逼问:前面就觉得你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说,是不是你也觉得口渴,然后再溪边就如何如何了。

我说我醒的时候是在屋内趴着,应该不是我。但根据她的反应,应该是在哀牢夷那里时候出的事情。

我们怀疑是哀牢夷中人干的。我们不知道怎么安慰苏梅。

苏梅却很大度。说毕竟是她的孩子。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是,我们三个同行的男人都看到她一个人在哭。

公主叹了口气:她有喜欢的人么?

我叹了口气:老四。

公主跟着叹了口气:她应该悲伤自己不能再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后来,苏梅变得像主公,我们轮番在旁伺候着,不敢让她不开心。

是不是你们都觉得自己心里有愧?

姐,不是这样的,人家已经很悲伤了,还要硬撑着,我们总该像她家人一样照顾她。我们想让她先留在楪榆她不愿意,我们只能带着她继续走。这一路上再不好好照顾,我们也太不像话了。

这一路向北便到遂久(今丽江)。此间汉羌杂居,更有一支当地部族,已有自己文字,其字若画,意在画中,可不明其音而晓其意,与我汉字相若。(纳西族)

此地开始便能见到很多避难此处的益州人了。本地部族对此似乎也有些不悦。我让他们可以选择定居楪榆,也可以往西去故往漏卧之地,那两处都已平定。

与各方一路礼节性拜访,顺便打听北去之路。便知此去东便是越嶲夷再往东翻过很多座山便是董贼,其间险要处尚有不少汉人城寨,尚未落董贼之手,只是董贼仗骑兵快捷,常突然翻山过来,纵兵抢掠,劫夺百姓与钱粮。躲到遂久的汉人百姓,很多便是觉得那里城寨朝不保夕,故而迁过来的。

本要继续往北避其锋芒。闻得此言,和葛凉商量了一晚上,第二日出发,就往东去了。

老三,确实很像你做的。葛凉还是适合跟着你。

我要给董卓先画地为牢。

其实,若不是天下将乱,时间越久,我们伐董越有把握,现在,我们时间有些紧了,你这么做是对的。

我看了看二哥,点点头。

希望到时候,哥要帮我。

我懒得理你。

我们俩都笑了,到池边彼此握了握手。

然后意识到了什么,我啊的一声缩回水里。某无良兄长,继续大笑。

我觉得场面上我这个形象很吃亏,所以,我开始只谈一路上吃得不错的问题,不谈其他新鲜事卿。果然,过一会儿,公主大人决定到后面找些吃的,让我们聊。

场面上只剩我们俩时,子玉忽然冷冷说:好计策啊。

“这时节的孕妇我还是见过不少的。”我手指比出一个二来。

“好吧,我们开始说正经的。”

“嗯,那个三郡交接的那块地方有不少地势险要的地方,但连不成大块,难以供养此地逃难百姓;地势平坦的地方又易攻难守,垦荒容易,守成困难。但是后来我发现逃难过来的有很多蜀锦织工,茶工和漆工。”我顿了顿,“所以,我让他们在山阴处种茶,山上伐木做器具,种桑养蚕。然后拿到楪榆卖,从越嶲买粮。我们喝香茗只当雅兴,他们那边以茶为汤,不过也是,老吃牛羊肉,也没啥其他果蔬,不喝点茶,久了又腻又上火。”

“那你还可以帮他们在羌人那里找到买家,更好结盟,自从蜀郡失陷,羌人基本断了茶帛等物,绢绸尚不打紧,这茶确是重要,我这里都开始种了。”

“诚如此,我这一路就是把各家位置标好,让人送了回去,让他们把这商路通上,取代故往蜀郡之商路。这董贼所骁勇,却不懂民生,天也该他绝。所以,我把葛凉他们就留在那一片山中了,和楪榆、罗平互成犄角,遥相拱卫。”

“我也是想着老大以前从祁连山迁徙过来,和羌人尚友好相处,才让他想法和羌人媾和。”

我们两个立刻什么新奇好玩的故事都不说,直接聊一路各羌的情况,谁能为我等所用,谁摇摆不定。有一点共识我们还是有的,如若天下太平,则时间越拖对外面的我们越有利,以天下击一州,越久则一州相较益弱。然天下不平,稍有异动,便可能天下大乱,则益州之贼即为奇货可居,可乘乱而出,也可左右逢源。何况他已有眼线在外,诸般消息似乎都能知晓。

对此,老二不客气地指着我的鼻子:“你能往来无恙,则贼便能通行无忌。若不乘早剿灭,天下大乱之时,此贼出则必成大祸,若如此,此皆汝之罪。”

他顿了顿,悠悠叹口气:“我重兵皆在此和汉中,余皆在北疆,秦之都临泾实空城也。”

“临泾紧靠司隶,应不妨事。”

“你可知,我为何将都城设在那里?”子玉顿一下继续道:“就是我考虑到这里的危险,这里防羌容易,倘董贼自此出,我若奈何?我和公主迁过来,说是为了热汤,其实不就是为了帮你看着这里。汉中那里有文和文实,当无碍。这里是我在替你守!”

“哥,弟知错了。”我觉得认错比较好。

“其实你也没啥错。”语气转得很快,依然是那种淡淡的:“你过来时没看见破羌都改名了?”

