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流影 - xp1024.com
《天剑流影》


楔子

乱世,诸国战事连连,江湖纷争四起。

这是一家江湖少有的姓氏,天姓之家!

这是两把绝世名剑,天之二剑!

天家有女名绍青!

天绍青,江湖儿女,自小跟随玉华山无尚真人游走江湖,行侠仗义,却在一次黄府黄居百寿宴之上认识了他!

他是身负仇恨,无情而冷漠,究竟他为何要杀黄居百大善人?

天绍青的江湖游历告诉她,一定要带走黄居百,她一定要救黄善人!

崖边相遇,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救错了人,他竟然那么的可怜?共患难后匆匆而别,再次相遇却是机缘巧合,感情就这么的产生,他柳枫居然是后唐后裔,皇室之后,身世显贵,却又为何背负满腔怨愤,他有什么仇?

当柳枫的杀父仇人出现时,他们正准备成亲,天绍青不明白柳枫为何那么的凶?他真的很无情,他冷漠而绝情的赶她走?

柳枫万万没有想到因此间接害了她,她竟然被人打瞎双眼,武功尽失,全身骨骼被人打碎,她却无怨无悔,痴情依旧,悄然而退……

苏乔,神医之后,生性厌世,自暴自弃,横行无忌于苏州城内,却不想意外的遇到天绍青,从此不可自拔……

为什么当他们再次相遇,天绍青已经有了知己,苏乔是多么的失望,他几乎愿意为她抛弃一切,只为她痴迷一生……

当苏乔无意间碰到天绍青时,苏乔难抑震惊之情,她竟然被人打成那样?可神医之后也毫无办法,苏乔对天仰叹,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救她,有人要害他们吗?为什么他们一起双双落崖,三年不见踪迹……

柳枫猛然乍醒,原来自己被人算计,究竟是谁在算计他?他忽然疯了一般找寻自己的妻子天绍青,放着朝廷官位不做,四处游走,为什么找不到?他要疯了,再找不到,他真的会疯了。

三年来,柳枫成名江湖,一把利剑冲天起,笔墨点滴做武器,四处流浪的生活真的很累,为什么江湖恩怨永无休止,柳枫的仇人什么时候这么的多?难道只因为他无意间得到了绝世名剑?他妻子在哪儿?天绍青何时回来……

赵铭希,玄天门二门主,竟然在一次意外之下进入皇宫,他本是冲着好奇之心,却怎么料到会在后蜀宫中遇到天绍青,而他竟然一见倾心,深陷其中……

赵铭希为何使尽全力也无法获取芳心,他终于不再顾及风度,开始决定生米如何煮成熟饭,他会带给天绍青什么呢……

柳枫为何只杀赵铭希,见到他就拔剑相向,却又对苏乔那么的好……

长安终南山下有座裳剑楼,主人姓天名倚剑,本是华山弟子,年轻之时因诛灭月明教而威名远播,江湖人以侠之大者而称之,是为天大侠!

夫人李裳为清居苑之女,清居苑祖上是为唐之大将,声名显赫,为何武林人争夺的天门剑落在清居苑却没人去夺,为什么月明教情愿毁了洛阳沈家,不惜以血溅之而不去对付清居苑……

为何半路又会杀出个玄天门,他们又为何要夺剑?而令人称奇的是他们也不远去攻打清居苑……

清居苑究竟有何秘密……

在这场江湖纷争之中,天倚剑的儿女驰骋江湖,竟然产生了一段离奇的江湖奇遇,个人命运究竟如何……

第三十六章 各人自有心事藏,遥叹那年多悲苦

凄,冷飕飕,薄衫飘兮面苍苍,双臂颓摆身摇晃,垂目渐合忽一落,不醒门前太尉府。

绍青与老管家打过招呼,轻快的步向门口,老管家忙堆笑着打开门。她盈步一跨,蓦地抬头,却瞥到门口躺着一人。

老管家诧异的近前两步,惊道:“怎么躺在这里?”

扳过那人,赫然映出一张清俊之颜,晶亮的双眸有丝凄苦之色。绍青一探鼻息,喜道:“还有救!”

请过大夫,原是那人劳累过度,饿的过久之故。看着那人将自己端的饭菜尽数吃完,脸色瞪时好转,绍青不禁莞尔一笑。

那人猛然意识到刚才之举颇为不雅,当下顿觉尴尬,立即讪讪而笑,遂起身作过一礼,谦谦道:“王岩在此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王岩?”绍青只觉这名字好生熟悉,不觉间来回踱步凝神静思。

那王岩见状,似感意外,略一思索,轻问道:“莫非姑娘知道王岩和公主之事?”

绍青猛然止步,指着他笑道:“对了,你就是公主经常提的王岩王大人!”

王岩忙躬身一礼,自谦道:“哦,让姑娘见笑了!王岩不辞而别,早已告别七品之职,当真罪过,惭愧,我对不起公主,当日她一番好意向皇上举荐,若不是她王岩也绝无可能走上仕途,是我令她失望!”

绍青却是喟然一叹,道:“想不到绍青竟然救下公主日思夜想之人,真乃缘分!”她立时一指旁侧之位,轻声改口:“王公子,请坐!”

见他坐下,绍青忙道:“听公主说公子是回乡探亲,一切可还顺利?”

王岩微一屏气,起身道:“实不相瞒,王岩并非回乡,而且就算回去也无亲可探!”

绍青惊讶万分,不解的道:“那又为何……”

王岩接口道:“为何欺瞒公主是吗?”

见她点头,王岩径自答道:“我与公主身份悬殊,当日皇上下旨,要将公主嫁与他人,公主为了王岩,不惜干犯天险,刺杀当朝太尉,后经太尉调停,才取消这门亲事……”

绍青听此,不禁脱口道:“亲事取消,公子是有感慨?”

王岩点头,转身回道:“姑娘猜的不错,堂堂男子岂能不思抱负?公主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便更不能让她随我挨饿受苦,我知道假如没有一官半职的话,皇上是断不会答应将公主嫁与我的,于是我以回乡为名,走遍南唐国土,进周国观察民情,游历四方,一路上去过富饶之地,也走过贫瘠荒芜之地,近灾民,荐官僚修通渠……”

绍青记得与老管家扶起王岩之时,他那一双草鞋早已露底,双脚已然磨出无数水泡,浮肿的厉害,看得出那是长期走路所致,想来王岩所言非虚,因而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立起,骇道:“想不到公子还有如此胆识和魄力,公主果然没有看错人!公子毅力非凡,令人钦佩!”

王岩摇头一叹,“我只是想多走走,多看看,增长见闻,圆了自小雄图之梦,它朝报效南唐,一展所长,可这中间的凄苦又有谁知?”

绍青不由怔住,想他该是途中遇有不顺之事才会有此感慨。

这时就见王岩再次施过一礼,朗言道:“王岩素来说话直接,不喜拐弯抹角,还望姑娘莫怪!”

屋内安静如常,王岩走过几步,喟叹道:“四个月,我王岩用了四个月走完整个南唐,只可叹国虽安泰,民虽富足,可疆土竟似冰之一角,怎能及大唐之土?”他声音剧颤,语带激昂,“四方群雄并起,割据分离,实乃乱世之秋,究竟何时复我大唐?重震唐之声威?”

绍青一下讶然,惊骇四起,不由道:“公子既有如此雄心抱负,我想终有一日皇上会对公子改观,到时尽可一施才华,报效朝廷!”顿了顿,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公主每次来此,必会提到公子,更因久无你的消息而日日落泪,公子可否留在府里住上几日,与她见上一面!”

王岩点头,慨叹道:“这是自然,王岩有愧,让她久等了!”仰头望着远处,眼里竟然闪耀晶莹泪光,良久方道:“我此番回来也打算将一路所见所闻整理成册,连带附上自己意见,写一份游荐书呈给皇上,希望皇上能够……”

一阵响亮的叫声打断两人谈话:“青姑娘,青姑娘!”

绍青忙对王岩歉意一礼,“请公子稍等片刻!”随声而出,却见舒望急急跑来,“什么事?”

舒望快步上前,将一封信笺递于她,笑道:“大人有信回来!”

绍青心下一喜,急速拆开看过,脸上却渐带忧色,竟是喜忧参半,看的舒望甚是不解,忙问:“大人信上说什么?”她只将信笺递给他,却是沿着小院幽幽走去。

柳枫复信于她,只说让她安心等上五个月,不要随便出门,这段时间他不会回来,让她好生保重。她知道他将一批精兵带出,是要严加操练,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他要日夜督促,住在太尉府里甚为不便。

绍青想着这五个月说短可短,说长可长,只是自己要孤单的过完这个寒冬了。

时过不久,王岩的游荐书经公主李奕之手送入皇宫,李璟看完之后,啪的一拍龙案,频频点头,朝廷之上,众多官员原来只道王岩嫌弃七品官职低微,毅然离去,却没想他竟然有如此抱负,当下便对他大大改观,王岩因此官及司马之职,不日便与公主成了亲事。

赵铭锐捂着伤处,连连低叫,慢慢一按桌案,刚欲坐下,便听一声喊叫:“大哥!”抬眼间,只见赵铭希从门口进来,他脸上不由一怒,就欲发作。

赵铭希径自上前,伸手扶他,却被狠狠甩开,赵铭锐冷冷喝道:“你还知道回来吗?”说着瞪时立起身子,怒视赵铭希。

赵铭希忙双手一搭他的手臂,赔笑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那个时候离开,怎么样,大哥,伤的重不重?我看看……”

赵铭锐横目一怒,冷冷一哼,“还死不了!”

赵铭希微一抿嘴,淡然道:“你这次出去大嫂知不知道?不用问,你一定瞒着她了,不过你要小心才行,千万别让她知道你杀了人,受了如此重的伤,不然她那么单纯,你那一贯谦谦善良的形象在她心中可要大打折扣了!”

赵铭锐冷言道:“这不用你教,我自有分寸!”转身坐下,悠悠道:“这么多年哪一次杀人不是瞒着她的,其实就算她知道了也无妨,因为我绝对相信她不会干涉于我,只不过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我不想让她心里多染一滴血,就让她做个寻常女子陪伴我吧!她对我一心一意,只要她开口,我什么都会给她!”

赵铭希不禁为自己大哥这番感叹微怔,愣了数响方道:“包括杀人?”

赵铭锐一按扶椅,接道:“对,如果她替人说情,就算那人十恶不赦,我也会放了他,不过奕荟绝不会令我为难,我相信她不会为了外人这么做!”

赵铭希不由叹道:“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小时候你就骗她,明明自己伤了人,却当她面故做好人,她对你印象可是越来越好,以至于……”

赵铭锐眼里有着难得的柔和,当下接道:“以至于成亲!”

他忆起五年前两人拜堂的情景,当他拉着她的手走进喜堂那刻开始,他就告诉自己,此生绝不负她,定要让她生生快乐,无忧无虑,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想到这,他不由得瞅眼自己的弟弟,缓声道:“上次你的亲事也是奕荟的主意,你不要怪她,她见你久未娶妻,只是一番好心,我不过加了点建议,谁承想你不喜欢程姑娘!可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因此离家!”

话至此处,赵铭锐见弟弟缄默不语,眼神似有点点柔丝,不禁猛然一悟,试探道:“你……是不是有了喜欢之人?”

“啊?”赵铭希似乎并未注意自己有失态之举,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应了一下,继而才点点头。

赵铭锐不由一喜,问道:“是谁家的?大哥找人帮你提亲!”

赵铭希哀哀一叹,娓娓道:“不瞒大哥,我的确喜欢一位姑娘,每次见了她我就忍不住想抓她回来,可是……”目视远处,他不禁连连叹气,边走边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会中她的计,被她再三骗过,任由她从我手里逃脱……”

赵铭锐一脸惊讶,脱口道:“究竟是何女子连一向自命不凡的你也没有办法?”

赵铭希回身,慢慢道:“她就是天倚剑的三女儿,无尚真人的弟子天绍青!”

赵铭锐听此,猛然立起,一双阴霾之目充满惊诧,逼视弟弟道:“什么?姓天的?铭希,你怎么会喜欢上天家的人?你太令我失望了!”他攥紧拳头,掐出数根青筋,恨目道:“你知不知道这次华山之行,天倚剑杀了本门多少弟子?这等仇不能不报!”

“我不觉得有何不妥,只要我娶了她,那华山与天倚剑便不是仇人,何乐而不为?”赵铭希凌空抡起一臂,满是不屑的神情,双目尽是不满之色,怨道:“要不是你派人催我回来,我已经把她带回来了!”

赵铭锐闻言倏地抬眸,那怒火已然更甚,盯着弟弟道:“啊,原来你出去是为了女人,你……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这次损失有多么惨重?我差点没命回来,而你却为个女人弃大事于不顾,你……你……”他颤颤的手指对着赵铭希,良久过后,猛一转身,啪的拍上桌案,将几个茶水杯子震得叮叮响,有几滴水洒了出来,他怒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

赵铭锐一阵剧抖,太过激动之故,一下扯出内伤,吐出血来,他忙伸手拭过。

“大哥,你没事吧!”赵铭希见此忙上前去扶。

赵铭锐一把掀开他,正欲发作,就听轻盈的脚步声传来,有温柔的声音在门外走廊响起,似是两个女子互相问候。

可赵铭锐却紧张至极,不断用手去拭嘴边流出的血渍,慌张到了极致,可他越擦手指越红,怕染到脸上,他只有用尽干净的地方去擦,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猛然掷起桌上几个茶水杯子,端给赵铭希,怒道:“快点!”然后将双手伸出。

赵铭希暗压口气,抬手将茶水顺着赵铭锐的手上倒去,瞪时冲去那血色,赵铭锐忙一脚拨散地上带着零星血丝的水渍。

“相公,你回来了!”闻声而至走来一名女子,姿态雅致而悠然,年纪与赵铭希相仿,约有二十过三,那种翩然飘至的柔美只叹花之羞容。

赵铭锐当即一缓惊慌,一脸笑容叫道:“奕荟!你这么久去哪儿了?”脚步却已跨前而去。

汪奕荟行至跟前,应道:“我去静安寺!”

赵铭锐面色一柔,笑着揽过她道:“你去哪儿做什么?”

“为你祈福啊!”汪奕荟直瞅着他柔和的目光,嗔道:“你出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又没有派人捎信给我,我担心你呐!”

她猛然回头,却瞥到地上一滩沾了茶叶的水,遂挣脱赵铭锐,疑道:“谁把茶倒在这儿了?”

赵铭锐当下一慌,忙道:“是我不小心,可能太累的缘故,竟然……”他暗暗垂下头。

汪奕荟却是一脸关切之情扶过他,“相公外出操劳太辛苦了!”

赵铭希做过一礼,谦道:“大嫂,很久不见!”

汪奕荟抬眸,喜道:“二叔也回来了?只盼二叔不要因为上次我为你的亲事擅自做主而生气才好!”

赵铭希谦恭作礼,轻轻道:“大嫂一片关切之心,铭希感激不尽!只是终生之事还要讲求缘分!”

汪奕荟自顾一叹:“二叔说的有理!”

赵铭锐看了看天,见黑夜已至,不禁抿嘴而笑,瞅着身边的妻子问道:“累了吧?”

汪奕荟一路舟车劳顿,也甚感疲乏,经丈夫提及,就更觉浑身无力,当下一点头,“嗯!”

赵铭锐当即扶过她,提议道:“那我陪你去休息?”

两人这便慢慢离开厅堂,朝着内室缓缓行去,赵铭希直盯着他们的背影望了一会儿,只见赵铭锐脚步略有踉跄之态,很明显是强自支撑,赵铭希当下道了一句:“就知道死撑。”

到了房里,趁汪奕荟换衣之际,赵铭锐将她轻轻一抱,却是悄然伸出一手慢慢按上她的耳门穴,看着妻子倒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他淡淡一笑。

出了房门,就见赵铭希立在院落当中,一脸浅笑对着他,赵铭锐一正神色,肃然道:“走!”

赵铭锐坐在密室,凛声道:“在我伤势没好之前,你不要出去!”

赵铭希正自给他运功,却听了这番话语,心里已然不悦至极,赵铭锐闭着眼继续道:“知道你还想着天家的小丫头,只要你好好的呆在玄天门,帮我治好伤,到时我随你一道去把那丫头抓来,任她有三头六臂还能躲得过我赵铭锐的手掌?”

赵铭希当即面上一喜,道:“你说话算话,不过不能伤了她!”

“只要你忍得过这几个月便好,以后把心收回来好好管理玄天门!”想了想,赵铭锐又叮嘱道:“这段时间你好好防着月明的人偷袭本教,知道吗?”

翌日一早,赵铭锐行至后园,却闻满院有股奇异之味,走进一颗矮树旁瞧了瞧,当即便知异常,此乃有毒之物,于是冷言喝道:“谁种的这树?给我拉下去把手砍了!”

两位丫环匆匆跑来,就地一跪,啜声道:“门主饶命!”

赵铭锐面目极冷,怒声斥道:“来人呐,给我拖下去把手砍了!”

“饶命啊,门主饶了我们吧……”两名丫环哭哭啼啼,直至一名玄天弟子到来将她们强行拉起,她们那脸上已然吓出瑟瑟之状,不住的哭泣。

一阵响亮温柔的声音响起,“要砍谁的手啊?”却是汪奕荟轻步走来,她瞅瞅丫环,似有明白,立时道:“那是我让她们种的,是不是也要把我的双手砍掉啊?”

赵铭锐忙讪讪一笑,揽过她道:“哪儿有?我跟她们开玩笑嘛!”

秋风扫尽荒郊,一道银白身影穿梭在苏州城外悠悠而走,似是漫无目的,那一脸暗淡之态正是苏乔,路旁黄叶落地,枯枝摇曳,一切颇显凄凉之景。

苏乔低垂头颈颓然而行,迎面忽然立起一名小男孩,约莫十岁开外,倏地只听他一声痛叫,苏乔忙抬眼瞅去,却见一条小蛇游进草丛,那小男孩瞪时弯腰一按腿部,嘤嘤而泣。

“别乱动,有毒的!”苏乔立时跑去,三两下便解了蛇毒。

“谢谢哥哥!”

苏乔摇头一笑,躬身一按他的双肩,嘱道:“以后小心点,知道吗?这荒郊野外蛇虫鼠疫很多,现在还未严冬,它们都还没有休息,嗯?”一阵叹息过后,苏乔缓缓立起,继续他那迷茫之路。

“哥哥!”

苏乔止步,疑道:“你还有事?”

“你救我一命,我应该谢谢你,我请你去我家!”

苏乔秉承惊讶之色,自语道:“你家?究竟什么是家?何以为家?我又该去哪儿?哪里才是我的家?”

那孩童一抓头颈,大惑不解,只盯着他道:“哥哥你没有家吗?”

“有,但家不成家,那里有我的思念,更有我的恨,亲人死的死,冷的冷,一个冷血的人,一个无情无义的家,我还回去干什么?”苏乔不禁凄凄而笑,蓦地沿着小路狂奔而去,身影渐渐没入那朦胧之中,只一阵阵凄哀的喊叫声传来,那孩童却是不解的向着那个方向望去。

那一年,苏乔十二岁,可叹的是十二岁的他都已经开始知道什么叫残酷,什么叫无情,生在冷酷之家,面对无情之父,他好恨,母亲之死,彻底击垮他的斗志,他故意出去横行无忌,败坏父亲名声,终于有一天父亲愤怒了,他被关了起来,锁进房里。

在那黑黑暗暗的屋里,他无人陪伴,小小年纪的他只留一双仅有的荧光之目摸索而出,打晕家仆。

他找了二十四种奇毒,精心调配,回至苏府,他自动请缨走进狭小暗黑的屋内,让他们紧闭房门,因为在那房里,他早已备好药锅。

他生好火,自煎自调,配置天下奇毒,将房屋弄得乌烟瘴气,端起药坛,他将毒药一饮而尽,叹笑后,他倒在那迷漫的屋内。

他要惩罚父亲,什么神医?他要看看自己的父亲到底有多神,他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此生世上最讨厌最憎恨的就是自己唯一的父亲,他要让神医尝尽妻离子散的痛苦,他要让神医父亲内疚一辈子!

苏神医还是忍不住去看了自己的儿子,当他打开房门时,只看到烟气弥漫,苏乔倒在地上,行医经历马上让他警觉这是剧毒所致。

苏神医抱起苏乔,泪眼婆娑,唰唰而落,直哭的天昏地暗,“乔儿,为什么不原谅爹?为什么这么惩罚爹?”

蓦地苏神医抱着苏乔狂奔而出,“乔儿,你不能死,你还这么小,你不能死,爹不会让你死的!”

苏神医走遍严寒酷暑之地,采集各种奇药,连连磕碰浑身伤痕,只为救助自己的儿子,他跋山涉水,走遍万里千山,当苏乔缓缓睁开双眼那一刻,他简直兴奋异常,激动地留下久违的泪水,“乔儿,你终于没事了,爹不知道多担心,就怕你离爹而去,剩下爹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世上……”

苏乔冷冷而笑,一把甩开他,噌的立起,“你也会担心?可惜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关心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太迟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他一下跑出屋去。

从此苏乔再也不理会自己的父亲,苏神医明知他欺凌乡里,但自此却再也不敢管束于他,每每唯有对天仰叹,无可奈何!

想起往事,苏神医仍不免悲从中来,苏乔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苏神医拿着医书深深望着,那打开的一页有几笔被人划过的痕迹,可他却伸手抚在上面久久不愿离开,他在想,想那多年前,亲自教授苏乔学艺的情景。

当时苏乔直拉着他要学医救人,可他每日繁忙,竟然无暇顾及,苏乔硬是拿起医书自学自画,每每学完便会当着他的面将那一页涂满笔墨,想那时父子俩是抱头而笑,多么的开心!

一阵沉闷的声音打断苏神医的思绪,“老爷,裳剑楼有人来找你!”

“知道了!”苏神医无奈的起身,去见了青剑、梅剑,原是为了李裳之病而来,苏神医忙收拾了药箱等东西,随她们急急离去。

第三十七章 智显兵将威信留,玉柳江湖遇知音

草曳,泠泠之气,茫茫山坡,丘壑连绵千里,四周荒无人烟,只一片凄凄之景,美而淡,就在这块荒瘠的山丘之上却立着一座楼宇,甚为耀眼,楼高二十余丈,共五层,檐角雕如龙状,熊熊喷出,立在楼顶孤傲苍穹尽收眼底,门前小桥溪水,通彻远处密林。

这座楼没有题名,单看悬梁雕刻便知它刚刚落成时日不久,在它不远处有块空旷无比的旷野,刀枪兵器一应俱全,朦朦可见数道人影来回穿梭,铮铮之声似是兵器撞击,还夹着闷闷的叫喊声。

黄昏将至,数多兵将分列而立,持枪举刀挥洒招式,不时凌空跃起,只慨众人皆是一副英英之气。

柳枫随手抽出一件兵器,却是一柄闪亮钢刀,齐锋锋的刃口锋利无比,他微寒的目光细细瞅去,食指猛然顺着刀刃滑下,一道寒光霎时闪过,只传来风吹而过的细碎刀声。

凝视片刻,嗖的立刀于前,柳枫那紧蹙的眉头缓缓打开,薄薄的嘴角渐浮一抹绕有意味的笑意,颇为耐人寻味,有些捉摸不透。

谢如烈立在身侧,冷不丁的一阵颤抖,只因柳枫那星星朗目突然罩上一层冷冷冰霜,可随着他的目光瞅去,明明发现柳枫在笑呀,可他就是忍不住浑身哆嗦。

柳枫望着刀身而笑,余光瞥到身后的谢如烈时,横目一寒,凛声道:“谢大人,你觉得这些兵器怎么样?”

谢如烈几乎是颤颤的低下头去,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见柳枫久无反应,谢如烈不禁暗暗纳闷,蓦一抬头,却发现柳枫久久凝视着刀锋,那眼神犀利凛凛,他以为柳枫对自己所答不甚满意,当下一抱拳,赞道:“神兵门铸造的兵器天下第一,无人能及,我朝有他们相助,它日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大人眼光独到,令下官佩服!”

“哈哈哈……”柳枫猛一转身,仰头大笑,谢如烈不解其意,当下只觉有些瑟瑟然。

柳枫将刀放回架上,随意取出一把剑,朗朗一笑,肃声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其实南宫世家更胜一筹呢?”他似是无意的瞅着剑身,微微伸出两指顺着剑刃刮去,顿时激起一层闪闪剑光。

“这……”谢如烈一惊,大感意外,心里不觉狐疑顿生,心想:既然如此,当日为何要拒绝南宫翊而选择神兵门呢?他虽有疑问,却不敢表露,遂一抱拳,低头道:“下官愚钝,请大人明示!”

“南宫翊此人如何?”说话间,柳枫信手放下利剑,目光顺着操练精兵瞅去,场上仍是一片拼拼斗斗之景,最前方站着两名随将不断吆喝,时不时会上前指导一番。

谢如烈望了望他的举动,信口答道:“听说他年轻俊朗,自小继承世家风气,只是为人颇显清高,好像历来与神兵门不和……”

“哼!”柳枫冷冷一笑,语气当中尽是不屑之色,当即打断他道:“此人心胸狭隘,嫉恨心太重,容易落下把柄,受人牵制,并非成大事之人,何况他的所做作为难以令人信服,如此攀高之人岂能为我南唐所用?”

“大人所言甚是!”谢如烈不禁对他多生几分敬意,想他看人竟是如此精准,当下只道自己这趟算是走对了。

柳枫倏地回头,叹道:“兵器这种东西永无止境,神兵门并非泛泛之辈!”他猛地一指身侧数根兵器支架,肃穆道:“你看这些,这全是独孤傲倾尽毕生精力打造而成,当日我助他一臂之力,他已然感恩戴德,相信南宫世家也铸不出如此之物!”

谢如烈扫过兵器,眼神不自觉的偷眼瞧了瞧柳枫,只见他一脸肃容,屏起眉头,紧紧盯着场中操练众兵,那眼神猛然又冷了起来。

他随着柳枫的目光瞅去,正好看到操练场上一片颓然之态,而那两位随将也显得有气无力,连连打起哈欠。

柳枫当即脸色一沉,阴阴走去,那些士兵见状,忙一整神情,举臂、蹬膝来回翻跃,口中也开始纵声而喊,一片精神抖擞之象映现而出,那两位随将听到洪亮的喊叫之声,慌忙警觉的立正身形,对走进的柳枫施礼道:“大人!”

柳枫略一点头,举目四望,似是无意问了一句:“刚刚我教的招式练得怎么样?”

两人心里一阵低叫,望着柳枫那凛然神色,当即垂下眼帘,有些尴尬,均是缄默无语,支吾不断答不上话。

柳枫倏地回头,冷声道:“演练一遍我看看!”当下就地一站,作姿观望。

“是!”两人遂一抱拳,抬头冲着众多操练之人喊去。

众人闻声色变,忙齐齐举拳而挥,足扫一圈,跃起一丈有余,身形来回翻腾,倒是颇有飒飒英武之气,两位随将这才放心而笑,偷眼瞅瞅柳枫,见他仍是一脸凝色盯着众兵,两人互一对眼,均是缓了口气。

蓦地,只听一阵阵哀叫之声传出,众兵纷纷凌空落下,跌至地上,痛叫出声。

柳枫当即一怒,寒目一凛,唰的甩过衣袖,冷喝道:“继续练,没练好之前不准休息!”猛然转身,目光阴冷冷的扫过众人,喊道:“谢大人,你替我看着他们,如若还有谁偷懒不练的话,军法处置,明日一早我来查验!”倏地转身疾走,进入不远处的丛林而去。

谢如烈冲着他的背影应道:“大人尽管放心,我一定好好督促他们,明日一早定让大人满意!”

场中一片叫喝之声再次响起,却是谁也不敢有所懈怠,均是打起精神连番舞弄刀枪,来回击打。

而林中,随着柳枫步伐的渐渐逼近,赫然映出数多人影,铁骑而踏,马上之人纷纷张弓而射,当一支支羽箭飞向几丈开外的树茎之上时,柳枫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喜悦,但是稍纵即逝。

面对他们一一招呼,柳枫轻肃而应,穿过骑兵,两名三十开外的随将缓缓而来,一一问候之后,让出道来。

原是一番箭射操练,柳枫屏紧眉头,轮番验过,待到点验完毕,抬头间,天色已然黯淡下来,遂吩咐随将收兵而回,当下林中众兵自是舒心而笑。

翌日一早,众兵齐聚一起,柳枫迎面而立,各家兵法尽述而出,约有两个时辰之久,待散去时,众人均感浑身疲惫,而接下来,柳枫一声喝斥,众人忙打紧精神,各就各位,只是骑射与武功操练之人再次互换,如此反复时日。

这一日清早,柳枫立在桥上,回身望过之后,淡然而笑,继而信步走回楼内。行至桌前缓缓坐下,端起酒杯之时,他却是紧紧蹙起眉头,任那酒水在手里驻留良久,也没有喝下。

猛听一声异响,各处角落忽的涌出数多人影,各个面目阴寒,杀气腾腾,有的更是穿破窗纸凌空跃进,举刀齐砍柳枫而来。

一柄亮晃晃的钢刀倏地劈至面前,只有一寸之距时,柳枫仍是坐在原位,静冷如常,嘴撇一笑,这才将酒一饮而尽。

噌的一声,劲风骤起,刀刃直击脸部而来,柳枫疾速伸手,自下猛地打向刀手臂腕,那份力道直令挥刀人臂力发麻,刀锋瞬间歪了方向,从柳枫右耳侧挥过,却是连一缕发丝也没有削下。

后方其他人影见状,纷纷相应于他,数把刀刃直击柳枫身处各大要害。

柳枫一个旋身,挥袖对着刀尖一圈击过,在众人缓气间,再猛地反击一股力道,齐齐对着刀锋打去,竟然将众人震退数步,咚的跌落地上,他再一个飞身,落在厅内空旷之地。

很快的,又一波人流跃了进来,众人你劈我砍,将柳枫团团围在圈内,缠斗数响,均是无法近的柳枫身侧。

蓦地只见柳枫凌空跃起,翻掌击出,快如闪电,眨眼间便将众人打翻在地,兵器跌落下来,接着飞身一落,背视众人,只听得几声哀叫之声。

柳枫冷目一寒,肃声道:“给你们如此多的机会,一件东西也没有拿下来,这说明什么,回去继续操练,立刻去!”继而眼神瞥了眼窗外,冷言道:“不用试了,都一块去!”

“是!”众人齐齐一应,忙捡过兵器,立起身形,走向屋外,那外面还没有攻进的兵将也是灰心一叹,迎着屋内走出的人流一块步向操练场地而去。

柳枫倏地转身,两步跨前,啪的打在桌上,酒杯倾翻而倒,滚了数下,掉落地上。

眼瞅着那酒坛连番晃悠,大有倾倒之势,柳枫倏地伸手将它扶稳,长指细细摸去,露出星辰之光,眼前恍然一现离府之景,“你等我,等我五个月办完所有事,我们便去长安见你父母,到时你就是柳枫的妻子!”

他将绍青紧紧拥在怀里,良久过后,俯身亲了她,她那娇羞的模样令他心思臆想,可他自小饱读诗书,更是皇族之后,在没有娶她之前,他不愿玷污了她,更不愿让她落下不节之名,还是将美好留在成亲之时吧。

他很怕住在府里,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只怕自己一时难以忍受,对她作出……他那皇族血统时刻提醒着他,做事要顾分寸,切不可负了先祖之名。

摸着酒坛,柳枫垂目一叹。

蓦地只听门外一阵骚动,谢如烈急急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马脱了缰,全都跑出来了,怎么也拦不住!”

柳枫脸色一变,忙随着谢如烈疾步走出屋外,远远的瞅见马群冲驰过来,那些操练的士兵此刻则是避避闪闪,有的追着马匹,却愣是无法靠近马身,只因马跑得太快,全然无视眼前人影。

大家皆是振声大喊,“快拦住,快拦住,那边,不对,这边这边!”

人人寻着缰绳,待找到时,劲力一拉,那马一声长啸,马蹄一蹬,将拖缰之人吓得连连后退,再也不敢近前。

再接着,马一窝蜂似的踏飞尘土,柳枫猛然瞅见不远处的细草,当即跑进屋内,抓起酒坛,飞身一跃,对着前方草丛齐齐倒去,眼看马群就要踩到之时,急的谢如烈跺脚大叫:“大人,小心呐!”说话间他的脚步已然跨出而去。

柳枫聆听马蹄之声越来越近,忙扔出火折,轰的一下,细草在酒的刺激下腾空窜起火焰,柳枫掩起口鼻,疾步而跑,倒完酒坛所有酒水,倏地一掷坛子,扔进火堆。

火焰前方,柳枫从容而立,面对疾奔而来的马群,丝毫没有挪动步伐,就那样昂然盯着脱缰马匹。

急的众将连连大喊:“李大人,危险,快闪开啊!”

可柳枫却似全然没有听见一般,冷冷静立,目视疯狂马群,任那尘土冲驰自己而来,众人只当太过混乱之顾,想着他是不是惊吓过度,不知防备。

可就在这时,前方马蹄已然抬起,就要踩倒那火光之前的柳枫,柳枫仍是面不作色,忽的马身侧了一下,重重倒在地上,连带着后方马群按序跌倒,在地上做了数次挣扎仍然无法起身。

柳枫屏起眉头,瞥视众多倒地之马,淡淡道:“收拾一下,把马牵回原位,今日骑兵操练暂停,明日继续!”蓦然转身,轻步离去,那火焰此刻已然还在燃着。

众人均是一脸诧异之色,待到扑火之时,才感觉有异,各人都觉全身忽的酸痛无力,这才明白那些马匹为何突然而倒,原是一片马兰花在作祟。

柳枫迎风而立,瞅着众人收拾残局,谢如烈慢慢走上前来。

柳枫清声问道:“谢大人,我们来此多久了?”

“约有两个月了!”谢如烈想了想应道。

柳枫一怔,自顾道:“两个月?竟然这么久?”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凝视远处,缓声道:“我上次去信也是这么久吗?”

谢如烈愣了一下,当即便明白过来,想他该是说的复信于府里那位姑娘,于是抱拳一握,施礼道:“是的,大人,上次去信距现在差不多就要两个月了!”

柳枫眼神恍惚,直盯着前方,伫立良久,谢如烈抬头瞅了瞅,也没再言语,两人就那样看着众兵来来去去的身影荡在面前。

碧绿的湖水,幽静的岸边,一道柳绿身影急急扑来,清洒的样貌完美无邪,双臂一按地面,翻过一个漂亮的筋斗,跃至有些枯萎的大树旁,嗖的飞上树干,落稳后,一根玉柳杖拨开几片枯叶,一双幽蓝眸子瞅着树下的湖岸小径,嘴角弯起一抹慑人的弧度,笑看前方。

片刻后,只见两名女子疾步跑来,四下张望过后,一阵失望尽现脸庞,两人各是气恼的一跺脚,埋怨道:“到底去哪儿了?”

“少宝!少宝!”两人掩口而喊,蓦地沿着湖边一路跑去,声音渐渐没落。

那树上之人翻身一落,食、中两指夹起身前一缕发丝,桀桀一笑。

小镇集市一片热闹之象,人山人海,天绍茵不由得被人轻轻一碰,当跨出两步之余时,猛然警觉的一摸身上,当下脸色大变,一转身,大喊道:“你别跑!”

那轻碰她的人闻声撒腿便跑,一溜烟的消失巷尾。

“站住!”天绍茵提剑便追,轻功施过,脚步瞬间加快。

“茵儿!”燕千云匆忙跟在身后。

天绍茵猛地一个翻越,挡在那人身前,那人就欲转身,却被一只纤手按住肩络,挪不了步,他倏地一笑,大声道:“大白天的一个姑娘家抓着个男人成何体统?”

天绍茵伸出一手,横眉一怒,冷喝道:“拿来!”

那人脸色一晃,故作身姿,反问道:“拿什么呀?姑娘!”

天绍茵握在那肩上的手猛一用力,看着那人一声痛叫,怒道:“你还装蒜,快点拿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哼,难不成你要逼迫老子娶你不成?就你这泼样,送给老子,老子也看不上……”他一副悠哉的神情。

此话一出,旁侧观客忍不住嗤声大笑。

“你……岂有此理!”天绍茵气急之下,拔剑而刺。

那人闪身一避,斥道:“臭丫头,有本事自己来拿!”

他身法极快,面对天绍茵强劲攻势,左闪右避,两人硬是相持数招不见分晓。

天绍茵心里一急,虚晃一招,长剑一挑,刺向颈喉,那人急急一退,天绍茵忙跳起身形,啪的击向他的胸口,就要得手之际,岂料被人挡了一下,那人忙借势离去。

天绍茵一下恼意尽起,可她那手硬是抽不出来,她不禁骂道:“多管闲事,他偷了我的银子!”

来人一双幽蓝深眸紧紧盯着她,蓦地余下一手凌空举起,笑道:“可是这个?”

天绍茵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颇有些不服之气,猛然斥道:“还不放开!”

来人当下讪讪而笑,“对不起,冒犯了!”

忽的一把摺扇袭来,来人忙闪身而避,还未站稳身形,一道刚猛掌力瞬间向他击出,他忙整肃身形,应下一掌。

天绍茵叫道:“燕大哥!”

燕千云腾手接住摺扇,严肃神情,扇击而去,那蓝眸之人抬头一挥,玉柳杖力现眼前,再看去,那杖极细,约有六尺来长。

风起杖来,直击扇面,燕千云疾步而退,猛一使劲,内力直灌杖头,蓝眸人顿觉有些吃力,加大力道。

杖头在扇面上飞速旋转,数刻后,两人同时被弹退数步。

蓝眸人哈哈一笑,近身道:“燕兄好功夫,多日不见,蓝少宝到有些不如你了!”

第三十八章 天不逢时见旧人,意来心倾隐作休

楼的招牌赫然而立,熙熙嚷嚷,人影不断穿梭其间,而它的宏伟在不大的小镇上算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与之对应的则算对面的望月楼,两家仅有一街之隔,各自经营各自悠,迎面而望,颇有些对立之势。

天绍茵颓然的姿态瞥眼蓝少宝,暗自轻哼一声,接着便将右肘顶于桌上,掌心顺势贴合脸面,一扭头,望向窗外大街。

大街人影吵杂,无甚稀奇,燕千云与蓝少宝的声音不断传来,蓝少宝那笑声令她有些烦闷,连她自己也暗暗吃惊,究竟为何会对他有那么深的成见呢?

对面望月楼近在眼前,她只有无聊的瞥瞥进出的人群,一手不时的敲敲桌面,引来燕千云与蓝少宝好奇的目光。

燕千云摇头一笑,握紧摺扇,冲蓝少宝做个请的姿势,蓝少宝方才收回目光,忙端起身侧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燕千云与蓝少宝乃一对多年的知己好友,燕千云十八岁走动江湖,虽为一眉门下弟子,受着师命暗自刺探江湖秘事,可却背着一眉做了诸多令人称快之事,机缘之下,结识蓝少宝,两人一见如故,而今次却是分别四年后的重遇。

知己重逢,难免诸多话题,这一聊便也顾不上一侧的天绍茵。

天绍茵不禁越发的烦闷,而她本就好玩好动,哪经得起这种闷闷无比的气氛?听了几句,再也没了耐性,正要起身离去间,却瞥见两道人影晃进望月楼,当下大惊不已,失声叫道:“道成仙君?”

燕千云听闻,忙躬腰过去,低头瞅着对面,却没有看到道成身影,想着他们可能已经进去,为了谨慎起见,他疾速回过头,冲着天绍茵沉声道:“你确定是他们?”

天绍茵当即应道:“是他们,他们那身清素长袍几百年都不变,绝不会有错!”说话间已然起身立在窗侧向外瞅去。

那窗顶高刚巧衬住天绍茵头部,燕千云只能弯着腰身,天绍茵不知是习惯之故,还是受了燕千云感染,竟然也学着他的样子侧着头颈,而窗户宽度正和他们两人一站,这一下她的头颈便顶在燕千云下颌。

燕千云看不到道成仙君,倏地扭头,却被天绍茵的发鬓弄得痒痒的,一时间她脸颊四周一览无遗,那种自然气息令他不忍离去,心里不由得发颤,身形再也挪不开一步,当下大觉尴尬,连眼神也不知放在何处妥当。

那神情被一边的蓝少宝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良久,天绍茵才将头缩回来,蓦然一瞅燕千云,只觉他眼神怪异,她猛然一悟,顿时羞涩万分,忙抽身回来,避过他急急的眼神,低声道:“我……我先上去休息了!”倏地跑上楼去。

燕千云回头一望,只一副痴痴恍惚之情,直到天绍茵疾速的奔上楼,看不到影,也没有回过神来。

蓝少宝终于禁不住哈哈大笑,轻手拿起玉柳杖,起身拱手道:“燕兄,恭喜你了!”

燕千云慌乱中忙一整神情,故作轻松道:“少宝无事,我便回房了,明日再见!”说完急匆匆的步上楼去。

蓝少宝幽蓝的双眸仍是带着一抹淡笑,暗道:燕兄,这次你借口逃脱,迟早要被我逮到机会的!

天绍茵掖过被角,想着方才之事,嘴边不自觉的笑了一下,猛听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接着燕千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茵儿!”

天绍茵神思一乱,当即应道:“什么事?”那边燕千云没有回应,她便走到门口,可伫了半响,也没有开门。

猛一咬牙,疾步跨前,打开房门,却只见走廊空无一物,早已不见了燕千云的身影。

燕千云轻步走下楼去,刚至楼梯口,就被急急上来的蓝少宝一拽,“燕兄,这次你要救我!”

“救你?”燕千云一脸惊诧,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不解的望着蓝少宝。

蓝少宝当下一叹气,提醒道:“哎呀,就我刚刚跟你说的紫云双侠嘛,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燕千云恍然一顿,蓝少宝眼尖的一瞅楼下,当即拽紧他的衣袖,“来了来了,就是她们!”

只见两名女子从门口进来,均是一袭紫衫,清丽俏人,店小二忙上前招呼,其中一名唰的一展手中画卷,扬声问道:“见过他没有?”

店小二凑近画卷,仔细看过之后,只觉画上柳绿衣衫的蓝眸男子好生面熟,却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于是不停的挠挠后脑,犹豫不决。

余下那名紫衫女子一下恼了,不耐烦道:“到底见过没有?”

店小二愣了半响,方道一句:“好像……见过!”

“他在哪儿?”两名紫衫女子同时一抓店小二肩膀,齐齐问道。

店小二忍不住痛叫出声,“刚才……还在……”

蓝少宝见状,忙一拉燕千云,“燕兄,你一定要帮我,跟我来!”

燕千云随他回到房里,蓝少宝当即道:“换衣服!”

“什么?”燕千云一下骇起,见他伸手过来,忙疾步退后两步,恍然道:“你想让我去对付她们?”

蓝少宝点头一笑。

燕千云转身坐下,沉声拒道:“不行,你的风流事岂能如此了账?何况如果茵儿知道……”

蓝少宝忽地将手放他身上,轻笑道:“放心,你的那位姑娘是绝不会知晓此事的,我自有办法,一早就准备好了……”

紫云双侠一把推开店小二,兀自找寻,走上楼去。

随着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一抹熟悉的柳绿身影走出门外,玉柳杖轻敲掌心,顿了许久,也没有动,只见一双大手猛地推了一下,这朗星之目暗自一叹,似有几分不愿。

猛听一声大叫:“少宝!”那两名紫衫女子疾速扑来,喜道:“少宝,原来你真在这儿,害我们一通好找!”她们一人一边,紧紧拽住蓝少宝的衣袖,嬉嬉闹闹的瞬间便将他拖出了望江楼。

声音渐没,白衣的燕千云笑着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仰头望着床顶,一番惬意过后,猛然瞥到桌上的摺扇,当即嘴边露出慑人一笑,倏地跃起身形抓过摺扇,唰的展开轻轻摇摇间步出房门。

天绍茵憋在房里,思绪索绕心头,想的她一阵烦闷,不觉间轻步走出望江楼。

大街小巷仍然一派热闹之景,天绍茵不知哪里弄来一根枯了很久的柳条,绕在手里一阵缠绕把玩,她只记得出门时有人落在地上,自己顺手捡了起来。

蹦蹦跳跳间,忽听几声吵闹传来,本来无意去看,却不料一声熟悉之语飘进耳里,天绍茵疾速扭头,那偷东西的贼正在不远的玉器店前,此刻看去他倒是换了身打扮,颇有些世家子弟之相。

“你这该死的骗子,快把我的宝贝拿来!”玉器店主狠狠抓着他。

那人年方二十,一双浓眉大眼闪闪光亮,鼻梁四阔,身高七尺,长相舒清,宜人心肺,面对周围一番指指点点,他仍是满脸笑意,毫不在意,悠然的晃着双腿。

见店家一脸恼意,辱骂不止,那人微微蹙起眉头,肃声道:“这东西借你两日,到时加倍还你,心急什么?”

“还?拿什么还啊?柳世龙,每次你都信口雌黄,这次可没这么容易,把东西还给我!”店家一声怒吼,就要伸手去夺。

柳世龙一把推开他,跳开身形,轻笑道:“哼,追得上我,就还给你!”一个翻身,落于众多人后。

柳世龙暗自得意间正欲离去,天绍茵猛地一卡他的肩胛,冷斥道:“这次还不抓到你,把东西还给人家!”

“又是你这臭丫头!”柳世龙倏然侧身,一肘猛地上抬,那份力道瞪时便将天绍茵顶了开去,身形当时就闪了一下。

柳世龙轻声一笑,道:“老子没功夫陪你玩!”倏地跃起,消失于巷。

天绍茵一阵气恼,狠狠扔掉手中枯柳,一转身却看到一道白影自前面小巷经过,当下定了心神,径自奇道:“燕大哥?”

她一路轻步跟着燕千云,没有出声唤他,本想捉弄他一番,却不想转眼就失了他的踪迹。

正在她暗自懊悔时,却瞥见道成仙君谈笑着走过,她连忙遮起面容,悄悄跟了过去。

道成仙君在街上犹自晃悠半响,这才回到望月楼,天绍茵刚要进去,就见到燕千云摇着摺扇过来,可他却没有看见自己。

天绍茵忙上前叫住他:“燕大哥!”

燕千云愣了一下,显然是很意外,强自压下心中的紧张之情,一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跟我来!”天绍茵一手拉过他,直奔望月楼。

燕千云幽深的眸子有丝疑惑,大有不适之感,渐渐拖慢脚步,不解道:“去哪儿?”

道成仙君忽的回头,天绍茵疾速闪身,燕千云恍然一笑,拉过她道:“我有办法!”

孙道成望着铁血秘籍,闷声道:“老二,你说师叔到底怎么想的?让我们在这儿干等,还不来!”

袁道成一摸胡须,坐于对面,“我怎么知道,既然让等那便等吧,师叔的心思可不容易猜的着啊!”

“那是!”孙道成叹口气,慢慢放下秘籍。

猛听一声异响,袁道成当即警觉道:“谁?”

“客官,天寒了,特送酒水给二位暖暖身子!”

孙道成不疑有它,冲袁道成一点头,清声道:“进来吧!”

店小二轻快的走进屋内,缓缓的放下盘中酒,堆笑道:“客官慢用,小的就不打扰了!”

袁道成稍一点头,“嗯!”

看着店小二走出房门,燕千云一拉天绍茵蹑步跑来,两人悄然蹲在门外,顺着细微缝隙瞥见道成仙君静坐桌前,那酒水动也未动。

天绍茵暗暗握拳,急的皱起眉头,快要憋不住的时候,燕千云猛然一压她垂下的手,她这才强忍焦急之色,怕道成仙君发现,忙闪身门侧,正好碰到身后的燕千云怀里。

燕千云心中一颤,不知所措,那身体离他是那么的近,眼眸瞅去,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手不自觉的揽过她,慢慢靠近,却不敢有进一步举动,只一直暗暗盯着她,那火热的目光令天绍茵不敢回头,亲昵的姿势撩的她脸颊发烫。

见燕千云还没有松开自己的意思,又为了不惊扰门内之人,她只好慢慢伸出余下一手,轻声附在那搂着自己腰身的手,略略使劲预备拿开它,燕千云正过神情,肃穆的望着远处,却没有给她机会。

就那样过了半响,屋内才传出异动,似是道成仙君痛叫的声音,天绍茵一笑,噌的立起,啪的锤开房门。

燕千云蹲在原地,脸上有丝遗憾闪过,这才缓缓站起身子。

孙道成捂着胸口,大斥道:“是你这臭丫头下的毒?”

袁道成颤颤的指着燕千云,冷喝道:“千云,师叔一向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他?”他倏地一指天绍茵,“为了这个臭丫头不值得啊!你要想清楚才行,只要你交出解药,此事便就此作罢,不然……”猛地剧呕,一滩黑血顿时涌了上来。

燕千云摺扇一敲,笑对两位道成仙君,清声道:“想不到燕兄的事还真麻烦,今日总算见识到了,看来我跟他比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说什么?”袁道成抹去嘴边血渍,大惑不解。

天绍茵猛然一惊,这声音……这……不是那个蓝少宝吗?她惊促之下忙回过头去。

只见燕千云一手抚在脸侧,顺势一揭,一张人皮面具瞬间落了下来,赫然映出蓝少宝的清洒之貌。

天绍茵忙退后两步,惊吓异常,心中暗道:那刚才……刚才……一时间她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屋内,再也没了心思应对道成仙君了。

孙道成当即怒道:“你是何人?快点交出解药!”

蓝少宝凛然一笑,肃声道:“我帮了燕兄如此大的忙,也算是还了他的情了,要解药,你们过来拿吧!”身形一闪,跃出一丈开外。

孙道成恼意尽起,一下急扑过去,举掌便劈,因他中毒之故,内力颇显不足,很快蓝少宝便占足上风,两人身形在不大的过道跳来跃去,蓝少宝身姿轻灵,活跃百变,翻梁绕柱,孙道成愣是近不得其身,反而一个不慎被他一扇袭过,当时痛喊出声。

袁道成大喊一声:“你这贼小子,老夫不会放过你!”

蓝少宝避过袁道成急进掌风,见天绍茵久未出来,心中大惑,极力缠住道成仙君,却没有用多少气力击打他们,只是耗尽他们的体力,见他们渐有不支,倒在地上,忙跃进屋内,却见天绍茵坐在桌前,一言不发,那本铁血秘籍放在一边,她竟然都没有用手动它。

蓝少宝恍然一悟,疾速上前将书塞在她手里,正声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吧!”

他极力一拽,不想天绍茵打开了他的手,避过他的眼神,低声道:“我自己走!”他顿感尴尬,见她走出屋去,忙急急跟了过去。

天绍茵坐在房里,暗自奇怪:怎么燕千云不来看看自己,到底去哪儿?蓝少宝肯定知道。可她又不想去问他,想起两人那亲昵的举动,她就感羞愧万分,连连问了自己好几次,为什么不是燕千云呢?怎么会是他呢?

她越想越烦,禁不住月色之下,来到望江楼后院,凝神看着一盆盆凋零的枯枝。

猛然一朵含笑花映在眼帘,一丝温柔的声音响起:“见了含笑如见人,我还没见你笑过呢,不知道你笑起来是不是跟它一样灿烂?嗯!”蓝少宝挚热的递给她。

天绍茵立时垂下双眸,转过便走。

蓝少宝忙伸手叫她:“姑娘,姑娘……”可他越叫,天绍茵走的越快,眼看就要离开他的视线,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纵身跃起,挡住她的去路。

天绍茵惊诧之下,不敢抬眼,颤声道:“你……你拦我干什么?”

蓝少宝摊开双臂,截住前路,凝视她道:“对不起,少宝有话不吐不快,今晚一定要讲出来!”

“我……我不想听!”天绍茵一侧身,就欲冲过去。

蓝少宝忙侧过一步,挡住她,纵声道:“可我一定要说!”

天绍茵憋口气,见走不过,便一个转身,回到院中。

蓝少宝缓步移去,近身道:“姑娘,你不要误会,少宝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紫云双侠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在我落难之际,她们姐妹二人曾救了我……”

天绍茵能够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后,急的她慌乱不已,“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蓝少宝猛然上前,对着她道:“姑娘这么聪明,应该明白!”

天绍茵瞪时脸一阵羞红,说不出话来,只将头垂了又垂,再次侧过身去。

蓝少宝望着月色,笑叹道:“少宝一生喜开玩笑,当时一句戏言,要娶她们为妻,却不想她们竟会当真,多年来,我一直躲着她们……”

“你可以告诉她们真相……”天绍茵低低的道了一句,却没有回头。

蓝少宝慨叹道:“她们一番痴心,又救过我,我不想伤她们的心!”抬眼瞅瞅垂目的天绍茵,正色道:“少宝第一次抱在怀里的女人,就是你……”

“你不要说了……”天绍茵被他提及望月楼之事,当即那种羞愧感再次袭来,只想快点离开,任谁也不要找到自己,于是拔腿便跑。

蓝少宝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一般,瞬间挡在她的面前,“我是真心的,就算燕兄在这儿,我也一样这么说……”

“蓝少宝,想不到你这么对我们!”蓝少宝闻声抬头,却看到紫云双侠忽的立在眼前,一脸怒目瞪着他,旁边站着一身柳绿衣衫的燕千云。

看到燕千云一脸凝色瞅着自己,蓝少宝当即明白,燕千云一定照自己的意思办了,他无法说出口的事情,正是要借燕千云之口告诉她们。

当时燕千云被紫云双侠拖出了几里地,见她们一直喋喋不休,亲亲昵昵的粘着自己,燕千云终于按耐不住。

他忽然停住脚步,紫云双侠姐妹俩大惑不解,燕千云在她们的疑惑中摘下面具,并告诉她们蓝少宝无意娶她们为妻的真相,只不过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不忍令她们伤心。

紫云双侠当时就急了,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于是便跟着燕千云一道回来,这才将方才蓝少宝的一番痴心倾诉之言全听了去。

伤心至极的紫云双侠猛地一甩衣袖,泣声道:“蓝少宝,多谢你的一番苦心,你放心,日后我们姐妹再也不会来找你了!”说罢飞身而起,点过屋檐,消失在暗暗夜色之下。

蓝少宝瞅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慢慢收回目光。

天绍茵却在看到燕千云的时候疾速上前,“燕大哥!”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好像解脱了一般,盈目而笑。

蓝少宝见此情景,苦笑道:“燕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这是意外,我没想过会弄成这样,你要怪就怪吧!”

燕千云难抑吃惊之情,良久才缓口气,清声道:“少宝,你……我真的不知道……”

蓝少宝忙一手止住他,侧头道:“不用说了,是我对不起你,不该有此想法,所以我打算离开这儿!”他倏地抬头,仰望月色,喟叹道:“想天下之大,竟无蓝少宝立足之地,我不该,根本就不该来,不该遇到你,更不该去招惹紫云双侠,燕兄,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望你见谅,我不想触景伤情,告辞!”

他一掷手中摺扇,燕千云慨叹之后,便将玉柳杖凌空抛去。

换过兵器,蓝少宝也和紫云双侠一般飞离而去,人走了,却留了一颗心,一颗永远回不到从前的心,临走时,他瞥了眼天绍茵,就那一眼,却将天绍茵原本抬起的双眸吓得垂了下去,蓝少宝笑了,凄苦而笑。

燕千云看着自己手中的摺扇,强压眼中就欲流出的泪,只将天绍茵搂得更紧了。

天也动气,地也动气,明亮的月色直瞅着院中两人,终于绽开笑脸。

第三十九章 寒意沁心身飘零,皑皑孤影叹沧桑

呼啸,大雪纷飞飘飘而下,凄冷严冬更添孤寒,零星几个行人急匆匆的绕过大街消失巷尾,那凹凸不平的脚印瞬间便被漫天雪花深深掩盖。

绍青瞅着几个下人扫着院落沉积之雪,惆淡的眼眸抓起身侧长剑,不觉间陷入曾经别苑岁月,那把剑曾被柳枫用过多次,如今对她更是珍宝一般,剑不离身。

蓦然咔嚓一声响,原是厚厚积雪压的树枝折落之故,绍青疾速起身唰唰劈过,落地后收剑入鞘,几片雪花凌空悬落衣衫,解了下人之围。

尽管他们一番恭维,可她却是一脸愁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绍青隐隐觉得这是不祥之兆,怎么好端端的偌大的树干会有倾断之势呢?

她倏地一望天色,这会儿却又开始落下白絮飘雪,冷不丁的打个冷颤,心中暗道:金陵往日极少下雪,怎么今年会这么不同?这等天色,山上肯定越发的寒冷!

绍青慢慢步进屋内,低头沉思,柳枫已有数日没有复信回来,久无消息,太尉府清冷如常,没有他的日子竟是这般孤寂!

正自忧愁间,舒望疾步跑来,老远便叫:“青姑娘,有信,大人有信!”他脸带喜色,似是跑的太快,额上竟然有汗渗出。

绍青惊喜之下,忙接过一拆,那种激动之情令双手蓦然一抖,盈亮的眼眸瞅去,却是瞬间变了脸色,只见信笺之上潇洒的落着‘等我’二字。

她心里低叫出声,有些惊讶,但忽的明白过来,嘴边不自觉的笑了,踱步走进房内,关起门窗,怀抱信笺喜极而泣,自语道:“柳大哥,我一定等你回来!”

寒风中,柳枫眉眼震怒,众兵一脸凛然之色,忙整肃神情,翻身雪岭,疾步而跑,箭飞木林踏雪行,身姿一跃丈余宽;剑气破冷声连天,奇兵飒爽孙子汗。

刺骨寒气袭人来,柳枫下意识的以拳掩嘴,猛一声剧咳震慑谢如烈,忙上前扶过他,急着道:“李大人,天要冷了,不如下官扶你休息片刻再行练兵?”

“不用了,如此天气正好历练他们的体力!”柳枫振声喝令之后,一手掀开他,强自站稳身形,凌厉目光直瞅着众兵,那眼神更多了一份期望。

凛冽寒风呼呼至,天绍茵躲在草屋里不由得直打哆嗦,环抱双肩隔着门缝望过一眼,复又回来,面色渐带愁容,心里直嘀咕:燕千云怎么还不回来?

这草屋已废弃多时,想当初两人来此,因天降大雪无处容身,只好落脚在此,那时一起打扫屋内,如今看来,倒也干净。相处久了,竟不忍离去,好像这便是自己的家一般。

这场雪下了多半月,落地积淀足有两尺之厚,直垂膝盖,天绍茵不由得再次一个冷颤,惊得她忙跑去打开房门,“燕大哥!”

门外风雪依旧,白茫一片,她失望的走回里屋,静静地坐在床沿,一丝愧疚顿时袭来。

想那晚,两人端坐桌前尽情畅聊,多日来,燕千云终于扫了愁容,天绍茵看着他笑,径自开心无比,这恐怕是蓝少宝离开后,他第一次笑的那么开心。

他告诉她,以后不会再端酒而饮,会和她一起闯荡江湖,笑看风云。

当天绍茵蓦然抬眸,却迎上他的迷离眼神,他直盯着她片刻未移目光,羞的她忙低下头去。

“茵儿!”燕千云轻声呼唤,猛地近身过来。她坐在那里,双脚竟是不听使唤,拟或是不知挪步。

燕千云忽的扳过她的脸,嘴就那样覆了下来,天绍茵觉得恍若梦境一般眩晕,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碰触。

情动处,他一下抱起她,轻轻走至床边。

放她躺下,燕千云俯身一手揽过她的腰身,一手不知不觉的解她的衣裳,他已经忘情了,天绍茵一连叫了几次,他都没有反应,只将她亲了又亲。

她恍然一解,竟有些莫名的害怕,“燕大哥!”脑海猛然一现望月楼那亲昵一抱,禁不住一把推开他。

燕千云乍然而醒,瞅了瞅她,她靠着床身的眼眸忙吓得垂了下去,燕千云失声问道:“你……还想着少宝?”

天绍茵一下惊起,倏地抬头,“没……我……没有……我……”她一时不知所措,竟然语无伦次,不知如何作答,扪心自问,她没有觉得想念过蓝少宝啊,可是为什么刚刚会出现那么一幕,难道她有所留恋?还是她的心变了?这样想着,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更是无法应对燕千云,他那尖锐的目光为何会一眼看穿?

燕千云凄然而笑,苦叹道:“少宝一生虽然外表风流,可却是地道的痴情子,你喜欢他也是正常!”

夜很静,静得可以听见心跳,良久,天绍茵才吞吞吐吐道了一句:“燕大哥,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可是他却不是你,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他?我……”她不禁暗暗骂自己嘴笨。

燕千云仰头一叹,倏地起身,走出门去,落下一句:“很晚了,你好好休息!”

“给我一点时间!”她猛然立起,疾速叫住他,咬着下唇,缓声道:“让我好好想想,好不好?”

“嗯!”燕千云背着她,微微侧了下头。

她一时触动,缓缓走进他,倏地一抱他道:“燕大哥,我们离开这儿吧,这里回忆太多,我怕……”她将头紧紧埋在他的后背,眼眶似有泪水涌出,咬了咬嘴唇停了语气。

“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燕千云望着窗外依稀月色叹道。

自那以后,两人便离开了望江楼,一路走来,没想到遭逢天变,这才找了处无人草屋,谁承想,大雪纷纷,他们会被阻在屋里无法出门,眼见没有吃的,燕千云只好踏雪而出。

她知道十里之外,那里有个小镇,可是燕千云清早出门,这会已然晌午怎么还没有回来?早知道便和他一同出门。

正在她暗自懊悔时,猛然一阵锤门声传来,“茵儿!”

她一时兴奋难耐,居然没有注意到门外那声音的低沉,当她打开房门时,燕千云一下扑进她的怀里,到下地去。

只见燕千云满身血渍,那白衣已然遍布红色,“燕大哥?”她吃惊无比,忙拉起他,匆匆掩上房门。

扶他躺在床上,颤颤的手指微微撕开衣衫,赫然发现他胸前一道刚劲的掌力,深深烙在肉里,已然皮开肉绽般触目惊心,猛然抬眼,却在吼颈处看到五个爪印,那里还在不断溢着血水,燕千云双目却骤然一闭。

天绍茵倏地泪涌双眼,潸潸而落,大哭不止,“燕大哥,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你不要死啊,不要离开我!”

一时间,她只觉得天昏地暗,那血渍竟是如何也止不住,急的她一把扯烂衣裙,包扎过后,轻轻扶他靠着墙壁坐起,双掌运气,开始输功给他。

多次无望过后,终于在最后一次运气成功,数个时辰后,看着他越来越好的气色,天绍茵这才稍稍缓口气,伴着一声剧咳,燕千云缓缓睁开双眼。

“燕大哥!你醒了?”天绍茵收了功力,见他挣着坐起,忙一手扶过。

“你怎么了?哭什么?”燕千云清淡一笑,又咳了几咳,回过头道:“师傅这么对我,我并没有怪他,他养大我,恩同再造,他不知道是我才会出手……”

想当时,小镇上数多小孩离奇失踪,他疑心顿起,想着一看究竟,只因他隐隐觉得一眉就在附近。

当他走进山间,一地地的孩童尸骨啥时震惊了他,此时几声哭泣嘤嘤传来,他轻步走去,果见一眉端坐洞中,那一掌猛然飞起,直直拍向身侧孩童天灵。

“师傅,不要!”燕千云大步跑进,却晚了一步,那小孩一声凄然大叫之后,脑浆迸裂倒在地上。

一眉老人眼含赤火,忽的纵起,在他还未反应之时举掌劈来,啪的打过胸口,一爪卡住他的吼颈。

“师傅,是我,千云哪,师傅!”燕千云努力挤出这几个字后,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只好拼尽全力握住一眉手腕,余下一手对着他的腋下击去,这才得了机会跑了回来。

天绍茵听此,吃惊道:“是你师傅伤你的?”猛然一顿,复问:“是不是因为我?”

燕千云摇头一笑,凄叹道:“他走火入魔了,不认识我了!”

天绍茵诧异之下,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暗暗低下头去。

蓦地,燕千云一按胸口,猛然问道:“茵儿,那本书呢?”

“在这儿!”天绍茵忙伸手摸出那本秘籍,擦擦眼泪,递给他。

“烧了它吧!”燕千云瞥过一眼,轻声道。

“烧了它?”天绍茵不解的抬起双眸。

燕千云叹道:“我们拿着它也没有用,到时万一不慎,落入他人手中,反而会让更多的人再步后尘,为祸苍生!”

“我这就烧了它!”天绍茵恍然一悟,立时起身,火折子一点即着,看着争夺多次的铁血秘籍渐渐化为灰烬,两人禁不住一阵感慨。

燕千云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茵儿,你饿吗?”

天绍茵回身摇头,燕千云慨叹道:“跟着我,你受苦了!”

天绍茵闻言立速回道:“不,你对我很好,我……”

燕千云慢慢坐起,天绍茵见他多有不便,忙上前搀过,燕千云眼望四周,喟叹道:“你一直都喜欢热闹,而这里什么也没有,凄凄冷冷,委屈你了!”

天绍茵只觉有股愧疚之感袭来,当即垂下头低声道:“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一定要离开客栈,我们便不会……”

她的声音却被蓦然伸到眼前一颗闪闪发亮的珠子打断,燕千云望着自己平摊的掌心,清声道:“你看它晶莹剔透,是我在小店边上捡到的!”

“燕大哥!”天绍茵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泪满双眼,激动难鸣。

良久,她才缓缓起身,却见燕千云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暗暗的屋内,他苍白的脸上一派祥和,安泰静若,朗朗星目微微闭合,眉浓恰当,这样看来,竟是一张极其好看的脸,看得她不由得伸出手慢慢抚上那静静地脸庞。

细细摸下,她却没有注意,那微合的星目渐渐有了一丝触动,忽的燕千云一把抓过她的手,肃目瞅着她,四目相对,那眼神她很明白,可她没有拦他。

燕千云慢慢俯下身,抬起她的下颌,嘴顺势盖了上去,当那舌尖进入嘴里之时,天绍茵禁不住浑身颤抖,低叫出声。

燕千云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忙一手揽过她紧紧贴着自己,当他顺着脸侧往下亲时,她简直不知如何应对,身体立时一软,倒在床上。

当他解开自己衣裳的时候,天绍茵瞪时闭紧双眼,她很清楚地知道,这过后会是什么,可她也是心甘情愿。

那夜是美好的,她就那样将自己交给了他。

外面飘雪依旧,傲梅挺立,蓝少宝立在院落久久凝视,蓝眸之中满是沧桑孤寂之影,当一袭斗篷轻轻披上之时,清淡的跟着声音响起:“蓝公子,天很冷,还是进屋吧!”

“冷?是啊,是很冷!”蓝少宝凄冷一笑,慢慢回过身,瞅着面前温玉一般的男子,倏地走进屋去。

蓝少宝径直坐下,端起热茶一饮而尽,望着男子悠悠步伐停于自己跟前,不禁问道:“绍轩在此住的可还习惯?”他一摸桌上玉柳杖,转过几下,微微一笑。

天绍轩掷笛一礼,“多谢蓝公子一番盛情,如果没有四方阁帮忙,我与明飞恐怕要久落荒山,无人救助,你对我们的大恩,绍轩铭记于心!”

且说当日天绍轩带着郑明飞离开金陵,一路西行而去,行至中途,郑明飞不慎感染恶疾,这一拖误了数月之久,而病情却是急转直下怎么也不见好,请过多名大夫,均是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天绍轩看着奄奄一息的明飞,不禁百感交集,悲从中来,缓缓掏出一方帛巾,细细看下,竟自泪洒而下。

“那是什么?”郑明飞蓦然醒来,却被他的举动惊摄。

天绍轩见此,顿了半响方道:“这是郑世伯留给你的!”

“我爹的?”郑明飞一脸诧异,微微侧身而起,惊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天绍轩略微垂下眼眸,低声道:“当时我中毒在身,你出去后,我就发现了这个,怕你伤心,所以……”他扶过明飞坐起。

郑明飞感激的瞅瞅他,接过帛巾,却是大吃一惊,原来上面字迹均是以血染成,一时间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失叫出声:“爹!”

郑松昭留信给她,只说自己二十多年苦苦等候夫妻团聚,不料等来的却是爱妻惨死,他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女儿,更愧对先师,身在心死随她去,无颜面对世人情!希望女儿和绍轩好好生活,远离俗世凡尘,不要再管恩恩怨怨……

“爹!”郑明飞禁不住失声痛哭,身形剧烈抖动。

天绍轩忙揽她入怀,安慰道:“别伤心了,我们还有……”话到此处,猛然停了下来,恍然一顿:“我明白了,明飞,你有救了!”

郑明飞更是不解的望着他,天绍轩忙起身道:“你还记不记得四方镇?”

“记得,这有什么……”郑明飞蓦地想起途中经过的那个诡异小镇,当时她还好奇的指着牌子说道:“四方镇,闲人免进?好奇怪的名字!”

天绍轩忍不住提醒她道:“当时有人不是说他们那里不欢迎外人吗?”

“对,我们还经过了一片树林,后来……”郑明飞猛地一按额头,顿觉天旋地转。

“怎么了?又发作了?”天绍轩疾速搀住她。

郑明飞摇头一笑,侧头想想,她记得那里有一片奇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后来自己就一病不起,连走路也觉吃力,想至此,她不禁问道:“可是为什么你没事?会不会错怪了他们?”

“我们尽管去那里一探究竟,看看是否有人搞鬼?如果不是,我们……”天绍轩倏地垂下头,不再言语。

“好!”郑明飞不想打击他的信心,当即应道。

就这样两人再次来到四方镇,此时天降大雪,白压压的一片,原先小镇上的人流却是一个也看不见,行至树林深处,这下却连天绍轩也一并晕倒。

一天过后,雪差不多覆盖了他们的全身上下,几乎看不到影,良久,一个人影猛地停于面前,玉柳杖凌空挥去,三两下扫落积雪,来人微微蹙起眉头,哀哀一叹,“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你们不该来呀!”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蓝少宝,两人因此到了四方阁蓝家。

当他们幽幽醒来之时,天绍轩满脸迷茫,见明飞已无大碍,忙起身拜见四方阁主。

在他见到一袭柳绿衣衫的蓝少宝时,难抑吃惊之情,颤颤道:“你就是四方阁主?”

蓝少宝走过两步,朗声道:“不错,正是少宝!”回头轻瞥一眼,淡淡道:“怎么阁下认为我不像吗?”

天绍轩抱拳一礼,脱口道:“不是,只是在下从未想过四方阁主竟然如此年轻?实在惊讶,一时失礼,请莫见怪!”

蓝少宝轻步而行,自顾道:“不用这么拘礼,少宝一向不在乎这些,这里人都称我蓝公子!阁下喜欢也可以一样,不然就称少宝即可!”

第四十章 四方云烟柳绿寒,愁容惨淡凄冷清

轩自此住在四方阁内,只因明飞还须段时日恢复体力,而来他确实很好奇那片密林究竟隐藏什么秘密。

四方蓝家似乎并不想让人知晓内情,连日来,天绍轩一无所获,打听之下,那些人均是只字不提。

漫天雪花凄寒,天绍轩总觉得蓝少宝藏有很深的心事,他发现四方阁主经常会独自一人立在院落,任那风雪飘落全身而无动于衷,幽静的眸子更多了份阴郁深沉。

无意飘然就是冷笑,蚀骨心寒,笑的凄泠,那种笑令天绍轩也不由怔住,难道说他过的很不开心?但四方阁如此之大,会有什么事缠绕他呢?据绍轩所知,整个四方镇都在蓝家掌控之内。

一次,明飞和自己说笑,蓝少宝那孤寂身影猛然一闪,那眼神令他不由一愣,瞬即明了,他匆匆跟去叫住他:“蓝公子,请留步!”

蓝少宝缓缓止步,没有回头,只轻轻道:“绍轩有事?”

天绍轩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语塞,良久才道:“蓝公子忧伤,是否怀念旧人?”

蓝少宝那单薄的身影猛然一颤,虽是背着他,但却大大惊诧绍轩,见他缄默不言呆立当地,天绍轩径自近前,想着定是提及他的悲伤之事,一时感怀才会如此,于是顿了顿,轻声道:“难道她已经不在人世?”说完就暗暗有些后悔,可自己也不知何故,就是见他形单影只,想陪他多说说话,何况是他救了自己,天绍轩心想,希望自己不至于太过冒失才好。

蓝少宝闻言,倏地抬头,望着漫天飘雪,凄叹道:“不,她在,她就在离这不远之处!”

望着他的神情,天绍轩不由得冲口而出:“那何不找她回来?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也好!蓝公子一表人才,相信她……”

“找?”他忽的仰头大笑,笑的凄惨,良久才幽幽道:“找不回了,今生今世少宝也不能去找她了!”蓦地转身,蓝少宝沿着过道踏步而去,只留下天绍轩一脸迷茫惆怅之情。

眼望屋外寒冷雪色,聆听呼呼北风,天绍轩忆过往事,回神瞅瞅把玩玉柳杖的蓝少宝,忽然很想走进他的内心,和他好好畅谈人生,究竟这样不同的四方阁主背后有着怎样的心酸?

可他刚要问,蓝少宝便起身放下玉柳杖,淡笑道:“绍轩在这儿住了也有些时日,怎么还是如此拘谨?我说过,你们中毒之事非你们二人之过,四方阁只是弥补错失,不用道谢!”微微叹口气后,他转身轻步离去。

“嗳?”天绍轩伸手相拦,却怎料他走的飞快。

行至门口时,蓝少宝落下一句:“天寒大雪,绍轩只管安心住下,如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请恕少宝有事不能相陪!”

这一日,大雪尽散,蓝家仆人一大早便簌簌扫雪,暖暖阳光当头洒下,到处积冰一片,有的受不了日光照射已开始慢慢冰融。

天绍轩与郑明飞瞅着欣欣向荣之景,春日临近,不免抿嘴而笑,多日隐晦之气一扫而光。

蓦然几声响,却见蓝少宝带着几名下人抬回两人,一男一女,看年纪大约二十上下,男的眉目舒清,鼻梁四阔,女的娇小清秀,只是两人一直昏迷不醒,天绍轩走近一看,当下便知分晓,看来他们与自己一样,也是误闯树林,中了剧毒。

几天后,天绍轩终于见到那对男女悠悠走来,上前一问之下,原来那男的姓柳名世龙,女的姓单名紫英。单紫英娇小玲珑,一笑倾城,倒真真是个美丽女子,柳世龙腰悬利剑,洒脱装扮,两人走路一摇一闪,俨然一对恩爱情侣,天绍轩当下便赞,郎才女貌,真有夫妻之相!

简单几句交谈,柳世龙一搀单紫英,轻声道:“紫英,今日觉得如何?”

单紫英手掩额际,笑着摇头,“没事!”忽又想起什么,按着柳世龙手臂道:“对了,四方阁主救了我们,我们该去谢谢他的!”睫毛一闪,直瞅着他,等待答复。

“这……”柳世龙倏地松开双手,犹豫不决。

单紫英猛然一悟,指着他道:“你又偷人家银子,是不是?”

“哎呀!”柳世龙忙讪笑着道:“不是偷他的,是一个女子,他多管闲事,后来我才没有偷成嘛!”见单紫英蓦然一哼,跺脚别过头去,当即理直道:“紫英,我虽然骗人偷东西,可我迟早会还给他们的,目前只是借用嘛,别生气了!”

单紫英撅起嘴,故意甩开他欲抓着自己的双肩,“你每次都这么说,好话都让你说尽了,全是你有理,那我算什么?哼!”

柳世龙笑着揽过,晃着她道:“让我的好紫英给看穿了,柳世龙啊柳世龙,真的失败呀!看来以后要改变策略才行喽!”他微微侧头,一双浓眉大眼直瞅着身侧女子。

单紫英终于忍俊不禁,轻哧而笑,见柳世龙还看着她,忙一转身,板起面孔。

柳世龙近身望着单紫英肃起的面容,一脸失望,哀叹道:“怎么搞的嘛,刚刚明明笑了,怎么又生气了?”

眼眸一转,突地倏尔一笑,直惹得单紫英大笑不止,柳世龙一把搂过她,笑言道:“好了好了,我们去问候下那位四方阁主,传说中的救命恩人?嗯?”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郑明飞不禁走上前来,脱口道:“他们真好玩!”

天绍轩笛敲掌心,仰头一叹,“有人悠来有人愁!”

柳世龙搀着单紫英跨进屋里,蓝少宝背视的身影当即回过身来,淡然一笑,单紫英蓦地愣了瞬间,心里只赞,真是好相貌!

蓝少宝伸手一指旁侧之位,缓缓坐下。

柳世龙自是随便一握拳,“多谢!”忙一扶单紫英,细心道:“紫英,你先坐吧!”

“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吗?”蓝少宝轻眼扫视之后,倏地侧过头,轻手端起清茶隔着二人。

单紫英清过喉咙,笑着道:“我与世龙命在旦夕之际,多亏阁主出手相救,我们在此谢过了!”她忽的扣拳一握,就地跪去。

“嗳!紫英,你干什么?”柳世龙急的脸色骤变,忙去拉她,肃声道:“跪他干什么?那些毒是他们下的,救人本来就很应该,你别傻了!”

单紫英微微蹙起眉头,直瞅着蓝少宝,朗言道:“不管怎么说,阁主救了我们,就是我们的恩人,何况我们打扰四方阁已有数日,理当拜谢!”

柳世龙见拉她不起,颜面尽失,气的喝道:“你个傻瓜!”

蓝少宝轻轻冷笑,平声道:“他说得对,树林的毒都是四方阁下的,四方镇也有个规矩‘闲人免进’,你没看见吗?为什么还要进来?既然进来了,中毒就是意料中事……”

蓝少宝起身,轻眼瞥过他们,冷声道:“说到感恩,蓝少宝从未奢望过,也不需要,至于留你们在此,我四方蓝家也不缺这口饭,大可不必言谢!”他冷冷一哼,复又坐下。

单紫英一下怔住,不知如何作答,只微微按着胸口,面色一皱。

柳世龙已然气急,憋起嘴,猛的拉起单紫英,抱拳道:“打扰了,高台楼阁不配我们,走!”

蓝少宝望着他们身影,阴冷目光倏地回收,猛的喝完茶中水,啪的置于桌上。

柳世龙急急拉着单紫英走出门去,一时太快,单紫英竟然猛喘气,眼目一合,头连连摇晃。

门口匆匆进来一人,忽的与他们撞个满怀,柳世龙当即大怒,下意识的松开手,单紫英就那样跌落地上。

“紫英,你怎么了?”柳世龙脸色大变,急速扶起她,晃着她道:“紫英,紫英!”

天绍轩与郑明飞进来时,只见到柳世龙一把抱起单紫英跑向蓝少宝跟前,凄声道:“蓝公子,求你救救她,柳世龙若有得罪之处,请你见谅,救救她吧!”

蓝少宝瞅着他焦急神色,猛一触动,点了点头,“放她躺下,我看看!”他指指近侧一张宽敞桌子。

柳世龙当即一喜,放下单紫英,擦了擦眼角。

蓝少宝把脉之后,心中大惑,讶然道:“她身有顽疾?多久了?”

柳世龙点头叹道:“是,她自小就顽疾缠身……”柳世龙沿着屋内踱步忆道:“紫英告诉我,她八岁那年随父出游,经过一片奇花丛,后来就一病不起,我柳世龙不惜散尽家财就是为了治好她的病,近年听说苏神医医术盖世无双,所以我便去拜会他,可是神医却去了长安……”

蓝少宝脸色一变,有过一闪而逝的忧伤,看了眼单紫英,随口问道:“所以你们打算去长安求助苏神医?”

柳世龙回身,倏地点头。

蓝少宝心里轻叹,慢慢自怀里掏出一粒丹药,自语道:“希望它有效!”缓缓将药送入单紫英口里,等了数刻,单紫英一声低叫。

“紫英,你醒了?”柳世龙忙上前拉过单紫英的手。

“世龙!”单紫英微微一笑。

蓝少宝哀哀长叹,轻步走进原位,落座后,冲着进门下人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下人忙一缓神情,递上一封信笺,低头道:“外面有人说是公子的多年好友,要见公子一面,并附信来,说一定要公子亲阅!”

蓝少宝面容惨淡,猛一按胸口,沉声道:“拿来吧!”

他只觉心里越来越不顺,闭目合过一会儿,这才拆信看过,却是忽的仰头叹笑,吼道:“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他倏地加大力道按紧心口,天绍轩见有点不对,跨前道:“怎么了?蓝公子!”

蓝少宝低叫一声,将信笺还于下人,合目道:“今生今世……不相见,你让他们……走吧!”

下人面有难色,犹犹豫豫立在当地,终于还是道了一句:“可是他们……”

蓝少宝高昂着头,猛按胸口,吃力道:“你……这样……告诉他们,他们……会……明白的,去吧!”

“是!”

那人接信匆匆离去,蓝少宝忽的一声大叫,翻落椅凳,滚至地上。

“蓝公子?蓝公子?”天绍轩疾速过去扶他。

四方阁小树林外一里处,燕千云从蓝家下人手中接过信笺,失望的一瞅天绍茵,轻声道:“走吧,茵儿,他不会见我们了!”他一把拉起天绍茵,面色惆怅默然,幽幽而走。

天绍茵走过两步,倏地停下,颤声道:“燕大哥,是我不好,我不该拉着他一起……是我害了他……害的你们……”

“少宝他太痴情了……”燕千云喟然一叹,伸手摸着她的脸庞,苦笑道:“如果这世上有第二个天绍茵就好了……”两人眼中竟然都不自觉的涌出了泪光。

“少宝呢?我儿子呢?”门口一人幽幽跑来,声音苍老而嘶哑,一头泛白的发髻蓬蓬落下,那腰身早已背作头陀,如若不知身份,定以为他乃是街头乞丐,只因他那一身行头实在破陋无疑,可他偏偏到了垂暮之年,正是蓝少宝之父蓝鹰翔。

蓝鹰翔一把掀开天绍轩,强自抱起面色青紫的蓝少宝,大喊道:“少宝?少宝!”

蓝少宝缓缓睁开双眼,猛地推开他,“你不要碰我,走开!”

蓝鹰翔抖着双臂,颤声泣道:“你还跟爹怄气啊,快,让爹看看!”他无视蓝少宝不愿的眼神,硬是抬起他的手,把起了脉。

蓝少宝喘着气,双臂无力的垂下,嘴里却一直念着:“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蓝鹰翔蓦地脸色惊变,骇道:“你……你为什么要自食印花草?你知不知道你会没命的!”

蓝少宝凄凄一笑,径自答道:“没命?我……知道,爹,你不要……管我,我……我心里……好痛……吃了它,便不会……那么……难受了,可以早些……离开……人……世!”

天绍轩大惊之下,连连摇头,“蓝公子,你何必……”他一时感伤,竟是不知如何劝他。

蓝少宝微微伸过一手,天绍轩忙近前紧紧握住,“绍轩,你……信命吗?”

天绍轩摇头强挤一笑,清声道:“别想太多,一切都会过去的!”

蓝鹰翔抱着蓝少宝,已然泣不成声,哀叫道:“少宝,你不要离开爹啊,不要啊……”

郑明飞眼眶忽的一湿,忙回头一袖拭过。

天绍轩强咽心中愁泣之色,淡然轻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还有大好前途,四方阁更是离不开你啊,不瞒你说,我们虽是相处时日不多,但绍轩依然能够感觉的到少宝心中的热忱,想必你喜欢的姑娘也不希望你……”

“你问我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蓝少宝凄然一笑,猛地缓口气,望着远处,幽深的眸子惹人生怜,娓娓道:“在这世上,你失去一样东西,而心里又一直想着她,那种痛苦就像锥心穿肉,蚀骨之寒一样,永远也无法摆脱,可是吃了慢性毒药以后,我就会暂时忘记这种痛苦,因为它的毒性侵蚀心肺,令你根本没有机会想那凄楚往事,解脱未尝不是一种办法,人生于此,是多么可悲,这点滴之情为何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柳世龙扶下单紫英,单紫英禁不住连连叹息,柳世龙沉思片刻,猛然上前,“快试试运功把毒逼出来,说不定还有救,不然来不及了!”

天绍轩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我这就运功!”

柳世龙当即道:“我帮你!”

蓝鹰翔忙扶着蓝少宝坐稳,松手瞅瞅两人,泣声道:“两位如能救了少宝,蓝家自当一死相报,永感大恩!”

天绍轩面向蓝少宝而坐,缓缓伸出双臂,猛一提气,倏地按上蓝少宝胸口,柳世龙落坐身后,见状立时伸掌而出,于背后输入真气。

随着一前一后两道真气流入体内,蓝少宝昏昏晃晃间,摇头苦笑,“不要……浪费……气力了,印花草……加上四方阁专配剧毒……烈性无比,是……救不活的……”

蓝鹰翔瞅着忧心拭汗,“少宝,你不要灰心,一定救得活的,一定救得活……”

蓦地,蓝鹰翔沿着不大的屋内疾步而走,一个劲的自言自语,看的郑明飞与单紫英紧紧攥着双手,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天绍轩与柳世龙同时收了功力,缓缓立起身子,蓝鹰翔疾速上前,探问道:“怎么样?少宝他有没有事啊?”

天绍轩微微垂下头去,没有答话。

蓝鹰翔看过蓝少宝,见他毒气未除,急的一拽柳世龙,“怎么样啊?是不是没得救?”

柳世龙秉起眉头,侧头道:“不是没救,只是……比较难……”他轻轻一瞅蓝少宝,缓气道:“希望他能多撑些时日!”

蓝鹰翔当下大哭不止,“少宝,孩子,你不能死,蓝家不能没有你哪!”

蓝少宝只是苦笑,“我可以解脱了!”

郑明飞猛地一靠天绍轩肩上,啜泣道:“绍轩,他……他太可怜了!”

天绍轩幽幽仰叹:“是啊,为什么世间上这么多痴情子?而少宝竟然走不出心灵低谷,究竟为什么呢?”

蓝鹰翔忽的就地一跪,“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那些毒花毒草都是我种的,与他无关哪,你们要怪就怪我吧,别怪我儿子啊,救救他!”

柳世龙倏地近前,一把拉起他,“蓝老前辈,你不要这样,蓝公子他还有救,只要我们联手,每天输功给他,慢慢逼出毒素,他会没事的!”

“真的!”蓝鹰翔喜极而泣,猛一擦泪,央求道:“那你们一定要留下来了,太好了!”

第四十一章 柳岸青青相宜章,绿草临客为谁家?

春来,暖风习习,阵阵鸟莺啼叫飞驰,缕缕日光投洒尘埃,绍青双臂扣合,静静趴于檀木桌前沉沉睡着,眼眸微合,灵睫细动,气息均匀,良久也没有醒的迹象,看得出那是睡的太晚,过于疲乏之故。

一双修长大手猛然抚上她的脸庞,轻轻摸下,星星朗目久久凝视,剑眉微微扬起,薄唇慢慢浮出一丝舒心的笑意,抿口气后坐回原位。

轻快地敲桌声渐渐传来,她双眸一动,缓缓睁开,只听一声熟悉之语跟着响起:“醒了?”

“嗯!”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坐直后,晃了晃头散去睡意,忽的一醒,顿了片刻,忙循声一望,却见柳枫稳稳坐于旁边,手指轻叩桌面,一脸淡笑盯着她。

绍青当下面现喜色,难抑激动之情,意外道:“柳大哥?你……回来了?”

但见柳枫眉间舒缓,淡雅如玉,冠朗天成,分别五个月,他一切依旧,甚至更胜从前,有些不敢迎合他那如昔气质,绍青不禁暗自垂下眼帘,低低道:“你坐了很久了?”

柳枫倏地一按桌面,猛然立起,眼瞅屋外,轻叹道:“是啊,你睡的那么沉,只好坐着等了!”

绍青闻言微微一愣,脸带歉疚之色,没有言语,蓦然抬头,目光却不由得顺着他的背影望去,禁不住轻步行至他的身边。

柳枫暗叹口气,转身拉过她,轻声道:“一个人住在这儿还习惯吗?”

绍青摇头,瞅着他,淡笑道:“没事,有希望,日子过的很快!”

柳枫心里一缓,有些感动,轻手揽她入怀,“青儿,你不用再等了,我回来了,答应你的事我一刻也没忘记,过两天我们就去长安!”眼望远方,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顿了下头,长长一叹。

“嗯!”绍青轻轻而应,却将头紧紧埋在他的身前,“柳大哥,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柳枫抿嘴一笑,轻声反问:“那你呢?”不经意的晃着她,松开时却见她脸上不知何时泪水已然潸潸而落,当下不由大怔,失声叫道:“青儿!”忙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大哥,青儿等了好久……”绍青含泪靠着他。

“我知道!”柳枫闭目一叹,仰头合过少卿,缓缓睁开,按着她的肩颈,抬手以袖拭去她的泪水,强自一笑,盯着那潭镜之眸,忽的松手侧过身去。

绍青心里一阵低叫,不解道:“怎么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倏地转身,却是头也没回的疾步而走,绍青则倚着门廊不舍得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身影。

脑现她的满脸泪痕,柳枫急急提步,依然难复心中愁思,那幽幽潭目,如镜眼眸怎么也挥之不去,猛然一拳挥上院落假山,仰面而叹。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闷闷而来,柳枫当下沉声道:“什么事?”

舒望止步颔首:“孙大人正在厅内等候,说是有事找大人相商!”

柳枫闭目长叹:“我知道了!”耳辨舒望举步欲走,忙叫住他:“往后两个月你帮我好生看着府里……”

舒望闻言,讶然道:“大人刚刚回来,又有事吗?”

柳枫轻微点头,转身站稳,叹息道:“青儿等了很久了,总之你记得提醒谢如烈照我的吩咐去办就行了!”

舒望似有所悟,也没再多问,忙低头应过,柳枫蓦地侧身而走,没过几日,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便带着绍青离府西行。

柳岸青青,春风拂面,官道人影如梭,不知不觉间已出了南唐地界,绍青不禁回头一望。

柳枫拉她的手猛然一顿,这就停下了脚步,疑问道:“怎么了?”

绍青摇头一笑,感慨道:“不知怎的,就觉得这里很亲切,现在要走了,总有些……”

柳枫恍然一悟,笑道:“舍不得?”见她点头,便慨然一叹,瞅着她道:“等我们回来,成亲之后,你就永远留在这儿了,到时想走都走不了了!”

那目光一直盯着她,绍青当即垂下头,却是再也不敢看他,有丝娇羞之状。柳枫见她不语,一时好奇,追问道:“怎么不说话?”

绍青忙侧身避过他凝视的眼神,低声道:“我……听你说哪!”

柳枫柔和的目光望着她的身影,微微轻叹,接道:“你这么安静……”语气一顿,竟是愣了瞬间。

绍青仍是背着他,只试探的道了一句:“这样……不好吗?”

柳枫倒是忽的一笑,近身抚过她的双肩,轻声道:“以前话挺多的,怎么自从我回来之后老是不说话呢?嗯?”

眉头猛然一扬,依旧是那令人痴迷的眼神,绍青惊慌中忙侧身一避,回道:“没有啊!”

柳枫抿嘴淡淡一笑,猛然拉起她,望着前路道:“那就走吧!”

几步之下,来到附近石桥镇,此时天正晌午,人们大多略有困乏之态,柳枫因常来边境之地打探诸国消息,因而知晓前方乃是荒郊山野,半日时间不宜赶路,于是两人开始寻找留宿之所。

所谓习惯成自然,柳枫拉着绍青当下便去飞凤客栈落脚,而在仅有一街之距时,绍青却停了脚步。

柳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卖画书生坐于路旁,他当即一笑,却没有在意,随手拽了拽她,清声道:“走吧!”

“大哥,你以前是什么样的?”走了两步的绍青猛然止步。

柳枫蓦地一怔,自语道:“以前?”他突地一阵心酸,含糊道:“我有些不记得了!”

停了片刻,转身一看绍青,却见她久久凝视那位书生,他这才恍然顿悟,大手拽过她,淡笑道:“跟我来!”

久站大街一角的绍青忽的被一阵声音叫住:“青儿!”当她回头时,便见柳枫一袭青布白衣笑着望向她,那一缕白巾齐齐束发,随着清风微微摆动,一看之下,大有斯雅书生之貌。

一时间她有些愣住,恍如梦魇,但旋即面色一喜,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失声叫道:“大哥!”她只觉这样的柳枫是那么的亲切、熟悉,仿佛从那遥远的地方而来,真真切切立在自己面前,紧挨着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他那辛酸的过往,良久,她竟然都没有回过神来。

柳枫却是摸着她的发丝,吁口长叹,接而是淡淡的笑,他就以这身平凡之衣带着她缓缓步进飞凤客栈。

客栈人多,但当他进去时,仍然有一双痴醉之眼紧紧盯着他,而他只拉着绍青捡了个清静之位慢慢坐下,点菜等候。

那投来之目渐渐收回,薄薄的唇角微露一笑,一指绕了下身前发丝,倏地起身上楼,经过柳枫旁边时,却是不经意的弄出响动,柳枫那冰寒之光猛地喝下杯中酒,竟是看也未看。

那人不禁有些愤愤,忙一甩淡紫长裙,长剑哐的搭上梯扶,径直上了二楼,那双脚好似不曾着地一般,轻盈直上,不带丝毫纤尘,瞬间便立在二楼。

顺着余光,柳枫明显感到一股凛冽内气暗暗对着自己,强自压下心中不快,故作身姿勾起一笑,绍青心下起疑,忙正身瞧去。

只见一袭淡紫衣衫的女子立身二楼边上,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柳枫,那痴迷又无视旁人的目光令绍青猝然回头,微压口气,瞅了瞅柳枫。

柳枫端酒笑道:“青儿,你觉得这酒怎么样?”

绍青镇定心神,轻手端起酒杯,肃声道:“柳大哥,我陪你喝!”碰杯之后,猛地饮下,两人倒是相视而笑。

那女子见状,反倒不急不躁的微微笑起,接着就见她长剑忽的脱手飞出,呼呼劲风狂至,跟着突然从暗角涌出四名持刀之人,各个面目阴寒,杀气凛凛,直挥柳枫。

而柳枫几乎在同一时刻以杯掷出,砰地一声撞上剑刃,弹退利剑,杯落地上,那女子飞身接剑稳稳落地。

双刀扑面而来,柳枫疾速侧身,两柄钢刀却是直直劈碎面前桌子,啪的散落地面,接着他的身形倏然飘出,翻掌击向紫衫女子,那女子竟是抿嘴而笑,毫不在意,似有几分兴奋之情,收剑于后,原地接下一掌。

这期间,绍青就地击剑而出,铮的挡去面前劈来之刀,旋身一剑划出,幻作数道剑影,迅而猛,那两名持刀之人当下只觉肋骨剧痛,低头看去,只见一道剑痕已然破衣而入,腰身瞪时渗血而出。

余下两名持刀手没有劈中柳枫,正要寻找机会,见此情形,忙跨前而上,双刀齐至,左右夹击,扑向绍青。

绍青却是一个翻身,落于其后一丈之外,剑尖左右一一点过,那左边之人当即被刺中心俞穴,破血伤气,跌至地上;右边之人被刺中志室穴,经脉受挫,伤了内气,一下趴下地去。

感到身后凛冽杀气,绍青火速侧身,剑抵刀刃,一掌拍向起先一名刀手,那人刚要反击,不想眉心中了一筷,当即断气。

绍青回身一望,只见另一侧那名持刀人也在同一瞬间中筷而亡。

那紫杉女子忽的朗声一笑,望着绍青道:“你这丫头果然聪明,反应迅速!”目光扫了眼倒地中筷二人,瞅了瞅冷目的柳枫,近身笑道:“不过似乎我们更有默契!”

原来柳枫飞起那一掌并没有震伤她,掌力相持之时,正巧那两名刀手背后偷袭绍青,知她应接不暇,柳枫收功而退,脚踢落地之筷。

那紫衫女子却和柳枫同时出手,只是她以剑挑筷。见柳枫没有搭理自己,当下讪讪而笑,忙握拳道:“不好意思,方才多有得罪,端木静向二位致歉!”

柳枫冷目一寒,走进绍青,淡笑道:“看来这些时日你武功大有长进!”

绍青收剑入鞘,微微一笑,倒是瞅了瞅端木静。

端木静哈哈大笑,望着柳枫朗声道:“不愧是我静仙子看中的人,看来这趟出来算是值了!”

柳枫冷冷而笑,缓缓回头,傲然道:“你配吗?”