“不知道,我绕着走的,我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怕我们手下听到破羌二字心中不忿。”

“算你聪明,我早改了,叫和羌了。你看不看邸报啊?”语气又横了起来。

“我可能已经西行了,没看到,我就没怎么着家,大部分时间在路上。”我觉得我还算理直气壮。

“一路临羌,安夷,和羌三处设关。金城是最后一道防线。此处往下便开阔起来,再难扼守,董贼多铁骑,一日几百里,若这里都陷落了,整个凉州便任其肆虐了。”

“大哥怎么娶了三个羌人女子?还是三姐妹。”

子玉忽然正色与我说道:“有些羌人婚俗颇怪,以三为界,若儿男少于三人,则可分别娶妻,若多于三人则共娶一女,且以女为尊,反之亦然。兄长夜投先零羌一部,羌人好客,好酒好食招待,因其部众勇士,其酋有三女未嫁,只因其巫言将有一英雄,能胜族中神牛,可托付以女。兄长酒酣,慨然应羌酋领之请,竟制服此神牛,酋心大悦,则嫁三女于兄。后则兄往来羌间,再无妨碍。只羌人之间互有仇隙,尚需兄长往来斡旋,共御董贼。若事终成,则吾可回临泾,以助子实不时之需。”

“兄之大事,竟又是酒后之妄举所致?”

“然也,且与兄实言相告,彼女苏梅之事,是否因弟之故?”

“恐非也。”

“此恐有待商榷。”

“然也。”

“你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熟悉的声音再次想起,公主啃着个苹果独自一人施施然又飘回了场上。

“大多羌人部落里都有因各种事情避难的汉人,我来之时又是一个从那边故往逃脱的羌人奴隶带路,所以一路都无妨碍。只是快到那个奴隶原来的部族时,那个向导不愿继续前行了。我便给他钱,让他把我一路画好的地图以及各家需要我们汉人的东西标注好,让他带回去,方便葛凉派遣商队。”

“你如此信任他?”

“嗯,相处一阵,他挺忠厚的。我又没有亏待他。我给他的东西对他自己其实没什么用,他认得路。”

“嗯,子睿倒没怎么信错人。”

“那没有向导,你怎么办?”

“哥看到过我身边有羌人护卫,我在之前有个部落买了个奴隶。他虽然没出过门,但会说羌话,而且知道北面的部族是谁。”

“你倒是会做准备。”

“其实,我买他是因为他不甘于做奴隶。”我很陈恳的说:“故往羌人之间仇杀,会劫掠对方做奴隶,若有一个部族很大,很可能它就是消灭掉周边以前的小部落的。很多奴隶就是这么来的。这些被抓的人大多也会认命,甘心为奴。但那个却不是,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对自由的渴望。所以我要买他。就如我在另一家就碰到一个捆在石头上示众的奴隶,说跑了被抓回来的。实话说,西羌地草场宽阔,与天相接,无遮无蔽,很难逃脱。他却宁死都不愿意做奴隶,也想学那个向导一样跑出来,跑到我汉人疆界里。不过他没那么好运,我那个向导说碰到连续十数日风雪跑出来的,脚印都给淹没了,自己还侥幸没被冻死才跑出来的。他却不走运,没几日就被抓回来了。说等主人睡醒,召集其他奴隶,当众砍掉他的脚以儆效尤。我用十几块茶饼把他换来的。离开他那个部落,我就想放走他,让他去寻他的自由。他也憨厚,感我之恩,就一直跟着我了。我便让他跟着作了随从。另外几个也大多是类似理由。”

“我家子睿就是这般好心人。那你不如就认了苏梅那孩子,反正你也领了好几个和你没关系的了。”

“可苏梅是想嫁给老四的。”

“弟妹可是幽州宗族家小姐。那箭法据说也是很好的,你就不怕他家每日捉对厮杀,在你宫城里弄出血案。”

“那也是老四的事情,我不管。”

“那孩子怎么办?”

“我和葛凉说过,等孩子出来,看像谁,谁就认下来。把孩子收养了,那错我就不追究了,至于苏梅追不追究,我不过问了。如果谁都不像,只像苏梅,那应该就是哀牢夷的人犯的错。我们官家就把这孩子养起来,不拖累到苏梅。自然按苏梅的脾性肯定会认这孩子。哎,等一阵再说吧,总会有转机的。”

事情继续转到我这边,我的随从队伍倒是慢慢大了起来,这开支就大了,此处又不用我汉人钱币。所幸,我马身上倒还算有颇多羌人首领想要的东西,我常送些,他们给点回礼,便够我们一路开销。

“然后我就在大嫂娘家碰到大哥了,不过之前,我也放倒了一头所谓神牛。如果才入羌地,我肯定不行,上去的最初几日,头痛气短,幸得那个向导说这是正常的。后来慢慢好起来,也适应了当地水土。在他们撺掇下,我不明就里地下了场,费尽全力才掰赢了那头牛。然后大哥就出现了,和他老丈人说,我就是他弟。”

“那他没把女儿嫁给你?”

“还好,大哥先去了,都归他了。大哥也是,非要让我这样忙了一番,才出来与我相认,不过倒是让那个渠首对我很是敬重亲热。”

“大哥也是用心良苦啊!”

“说真的,大哥胖了好多!”

“嗯,我会帮你转告他的。”

其实,在那边能在那样的一种情境下碰到大哥,我就开始觉得一切如同设好的局;再被二哥在这截住,又聊了这么久,不禁觉得有一个说不清的阴谋在等着我。似乎应该不算恶事,但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是在被算计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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