端木静横眉一怒,强压不悦之色,纵声道:“我知道你是柳枫,原姓李,唐氏后裔,魏王李继岌之子,对吗?”

柳枫低头抚平衣袖,凛声道:“是又如何?你认为是个人就可以和我这样说话吗?嗯?”眼目微寒,斜瞪端木静,这神情令一边的绍青也不由怔住。

端木静剑横于前,再次压下不平怒气,扬声道:“我乃逍遥二老弟子,归山练功二十余年,从来没人敢和我如此说话,你是第一个,但我不会怪你,因为你就是我苦苦寻觅的终生伴侣……”

柳枫猛地仰头大笑,笑的渗人,寒声道:“江湖民女,你认为配得上皇孙?”

端木静心下暗凛,倏地剑指绍青,大声道:“起码比她更适合你!”

绍青一下骇住,心里只道:好厉害的女子!

就听柳枫冷冷一哼,不屑的转身,拉起绍青,纵声道:“我们走!”

端木静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倒是自我一笑,心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静仙子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翌日一早,柳枫轻步下楼,管店家要了些酒后,靠窗而坐,静静等着绍青。酒喝一半之时,端木静从楼上悠悠下来,笑道:“真巧啊,这家客栈虽比上飞凤,却也一样舒心!”

径直走到柳枫对面,兀自一坐,手托面颊,自顾道:“我想想啊,你一定在等人吧!可是为什么你等了这么久她都不下来?想知道原因吗?”

看着柳枫端酒那手猛然一抖,端木静怡然而笑,悠哉道:“早上呢,我让人把她叫出去帮忙了,嗳,那丫头心地真好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世间少有的善心之人,听店小二说厨房有人受伤,需要帮手,她立马就去了,恐怕这会儿已经在几里之外了,命悬一线……”

端木静抬起一手,冲着自己面前来回挥过,嘴角轻轻一瞥,不屑道:“聪明是聪明,善良也够本,怎么就独独少了江湖经验呢?”她倏地一瞧柳枫,正言道:“就这样的人迟早会害死你的,李枫大仇未报,怎么能这么快死呢?”

柳枫再次倒了杯酒,嘴边浅浅一笑,却是又喝了起来。

端木静忙肃声道:“柳枫,你应该看清楚,你们不配,那丫头不适合你!而我却可以……”

“哈哈哈……”柳枫忽的旋过酒杯,诘问道:“说完了?”

端木静一正神情,久久凝视柳枫,冷笑道:“你……知道她有危险还坐在这里?看来我说的一点也没错……”

“哼!”柳枫冷目一扬,倏地端起酒水就地洒去,淡笑道:“自己看吧!”身形立时而起。

端木静望过之后,只见地上无甚变化,当即脸色一变,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放了东西……”蓦地一瞅柳枫,恍然一悟,指着他道:“你早就知道了?不可能!”她只觉自己下毒之时并未有人知晓,怎么他会没事呢?

柳枫冷冷一笑,纵声道:“你回头看看!”

只听一声温柔之音响起:“柳大哥!”

端木静闻声抬头,只见绍青嫣嫣而笑,缓缓从楼上下来,“端木姑娘,恐怕我此时出现你很意外吧?”

端木静心下大骇,她怎么也在?难道她没中计?当下眼眸一转,瞅着四周疾速拍手。

柳枫冷言一笑,轻眼扫视她道:“你认为这个时候他们还有命来吗?”语音一落,就见数多人影幽幽而至,各个踉跄互相搀扶。

一人跪下道:“对不起,端木姑娘!”他倏地一指绍青,怒道:“是她,原来她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那酒一早被她换过了,我们……”

端木静顿知原委,忽的立起,剑锋直对柳枫,肃声道:“我有一事不明,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绍青径自一叹,上前答道:“昨日那四人突然袭击,其实当时我们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只不过不想拆穿姑娘……”猛地一瞅柳枫,垂下眼帘,低声道:“何况你并无恶意,只是想……”

“是,我那么做只想得到他!”端木静暗自瞅眼柳枫,正色道:“当你们进飞凤客栈的时候,我静仙子就知道你是柳枫,当初在月明教内,我就听过你的事了,早就知道你不好对付,不过我深信绝不比任何人差,让他们放的药只是失去功力而已,根本不足以致命,如果我有把握打赢你,绝不对这么做……”

端木静暗自轻叹,失望道:“想我二十年苦练武功,却连心爱之人也擒不住,真是失败!”她猛地垂下双臂,连连埋怨起来。

柳枫寒目一凛,蓦地纵声怒道:“端木姑娘,我希望以后都不要见到你,请你转告边教主,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倏地转身,拉过绍青步出门去,“我们走!”

端木静伫立良久,忽的飞身而起,那阴寒之目令四下之人大骇,皆瑟然而抖,颤颤道:“端木姑娘,不要,不……”语音未断,已被削掉头颅,那余下之人纷纷起身而跑。

随着一阵阵惨叫声传来,不到片刻功夫,已然血染厅内,断肢残脚到处滚落。

第四十二章 荒郊森森阴寒目,暗夜低沉匿诡异

簌簌作响,寒寒之气扑面而来,荒郊小村渺无人烟,柳枫忽的止步,冷目一寒,紧皱眉头,余光斜斜扫视一圈,倏地一揽绍青腰际,凌空飞起。

绍青只觉四周略有不对,万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当即大喊道:“大哥!”

“剑给我!”柳枫一声怒吼,震慑四方,那冷冷目光犹如冰刃,渗人心寒。

绍青不由一阵愕然,心里惊颤,忙递剑于他,却见他一把接过,眉眼剧怒好似万把钢刀,跟着他疾速飞过几丈远,那剑尖忽的遁地齐齐扫去,激起层层尘土,瞪时听的嗷嗷叫喊之声,剑到之处血滴四溅,更有些断肢冲土而出,沿地滚落。

以剑着地,身形平地飞出,柳枫沿地急急点、劈、刺、滑,当下便见数截断刃沿地抛出,铮铮几声响,四散而落。

绍青顿时大惊失色,惊魂未定间,那腰身的手蓦地加大力道,仰面纵起而旋。

回头间看到柳枫的剑刃当空划下,面前一丈开外立着一人,上星至曲骨已然直直亮出一道剑痕,破了任脉,瞪时渗血而亡。那倒地双眼长久也没有合上,含着不平与震惊死不瞑目。

两人飘然落下,柳枫缓缓松手,绍青举目望去,只见一地地断刃血渍,几道凹凸坑壑足有十余丈长,小村外猛然间就没了声响,死一般的寂静。

柳枫横目微微瞥视,余怒难消,垂臂之剑森森滴血。

“大哥!”绍青轻步近前,暗自咬唇,心里一阵凛然。

“走吧!”柳枫却是顺手拉过她,沿着前路而去。

村里座座空屋全都荒弃,到处笼罩一种阴森之象,绍青虽是常走江湖,一样也觉瑟然,屏气而走,静静听着周遭响动,时不时四下观望一番。

柳枫感到握着的手猛然一湿,蓦地愣住,当即回头瞅她道:“青儿,别害怕!”嘴边渐浮一丝安心的笑容,冲她点点头,握剑的手却猝然用紧了力道,余光暗暗注视各处异常。

绍青直直盯着他,回道:“大哥,你要小心!”忽的抿起嘴,脸上尽是一片心忧之色。

柳枫没想到她冷冷冒汗竟是担心自己,心下一阵触动,默然应过,倏地揽她肩膀,点地而起,咻的踏上一处屋顶。

轻足踩过细瓦、草藤,几个翻身,稳稳落下,只见他噌的拔剑而出,一剑劈碎瓦片,瞪时露出偌大个窟窿,接着疾速拽过绍青,飞身而落。

屋内整齐有素,却放着七副棺木,隐隐透着阴气。

柳枫凌空举剑而劈,绍青当下便知有异。

果不其然,剑气劈到之处,面前棺木忽的打开,轰隆一声响,棺盖木屑碎落一地,一人立闪而起。

柳枫嘴角当即一撇,冷冷一哼,那人跳出棺外,急面扑来,爪如钢刃,唰唰而攻。

柳枫剑锋倏地一转,当空飞旋,一道森森剑气已然割破那人衣衫,那人震惊之余,当即痛叫出声,却是他的右臂被齐齐砍断,就在他还未缓神之际,便被飞来剑招拦腰斩为两截,叮咚几声响,半身之躯坠落地上。

绍青立在身后,瞅着那血肉模糊的躯体,心里一阵发寒,想她虽也杀人,但从未如此残忍,一剑刺死即可,只要稍有良知便会放其一条生路,见此情景,难免觉得恶心,当下一按喉处,强力压下翻涌之物。

蓦地余下棺木齐刷刷飞出细刃尖刀,柳枫当即大喊一声:“青儿,小心!”身形瞪时纵起,连番腾跃。

那棺木忽的沿地飞移,直将绍青围了一圈,暗器尖刀不断投来,绍青唯有跃过数下避闪。

两人瞬即破棺而出,嘿嘿几声奸笑,各自分开,一人缠住柳枫,一人扑向绍青。

暗器依旧打来,可他们却似有防护之衣护在身上,根本毫无畏惧,两人均用钢环利器,环有数截,截截带刃,绍青既要避过棺木暗器又要应付此人,身无兵器,刚刚闪开那人急攻招式,却难以避过棺内暗器,云门穴当下中了一刀。

柳枫一见,不由大怒,破天剑气瞪时劈出,瞬间削掉缠斗之人头颈。急速挡她面前,长剑刺出,接过数把尖刀,右臂一挥,反力退回棺木,当下便听得几声痛喊,再也没了暗器激射出来。

“大哥!”另一人脸色惊变,扑身过来。

“我为你报仇!”钢环化作指天怒气,那人一把夺过自己兄长兵器,双环相握,嗖嗖而响,攻向柳枫。

他们虽是亡命江湖的落难兄弟,却亲如手足,因而招招致命,被环勾中,定是满身血窟。

柳枫撇嘴一怒,运足真气,一剑劈出,当即震碎钢环利器,那人不由大惊,刚要反击,柳枫已然不知何时移至自己身侧,那双腕愣是被齐齐削掉。痛叫间,柳枫一个侧步,落于其后,剑刺命门,那护身宝衣竟是没有丝毫用场,当即应声而倒。

棺木腾挪,乍然看去,竟然连成一排,柳枫倏地跃起,剑尖直刺最边一副棺盖,砰一声响,一人拍棺而起。

柳枫那利剑立时戳去,随着盖起,嗤一声穿透胸骨,那人一下仰面而倒,血染棺木。

咚咚之声似是余下棺盖揭起,柳枫忙健步而落,平掌推出,身前棺木忽的飞起,啪啪打去,一人刚刚冲出便被击落,那飞起之棺受了碰击,凌空悬落,轰的撞上地面棺木。

在此同时,柳枫疾飞而出,在后方两人逃出之际,猛一扣剑端,利剑嗖的由背穿入一人体内。

余下那人便是撒腿就跑,怎料柳枫身形瞬间到了面前,更是被一爪卡断他的喉结,当即断气。

柳枫倏地转身,拔出绍青自身长剑。

绍青只觉云中闷疼,猛一咬唇压下剧痛,“柳大哥!”

柳枫一把搂过她,脸色大变,忽的顺着她的后肩拍出,叮一声尖刀落地,伸指点过身前两穴,扶过她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两人疾步跨出,却听远处一声响:“李存勖卑鄙无耻,后世子孙代代该死,李继岌死得好啊,死得好!哈哈哈……”

绍青一下愕然,忍着痛楚瞅瞅柳枫,只见他眉目震怒,身形剧烈抖动。

那声音再次传来:“李唐家族全都不要脸,死有余辜,李存勖你个奸佞莽夫,报应不爽啊,连累自己的儿子李继岌,李氏无耻,李枫更该死……”

“住口!”柳枫猛地跨步,厉声怒吼。

“哈哈哈……李家子孙都该死,李继岌你为什么还留个小畜生在世上?”

柳枫蓦地一举利剑,厉声道:“我李家与你有何恩怨?如此诋毁我们?你究竟是谁?是谁?”起剑而劈,轰轰声响,数座废屋倒落地上,激起层层灰尘。

“李枫,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真没想到你那无耻先辈还留有余孽……”骂声依旧,声音渐行渐远。

“出来!”柳枫倏地沿着声源之处狂奔而去。

“大哥,不要啊!”绍青大惊之下,忙疾步追去,却是怎么也拦不住。

“李家之人都是疯子,妻妻子子全都疯子……”

“你出来!”柳枫追至树林处,一下怒急。

“李枫你个小畜生,迟早和你那该死的娘一样,什么唐之天下,可笑可笑,你个小畜生和你那祖父一样做梦……”

“住口,出来……”柳枫一声大喊,忽的跃起数丈之高,剑气冲四方,唰唰劈过,树茎瞪时齐齐折断,撇嘴一怒,瞪视四周,身形猛然一闪,向着树林深处飞驰而去。

绍青赶到时,只见不大的树林已然无路可走,树枝、茎叶散落一地,柳枫已经不见踪迹,急的她当下劲声大喊:“柳大哥!大哥!”

“小畜生,你找不到我的,哈哈哈……”

“那就比比看!”柳枫突地旋身,举剑划出,咔嚓之声连连响起,真气散尽树丛,尘起枝落弥漫一片。

再看时,已然没了他的身影,那暗处大笑声倏地停住。

一人面带脸谱急急转身,却是蓦然一愣,只见柳枫冷冷立在身后,一双寒目久久瞪视于他。

那人显是吃了一惊,有些意外,旋即一笑,冷冷道:“正好,今日一并将你除去!”猛地举起一臂,一把掀开段黄包布。

天名剑影,闪闪凛凛,柳枫别嘴一怒,“有它又怎样?”说话间,剑已凌空击出。

刀光闪烁,晃眼而碰,铮一声响,倏然分开,那人略显吃力,忙退身一避,一挥手,后方数多人影忽的涌出。

“给我杀了这小畜生,重重有赏!”当众人缠住柳枫之时,他却是悄然而退,远远道来一句:“小畜生,你死有余辜!”

柳枫禁不住大怒,蓦地飞起,道道剑光幻出,朵朵剑花连成一气,破空劈出,落地时,那多个人影早已气绝,血溅荒郊林间。

良久,他就那样伫立当地,浑然不知绍青已然来临。

那一地死尸令绍青一下骇住,轻步走进,缓缓拉起他的手。

“青儿!”柳枫猛地一把抱住她,语音低沉。

压在背上的手蓦地力道加大,绍青云中有伤,此刻隐隐发作,身形不由一阵颤抖。

柳枫恍然一顿,刚要一看究竟,就见她立时闭了双目,倒在自己怀里,当下脸色大变,急叫道:“青儿!”忙拦腰抱起她,匆匆离去。

黄昏骤至,瞬间笼罩荒山,柳枫疾步跑进废弃小庙,放她靠着柱子躺下,正要撕开她的衣衫,却猛然缩手。

许是昏睡解了疲乏,绍青幽幽转醒,低低叫道:“大哥!”

瞅着那苍白的脸,微弱的气息,柳枫垂目道:“刀上有毒,短期内虽不致丧命,可长久下去……我先前帮你止了穴道,毒气还未流窜经脉,如今……想必你知道只有尽快吸出毒素……”倏地住口,瞅了瞅她,这才颤颤的伸手。

绍青观他面色,当即明白,见他解衣,心里发颤,“我……我……”猛地闭眼,侧过头去。

外衫忽的滑落,绍青心里一阵低叫,却是不敢看他,只将头远远避开。

里面白衣隔着,柳枫双手惊颤而抖,沉思一叹,倏地退下一角,只露出云中以上肩部。

绍青已然感到他在害怕,因为那手按着自己时抖得是那么的快,她很想告诉他,她并没有怪他,可不知何故,就是没有说出口。当他双唇碰触自己时,她竟然一阵心颤,也许就是这样她难以启齿。

她不禁想到两人相识的点点滴滴,蓦然一算,竟是快要一年了,想至此,青紫的嘴角倏地笑了。

这么久,他对她关心不失敬爱,虽说早已许下终生,迟早要嫁他为妻,可他一直都没有做过越轨之事。男女之事,他是那么的纯洁!

绍青禁不住看了看他,却见他缓缓帮自己系好衣衫,她心里大为感动,眼里猛地溢泪而出,失声叫道:“柳大哥!”

柳枫倒是淡淡一笑,替她擦了擦泪,轻声道:“怎么哭了?”

绍青望着他,那星亮之眸早已没了怒气,没了寒光,剑眉一扬,多的是一片柔情,很温和,她看着他抿嘴一叹,似是对她老是流泪感到无奈。

他轻轻的问了句:“饿了吗?”她还是没有回神应他,只一直瞅着他。

柳枫见她久无回应,抬眼一望,瞪时恍然,那如镜双眸那样盯着自己,一时间异样之情猛然越近心里,忽然很想抱着她。但他不能,这样提醒过后,一下闪身而起,背过她道:“我出去找点吃的,你在这等我!”也没等她答复,匆匆转身离去。

天色渐暗,绍青只感庙内异常,隐约透着诡异,趁着点点亮光瞧去,只见凌空悬着数条白布,夜晚风起,忽的刮了起来。

暗暗夜里,森森古怪,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侧长剑,幸好柳枫把它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一摸就到,不然还要起身去找,那可要麻烦了,一下抓在手里,眼眸转过,暗暗留意四处举动。

黑黑夜幕瞬间笼罩小庙,蓦然几声颤颤之笑一下惊起绍青,忙立身而起,横剑一挡,冷喝道:“谁在此搞鬼?出来!”

“嘿嘿嘿嘿……”大笑过后,白影自周身飘过。

绍青心里一凛,猛然瞥见那些人各个面目狰狞,诡异森森,一头垂腰直发遮面落下,只露双眼,伸着利爪从她面前晃过,咻的一声不见踪迹。

气得她不由得大声呵斥:“不要藏头露尾,出来!”剑锋一转,忽的劈出,却是斩断了一块白布飘飘而落。白布闪过,刚一回头,便见周身被人齐齐围住,均扮如鬼状。

绍青当即一声怒吼:“装神弄鬼!”旋身一圈扫过,正身后,已无半点人影。

沉思间,忽一抬头,只见面前凌空落下一颗人头,死状恐怖,倏地大叫出声,急退数步。

月下柳枫久久立在外面,只因难复心中杂念,当下便听绍青一声大叫,脸色骤变,“青儿!”忙跨步而行。

两人急急落下,挡住他的去路。

柳枫倏地一怒,冷目寒起,身形立时幻出,急攻而去。

却说来人一红一紫,白布遮容,见到柳枫满脸杀气,均是一诧,红衣人闪身而避,紫衣人桀桀一笑,当即对掌应接。

紫衣人疾退一步,长剑瞬时拔出,剑刺柳枫,顺着他的周身游走,却无一处是他要害。

红衣人见状,撇嘴一笑,扑上前来,一旁呼应。

双剑夹击,劈闪戳刺,竟是连成一气,十足的默契。

缠斗十招过后,柳枫已然气急,猛一个翻身,避过剑气,足蹬两人肩胛,只听两声吃痛之声响起,他接着凌空一跃,嗖的消失月色之下。

绍青受了惊吓之时,那隐在暗处之人咻的飞出,一掌将她拍退数步。

她忙以剑撑地,立稳身形,剑刃一抖,反手顺着腰际戳向后方,嗤声一响,一人应声而到。

余下几人横目一凛,反掌击出。

“想不到这丫头这么难缠!”一人抽身怒道。

旁边一人细声软语,当即回了一句:“快快将她杀了,也好交差呀!”

“做梦!”绍青不禁怒急,运劲气力。

只怪对方人多,一时难以取胜,从招式中她已然看出这些人皆是江湖好手,暗自思索间,她已落入下风,心道:要是久战,定不及他们,只盼柳枫快点回来才好!当下不由心惊。

一时失神,对方一把钢刀竟是直直劈来,忙举剑力挡,震开刀刃,跳身圈外,刚巧落入门口。

正自转身间,却一下撞进柳枫怀里,当下面色一喜,“柳大哥!”

柳枫只一把拿过她的长剑,倏地飘进屋里,在众人诧异间,连连劈出数道剑影,接着腾空跃起,剑随人走,斜劈而下,却有道道剑光闪起,霎时卷起缕缕劲风。

绍青听着惨叫声响,跃进庙里时,只见数多人影全都倒在地上,几根红柱之上还在滴着血渍。

“哈哈哈……”忽的柳枫一阵大笑,绍青立在身后,只觉声声渗人,缓缓拿下他手中滴血利剑,猛一咬唇,竟有泪光闪出。

蓦地,庙内一片死寂,柳枫竟是伫立当地动也未动。

“跟我去一个地方!”他倏地转身怒吼,一下夺过她刚刚擦拭的长剑,猛一拽她冲出庙外。

第四十三章 傲气凛然震双燕,怒来犯疾拦青路

昏昏,几缕月光缓缓洒下,凝神瞅去,柳枫那如风的身影虽近在咫尺,可却那么的遥不可及,绍青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涩,只觉手臂被攥的闷疼。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只是见他一脸漠然的急急赶路。

行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何时,她已然变了,变得学会沉默寡言,学会多愁善感,自从离开别苑那刻起,她的心就再也回不去了。

为了他喜而喜,为了他悲而悲,她从来也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的脆弱,面对他时,她变得不堪一击,一不小心就会流出泪来。

分不清对错,她清楚的知道,跟着他自己无怨无悔。

瞅着他孤寂身影,忽的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一夜无话,天亮的时候,柳枫终于止了脚步。

绍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小镇题着:四方镇,闲人免进。

她不由得心里惊叹,可柳枫却冷冷一笑,转身拉过她道:“既然如此,我们绕道而行!”

随他疾步走到一座山下,柳枫倏地回头,冷声道:“你在这儿等我,不要走开!”

她一点头,就见他冷冷锁起眉头,猛地一提利剑,阴寒冰目乍然一横,蓦地跨步而走。

绍青当下大骇,忙伸手叫道:“柳大哥!”

柳枫冷目一寒,止步叮道:“我待会儿就回来,自己……千万小心,别让人发现!”忽又想起什么,回身将剑扔给她,纵声道:“拿着!”

目送他渐渐离去,一瞅那掷来之剑,绍青不禁陷入沉思。

天明地暗,月明独在,一人急急跑向大堂,“不好了,代教主,出事了!”

“何事如此惊慌?”月明代教主方勿败正自饮茶,只慢悠悠的应了一句,眼皮更是抬也未抬。

那人惊惊颤颤,竟忘了行礼,手指门外,瑟声道:“杀人了,柳枫……他……他……他疯了,见人就杀啊!”

方勿败惊诧不已,一下跃起,疑问道:“什么?柳枫?他怎么来了?”

“不……不知道啊,他一定要找教主,没人拦得住他!”

方勿败猛一揽须,自语道:“自从上次之后,我们没请过他呀,怎么会?”一转身却见边灵缓步走来,忙行礼道:“教主!”

边灵冷冷一应,寒目瞅着堂下那人,那人急忙跪下,颤声道:“参见教主,柳枫好像疯了一般……杀来了!”

“岂有此理!”边灵一声怒斥,啪的打在堂椅上,横目一凛,吼道:“他真敢杀本教的人?他与本教同出一脉,竟然还敢这么做?”宽大袖袍一把掀翻椅凳,单指一怒,喝道:“去,告诉他们,不要拦他,让他进来!”

“我去找他,这个机会本姑娘等了很久了!”端木静急急出来,桀桀一笑,提过利剑,就欲冲出。

“你还想去迷惑他?”程品华紧随其后,冷言斥道。

端木静微微回头,冷冷笑道:“哼,如果你打的过他,尽管可以出去一较高下,没本事,就不要啰嗦!”

“你……”程品华猛一跺脚,竟是气的答不上话。

边灵伫在原地,兀自骂道:“柳枫,你真敢杀我教内弟子?简直放肆!”倏地拍上方勿败刚刚扶起的堂椅上,再一瞅端木静,愤然道:“静儿,你速战速回,如若不行,放他进来!”

端木静抿嘴一笑,两步跨出堂去。

程品华懊恼的瞅着端木静跃出大堂,蓦一回身,却见边灵劲力按着胸口,“嗳?教主,你怎么了?”忙搭把手扶她坐下。

“不碍事,内伤旧患,调息段时日就没事了!”边灵倒是忽的缓了语气,摸了摸她的手,慨叹道:“品华,你懂事多了,如果静儿也和一样,该有多好!”

程品华抿口气,径直走过两步,终究难平心中不悦,顺势应道:“她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迟早出乱子!”回头时,暗暗观着边灵面色。

边灵强自一叹,接道:“她在山里呆的久了,何况贾长老总是宠着她,难免给她惯出性子!”

程品华闻言沉思数响,猛一瞅她,见脸色温和,当下拂过她的衣袖,低声道:“她那么孤傲,毫不相让,柳枫是不会喜欢她的,只怕到时受不了气,又……”抬眸瞥过,忙又垂下眼帘。

边灵倏然一笑,压上她的手,嗔道:“你的心思,我岂会不知?说起来,你也有责任……”

程品华当即脸色一红,背过身道:“那会儿一时高兴,说与她听,怎么想到她也会喜欢柳枫嘛!”

边灵也没留意程品华神态,似是想起什么,只恍然道:“品华,去让贾长老看着她,要是她再受了刺激,我月明弟子怕是没几个可以活命了!”

“嗯!”

院落中日光当头照,柳枫旋身疾速飞起,以棍击过众人,棍乃普通粗枝,看得出是他上山时临时折下的,棍在他手,犹如利剑般锋锐,点、击、戳、刺、劈、砍样样顺手,点过之处,皆是致命穴位,一招毙命,斜击可削头颅,众人愣是近不得其身,那余下月明弟子早已被他那指天怒气怔怔摄住,谁也不敢阻拦,在得到命令任他进教后,众人疾步一退,让出道来。

他寒目一横,冷冷而笑,棍微一敲掌心

第四十四章 故识重逢意阑兴,愕然四方尽忠士(上)

青青碧连天,春寒斜烟波摇曳!清风吹渡,徐徐拂面,眼看城楼遥遥在望,绍青禁不住一阵欣喜,侧头瞅了瞅柳枫。

“累了?”柳枫蓦然停住脚步,见她额头冒汗,抿嘴一笑,道:“休息会儿再走吧!”

就地捡了块干净草丛坐下,柳枫倒是很自然的抬起一袖,淡笑着为她拭去脸上汗渍,轻柔而细心,替她将一缕发丝放置耳后,那手便开始顺着脸颊摸去,那清澈朗目忽的凝视着她,绍青心里一下慌乱不已,羞羞一笑间忙垂下眼帘,就是双手也不知放在何处,只按着剑身颤颤而抖。

余晖绕云,斜阳西下,前方河边一人缓缓步进水中,那闷闷积水很快便掩盖了她整个身躯。

落日晖红,柳枫猛然触动,心思遐想,手不自觉的将她扳回来,慢慢俯下头,绍青只是闭上眼,手一抖,那剑轻声而落,双眼立时睁开。

柳枫倏地抬头,似是想起什么,缓了缓神情,便道:“走吧,进城后好好休息!”暗自一叹,起身行去。

绍青垂目拾起长剑,慢慢跟了过去,目光无意扫过四周,只看到河中央一抹娇弱身影,那被河水沉没的身躯只剩一颗头颅露在外面。

绍青不由大骇,“柳大哥,河里有人!”剑锋一指河岸,大惊失色。

柳枫忽的止步,侧头一望,纵身疾飞而行,猛一个凌空翻越,拽起那人沉在水里的肩膀,哗一声脱离水面,瞬间落于岸边。

绍青疾步跑去,只见来人是名女子,那泛白的脸庞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忙蹲下探了探她的鼻息。

那人也没怎么呛水,这会儿已然睁开双眸,半坐着身子,颤声怨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绍青一怔,还是忍不住好言劝道:“你有什么事不开心?你可知道生命是多么宝贵,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如果他们突然得知你仓促离去,该是多么伤心呢!”说到这里,她有些触动,斜眼瞅了瞅柳枫,见他沉默无语立在一旁,看脸色还似有不悦,当下明了,他算是最看不惯独言轻生之人,能救人一命,当是难得,想来他对自己已经很好了,若是以前,他绝不会去管他人生死。

那女子闻言,竟是一下立起,痴声道:“你说得对,如果我死了,李记定是……原来我也很怕死,刚刚沉入水里的煞那,我……”倏地住口,竟是暗暗有些后悔,低头看过之后,强颜一笑,施礼道:“多谢相救!”微抿嘴角,转身大跑而去。

城里街巷在霞光映照下,人影绰绰,一匹快马蹬蹬踏面而来,扬起尘尘灰土,路人纷纷让道避开,但见马上之人一身兵家打扮,腰悬大刀,如此急急赶路,怕是有什么军机要务。

柳枫拉过绍青疾速闪至一边,却在他们身后一个小孩欢笑着跑向街中,绍青忙一声大喊:“小心啊,不要去呀!”

马嘶长啸,待到跟前,忽的扬起马蹄,在绍青跨出两步之时,一道身影猛然蹿出及时抱起小孩,一个旋身避过踏下之蹄,随着危险散去,马缰一拉,驰马人微一抱拳便是扬长而去。

绍青只是看到那救下小孩之人冲着兵家汉子回了一礼,淡笑后朝他们这边望了望,柳枫面无表情的拉过她,顺着小巷走去。

那人匆匆应过周身一番称赞,却是瞅着他们身影若有所思,只听他一声大叫:“两位,请留步!”

两人应声回头,只见他已行至面前,对视一眼,都感奇怪,那人竟是一下笑了,冲柳枫抱过一拳,“久别重逢,幸甚幸甚,公子一切可好?”

柳枫这才看清来人,年约二十,颧骨微凸,瘦脸浓眉,眼亮呈光,一身斯儒打扮,精神气爽,那嘴边一抹淡淡笑容令他多了份雅致。

“你是?”再次细细打量之下,柳枫也觉好似哪里见过一般。

那人瞥眼他们,倒是微微一笑,继而抬头吟出一句:“清风微渡旖旎姿,怜君气宇痴迷醉,不知两位可还记得?”

绍青恍然顿悟,指着他道:“你是……那位借琴的公子?”

那人笑着握拳而应:“在下李记!”

“李记?”绍青不由怔住,总觉得好像哪里听过这名,思来想去却是如何都想不起,只得自我笑笑,轻手相握,“天绍青!”

柳枫抿嘴而笑,清淡儒雅,脱口报出:“人称柳枫!”

见他们自报姓名,李记便也轻轻一笑,伸手相邀,“一别五月,两位风采依旧,能在此相逢,看来我们缘分非浅,就请两位随我入住舍下,如何?”

“这……”绍青只觉唐突,瞅了瞅柳枫,见他好似不怎么在意,那脸色甚至有些喜悦,这才点头一应。

三人刚刚走出几步,便听一声大喊:“李记!”一女子迎面跑来,那未干发髻令绍青瞪时恍然,原来她便是河边自寻短见的女子。

“秋梦?”李记似有意外,似有惊喜,两步跨前,方秋梦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姑娘,怎么是你?我们又见面了!”绍青缓步近前,客气的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便暗自有些后悔,因为她看到方秋梦竟是有些害怕,极力避避闪闪,像是不愿提起方才之事。

李记直瞅着她们神情,疑惑道:“怎么你们见过?”

绍青正要作答,那方秋梦忙抢先应道:“噢,是呀,我不小心掉进水里,他们救了我嘛!”就这样很巧妙的躲过李记追问的目光,道完心中所想,她径自一笑。

绍青忽然明白,想来她定是有事瞒着李记,不想让他知晓,两人心领神会的点头一笑,绍青目光顺着她的身上瞅去,却见方秋梦不知何时已然换了身干净的衣裙,这下倒是显得有几分清美之态。

一旁李记闻言,倏尔一笑,近前道:“两位可还记得秋梦?”

绍青讪讪一笑,当下略觉尴尬,“不瞒公子,我是觉得这位姑娘有些面熟,可一时间……”

李记摇头一笑,自语答道:“在下倒是忘了,当日河木村两位琴瑟和鸣,引来众人围观,二楼小厅只是稍作停留……”他走至方秋梦身旁,一把揽过她,笑着道:“一把古琴引来两位知己朋友,更令我从此认识秋梦,说起来那次突失大火,反倒成全了我们,这其中二位当属最好的媒人,如今她已为我妻……”

绍青自是想到当初醉心湖观景船上,方秋梦一袭黄衫琴也弹来舞也弄,当时李记更为她伴奏一曲妙音,想不到他们这么快便已成夫妻。感慨之余,却不自觉的瞅了眼柳枫,只见他正淡笑着对李记点头,看神情,他应该也有几分意外。当下只叹:原来人生真是不可预知,世事皆难以预料,想那五个月竟是发生如此多的变故。

暗自寻思间,却见他们已然走出几步远,言谈之下,那方秋梦竟是有了两月身孕之人,这真是不同人生——命。

随着李记到了一处宅子停下,抬头间,却见上面提着‘李宅’二字,绍青只是无意间扫了眼方秋梦,当下大觉愕然,方秋梦那瑟瑟神情明显告诉她,她在害怕。

“你怎么了?”李记终究按耐不住关切之情,扶过方秋梦。

“没……没什么,太累了,我想先去休息了!”方秋梦见到了大厅,便是头也未抬得匆匆离去。

李记摇头笑笑,伸手邀他们进去,只听一阵沉闷之声响起:“记儿,你怎么又把生人带来?”

只见一人端坐正厅,那满头发髻斑斑见白,好似常年劳碌一般,可他却是年近五十之人,那腰身显得也不太稳当,略有摇摆之态,一双凌目饱含渗人肃气,轻端茶杯,抿嘴一笑,皆见其狡黠之色。

柳枫闻听此人言语,大感不悦,但这在他人住所,不好表态,当下猛地板起脸孔,双臂一环,也不再看他,那人更是对他上下齐齐打量,眼到之处,颇有深意。

直觉告诉绍青,一见此人,心里极其的不舒服,甚至于有些莫名的厌烦,于是整肃神情,也没有摆出好脸色给他。

那人似是早已料到他们会有此反应,只微微一阵蔑笑,继而高高仰起头,摸了摸短须。

李记缓缓止步,轻声而应,尊敬而谦恭,“回二叔的话,方才秋梦落水,幸得他们相救捡回性命,所谓知恩莫忘报,记儿谨遵叔父教诲,而我们当日见面多承他们撮合,如今也算我与秋梦的媒人,为表答谢,记儿特让他们在家小住时日!”

微垂的的姿态良久伫在当地,绍青不由怔住,这时的李记与街上所见竟是大相径庭,她蓦地想起进来时,李记的脚程已然缓缓如文弱书生,当下暗道:李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方秋梦必有难言之隐!哎,这时她的心里不禁暗自叹气,又是一个不平之家!

那久坐之人慢慢立起,负手于前,拍了拍李记肩膀,“既是如此,派人给他们安排好上房,要好好招待你的两位朋友,不要怠慢了人家!”

李记平静而淡然,“记儿知道!”

那人轻眼扫视绍青,更是在她握剑之手望了许久,径自冷眼一笑,“来我李家,当知不能会武,更不能用武,记儿,怎么二叔见他们……”

李记当即面色一变,遂抱拳道:“二叔,他们不是坏人,这位柳枫柳公子身份不便言明,这位绍青姑娘也是才艺兼能之人,身有利剑只为防身,还望二叔别做他想,总之记儿保证他们不会在此生事!”

那人忽的揽须一笑,点头道:“二叔并没有说他们不可以留下,记儿何必如此慌张?”

绍青再细细看去,李记已然额头见汗,勉强一笑,便是带着他们轻步离开,即使走出几步远,她仍能感觉到身后那人凌厉的目光,不知怎的,身上竟有些凉意,瞅了瞅柳枫,却见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喜怒哀乐。

就这样静静的到了深夜,一人独自在房想着白日之事,一时间难以入眠,吱的打开窗户,聆听兮兮风声,却猛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琴音,曲声缭绕,充斥耳畔,她当即开门,寻音而去。

行至院落,却与柳枫撞个正着,两人皆是一惊,“柳大哥,这琴声不是你常弹之曲吗?怎么会?”

柳枫同样为此感到诧异,只摇摇头,也是一脸莫然。

两人循着琴声而行,止步于一处屋前,那石桌小凳,竟是坐着李记与方秋梦,李记虽是一心抚琴,可方秋梦却似心不在焉,待到弹罢,她只冲着李记强颜一笑。

李记缓缓吁气,慨然一叹:“秋梦,这曲音也不能抚平你内心的忧虑吗?”

方秋梦有些慌神,强去恹恹之态,掩饰笑道:“怎么会呢?孩子听了不知道多开心,我一直沉迷其中,有些感慨罢了,相公太过多心了!”

李记轻轻一叹,“你不用骗我了,从你落水回来时,我便知有异,是不是二叔又逼你离开?”

方秋梦内心一阵烦乱,不断踱步,蓦一定神,转身嘤嘤而泣,“为了孩子,为了你,不然我方秋梦绝不会任他羞辱,践踏人生!”

李记猛然立起,一把抱过她,“我知道你为我受了很多苦,从那次失火遇见你,如果不是我一意带你回来,二叔他便不会有此机刁难你……”

“不是的,你错了,李记,他……不是你想的那般好,他……”方秋梦那难言之隐忽的说不出口,因为她总觉得暗处有双厉眼盯着自己。

李记好似揪心一般痛苦,眼含泪光,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语带哽咽:“不要说了,我明白!”

这夜很不寻常,各人都有各人苦,人人见烦恼。

柳枫心有疑问,久久无法入睡,想的事很多,从他自小命途多舛到仕途风顺,从李记夫妇谈话想到生母凌芊,想起那悲酸过往,禁不住垂手一按桌面,望着烛光陷入沉思。

是夜,一个不明身影偷偷溜进李记叔父房里,那样子像极了老态龙钟之人,背略有些驼,和李记叔父相互对望一眼,警惕的瞅了瞅四周,一个闪身跃了进去。

绍青做了个梦,一个令她无比惊吓的梦,梦里边,柳枫一双怒目含恨瞪着她,手持利剑忽的刺来,剑刃穿心过,却不是她的血,那是谁的血?原来那是自己父亲天倚剑的血,可天倚剑剑上的血又是谁的?她一阵惊恐,不祥之感瞬时袭来,蓦然回头,柳枫已然咚的倒地,那手长久按着伤口,血就像沟渠一般喷涌而出,久久不息。

他们就那样死在她的面前,痛,锥心之痛令她泪如雨下,痛哭不止,猛然一声大叫,倏地坐起。

一缕阳光透窗射来,她缓缓下床,轻手拭汗,“怎么又是这个梦?为什么?柳大哥那双眼为何那么憎恨爹呢?究竟为什么?”

她忽的一阵头痛,捶了许久,这才沿桌坐下,几乎是下意识般掏出那块随身之玉,信手摸着残玉剑痕,自言着:“柳大哥,究竟你的杀父仇人是谁呢?”

坐过一会儿,起身去了院落,远远便听李宅下人议论纷纷,言辞间竟藏着惊世骇俗之事,夜晚大街,死伤一片平民无辜,皆是被人一剑毙命,剑气甚是锋锐。

绍青惊讶之下,匆匆跑去一看究竟,这一下更让她惊诧,甚至于不忍相看,老弱妇孺,无一生还,尸横街巷。

那街上还有人哀嚎,还有人辱骂,还有人正在收拾残局,蓦然瞅到一抹娇小身影,竟是一年幼孩童,他的脖颈乃至胸前一道剑痕破衫而入。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安详的脸庞,看了看那道剑痕,内心一阵恐慌,猛一咬唇,倏地转身跑回李宅。

那白天,整个噩耗传遍城内,人尽皆知,大家闻声色变,颤颤而抖,到了晚上,无一人敢独自出门。

柳枫见李家诡异,当下起疑,整日跟踪,一无所获,不过却与李记坐到一起谈了许久,说到乡民无辜被害,李记难免颇多感慨,他言语间流出的话意,柳枫顿时明了。

李记告诉他,自己若不是文弱书生,早已将那伙混蛋全部歼灭,这虽是给了柳枫暗示,他不会武功,可却大大令柳枫生疑,柳枫怎么也忘不了他一个旋身救了马蹄之下的小孩,那等伸手若非轻功又是什么呢?

这夜,柳枫悄悄踩着屋顶跟随李记脚步,终于见到那血的一幕,又是一片厮杀,李记一个纵身跳进圈内,袖里竟然脱落出了一柄细细利剑,剑很轻,放置袖里丝毫不会被人发现。

剑起剑落,李记剑法竟也高深莫测,起身挥舞,扬扬洒洒,伴着几丝风声救下一干无辜平民。

这大快人心之事令周身一伙帮手连连称赞,可屋顶的柳枫却是更加诧异,因那李记剑招全是自己幼时母亲亲授,柳枫永远也忘不了四岁学剑的情景,一时间百感交集,忽的一个转身,轻离而去。

柳枫回至李宅,轻叩绍青房门,绍青也是噩梦难缠,还未安寝,便应声开门。

“快离开这,这里大有古怪!”急急拉过绍青,冲向外面,嗖的一声,拽她落到屋顶,踏足而行。

天亮时,两人已然来到城外河边,这时便听一番熟悉之语响起:“二位深夜离开,究竟为何?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之事?”李记领人飞身一落,挡在面前。

“哼!”柳枫拉绍青于自己身后,冷冷一笑,“你李家太多不可告人之事,你隐藏自身剑法用意不良,柳枫自问无福消受你那李宅之恩……”

李记忽的垂手,同样拖出细剑,剑锋对准他们,冷冷喝道:“杀了人就想走?还没那么容易?上,抓住他们!”

只听一声大喝,众人齐拥而上,“且慢动手!”咻的一声,凌空落下三人,齐齐拦在柳枫跟前。

第1章 裳剑楼求助

将去,炎夏临近,刚入5月之后,平静的江湖便起了风波。

洛阳官道繁华依旧,形形**的人群穿梭而过,刀剑江湖,风起云涌,近日来,诸多武林人士纷纷赶往洛阳,都是些大头来头之人,原来却是为城东黄府善人黄居百贺寿而来。

这黄大善人黄居百不惜散尽家财,只为广结江湖好友,他的独子更是拜在颇有名望的七星派朱思啸门下。

相比较而言,洛阳城西的沈家庄就以威名名扬江湖,庄主沈天涯妻子早逝,只有一独子沈无星,却已成家立业,儿媳是自幼指腹为婚,长安裳剑楼天倚剑的大女儿天绍琪。

裳剑楼在武林的地位犹如泰山北斗,与华山七剑齐名。只因二十五年前,天倚剑夫妇联合华山七剑带同沈天涯一起诛灭魔教月明圣教,建起了至高无上的声望。他又是华山七剑的传人,武功更是一流,为人行侠仗义,颇得人心。天倚剑与沈天涯因故结拜为兄弟,并且两家儿女联姻,亲上加亲,关系甚为密切。

时光蹉跎,天绍琪已身怀六甲,临盆在即。这日一大清早,一只飞刀嗖的钉在门梁上,沈无星出门一看,却是压着一张便笺,看完内容,沈无星脸色大变。

“爹,不好了,出事了!”沈无星匆匆跑进厅内,且说他如今年方二十有四,浓眉大眼,一身白衣,不修边幅。

“你看这个,一大早在孩儿房外发现的。”沈无星将便笺递给父亲沈天涯,沈天涯头戴周牟,两鬓已染上几丝霜华,相貌棱角分明,披着一身暗红色长衫,此刻却是坐在檀木桌前刚刚端起茶杯。

“什么事?”儿子神色慌张,沈天涯噌的起身,接过便笺,疑惑着看到:“沈天涯,准备好三天后交出天名剑,否则将踏平你们沈家庄,让沈家上下鸡犬不宁!”

“岂有此理!”沈天涯猛地蹩起嘴,一扭头,啪的拍在身侧的檀木桌上,“劈……啪……”桌子从拳头四周裂开,零碎地散落了一地。

沈无星无比诧异,惊问道:“爹,这天名剑怎么会在沈家?到底怎么回事?”沈天涯不安的来回踱步。

良久,沈天涯才转向沈无星,拍拍他的肩膀,幽幽的说道:“唉!你不知道,这天名剑乃是我们沈家庄的镇庄之宝。”

“镇庄之宝?爹,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提过?”

沈天涯目视着远方,“很多年前,有位红衣女子,武功盖世,又怀有一身精湛医术,她一生赠医施药,救人无数,因她常一穿红衣见人,被人称为‘红侠仙子’。她晚年收了子缘、子尘、子沐三位弟子,最小的弟子子沐更是位容貌出众的侠义女子,不成想子缘和子尘同时喜欢上子沐,为了获取子沐的芳心,子缘和子尘开始竞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两人同时找到一块上好玄铁打造成的一把绝世宝剑,这两位虽然为了子沐常常斗争,却都有绝世雄才,并不迂腐,为了不伤和气,他们将剑送给了子沐。而子沐将他们视如兄长,并无爱慕之意,子沐后来嫁给了大唐的一位李姓将军,也就是现在长安清居苑李家。子沐又将此剑赠于自己的丈夫。多年后,红侠仙子突然登门造访,并向子沐借走了宝剑,在她弥留之际,她拿出两把绝世宝剑,这便是天门和天名两剑。后来有人说宝剑里有绝世的武功秘籍,也有人说应该是本旷世医书,又有人说可能什么也没有……,众说纷纭!”

“爹,后来天名剑怎么到了沈家?”

“先祖沈越曾经有恩于李将军一家,李将军便送了天名剑,因而天名剑也就成了沈家的镇庄之宝了。”他摸了摸三寸短须,眼望正堂。

沈无星恍然明了,沈天涯接着道:“为防有人对宝剑不利,也为了避免事非,天名剑从未对人泄漏半句,即使是你也不知道,而当年知道它下落的人也早已不在人世,不知何以会走漏风声?”

“到底是什么人?公然威胁,爹!相信他们预谋已久,恐怕这是沈家的一次大劫!”沈无星担忧的道:“爹,那现在怎么办?眼下绍琪就要……”

“这样吧!爹亲自去趟裳剑楼,找找倚剑,以他在江湖的地位和名气,相信能助沈家击退强敌!”

“爹,我去吧。”

“绍琪需要你的照顾,你好好照顾她!3天后我们一定赶回来!”沈天涯拍过沈无星,转身而去。

丫环匆匆跑来:“少庄主,不好了!少夫人要生了,已经叫张婆在看着少夫人了,您快去看看吧!”

大门口,沈天涯骑上下人预备的马匹,扭头对早已年迈有一脸皱纹的管家何伯道:“我此次出门,最多3天便可回来,庄里一切,你要好生照顾!”

“放心吧,庄主!”

“嗯!驾!”沈天涯双手拉紧缰绳,双腿一蹬,就随着那匹马扬长而去。

沈无星来到后院,急急捶打房门,“绍琪,你怎么样?”

随着另一丫环打开房门,沈无星冲向床边,床上躺着刚刚生产面容有些苍白,有些憔悴的女子,此女子淡雅如仙,恬静贤淑,披着一头秀发,沈无星拉起她的手,“绍琪!你怎么样?”

“少庄主,你快看看,夫人刚刚为您生了位千金!”老妪怀抱用布包裹着的婴儿来到沈无星面前。

沈无星接过婴儿,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绍琪,你看看,这是我们的女儿,她长大后一定像你一样漂亮,嘿!”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天绍琪微微欠身,侧头看看自己的女儿,笑笑道:“无星!给她取个名吧!”忍不住手抚上女儿的脸摸了摸。

“其实我一早就想好了,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冬天,到处积冰一片。嗯……就叫小冰吧!你觉得如何?”

“小冰?小冰!嗯!”

沈天涯一路快马加鞭,途中没做半点停留。约莫傍晚时分,他来到一片竹林,只见四周竹林密布,看不见底,环境甚是幽雅清静。阵阵微风吹过,竹林仿佛海面般涌着暗浪,一浪推着一浪,看不到头,很难想象那一片嫩青色和墨绿色的竹林有多深。

沈天涯将马匹拴在一颗粗壮的竹子之上,继而熟练地扒开一片竹林,那一丛竹林忽然像机关布景似的移开,一条小径映入眼帘,踩着这些青石板,沈天涯向前面山坡走去。

皎洁的月光不死心地刺穿竹林照亮了小径,不一会儿,前方一座小楼已然跳入眼前,隐约可见还有一点亮光,沈天涯正欲加快脚步,突然“嗖”地一声,一人挡住去路,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来人身着蓝色丝衫,面容姣好。

“沈庄主?”蓝衫女子手持长剑,看清来人是沈天涯后,心情方才放松。

“哦!蓝剑姑娘!倚剑可在?”

“大小姐和主人就在里面,主人还未曾休息,庄主,请随我来!”蓝剑转身前方引路,后面沈天涯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一座竹中小楼跟前,走至正门,蓝剑伸出一手:“沈庄主,请!”

来到客厅,蓝剑快步行至桌旁,一边沏茶,一边道:“沈庄主,这边坐。”

看着沈天涯坐下,蓝剑将刚沏好的茶端至沈天涯旁边:“沈庄主,请用茶,刚刚出门沏的。”

沈天涯知道蓝剑姑娘一定是发现自己,所以……,“蓝剑姑娘,对倚剑夫妇保护周全,真令人敬佩。”

“梅、蓝、青、紫四剑深受清居苑大恩,保护小姐与姑爷是我们的职责!”蓝剑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沈天涯抱拳施礼:“沈庄主,我去请主人。”沈天涯点头以作回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哈哈哈!”伴随着笑声而至,走来一位中年男子,头戴高山冠,剑眉入鬓,眉宇间有份气宇轩昂,笑逐颜开:“大哥,近来可好?”,说罢中年男子一撩衣摆,就势坐到沈天涯的对面。

“唉!倚剑!你看看这个……”,语罢,从衣服里掏出便笺递于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接过便笺看了看,沈天涯道:“来人如此嚣张,这件事非同小可,倚剑,还望你能……”

“嗳,大哥何必如此客气,我们既是结拜兄弟,又亲上加亲,这件事我天倚剑义不容辞!”天倚剑连忙摆手打断沈天涯。旋即站起身来,向前微走几步,继续说道:“三天后刚好是洛阳黄居百六十大寿,正打算明日启程,既然大哥来了,明日我们一道上路。”

“怎么不见弟妹和那些孩子们?”

天倚剑回转身,道:“哦!裳儿已经休息,倚剑也只是闲来无事,在后院练功,茵儿和志儿也早已休息,明日黄居百大寿,打算带他们一起上路,他们两个老早就在那里吵着要出去看看。”天倚剑又回去坐下,倒了一杯茶,抿了起来。

“怎么青丫头还在玉华山随无尚真人学艺?”

“这几年玄卉一直带着绍青行走江湖,青儿这丫头倒是成熟了不少,武功也大有长进,江湖经验嘛?比起茵儿和志儿那是绰绰有余!哈哈!”天倚剑又站了起来,双手交叉背于身后,看着外面的月色,“自小她就跟随玄卉去了玉华山,很少回来。裳儿总觉得自己亏欠了玄卉,要不是月明圣教教主边行错将裳儿妹妹当成裳儿,引起误会,恐怕李衣也不会死,玄卉对李衣情深似海,多年来一直清心寡欲,潜心修道。当时看他如此喜欢绍青,便让绍青拜他为师,去了玉华山。”天倚剑很是感慨。

一人从门口悠悠而来,只见他剑眉朗目,温文而雅,恍若温玉一般清新,丝带系发,着一身淡蓝色襕袍,手执一只竹笛,年约二十有三,“绍轩!”听见有人唤自己,方才抬起头来,神情有些黯然,看到沈天涯,他走上前去,手执笛子弯腰一礼,“沈世伯!”

“嗯!”沈天涯摸摸自己的短须,满是赞许的神情看着年轻男子,随而脸色一沉,“还没有郑松昭父女下落吗?”他回头问天倚剑。

天倚剑叹口气,摇摇头,“自从二十年前,飞云山庄庄主去世,郑兄弟便了无音讯。”天倚剑背着手,向前踱了几步,“说来奇怪,飞云山庄没有人认识郑松昭。梅、蓝、青、紫四剑近年来一直在帮我打听他们父女下落。”

“没有再去飞云山庄问吗?会不会刘延廷在搞鬼?”沈天涯摸摸胡须。

“我也曾有所怀疑,只是青剑和梅剑前去打探,却是一无所获。”天倚剑背起手,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月色,走到年轻男子身边,道:“绍轩!别想太多,你沈世伯此次前来有要事需要我们帮忙,兹事体大,明天我们一起赶去洛阳,带上茵儿和志儿去黄府贺寿,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启程。”

“知道了,爹!”天绍轩伸手一礼,转身走进内房。

早晨的空气清新,放眼望去,整座裳剑楼全是竹子搭建而成,与整个竹林浑然一体,却别有一番滋味。一位丰姿绰约、端庄优雅的妇人站在楼前,虽说历经风霜无数,也经受岁月洗礼,早已过了女子的绝代风华,但看起来依然面容姣好,淡雅脱俗,眉梢细长,眼睛明亮,抿着薄薄的嘴唇;衣着白色圆领袍衫,腰间系束一条蓝色绦带,外披淡蓝色外挂,直垂脚裸,这正是天倚剑的妻子李裳。“紫剑,茵儿跟志儿呢?”

紫剑面容一般,着一身紫色长裙,较妇人年轻几岁。“小姐,茵儿他们马上就来了。”

“爹,娘!”迎面走来一男一女,女子约莫二十上下,头挽高环双鬟,饰有蝴蝶步摇,鬟数以下头发垂挂,两侧垂有细细的发丝,双眉修长,双眼清澈如水,不带任何瑕疵,身着镶有丝边的粉色长裙,腰系一条黄色绦带,这却是天倚剑的二女儿天绍茵。

那男子约莫十八开外,生的眉清目秀,气质非凡,丝线绕髻缠结,衣着浅绿襕袍,手执一把短剑,却真是天倚剑的小儿子天绍志。

“不好意思,沈世伯!昨晚……”年轻女子说。

沈天涯摆摆手:“无妨!”

“小姐,主人,你们一路小心!绍茵,绍志!你们未曾出过远门,此番出门,万事小心!切不可鲁莽行事!”紫剑一番叮嘱之后拉了拉天绍茵的手。

“放心吧!紫姨!绍轩会看着他们两个的!”

李裳走上前来,“紫剑,如今青剑和梅剑尚未回来,我们走后,裳剑楼就交给你和蓝剑打理了!”

蓝剑匆匆跑来,将一个小药瓶交于天绍茵手上,“绍茵,这个你和绍志带上。小姐,主人,你们保重呐!”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不一会儿,刚刚热闹非凡的大街已然看不到几个人影了,零星可见一些街头小贩正在收拾摊位,有的嘴里还在念叨:“又没卖出多少货!唉!这年头,银子难挣啊!苦命哦!”

天倚剑一行人骑马穿过街巷,天绍茵坐在母亲李裳身后,一手还时不时的锤锤有些酸痛的肩膀,天绍志坐在大哥天绍轩身后一路的左顾右盼,前面的沈天涯和天倚剑一路高高兴兴的聊着,不是还传来些许笑声。

到了沈家一番长谈,李裳带着儿女逗弄着外孙。天绍轩来到前院,纵身一跃,到了一处屋顶坐下,抬头看看天空,却没有月色,周围静悄悄的,有点暴风雨来临的宁静。他从衣袖里掏出那只笛子,横放嘴边,只是抿嘴轻轻一动,瞬间一首悦耳的曲子传来,使人听了清新舒畅。

第二章 一箭双雕之计(上)

洛阳城东黄府热闹非凡、门庭若市,人影络绎不绝,有年轻的,有年长的,有些持剑的,有些持刀的。大门两边分别摆放着两座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红红的大门两边站着两位壮汉,进去的人需通过他们一一看过请柬才可进去,也有些浑水摸鱼的看到哪个门派,趁门口守卫不备跟在人家后面偷偷溜进,绕过大门后掩嘴偷乐;有些笨点的,直接硬闯被守卫抓个正着,挡住去路,“请柬呢?”那位支支吾吾答不上话,“去去去,没有请柬不让进!”守卫一把推到一边去了,“下一个!”来人递上请柬,守卫抬头看清来人,忙哈腰摇手:“陆老爷?请进请进!”那位陆老爷抚抚胡须,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守卫踏步而进。

前来贺寿的客人都会带上贺礼,有寿龟、寿桃、美酒、寿联、寿幛、寿屏、寿轴、寿匾、镜框、字画、祝寿文等,大红的中堂有专人接收,再报于主人。

走进寿堂,抬眼可见大红的厅中贴着大大的五彩“寿”字,厅内张灯结彩,两边挂有寿幢、寿联,写有“延年益寿”、“寿星高照”、“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之类。在“寿”字下方中摆放供“寿星老”坐的嵌螺钿大理石扶手椅,上面铺有红色的椅披、椅垫。扶椅左边摆一桃木平头案,供案上灯烛辉煌,点有寿烛。香案上还依次摆放着各种寿龟、寿酒、寿桃、水果及寿字插屏等。浓浓的寿宴气氛扑面而来,大厅两边分别摆满了嵌有螺钿大理石的八仙桌,中间还有一宽宽的过道,围绕八仙桌依次摆放着供客人坐的桃木矮凳,八仙桌上置满了糕点、热菜、味碟等佳肴美馔。正值隅中时分,每张八仙桌都坐满客人,喧哗声、吵杂声不绝于耳,隐约也可听见有人窃窃私语:“怎么黄老爷现在还没出来?”“哎呀!是啊!”

“让各位久等,真是不好意!黄某来时!”黄居百走进中堂边坐在大理石扶手椅上,他头戴梁冠,身穿红衣,衣服上金光闪闪,镶有金丝花纹,一身贵气,“老夫自罚三杯!哈哈哈!”站在黄居百身边的一位衣着普通的家丁给他递上酒杯。

“黄老爷,客气了!今天你是寿星!啊!在下代表昆仑派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仰头一杯酒已经下肚。

“黄老爷,陆某在此祝你寿命延长同日月,寿如山海更悠哉。”

“谢谢!谢谢!哈哈哈!”黄居百也回敬一杯。

接着在座的纷纷向黄居百祝贺敬酒,他都一一走至跟前回敬一杯,家丁端着盘子,盘子上放有酒壶,酒盅,每每敬完一杯,家丁都会重新为他斟上一杯,这时只听得站在大厅门口的下人喊“华山派有客到!”

门口走来两位男子,各持有一把长剑,两人都身穿蓝色长袍,腰身以蓝色丝巾缠结,都是头发上梳拢结于顶盘结,以簪束之,后侧头发披散,走在前面的年龄稍长,约莫十九,后面的稍瘦,有十七左右,黄居百正细细端详之际,他们已经走至跟前,“华山派弟子清平,这位是我师弟不平,今奉家师之命前来祝寿,‘甲子重新如山如阜,春秋不老大德大年’,黄老爷祝你日月同辉、春秋不老。”

“好!好!两位少侠,请坐!”

“两位少侠,这边请!”一位下人赶忙跑上前来带着清平、不平到偏右方一处还算不错的位置坐了下来,刚巧这桌并未坐满,清平心想:还有人没来?

“玉华山有客到!”

一位年约十八左右的女子缓缓而来,头挽三环结鬟,丝线结扎,结下丝线随发自然下垂,结鬟饰有蝴蝶步摇,鬟数以下头发零零散散随意散开,几缕细发自耳后垂至身前。修眉似月鸿如沟,目如潭水眸如镜,姿如千娇宛若仙,睫毛微动灵气出。嘴角挂着一丝嫣嫣的笑意,着一身拖脚的黄色轻纱裙,一条蓝色飘带束腰而落,垂落一手握着一柄长剑,身姿轻盈而飘逸。

她行至黄居百跟前一丈处停住,持剑施过一礼,声悦如铃,“玉华山无尚真人门下天绍青拜见黄老爷,只因家师有要事在身,不能前来,绍青特代家师送上贺词,‘天上星辰应作伴,人间松柏不知年’,黄老爷祝你吉祥如意、富贵安康。”

“既然令师有事,无妨!姑娘,请入座!”黄居百看着天绍青,心里不禁赞叹:真不愧是无尚真人的徒弟,有李玄卉的风范!看来跟他们搞好关系是对的。

“绍青!你来了?这边一起坐吧!”那边的清平看见天绍青,激动不已,忍不住走了过来,看见绍青看着自己,似乎努力在回想什么,清平忍不住提醒道:“是我啊!华山派的清平!”

绍青立刻恍然大悟,笑了起来,指着清平道:“六年没见,想不到……,我就觉得你好面熟!”

“过去一起坐吧!不平也在,你还记得他吧?”说罢,两人来到八仙桌前坐了下来,清平自然的坐在了绍青的旁边,不时的用眼光看看她。

“绍青姐!”不平看到天绍青过来,隔着清平对绍青笑笑,“哇!很久不见,没想都快认不出你了!哈哈!”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绍青问。

“没多久,我们刚坐下,你就到了,呵呵!”不平答道。

“怎么裳剑楼的天大侠没来吗?”走到一处僻静角落,黄居百转身神情严肃的问身旁的管事。

“没有啊!老爷!照道理天大侠如果有事不来,应该也会派人通知我们,他是江湖上有名的豪气爽快,我们发请柬给他,不会爽约!”管事的头发有些略微发白,眼睛贼溜溜的,鼻子有些塌,皱纹早已爬满他的脸,使他看起来有些丑陋,他早就派人在门口盯着,如果裳剑楼有人来,他第一个知道消息。

黄居百捻捻自己有些泛白的胡须,想了想,“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你去叫人准备鞭炮!待会儿,天大侠来了,速来通报!”他指指管事。

“老爷!我听说,刚刚那位玉华山的弟子是天大侠的小女儿。”管事的仅是巴结奉承之意。

“哦?怪不得老夫觉得她有些正气,原来是英雄之后!你先去吧!老夫自有主意。”

管事的只是跑到厅外趴到一人身边耳语几句,不久,“啪啪啪……”鞭炮声响了起来。

黄居百信步回到厅里,悠然的坐到大理石扶手椅上,笑眯眯的端起酒杯,只听一声“凌坤,‘你好兴致!’”门口走来一人,盯着黄居百一声冷笑,目露凶光。

“砰!”酒杯掉到地上,黄居百腾地站了起来,有些惊惶失措,他手指微微发抖,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这一幕,有的站了起来,“你,你,你!你是……谁?是谁?”黄居百声音颤抖,指向来人。

此人丝飘束发,身前各有一缕自耳后垂落,剑眉横宇,带有几分天生的霸气。他目若寒冰冷如霜,鼻似悬胆傲然立,唇薄如刻嘴微翘,面玉冠朗气天成。身着一袭白色袍衫,腰束一条金丝腰带,外披一件淡蓝色白文状丝衫,更加有种般般入画,玉树临风之姿。绍青放眼望去,也为他的非凡样貌怔了许久。

来人低头拂拂衣袖,面对黄居百的质问,嘴瞥一笑,却有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故作身姿踱过方步,乍一回头,“杀你的人!”目光逼视人心,黄居百不由得颤了一下。

“我与你有何恩怨,你要杀我?”黄居百指着他问道。

“我是凌万山之孙柳枫,凌坤,当年你背叛你的主人,隐姓埋名做起了善事,以为这样就没人知道吗?嗯?”柳枫眼神犀利,语气咄咄逼人,看着黄居百怒目而视。

黄居百顿时倒在扶手椅上,冷汗直流,他用衣袖擦了擦。

“今天你的死期到了!受死吧!”柳枫伸出右掌,劈向黄居百,不曾想有人挡了一下。

“不准伤害我爹!”一位年约十八左右的少年瞬间挡住黄居百,柳枫倒有几分惊讶,停了脚步。“要杀我爹?”男子不屑的瞥了一眼柳枫,“哼!你先打赢我再说。”刚才他一直在厅里与人玩闹,没有留神,此刻发现有人要杀他爹,立马冲来,他自认这几年拜七星老怪门下,也学了点本事,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挥剑击向柳枫。

“既然你找死,可别怪我!”柳枫横眉一怒,跨前一步,举过右臂疾速砍向少年手腕,力道迅而猛,左手同时啪的打向少年胸口,泛起一道风劲,这一掌瞬间要了少年的命,少年甚至还未来得及还手,柳枫便接着翻身抡起一脚,少年身子后飞数丈之远,嗵的趴在地上,剑“哐当”一声掉下,在喷出一口血后,少年身子颤了一下,便没了气息。

“俊儿!”黄居百大叫一声,他想去看看黄俊,也许一时间无法接受噩耗,他从扶手椅摔了下来,伸出手:“俊儿!”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黄老爷,你怎么样?”天绍青过去扶起黄居百,他立马像找到救星般,抓着她的胳膊,“姑娘,救救我!”他满脸企盼。

天绍青看了看他,点头应允。

“即使你们有什么恩怨,也不该杀死他儿子,你太残忍了!”随即天绍青拔剑出鞘,这位玉华山的女子怒视柳枫,秋波之中尽是对眼前男子手段的不满之色。

好一个正气凛然的娇俏女子!柳枫倒是有些意外,“你要杀我?”折起衣袖一丝自我冷笑,多得是轻蔑之态,倏地怒指黄居百,恨意全现脸上,“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他,挡我者死!”声音充满怨恨和激愤。

柳枫横起右掌,直击天绍青面门而去,掌如疾风,势不可挡,蓄劲倾力而出。

天绍青速起一剑砍向柳枫手臂,却是一招击出,柳枫劈出的右臂忙向后一缩,紧跟着左掌再次击出,天绍青急忙向右移过两步。

柳枫顺势一转,掌力换做右偏,还是击向她的肋部,天绍青忙旋身横剑挡了一招,接着剑锋一转,劈向柳枫右肩,左手顺势对柳枫发出一掌,掌风犀利,柳枫心里略有一丝惊讶,暗自蔑笑,反倒不慌不忙起来,前身向右稍稍一偏,轻易避过,天绍青顿时劈了个空风,然后手腕翻转,击向柳枫右肋,而柳枫却是一个幻步,移到她的右侧,身法如鬼影,众人谁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过去的。

天绍青惊诧之下,疾速划过一步,面向柳枫,剑嗖的刺向他,直击脑门,柳枫嘴露一笑,有几分不屑的意味,眼见利剑直劈而下,他举起一臂,猛地向上一顶,真气震开了剑刃,他似乎并未尽到全力,天绍青步伐只是稍稍偏了一下而已。

一阵窃窃私语之声响遍大厅,数招过后,柳枫没了心情继续缠斗,开始加大功力,清平也已然看出天绍青就要落败,说时迟,那时快,柳枫撇嘴一怒,使出近一半的功力对天绍青右肩拍去,清平暗叫不好,就欲拔剑而出,不想柳枫速度太快,一连击打天绍青肩部数下,天绍青被逼退两三丈远。

剑“哐!”的掉到地上,柳枫锁着眉头,右掌对着剑提起真气,旋风乍现,落地之剑随着掌风飞到柳枫手里,今天他只是报仇,天绍青不过一介女子,自己收了她的剑打伤她,想想她也该知难而退了,于是柳枫执剑于前,望着剑身泛出一丝轻笑。

天绍青则手捂肩部,喷出一口鲜血来。“你怎么样?”清平快步上前。

管事的脚步不稳,绊倒在门口,“不好了,有……有人……杀……,啊……”

“哈哈哈……”门口走来两位老者和两位年轻的壮年,其中一个老者一脚踢开刚刚倒地的管事,回头对身后一个壮年说道:“素闻寒冰门暗器天下无双,看来也不过如此!身中两镖还不死?哼!”老者语气颇为不屑。

“哼!我石阳也是尊重你年纪老迈,不好锋芒太露,故意让你一显身手罢了!”石阳一双斗鸡眼,酒糟鼻,满脸横肉显得异常丑陋。

“你的意思是我们道成仙君武功不及你寒冰门,是你有意相让?”袁道成摸了一把胡须,冷笑一声,“孙道成!待会儿收拾完这干人等,大哥跟你一起教训教训他们!”

“哼!明明我是大成仙君,你该称我为大哥才是!”孙道成颇为不满,虽然两人有些沾亲带故,但速来不和,为了名字、武功、年龄长幼而争吵不休。

“两个老妖道!”石阳旁边的人骂了一句。

“嗳!敖虎,办正事要紧!”敖虎青面獠牙,个子瘦小,面目凶狠。

“哈哈哈哈!柳枫!这群人我们来解决!”袁道成扫了一眼柳枫后,双手作势准备开战。

柳枫背着身,目不斜视,蹙着眉头轻微的点了下头。

“岂有此理!你们这帮邪魔外道!当这里什么地方?”人群里有人喊道。

“跟这些邪魔外道没什么道理可言,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们!”有人带头喊了起来。

“刚刚是你说杀了我?”傲虎逼近右边一位双手捧剑,瑟瑟发抖的少年,少年眼见对方步步紧逼,凶神恶煞,他后退了几步,猛然一跪,剑锋一转落于地上,“饶命啊!我不想死啊!饶了我吧?大侠!”

“该死的东西!祖师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旁边一位男子一剑砍向少年的脖子,他剑指敖虎等人,厉声道:“五江门是不怕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的!”他侧身对身后的人说道:“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们,不要在坐以待毙了!”语毕,他第一个攻去,其余的人见势不对陆续冲杀开来,也有些人见矛头不对,生了惬意,悄悄从侧门溜走。大厅顿时乱成一团,桌椅凳子碎成了地,打斗声,喊叫声混作一片,瞬间地上就尸体横陈,血迹斑斑。

清平和不平纷纷拔剑,天绍青负伤作战,没了兵器,却依然和石阳打了个不相上下。

寒冰门擅长暗器,石阳找准机会,虚晃一招,连发两枚暗器,天绍青一个旋身侧翻躲过暗器,清平从石阳背后袭来,石阳转身头向右偏过,却和清平打斗起来。

天绍青瞥见傲虎预备偷袭不平,立马抽身而退,玉玄功合掌击向傲虎,轰的一声,傲虎被打中要害,他难以置信的背过身,口吐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服,“你……你!”轰然倒地断了气息。

“师弟!师弟!”石阳却似疯了一般扑向傲虎,使劲摇着他的身体。

正在与人缠斗的柳枫蓦地瞅见黄居百悄悄溜出门外,怒从心起,愤而跃起跳至黄居百跟前,拦腰挡住他,“想跑?你背叛自己的主人,早该想到有此下场!”柳枫举剑砍下。

突然一股急进的掌风袭来,天绍青已然使出上乘的玉玄功对柳枫的身前连击数下,说时迟,那时快,天绍青一拽黄居百的胳膊,“走!”纵身一跳,消失于厅外高墙之上。那一掌没有伤到柳枫,却激怒了柳枫,他一急,连忙一跃身子,跳出墙外追踪而去。

此刻大厅的人已被道成仙君打死不少,零零星星只剩几个武艺还算不错的江湖高手。“老二,差不多了,走吧!”袁道成边打边对孙道成说道。

孙道成打落一人倒地后,接着又冲上一人,他不耐烦的对袁道成说道:“老二,一并解决,这次看你的了!”

袁道成使出看家本领混元功,一气呵成,翻掌合击而出,顿时厅里死尸遍地,“哈哈哈……”

清平扶起不平从侧门疾速而逃。

“嗯?跑了两个!”袁道成有些惊诧,没想到竟然有人能躲过自己的混元神功。

“师弟啊!我不该带你出来,你没有江湖经验,如果你留在寒冰门,就不会搞到如此地步了!啊---啊---啊!”石阳嗷嗷大叫。

裳剑楼回来当晚,天倚剑与沈天涯便去了沈庄密室,沈天涯从一处隐蔽之地拿出一把剑,“这就是天名剑,当年沈家先祖建了这块地方,就是以防外人来袭。”他拿起剑仔细的看了看,多年来他一直研究剑里的奥秘,未见成效,举起剑,沈天涯自语道:“这把剑究竟有何秘密?”

虽处密室之中,但依然有道道剑光闪耀,剑刃甚是锋利,令人怯于抚摸,畏惧剑气。

古有龙泉剑,曾有诗曰: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而这柄天名剑的剑身也有着和龙泉剑一样如霜雪般的寒利颜色,剑的锋利就像风吹断发,切金断玉一样。

沈天涯再次细看之下仍没有看出端倪,摇摇头,叹气道:“倚剑,你看看!”转身将剑递于天倚剑。

天倚剑从剑柄至剑尖细细看去,低声吟出一句诗来:“先辈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斩龙子。隙月斜明刮露寒,练带平铺吹不起。蛟胎皮老蒺藜刺,鸊鹈淬花白鹇尾。直是荆轲一片心,莫教照见春坊字。挼丝团金悬簏敕,神光欲截蓝田玉。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他一手持剑踱着方步,一手揽须频频点头,“果然好剑,锻打精良,没有丝毫瑕疵,更有一道寒光逼视人心,是把上好的兵器!”他复又回头冲着沈天涯念道:“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至宝有本性,精刚无与俦。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愿快直士心,将断佞臣头。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复又目视剑光,重复道:“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自语怨道:“就为了这柄剑,招致无穷杀戮,真这么值得吗?”

这话勾起了沈天涯的担忧,于是问道:“倚剑!依你看会是什么人想要得到天名剑?”

天倚剑转身,缓缓道来:“当年月明教前任教主边行曾想得到天名、天门两剑,但因月明教与清居苑素有渊源,即便他有心夺取,也因教规限制,‘月明教与清居苑终生不得结怨’,而未能下手,如今月明教早已消失于江湖,倚剑实在不知是谁要夺剑,来人单单挑中沈家,难道月明教重现江湖?如此一来,江湖从此多事!”叹息一声,将剑轻放于身边的平台上,看看沈天涯,换了话题:“大哥,你的旧伤未愈,倚剑前些日子曾遇一人,学了些疗伤之法,不如趁现在我为你疗伤,免去旧患?”走进沈天涯,伸手扶过坐至一边。

第三章 一箭双雕之计(下)

,一帮身着灰色衣袍的贼人提刀攻进沈庄,顷刻间就布满整个庄院,气焰甚为嚣张,“给我杀!本座就不相信找不到天名剑!”随声而至走出一位年方五十的妇人,一脸盛气凌人之姿,“哈哈哈哈!”她一挥宽大的红色衣袖,抓过管家何伯,掐住脖子狠狠往地上一甩,“叫姓沈的滚出来!”

管家何伯跌跌撞撞地跑去密室方向。

“庄主,天大侠!不好了,有人杀来了,你们快去看看!”何伯在密室外门口瑟瑟发抖,心急如焚,额头的汗大滴的落下脸颊,他急的用衣袖敷了敷脸。

“嘎!”密室的门迅速打开,沈天涯和天倚剑大步走出。

何伯一看见沈天涯,立刻回头,急急道:“庄主,有一大帮人闯进庄里……”担忧的瞅瞅沈天涯,说话间还伸手指了指方向。

沈天涯冲他摆摆手,看向天倚剑,“义弟,我们去看看!”

此时沈庄内外,一片混乱,惨叫声、打斗声震耳欲聋,丫环仆人到处乱跑,“出了什么事?”正在抱着小冰嬉戏玩耍的绍茵冲出门外,揪住一位丫环的衣领,厉声道:“出什么事了?”

“有……有人杀……”丫环口齿不清,一脸恐俱,回头指了指身后。

绍茵顺着方向望去,隐约看到一些身着灰色衣袍的人杀气腾腾的冲来,还一刀砍向沈庄仆人,疾速攻击四散而逃的沈庄下人,她狠狠一甩丫环,蹭的拔出剑,“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接着快步冲了过去,一脸怒气冲冲。

看到天绍茵出去,房里的沈无星觉得事有蹊跷,当下一想‘来的这么快!’他将怀里的小冰往天绍琪手里一放,道:“绍琪,你好好呆着,不要出去,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天绍琪抱着小冰,叫住正欲出门的沈无星。

“但是你的身子……”

“我没事!出这么大的事,我又岂可置身事外呢?”绍琪态度异常坚决。

“你知道了?”

“小文都告诉我了!”绍琪听到外面有人惨叫,看着沈无星,坚决的道:“快走吧!”说完抱着女儿率先走出门去。

李裳正在房里打坐休息,突然听到外面吵闹异常,似乎有人来犯,她立马警觉的翻身下床。打开房门,立时看到几个身着灰色衣袍的人提刀追赶沈庄的下人,那下人受惊过度,走过台阶时看也没看,滚落下来,结果被一灰袍士卒一刀砍断头部经脉致死。

“月明教?难道是边灵?”李裳心里一紧,因为她年轻时曾是月明教的圣女,自小在月明教长大,而这些人的穿着也与当年一样,她疑惑着:二十五年前,月明教不是已经被自己丈夫灭了吗?怎么过了这么久又会重现江湖?难道是前教主边行的妹妹边灵回来了?当年联合华山七剑、沈天涯诛灭月明教之时,边灵并不在中原,这位前教主妹妹自小痴迷武学,更远赴西域艰苦之地苦练武功,誓要夺得天下第一女侠名号,据说一生从未婚配,而她已经久未回过中原。

正寻思间,突然灰袍士卒一刀砍来,李裳右手持剑,左手猛地一推剑柄,剑横着往前飞去,剑尖直直戳破灰袍士卒胸膛,李裳力道刚猛,那灰袍人几乎没有任何喘息机会,就倒地而亡。接着李裳一个箭步跃起身子,飞驰而出,方向正是沈家大院。

天绍轩一夜待在房顶,清晨被一阵阵吵杂的打斗声惊醒,睁眼一看,正好瞥见一位身着红色衣袍,年纪大约50上下的妇人,掐住何伯的手狠狠一摔,何伯瞬间被扔出老远。再看此妇人,一双杏花眼,眉毛粗重,说话时眉头紧锁,煞为凶狠,见她左手拇指有一枚粗大的玉扳指,举手投足有股盛气凌人之态,绍轩心想:难道她是邪教教主?

天绍轩看到在此妇人后面共有五男两女,一位老妇有六十上下,发髻斑白,额头裹一长形碎花缎布,缠于右侧打结,右手拄一龙头金杖,而那老妇并无残缺,步履迅索,再看那拐杖很是粗重,足有百斤,头部以巨龙缠绕,金光闪闪,龙鳞似有一些细细小小的密孔,想必是一厉害武器,她腰身微弯,左手搭于金杖顶部,目光寒利,眉眼常年索绕额头,瞪视众人,嘴边带有一抹冷笑,似要杀人。

剩下那妇人与李裳年纪相仿,身穿黄色钗钿衣裙,双手持有绕肩披帛,目光如火,摄人心魄,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妖娆,嘴带笑容,余光斜扫整个庄院,颇显笑里藏刀,阴险可怕。

随后是五个年近四十的彪形大汉,面相一般,眉目狰狞,看穿着打扮便知来头不小,一袭江湖大家的派头,各个手握大刀,一脸的不可一世。

最边站着一位年约二十二左右的白衣男子,且看他浓眉如刀,目若朗星,手拿摺扇,英姿勃勃,时不时煽动那把摺扇,白衣飘飘,帛巾束发,清风之下更显潇洒,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随意之态,眉眼间泛有几丝和气,是众人中唯一一位年纪与天绍轩相近、唯一一位令天绍轩看着顺眼的人。

混乱之际,天绍志怀抱寿幢、寿联从门口走来,他本要和姐姐天绍茵代表天倚剑前往黄府贺寿的,买了东西打算叫上姐姐一同前往黄府,哪料想刚至院落,就看到如此多的不速之客,不禁讶然,惊呆当地,自语道:“看来不必去黄府了!”还未跨步就有人冲来,“嗳?你想干什么?”他匆忙闪身,手里东西散落一地。

绍轩见状,连忙从房顶轻轻一跳,落了下来,手持竹笛指向来人,厉声道:“你们究竟什么人?如此猖狂?”

五个彪形大汉齐齐打量天绍轩,其中一人闻声止住脚步,转身略一摸须,仰头道:“好说,敝人穆鸿雁。”他瞥一眼天绍轩,侧身指指旁边两人,道:“孔疚生、董南仲,月明三圣正是我等。”穆鸿雁摸摸胡须,自得一笑。

且说这三位圣使本来乃是盗匪,强取豪夺惹至众怒人怨,遭人处处追杀之下逃往西域,不料碰到正在西域苦练武功的边灵,当年边灵尚且年轻,有些姿色。而三人由于呆在西域日子过久,一见边灵有些心痒难耐,起了不轨之心,却不想被边灵轻易擒住,当时正值月明教毁人亡之际,飞天圣女张萍疾速赶往西域找到边灵,于是便留下了三人打算光复圣教,多年之后,经过历练,三人倒是改了盗匪脾性,现如今还颇受器重,因此也有几分自满。

而剩余两个灰衣汉子见状,也纷纷自报身份,“月明教左护法郭启亮正是在下”“右护法熊必昌!”

左右护法皆是前任教主边行亲点的护法,只不过刚任护法不久,月明教便毁于一旦,后来四散而逃,适逢新教主莅临月明教,便匆匆赶回。

右护法熊必昌不屑的瞥眼天绍轩,问道:“你又是谁?”

月明圣使董南仲猛然冲出,手握大刀,面目狰狞看向绍轩,喝道:“废话少说,快叫沈天涯交出天名剑!否则月明三圣首先踏平你们沈家庄!”手中的利刃抖了数下,已然按耐不住。

“大言不惭!我天绍茵今天绝不放过你们这帮恶贼!”绍茵疾速赶来,未作思考挥剑直冲董南仲刺去。

寒光闪过,董南仲侧头闪过,大刀竖着挡下剑刃,猛一使劲,震开利剑。绍茵再一招剑扫眉间,董南仲后退一步,剑自鼻前划过,差点削掉鼻头,董南仲愣是险险避过,当下心里惊了一下,好厉害的丫头!于是理了情绪,再也不敢怠慢,横刀劈向绍茵颈部,绍茵举剑迅速自面前挥过,“铮!”兵刃相碰,她击开刀刃,接着挥剑斜扫董南仲,直逼左腿,危急中董南仲乘势跃起,身子在空中斜斜窜过,落于地上。

原以为打发个小丫头根本不足为患,何曾想数招过后也难见分晓,董南仲不禁有些气恼,于是避开剑锋,刀指天绍茵,“你是哪里来的丫头?和沈家有何关系?报上名来,月明圣使从来不打无名之辈!”说着故意昂起头侧向旁侧。

绍茵一阵轻笑,“听好了,本姑娘就是沈少庄主夫人的妹妹,沈世伯呢和我爹是八拜之交。”

“你爹又是何人?”董南仲不耐烦的问道。

“我爹就是闻名天下的大侠天倚剑,25年前打败你们教主边行拯救天下武林的大英雄,哼!待会儿我爹来了看你们还怎么嚣张?”绍茵有些自得的瞅着董南仲,她自小在裳剑楼长大,多多少少受到天倚剑熏陶,以正教自居,何况她本性容易冲动鲁莽,因此听到月明教来袭,立马飞奔而来。

带有玉扳指的红衣妇人在听到天倚剑几个字时,仰头狂笑,遂一挥宽大的衣袖,纵声道:“如此甚好!所有恩怨今天一并解决!”语气似狂风巨浪一般汹涌,更是显得傲视群雄之姿。

“董圣使,你若迟迟不肯行动,老身可要亲自宰了这个臭丫头!以报姓天的两夫妇杀夫之仇。哼!杀不了老的,将就着杀个小的吧!”龙头金杖震地一挥,老妇怒不可谒的看着绍茵。

“臭老太婆,我爹娘与你有何恩怨?值得你如此怨气?”绍茵想着爹娘在江湖名声显赫,这位老妇却如此出言不逊,不禁怒目瞪视老妇。

“他们杀我夫君,这算不算深仇大恨?”老妇反击道。

绍茵见她手持金杖,满脸怨气,心中一想,“哦!原来人称‘金杖婆婆’就是你呀!你夫林赫楼当年为练魔功,以幼童为靶,残害了多少生灵?杀他那是为民除害。”绍茵振振有词,拒不想让。

“住嘴!此仇老身定要加倍偿还!”金杖又是震地一声闷响。

“哼!像他那种恶人,人人得而诛之,杀死他叫替天行道!免他再为祸人间!”绍茵无视金杖婆婆的怒气,自顾继续说道:“我爹娘一向侠义为怀,惩恶除奸那是理所应当,怪只怪你嫁错了人……”

“臭丫头!”金杖婆婆忍无可忍,举杖打向她。

“聂教王何须亲自动手,且看我们的董圣使有何制敌之策吧!”一甩披帛,黄裙妇人凝视着自己修长的指甲,不急不躁。

董南仲瞅着黄裙妇人,一抖刀刃,震声道:“飞天圣女,你又有什么馊主意?哼!对付一个小小丫头,我根本没放在眼里!”说完提刀再次攻向绍茵。

绍茵冷哼一声,不顾大哥天绍轩阻止,愣是只身跨前剑抵刀刃,狠狠戳去,用尽全身气力,步步逼近董南仲,董南仲一声闷哼,运足真力,一掌打在刀柄,推开剑刃,绍茵立马持剑旋成一个弧线,对着他的脚部划去,他疾速跳至一边,刚刚站稳,绍茵又回剑反向扫来,他又回跳原位,再次展开利刃,跨步于前,砍向绍茵腰际,绍茵连忙侧剑挡下刀刃。

顷刻之间,两人打斗已过数招,身形来来回回越过多处方位,董南仲一心只想快点取胜,不料越是心急收招,绍茵就打得越是勇猛,他一时之间难以取胜,当下一想,‘如若败了,那月明三圣在月明教还有何面目?’于是腾空一转,自袖中发出一枚小小的飞镖,冲向绍茵。

绍茵只顾接着招数,没有防备,眼看飞镖就要打到胸口之际,“铮”的一声,飞来一扇,扫落飞镖,一道白影飞身接过摺扇,翻身一落,绍茵看到正是那帮贼人之中的白衣男子,她愣了一下,停了进攻,心想,他怎么会救自己呢?究竟是何用意?这时就见董南仲眼光一瞥,怒骂道:“燕千云,为何坏我好事?你究竟帮谁?”

原来他叫燕千云?绍茵不觉得抬头多看了他一眼,却正对上他随意的笑容,煞为迷醉。

燕千云转过身,抬头道:“千云不过觉得以董圣使的武功用暗器这种下三滥手段,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何况对一个女子下此毒手,更非君子所为!”随手摇摇摺扇,殷殷一笑,那一笑有几分倾城之貌,天绍茵不禁呆了半响。

“多谢公子相救!”绍茵抱剑施了一礼,燕千云摇着摺扇微一低头。

“有本事,你来!”董南仲愤愤不平,心想:本圣使倒要看看燕千云何以取胜?绍茵的身手本与他相差无几,他若不急急投过暗器,还是有几分胜算的,奈何他好胜心太强,又不把绍茵放在眼里,而绍茵又含着怒气,剑法凌厉,招招攻去,比他却多了份胜算,导致他一时心急,难以制胜罢了,这大好机会便这样被他放过,还因此失了面子,正所谓吃里不讨好。

绍轩见状,生怕妹妹不是对方对手,于是忙跨前一步,推过绍茵,目视燕千云道:“茵儿,让大哥来!”

燕千云一扣摺扇,面目肃起,随意之姿已然不见,侧头微视绍轩,抬起一手,“请!”

“唰!”一展摺扇,发起一掌,绍轩力跨一步,一手握住袖中滑落的竹笛,另一手翻开掌心伸臂于前接下掌力,旋即一敲竹笛,快速击打燕千云面部,燕千云手持摺扇,身形左右不停摇晃,来回避过笛子的真力。

数下之后,燕千云猛地反手扇拍耳侧竹笛,大力一击,绍轩笛子再次击来,燕千云借势身形一跃,翻身绍轩身后,扇打后背,跟着以掌力拍去,掌如风,快如电,绍轩旋身一转,笛挡摺扇,手掌对接,“啵!”一声响,两人均被对方猛烈力道逼后两步,心里均赞许一句:好功力!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飞身而起,踩过院落两边花盆,侧身攻向对方,笛与扇飞快击打,谁也无法取胜,身形在空中来回飘动,眨眼间又落于旁侧屋顶对打,只听得“嗖嗖嗖……”声音不断传来,燕千云的白色衣袍与绍轩的蓝色襕袍,在空中飞旋起来,脚步飞速旋转,速度之快难以辨别招式变化,斗然间扇与笛击打已过数招,两人打的难解难分,身形无法分清,谁也没想停下。

立在院中的天绍志凝神瞅着打斗的两人,自语道:“此人果然武功高强,与大哥不相上下!”

天绍茵眼神随着两人身形而变,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一刻也未松懈,时而看看大哥,时而看看燕千云,思绪纷飞。

突然有人喊道:“各位光临敝庄,不知有何赐教?”回头却是沈天涯急急走来,身后跟着天倚剑等人。

“识相的快把天名剑交出来!不然不客气了!”右护法熊必昌杀气腾腾的冲上前来,亮过他的大刀破不耐烦。

“天名剑乃沈家镇庄之宝,岂可交与你们这些贼人!”绍琪抱着女儿回敬道。

沈无星立在妻子身侧,伸手一手指向众人,怒视着道:“你们来我沈家,杀我沈家上下数十人,毁我庄园,这笔帐还没跟你们算呢?竟然还要天名剑?真是妄想!”

“哈哈哈哈哈!”红衣妇人扫视众人,纵声道:“小小沈庄,本座根本没放在眼里,天名剑本座事在必得!”

沈天涯看着红衣妇人,见她手带玉扳指,心里生了疑窦,“你是何人?沈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苦苦相逼?”

月明圣使穆鸿雁冷哼一声,轻视的瞥眼沈天涯,“哼!有眼不识泰山,月明圣教教主在此!定将你们一网打尽。”他转向天倚剑,目露凶光,恨恨的道:“二十五年前,你们联合华山毁我圣教,如今前任教主胞妹在此,必能重振我教,恢复圣教声威。”

“边灵?真没想到你会回来?”天倚剑难抑惊诧之情,续道:“你此番前来是报当年杀兄之仇?”

“哼哼哼!”红衣妇人边灵摇头冷笑道:“剑和仇本座皆取,一样也不能少!”转头瞪着李裳,厉声斥道:“李裳!月明教的叛徒?本座断不会放过你!”怒声过后,接着道:“你们夫妇二人杀我大哥,毁我圣教,本座今天要你们一干人等灰飞烟灭!”拂过衣袖,震碎了旁边的大树,落下片片树叶,“识相的交出天名剑,本座留你们个全尸!”

“痴心妄想!”沈无星怒目回道。

“何必跟他们废话,爹,干脆拼了算了!”一边的天绍志跑过来,既而抽出自己随身的短剑,不顾天倚剑阻拦腾空跃起,冲向前面的金杖婆婆。

金杖婆婆一甩自己的金杖,“不知死活,好!老身让你见识见识。”心中冷笑两下,震过金杖,带起一阵闷响,凛声道:“杀不了老的,凑合个小的吧!”当下提起金杖,挥杖击向天绍志。

短剑对金杖,无外乎以卵击石,只见金杖婆婆振臂一挥,金杖还未近的其身,天绍志便被一股猛烈地劲力逼后数丈有余,金杖婆婆一丝冷笑过后,旋起身子,挥杖凌空袭去,霸道的力劲打落了天绍志的短剑,杖头接着对准天绍志脸部击去,就要站近身侧之时,李裳飞身而起,火速挡在天绍志身前,以剑挡开金杖,金杖婆婆身形一转,金杖跟着划过一圈,回头时却有数枚金针激射而出。

李裳翻身以剑击开金针,却不忘对着儿子大叫:“志儿,小心!”

天绍志立时一个空翻躲过,金杖婆婆再次挥过金杖,金针复又飞射而来,李裳一挥衣袖打落金针,扭头看向儿子,“志儿!你怎么样?”

“娘!……啊!”天绍志左肩已然被一枚细细的金针打中,周围显了黑色。

这很明显是中毒迹象,绍茵立时怒骂:“老妖婆,你好卑鄙!竟然以毒针害人!”

“哈哈哈!如今他已身中万步断肠之毒,必死无疑!小丫头,只要你爹娘愿意以自己人头交换,老身自会交出解药!”金杖婆婆大笑过后,扫眼天倚剑夫妇,似乎胸有成竹。

情急之下,绍茵突然想起蓝剑说过的一句话:“绍茵,这个你和绍志带上。”临走时蓝剑交给她一个小药瓶,出门前还千叮万嘱此药可解百毒,要她好好收着。

她立即拿出药丸,“弟弟,先服了这颗药吧!看看有没有效?”

但见肩上那块黑色毒气转眼间消失不见,绍茵开心的对李裳说道:“娘,蓝姨的药果然有效!”一旁满心焦急的天倚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突然间绍志脸色通红,青筋暴现,手脚不受控制乱打乱撞,“啊……啊!”

天倚剑等人心里一急,“志儿!志儿!”夫妇两人追着四处乱打乱跑的天绍志。

而天绍志服药之后,突然间面目变得异常狰狞,眼中微微泛着红光,“啊!爹,娘!我受不了了!”天绍志双手振臂横击而出,“砰!”震断了院落一旁的树枝残叶,顺道带动旁边的高墙也裂了缺口,掉落一地瓦片。

“志儿!”天倚剑疾速上前并起两指点过儿子穴道,止了毒性蔓延之速。

“哈哈哈!天倚剑,你以为凭着那个丫头的药就能解我万步断肠毒?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哈哈哈!”金杖婆婆仰头自鸣得意的纵声大笑。

“你们好好照顾他!”天倚剑转身,怒视金杖婆婆,“聂贞,今天我们的帐也该有个了断了!”语毕横掌攻向金杖婆婆聂贞。

聂贞心中冷笑一声,举杖挥向天倚剑,天倚剑提步侧移,杖头挥了个空,杖头接着挥向另侧,天倚剑幻步闪身,步伐左右迅速变化,划作一道道幻影,直直逼向聂贞,杖头多次击打愣是无法击中目标,而聂贞却被天倚剑合掌拍过胸口,震后7尺有余,而天倚剑不过只用了5成功力。

聂贞脚步还未站稳,天倚剑又合掌袭来,这一次却用了七成功力,力道强劲,身形极快,聂贞匆忙举杖扫向天倚剑足部,天倚剑跳起身子,金杖自足底窜过,接着抡起锤向天倚剑腰侧,天倚剑一掌握住金杖,大力一甩,金杖落于旁侧,杖头向地倒去,跟着聂贞身形也随之颤了一下,聂贞收了步法,站稳身形,再次击向天倚剑,这份力道之大令天倚剑瞠目结舌,虽然轻易避过,但聂贞如影随形,处处杀招,没有给他半刻喘息机会,后来逼于无奈,天倚剑提足九成功力双掌对击而出,劲力直抵杖端,灌入聂贞身体,聂贞终于抵御不住,手一颤,身形后退数丈,差点拿不稳金杖,她灵光一闪,起身抓过旁边的天绍志,“跟我走!”一运轻功飞出沈庄,疾驰而去。

“志儿!”天倚剑气急,飞身欲追,岂料一人突然挡在面前对他发出一掌,掌风犀利,天倚剑避无可避之下只好接招,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月明教主边灵。两人匆匆对下一掌,边灵暗使真气,不断灌于掌心之上,起先心中一直蔑视天倚剑,后来便紧紧蹙起眉头,手上更加大了力道。天倚剑暗自抽出真气,猛地用劲一震,随着一阵声响,两人皆震得退后两步。旋而均是凌空跃起,合掌于空不断开劈,身形抖动飞跃,跳至前侧屋顶斗将起来。而旁边的打斗的正是燕千云与天绍轩,这一落,屋顶上就多出了两人,只见四个人影纷纷斗得难分高下。

天绍轩欲摆脱圈外追踪金仗婆婆,怎么越是想收手,燕千云越是不给他机会,死死缠着,还时不时的横扫一腿,人没有打到,却踢碎了屋顶残缺不堪。

旁边天倚剑与边灵足尖点过瓦片,踩过檐角,掌风劈过之处,震碎大片瓦块,碰的一声,屋顶裂开偌大个窟窿,两人打斗中又飞身落于屋内继续斗起。

金杖婆婆飞出沈庄之后,绍茵立马提剑顺着方向追去,“弟弟!”

“想救人?”穆鸿雁上前挡住去路,提刀劈来,又是一阵厮杀。

当李裳急急追赶金杖之际,黄裙妇人飞天圣女拦住她,一甩披帛,瞪视着她:“师姐,哪里走?”快速旋起身子,披帛脱出几尺长,直直飞向李裳。

李裳一边躲过张萍飞来披帛,一边急着瞅着门口:“张萍!你我总算一场师姐妹,我不想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何必呢?如今志儿危在旦夕,你别阻我去路!”

“废话少说,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飞天圣女张萍说着一甩披帛,接着腾空跃起,劈出一掌。

而站立的沈天涯也没有闲着,月明两大护法已经齐齐攻来,“姓沈的,看到如此场面,还不把剑交出来?真想看着他们为你而死?”

“休想!”沈天涯举拳冲去,郭启亮轻身右移,避过来势汹汹的拳头,熊必昌拿过大刀拦腰劈出,刀风凌厉,郭启亮再举刀直刺胸前,沈无星见状,立时扔过随身之剑,“爹!接着!”沈天涯纵身跃起,握住利剑,横空劈下。

沈无星刚刚掷剑而出,剩下的月明圣使孔疚生与董南仲皆举刀攻来,沈无星只好前身后仰,抬起一腿踢去,月明圣使轻轻侧身,避过之后,再砍一刀,两人左右夹击,不出十招,沈无星已经被砍一刀,划出血渍,染红白衣。

天绍琪立马跨前,越进阵中,怎奈抱着孩童,又刚刚生产,身体虚弱,力不从心。

那边打斗的沈天涯瞅见,抽身而来,身后月明两护法紧紧跟随,两大护法加上两大圣使,刀法竟然连成一气,威力大增,沈无星身中数刀,却非要害,只是勉强支撑,而沈天涯也渐渐招架不住,天绍琪只有一手接招,眼见月明圣使举刀砍来,只好飞身一跃,落在圈外。

月明圣使矛头一转,指向沈天涯,而这空挡右护法熊必昌迅速牵制沈无星,左护法郭启亮默契的展开大刀横劈沈天涯腰际,月明圣使董南仲从前面劈来,沈天涯剑扫郭启亮,接着旋身挡住董南仲,而郭启亮趁着沈天涯旋身之际从后发出一掌打向沈天涯背部,沈天涯身形颤了一下,郭启亮趁机一刀刺入沈天涯,而沈天涯身子旋了一半,刀便直直从侧身捅入,沈天涯回身一剑也掉了下来,董南仲就从另一侧又捅了一刀,于是随着一声大喊,沈天涯“噗!”的口吐鲜血,静立不动。

“爹?”沈无星拼劲气力扑向沈天涯,扶着他就要垂落的身躯。

沈天涯满嘴血渍,直盯着沈无星说道:“剑……决不能落在妖邪之手,你要……好好护住先祖遗物,禁……室……”头一沉,没了气息。

“爹!”沈无星嚎嚎大叫,天绍琪立在身侧,早已涌出眼泪,蹲下摸摸沈无星的后背。

“大哥!”打斗中的天倚剑已从屋内跃至院落,见到沈天涯命丧当场也不免悲从中来,大叫出声。月明教主却趁他分神之际,按住天倚剑胸口突袭一掌,继而再发第二掌,天倚剑忙回过神双掌伸出,掌风相对,数刻之后,只听“啵!”一声响,掌力四散,两人退后数尺之余,天倚剑心里一怔,感觉内力损伤严重。

边灵继而说道:“天倚剑,本座要你的命!”然后横身跃起,双掌伸出,聚集十成真气,击向天倚剑,天倚剑连忙憋足内力,一气呵成,全贯而出,原地还过一掌,只是这一掌两人均用足了气力,边灵也万万没有想到结果竟然大出意料之外,身形被震出几丈远,再也无法施展内力,还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飞天圣女张萍连忙虚晃一招,收了披帛过去扶住边灵,急急道:“教主,你怎么样?”

一边纠缠绍轩已过数百招有余的燕千云道:“好功夫!来日方长,下次再战!”收招从打斗的屋顶落下,行至一边,瞅了瞅边灵,又看了看沈庄,摇摇头。

边灵强撑着一摆手,对着余下月明教众大喝一声:“给本座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众人皆动,此刻的沈庄杀气迷漫,横尸遍野,死伤无数,而诸多灰袍教众与沈庄弟子斗得你死我活,到处可见厮杀之气。

穆鸿雁听到号令,使出必杀绝招鸿雁刀法第十招‘群雁攻来’,只见他身形一顿,劈出道道刀影,横扫绍茵,步伐疾速行至绍茵身前,绍茵躲闪不及,刀从身侧划过,留过一道血痕,穆鸿雁又当空劈下,力道之猛令绍茵大为震惊,这时一边的燕千云却突然飞身而来,扇抵刀刃,震开穆鸿雁。

绍茵瞥了瞥燕千云,燕千云只对她微微一笑,她想起他刚才还缠着大哥,怎么现在又救了自己,不禁生了疑惑之心,也没再说谢谢,便转身去看大姐天绍琪。

燕千云回头顺着她的背影淡淡一笑,煽起摺扇,穆鸿雁却不满的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真不知道教主为什么叫你来?不但没帮忙反而坏了我教大事,哼!”他狠狠一甩衣袖,行至一边。

燕千云挑着眉头,停了摺扇,一笑视之,这一举动被边灵看在眼里,怒在心里。

李裳手扶天倚剑,走到沈无星跟前:“无星,此地不宜久留!带着琪儿快点走吧!”

天倚剑瞅着走来的绍茵道:“茵儿!你和琪儿快点离开这里!”

“爹,这怎么行?”

天倚剑拍拍沈无星,轻声道:“无星,我和裳儿挡住他们,你和琪儿走吧!”

“不行啊,爹!”天绍琪一下站起来。

“我要为爹报仇!”沈无星倏地立起身子,恨恨的瞅着边灵她们。

天倚剑瞥眼倒地而亡的沈天涯,叹息道:“你忘了你爹说过什么了吗?保住先祖遗物要紧,快走!”他大力一推,“别说了,快点走吧!我们老地方会合!”

沈无星瞅瞅父亲沈天涯,看着沈庄一片狼藉,恨由心生,瞪视月明教主,立在当地,就是不动。

而这时,边灵使过眼色,月明圣使齐齐攻来,天倚剑连忙挡住,急着对一边天绍轩叫道:“绍轩,快把他们带走!”

天绍轩见势,知道岌岌可危,他沉思过后,急忙跨前拉起沈无星,劝道:“无星,跟我走,走啊!”沈无星已经没了思考,直瞅着沈天涯尸体发愣,绍轩只好强行拽走他,天绍琪便急急跟了上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张萍提掌过来。

天绍茵拔剑上前挡住去路,刚要动作,被天倚剑掀开老远,“快走,看着你姐姐!”见她未动,便吼道:“快去啊!”天绍茵心中一凛,蓦地抬头见到月明护法偷偷跟了过去,于是忙转了方向,追着天绍轩他们而去。

而一边的张萍甩开披帛,天倚剑忙运尽气力,双掌推出,真气打碎了披帛,散出片片残布飘落下来,张萍身子一颤,险些站立不稳,后退数十步远,胸闷难当,真气大大不顺,心想:天倚剑那掌甚是厉害,若我少用半分力,必然丧命。

李裳匆忙拦住欲追赶无星等人的月明三圣,长剑迅速划出,剑气四射,带过道道剑光,凌空挽作朵朵剑花直飞月明三圣,月明三圣脸色巨变,即刻摔倒在地,捂着胸口,嗷嗷直叫,李裳再挥一剑,剑气冲天,直直射向冲上前来的一帮月明教徒,一声惨叫,众人皆倒。

边灵急着大叫:“都给我杀,一个不留!”身体剧烈颤动,牵动内伤,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教主!你没事吧?”燕千云走过去问道。

边灵倏地扭头,“他们一定去找天名剑,你跟去看着!”见燕千云没有动向,便怒道:“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想背叛本座?”猛一思索,顿了一下,讥讽道:“刚刚两次救那丫头,你究竟是何居心?”

燕千云摺扇一扣掌心,扬声道:“千云有言在先,绝不错杀好人!天大侠行侠仗义,为武林泰山北斗……”

边灵打断他道:“这么说你有心叛离本教?”怒意已然横现脸上。

燕千云应道:“我并非有心背叛,只不过来之前我们已经言明,只此一次,若非念在师傅恩情,不得不报,此番断不会前来!”

“燕千云,你若就此离去,是有违师命,大逆不道!”张萍大声呵住燕千云。

“家师派我前来,我们约好只此一次,如今恩情以还,千云这不算不尊师命,大逆不道吧?”燕千云回过头来,扫扫张萍,瞅瞅边灵。

这时绍轩急急赶来,却发现院落当中月明三圣倒在地上,直不起身,而方才与自己打斗的燕千云竟然背叛边灵?这令他大大惊诧。

而当时他拖着沈无星等人急急去了密室,刚拿了天名剑,月明护法就尾随而至,无奈他只好拦住月明护法,让他们先行离开。

挡过两大护法,他疾速赶往前院,就见到边灵大吼一句:“算了,我们走!”一甩衣袖,和飞天圣女张萍纵身一跃,离开了沈家。

他想追,却被燕千云拦住,燕千云神情严肃,愣是不让他追去,只因两人武功相当,谁也无法斗赢对方,绍轩只好放弃,心里却在纳闷,这人怎么如此奇怪?

第四章 分道扬镳

大侠、夫人,适才燕千云多有得罪!还望各位多多原谅!”燕千云握着摺扇,歉意的低下头去。

“我不明白公子所言何意?”天倚剑一脸好奇,方才他还在和自己的儿子打的不可开交,愣是拦着绍轩不让他救自己的弟弟,怎么这会儿反而转了态度?

燕千云看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抬头道:“在下正是月明教一眉老人关门弟子燕千云,只因前次边教主从西域赶回,誓要重整月明教,家师曾欠前任教主一个人情,恰逢边教……”燕千云看着众人目光,改口道:“恰逢边灵前来求助,此番在下也是奉师命,报师恩,不得不为,三天前千云留字要挟,无非是想天大侠与沈庄主交情匪浅,定会前来相助!不料,今日结果……”燕千云看着沈庄一片狼藉,不由感慨道:“昔日雄霸一方的洛阳沈庄就此被毁,千云实属罪孽深重!难辞其咎!”愧疚的低下头。

“原来三天前的字迹乃公子所留?”天倚剑捂着伤处,恍然大悟,终于解了心中疑团。

“这位仁兄,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多有冒犯!”燕千云转身向绍轩深深一揖,以示歉疚。

“无妨,刚才我们打成平手,未分胜负,何况此番杀人的并非燕兄,燕兄不必如此!”绍轩扶过燕千云,对他的好感顿时倍增。

接下来几日众人一直忙于处理沈庄后事,这会儿忙完准备离去之时,李裳突然说道:“哎呀!该死,志儿的事怎么办?如今相公你又有伤在身,这样吧,轩儿!娘陪你爹去苏州找苏神医,你去寻找金杖婆婆,救出志儿,事不宜迟,尽快赶去,不然志儿性命难保!”

绍轩当下接道:“我这就启程,你们保重!”转身欲走,却被人拦住。

燕千云说道:“如不介意,千云陪你一同前去,如何?”他始终觉得自己有愧于对方,如能补救,自是再好不过。

“此乃裳剑楼家事,恐怕会连累公子?”天倚剑伸手止道。

燕千云心中内疚,当即说道:“如若不是千云一边阻拦,金杖婆婆也不会如此顺利捉走令小公子,各位就当给千云一个弥补的机会,如何?”

绍轩一想,点头答应,“既然如此,燕兄,我们一起上路吧!”随即两人一起离开。

目送他们离去之后,天倚剑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李裳忙伸手拭过,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血仍然狂涌而出,而天倚剑几乎直不起腰,身子摇摇晃晃,李裳扶着他急急道:“你伤得不轻,看来我们要尽快赶去苏州!”

再说金杖婆婆带着绍志一路往西南而行,期间为防天绍志逃走,她封了他全身五处大穴,令他无法施展武功,脱不得身,一路也走得飞快。这会儿终于停了下来,奈何天绍志依然破口大骂:“老妖妇,你放了我,不然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一定会找来的,到时小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哼!”金杖婆婆打了他一巴掌,怒道:“吵什么?一路上你一直辱骂老身,真以为老身不敢拿你怎么样?”金杖婆婆猛然抓起天绍志胳膊,急急走去。

“喂,你又要去哪儿啊?”

金杖婆婆走进一间草屋之后,将天绍志狠狠往地一摔,嗖地一举金杖直对天绍志脑门,“说!华山内功心法是什么?”

天绍志一声冷哼,别过头去。

“不说是吗?老身自有办法让你乖乖的说出来。”金杖婆婆凛然一笑,皱了皱眉,心生一计,只见她快速跨前两步,猛烈地扳开天绍志嘴巴,塞进一粒药丸,用手大力一拍他的下颚,那药丸硬是被逼强行进入天绍志肚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天绍志突然觉得喉咙像火烧一般难受,痛痒万分,全身揪作一团就地打滚,“老妖妇,我死也不会说的,你死心吧!”他抓着咽喉,愣是没有叫出来。

金杖婆婆一阵冷笑,“制人良药‘穿心丹’,痛足七七四十九天就会没命,老身有的是时间,不怕你不就范,哼!”金杖震地一响,草屋落下了几片枯黄的草叶,金杖婆婆一脸狰狞的瞅着连番打滚的天绍志,面目阴冷。

“燕兄!你觉得金杖婆婆会走那条路?”连番下来,寻找未果,绍轩没了思索。

燕千云轻摇摺扇,缓缓分析道:“金杖婆婆乃是大理人,带走绍志极有可能返回大理祭夫。”

“祭夫?看来我们要加快行程!”绍轩吃惊的道,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燕千云忙道:“勿须如此担心,据我所知,金杖婆婆因偷练隐域宫幻影神功不得其法,五脏皆受损伤,需要华山内功心法调息,天大侠乃华山七剑传人,你们兄妹身上皆有可以令金杖活命之物,她暂时是不会杀他的。”

绍轩叹道:“只怕志儿性格倔强,宁死不屈,到时金杖婆婆一怒之下会对他不利。”

“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去追!”燕千云对他微一点头,示意着,随即两人顺着大理踏步行去。

那日月明教左右护法郭启亮、熊必昌被绍轩击走之后,便带人一路追杀沈无星和绍琪等人,眼见她们被重重包围无路可逃,月明两大护法皆一声大喊:“给我上!”郭启亮大刀一挥,率先带人冲了上来。

绍茵即刻拔出剑,怒目而视,“本姑娘跟你们拼了!”

“妹妹!”绍琪抱着孩子大声拦道,不料妹妹早已忍不住冲了过去。

而身边的沈无星也跟着大喊一声:“我杀了你们!”继而仰天长叹,“爹,你要保佑孩儿顺利为你报仇雪恨!”语罢,提剑劈向月明护法,一番打斗之下,几人很快支持不住。

突然拂尘飘来,扫向一干月明教众,拂尘就像利刃一般飞速旋于众人面门,一一击去,飞过之后,只听得“唰唰……”之声传过,眨眼间众人便倒地而亡。月明两大护法震惊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清拂尘是如何飘过?众人又是如何毫无反抗之力,顷刻就致死而亡的?两大护法均纳闷:‘来人究竟何人呢?’

这时就见两位蓝袍男子跑上前来,却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华山弟子,在他们身后行来一位样貌清矍,不失凡尘四十有余的男子,此人步伐稳态,体态匀称,面有肃言,留着几缕短须,虽到中年,却依然可以辨出他年轻时定是偏偏儒雅之人。只见绍琪、绍茵面色一悦,喜不自禁,开心的叫道:“姨父?清平,不平?你们怎么会来?”

清平、不平上前一指身后的中年男子道:“我跟不平去往黄府贺寿,没想寿宴之上黄老爷遭人追杀,所有前去贺寿的江湖中人无一幸免,多亏七剑师祖传授护心大法,我跟不平才得以保住性命,途中碰到李真人搭救,正准备一同寻找绍青和黄老爷下落,不想途中听说沈家被灭之事,得知你们被月明教追杀,因此一路打探来到此地。”

不平插嘴道:“幸好及时赶到!”

郭启亮、熊必昌脸色一变,面面相觑,“无尚真人?”

“还不快滚?”无尚真人脸色怔怔一变,余怒未消。

说起来无尚真人在江湖名号可是响当当的,武功奇高,实属当今为数不多的高手之一,不过却十分淡泊名利,生性喜好清静,经常四方游走,尤其乐于见到情深似海的情侣,只因他年轻时不慎失了深爱之人,此后生了厌世之心,后来经人劝导,入了道家,清心寡欲起来。历游天下之后,便修了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诡异之极,时常会治治那些邪恶之人,因此众人都甚为怕他。

月明护法深知无尚真人厉害无比,虽没见过本人出招,但仅凭刚才之举,足以令他们生了畏惧之心,于是退步怯怯的道:“好!今天我们卖真人一个面子,绕了你们,走!”郭启亮对熊必昌一使眼色,两人仓皇逃窜。

无尚真人原是清居苑李老太的养子,后来喜欢李老太的女儿李衣,而李衣正是绍琪众姐妹的小姨,也是李裳的孪生妹妹。因此月明教众走了之后,绍琪等人均是抱剑作礼,谦恭尔尔,“姨父!幸好你及时赶到,绍琪在此谢过!”

“我们乃是世交,不必如此,你们准备去往何处?”无尚真人一摸胡须问道。

“爹娘与我们约好苏州会和,爹被月明教主边灵打致重伤,相信只有苏神医有此医术可以救爹一命。只是当时沈家遇难之时,志儿被金杖婆婆掳走,如今下落不明,让人担心。”绍琪连日来劳累奔波,形容枯槁。

清平想着反正自己也无事可做,此番黄府一事已过,而天倚剑又是自己的师伯,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对绍琪提议道:“这样吧!我跟不平前去寻找绍志,你们也可尽快赶去苏州与倚剑师伯会和!以免月明教再次追杀你们!”

“恩!”不平也十分赞同,于是使劲的点头。

无尚真人想了想,回应道:“也好!绍琪,姨父会一路护送你们到达苏州,尽可放心!”

绍茵考虑到姐姐有无尚真人护送,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碍,她只担心自己的弟弟,侧头冲绍琪道:“姐姐,我陪清平他们一起去吧?金杖婆婆狡猾奸诈,多个人多份力量!”见姐姐点头答应自己的要求,她调头持剑对着无尚真人施了一礼:“姨父,姐姐她们就拜托你一路多加照顾了。”然后转身离开。

“告辞,后会有期!”清平、不平施礼过后,紧随绍茵而去。

那日黄府寿宴之后,绍青为了避过柳枫的穷追不舍,带着黄居百一路西行而去。适逢五代乱世,到处兵荒马乱,一路走来,绍青抬头看到城楼匾额,得知自己已经来到后蜀之地,她回头一望正好看到不远处柳枫追来的身影,他一边和一妇人讲话,一边四下张望。绍青慌忙回头对黄居百道:“黄老爷,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噢噢!”黄居百神色慌张,尾随离去。

走过城门,柳枫拿出一幅画拦住一位二十多岁的汉子,“请问一下,可曾见过此二人?”柳枫抿嘴一笑,那位汉子看了看那幅画,只见画中一男一女,女的十八左右,相貌清秀,男的样子约有六十上下,留有胡须。汉子摇摇头,道:“没见过。”

来到一客栈前面,一位小厮叫住柳枫:“嗳!公子,进来喝一杯吧!本店备有蜀国上好的精品菜肴,凡是来过本店的达官显贵,均赞本店乃蜀国第一呀!看公子一路奔波,不如进来休息片刻?来呀!包你满意!”

柳枫凝神思索片刻,走了进去,找了一处清静幽雅靠窗位置坐下,一位店小二匆匆跑来,“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殷勤的擦着桌子。

“来两样拿手的好菜,一壶酒!”柳枫吩咐道。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匆匆离去。

片刻之后,店小二端着盘子走来,“客官,您的菜!”店小二放下菜和酒,对柳枫一恭腰:“您慢用!”

抿了一口酒,柳枫心想:他们到底躲在哪儿?一路追来,绝不会有错,好几次差点抓到他们,没想到那丫头倒也狡猾,一次次地躲过,大口酒干下,顿觉神清气爽,香气怡人,精神抖擞,柳枫不自觉的叫:“果然好酒!”吃过饭后,柳枫叫来店小二,开了间上等房间预备休息。

亥时三刻,街上行人皆已停止活动,安歇就寝,风行客栈三楼,柳枫左手撩起右边的衣袖,执笔于手,顿时大笔在他手里挥洒自如,笔锋锐利,笔落之处,干净利落,字体流畅大气。之后,柳枫用事先备好的信封装起,火器密封,来至楼下,一敲桌子。掌柜的收起打盹的神态,柳枫伸手递过一物,抿嘴浅笑,“麻烦你!明日找人帮我送去金陵太尉府!”柳枫仍是抿嘴而笑。

掌柜的拿起信看了看,笑着答道:“好的好的!”

月朗风清,柳枫走出客栈。

“绍青姑娘!绍青姑娘!”客栈门外黄居百大力捶打房门。

绍青打开房门问道:“什么事?黄老爷!”

黄居百走进屋内,不安的来回走动,“绍青姑娘,老夫睡不着啊!想那柳枫一路追随,老夫担心迟早被他发现,性命不保!老夫有一故友,就在距此不远的青城山下……”

“你是想我们连夜赶去?”

黄居百未作回答,转身一摸胡须道:“到了他那里之后,老夫也无须担忧了,届时姑娘也可安心离开,去找家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连夜启程。”

两人出了悦来客栈,赶往青城山。

柳枫行至城外一处崖边,看着朗朗月色,心中惆怅,突然听到:“姑娘!就快到了!”柳枫放眼望去,隐约看到两个人影,他不禁抿起嘴浅浅而笑,纵身一跳,来至绍青与黄居百跟前。

“你这该死的真是阴魂不散!”黄居百手指发抖指向柳枫。

“如若当年你不做背信弃义之事,又怎会有今日之祸?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柳枫提掌飞速攻向黄居百,黄居百匆忙后退,绍青以剑相横,挡过掌风,绍青趁机扭头大喊道:“黄老爷,快走啊!”黄居百得此机会掉头就跑。

“哪里跑?”柳枫欲摆脱绍青来袭,力道加大,绍青当即运足体内真气,汇于剑上,剑气在空中划成一圈,对着柳枫划去,柳枫双手平放于前,稍作停留,真气聚于掌上,两掌力推而出,顷刻间两道真气汇于空中,“砰”的一声,四周树木皆断,柳枫凌霄轻功旋转飞起,一掌发力于前击向绍青,“啪!”的一下拍过,柳枫稳稳落下,绍青受此猛烈一击,“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还未缓过神,柳枫就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怒吼道:“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凌坤背信弃义,毁我一家300余口,此等大仇不该报吗?嗯?”

“啊!”绍青被过猛的手劲掐着讲不出话来,“谁也不能阻拦我?哼!”也许是那丫头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己,柳枫慢慢松开绍青,背开身去,仍然怒气难消,他一挥衣袖,“你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绍青捂着有些青紫的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望望柳枫,似有愧疚,一转身默默而走。

柳枫在夜色中伫立良久,不觉间天已朦然大亮,他回身准备离开,不料一行人匆匆来至跟前,各个凶神恶煞,“展兄,他就是柳睿凡之子柳枫,杀了他!”黄居百一指柳枫恶狠狠地说道。

柳枫轻蔑的笑笑,撩着衣袖道:“不错!我正是柳枫!你们自问可以拿的住我吗?”他一声冷笑,说时迟,那时快,柳枫飞身攻去。

“大言不惭!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展浮缘的七绝三剑。”说罢,展浮缘后退几下,双掌运功,瞬间发出七把短剑,围成的剑阵,犹如一道奇形的遁甲,将柳枫困在中间。展浮缘笑道:“七绝三剑,一招出手,七剑同发;两招过后,前后左右夹击,普通人困在剑阵中极难逃脱,均要丧命,三招过后,剑光合为一道巨练,可使人万箭穿心而死。哈哈哈……”黄居百、展浮缘爽声大笑。

“柳枫,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欺人太甚。俊儿,待会儿爹就亲自割下柳枫人头祭你在天之灵。”黄居百一指柳枫,凶相毕露。

正运功疗伤的绍青听到崖边传来一阵打斗之声,幽幽走来,拨开稻草看到被困于七绝剑阵中的柳枫,眼见展浮缘已经发出第三招,七道剑光齐飞柳枫,形势危急之下,绍青立速掷剑而去挡过剑芒,柳枫顺势一跃而起,抓住剑柄,剑光一扫而过,再提取内功立时挥出,七剑被真气震得七零八落,星光点点四散飞泻,充斥四周,零落着疾速穿过几人胸膛,只听得一片嗷叫之声,数多人影倒地而亡,柳枫则轻易脱困。

“上,给我杀了他们!”黄居百一声怒喊。

众人看看展浮缘,展浮缘唰的挥过衣袖,“杀!一个都不许放过!臭丫头,既然你如此义气,那就一块死吧!”

“哼哼!绍青姑娘!连日来可要多谢你的搭救呀!不过今天老夫誓要杀死柳枫,刚才若不是你,柳枫早已是我等的剑下亡魂。哼!既然你要救他,你就陪他一起死吧!”

“我真是看错你了!想不到你竟然道貌岸然!伪君子!”绍青伤势未愈,明显有些气虚。

打斗之中,绍青略显吃力,背后一人攻其不备,一刀劈来,柳枫慌忙一剑斩去,拉过绍青,“怎么样?”展浮缘趁机一掌击向绍青,哪知此掌却是故意引诱柳枫,他知道柳枫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故此卯足了十成力道,呼呼声过,吹起了绍青的几缕丝发,情急之下柳枫猛地一手推开绍青,另一手接下一掌,展浮缘趁势横起另一掌疾速打向柳枫,结果柳枫身形倒起,翻身崖下,落下时柳枫猛然旋身一剑戳入崖缝,手抓剑柄停至半空,滑落了几块碎石。

本来展浮缘的武功比起柳枫那是差之毫厘,但他为人狡诈,懂得审时度势,借着柳枫分神之际,提起全身功力,击打柳枫,而柳枫却是匆忙应了一掌,另一手顾着推开绍青,当他腾出手时,已经中了一掌,身形直接倒飞,可惜的是后面1丈开外便是悬崖,因此柳枫没有落地的机会,直接掉落崖下。

“柳枫!”绍青震惊之余,快步跑到崖边,眼光望着悬在崖中的柳枫,神情紧张至极,蹲下身子,紧紧盯着他,黄居百却是心一横,悄声行至她的身后,绍青听到不利的脚步声传来,刚欲回头,就被黄居百踹了一脚,身形一跃而下,跌落悬崖。

柳枫望着掉落下来的女子,心一凛,拔开利剑,飞身而起,足尖点过崖石,横空越过,拦腰接住绍青,再一个快速翻转,飞至崖石边,握剑的手狠狠一插崖缝,剑刃顺着缝隙疾速滑落,足足坠下一尺多距,带起多块石磨。

“哈哈哈……”崖边传来黄居百大笑之声。

柳枫一手握剑,一手拦腰抱着绍青,抬头看向崖边,发现距离崖顶约有二十几丈,在他考虑如何上去之时,插在崖缝的剑不耐历练,渐渐脱翘,嗤的一声滑落几滴碎石块,两人相视一望,心惊胆颤。

绍青知道此刻剑之所以能够支撑两人,全是靠柳枫的一点真气灌在上面,眼看剑刃就要离开缝隙,柳枫闷哼一声,提足了真力顺着崖缝猛地戳去,但也只是维持了一下而已,剑开始顺着崖缝弯下,绍青瞅瞅柳枫百感交集,柳枫则看着渐有不支的利剑,紧蹙眉头,额上渗出微微细汗,一望绍青,叮嘱道:“小心!”

眼神汇聚,两人好似心灵相通一般,互点下头,接着在生命悬于一线之间时,柳枫憋足了劲,揽着绍青腰际的手猛地使劲,另一手噌的拔出利剑,凌空一个飞跃,跃起几丈高,再次将剑插入岩缝,接着直飞而起,踩过剑刃,凌霄轻功猛跃而起,顺着岩石轻点而上,此刻两人的身形与崖垂直,绍青身子则是横对崖底,如果柳枫拦腰那只手稍有松懈,她就会坠入万丈崖底,在距崖顶四、五丈之距时,柳枫足尖踏点岩石,扳正身形,横飞而起,搂着绍青的手猛一举起,臂上传力,将她送了上去,绍青趁机施过轻功,柳枫紧跟其后,两人因此双双落于平地之上。

柳枫旋过身子,眼神犀利,杀气顿现,朝着黄居百走去,伸起右掌,怒视于他,黄居百见无处可退,慌忙就地一跪,“少主,饶命啊!老夫一时糊涂,你就当放过一条狗,好不好?”

柳枫金刚怒目,语带轻蔑:“哈!放过你?以何理由?”

一边的展浮缘见用尽全力也难置柳枫于死地,尤其是侥幸将柳枫打落崖下仍能安然无恙,按道理一般人落崖之后必死无疑,而柳枫却不费吹灰之力的脱困,而且还救了个丫头一起上来,自知柳枫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对付,大势已去,便不想惹祸上身,生怕因此丢掉性命,他挥剑一指柳枫,“你等恩怨自行解决,我们走!”

黄居百看着展浮缘离去的身影,眼光再扫向柳枫,瑟然道:“少主,当年之事,我也是受人利用,你该去找七星老怪呀!主谋是他呀!”黄居百定睛瞥向绍青,祈求最后的一点希望,“绍青姑娘,救命啊?”

“救你?刚刚我们差点命丧你手?”绍青想起刚刚一幕,还觉心有余悸。

黄居百无奈的叹口气,眼神贼溜溜的打了几个转,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趁柳枫不备刺向他腹部的要害而去。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柳枫匆忙挥手打落匕首,一爪咔住黄居百脖子,“嘎”的一声,黄居百便歪头断了气息。

青城断崖之后,柳枫与绍青一起驻留风行客栈养伤。这日,伤势好转,绍青来到客栈一楼,要过几碟小菜。柳枫凌厉的步伐从楼上下来,扫眼绍青,行至跟前,将一把剑哐的放于桌上,“还给你!”

绍青低头看到此剑正是黄府被他夺去之剑。

柳枫缓缓坐下,低头看着手中摺扇,另一手轻轻捋下,抿嘴淡笑,傲声道:“前日之事,我并非有意救你,若非此前你救我一次,哼!”他不屑的勾起一笑,语带轻蔑,傲气而冷漠。

绍青没想到听到的是如此之言,不禁生了几分怒火,夺声道:“你放心!我也不是有意救你的,不过是念你断崖那晚手下留情。”

柳枫扬手把玩下摺扇,付之一笑,“如此甚好!告辞!”身形立时而起,瞬间消失店外。

“嗳!你们听说了没有,5月初5那天,洛阳沈家被魔教教主灭门了!”隔壁桌上几位闲聊之人唠着江湖琐事。

绍青心里一惊,凝神倾听。

“听说了,据说终南山裳剑楼的天大侠前去搭救,打不过魔教呀!反而身受重伤,全家不知所踪!”

“是呀!天大侠是如今乱世的仁义之人,武功盖世!连他也抵不过魔教?真是匪夷所思!看来魔教重出江湖势如破竹啊!就在沈家被灭当天,黄府的黄居百大善人寿宴之时,被人血溅当场啊!”

“你亲眼见到的?”旁边一位好奇地问。

“当时,我就在洛阳,幸好我跑得快呀!唉!”众人不禁哄堂大笑,嘲笑起刚才那位胆小如鼠。

一边的绍青震惊不已,再也坐立不住,顿时起身离开。

第五章 途中受阻

离开风行客栈,走出城外一处荒野之地,忽然听到:“救命啊!救命!”

“哈哈哈!此处荒无人烟,你认命吧!陪我们哥们玩玩,哈哈哈!”几名市井之徒正在调戏一名女子,看那女子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啊!”几名市井之徒一把撕开女子衣服,扑了上去。

绍青长剑一一扫过,几名市井之辈皆捂着伤口,倒地大叫。“以后若再害人,定不轻饶,滚!”绍青长剑归于剑鞘,扶起那名女子,“你没事吧?”

“多谢姑娘相救!”女子深深一揖道:“我乃后蜀宰相毋昭裔之女毋燕,本是出来游玩,不想遇到歹徒,家仆被杀,今得姑娘相救,感激不尽!愿姑娘随毋燕一同回家,家人自有重谢。”

绍青还以一礼,道:“多谢毋燕姑娘一番好意,只是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毋燕道:“姑娘可是怀疑毋燕身份?不信我?”

绍青连忙摆手道:“姑娘误会了,既然姑娘盛情,那绍青却之不恭!”

绍青在毋燕盛情相邀之下,住进了宰相府,毋昭裔父女对绍青视为上宾,招待有佳。几天过后,绍青准备离去,前往大厅向毋昭裔父女请辞,“毋姑娘,宰相大人,绍青已打扰多日,是时候离去了。”

“你要走?”毋燕一脸不舍。

“何不多住几日?小女敬仰姑娘一代女侠,正打算让姑娘传授武艺,以作防身之用。”毋昭裔说道。

“就是嘛!绍青,我爹都说留下了,他堂堂宰相,难道你也不给情面?”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毋燕,绍青无奈只好答应再住几日。

后蜀皇帝孟昶连日来,沉湎酒色,不思国政,生活荒淫,奢侈无度,今日听信臣下安思谦之言,以献舞为由,广征蜀地美女。

“启禀我主,臣听闻宰相大人之女资容俊秀,舞艺超群,何不趁此良机让她尽现歌艺,侍奉我主?”安思谦老早备好一副画,拿给孟昶看,孟昶一看之下,心中欢喜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毋昭裔接到圣旨,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来到毋燕房里,唉声叹气:“爹!你怎么了?”

“刚刚接到圣旨,皇上预备宴请群臣,朝中大臣凡是子女超过16岁以上者,均要入宫尽展才艺,出众者加封位号,入宫侍寝。唉!皇上听闻毋燕你才艺双绝,特地指明你要到场。”

“爹是朝中宰相!素来得到皇上器重,女儿自小以爹为榜样,如若女儿命该如此,又怎能与命运抗争?断不可因女儿一人之过连累爹的。”毋燕一甩初时的震惊,道:“爹不要过分忧虑,小心身体,女儿从命便是!”

绍青见到毋燕这几日都在练习舞技,她也听闻皇帝征招美女一事,只是每次看望毋燕,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也没有听见毋燕抱怨。虽然两人相处时间不长,但渐渐的绍青发现毋燕其实是位坚强的女子,外弱内强,内心热情似火,对人没有半点嫉妒之心。

“绍青!你来了?”毋燕停下舞姿,来至绍青跟前。“三天之后,我要进宫献艺,可能我们没有机会再见,不过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我很开心!”

绍青笑笑,道:“你的舞真是好看,比起你来,我就会舞刀弄剑!”

“毋燕还在羡慕绍青一招凌厉剑法打退歹人呢!”毋燕拉起绍青又道:“其实舞蹈很好学,你有武艺在身,学起来很快,我教你呀?”

两人一直练到酉时,“看来你比较有这方面的天赋,学的真快呀!”毋燕拉起绍青道:“好了!爹派翠红来叫我们吃饭呢,走吧?”一转身拉起绍青就欲走出门外,突然她感到天昏地暗,有些眩晕。

“怎么了?”绍青见她停了下来,手捂额头,不禁诧异。

“噢!没事!”毋燕笑笑,“我们走吧!”

吃完饭,毋燕回到房里,仍觉得胸闷难当,头晕晕的,“小姐,你累了吧?早点休息,明早起来才能精神百倍!”翠红看到毋燕有些心不在焉,晚饭很少讲话,‘小姐平时不是这样的’。

毋燕微微起身,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小姐!”翠红扑过去怎么也叫不醒毋燕,她叫来毋昭裔,毋昭裔找来大夫看了看,“怎么样?大夫?”

大夫只是摇摇头,一声叹息,“启禀大人,小姐乃是气血不足,导致全身酸麻无力,恐怕十天半月无法下床。”

毋昭裔道:“什么?如此严重?”

“不行啊!小姐三天后要进宫表演,如若不去,皇上怪罪可如何是好?”翠红一脸焦急,看看大夫,又看看毋昭裔。

“大夫,有什么办法能够尽快让小女康复?”毋昭裔满怀期望看着大夫。

“大人,小姐此病非同一般,极有可能是终日忧虑成疾,心里积压,加上自小恶疾缠身,恐怕一时半会儿无法痊愈。”

‘难道她心里还在为当年之事怪罪于我?’毋昭裔想起一年前毋燕外出,喜欢上一名穷秀才,他怎么也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嫁到那么个穷乡僻壤,记得一日,那名秀才来到府里,对他说:“毋大人,我会对毋燕好一辈子的,我刘晨不会一辈子没有出息的,终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我会让毋燕幸福的。”当时毋昭裔真的被他真诚和勇气所感动。想不到有一天,下人来报,“老爷,不好了,刘晨回乡之时,碰上吴村瘟疫,结果身染恶疾,他死了。”自从那件不幸得事发生后,毋燕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她身边没有朋友。但是自从绍青来了之后,她整个人开朗许多,毋昭裔总算放心许多,没想到进宫献艺一事她表面冷静,内心却如此痛苦。“这可如何是好?”毋昭裔不安的来回踱起步来。

第二天,皇宫送来一批上好衣物首饰,说是皇上特地赐给毋燕姑娘献艺那天用的,毋昭裔更是苦恼不已。

绍青听说毋燕病重,来到她房里,看到她面色发白,昏昏欲睡,似乎精神很不好,不免为她担心起来,“毋燕,你怎么样?怎么会病的这么严重?”

“没事,过段时间会好的,只怕会误了入宫之期,连累爹爹,多年来,朝中一直有些人暗地里和爹针锋相对,这次之事恐怕他们会更有借口,尤其是那个安思谦,啊!”毋燕大叫。

“怎么了?”绍青慌忙起身摸摸她的额头。

“头好疼。”

绍青伸出两指在毋燕身上轻轻一点,道:“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毋燕挤出一丝笑容,道:“谢谢你!多番蒙你相救,毋燕不知何以为报?”

“别说了,好好休息!你昨天教我的那个……昨晚我练了一晚上,还是没有你的好呀!毋燕,你一定要好起来,我可以再次看到你的舞姿。”毋燕点点头。

翠红抱着一些衣裙走了进来,“小姐,这是刚刚宫里派人送来的,都很漂亮,你要不要试试。”

“如今毋燕如斯模样,行动尚且不便,如何……”毋燕想起身,但是被绍青按了下来。

绍青道:“哎呀!我和你身形差不多,如果你不介意,我帮你,你不就知道合不合身了?”

毋燕点点头,“毋燕岂会介意恩人一番好意?”

当那身黄色衣裙穿在绍青身上,她轻轻走进来那一刻,毋燕不禁惊呆了,她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了?”绍青看着毋燕神情,问道:“难道我穿上很难看?”

毋燕摇头,“不是难看!”

“那……”绍青低头再看看那身衣裙,怎么也看不出不妥之处。

“绍青,如果你进宫表演歌舞,众女定会黯然失色,你穿着皇家服饰太漂亮了。”毋燕激动地说道。

绍青伸出右手食指敲敲下巴,道:“既然如此,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去会会那位皇帝,替你解除心中忧虑,以后你便可安心在家修养,找一个自己倾心的意中人,过完一生。嗯?”绍青对着毋燕莞尔一笑。

“万万不可!毋燕岂能如此自私,不顾恩人安危?”

“我觉得并无不可!”毋昭裔走了进来。

“爹?毋燕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让绍青代替女儿的?如果进宫被皇上看中,那怎么办?绍青并非蜀国之人呀!即使绍青武功再好,双拳难敌四手,毋燕只怕绍青会有危险?”

“放心吧!既然要去,我就不怕出不来,而且还有宰相大人从旁协助!”绍青看一眼毋昭裔,她绝对相信毋昭裔不会让她留在宫里,此次广征美女,他反对尚且不及,而且素闻毋昭裔以远见卓识,勤谨审慎著名,况且他自己出资营造学宫,建校舍,疏财仗义、与人为善。绍青觉得自己不看错他,如若到时他真的不愿帮她,那她自己也自有脱身之法,能救一人算一人。

毋昭裔抱拳跪下:“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大人不必如此,绍青担当不起!”绍青赶忙扶过毋昭裔一旁坐下。当下三人即商量出一个万全脱身之计。

三天终于过了,绍青由毋燕找来专人打扮,穿着黄色宫廷纱裙,上面镶满各种玉器首饰,脖子带着珍珠项链,头挽两个细细高高的双环鬓,下面以小辫固定,双环鬓中间扎着大大的花顶形簪钗,簪钗下面别着两朵黄白相间的小花,花两边缠着花边的白色丝带,环鬓两边挽起一缕头发,各插有蝴蝶步摇,刘海儿与眉平齐,环鬓以下头发自然垂下。走出相府,由轿夫抬着来到宫苑。经过两名宫廷士卫把守的宴会厅的大门,绍青由位太监带着来到偏厅等候召唤,里面众多女子,各个兴高采烈,有舞完回来后一脸笑容,也有回来满脸愁容,低声埋怨。一会儿有人叫道:“毋昭裔毋大人之女毋燕比试歌舞,请入大厅!”绍青随着八位陪侍的歌女进入大厅。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皇帝坐在正中龙椅上,两名宫女手持宫扇站立在龙椅两边,扇着扇子。旁边站着太监随时准备为皇帝宣布宴会程序。大殿两边放着一排排矮矮的小方桌,铺着红色绸缎桌布,桌上都放着酒、菜、甜点之类的东西,每张桌子都坐满大臣,各个饮着美酒,喜形于色,怡然自得!边厢七八个女乐站立,丝竹、管乐声缭缭不绝。

随着丝乐声从堂下飘起,一首软糯轻柔、风光旖旎的歌曲传来,众人皆凝神以待。绍青随着身后八位陪侍的歌女翩翩起舞,来之前毋燕是千叮万嘱宫廷礼仪,以免绍青出错,那八位女子个个身穿彩裙,手舞彩带,赤足应着鼓乐翩然起舞,顿时引得众人一阵掌声。绍青细心地踩着音乐拍子跳着毋燕教她的霓裳舞姿,再配以自己平生所学武艺,舞动双丝带,那彩带在她们手上舞动翻飞,彩裙开合之间,舞姿轻盈,随着益发激昂的鼓乐声,她们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场中旋转的彩裙,空中飞舞的彩带,让人目不暇接。绍青一使自身轻功轻轻跃起,彩带立马随风飘荡,众人皆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屏息凝望。那八位女子旋转舞动着从席前飘过,引得众人皆是瞪大眼睛。

清丽的莺声中,绍青扔起彩带向上挥舞,那彩带如在花间飞舞的蝴蝶,按照一定的轨迹重新再落到绍青的手中,一时间是咻咻声不绝于耳,舞姿轻如雪,美如花,一舞完毕,全场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绍青与众八位女子盈盈一跪,后主孟昶不可思议的看着绍青,有些呆了,突然间孟昶猛然起立,走到绍青面前,一手抬起绍青下颚看了看,一边的毋昭裔有些紧张。孟昶喜上眉梢,展颜赞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你并非毋燕,但朕可以赦你无罪,你——报上名来!”

“民女天绍青,乃长安人氏。路过蜀国,无意间与毋大人千金一见如故,只因她近来身染恶疾,行动多有不便,所以民女独胆代她……”

“好!传令下去,册封玉蝶夫人,今后留在宫中。”孟昶此话一出,举座皆是哗然,恭贺、赞叹之词不绝于耳,唯独毋昭裔满脸愁容,心事重重。

“起来吧!”孟昶一脸窃喜扶着绍青,对身旁的太监一挥手,那太监立刻心领神会,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群臣。孟昶拉起绍青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来!随朕出去走走。”绍青只觉得心里一阵紧张,被皇帝拉着极不舒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处宫苑坐了下来,身后跟着两位小太监,孟昶看着绍青,手不自觉的伸了过来,搂住绍青双肩,绍青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避开笑道:“啊!皇上,民女自小在家习得武艺,不如我们要些酒菜,皇上一边进膳,一边欣赏民女的武艺,皇上意下如何?”

“恩,不错!准奏!”

稍许时辰,身后出现了几位身穿紫衣的“院子”,右手托着用黄色的绣龙布罩着的食盒,左手拿一条红罗绣的手巾,将食盒摆放膳桌上。

“来,青儿,尝尝皇宫的膳食,这可是地方进贡的栾色鱼、乳酒、鱼翅……都是经过御厨精心调制的,你一定没有机会吃!”孟昶不停地给绍青夹菜,甚为殷勤。

绍青吃了几口,“怎么样?比起民间小吃好吃吧?”孟昶问道。

“皇上,民女有话要讲,只怕会惹怒皇上”绍青侧身道。

“但讲无妨!”孟昶仰头豪气的道。

绍青瞬间站起身子,款款言道:“如今南方诸国战事连连,蜀地山川险阻,避免不少战火。”此话一出,孟昶频频点头,绍青走动两步,续道:“皇上出身帝王之家,生活无忧无虑,可是民间百姓疾苦,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而皇上却还要广征各地美女,沉湎酒色,如此奢侈挥霍,不思国政,难道皇上希望将来载入史册被后人如此评价吗?”

孟昶一愣,感觉这女子竟然可以说出如此道理,想想她说的也对,但是此话居然出自女子之口,孟昶不禁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即话锋一转,笑道:“此乃国家大事,青儿勿须操心!”

“皇上,民女出身江湖,从未想过婚姻大事,如今皇上已是后宫佳丽无数,还要如此劳民伤财征召各地美女充实后宫,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皇上如若放她们回去,老百姓一定会感恩戴德,称赞皇上的。”

孟昶低头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也好!那就让她们回去吧!”孟昶走到绍青身边,道:“你刚刚说你会武功?可否让朕开开眼见?”

太监拿了一把剑递于绍青,绍青走至院落,两腿一蹬,执剑于前,舞了起来,剑法凌厉,身形轻盈,身体来回飞速旋转,看的人眼花缭乱。孟昶站起来看的很是痴迷,岂料绍青突然脱剑于手,那剑锋疾速一转,飞至孟昶身前,孟昶慌忙后退,绍青轻轻一跳,收剑回来。“绍青学艺未精,皇上受惊了!”孟昶心里冷汗直冒,强颜欢笑,他坐了下来。

绍青见孟昶不发一言,就势跪了下来:“刚才之事,绍青愿凭皇上发落。”

孟昶转身看着绍青,挥手道:“算了!今日天色已晚,朕有些累了,不如你快些沐浴更衣,今晚由你侍寝,朕等着你。”盯着绍青,转为**之态。

绍青沐浴更衣之后出来,看到孟昶在外等候多时,绍青笑了笑,孟昶又细心地发现沐浴之后的绍青别有一番韵味,他笑眯眯的把手搭在绍青肩上,扶她来到卧室,就欲脱下绍青衣服,绍青一推孟昶的手道:“皇上,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孟昶恍然大悟,一指绍青道:“朕明白!”

绍青见到孟昶闭眼之后,偷偷一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点孟昶,孟昶顿时倒在床边昏睡过去。绍青嫣然一笑,道:“哼!本姑娘才没有功夫陪你呢!”打开房门,绍青对守门侍卫说道:“皇上有些累了,吩咐今晚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走至宫门处,绍青一亮玉牌,守门侍卫也不敢阻拦,轻而易举的就出了皇宫。来到丞相府内,毋昭裔一脸的不可思议,“绍青姑娘,你怎么……怎么出来的?皇宫守卫森严,一般人很难轻易离开的呀?”

“用这个。”绍青举起那块宫中畅行无阻的玉牌,毋昭裔诧异不已,绍青道:“毋大人,绍青今夜便要离开此地,毋燕姑娘的事,你大可放心,皇上已经下旨,不会追究,所有征召女子放她们回去。”

毋昭裔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对绍青微一点头,道:“姑娘如此勇气可嘉,乐于助人,老夫相信姑娘日后必定是一方女侠,受人尊敬。”

绍青一拱手道:“大人,请带我问候毋燕,绍青告辞了!后会有期!”

第二日孟昶醒来,发现绍青点了自己穴道,拿了自己随身的玉牌公然离开皇宫,又气又恼,但是一位弱女子居然有此能耐,想想还是觉得后怕,如果她拿的不是玉牌,而是自己的……,孟昶顿时浑身打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对外佯称身体不适,放了那些各地女子。

第六章 回程遭遇

离开蜀地,途经荆州,突然一人从后叫道:“公子,请留步!”

柳枫转身看到一位头戴纶巾,身着华服,年约四十上下男子喜形于色,看着自己,柳枫觉得此人甚是眼熟,一时之间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公子不记得老夫?七年前,十里铺……”

“乌南?”柳枫脱出叫道。

“哈!公子想起老夫了?”乌南一脸喜色,笑眯眯的看着柳枫,“一别多年,公子富贵了?”

柳枫并未答话,拿着摺扇略微一笑,身上白色长衫在日光衬托之下显得尤为光亮。

“舍下就在此处,公子请随我来!”乌南背过有些驼的身体,领着柳枫到了一处院落,他看着柳枫,一指门内,道:“公子请!”然后两人就欲进去。

突然身后有人叫道:“姓乌的,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我们一通‘好找’啊?”来人一男一女,年纪均不大,男的年纪与柳枫相仿,衣着朴素,长相清秀,却是披头散发,一脸憔悴;女的约莫有二十上下,相貌平庸,对着乌南怒目圆瞪,

女子转身对身后男子说道:“纪大哥,勿须跟他多费唇舌,杀了他!”说罢,两人均拿剑冲了过来。

乌南见状,一抓柳枫衣袖:“公子,救救老夫啊!”赶忙避至柳枫身后。柳枫用扇大力一挡,那女子并无灰心,又一招锋芒剑招攻了过来。柳枫无奈与她打了起来。

那位男子提剑指着乌南道:“看你往哪儿跑?”语毕就冲向乌南。

柳枫见势,两指轻轻一用劲,女子的剑立刻断了两截,柳枫接着一掌拍过女子,然后侧身一脚踢向那名男子,那男子连人带剑被柳枫踢飞在地,女子赶紧过去扶起那名男子,道:“纪大哥?”

那男子吃力地站起身子,盯着乌南道:“就算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们究竟何人?”柳枫甚为好奇。

男子冷哼一声,“蛇鼠一窝,明知故问!除非你们杀了我,不然我不会就此罢休。”

“柳公子,他叫纪永,晋阳人氏,两年前他妻子被奸人所害,是他误会老夫,老是想杀我。公子,老夫岂是那种夺**女之人?如此卑鄙之事,老夫……”

“呸!你还在贼喊捉贼?满口胡言乱语?你……”乌南话未说完,就被那位女子打断。

纪永一拉那名冲动的女子道:“林荷,别冲动。”他眼瞥柳枫对林荷说道:“此人武功高强,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还年轻,应儿的仇与你无关,你走吧!”

“纪大哥,你怎么说这种话?柯应儿是我师姐,岂能不关我事?我不会走的。”语罢,林荷拿起纪永的剑劈向乌南,乌南依附柳枫身后左躲右躲,柳枫有些不耐烦,伸出一掌打过林荷,林荷踉跄着后退几步,又提剑冲向乌南。

一边的纪永也站立不住,一拳打了过来,柳枫起身飞速对着他们轻轻一指,纪永与林荷都站立不动。乌南嘴边露出不易察觉的奸笑,柳枫一拿摺扇,猛地转身径直离去,乌南慌忙喊道:“公子?你去哪儿?”前方柳枫未作应答,走得飞快,“公子,公子,等等我呀!”乌南一撩衣服下摆,急急追了上去。

一直走出荆州,路过一小店,柳枫脚步方才慢了下来,他眼扫后面,轻微一笑,摺扇一敲掌心,在小店外坐了下来,“客官,要点什么?”

柳枫抬头看到大大的锦旗上写着‘茶’,回过头对店小二说道:“除了茶,还有什么?”

店小二抓耳挠腮,“小店虽然不起眼,但是一般的家常小菜也是有的,客官要不要来点?”

“那好!来两样小菜,随意即可!”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乌南气喘吁吁的一路跑来,“公子!还好追上公子,老夫一把年纪,脚程体力大不如前,让公子久等了?”乌南说完还在使劲的擦脸上的汗。

“这点路都如此之慢?以后焉能随我做大事?”柳枫别过脸,一声冷哼。

“公子的意思……”乌南惊诧于柳枫话中含义,心想难道他知道老夫心里所想,于是惊奇的抬起头看着柳枫。

柳枫回过头,嘴角泛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道:“怎么你会不知道柳枫是何身份?方才一男一女所言非虚吧?你一再讨好于我,无非是想留我身边,我没说错吧?”

“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柳公子你,老夫真是佩服。其实当年在十里铺公子救过老夫之后,突然杳无音讯,老夫曾一直派人四处打听公子下落,终于查到公子乃……”乌南一声尴尬的笑过。

柳枫抿嘴轻轻一笑,打断乌南道:“你稍做休息,之后我们即刻上路。”

“好好!”乌南连忙应道。

乌南跟着柳枫一路前行,半路遇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拦住去路:“柳公子,教主有请?”

柳枫凝神思索片刻,转身对乌南说道:“你且先行离去,拿着这个。”说罢扔于乌南一块令牌,道:“我去去就回。”

“是!”乌南接过令牌,拿起来看了看,又抬眼望了望柳枫离去的身影。

柳枫随着来人到达一处山脚下,两人七拐八拐绕了很大一圈,在一处挂有‘月明’字样的地方停了下来,那位男子一指里面道:“柳公子,教主等候多时,请!”说罢抬手做邀请状,柳枫走了进去。

进入大堂,那位男子抱拳对一位中年男子说道:“启禀代教主,柳公子带到。”

“哈哈!柳枫?请坐请坐!”那位代教主,一指刚刚的男子道:“吴三萧,去请边教主!”又回头对柳枫说道:“自从上次一别,教主可是万分惦记你呀?”

柳枫落座,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并未言语,嘴角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

两人落座后不久,边灵走了出来,她看向柳枫,哈哈一笑:“柳枫,上次一别,我们可是有些时日未见了?”

柳枫收起笑容站了起来,对边灵微微一施礼,抬头问道:“教主,不知请柳枫前来所为何事?”

“天名剑落在沈家一事,也是多亏你的消息灵通,本座还未对你说声感激?”说着边灵走至柳枫跟前,眼盯柳枫,似要看穿柳枫一般。

柳枫轻轻一笑,道:“哈!说起来柳枫能够顺利找到当年背叛凌家的叛徒,也是多亏贵教帮忙呀?不过我们只是互相利用,如今事已毕,我们应该再无瓜葛。”柳枫看了一眼边灵,绕至旁边又道:“至于黄府,袁道成与孙道成,哼!教主派他们二人前去,无非是想柳枫欠下贵教一人情,他日为你所用吧?不过我柳枫生来从不受人约束,教主未免小看我柳枫,他们二人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哈哈哈!看来本教主并没有看错人呀!”边灵一声哈哈大笑。

“柳枫,教主看得起你,你休要不识抬举?”吴三萧一指柳枫,赫然而怒。

“嗳?不得无礼,怎么说柳枫也是本教的贵客?他的这种真性情怎么也好过那些阿谀奉承之辈。”边灵一拦吴三萧,又想起沈家之事,不禁感慨万千。“哼!燕千云,如果不是他暗中通风报信,引来天倚剑,本座早就拿到天名剑。”说罢边灵又对中年男子说道:“方勿败,本座吩咐你查燕千云的亊办的怎么样?”

“是,教主,据探子回报,燕千云与天绍轩到了大理境内,他们似乎在找聂教王?”方勿败赶忙回答道。

“如今本座身受重伤,起码也须一年半载方才痊愈,这件事切不可传到一眉老鬼那里,这个老鬼一直居心叵测。这次天名剑未能顺利得手,你要派人跟紧沈家那对小夫妻,一有机会务必拿到天名剑。”

“属下知道。”方勿败答道。

“柳枫,既然来了,就在本教多住几日,你无心加入本教,本座也不会强人所难。”

“教主一番盛情,柳枫心领,只是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辞!”柳枫转身大步而去。一边的方勿败想上前叫住柳枫,被边灵拦住,边灵对他摆了摆手。

柳枫走出月明大堂,迎面走来一位年约21岁的女子与他擦肩而过,此女子身体修长,双眉如烟,目光锐利,唇如胭脂,穿一身红色直口长裙,腰系一条宽大的红色腰带,一头披肩长发自然垂下,一手垂于身前,经过柳枫身边后,她不自觉的回头一望,看着男子那份优雅潇洒的姿态,她眼神有些扑朔迷离。来到大堂,她一抱拳道:“程品华见过教主。”

边灵一看程品华道:“噢!品华,你回来了?近段时间待在大理怎么样?”

“多谢教主关心,品华已经好多了!”程品华继而眉头紧锁,低头不语。

边灵一看问道:“品华,有事不妨直言!”

程品华回头一望门口,对边灵道:“教主,刚才是……”

一边的吴三萧抢白道:“哦!你说柳枫呀?哼!他真是不识抬举。”

“嗳?人各有志,不可勉强!”边灵又回头对程品华说道:“品华,你身体刚刚复原,要多多休息才是!”

“嗯!”程品华应了一声,低低一语:“柳枫?”旋即一丝笑容浮现脸上。

浩月当空,茂密树林中,古木参天,远处柳枫踩着月色大步走来,月光下,一身天蓝色丝衫偶泛金光,夜黑风高,风凉如丝,暗处草丛似乎有些按耐不住蠢蠢欲动。柳枫一甩摺扇,头微微侧向暗处,嘴角轻蔑一笑,突然,四面八方冲出数条人影,纷纷举剑砍向柳枫,柳枫展开摺扇一挡,“叮叮铮铮”众剑交错一团,旋而数把剑刃又劈了过来,几个快招之后,柳枫飞起身子,摺扇纷纷一扫众人头顶,继而“嗖!嗖!嗖……”一圈踢过,众人纷纷倒地,柳枫一展摺扇,扇动两下,对着众人轻轻一笑,继而整了整衣容,转身踏步离去。

翌日,金陵皇宫之内,南唐皇帝李璟面容严峻,操起双手背至身后,房内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子跪在地上,语带怨气,道:“父王,我死也不会嫁给柳枫的!”

“那你就派人去杀他?奕儿,你太任性了!”李璟转过身,指着女子道:“如果他安然无恙归来便好,如若有任何闪失,你也休想嫁给那个穷书生。哼!”一挥宽大的黄袍,李璟甩门而去。

“呀!”李奕起身冲至旁边,一把掀翻桌上的东西,又跑至另一边,推翻桌上的花瓶,顿时屋内茶杯,碟子,花瓶……碎了一地,一片狼藉,两旁的宫女也不敢上前阻拦,任由李奕在房内发泄一通。

御花园内,李璟正在想着如何解决女儿李奕暗杀柳枫一事,突然有一太监来报:“启禀皇上,太尉大人求见!”

李璟心想:‘这么快?’,抬头对太监道:“传!”

柳枫走来,跪下对李璟一施礼,道:“李枫参见皇上!”

李璟一抬手,道:“起来吧!”

“谢皇上!”柳枫站到了一边,抿嘴浅浅一笑。

李璟看了一眼柳枫,道:“卿家,坐吧!”柳枫在皇帝对面坐下,李璟道:“卿家离京多日,今日归来,朕正有一事想与卿家相商,永和公主的事,朕已作决定……”

柳枫慌忙跪下,“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

李璟见柳枫犹豫不决,立马说道:“但讲无妨!朕不会怪罪于你!”

“微臣请皇上收回成命!”柳枫说完抬头看了看李璟的脸色。

“怎么卿家不喜欢永和公主?”李璟觉得很意外。

柳枫看了看李璟,站起来说道:“臣蒙皇上大恩,恢复后唐李姓,又身居太尉之职,也算对得起唐氏先祖。只是如今黄居百虽死,但主谋仍在,父仇未报,李枫此生从未想过婚姻之事,还望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好意,李枫心领。”柳枫又看了眼李璟道:“昨夜树林遇袭,臣已然知道是公主派人暗杀微臣。”话到此处,李璟颇觉有愧李枫,脸面颇有些不自然。柳枫又道:“其实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既然公主心中已有人选,李枫又无意成亲,皇上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成全公主?”

李璟背过身一摸下颚龙须,思索良久,然后转身对柳枫言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勉强爱卿了?爱卿刚刚回来,一路辛苦,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微臣告退!”

“公主,听说太尉大人刚刚回来……”一位宫女急急跑到李奕跟前。

“那又怎么样?”李奕正在百无聊赖的摆弄一盆花,听见宫女说柳枫回来,心里颇不是滋味,她走到花园边缘坐下。

“听说他刚刚拒绝了赐婚的事,而皇上也答应了。”宫女说道。

“真的?”听到宫女的禀报,李奕大喜过望,甚至兴奋地蹦蹦跳跳。

一边的宫女这才大着胆子问道:“公主,其实太尉大人年轻有为,相貌堂堂,为什么公主要……退婚啊?”

“为什么?”李奕走到一边,折了一支红花,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从小就不喜欢他,为人自负又狂傲,整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本公主就是看不过眼。而且……”李奕一回头,开心的一笑,道:“而且我有王岩呀!他虽然家境贫困,但是他说过,‘他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对我来说,谁也比不上他。”

柳枫回到府邸,一名年约十七开外的少年迎上前来,道:“大人,你终于回来了?你吩咐舒望做的事,已经办妥。”说完趴在柳枫耳边低语几句。

“嗯!”柳枫回到屋内坐下,拿过舒望为他斟的茶抿了一口,道:“乌南呢?”

“噢!前次他带着大人的令牌,舒望已将他安顿妥当,大人是要见他吗?”舒望垂手站在柳枫身侧问道。

“不用。”柳枫摆摆手道。

说着乌南已从门口匆匆跑来,看见柳枫,上前言道:“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小人等候多时了!”

柳枫看了一眼乌南道:“待在这金陵城内,还觉习惯吗?”

“多谢大人关心,小人在这吃得好睡得着,再也不必躲躲藏藏,整天担心纪永他们来杀小人了!”

“既然如此,你更须感恩图报才是。”舒望言道。

“那是自然,小人一定鞍前马后,为大人效劳。”乌南点头哈腰道。

“那好!过两天我要出趟远门,你随我一起去吧。”柳枫看看乌南说道。

“大人,还是让舒望陪你一起去吧?”舒望以乞求的眼光看着柳枫。

柳枫背过手,道:“不用了,就乌南随我一同前去。”

乌南心中窃喜,柳枫竟然如此看得起他,委以重任,虽然不知是何事,但他仍然应道:“是!”

几日后,李璟召见柳枫,“吴越近来有何动静?”

“启禀我主,李枫正打算微服出去,到吴越、后周查探一番!”柳枫说道。

李璟脸色一变,“你要去吴越和后周?”

“微臣正有此意!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吴越与我南唐近年矛盾顿生,冲突不断。而去年,我南唐灭楚潭州一战,抚纳降附,颇得人心,平楚内乱;去年正月初五,后汉枢密使兼天雄节度使郭威称帝,以后周代后汉。自郭威称帝建后周之后,慕容彦超心不自安,遣书信与我南唐,据兖州起兵,周军徐州巡检使张令彬阻我南唐援兵,我军5000援兵于沭阳惨败,被杀、溺死者千余人;慕容彦超因孤立无援,被困于兖州城内,郭威率军亲征,攻破城池。近来周军势如破竹,微臣想先去查探一番,以观周军虚实,也好早作防备,将来我南唐一统天下大业,即可恢复大唐盛世。”

“爱卿此言有理,只是恐怕爱卿此番前去危险万分,要不要多带些侍卫保护于你?”李璟为柳枫一番慷慨陈词所激励,他甚是喜欢柳枫,但却为柳枫此去安危心忧不已。

“多谢皇上关心,微臣习惯独来独往,况且人多反而不便,容易引人耳目,请皇上放心,微臣一定安然无恙归来。”柳枫抱拳跪下,看着李璟言道。

李璟点点头,“一路小心!”

柳枫遂于乌南离开金陵,先行前往吴越京都杭州而去。

第七章 大理之行

轻叩掌心,燕千云的身影飘于房内,来回踱着步,沉声道:“按道理,我们不会走错,金杖婆婆生平喜欢用五色毒,这种毒有种特殊的气味,一路上我们也是按着这种气味追踪至此,到了这里怎么反而会不见她的踪影呢?”

天绍轩叹道:“如果我师叔或者华山派有弟子在就好了。”

“少轩兄的意思是……”

天绍轩顺势坐到旁边一张凳子上,“此地有一隐域宫,我师叔,华山掌门上官倚明与隐域宫宫主素有交情,如果有她们帮忙倒是会事半功倍,只是现在……”他摇摇头。

燕千云闻言,摺扇一指天绍轩,提议道:“听闻金杖婆婆素与隐域宫矛盾重重,不如我们前去拜会她们,趁机打探一番。”

“也只好如此了,希望那位宫主看在师叔面子,能够帮我们一把。”

隐域宫座下皆是一干玄衣女子,宫主韩兮素来与华山派交情匪浅,因此对于清平三人的到来极其热情,一声令下,随身心腹韩小绮便带着众弟子四处搜索金杖婆婆。

临近正午,天绍志幽幽醒来,四下打量,不禁心生疑窦,他记得自己先前身处一座破屋之内,却不知何时到了山洞,心中暗想:此山洞干净异常,寸草未见,看样子像是常有人打扫。缓缓站起,一时好奇,走出洞外。

没走几步,却绕至另一山洞,缓步而进,蓦一抬头,只听得他低叫一句:“老妖婆?”然后匆忙闪身洞外,只探出头来。

原来却是金杖婆婆聂贞盘膝坐于洞内,闭目凝神,真气运转,很明显是在疗伤。

他猛然想到这是一个除去聂贞的好机会,于是抽出随身短剑,轻步行去,剑刃对着聂贞慢慢逼近。

聂贞感应到杀气的来临时,急忙收了功力,眼眸乍然一亮。天绍志见此挥臂而刺,聂贞猝然回头,眼神凛冽,一撇嘴,伸掌而击,哐的打落短剑。旋身而起,落于一丈开外,龙头金杖遁地一响,冷笑道:“臭小子,想杀老身,你还不够资格,哼!”

“有声音,走!”一名玄衣女子挥过手,后面两名玄衣女子应声而来。

“金杖婆婆?想不到她竟然躲在这里!快去报告宫主!”一名玄衣女子匆匆离去。

但见龙头金杖横面一抡,劲风骤起,杖头锤向天绍志胸口,他的身体咚的撞到洞口的石壁,滚落下来,跌至地上,噗的喷出一血口来。聂贞怒目而视,横眉道:“哼!就让老身送你一程!”

聂贞此刻已是杀机顿起,她恨天倚剑夫妇,恨他们毁了月明圣教,更恨他们杀死自己的丈夫。之所以留着天绍志,无外乎是身体内患需要华山心法救治,但天绍志誓死不讲,还欲偷袭自己,令她无比恼怒,再也没了耐心。

飓风呼啸,聂贞两步跨前,龙头金杖直击天绍志腰身,天绍志连连翻身避闪,杖头顺着腰身连番打去,此刻若是天绍志稍微不慎,身子滚得慢些,就有可能被杖击中一招丧命。

聂贞心中恼怒,杖头向着天绍志的脑壳砸去,天绍志滚至石壁处连忙翻出双掌,猛地一握金杖,却被聂贞狠狠压下的力道所震慑,吃力无比,面部已然皱作一团,就要不济。

但听身后疾速剑气直刺要害而来,聂贞慌一转身,举杖翻身落于一丈开外避过两道锋芒剑气。

一名玄衣女子趁机扶起天绍志,另一名转身喝道:“哼!金杖婆婆,隐域宫正四处找你,没想不到你竟然躲在我们隐域宫的后山,难怪我们四处寻你不着,你太不将隐域宫放在眼里了,今天你跑不掉了!”

一名紫衣女子速速赶来,但见她约莫十八上下,双眸晶亮,娟姿秀丽,却正是隐域宫二小姐钟妙引。

龙头金杖顺着两名玄衣女子脸部一一击过,只听两声喊叫,玄衣女子被金杖刚猛的劲力击中,连连噗出一口血来,倒地而亡,龙头金杖落地一响,聂贞冷眼一笑,“不知死活!”

想着玄衣女子为自己而死,天绍志忙别过头,不忍相看。

“老妖婆,想不到你躲在这里?我今天一定不放过你,为我爹报仇!”钟妙引提剑一喝。

“哼!臭丫头,老身今天就送你去泉下见你的死鬼老爹。”龙头金杖震地一顿,聂贞杀意横起。

天绍志忍痛欲拦,却是晚了一步。

金杖虽有百斤,但在聂贞手里却如利剑般利索,力道之大,令人惊颤,如若武林高手与之较量,当然不在话下。而像钟妙引这般柔弱的女子面对金杖的袭击,根本无力招架,三两下便已败北。

钟妙引甚有骨气,愣是不肯服输,为报父仇她誓要杀死聂贞,完全没有考虑这样带来的后果。她长剑连连刺向聂贞要害,毫不留情,早已惹恼聂贞。

若说此前聂贞还有一点仁慈,觉得如此女子杀之可惜,欲放她一马,那此刻便是杀机俱露。

聂贞杖挡剑刃,暗运真气,劲力一甩,金杖接着猛霍腰身,钟妙引直感全身发麻,身子一个踉跄,闪身连连后退,天绍志已然发现大事不妙。说时迟,那时快,聂贞横杖直打钟妙引胸前要害而来,身如鬼魅,迅如闪电,这是必杀绝招,钟妙引绝对必死无疑。

天绍志不知何时赶来,一把推开钟妙引,挡在她的身前,龙头金杖便是重重的打在他的胸口,那一声真是轰天巨响,震霎了旁侧的钟妙引,“嗳!你怎么样?”她一把扶住吐出鲜血沉下身躯的天绍志。

天绍志冲着钟妙引凄凄一笑,闭上了双眼,他终于救了这位姑娘,那么他死而无憾了!

钟妙引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笑容,凄美的笑容,这一笑久久印在脑海,无法退去。他是她的恩人,这救命之恩她永生难忘,她一定要救他!

钟妙引摇着天绍志的身子,“嗳!你不要死啊!”

聂贞冷哼一声,“如此深情,我就做做好人,成全你们,送你们泉下相见!”飞起一掌,拍向钟妙引,却与一道掌力相持,来人内力深厚,聂贞身有重伤,还经过连番打斗,硬是被掌劲逼退数十步远。

看清来人,聂贞倏地纵身一跃,身形疾速飞离山洞,而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隐域宫宫主韩兮。

韩小绮就欲追出山洞,韩兮一把喝住:“救人要紧!”

“娘!绮姨!”钟妙引扶着略带昏迷的天绍志隐隐忧虑。

“志儿!”天绍茵冲向床边,却看到弟弟一脸苍白,面无血色,沉睡不醒,急急道:“怎么会这样?志儿!”

韩兮不禁感叹:“没想到聂贞身受重伤,我依然难胜于她!”

“他是为了救我,挡了金杖一下,没想到他这么重情重义。”钟妙引感念天绍志的救命之恩,只盯着昏睡的他语气哽咽。恍然惊醒,跑至韩兮跟前,“娘,你救救他,不然他会死的,娘!”

天绍茵就地一跪,“宫主,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它日绍茵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宫主大恩!”

“绍茵姑娘!令弟对妙引有救命之恩,我又怎会不知恩图报呢?”凝神片刻,韩兮说道:“刚才我为令弟把脉,发现他身上不仅有穿心丹的毒,又有五色毒药,加上他体内原本的万步断肠毒的余毒未清,如今又遭金杖一击,恐怕……”

天绍茵望着韩兮,语带恳求,“宫主,求你救救他?”

不平趁机道:“是呀!宫主,救救他吧!”

“其实令弟身上所中的穿心毒,我们倒是可以为他解毒,但他先前的万步断肠毒时间太久,恐怕难以清除,除非聂贞本人拿出解药……”韩兮瞅眼天绍茵,似有犹豫。

“我去找那个老妖婆!”天绍茵闻言提剑冲出门外。

清平与不平急忙追了出去。

“小绮,快去拦住她们!”韩兮暗暗叹气,好冲动的丫头。

钟妙引缓步行至床边,神色黯淡,面有忧色,蹲在床边抓起天绍志的手,“你不可以死!”头沉沉埋在他的身前。

韩兮神色一怔,似有一些明白,当下作出决定,安慰道:“娘不会让他死的!”

聂贞拄着金杖仓皇而行,若非经脉受损,需要长期借助隐域宫后山圣地的奇花异草疗伤,她此时断不会冒险来到隐域宫。

就在聂贞沉思逃命之际,突然一声:“聂教王,燕千云有礼了!”燕千云和天绍轩同时落地。

真是冤家路窄,如今她身受重伤,不是他们的对手,得找个脱身之法才行。聂贞正寻思间,天绍轩掷笛攻来,燕千云随后而至。

摺扇一展,燕千云袭向聂贞,扇面当头扫下,天绍轩则笛击金杖,聂贞当下心中一凛,无心恋战,就欲寻找机会摆脱。

燕千云看出聂贞招中有虚,志不在此,心中冷哼一声,招数加快,步步紧逼,毫不相让,步伐凌厉,幻步腾挪,身影眩目,扇子横来翻飞,看不真切,却招招逼视聂贞。

天绍轩一旁呼应于他,直逼得聂贞连连避闪,就要支持不住。

猛然一声大喊:“师傅,小玉来救你!”远处跑来一位女子,年约二十上下,一身绿衫,手持银丝软鞭,顺势一挥,天绍轩急忙跳身避过,长鞭打落地面,激起一层灰尘。

聂贞心中大喜,正暗自得意间,天绍茵持剑而来:“老妖婆,快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杀了你!”

聂贞大笑道:“怎么?那个臭小子命不久矣了?哈哈哈!”

燕千云伸臂拦住天绍茵,“聂教王,如若你肯拿出解药,千云答应你,恩怨一笔勾销。”

“哼!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小玉!”聂贞对绿衫女子一使眼色,武小玉立刻心领神会。

武小玉轻笑一声,扬起软鞭,对着天绍轩打去,长鞭力劲迅猛,霎时激起千层浪。

聂贞趁机一提金杖,砸向天绍茵,杖起风来,直冲死穴。燕千云疾速挪至聂贞身侧,扇打腋下,呼风临近,却是聂贞回了金杖,反击摺扇力劲。

武小玉鞭身一转,如银蛇掉头,更似旋风疾卷而来,鞭尾直对天绍茵,旁边的燕千云一把拉过天绍茵避至一边,软鞭愣是卷起了一抹细草。

天绍茵深望燕千云,略显闪神,“谢谢!”

聂贞趁此良机一掌拍过天绍茵背部,随着“啊!”的一声大叫,天绍茵背后呈现紫青色。

燕千云疾速扶住沉下的天绍茵,“绍茵姑娘?”

武小玉跟着又是一鞭,众人躲避之时,一阵烟气倏然飘来,原是武小玉那一鞭只是虚招,烟雾弥漫,似有毒气,天绍轩忙掩住口鼻,衣袖挥过。

燕千云则是匆忙用手掩起天绍茵的嘴,并将摺扇挡在她的面前,烟气散过,聂贞师徒已然不见踪迹。

天绍茵当即眼睛一闭,倒在燕千云身上,“绍茵姑娘?”

“茵儿?”天绍茵却是已经听不到大哥的呼唤。

“绍轩大哥?她怎么了?”清平急急而来。

“她中了金杖婆婆的九煞掌,事不宜迟,快扶她回去。”燕千云抱起天绍茵,匆匆而行。

聂贞坐在树下,狠喘粗气,武小玉一抱拳,“师傅,小玉来晚了,望师傅赎罪!”

“幸好你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燕千云跟那个小子确实不好对付。”

武小玉从怀里掏出一粒丹药,“师傅,弟子此去苏州,正巧苏神医在炼制丹药,听说此药可治百病,是疗伤圣品,弟子趁机偷了出来,师傅!”

聂贞拿过丹药,却是仔细望了一番,武小玉道:“没想到那个天倚剑也在那里,师傅,他大女儿手里还拿着天名剑,只怪弟子武功不济,所以匆匆回来告诉师傅。”

聂贞惊闻,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做得好!”

“谢师傅!”武小玉喜上眉梢。

“这几天我要闭关,你让上官去一趟月明教,把这件事告诉教主,也好让她早作防范!”

“弟子遵命!”

宫主韩兮经不住女儿钟妙引的苦苦哀求,将隐域宫不外传的绝学幻影神功输到了天绍志体内,慢慢地令他有所起色,缓缓睁开双眼,钟妙引不禁一喜,“你醒了?”

“这里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我了?刚刚你还救了我一命,我叫钟妙引,这里是隐域宫。”钟妙引走到韩兮身边,“这位就是我娘,是她打退金杖老妖救你回来的。”

天绍志闷头一想,脑海乍然而起金杖那猛烈一击,不觉胸口剧痛,下意识的按了按,回身道:“多谢宫主救命之恩!”

“少侠不必如此。你救了小女妙引,我还没有谢过少侠呢!况且我只是暂时保住少侠一命。”

钟妙引一惊:“娘,你是说连你也束手无策?”

天绍志淡然一笑,道:“其实在下能够多活几天,已经是万幸了,生死由命!”

“娘,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韩兮负手而立,叹口气道:“办法到不是没有,刚才我以幻影神功2成功力救你,但可惜此功我尚未练成,如果少侠能够修炼幻影神功,不但可以救你一命,而且还可以增进武功,成为当世高手,不过你非我宫内之人,此功一向从不外传……”

钟妙引几乎立马闪现一个想法,盈盈一跪,“娘,女儿愿嫁天少侠,这样少侠便是我宫内之人,可以修炼幻影神功?”

此话一出,惊诧韩兮,“你考虑清楚了?”钟妙引点头,毫不犹豫。

她认为有人愿意不顾性命救了她,那她为他做点事又有何妨?她脑海里闪现那个片段:山洞里金杖婆婆飞来一杖,几乎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之时,他突然上前推过自己,挡在她的身前,那把金杖则重重的打在他的胸口。她忍不住偷偷的看向天绍志,猛然发现他明眸皓齿,眉目清秀,不禁脸色一红,暗暗一笑。

天绍志一甩惊诧之情,虽有感动,但也不想因此误了她的一生,忙推辞道:“多谢姑娘一番好意,此事万万不可!”

钟妙引神情黯然,韩兮道:“你不喜欢妙引?还是你心中已有人选?”

“不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只怕配不上姑娘?”

“哈哈哈!少侠过谦了?既然你未娶,妙引又未嫁,今日此事就这么定了吧?”韩兮满是赞许的点点头。

天绍志愣头一沉,瞥眼那位紫衣女子,当初他是报着必死之心,想着自己身重剧毒,迟早要死,何况那位姑娘年纪轻轻,家仆皆因救了自己白白丧命,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她的大好年华就此逝去。但却没想到因祸得福,这是不是命里注定?突然有位姑娘以身相救,想着此后她便是自己的妻子,他眼神不自觉的瞅过钟妙引,不想却与她四目相对。

韩小绮忽然进来,“宫主,不好了,绍茵姑娘她……”

燕千云抱着昏迷的天绍茵匆匆进来,韩小绮慌忙叫道:“快扶她坐下!”

天绍轩随后而至,“志儿!”“大哥!”兄弟见面,甚感意外,却是有喜有忧。

“二姐怎么了?”

燕千云将怀里女子放下,翻身于后,开始输功给她,良久才起身建议:“她中了九煞掌,此掌威力惊人,除了聂贞自己外,就只有我师父一眉老人可以化解。”他回头一拍天绍轩肩膀,“倘若你信的过我,我打算带她去找家师,一路上需用元心大法不断为她疗伤,虽然此去路途遥远,不过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她的。”

“我陪你一起去?”

燕千云略一低头,“家师有个习惯,一向不喜与外人来往,所以……”

“那茵儿就交给你了!”

没过几天,清平、不平也纷纷请辞,离开大理。

天绍志则在宫主韩兮在授意下,开始修炼幻影神功,伤势渐有好转,钟妙引却是时常看他,起先两人多少有些尴尬,但多日相处之下,感情也日渐增长。

第八章 巧遇(上)

云带着伤重的绍茵一路前行,每隔两天,便用元心大法替她疗伤。

起先还好,但是后来绍茵伤势复发次数与日剧增,一天要耗去自己许多内力,渐渐地他有些体力不支。

本来可以撇下她,自己离去,可他觉得那样实在有违男儿本色,何况离开大理时,是他亲口承诺天绍轩,一定会治好他的妹妹,他自问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但还不至于如此没有人性,见死不救,那样的失信于天绍轩。

他从小就没有朋友,难得碰到如此投机的知己好友,就更不会令他失望。

因此他坚持了下来,只是每次疗伤过后,他都需要抽时间自行疗伤,此刻运功过后,坐在自己房里,猛然一摸身上,他恍然一悟,随身取出一个小药瓶。

那是临走之时,师傅一眉老人送给他的,虽不是圣药,但对治愈内伤非常有效,仰头服下一颗,走下床。

拿起摺扇,注视许久,扇上突然出现了女子的身影,正对着他嫣然而笑,原来这女子正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天绍茵。

虽然她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但是说话直截了当,从不遮遮掩掩,能辨是非黑白,从没有因为自己是月明教的一份子而看不起他。

想起来这几次替她疗伤情景,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她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时她对自己一笑,而他竟然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究竟为什么呢?燕千云百思不得其解。

燕千云摇摇头,撇开纷乱的思绪,展开摺扇,一摸胸口,发现舒缓了许多,那药还真是有用,他随意一笑。

突然一阵喊叫声传来,他大惊失色,瞪时立起身子,夺步而出。

“绍茵姑娘,你的伤又发作了?”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子面容惨白,燕千云二话不说扶起她,前后坐定,双掌伸出,开始运气于她的背部疗伤。

数刻之后,女子的脸上稍微有所好转,也不再似先前那么难受,她舒缓神情侧目对燕千云谢道:“燕大哥,连日来谢谢你一路照顾,我不知道怎么报答?”

她从小很少走动江湖,从没遇到男子对自己这般悉心照顾,想到一天发作好几次的伤痛,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他竟然都能力挺下来坚持为自己疗伤,而他们不过匆匆见过两面而已。这令绍茵感动不已。

燕千云收了掌力,起身道:“姑娘不必客气,你放心吧!我答应过你大哥照顾你,就一定会带你见到家师治好你!”他走到她的身侧,止住脚步。

“你让我不必客气,何以燕大哥还诸多顾忌?你叫我绍茵就可以了。”她淡淡一笑,抬眸瞅着燕千云。

继而缓缓站起,慢慢地走向桌边,因为她想坐下和燕千云好好畅谈一番,人生能有如此男子舍命救助相见不过数面之缘的人,真真难能可贵,何况面前的男子长相不凡,绝非一般俗世之人,而她不过一介妙龄女子,正值青春年少,又岂会没有感觉呢?

想至此,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伤还没好,怎么就想起这个?人家不一定有这个意思,不过是受大哥所托而已。

她手抚桌面,却不知为何突然失去重心,身体沉了下去,头还在桌面碰了一下,可能是想事情太入神了吧?

这一碰,却不清,有些疼痛,她失声叫了出来。

“嗳!怎么样?”有人扶住了自己,竟然就是他,蓦然抬头迎上他关切的目光,眼神迷离,她定睛望着他,他却匆忙收回目光。她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旋即应道:“哦!没事,谢谢!”随身坐了下来。

立着的燕千云突觉血气不顺,胸口憋闷,有些眩晕,额头上猛然渗出大滴汗珠,他心知不妙,却不想让她看到,于是倏地转过身背对她道:“绍茵,你伤势没好,先休息会吧,我不打扰了!”旋身而走,步伐甚快,三两步就走出屋外。

绍茵一向粗心,此刻却感到事情的不妙,于是撑着身子跟了出去。

疾步回到自己房间,燕千云立刻关上房门,盘膝而坐,平伸双臂,掌心相对运气疗伤,不料内力失调,难以控制,嘴里喷出大口鲜血,他急忙再次运气护住心脉。

约莫过了些许时辰,感觉稍稍好转一些,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服了颗调制内伤的药丸,下床走到桌边拿起那把从不离身的摺扇。

也是他自然反应,因此来到绍茵房里,可却看到房间空空如也,她去哪儿了?深感不妙,脱口道:“绍茵?”她伤势没好,不能就这么走了,她怎么能走呢?燕千云慌乱不已,连忙追去。

而绍茵拄着根短短的木棍,拖着步伐艰难的疾步而行,嘴唇发青,脸色憔悴不堪,步履大大不稳。

“绍茵!绍茵……”燕千云四处张望,心急如焚。

绍茵回头一望,转身急走,也许太过着急的欲躲过他的目光,猛然间被块石头绊倒,“啊!”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燕千云听到声音,疾速赶来,“绍茵?”双手即刻扶起她,“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你的伤还没有好,打算去哪儿?”

绍茵侧过头,不愿正视他的双眼,因为那双眼令她很不舍,“燕大哥为了救我,消耗太多功力,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你应该已经深受重伤……”

“原来你看到了!”燕千云没有想到自己的极力掩饰依然能让她发现,有些意外。确实连日来为了救她自己虚耗太多内力,他也为此担心,前面路途遥远,真的怕会有负绍轩所托。

“燕大哥,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你,再长此下去,你的性命堪虞,所以我……打算离开,我们萍水相逢,你能这么照顾我,我很感激。”她背过燕千云说着,眼里是多么不舍,可是她又怎么能那么自私呢?

“你要走?”听到她要走,燕千云有些莫名的慌乱,内心极度焦躁起来,心想:她要走?如果她走了,那我该何去何从?想到此,猛然觉得心里空空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绍茵点点头,故作轻松的淡然一笑,“其实我已经打扰多日,是时候离开了!燕大哥,告辞了,后会有期!”说完她转过身,拄着木棍离去。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燕千云感到很失落,愣了半响,抬眼间,女子已经走出数步之远,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留下来!’终于他冲着那抹身影喊道:“等等。”前方女子止住脚步,停了下来,却依旧背着他。燕千云跑上前来,“你不能走,我不能让你这样离开,很危险,我不放心。”

她苦笑两下,微侧下头,“燕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你保重!”然后就走。

燕千云一急,脱口道:“绍茵,可否为了我留下?让我照顾你!”

“燕大哥?”似有惊诧,似有感动,似有意外,她回过头瞅着燕千云。

燕千云感到有股力量支持着自己,于是跨前,盯着她道:“我自小跟着师傅长大,不知人间情为何物,但是遇到你……,还有这么久以来我们的相处,难道我的心意你不明白?”

绍茵看到他眼眸里的真诚,他在等待自己的答复,这样情深意重的人怎能不令她感动?怎能不令她心动?燕千云疾步上前,凝视着她,“给我个机会照顾你,嗯?”

沉思良久,绍茵重重的点头,带过一抹微笑。

燕千云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凝视她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我们快点赶路,找到师傅就没事了,嗯?”

绍茵自然的靠在他的肩上点点头。

且说隐域宫内,绍志一直专心修炼幻影神功,几日下来,宫内的人都视他为隐域宫的一份子,而那里弟子皆是女子,有时他自己也觉得难也承受她们的深情厚谊,因此常常躲在一边练功,一到时辰,妙引就会端着饭菜亲自看她。这会儿正要收功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吃饭了!”

绍志闭着眼睛也知是妙引走来了,于是点点头,收了功力,走至跟前,仍然不忘感谢之言:“麻烦你了,这些日子都是你照顾我!”一转身坐了下来。

妙引盈盈一笑,答道:“照顾你是应该的嘛!”回眸间,瞅着一盘饭菜道:“特地让人仿照你们长安的口味做的,你尝尝看。”顺手递给他一双筷子。看着他吃完一口,急急问道:“怎么样?”看着她一双眼睛一顺不顺的盯着自己,等待答案,绍志不免泛起几分捉弄之意,掩嘴猛烈的咳了起来,妙引见状,忙伸手拍拍他的背,急切道:“怎么了?”他猛地低头一呕,妙引不解的问:“是菜有问题?”旋即一怒,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还说是什么厨神?居然骗我,看我不斩掉他的手?”于是自己半信半疑的试着尝了一口,当下道:“没有问题呀?”疑惑的抬眼看看他,见掩嘴讪笑,方知上当,“你骗我?混蛋!”

妙引立时伸手抓向他,绍志一个机灵站起来,迅速跑开,逗弄道:“逗你玩的!”

妙引绕过桌子,追向他,“哼!我饶不了你,你站住!”两人围着桌子跑来跑去互相打闹。

离开大理去往苏州的途中,绍轩觉得有些疲倦,准备找间客栈住下,行至客栈门口,突然一个声音自身后叫住他:“绍轩!”

“梅姨?你怎么在这?”回头看到手持长剑的梅剑注视着他,梅、蓝、青、紫中梅剑年龄最大,经历也比较丰富。

“进去再说!”两人来到客栈房间,梅剑放下那把长剑,坐下说道:“我与青剑一直在飞云山庄打探郑氏父女下落,听说主人出事,就赶去苏神医那儿。”绍轩为梅剑斟了杯茶,梅剑喝了一口续道:“路中遇到了无尚真人与绍琪他们,本来苏神医提炼了一颗丹药,据苏神医说是疗伤圣品,可以减轻主人痛苦,尽快治疗伤势,没想到在前一天晚上……”

“出什么事了”绍轩急忙问道。

梅剑慢慢地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

那天晚上,武小玉偷偷潜到苏神医的炼丹房,趁着四下无人,拿出丹药,藏在怀里,偷偷一笑。

丹房外巡视的两位仆人匆匆回来,发觉有异,大喊一声:“谁?来人呐,有贼呀!”

武小玉本想再看看还有什么良药,听到这声大喊,心中一惊,就欲离开,没想到丹房外两位仆人当即就冲了进来,武小玉一挥长鞭,两位巡视仆人被长鞭摔得老远,武小玉一声蔑笑,冲出丹房。来到院落,梅剑与青剑挡住她的去路,不一会儿又跟来一帮下人。武小玉慢慢退后,长鞭再次一挥,并趁机伸手一晃,撒出五色剧毒,趁乱跑了出去,来至一处房外,听到有人说话,便趴在窗外倾听。

屋内无星对绍琪说道:“就因为这把天名剑,爹也死了,这个仇非报不可,绍琪,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绍琪摇摇头,走进沈无星,“我们是夫妻,分什么彼此呢?今后天涯海角我们一起浪迹江湖,重建沈家!”

“天名剑?”窗外武小玉一声失笑。

“谁?”无星听到动静拿着天名剑疾速跑出来,却只看到窗外树叶在晃动,武小玉早已逃之夭夭。

第二天,天倚剑就提出要离开苏府,苏神医再三阻拦,天倚剑说道:“苏神医,在下在此行踪已经败露,如若在留在这里,恐怕会连累苏府,我与裳儿商量过了,打算找处隐蔽之地安心疗伤。”李裳也对苏神医点点头。

“既然如此,此药你们带着,早晚各服一粒,对你伤势大有帮助。”苏神医从衣内拿出一个小药瓶交给天倚剑,转过身走了几步,叹道:“唉!本来昨晚的药是我最新炼制的疗伤圣品,没想到被人偷去!”

“苏神医不必如此介怀,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沈无星回头,看看天倚剑夫妇,“爹,我们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了,琪儿身体不好,你好好照顾她,有娘陪着你爹就行了!”李裳扶着天倚剑,然后看看青剑,略一思索,“青剑,你陪着绍琪吧,如今月明教对天名剑虎视眈眈,我有些不放心!”

“这样吧,绍琪你们随我去玉华山吧,一路上有我照顾你们,倚剑你们也放心一点。”一直垂手站在一边的无尚真人突然说道。

梅剑喝了口茶,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后来我有些不放心你和志儿他们,就来找你们了,刚巧就碰到了你。”

绍轩也坐到了对面,拿起笛子,敲敲手掌,不作言语。

梅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说道:“绍轩,此处距飞云山庄不远,不妨我们今夜再去打探一番?”绍轩微微点头。

夜更时分,绍轩与梅剑两人同去飞云山庄,由于飞云山庄比较大,绍轩从后山去往飞云山庄,梅剑则从前面悄悄潜入飞云山庄,没想到她却打听到一惊人消息。

飞云山庄后山,绍轩正欲跨步向前时,突然前面一声吵闹,绍轩纵身一跃,跳至一棵树上。这时就见到一位年约二十二岁的女子匆匆跑来,后面追来一帮人,各个凶神恶煞,提刀拿剑的都有,女子好像负了重伤,淡绿色的衣裙上还有血渍,即使这样也掩藏不住她满头青丝下的明亮眼睛,秀丽容貌,此刻她匆匆而行,不时还回头张望。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凶神恶煞,一直在喊:“别跑,站住!”就要追至跟前,绍轩轻轻一跳,落了下来。

女子由于太过慌张,看也没看,于是一头撞在绍轩怀里,“啊!”她抬头看了看绍轩,警惕的问道:“你是谁?”旋即拔出剑,指着绍轩。

绍轩正欲回答,不料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其中有人喊道:“哼哼!看你这次往哪儿跑?跟我们回去见庄主!”

女子拿着剑,指着众人,怒不可遏的说道:“休想,今天除非你们杀了我,不然它朝一日,我郑明飞会回来讨个公道!”

“口出狂言,看招!”众人纷纷提剑杀向那名女子。

一边的绍轩听见‘郑明飞’几个字时,心中大喜,他立马飞身一跃,拖笛于手,跳入圈中,一一扫向众人剑刃,力道猛烈,速度极快。那些人未见招式,只觉手臂一阵发麻,剑也脱离手中,纷纷掉在地上,还未回神间,脸上被人猛烈一击,人顿时飞出老远,各个趴在地上哀叫连连。绍轩转身一把扶过就要晕倒的女子,叫道:“姑娘!明飞?”

回到客栈,梅剑还没有回来,绍轩为郑明飞输过内力,扶她睡下。第二天,店小二拿来一封信,绍轩打开一看,信是这样写的:

昨夜飞云山庄,听到消息,月明教派人追杀绍琪他们,誓要夺回天名剑,见你未归,就先行一步。落款梅剑。

回到房里,绍轩怎么也静不下心,他看了看床上的郑明飞,心里很好奇,她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呢?随手拿出那根竹笛,他巧妙地伸手一拉,笛子又伸出一半多长,转过看看,上面赫然写着‘郑明飞’三个大字。

那边醒来的明飞看到绍轩手里的笛子,也从身上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笛子,她也轻轻一拉,笛子同样多出了一半长,上面写着‘天绍轩’三个大字,明飞心想,难道他是……,“你怎么会有跟我一样的笛子?”明飞问道。

听到有人问自己,绍轩收回走神的思绪,看到明飞拿着一样的笛子看着自己,走了过去,拿起明飞的笛子看了看,面露一笑,立时问道:“你是郑明飞?你爹是不是郑松昭?”

“你是……”明飞一脸疑惑。

“我是天绍轩,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你们,没想到你们真的在飞云山庄!”绍轩情绪激动,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

“绍轩?你就是我指腹为婚的相公?”明飞很意外,她瞪时掀开被子,走下床,绍轩扶了扶她,明飞转过身看着绍轩叹道:“想不到我还有机会看到你?居然是如此狼狈!”她低头看看有些落魄的自己。

“不管怎样,我们总算见面了。明飞,这些年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杳无音讯?”绍轩扶着明飞坐下。

想起往事明飞不免悲从中来,瞅眼绍轩,回忆道:“二十年前,爹突然接到山庄来报,师公去世了,于是便匆匆赶了回来。办完师公丧事没多久,我师叔,就是现在飞云山庄的庄主刘延廷设计骗了我爹,逼问他要师公留下来的武功秘籍,爹不肯说,就被软禁了20年。”她情绪失控,激动万分,言辞也颇显激愤。

“既然你们在山庄里,刘延廷又是你师叔,那为什么会没人听过你爹名讳?以致我们查无结果。”绍轩接着问道。

只见明飞握紧拳头,狠狠一锤桌面,道:“原先山庄里向着爹的人都被他杀了,附近认识爹的人全部被他收买,我从小跟着娘,他从来不让我们外出,就是练武功,也是娘偷偷的让我背熟秘籍,没人的时候偷练的。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垂帘我娘,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万幸了。”想起每次刘延廷对他娘动手动脚,自己在山庄里被刘延廷的儿女欺负,忍气吞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起身走了两步,复坐下道:“我一直都想练好武功,救出爹和娘,没想到娘她等不到这一天,就……”她语气哽咽,激动悲鸣。

晚上她是打算到密室救出她爹,一家三口逃出山庄。经过几次查探,她已经熟悉了去密室的地方,到了密室,熟练地打晕守卫,拿出钥匙走了进去,“爹?”以前她娘带自己来过这里,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郑松昭。

“明飞?是明飞?”郑松昭满脸沧桑,蓬头垢面的。

“是我,爹,我来救你出去。”明飞解开沉重的铁链,一拉郑松昭就欲出去。

“等等!”郑松昭拿出一只竹子做的笛子,交给她,“明飞,这个给你,爹很惭愧,误了你的终身大事,让你和你娘受了那么多苦!”郑松昭将笛子轻轻一拉,笛子伸出来了一段,他交给明飞。

明飞看到有上面的三个字‘天绍轩’,郑松昭又说道:“你娘一定告诉过你,在你小时候爹为你指腹为婚的事情,他就是天绍轩,倘若我们不能一起出去,你记住一定去长安终南山裳剑楼找天倚剑夫妇,你把这只笛子拿给他们,他们就知道了,以后有他们照顾你,爹也放心。”长期关在这个地方,郑松昭总觉得没这么顺利逃出去,自己命是小,决不能让女儿白白的在这里耗费青春,受尽苦难。

“爹,我知道了,我们快走吧,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明飞搀过郑松昭离开密室。

两人走到后花园,突然冲出大帮人来,“哈哈哈哈!师兄,你以为仅凭那个丫头就能救你们出去,真是痴心妄想。”刘延廷一摆手,立马有人带着一位妇人来至跟前,那妇人被人用刀隔着脖子,性命危在旦夕,但却并无恐惧之色,只是看着郑松昭有些不舍。

“夫人?”郑松昭对着妇人叫道,眼里有些惊讶。

“娘?你这卑鄙小人,放了我娘。”郑明飞已经拔出剑准备杀向刘延廷了。

“不要啊!明飞、相公你们快走,别管我!”妇人急急止住他们,劝道。

“啪!”刘延廷一巴掌打了过去,“贱人,这些年我对你这么好,连你们生的孽种我都没有计较,到现在你还想着他,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他?”

妇人看着他,突然狂笑起来,随即瞪着刘延廷骂道:“你欺师灭祖,害我夫君,强占兄妻,卑鄙下流,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以泄此恨!”

“啪!”又是一掌扇过,妇人脸上立时出现了几个红印子,“你这贱人!”

“夫人!”郑松昭看着妻子,幽幽不忍。

“不准打我娘!”郑明飞怒斥道。

“哼!打她又怎么样?”一位十八上下的女子说道,此女子长相平凡,穿戴华丽,一脸傲气,她瞅了瞅明飞,道:“你娘下贱,勾引我爹,你也下贱,勾引我哥,哼!”

“刘芳华!你……”明飞气愤难平,郑松昭一把拉过明飞。

“芳华,住口!”刘延廷呵斥住刘芳华,刘芳华立刻缄默不语。

“郑明飞,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抬举!”说话的是位与明飞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男子,一脸狂傲。

“怎么?刘子楚,你还喜欢这个贱丫头?眼光到是挺特别啊?”刘芳华对刘子楚一脸鄙夷之色。

“哼!怎么说我也是你哥,不要没大没小!”刘子楚瞪着刘芳华,有些底气不足,从小他就惹不过这个妹妹,每次吵架斗嘴都是刘芳华赢得,难怪每次她都直呼他的名讳,而他却是毫无办法。

“哼!”刘芳华看了眼自己的哥哥,仰头一声冷哼。

刘子楚看向郑明飞,走了过来,明飞一气,什么也顾上,持剑就刺了过去,刘子楚没有防备,剑刃顺着肩部划了过去,顿时血流如注,他大叫起来,一挥手,“给我抓住她!”

刘芳华第一个冲了上来,“贱丫头,今天杀了你!”众人纷纷举剑冲向明飞,明飞跨前几步,挥剑一阵横扫,几名弟子被击慢慢后退,明飞没有犹豫,立身而前,持剑竖砍、斜劈,步步为进,顷刻间周围‘叮叮铮铮’之声荡于黑夜。

刘延廷狰狞一笑,拿着利剑逼至妇人脖颈,冲郑松昭大喊:“怎么样?师兄,你以为可以逃的掉吗?哈哈哈!就凭你跟那个丫头?太天真了,抓住他们!”刘延廷眼光一扫身边的弟子。

“明飞,相公,你们快跑!”妇人眼见女儿被人打得伤痕累累,丈夫又命在旦夕,她头微微一伸,脖子出现了一道裂痕,刘延廷只觉拿短剑的手有些重,看到那位妇人就那样死了,他心里惊了一下,本想吓吓郑松昭的,没想到她真的死了。

“夫人!”

“娘!”

郑松昭看到爱妻惨死,伤心之下没了反抗,失手被擒。

一边的明飞匆忙虚晃一招,击开剑阵,跑了出去。刘芳华对着庄里的弟子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真是群笨蛋!”

“就是这样,后来我就碰到了你!幸好有你,不然明飞可能永远都会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明飞又拿起那只笛子看了看,真是天意,她正要找他,他就出现了。

绍轩把笛子拿至明飞跟前,两只笛子放在一起正好凑成一对,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看着笛子,“明飞,放心吧,以后有我,谁也不会欺负你,等你伤好一点,我陪你去飞云山庄救郑世伯!”明飞看着绍轩欣慰的点了点头。

第九章 巧遇(下)

有没有酒?快给我拿酒来!”

“来了来了!”随着店小二匆忙的脚步声,一位年方二十的男子趴于桌上,酒气晕晕,不过样貌却是异常秀气,眼眸好似黑暗中的一团荧光,亮丽非凡,身形消瘦,一袭银白长衫恍若银河坠月慑人,略显暗淡的眼神摇着一个空酒壶,一脸颓废之态,颇有些凄凄苍然,惹人怜惜。

“苏公子,你的酒!”店小二谦卑的放下酒壶,对年轻男子躬腰一笑,就欲离去。

“你这里有没有漂亮的姑娘,找一个来,让我解解闷!”男子叫住店小二,看也没有看他,拿起酒壶就开始猛喝。

“姑娘?苏公子,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本店只是吃、喝、留宿之所呀?”店小二瞥了眼男子,有些无奈。

“这样呀!那好,本公子去别家找去!”男子似醉非醉,拿起酒壶摇摇晃晃走下楼去。突然一阵香气扑鼻,他抬头看到一位抱着琵琶的年轻女子迎面走来,他立刻飞快上前的抓住女子的胳膊。

“呀!你干什么?放开我!”女子厌恶的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她不禁怒不可遏,“放开我!”

男子拿着酒壶指着女子说道:“你……你来陪本公子喝酒,以后有我,也不必如此辛苦到处卖艺,嗯?”男子一拉女子的手,就欲上楼。

女子大力一甩,摆脱他的手,一抱自己的琵琶,瞪着他道:“对不起,我只是卖艺的,不懂喝酒,如果公子要找人陪,还是去醉香楼比较好,那里姑娘多的是!”说完绕过男子准备上楼,楼上还有客人等着她弹奏呢。她可没工夫在这儿瞎磨蹭。

男子有些恼怒,大手使劲一拽,拉起女子走下楼,“放开我,放开我!”女子空出一手使劲的打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男子仍然无动于衷,轻蔑的一笑,拉过她走到楼下一张桌子跟前,拿起酒就欲灌给女子。

店小二慌忙跑来,“苏公子,使不得呀?”

“你走开!”酒撒了女子一身,男子哈哈大笑。

店小二一脸慌张,上前拦住男子,却被一把推开,女子此刻哭哭闹闹的,抱着她的琵琶就欲转身离去,男子准备拉住女子之时,一把利剑“嗖!”的搭在他的左肩,“放开她!”

“多谢姑娘!”抱着她的琵琶,卖艺女子匆匆离去。

循着剑的方向,男子回头,却惊讶看到一位容貌清秀、灵气十足的女子一脸怒目瞪着他,他眼前一亮,惊为天人,呆愣半响,他望着女子晶莹的眼眸,清澈如水,长裙飘飘,面容秀丽,于是慢慢的转过身,直直的瞅着女子,顾不得肩上摇晃的剑刃,伸出左手探向女子的面额。

面对男子如此的举动,绍青惊呆了,猛然回过神来,“啪!”地一巴掌打了过去,“无耻!”绍青转身就走。

男子轻轻一笑,匆忙追上绍青,挡住她的去路,“姑娘,在下苏乔!敢问姑娘芳名?”苏乔一礼过后,抬头深情的看着绍青。

“不必了,我有事,请让开!”

“哼!”苏乔一声冷哼,撇撇嘴,一掌袭来,绍青赶忙提剑一挡。

苏乔翻掌而击,直至绍青肩部,绍青身子微微一侧,巧妙地避开,两人身形晃动间,逐渐步至大街,围观人群渐渐增多,直瞅着他们一阵窃语,也似有击掌吆喝之声。

几招过后,苏乔心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丫头,苏州府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正寻思间,绍青突然剑锋一转,劈向他的左肩,他急忙双掌伸出夹住剑刃,有几丝血渍顺着剑刃流了出来,绍青趁机抬腿踢去,苏乔赶忙松开双手,纵身一跳巧妙避开。

两人僵持数招难分高下,苏乔渐有不耐,猛然旋身一跳,落于圈外,斥道:“算了,今天到此为止!”转身冷目而去。

剑归入鞘,绍青瞪眼苏乔的背影,抿笑离开。

暗处角一位年轻男子缓缓走出,对着绍青离去方向,殷殷一笑。

苏乔懊恼的穿过庭院,回到苏府。经过大厅时,苏神医正好刚刚送走一位病人,苏乔鄙夷的看了一眼苏神医,转身即走。

“乔儿,你去哪儿了?”苏神医一把喝住苏乔,慢慢的走了过来。

“哼!”苏乔只是眼光扫了一眼苏神医,撇下一句:“你没资格管我!”然后一甩衣袖径直离去。

苏神医只是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绍青得知父母安然无恙,正自心中欣慰,却猛然间停下脚步,此刻苏州城外暗处略有声响,“谁?”草丛中没有动静,她眼珠警惕打个转,“不要藏头露尾,出来!”

“三姑娘果然机警过人,在下佩服!”循声而望,年轻男子缓步行出。

他那一双炯炯大眼阴霾不俗,仿若星星之河坠入凡间闪亮而晶莹,眉浓而不淡恰到好处,面如朗月,又似浩瀚之洋,只那一抹鬼魅的笑意足以颠倒众生。

绍青对他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说话间她已然准备拔剑。

他笑笑道:“在下赵铭希!”

“玄天门?”这赵姓几乎是下意识的令她脱口而出。

“不错!”赵铭希笑道:“我正是玄天二主!”

绍青震了一下,听闻玄天门人历来以赵姓为多,她也是抱着试探的心情随口问了一句,却想没到他竟然是二主赵铭希,这下心里自然多了一份提防,看他慢慢靠近,绍青持剑一挡,警惕心四起。

赵铭希狡黠的一笑,止步道:“三姑娘怎么如此怕我?上次蜀国宫中我们早已见过面,在下也并无恶意!”见到绍青仍然步步后退,一脸肃容,随即叹道:“可能你对我并无印象,不过没有关系,我只要你知道铭希已经仰慕姑娘已久即可!”

蜀国皇宫之事赵铭希可谓记忆犹新,仿佛尽在眼前一般,随安思谦无意混入皇宫,只为见识一番,却不想遇到了一见倾心之人。她那翩翩舞姿,美目盼盼,巧笑嫣然,令他惊诧万分,终生难忘,夜色之下,窥得她大步走出宫苑,那时候,他的双脚就开始不由自主的紧紧跟随她了。

“一路上跟着我的人是你?”绍青恍然顿悟,脸色微微一变:“一路住宿是你安排的?”

她只记得一路上每家店主都宣称有人为她付过住食,当时很觉奇怪,可店家死也不肯说出是谁。

“姑娘,那位客官说了,如果我告诉你,就杀我全家呀!我上有老下有小,姑娘,饶了我吧!”她至今记得那店家诚惶诚恐的模样,瑟瑟发抖,她万万没有料到那一家老小真的会死于非命。

“这只是小意思,不足挂齿!”赵铭希自得一笑,悠悠而动,“自从上次一别,在下对三姑娘久久无法忘怀,未免惊扰你,我只好一路护送,找寻适当时机,如今既然话已说开,我的心意你也知晓,凭我玄天二主身份,我想令师也不会反对你我二人这门亲事吧?”他上前两步,一手伸向绍青的下颚。

绍青侧身一闪,鄙夷一笑,讥讽道:“哼!那你可有问过本姑娘到底愿不愿意?”

赵铭希撇嘴一笑,诡异之极,悄声伸手一爪疾速抓向绍青,见她躲过,又飞剑而刺,剑招乃上乘之法,剑刃却只对着她的肩部而行,虽是游刃而走,却无奇效,很快的两剑相撞,不断而击,劈闪腾挪。

赵铭希利剑制住绍青,余下一手趁机直抓臂腕,“三姑娘还是不要反抗,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一定好好对你!”

“休想!”绍青寒眉一怒,猛一缩手,击开利剑。

赵铭希一声冷笑,“这可由不得你!”力劲加大,剑法急攻而至,掌若闪电,迅而猛,再也不是先前的柔弱慢拍,爪若鬼影,连连攻去,掌心疾速翻过,自肩而下,唰的移至手腕,乍然一握,绍青顿觉臂上无力,痛叫出声。

赵铭希狞狞一笑,立正身形,“我不想这么对你,只要你肯……”话音未完,绍青长剑急砍而来,直击手臂,他忙松开手,持剑挡过,怒道:“那就不要怪我!”

当赵铭希剑扫足下之时,绍青轻轻一跳,趁机一剑刺向他的眉心,借着赵铭希挡剑空挡,用劲击出一掌,赵铭希接过之后,却不想将她震后了数丈之远,刚要追出之际,就见她快速旋了身子,猛然跃起匆匆飘离,原来那一掌她并没有使出多少真气,故意引他出掌,好找机会逃脱,他不禁后悔万分。

“三姑娘,三姑娘!”大惊之下,赵铭希纵身飞起,直追着那道倩影而去。

当绍青抬头看到城楼上大大的‘杭州’二字时,慢慢回头,没有见到赵铭希追来,这才放慢脚步走进城内,穿过人流如梭的大街,走过一座座小桥,放眼望去,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她不禁想起白居易的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再次走上一座小桥,望着桥下的清澈的流水,绍青顿时觉得心情舒畅,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桥上有卖画的,有卖冰糖葫芦的……,站在桥边的绍青回过头,一一看着这些川流不息的人群,内心不禁感叹,吴越国人民的安宁生活,繁荣景象。

慢慢的从桥上走过,眼光扒开人群,却看到前方柳枫的身影,一时之间愣了一响,‘跟在柳枫身边的不是乌南吗?’她神色一变,匆忙跟了过去。

绍青看到柳枫跟乌南进了一座酒楼,她抬眼看了看,‘楼外楼’的招牌映在眼前。一位店小二嬉笑着跑来,“嗳!姑娘,请进请进!”

走进楼外楼,绍青看来看去,却不入座,店小二就奇怪的问道:“姑娘是找人还是……?”

“我找人!”

那边的柳枫对着乌南说道:“我们来此已有数日,没有查到蛛丝马迹,这样吧,今晚我再探一次相府,如若还是没有异样,我们便离开此地……”柳枫顺着乌南眼光看去,却从细微的门缝看到刚刚经过的绍青,只见乌南脸色大变。柳枫当即冷冷一笑,道:“怎么?你们有仇?”

“公子救我?”乌南眼睛巴巴的望着柳枫。

“你先行一步,外面等我!”柳枫顺着窗户瞅到乌南走出楼外楼,旋而冲绍青背影淡然一笑。

一圈下来,没有乌南踪迹,绍青不免有些懊恼,顺势挨着楼上扶手一靠,凝神沉思,那往事猛然跃入眼前:

两年前的一天,绍青路过晋阳,打算顺道看看师姐柯应儿,到了一处茅草屋,她惊喜的喊道:“师姐,师姐!”没有人应,复又叫道:“师姐,你在吗?”还是没有人应。

走进屋内,到处一片狼藉,纪永一人缩在角落,披头散发,一脸憔悴,看到绍青,立刻疯了一般上前抓着绍青衣袖,“应儿?你回来了?”,看清绍青后,纪永失望的放开,自言自语道:“不是应儿,不是应儿!”失魂落魄走到角落,又无精打采的坐了下来。

“纪大哥?你怎么如此模样?师姐呢?”绍青走到纪永身边,环顾四周诧异的问道。

身为无尚真人的大弟子柯应儿一次下山办事,遇到穷困潦倒的纪永,两人互生情愫,于是纪永带着柯应儿上玉华山提亲,无尚真人一向对于相亲相爱的情侣甚为喜欢,当即答应了这门亲事。事后纪永便带着柯应儿准备回晋阳老家。临行时山上的弟子各个依依不舍的为柯应儿送行,柯应儿拉过绍青,把自己随身最真爱的宝剑送给了她。

回到晋阳没有多久,一次柯应儿上街买东西,路过的乌南看了眼迎面而过的柯应儿,被柯应儿的魅力所震撼,派人一打听,知道原来是纪永的妻子,纪永在晋阳,人尽皆知,父母双亡,穷困潦倒,却是个难得的孝子。乌南随贼贼的一笑,买通杀手来到纪家,当时纪永还未曾学艺,很快便被擒住,要挟柯应儿,柯应儿心念丈夫,一个不备被强行掳走。

绍青多方打听,找到乌南,冲进乌府,剑指正在品茶的乌南说道:“无耻之徒,我师姐在哪儿?”

乌南对着自己的下人一使眼色,“给老夫杀了那个丫头!”那些下人各个凶神恶煞,全是被乌南买来的亡命之徒,有些武功底子,一听乌南命令当即冲向绍青打了起来,乌南在旁边一摸胡须,嘿嘿奸笑。

绍青气愤难平,她一个飞身,剑顺着众人一圈横扫过去,看着下人纷纷倒地,乌南有些害怕,“噌!”她剑指乌南,“说!我师姐呢?”

“姑娘何出此言呀?”乌南看着快到颈边的剑刃,怯怯的说。

“信不信我杀了你?”绍青举起剑作势砍向乌南。

乌南慌忙摆手,“我说,我说……”

来到乌家大院,顺着一处屋子,绍青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倒在地上的柯应儿,只见她全无昔日风采,头发凌乱,衣服破碎,屋内一地的碎碗碟,似乎还有血迹。

“师姐?你怎么了?”绍青连忙扶起面无血色的柯应儿,瞪时看到一把利刃插在柯应儿胸口,“师姐?”绍青一急流下泪来。

此时的柯应儿早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当日她为了纪永被抓回乌家,被人强行灌下迷失散,功力尽失,受尽乌南**,只觉贞洁已失,一时想不开之下自残生命。

“不要哭,青儿,这是我的命,你答应师姐,照顾相公,我怕他——会——随我——而去,你——要——”柯应儿语气越来越弱,气若游丝。

绍青哭着抓住柯应儿的伸出来的手,答道:“我答应你,青儿一定为你报仇!”

绍青突然狠狠一锤桌子,拿起剑,“乌南,我一定要杀了你!”

“客官,您要的酒来了!”

柳枫抿嘴一笑,对店小二略一点头,自斟自饮,朗笑道:“好酒!”转过酒杯,余光微微扫了眼斜上方。

绍青侧过头,正好对上一楼正在喝酒的柳枫。

楼下柳枫突然拿起摺扇,大力一甩,展开摺扇哈哈大笑,走向门口。

绍青心里一慌,立刻持剑飞身刺向背对自己的柳枫,柳枫嘴角轻轻一瞥,伸出摺扇向后挡下绍青的剑招,绍青一个翻身,落在门口,挡住柳枫去路,“乌南在哪儿?”

“嗖!”剑刃又对着柳枫伸出些许距离,“说!”

柳枫一扬眉,看着绍青略微一笑,别过脸猛地扣起摺扇,一手抚起衣袖,说道:“要是我不说呢?”

“你!”绍青无奈,伸向柳枫的剑跟着晃了几下。

“哈哈哈哈!”柳枫再次展开摺扇扇了扇,大笑着绕过绍青走了出去。

柳枫离开楼外楼,没走多远,就被一群官兵围困,一位身穿盔甲,似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将军对着柳枫说道:“南唐的太尉大人来到吴越,岂可就此离开呀?”语毕,他一手挥下,突然四面八方冒出无数人影,各个张弓带箭对着柳枫。一见那位领头将军手势,众士兵皆拉开弓箭,瞬间万箭齐发,齐射柳枫。柳枫立刻伸出右手展开摺扇,挡住飞来的箭支,“嗖嗖嗖……”无数根箭再次飞来,柳枫瞪时飞起身子,在空中几个旋转,挡住箭支。数些时辰过后,柳枫依然毫发未伤,眼见带来箭支就要用完,那位将军不禁大怒,伸手拿过自己的弓箭,对着正在动作的柳枫射了过去,柳枫正好一个箭步踢过一位士兵,不想“嗖!”一只利箭穿过他的胳膊,飞了出去,将军眼见自己的箭射偏,众士兵的箭也已用完,而柳枫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气得一跺脚,对众士兵一声令下:“抓住李枫,回去自有重赏!”

众人一听,纷纷骁勇的举刀砍向柳枫,柳枫脚一蹬,凌霄轻功一跃而上,踩过众人头顶,飞身离去。

柳枫来到城门口,却看到守门士兵拿着自己的画像正对来往人群各个盘查,他握着受伤的右胳膊,匆忙闪到一处墙后。

“公子?”身后乌南叫住柳枫,“公子,我刚刚看到城内到处张贴你的画像,知道事情有变,怎么你受伤了?”乌南惊诧的问道,手还准备扶向柳枫受伤的胳膊。

“这点伤不算什么,如今行踪败露,曹大海与我有恩怨,当年我杀死他二弟,他立誓要找我报仇。此地不宜久留,你速去找条船,我们即刻乔装离开此地!”柳枫吩咐乌南道。

绍青走出楼外楼,却看到一脸奸笑的赵铭希冲着自己追来,她慌忙推开人群跑了出去。

赵铭希看到慌忙逃窜的绍青,一阵阴笑,道:“看你往哪儿跑?”

绍青直跑出杭州城外小树林,那声音还在喊叫:“三姑娘,等等我!”赵铭希身形疾速一跃,落到面前,步步逼近,笑道:“啧啧!三姑娘何必老躲着我呢,我可是一片真心呐!你千万不要浪费了我一番心意哟!”他手臂探出,自信而笑。

绍青一侧身,赵铭希伸手于空,绍青笑着说道:“噢!我只是考验一下你有没有诚意?怎么?这点苦都受不了啦?”

赵铭希立时应道:“哦!不是!我对三姑娘一片真心,可昭日月。”回过头瞅着一手耍弄耳边发丝神情诡异的绍青,阴笑着道:“只是这些个过程太过繁琐,不如你随我回玄天门,我们成亲之后,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妙哉?”

“嗯?”绍青一根手指按着下颚作思考状。

“怎么样?”赵铭希看到绍青打算考虑他的提议,不禁喜上眉梢。

“只是……”绍青依然背对着赵铭希,故作镇定。

“只是什么?”赵铭希急忙问道。

“只是你天生一副蛤蟆相,本姑娘看着甚是讨厌!”绍青突然回头一剑刺向赵铭希。

赵铭希立刻拔剑挡过一招,退了几步说道:“哼!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抓到你!”提剑攻去,打斗不止。

“公子?”远处几颗树木后的小径上,乔装后的柳枫忽然站定往绍青这边看了几眼,听到乌南叫他,他随即回头说道:“我们走!”

赵铭希一把抓住绍青左手,“怎么样?乖乖的跟我回去,我不会亏待你的,嗯?”

“既然如此,好歹也得拜过我的父母、师傅,不然未免太过寒酸?”

“好!”赵铭希见绍青答应了自己,忙松开手去,转身而笑。

绍青背着赵铭希慢慢后退数步,突然轻轻一笑,道:“想娶我,你做梦吧?哼!”转身立刻跑开了。

“哎咦!”赵铭希一甩衣袖,剁了一下脚,“三姑娘!”

绍青跑到一处湖边,看到一艘小船,随即跳了上去,来到一位看似船夫模样的中年男子跟前,叫道:“船家,快开船!”船夫看到她有些惊讶,却没有动,绍青拿出一锭银子说道:“有人追我,麻烦你,快开船吧,这些都给你!”看着面目眉清目秀的的船夫,绍青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可是此人留有三寸短须,又没有多大印象。

乔装后的柳枫接过绍青手里的银子,看了看她求助的眼神,瞥过脸,竟然鬼使神差的拿起船桨划了起来。

船上的乌南看到绍青上来,有些害怕,躲在小小的船舱里背对绍青,用衣袖遮起脸部,不敢言语,他心想:公子是怎么了?难道看上了这个丫头?

“三姑娘!”赵铭希追至湖边,只看到湖中央的绍青欢笑的身影。

第十章 奇遇

大,微微吹过丝丝凉风,绍青看着船夫说道:“船家,那边是什么地方?”

柳枫顺着绍青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座高塔矗立在一座山丘之上,他凝神看了看,没做言语,依旧划着小船。

突然天空一阵‘噼里啪啦’巨响,绍青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下雨了!”绍青走到船舱,看到有把伞,她微微一笑。

顷刻间,‘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了下来,滴在柳枫的身上,雨水渗进衣服,他右胳膊的伤口有些疼痛。他想找找船上有无避雨的东西,猛一回头,对上绍青一脸的笑容,一把油纸伞瞬间遮住了两人,“雨这么大,我帮你撑着吧!”

望着绍青真诚的目光,柳枫霎那间的呆滞了,此女子不但聪慧过人,而且还如此的单纯善良,实在难能可贵。顷刻间柳枫收回纷乱的思绪,对绍青报以淡淡的微笑。这一笑,勾起了绍青无限思绪,楼外楼里柳枫那傲慢的一笑突然浮现眼前,怎么这么像?站在柳枫身后的绍青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着柳枫。

一会儿,船到岸边,雨也跟着停了下来,绍青收起伞,上岸的时候,看到船夫收起浆,她直盯着他,心里直泛狐疑。正要回头间,突然一把剑对着柳枫飞了过来,柳枫疾速转身一掌挡过,绍青飞身拿过剑柄,对着柳枫道:“果然是你!”

“哈!”柳枫信步走上岸,顺手揭去下颚的短须,瞅了瞅绍青,抿嘴一笑。

舱里的乌南也走了出来,看了看绍青,奸笑两下,“你这个坏蛋,我杀了你!”绍青剑直刺乌南而去,乌南脸色一变,伸手抓了抓柳枫衣袖,“唰”柳枫扇子一挡,继而内力聚于扇上,拍向绍青,再左掌猛一前击,掌力霸劲十足,连贯而出,几下将她击倒在地,剑哐然一落,绍青捂着被击中的左肩,对着乌南怒目而视,“天绍青死也不放过你!”

“公子,杀了她!”乌南看着有些迷茫的柳枫说道。

柳枫走到绍青跟前,蹲了下来,抿嘴淡淡一笑,道:“哼!我没那么容易让你死!”站起来,左右踱了几下方步,又蹲下来对绍青说道:“我可以放了你,不过你不要再想着杀他。”柳枫眼神闪了一下,“因为有我在,你不可能有机会!”柳枫一声冷笑,站了起来,回过身就走。

“我不会就此罢休的!”绍青大喊道。

乌南冲上来,叫住柳枫,“公子,不能放过她呀!”柳枫停下来,执扇于手,侧头蹙眉看着乌南,“如今你在吴越的行踪已经败露,曹大海他们正到处找你,倘若放过这个丫头,后果不堪设想呀!”柳枫展开步履,向前走了几步,若有所思。乌南再次追上来言道:“为了我们的安全,不如杀了这个丫头,免除后患!”他的眼神瞅了一眼绍青,看向柳枫做了一个杀人手势。

掠过乌南急急的眼神,绕到乌南的后面,柳枫再次看了眼单纯无助的绍青,绍青警惕的伸手取剑,来到绍青跟前,柳枫付之一笑,突然伸手一点绍青穴位,拿过绍青的剑,“嗖”环置自己背后,起身对着乌南说道:“带她一起走!”

在离开吴越的路上,乌南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住的唉声叹气,此刻他只觉得柳枫深思诡秘,实在难以捉摸,心想:要是再带着这个丫头,难保哪天我的性命不保呀?

来到吵杂的小镇,经过一群围观的人群,绍青停下脚步看了看。几个流浪汉正在街头卖艺,其中一个敲着铜锣,扯破嗓子的叫喊,精彩处,众人纷纷给以雷鸣般的掌声,有的被逗得哈哈大笑。站在一边的绍青也情不自禁的掩嘴笑了起来,笑声传过,身旁的一位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扭头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

柳枫鄙夷的看了几眼,一声轻笑,转过身子,看了眼绍青道:“我们走!”绍青收起一脸笑容,回过神来,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刚才的少年随着绍青走出人群,眼睛死死的盯着绍青的背影张嘴呆笑,他一挥手,身后跟来几位拿剑的魁梧汉子,“知道怎么做了?”

“师兄放心吧!这点小事包在我们身上。”其中一个向着少年直拍胸脯。

“哈哈哈!”

客栈二楼的房里,一身淡绿色长衫的柳枫隔着烛光,慢慢地陷入过去的怔怔岁月:

“娘!”7岁的小柳枫跑向一位不满三十的妇人,妇人身上插着一把长长地利剑,上面沾满了血渍,“娘!”柳枫哭着用自己的衣袖擦着妇人身上不断涌出的血。

“枫儿,娘不行了!”

“娘,你不要死呀?娘!”柳枫使劲摇晃着妇人,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下来,有些滴在了妇人的脸上。

“不要哭,娘要去找你爹了,娘好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在那边等着娘呢?”妇人看着天边,笑了。

小柳枫“呜呜呜”哭的更大声了。

“妇人摸了摸柳枫的脸,“枫儿,你记住你爹是后唐庄宗李存勖之子,他才华横溢,为人谦善,是被奸人所害,娘无能,你一定要——要——为他报仇,去——去——甑山,那儿有———东西——留——”妇人头一歪,闭上眼睛,手也失去重量垂了下去。

“娘!”柳枫使劲摇着妇人,大声的叫着。

“那儿有个小孩,别让他跑了!”

“枫儿,你看娘这样,像不像爹呀?”小柳枫走进房间,看到自己的母亲梳着男人的头发,粘着男人的短须,穿一身镶着花纹的灰色长袍,“哈哈哈!相公!”

“娘?”小柳枫吃惊不已。

“枫儿,你不是说没见过你爹是什么样子吗?你看,爹回来了!哈哈哈!”妇人疯疯癫癫的又哼又唱,继而猛然狂笑。

柳枫对着烛光的眼神越来越犀利,嘴边一丝怒意越发明显,他愤而起身走出门外。

绍青一人坐在床边,低头沉思,“嘎吱!”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柳枫走了进来,绍青扭头对着柳枫说道:“卑鄙小人,快放了我?”

柳枫侧头看了眼身后的乌南道:“你去收拾一下,我们今夜离开此地。”

“公子,去哪儿啊?”乌南睁大眼睛盯着柳枫。

“不要多问!”柳枫呵斥道。

“是!”乌南走了出去。

柳枫走到绍青身边,伸手轻轻一碰绍青颈后,然后转过身道:“怎么?穴道已解,不过中了软骨散,暂时失去武功而已,不至于下不了床走不了路吧?”

绍青慢慢的走下床,看着柳枫说道:“只要一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乌南那个王八蛋!”

柳枫轻轻一笑,“有志气,哼!不过首先要好好保住自己的命才行,不然哪来的机会报仇?所谓先下手为强,你这样说,不怕我杀了你?嗯?”

“要杀就杀,不必多说!”绍青对着柳枫气呼呼的别过脸去。

柳枫一瞪眼,轻蔑的一声冷笑,道:“不过可惜呀,我柳枫从来不屑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再次凑到绍青面前,“尤其是——女子!”回身绕着绍青走了几步,道:“何况我们并无深仇大恨!”柳枫边说边背过绍青,来回踱着方步,道:“告诉你,柳枫虽然不是什么侠义之人,但也并非你想的那么卑鄙!”柳枫再次看了眼有些发愣的绍青,拿过绍青的剑,空中挥舞两下,道:“是时候出发了,走吧!”率先走到门口,“嗖!”一声,右手转了一下,将剑置于自己背后,出门而去。

连夜赶路,来到一处山下,柳枫转身对乌南说道:“你留在此地等我。”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子,道:“我们走!”

乌南一双眼珠子贼溜溜的在眼眶打转,看到柳枫与绍青二人消失的背影,一摸须道:“哼哼!你们莫要怪我,柳枫,要不是你迟迟不肯杀那个丫头,对她心存怜悯之心,老夫断不会出此下策!”

悠悠长夜,走在后面的绍青顿感肩头酸麻,手脚无力,“啊!”腿一发软,被块儿石头绊倒,她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停下来揉起了被磕碰的膝盖,她心中暗道:他到底要去哪里?鬼鬼祟祟,定不是好事。

柳枫瞅了一眼绍青,回头看了看前面的几颗参天大树,只见树叶摇摇晃晃,周围似有白白的烟气飘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繁星点点,皓月当空。“小心!”他一把拉过绍青,顿时四周阵阵烟雾袭来,柳枫一个飞身跃起,带着绍青在空中窜过烟气,踩过树叶,跳出数十丈远,落到地上。“快走!”他一下拉起绍青的手,急急的向前跑去。

“又让她跑了,真是扫兴!”少年一把拍向身边的男子头顶,“都是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嗳!朱少侠,不必心急,他们跑不了多远。”曹大海看着前方的山头,自信满满的说。

“大人此话怎讲?”

“柳枫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来之前我早已部署一切,如今整座山我已派人重重包围,量他们也插翅难飞?”

“大人,还是小心为上,柳枫此人不好对付!”乌南上前提醒曹大海道。

“恩,这是自然!”曹大海拍了拍乌南的肩膀道:“这次多亏你了,抓到柳枫,回去重重有赏!”

“谢大人!”乌南笑着答道。

“哼!周围毒烟密布,看他们还能撑多久?”少年指着身边的男子道:“去,叫人继续放毒烟,别偷懒啊?”

“是,师兄!”

“嗳!等等!”少年想了想,回头问曹大海:“大人,你报仇归报仇,千万别伤害那位小女子呀?”

“哈哈哈!”曹大海一摸自己的胡须,道:“朱少侠,到时本官报仇,至于那位女子嘛,就归你了,哈哈!”

少年走到自己师弟跟前,“抓到那位姑娘,回到七星派,让我爹传你本门绝学,知道怎么做了?”

“谢师兄!”男子嘿嘿一笑,就飞似得跑开了。

为了避开毒气,柳枫拉着绍青一路飞跑,也不知跑了多远,绍青只觉两腿一阵酸软,全身提不起劲,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得,身子只想往下坠,“不行了,我……”

柳枫看到四周没有毒气袭来,便停了下来,他双手扶过就要掉到地上神志不清的绍青,喊道:“支持住!”扶过绍青坐到一块草地上,他连忙双掌相对,将全身功力汇于掌心,掌心使劲推向绍青背部,些许时辰之后,他擦擦额头的汗站了起来,只喘粗气。

绍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身上,然后长长舒了口气,这才下床慢慢走出房子,经过窗外时,她看到窗户上光头头的,绍青心中暗想:我怎么会在这里?刚刚明明……难道是他救了我?她眼前浮现出刚刚柳枫救她的场景:

“小心!”柳枫一把拉过她,飞身跃起,带着她踩过树叶,跳出数十丈远,巨大的毒烟瞬间弥散过来。“快走!”他一下拉起她的手,急急的向前跑去。

绍青又想到她被赵铭希追赶,情急之下竟然跳上了乔装打扮的柳枫船上,当时她还把柳枫当成船夫,“船家,快开船!”柳枫看到她还有些惊讶,没有动,她以为船家嫌银子少,于是拿出一锭足能买下整条船的银子拿到船夫跟前,道:“有人追我,麻烦你,快开船吧,这些都给你!”

慢慢穿过走廊,绍青又想起那次断崖边的情景:

柳枫掐着她的脖子,一声怒吼:“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凌坤背信弃义,毁我一家300余口,此等大仇不该报吗?嗯?”

“谁也不能阻拦我?哼!”柳枫慢慢松开她,背开身去,一挥衣袖,“你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绍青记得后来自己被黄居百一脚踢下悬崖,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柳枫竟然拦腰接住了自己,看着那把插在缝隙的剑渐渐脱翘,她心里大惊,看着柳枫额头微微渗出的汗,心里百感交集。“小心!”柳枫憋足了劲,大力一顶,将她推至崖顶。

突然一阵哀怨狂野的琴声传来,打断了绍青的思绪,她随着琴声走去,来到一处阁楼,看到一身淡绿色长袍的柳枫正心不旁骛地弹琴,旁边点着一盏油灯。明亮的月色下,绍青看不清他的脸,却被他的琴声深深吸引,他很专注,琴声时而粗狂,时而幽怨,“他有心事?”

“嘎!”柳枫手指微微抚过琴弦,琴声戛然而止,柳枫回过身来,道:“你醒了?”他嘴唇微抿,对着绍青轻轻一笑。

绍青一边走上台阶,一边四下张望着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走到古琴对面坐了下来,绍青情不自禁的用手抚了抚琴弦。

“此处甑山别苑,是我爹——留下的。”柳枫转身看到绍青爱不释手的抚摸琴弦,一时兴致大好,坐了下来,“这把琴是我爹当年用重金买下的,他生平最喜欢弹琴,也是因为这样认识了我娘,每次月夜当空,我爹就是坐在这里弹琴给我娘听。本来她们生活幸福,是一对神仙眷侣,谁知道后来……”柳枫突然神情严肃,缄默不语。

“后来怎样?”绍青正听得饶有兴致,她似乎看到眼前有对恩爱夫妻,男的英姿才气,衣袖随风飘荡,手指潇洒的拨弄琴弦;女的姿颜秀丽,端庄典雅,站在男的身旁微笑着看着男子。

柳枫忽然起身,怒视远方,“后来我爹被奸人所害,而我娘疯疯癫癫的过了7年,7年啊!直到临死一刻才得片刻清醒。”他眼露恨意,悲愤难平。

绍青震撼了,她无法想象一个美丽女子在深爱的丈夫惨遭不幸之后的疯狂举动,此刻她有些同情柳枫,毕竟与柳枫比起来,自己的童年幸福多了,她深深地看着柳枫,道:“上次黄府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凌坤背信弃义,毁你一家300余口,那——那你的童年是怎么过的?一定很辛苦……”

“我不需要人可怜!”柳枫抬起右手打断绍青,目视前方,愤恨的说道:“父仇、家仇,我一定会报。”低头喘息片刻,柳枫抬起头,对着绍青怒吼一声,“我柳枫此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谁也别想阻止我,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哼!”愤而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看着柳枫愤然离去的身影,绍青一下跌坐凳上,心中暗想:他心中藏着那么重的仇恨,一定很痛苦。绍青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就欲滴下的眼泪,侧头看到那把古琴依然完好无缺的躺在那里,人虽已去,但琴仍在。

“怎么样?他们出来没有?”看到师弟摇头的姿态,朱单不免急上心头,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丫头,为了她,自己可是出动了七星派所有高手。

“师兄,我看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不如……”听到耳边师弟的几句言语,朱单嘿嘿一笑,“好!就找你说的办!”

绍青手指放于弦上,凭着记忆弹奏起了刚才柳枫弹的曲子,琴弦拨动两下,琴声飘过,绍青轻微一笑,“谁让你动我的东西?”转身看到柳枫背手站在身后。

“我只是——只是……”

“哼!只是你被刚才琴声吸引?还是你不知道这是我李家之物?嗯?”柳枫一声冷笑过后,走到桌旁,操起掌心抚过一根根琴弦,“我李家的东西岂能任人随便乱动?”柳枫低头,眼光逼视后面的绍青。

绍青诧异于柳枫的变化莫测,不可捉摸,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对他刚刚产生的一丝好感。看到柳枫此刻依然清冷的面孔,目不斜视的看着琴弦,她默默地走了。

第十一章 甑山别苑

慢慢的走出甑山别苑,抬头吃惊发现此刻居然是在一处崖底,她很纳闷,暗想:“怎么下来的?”但也终于明白为何外面明明迷烟阵阵,此处却安然无恙。

绍青顺着别苑继续一路前行,却惊讶的看到前方竟然环着一片密布的丛林,“难道另有玄机?”她小心的穿过长长地丛林,看着前方一片空旷平坦的草地,她记得昏迷的时候就是在那里晕过去的。

阵阵凉风吹过,头突然一阵眩晕,四周的树木猛然迅速旋转,将她围在中央,她连忙警惕的转动脚步,四下张望看看有无脱身之法。

“嗖嗖嗖!”周围万箭齐飞,她慌忙躲闪,地上忽然伸出万把利刃,她急忙飞起身子,飞来的箭支就像利刃直插她的胸口,“啊!”她一阵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柳枫走出别苑,听到叫声,当下心中一惊,瞬即明白过来。

绍青拼劲全身气力躲过箭支,飞身跳出丛林,手捂着受伤的胸口,身子一软,倒在空旷的平地上。

“在这里!”七星派的一帮人找了过来,看到倒在地上的绍青,嘿嘿一笑。

“你们想干什么?”绍青看着一帮拿剑的七星派弟子,强撑着起身。

“干什么?抓你回去献给师兄,哈哈!”

“下流!”绍青一掌打过一只伸过来的手,怒骂道。

“哼!臭丫头,瞧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好歹!”

“大师兄,还跟她罗嗦什么,趁她现在受伤,赶紧抓她回去,一会儿柳枫来了,就没有机会了。”身后一位个子较小的七星派弟子说道。

七星派大弟子武阳头微微轻点,站在绍青两边的七星派弟子立刻心领神会,拿起剑就欲架住绍青脖颈,绍青连忙摊开双手,推过两边的利剑,武阳轻笑着摇摇头,两指在绍青身前一点,绍青立刻没了动作,“哈哈哈!”武阳转身狂笑。

突然“嗖!嗖!嗖……”七星派弟子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柳枫一腿踢过他们胸口。

“柳枫?”武阳诧异不已,没想到柳枫来的如此迅速,他拿剑的手瑟瑟发抖,对着柳枫的步步逼近,他惊慌不已,“上,杀了柳枫!”

七星派的弟子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攻向柳枫,柳枫微一侧头,拿起事先绍青的那把长剑,对着七星派弟子一一劈过,剑法快而狠,几招之下,柳枫身子原地一转,七星派弟子皆倒地而亡,柳枫走到一脸惊慌的武阳跟前,目光阴冷,“别杀我?大侠!我以后不敢了!”柳枫见他一脸惊慌,旋即嘴角一撇,转过身子,走到绍青跟前,武阳就像得了大赦一般拔腿就跑。

柳枫扶着绍青来到一颗大树下面,未作犹豫,伸手抓住箭杆,铁制的箭头随着柳枫刚猛的手劲被拔了出来,“啊!”坐在地上的绍青因为剧痛惨叫一声。柳枫两指一并,点过绍青左右两处大穴,封住不断溢出的血渍。起身坐到绍青身后,提起内力帮她运功疗伤。

随着柳枫掌心传入自己体内的真气,绍青慢慢有了精神,“谢谢你!”绍青看着站起来的柳枫说道。

柳枫余光扫了眼绍青,背对绍青走了两步,说道:“此处是我爹当年根据五行八卦布的奇阵,里面机关重重,如果你不乱跑,也不至如此模样。”柳枫又回过身看了眼面色苍白的绍青,眼神有过瞬间的闪烁。

突然暗处悄悄走来大批拿刀的壮汉,他们眼带凶光,身披黑色长袍,“小心!”听到绍青一声喊叫,众人瞬间将柳枫团团围住,纷纷举刀砍向柳枫,柳枫提足真气,双掌推出,“砰”的一声,真气化作一道气流,飞向黑袍刺客,

被打的黑袍刺客又立即站起身子,异常勇猛的攻向柳枫,绍青匆忙跳入阵中,持剑挡过柳枫背后的黑袍人,数招过后,柳枫眼见黑袍刺客越发厉害,面无惧色,依稀辩的几个黑袍人掌心呈黑色,心中了然于胸。他一把推过绍青,夺过她的剑,飞身跃起数丈之高,头朝下,拿剑对着黑袍人飞速旋转一圈劈过,众人皆一命呜呼。

绍青吃惊的走过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柳枫,“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们,大不了费去武功即可!你不觉得这样太过残忍吗?”

柳枫看向绍青一声冷哼,“嗖”的收起剑头也不回的离去。

经过一番打斗,牵动伤口,绍青就地坐下,伸出双掌自行疗伤,无奈怎么使劲也无法将体内真气汇聚,她突然想起刚刚打斗之时,一位黑袍刺客拍了自己一掌,恰巧就打在自己的伤口上,“噗!”猛然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她连忙再次运气,还是没有成功。

“怎么?现在知道我为何急着杀死那些人了?”柳枫拿剑走了过来,看着她说道:“如果不杀了他们,他们早晚也会毒发身亡,全身溃烂而死。”

“你是说他们中了毒?”绍青忍着剧痛问道。

“那些人一早被人下了剧毒,根本就是死士,是没有知觉的,而且越打只会越发勇猛!”柳枫微抬眼皮,瞥了眼绍青,走到跟前。

绍青只觉得伤口阵阵的疼痛,气力全无,视线渐渐模糊。

柳枫嘴唇一抿,心中微叹口气,横腰抱起绍青,轻松地走过丛林,回到别苑。

天亮后,伴随着一声莺莺的鸟啼声,绍青缓缓醒来,依旧是初来别苑的小房间,伸手按着床沿准备下床,突然摸到一件干净的衣服,绍青拿起衣服若有所思,房间的桌上还放着几颗充饥的果子。

走出房间,绕过庭院,来到一处房间,看到摆放满屋的书籍,绍青心中暗道:“书房?”顺手拿过几本书翻了翻,竟是些兵法布局,治国之类的,甚至还有五行八卦、占卜之类的书籍。看到有本书没有名字,封面比较破旧,却是异常的干净,绍青翻开一看,立时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她凝神看了起来:

“我凌芊自知时日无多,近来常感精神不济,日日浑浑噩噩,往事越发模糊,自从相公惨遭奸人所害,本想一死了之,随他而去,奈何枫儿出世,转眼间母子二人在别苑已有四年。”

“相公,枫儿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已熟读别苑书籍,就连你教我的剑法,他也练得相当娴熟,相信假以时日,枫儿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相公,以前日日听你弹奏音律,已成习惯,梦里耳边都会想起那首清新的音律,为何今日梦不到你,你是否已离开了别苑……”

“记得当日皇宫侍卫来报,你便匆匆离去,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你的尸身,到底是谁——是谁害了你……”

绍青翻过几页:

“枫儿,看到娘现在的样子,你莫要奇怪,也莫要害怕。你要时刻谨记自己后唐庄宗皇孙的身份,家族被灭,你父本是赶往救援,不料中途遭人暗算,命丧黄泉。”

“你父精通音律,通晓哲学,为了避开家族的争斗,来此避世,盖起这座别苑。我们母子在此生活多年,也算安全。如今娘的神志日渐模糊,恐怕他日无法照顾于你,以后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谨记自己皇族血统,不同一般普通人家,你父学识才华、武功无一不精,你莫要令他失望。”

……

“原来他爹是后唐庄宗李存勖之子,隐姓埋名柳睿凡!”绍青合上书本若有所悟道:“难怪他赶夜路来此!”抬头看到书架后面的暗格,里面堆满大量略微泛黄的纸张,她随手拿起来看了看:

“今天带着娘离开别苑,她一路上疯疯癫癫,痴痴傻傻,大夫见了直摇头。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为了治好她的病,我带着她走遍各地,可每位大夫都说这是心病,是思欲成疾,长期压抑所致。

‘嘿嘿嘿嘿,呀!’看她这样,我很伤心。

‘爹,如果你在天有灵,枫儿求你救救娘吧!’我跪下来祈求上苍,我向他保证,如若娘可以苏醒,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我就那样跪了一夜。

清晨发现娘不见了,人地生疏,她能去哪儿呢?我心急似火,夺门去找,‘有没有见过我娘?疯疯癫癫的?’大街上各个摇头。

跑到河边,‘娘!你们放了我娘’我用尽全身的气力打那些欺负我娘的恶霸,奈何武功低微。我不怕流血,不怕疼痛,起身握紧拳头冲了过去,再一次扑到再地,娘缩在一角,甚是可怜,‘哈哈哈!’我被人一把抓起来,胸口一阵阵闷拳袭过,嘴里大口鲜血流出,我要死了,我还没有报仇,我娘的病还没有治好,我不能死。

上天似乎听到我的求助,‘唰唰唰!’几剑过后,我看到一位满脸大胡子的叔叔,‘小孩!’听不到他的呼唤,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大床上,那位大胡子叔叔端来汤药,‘喝了吧?对伤口有益’。

‘我娘呢?我要见我娘!’

大胡子叔叔一脸惊诧,使劲抓起我的胳膊,‘你是少主?太好了,老奴终于找到你了’他满脸堆笑,喜极而泣。

就这样我到了太原凌府,进门就看到一位慈祥和善的老公公,他笑着看着我,伸手摸摸我的脸,‘你就是枫儿?我的外孙?’我连忙退到娘的身后,呆呆的看着他。

一位老婆婆走到老公公身边,‘他们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枫儿认生,再等些时日,会好的!’她上前来,一拉娘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芊儿,你怎么变成这样?我是娘啊!’看到娘依然傻傻的歪头看着她,她哭了。

后来大胡子叔叔告诉我,他是外公凌万山,正在组织兵马准备攻打后唐,他要我勤练武功,多读诗书兵法,还说等事成之后,我就是后唐的新主。

外公一家对我很好,他亲自教我读书写字,每当我背完一句句诗词,写完满卷字迹,他都摸摸胡须满意的点点头。就连大胡子叔叔也说,‘老爷,少主很聪明,一定可以继承魏王遗志,不负众望。’但是我却看到管家凌坤鬼鬼祟祟的站在门外,年幼的我并不知道一场灾难正在悄悄降临。

‘你在干什么?’

‘嗳!没有呀,少主,小姐她……’他眼神闪烁,我慌忙跑了过去,就这样忽略了他带给一家的灾难。

在凌府我过了五个月的快乐时光,那些日子令我终生难忘。突然一天夜里,大批黑衣贼人闯入府中,正在熟睡的我被一阵阵惨叫声惊醒,跑出门外,我看到,昔日疼我的舅舅、舅母,丫环姐姐全都倒地而亡。

‘枫儿,快跑!’外公一把抓住黑衣人的腿,冲着我大喊。黑衣人拽了几个,见摆脱不了,一剑刺穿他的身体,砍断他的胳膊,哈哈大笑。

我边跑边哭,到了院落,看到娘倒在地上,一把带血的长剑早已穿透她的身体,她摸着我的脸,‘枫儿,娘不行了!’

‘娘,你不要死呀?娘!’我无法接受现实,眼泪像泉水一样喷涌直下,滴在了娘的脸上。

‘不要哭,娘要去找你爹了,娘好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在那边等着娘呢?’娘终于清醒了,可是我却哭得更为大声了。

‘枫儿,你记住你爹是后唐庄宗李存勖之子,他才华横溢,为人谦善,是被奸人所害,娘无能,你一定要——要——为他报仇,去——去——甑山,那儿有———东西——留——’娘就这样离我而去,以后我该何去何从,何以为家?

‘那儿有个小孩,别让他跑了!’我已没有意识,不知道逃跑,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我心里还在呐喊:‘爹,枫儿就来见你了’

‘少主,快跑!’大胡子叔叔一把扯过我的胳膊,将我推出数十丈远,他满身是血,身中数刀,怀着最后一点气力替我挡住黑衣人,‘记住,李家的仇,凌家的仇!啊!’又是一剑穿心。

我恐惧了,撒腿就跑,见人就打,混乱中我终于逃了出来,跑出数十里地,又饿又累,‘我一定要活下去’坚定自己的信念,我来到一座小镇,到处求人跪拜找活干,我要攒够盘缠,上山拜师。

几乎所有最脏最臭的活我都会干,每天吃一个馒头,剩下的钱全攒起来,老板每日的打骂我忍着。一次客栈的客人见我卖力,给了我五两银子,我低头连声道谢。谁知没人的角落里,老板拿着棍子冲上来就是一通暴打,‘偷我的银子,啊?看你个小兔崽子以后还敢不敢做贼?’想我堂堂皇孙,岂会做有辱家风的事情?忍无可忍之下,我起身夺过他的棍子,一掌拍在他的胸膛,‘你……’想不到出手太重,他就那样死了。

‘杀人了,快来呀!’看到跑来的店小二,我慌忙从后门逃窜。

一年了,我攒够银子,来到太行山,苦苦哀求之下,他们收我为徒。又是一年过去了,本以为可以学一技之长,谁想到却被派去烧水劈柴、端茶递水。我不甘心,因此偷偷跑去看师兄弟们练功。

‘谁让你在这里偷看的?’一帮师兄弟立即将我围住,有几个已经上来打我,看着他们狰狞的面孔,我愤怒了,一拳打在一位师兄胸口,看他捂着胸口直叫,我一把推开他撒腿就跑。

‘给我抓住他!’

他们一直追我到了一处崖边,我回头看着身后的万丈深渊,崖边不时滴下的石块,心惊胆战。

‘好你个小杂种!看你往哪儿跑?’他们各个面目狰狞,步步逼近,情急之下,我拿出自己随身的匕首,向他们刺去,‘小杂种’几个合力一推,我掉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爹、娘,孩儿不想死,孩儿还有大仇为报,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耳边呼呼风声吹过,我无奈的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嗖!’空中飞来一人,拦腰抱住了我,他只是轻轻一跳,我们顿时落于崖顶。

爹、娘,孩儿侥幸不死,如今学成归来,承蒙南唐皇帝器重,贵为当朝太尉,你们的大仇是时候报了……”

绍青忍不住鼻子酸痛,满脸泪痕,嘤嘤啜泣起来,她试着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你在干什么?”柳枫一掌袭来,她慌忙闪身,书架被疾速而来的掌风打得支离破碎,纸屑漫天飞扬。

突然那本被打碎的无名书本落到柳枫跟前,看着上面摊开字迹,柳枫眼睛一湿,叫道:“娘?”他急忙弯腰捡起破碎的纸屑,拼拼凑凑,“枫儿不孝!”

看着柳枫慌乱的神情,绍青忍不住上前伸出一手,碰了碰柳枫的肩膀,“嗳!你……”

柳枫慌忙起身,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背过绍青走过几步,唇角抿起,轻蔑一笑,转过身来,看着绍青道:“你好大胆,我允许你随便走动的吗?嗯?”

绍青被他匆忙掩饰的表情,咄咄逼人的口气所震慑,可还是忍不住说道:“我真没想到,你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他们太没有人性了,竟然……”

“你可怜我?”柳枫仰望绍青,自嘲的轻笑,“从我有幸活下来那刻开始,我就对自己说过,以前没有死,以后我更不可以死,我一定要报仇。”柳枫嘴唇一撇,眉头紧锁,“我九岁学艺,十八岁下山,时时刻刻谨记我皇室血统的身份,九年时间,我拼劲全力学艺,为的是什么?”他突然转过身恨恨的说道:“任何想杀我的人,都是痴心妄想!哼!”一挥衣袖,大步离去。

看着满地飞扬的纸屑,绍青思绪万千,她心想: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一定有他那么坚强,其实满面冷傲孤僻之下遮掩的是他真正善良的内心,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残忍,不然断不会处处救我。

夜幕降临的时候,绍青正在运功,柳枫持剑来到庭院,“嗖嗖”起身耍过几招剑法,对她说道:“方才的剑法若能尽快掌握,出去对敌,可保你一时周全。”抬眼看了眼绍青,“嗖!”柳枫抬手将剑掷于绍青手中,背过身踏步离去。

绍青看着手中的剑,想着柳枫方才的话语,心里微微有股热流淌过,她抿嘴微笑,挥洒起柳枫的剑法。

第十二章 缘

黑暗而沉默,一座考究的庭院中央,听得见挥剑的声音,剑起剑落之间,树叶为之震荡,飘落下来。绍青忽然站定,想起青城山下柳枫飞身而起,对着自己连击三下,想至此,她突然运气于掌心,玉玄剑法使出,腾空飞起,对着前面树木发出一掌,“轰!”偌大的树枝顷刻间断了两截。

绍青右手收剑于后,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左掌心,抿嘴浅笑:“好厉害!”

伫立暗处的柳枫心想:“好聪明的丫头!居然能将我的掌法与玉玄剑法相运用。”他突然想起7岁那年,在凌府学武的情景,“枫儿真是聪明绝顶,老爷只练过一次,他便记下,还自己加以改变,威力更大呀!”“哈哈哈!”

柳枫嘴角不禁浮现笑意,心里微微一热,静静看着绍青,陷入回忆:

“即使你们有什么恩怨,也不该杀死他儿子,你太残忍了!”

柳枫看着她拔出剑,好一个正气凛然的女子,他轻蔑的一笑,“你要杀我?”

青城山下断崖边,两人打得不可开交,“黄老爷,快走啊!”当时他气愤难平,一把掐着她的脖子,“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凌坤背信弃义,毁我一家300余口,此等大仇不该报吗?嗯?”

“谁也不能阻拦我?哼!”一声怒吼过后,看到她嘴角的血,幽怨的眼神,他有些不忍,慢慢松开她,背开身去,“你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船家,快开船!”她突然跳上船来,柳枫震惊不已,不知道是否该帮她!“有人追我,麻烦你,快开船吧,这些都给你!”灵气的双眼,求助的望着自己,这眼神柳枫觉得似曾相识,不管多久,他永远也忘不了小时候的痛。

雨水滴在柳枫身上,渗进衣服,牵动伤口,他打算找件避雨的东西。“雨这么大,我帮你撑着吧!”那目光是多么的真诚,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柳枫霎时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忽然被一声低微的叫声惊醒,抬眼望去,绍青捂着胸口,步履蹒跚。柳枫表情愕然,大步跑上前去,一把扶过她,“先坐下!”

扶她坐到屋前的台阶上,柳枫急忙伸掌运气,输到绍青体内。

绍青脸色苍白,面无血色,看着柳枫为自己疗伤,心中甚是感动。想到外面的重重围困,她努力的转过头,“蒙你三番五次的相救,绍青感激不尽!如今大敌当前,你须保存实力,莫要为了我消耗太多真气……”

“不要说话!”柳枫大力的抵气于其背部,“呀!”内心一阵低吼,双掌再次从胸前伸出,推过绍青背部,一道气流顿时流进绍青体内,知道她伤势好转,柳枫舒口气站了起来。

“你留在此处安心养伤,待过些时日,伤势好转,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柳枫抬眼望了望绍青,见她点头应允,眼神忽然有些迷离,他连忙背开身去,“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就匆忙离去。

第二日,柳枫来到庭院,没有看到绍青,只见到那把剑放在旁边,他顺手拿起剑,深情的看着,绍青的样子突然浮现眼前,想起雨中那一抹笑容,柳枫不自觉的抿嘴微笑起来,“怎么会这样?不能这样!”他匆忙收起剑,放置背后,离开庭院。

绍青来到别苑后面,看到崖底风景如画,野花开放,散发出清幽的香气;美好的树木枝叶繁茂,形成一片浓郁的绿阴;早晨的空气清新,两旁花草还沾有晶莹的露水;渐渐听到潺潺的水声,走去一看,两座山峰之间水流喷涌而出,岸边水位低落,石头显露,真是一片湖光山色,景色宜人。

山林中鸟雀到处鸣叫,绍青伸手探了探湖中水流,感觉不是很深,不禁抿嘴盈盈一笑。

柳枫情绪混乱,径直来到别苑凉亭,拿起纸笔,洋洋洒洒写起字来,笔墨如飞,笔落之处,字迹浑然一体,甚是漂亮。几页之后,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他两手摊开纸张,望着字迹,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喳喳”一只鸟儿展翅飞来,落于凉亭两边的假山之上,柳枫慢慢望向东边,一轮红日已经跨过云层,升起来了,寻思片刻之后,他起身离开。

他走遍别苑大小房间,未见绍青踪迹,心中一凛,走出别苑。

外面鸟语花香,柳枫来到泉边,望着狭缝中飞泻而出的水流,一缕一缕地倾泻下来,水流急泻直下,撞在岩石上,水花四溅,而周围草木皆绿。看着眼前景象,他不免又想起了幼时在这里的情景:

“娘,你看这里景色多美,以前我们常常来这儿的。”小柳枫拉着母亲凌芊的衣袖,“想起来了没有?我是枫儿呀!”他满怀期望的看着凌芊。

凌芊看着水流,只是痴痴的笑。

柳枫猛地一挥衣袖,目光阴冷,心里一声冷哼,大步的走过急驰的水流边,来到岸边一块儿大石边坐了下来。他抬起右腿,腰身微躬,右胳膊肘放于膝盖之上,掌心蹙着额头,思绪万千。

“啊!想不到这里如此漂亮!”

柳枫闻声,莫名的侧过头,顿时呆立当场,片刻后他匆忙回头,躲过这尴尬的一幕,转身离去。

水中沐浴的绍青并未发觉,依然沉浸在早晨宜人的景色之中。

柳枫快速回到凉亭,站立片刻,还是久久无法恢复情绪。他猛然上前,抓过桌上的剑,飞身一跃,腾空一一劈过凉亭对面的花草,看着满院的落叶,他落地执剑于前,绍青的样子又一次浮现眼前,似是对他微笑。他蹙起眉,转过身,大步走到亭中,再一次抚过衣袖,拿起纸笔,飞速点于纸上,凝神写字。

些许时辰之后,远处绍青端着一盘饭菜走来,“原来你在这里!”她盈盈一笑,来到亭中,放下盘子,好奇的拿起一张落于地上的纸:

“聚散竟无形,回肠自结成。古今留不得,离别又潜生……”

“涧草短短青,山月朗朗明。此夜目不掩,屋头乌啼声。”

“到来难遣去难留,著骨黏心万事休。潘岳愁丝生鬓里,婕妤悲色上眉头。长途诗尽空骑马,远雁声初独倚楼。更有相思不相见,酒醒灯背月如钩。”

看着这么流畅的字体,绍青不禁赞道:“果然好字!”她又微微蹙眉,“你有心事?”

柳枫轻轻的放下笔,看着绍青,方才湖边的尴尬已经荡然无存,他抿嘴一笑,站起身,“我4岁开始熟读诗书,每次写完,我娘都会很高兴,虽然后来有些神志不清,但我从未忘记她的教导,日日拼命练习,拼命的读书,也是因为我娘,我7岁自学音律,但那又如何,她依然离我而去。”讲起往事,柳枫不免悲从中来,恨由心生,眉头紧锁,目光如炬。

为了摈弃不快,绍青指着刚端来的饭菜,笑着说道:“你一定饿了吧?来到这里,一直都吃些野果充饥,早上经过厨房,发现有些东西还能用,我便去外面找些野菜,你尝尝!”

柳枫猛然又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表情有些不自然,对绍青匆忙一笑,坐了下来。

“怎么样?”见到柳枫吃过一口,绍青急忙问道,柳枫微笑着点点头。绍青也付之一笑,拿过筷子。吃饭的时候,绍青对柳枫讲起了自己小时候在玉华山的趣事,精彩处,两人都相视一笑,气氛甚为融洽。

后来绍青得知,柳枫自从母亲疯癫之后,3年一直靠着野果充饥,有时甚至跑遍几十里路到镇上买吃的,两人相谈甚欢。见他谈起幼年往事,情绪已不似先前那么激动悲鸣,绍青心里一阵高兴。

又过了3日,两人商量后决定尽快离开,但外面被人重重围困,绍青有些担心。柳枫似乎看穿她的心事,对着她道:“跟我来!”

随后柳枫点燃火把,带着她走到别苑一处假山前,在被杂草掩盖无几的假山石上找到一块巴掌大小的圆形石块,轻轻一转,进入一条黑黑的暗道,柳枫转身语带叮咛,“跟着我,别乱走!”

绍青望着柳枫的背影,火光映照之下,仍然是那身淡绿色长袍,不知是否要离开别苑的缘故,此时她竟然觉得有些不舍。

两人走了很久,终于穿过黑暗的狭道,又一次来到崎岖的山间,山上岔路很多,绍青一直缄口无言,跟在柳枫身后。

走上山坡的时候,前方的柳枫回过身来,将手递于绍青,绍青顿了一下,立刻心领神会。

柳枫拉过绍青的手,走过一条条崎岖不堪、陡峭非常的山路,终于看见山下平坦的道路。绍青回头望望,刚才走过的山间小路,苍苍茫茫笼罩在一片青翠中,别苑已然看不见踪影,她暗想:“倘若没有恩恩怨怨多好!留在此处度过余生,也是幸事。”回身深情的看了眼前方的柳枫。

临近山下的时候,突然冲出大批人影,挡住柳枫去路,柳枫轻声一笑。

“看你今天往哪儿跑?都给我上,杀了柳枫,赏黄金千两!”曹大海一身江湖打扮,如今已不是吴越领地,他也颇有估计。本来寄希望于那批一手训练的死士,没想到那天晚上被柳枫悉数杀尽,一个不留,派人冲进丛林,没想到那里机关甚多,进去的人竟然一个未归,没有办法,他只得买通江湖草莽替他卖命。等了5日未见柳枫下山,正憋闷间,有人报,见到一男一女走下山来,他不禁大喜,赶来一看,果真是柳枫。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曹大海一声大喊,众位江湖草莽皆冲向柳枫,其中有的听说过柳枫大闹黄府一事,虽有些心惊,但为了钱,也打算拼一拼。他们对准柳枫一阵厮杀,但见众人跳来跃去,闪转腾挪,对着柳枫招招致命。他们提刀攻向绍青,只听得“叮叮铮铮”,打杀之声回荡山谷,周围尘土飞扬。

有人见柳枫不易对付,想着他与身边女子一同下山,必是一对情侣,若抓住此女子,那杀柳枫不就易如反掌吗?心念一动,只见一人对着绍青发动会心一击,绍青运气于前,按照别苑柳枫所指,对他劈去一剑,此时兵刃及周身已然杀气腾腾。

柳枫一招浪子回头,立时凌霄轻功纵跃空中,半空中,身子一旋,发出一掌,向众人击去!

绍青也是长剑横舞,对着面前劈过,前面一人突然伸出一手握住剑刃,一声大吼,血顿时顺着利刃流了出来,那人竟然毫无惧色,绍青心中一惊,被来人大大的手劲逼得节节后退,忽然后方一人向她刺来,绍青连忙躲避,可已然躲避不及,身中一刀。

一边柳枫不禁大惊,他立马身法如风,一把拉过就欲昏迷的绍青,抓起剑,瞬间一股气流自剑尖涌出,化作一道弧线,对着众人划去,未作停留,揽住绍青肩膀,飞身一跃,跳出圈外。

曹大海一声怒喊:“上,别让他们跑了!”

柳枫回过身,望着跟踪而来的人,众人皆胆战心惊,颤颤巍巍,腿也跟着瑟瑟发抖,他们没有想到,柳枫竟然如此厉害,如今倒地而亡的不计其数,他们早已没了先前的士气。“大家不用怕,一起上!”听到鼓励,他们一起攻上来,柳枫双掌摊开,汇与胸前,对着余下人群发出一道猛烈地掌力,掌风犀利,犹如急促而来的飓风,轰的一声,众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倒地而亡。

曹大海眼见柳枫带着绍青奔下山去,却无可奈何,心中暗骂,若不是武阳教唆走了朱单,量他柳枫也不能如此轻易脱困,转念一想:“何不再找七星派帮忙?”他叫过躲在一边吓得魂飞魄散的乌南道:“你立刻去找朱少侠,请他多带些人马,这次誓要抓到柳枫。”

乌南用衣袖使劲的擦着额头,“是!大人!”

“记住好言相劝,如果不成功,你提头来见!”

乌南害怕之极,心中大骂:“真倒霉呀!逃出柳枫的魔掌,本以为可以享几天清福,没想到搞得连命也快没了,哼!都怪那个臭丫头,当初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用抛下晋阳的家产,到处漂泊。遇到柳枫,本想搞个一官半职,谁想那个丫头阴魂不散,与柳枫纠缠不清,如今可如何是好呀?”

柳枫带着受伤的绍青一路走向山下小径,看着晕倒身边的绍青,他匆忙扶她来至旁边隐蔽处,运功为她疗伤。

过了些许时辰,柳枫再次带着慢慢苏醒后的绍青来到一处茶棚,坐定后,要过一杯热茶,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喂她服下。

“怎么样?”他急切的问道。

绍青淡淡一笑,嘴唇还有些苍白,“好多了,谢谢你救了我!”

“不必谢我,你也是被我牵累!”想起当时的仓促决定,柳枫有些歉疚。

“我知道你怕我和乌南起冲突,但是又不想让他知晓太多秘密,才带我上山,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倚!天意如此,你不必介怀,何况你又救我多次?”

走出茶棚,绍青在柳枫扶着之下行了一段路,柳枫见她有些累,便指着一颗树道:“那边休息会儿吧!”绍青抬起苍白的脸,看看柳枫点头应允。

刚待坐定,柳枫突然看着方才的小路,“乌南?”想着他去投靠曹大海,出卖自己,他不免气上心头。

“无耻小人,害我师姐,我要杀了他!”绍青一把甩开柳枫,就欲上前。

柳枫伸手拦住她道:“你的伤还没有好,自身都难保,怎么杀他?”

绍青微一屏气,有些气愤,她看了眼柳枫道:“你能不能帮我杀了他?”

柳枫点点头,飞快越至乌南面前,“公子?你……”看着柳枫身后跟来的绍青一脸怒色瞪着他,乌南顿时大惊失色,慌张不已。

柳枫慢慢上前,看着乌南邪邪一笑,“哼!怎么?知道怕了?既然知道,当初就不该背叛我!”

“饶命啊!公子,是她——要不是她天天追着杀我,逼于无奈,我唯有出此下策呀!”乌南一下跪倒在地,指着一边的绍青,希望柳枫可以免他一死。

“要不是你杀我师姐,我又岂会对你日日追杀?”绍青气愤异常,走上前来追问。

乌南微低下头,叹口气,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那么做了,“小人本来对公子忠心不二,但自从遇上这个丫头,公子便大失常性,对她礼遇有加,小人唯恐日后公子会为了她诛杀小人,只好另寻他路!”他侧过头,无奈的说道。

“所以你就背叛我?嗯?”柳枫侧目而视,反问道。

“你还狡辩?”绍青一把拿起长剑刺过胸膛,乌南瞬间断气。

一下用力过猛,牵动内伤,绍青连忙手抚额头,就地倒去,“嗳……”柳枫紧张不已,匆忙扶过绍青来到一处破庙,前后坐定,开始运功,将全身功力汇与掌心,输到绍青体内,些许时辰之后,他扶她躺下,走了出去。

“真是扫兴,抓个姑娘也抓不到,唉!”

“师兄,幸好我们溜的够快呀!听说曹大人带的人全都死了,那个柳枫确实不好对付,那天晚上他……”武阳追着朱单进入破庙。

“行了行了!老是那几句,大不了记你一功,回去在我爹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朱单一挥宽大的衣袖,扭过头去,突然看到躺在一边的绍青,心中大喜,“哈哈哈!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真是巧啊巧!”他大笑着走向绍青。

“她好像受了伤啊?”武阳看到一脸苍白的绍青,心想:“她怎么躺在这?莫不是……”当下一惊,脸色骤变。

朱单嘿嘿一笑,蹲下看看绍青,一手拍向武阳,吓得武阳一声大叫,“你鬼叫什么?去,外面看着!我要……”他伸出一手就欲摸向绍青。

“师兄,柳枫一定在附近,我们还是先走为上吧?”武阳轻轻一碰朱单肩膀。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别老拿那个柳枫来吓唬我!”朱单猛地站起来,手指点着武阳,步步逼视,“去,给我外面看着!”说罢回过头走向绍青。

“不是呀!师兄,你听我说,那个柳……”

“你再说一次,以后就别回七星派!”朱单回身剑指武阳,一声怒吼。

争争吵吵间,绍青醒了,她慢慢抓剑撑起身子,对着朱单背部刺去。

“师兄,小心!”武阳一把推过朱单,绍青也由于体力不支,刺了个空。

“哈哈哈!醒了更好,更有意境,武阳,去外面守着!再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武阳无奈,跑出庙外,心里只是盼着柳枫能够晚点回来。

“你别过来!”面对朱单的奸笑的目光,对自己一步步靠近,绍青有力使不上,拿着剑的手也瑟瑟发抖。

庙门口的武阳猛然看到,柳枫拿着东西走来,柳枫步伐凌厉,快如闪电,他想回去通知朱单,可已然来不及了,他只好一声短叹,朝着侧面拔腿就跑。

“你这个无耻之徒,我杀了你!”绍青努力伸出长剑,刺向朱单,不料突然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剑也跟着掉了下来。

“哈哈哈!你就不要反抗了,放心,到时我一定带你回七星派,做我的一品夫人,哈哈哈!”手指点过绍青脸颊,朱单慢慢站起身子,脱去外衣,面目狰狞的走向绍青。

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绍青一声大叫:“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岂有此理,我杀了你!”门外柳枫老远便听见声音,看到一脸色相的朱单,不禁怒火中烧。

朱单被柳枫一声怒喊惊醒,回过身来,“柳枫?”心里有些凉意,他吞口气拿过自己的剑逼视绍青脖颈说道:“怎么?杀了我呀?你不是很厉害吗?”看着柳枫毫不畏惧的向他走来,他一急,剑刃在绍青脖颈又晃了几晃,“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看着柳枫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剑下女子,他不禁心里一阵窃喜,心想:看来有救。

“你不是喜欢这个丫头吗?只要你放了我,我便放了她!”

柳枫突然一声冷笑,震得朱单有些悚然,“哼!我柳枫那么容易受人威胁吗?你杀了她看你还有没有命出去?”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拉她一起陪藏也好!”朱单剑刃就向绍青脖颈割去。

“等等!”看着柳枫无奈的眼神,一脸的担忧,绍青灵机一动,再次使劲全力向着颈后方打去,朱单方才有些疏忽,只顾防范柳枫,没有料到突如其来的一招突袭,顿时觉得拿剑的手异常疼痛,下意识的松了下来,柳枫趁机飞起一脚,踢起地上的剑,剑飞向朱单,立时穿破他的胸口,朱单未有任何言语就吐血而亡,“轰!”重重的摔在地上,绍青慢慢的走到柳枫身边,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我一向如此,何必大将小怪。”柳枫望着绍青的眼神,递给她一颗丹药,道:“这药对治疗内伤甚有奇效,你吃过之后,几天之内便无大碍!”语罢,转身绕过绍青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绍青急忙叫住他。

“我去找些吃的!”他没有回头,只是侧目而视,然后就欲走出门去。

“等等!”绍青深深地望着他,走了过来,“刚才我并不是怪你,只是事情太过突然,又是你救了我。我知道伤好之后,你我就要各奔东西,可我还是想亲口问你一句,‘在你心里除了报仇,难道容不下别的吗?’”

“是,报仇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不想有所牵绊,就像我娘一样,一生凄惨,其他的我从未想过。”柳枫目不斜视,他有些明白绍青问题,但他仍然选择不去面对。

“难道我也不例外吗?”绍青不禁走上前来,柳枫并未应答。

绍青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喜欢上了你,离开别苑的时候,我竟然很不舍,我想今生今世我也无法忘记那段开心的日子,我知道如果此时不说,以后便再难有机会,我定会后悔终生。”柳枫很震惊,虽然早知道这样,但是此刻他依然呆住了,回过身痴痴的望着绍青。

绍青来到柳枫面前,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愿意跟你走遍天涯海角,我答应你,我会时刻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让你有所牵挂。柳枫,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带着我一起走?”

看着眼前女子一汪清澈的眼睛凝神注视自己,柳枫彷佛再一次看到爹娘相聚的情景,一个月下弹奏,一个驻足倾听,相亲相爱。此刻的小庙里,他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他再也不要一生孤独,他要留住这份得来不易的快乐,慢慢地,柳枫轻点下头,缓缓伸手抱过她,抿嘴微笑。

她就那样轻轻的靠在他的肩头,她决定了,此生绝不离开他,她要让他觉得世间依然温暖。

第十三章 事非

婆,这里有座破庙,我扶你进去歇歇吧?”一女子搀着位老妪慢慢悠悠的走进小庙,女子二十左右,头发绾做髻鬃,以簪固定,余下部分自然下垂,身穿红色衣裙,腰系同色丝带,手里长剑似有血迹;老妪年迈,浑身带有重伤,头偏向女子肩膀,手捂着伤口,表情很是痛苦,走路一瘸一拐的,颤颤悠悠。

女子搀着老妪走进庙里,“不好意思,打扰了!”女子看了看庙里,立刻以衣袖掩面。

绍青慌忙从柳枫肩头起来,回过身,对她们笑笑,略有些尴尬,柳枫则是看看她们未作言语。

“不好意思!”女子歉意的点点头,再次将老妪扶过,“婆婆,我扶你那边坐吧?”老妪咧嘴略一点头,直喘气,再次靠在女子肩上,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婆婆?婆婆!”看着老妪慢慢倒下的身子,女子一阵紧张。她扶过老妪到一旁坐下,连忙运功给她。

但见老妪缓缓睁开双眼,气若游丝,“小月,婆婆恐怕不行了!”

“不会的,找到小姐就好了,她会有办法救你的!”女子眼中涌出了眼泪,声音也有些哽咽,她用衣袖擦了擦。

老妪头一沉,又晕了过去,“婆婆,婆婆?”女子大惊,使劲的摇晃老妪的身子。

绍青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救命药丸,连忙上前,将药递于女子,“快将这个给她服下,可以救她一命。”看着女子质疑的眼神,她未作犹豫,立刻扳开老妪嘴角,将药送入口中,后面站的柳枫表情一变,想出手阻拦,却晚了一步,他无奈的放下衣袖,侧过脸去。

“此药是……”

“放心吧,这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待会她即可醒来!”绍青对她微笑的点头,以示安慰。

“那——多谢姑娘!”

“咳——咳——咳!”伴随着几声剧咳,老妪睁开了眼睛。

绍青抿嘴一笑,女子也甚为兴奋,看到老妪道:“婆婆,你醒了?”

老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周围,“我没死吗?小月!”

女子高兴的望着老妪,“婆婆,多亏了这位姑娘,是她救了你!”女子指了指绍青。

老妪看了看绍青,立刻躬下身子,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也慌忙跪下,对绍青抱拳施以一礼,道:“多谢姑娘救我婆婆一命,无以为报,请姑娘受我一拜!”语毕,女子与老妪就欲磕头。

“嗳!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两位不必如此客气,起来吧!”绍青急忙伸手拦住她们,扶过老妪坐至一边。

女子看了眼绍青,再次抱剑一礼,冲她点点头,“我叫小月,与婆婆来此寻人,不料中途被人追杀,婆婆为了救我不幸身受重伤,幸好遇到二位,不然婆婆恐有性命之忧。所谓施恩不望报!不知二位尊姓何名?它日如有机会,定当报答!”女子又看了看那边的柳枫,想起进来情景,心中暗道:“果真一对情侣,真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绍青看了眼身后的柳枫,回头应道:“我们也是路过此地,两位不必客气!”走到柳枫身边,一起坐了下来。

突然“滴滴答答”下起了雨,众人都往外看去。绍青手抚额头,望着雨中突然眼前一黑,“绍青?”柳枫脸色一怔,匆忙扶过她,开始再次运功输真气给她。

对面的小月匆匆上前,一摸绍青脉象,对柳枫道:“她有内伤?还把自己的药给了婆婆?”小月一脸惊诧,刚进门时,她就发现此女子面色苍白,但没想到病的如此严重,竟然将还魂丹拿来救自己的婆婆,听说此药极为贵重,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她很诧异,又有些内疚。

见到柳枫紧张的为绍青输着真气疗伤,小月默默地走到老妪身旁,叫了声“婆婆!”坐了下来。

老妪望着他们,眼带愧疚之色,静静地坐着,等待恩人的醒来。

些许时辰,绍青慢慢有些起色,“柳大哥!”

听到她的呼唤,柳枫终于放下心来,“青儿!怎么样?”

小月扶着老妪来到跟前,“姑娘不顾自身安危,救了老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听说还魂丹乃疗伤圣药,即使万两黄金也未必买得到,如果小月没有看错,刚刚婆婆服的就是还魂丹?”

“不错!”柳枫站了起来,绕过小月与老妪,道:“在下与此地狄大人素有交情,特从他府上求的此药,还魂丹乃南唐先皇所赐,当然有效!”他侧头凝视她们,目光逼人。

此时小月与老妪对于柳枫身份也估摸了五六分,能从退隐狄敷手上拿到还魂丹的,绝非一般泛泛之辈,既然他不愿透漏身份,她们也不便再问。

绍青心中一惊,为了救她,柳枫竟然去找已经辞官的狄敷求的还魂丹,以他孤傲、从不求人的脾性来看,这份难得的真情,令她感动不已。

雨停之后,柳枫带着绍青来到小镇。

一座楼宇上面,一位红衣女子走到窗前,隔着窗户向下眺望,突然她眼睛一亮,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小镇的街上吵杂异常,似是有什么集市,人影如梭,来来往往,原本狭隘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柳枫拉起绍青的手穿过人群,向前走去。

窗前的女子微微一怒,“品华!看什么如此入神?”一位老妪走了过来,循着女子的方向望去,却看到柳枫拉着绍青走到一处店铺跟前,柳枫还拿过店家递过的布匹看了看。

“怎么是他们?”老妪一惊。

“你认识柳枫?”程品华扭头看着老妪。

“哎!刚才路上我和小月被人劫杀,就是他们救了我!”老妪转身走至中间的桌旁,坐了下来。

“你跟夫人要的大还丹也被洗劫一空,我看像是玄天门干的!”老妪见程品华依然驻留窗前,对她所言并没放在心上,她也再次来到窗前,看着热闹的大街。

绍青看中一块淡蓝色丝绸,她拿起来看了看,想想做成长衫穿在柳枫,她忍不住轻笑,“老板,就这块吧!”

“好好!”店家一边哈腰,一边接过绍青手里的丝绸布匹。

“劳烦你,这块按她身上的样式,做件衣裳,两日后我们来拿!”柳枫递给店家一块黄色绸缎。

店家连忙点头应允。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他不禁心里赞道:“真是天生一对璧人!”

“怎么样?如果你吃了那颗还魂丹,早就好了!”想起自己辛苦求来的丹药,竟让不知名的外人吃了,他仍然余怒未消。

“我有点累,想休息下,柳大哥,我……”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后悔也没用!”柳枫转过身来,“你好好休息!”扶她躺下后。柳枫走到客栈一楼,找了处临窗的清幽处坐了下来,要过几碟小菜,一人慢慢的品着酒香,任酒盅在手里转来转去,若有所思。

“师傅,就是这里!”武阳领着一位大约四十六、七的中年男子来到破庙,后面还跟着一大帮七星派的弟子。

进入破庙的最右侧,朱单直直的趴在地上,大大的眼珠就要突出来一样,嘴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单儿?单儿!”七星老怪看到朱单如此模样,趴在他身上老泪纵横,大哭不止。

站在一边的武阳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些愧疚,他看了看七星老怪,怯怯的道:“师傅!都怪弟子没用,没看好师兄,被柳枫给杀了,师傅!你要为师兄报仇呀?”

武阳对身后的七星派弟子一使眼色,众人都举起剑高喊:“为师兄报仇!杀死柳枫!”

七星老怪猛地惊醒过来,伸手拔出朱单胸口的剑,站起来怒吼道:“柳枫,老夫与你势不两立,定要斩下你的首级来祭奠我的孩儿!”

“杀了柳枫,杀了柳枫!”众七星弟子各个举剑齐喊。

“小二!”柳枫干下一口酒,店小二匆忙跑来,“我要的东西呢?”柳枫看也未看店小二,将最后一口酒送入口中。

“放心吧,客官,早就为您备好了!”店小二笑着端过一个盘子。

柳枫神情冷峻,一抿嘴,接过盘子放置右侧,转身大步上楼。

轻轻的推开房门,将盘子放下,顺手端起一个小碗,径直走到床前坐下,伸手探了探绍青脸颊,柳枫叹口气。

绍青忽然感觉到有人触摸,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柳枫扶起她,坐在床头,端过小碗,“刚让人熬些汤药,喝了吧?”

绍青点头应允,喝过汤药,柳枫扶她走至桌边坐下,“饿了那么久,快吃吧!”看到柳枫精心准备的一切,虽不起眼,但足以令她感动不已。

翌日,柳枫推门进入绍青房里,见她正在熟睡,拿起桌上长剑走了出去。

郊外一处树林,一位男子正提剑走来,蹲在暗处的小月道:“小姐!怎么办?”

程品华目光阴霾,看了一眼男子,犹豫片刻,飞身挡住男子。

“哈哈哈!二位拦我去路,不知何故?”男子一甩剑,搭在自己肩上,微微一笑。

“别装蒜了,把大还丹交出来!”小月义愤填膺,忍不住冲上前就欲大开杀戒,程品华伸手挡住她。

“哈哈哈!玄天门拿走的东西,你们认为有机会拿回吗?”男子一声轻笑,望着程品华。

“哼!”程品华鬼魅一笑,走至男子面前,“不如我们做桩买卖,如何?”语毕一手搭到男子肩上,献媚似的看着他。

“哈哈哈!”男子笑着看了眼程品华,猛然甩开她向前走去,“什么买卖?如果是大还丹,免谈!”

程品华笑了笑,“二门主不止感兴趣,而且是朝思暮想!”

“你知道她在哪儿?”赵铭希立马回过头,冲到程品华面前。

程品华摸摸自己右边的秀发,面向远方,轻蔑的笑笑。

热闹的大街,柳枫健步如飞,身上的淡绿色衣袍随风飘动,走至一处人烟稀少的小巷处,他步履慢了下来,长剑执手挥舞数下,环顾四周嘴角轻笑。

“柳枫,今天你插翅难飞!”武阳带着一帮七星派弟子来到跟前,看见柳枫抿嘴冷笑,笑的他毛骨悚然,他壮壮胆,剑指柳枫:“家师七星尊者在此,誓报师兄之仇!”回过头,让出道,七星老怪朱思啸走了出来,“师傅,就是他,杀死黄俊和师兄,还有我们七星派众多弟子的!”

柳枫猛然回头,看着朱思啸,想想凌家上百条人命,不禁怒从心中起,“你可还记得18年前太原凌万山?”他眼带杀气,怒目而视。

朱思啸表情微变,旋即一声冷笑:“既然你已知晓,何必再问?”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柳枫,道:“他一家全都该死!可惜老夫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他和你有何恩怨?杀他一家上下300人命?”柳枫剑指朱思啸,有些按耐不住的冲动。

朱思啸抬眼看了看柳枫,一声轻蔑冷哼,“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你杀我弟子,害死我儿,老夫今天誓报此仇,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说罢提掌冲向柳枫。

他双掌交叉,快如闪电,掌风瞬间带来一阵狂风,柳枫当即从体内运出一掌,两道真气在空中汇聚,“轰”周围门板窗户顷刻间被震断,有的七零八落散落地上。朱思啸未曾想到柳枫如此厉害,虽然武阳在他身边经常提及柳枫如何大败众江湖草莽,但他一向自视甚高,从不将名不见经传得柳枫放在眼里,他此刻心里更加恼恨,更加气愤,拿过武阳的剑,劈向柳枫。

柳枫提剑挡过一招,众七星派弟子只听得“叮叮铮铮”双剑击的不可开交,两人身子空中飞速旋转,一会儿落于屋顶打斗,一会儿飞身落于旁街,剑光交错间,众弟子只知跟着身影到处乱跑。大街上众人都在驻足观望,看着既惊险又刺激的高手决战,人们议论纷纷,围观人群越来越多。

利剑划破朱思啸衣袖,柳枫一掌拍向他的胸膛,他侧身越过屋顶,落于地上,惊魂未定,突然柳枫飞过来剑刃直刺他的眉心,速度之快,难以躲避,他大惊失色,后退数十步,依然不能躲过飞来一剑。众人都是一惊,七星派弟子更是慌乱之极。

千钧一发之际,“铮!”的一声,一把剑挡住柳枫的剑刃,众人皆回头一望,只见赵铭希回身拉起朱思啸胳膊,“走!”纵身一跃,两人瞬间不见踪迹。

柳枫眉头一皱,气上心头,冷眼看着众位七星派弟子,此时武阳早已趁着人多溜之大吉。

且看余下七星派弟子被柳枫阴冷的目光,逼人杀气所震慑,拿剑的手皆瑟瑟发抖,其中一人喊道:“柳枫,你别得意,师傅还会回来的!”

柳枫突然背身收起剑,一声冷笑离开了人影吵杂的大街。

绍青吃过店家端来的饭菜,还未见柳枫回来,不免有些担忧,正踌躇间,门被“嘎!”的推开,柳枫持剑进来了。

只见柳枫径直走至桌前坐下,未见言语,“柳大哥?”柳枫依然未作应答。绍青见他衣服凌乱,发际蓬松,似有打斗过的痕迹,心下一想,平时柳枫极重言行,怎么此刻如此心神不定?

她默默地走到床边,拿起一件淡蓝色的长袍看了看,那是刚刚订做的。

一边的柳枫猛然起来,走到门口,背着绍青道:“你不要乱走,外面很危险,我出去片刻!”

柳枫来到楼下要过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饮,他坐的位置刚好斜对着门口,可以看到外面走动人群。

门口走来一位红衣女子,四下张望之后,来到柳枫跟前,她展颜一笑,坐至柳枫对面。

“你不记得我了?上次你去圣教,我们见过一面的!”

柳枫依然只顾喝着自己的酒,没有抬头,红衣女子有些尴尬,接着她莞尔一笑,“我叫程品华,飞天圣女就是我娘,以前一直住在大理……”

柳枫抿起一口酒,打断她道:“这些我没兴趣!”

女子正要发作,突然大批人马厮杀进来,看他们的穿着倒是同一门派,再听口气,却是为了争夺掌门之位而内斗,两帮人打得不可开交,砸破了桌椅板凳,摔烂的碗碟散落一地,吓跑了客人,店家在一旁揪心不已。

柳枫一声冷笑,拿起酒盅转了两下。突然一人撞向程品华,继而倒在柳枫桌子边上,碰到了一地碗筷。

“岂有此理!”程品华一怒之下,拔剑杀了过去,见人就砍。

“哼!”一声冷笑过后,柳枫径直走到楼上。

楼下程品华依然怒气难消,“疯婆子!我们帮派的事与你何干呀?”说话的男子一手摸向脸上被划破的伤口,大声叫道:“都别自相残杀了,先解决这个疯婆子再说!”听到这声呐喊,众人矛头又齐对程品华。

“哼!本姑娘今天不杀光你们,我就不姓程!”一挥剑,程品华向着众人劈去,打打闹闹间双方慢慢冲出了客栈,店家一声叹息,扶起衣袖擦过眼角的泪水,和着店小二整理起了凌乱的客栈。

“出什么事了?”绍青对着进房的柳枫问道。

柳枫拉过她,拿起剑,“我们离开这儿!”绍青点头应允。

“等一下!”她回头拿过新做的衣服,冲柳枫笑笑,两人一起来到楼下。

看到混乱的客栈,绍青想起刚来客栈的情景,人流吵杂,热闹非凡,她无奈的摇摇头,走到店家身旁,道:“多谢掌柜这两日的照顾!”说着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我们这就离开,小小意思莫要嫌弃!”

看到绍青递给自己的银子,店家连忙摆手,“不不不!姑娘,这位公子先前已经给过银子了,这些我万万不能拿呀!”

绍青将银子塞到店家手里,道:“莫要推辞!”然后任由柳枫拉着离开客栈。

两人来到镇外,走至一户人家,看到一位妇人正在晾衣服,绍青上前问道:“大婶,能否行个方便?我们借宿几日!”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绍青看看柳枫笑着答道:“是呀!如今兵荒马乱,我与朋友又好清静,因此来到这里,不知可否方便?”

柳枫一拉绍青道:“她身染重病,大夫也曾吩咐,此处山清水秀,很适合养病,打扰了?”柳枫伸手施了一礼。

“房间刚好就有一间,你们跟我来吧!”

来至一处屋前,妇人道:“不过就是简陋了些,两位不要嫌弃才好,刚好呢,我女儿出嫁了,这房间空了出来,姑娘,你就住这吧!至于公子你呢就……”妇人看了眼柳枫道:“如果不嫌弃,和我儿子挤一挤,他就8岁大,不知……”

“无妨!”柳枫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妇人。

“乡野人家,能帮到二位,老妇已经很开心了,这个还是拿回去吧?”山野妇人哪有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那妇人有些不敢拿。

“如果你不收,我们怎能住得安心呢?”绍青将银子推给妇人,那妇人也不好再做推辞,拿了银子出门而去。

绍青看了眼柳枫,回身拿过那件新的淡蓝色衣袍,看着柳枫道:“柳大哥,这件衣服你换了吧?我帮你洗洗!”

柳枫抿嘴笑笑,绍青笑着为他换过外面长衫,看着身披淡蓝色衣袍的柳枫,此时更加的玉树临风,绍青靠着他的胸前,会心一笑。

翌日一早,经妇人指引,绍青来到溪边,洗着衣衫,望着山上下来的水流,想着近来发生的一切,她笑了起来。

冷漠真的可以融化,孤独真的可以不在?这些都因为有她。柳枫站在一边望着绍青,回想起昔日种种,以前总觉得幸福于他,遥不可及,也许一生也无法体会,想不到幸福不但近在咫尺,而且摸得到感觉得到,他不禁被这份浓浓的气氛所感染,抿嘴浅笑。

第十四章 惜心

走到院中,但见那妇人坐在门外缝补衣裳,此时尚未正午,院中阳光很是温和,“大婶,可曾见到我那位朋友?”

妇人抬眼看着绍青,道:“方才见他往那边去了!”

随着妇人所指,绍青一路走去。

“小小,你别怕,我们找人救你!”四、五个小孩子围在一处陡峭的山坡下,在大约十丈左右一位小孩惊恐的侧头看着下面,似要哭泣。

“救我呀!啊!我好怕!”半山坡小小脚滑了一下,只剩半只脚踩着峭石,一手抓着草藤,看着掉下的碎石,声音颤抖。

“哎呀!怎么办呢?那么高啊!”小孩子们吓得不轻,此处人烟稀少,久等不见人影,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大声呼救,“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命!”

“嗖!”的一声,一道淡蓝色身影穿过,拦腰抱过小小,脚轻轻一点峭石,便落于地上。

小小惊魂未定,刚呼救的一帮小孩大笑着跑来,抚摸着他,“小小!”

“哥哥好棒啊!”一位小孩回过头,对站在一边的身影说道。

“谢谢大哥哥救我!”小小对他抱了一拳,“大哥哥你这么好的功夫,教教我吧?”小小语带恳求,满眼企盼。

“你真的想学?”柳枫蹲下身,摸下小小后脑。

小小重重的点点头,“我爹当年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说着他抓起衣袖擦擦眼角的泪水。

柳枫似有所悟,“所以你爬上去?”

“我想看看那里到底有多高?”小小看了看刚才陡峭的石壁,又回头对着柳枫道:“哥哥,你武功这么厉害,教我呀?到时我再也不怕上去了!”

“可是学武功很辛苦,你不怕吗?”柳枫问道。

“我不怕!”小小坚定的应道。

柳枫轻笑了下,拦腰抱过小小,身子一纵,顺着峭石攀岩直上,“好棒呀!谢谢你,大哥哥!我上来了!”小小的声音的山谷回荡,刚才的不快已被喜悦所替代。

绍青笑着看着柳枫带着小小落到地面。

“谢谢哥哥!”小小兴奋的看着其他孩子。

见到绍青走来,柳枫抿嘴一笑,几个小孩也纷纷跑于别处玩耍。

“柳大哥,你跟他们玩得很开心呀!”两人笑笑,沿着小径一路走去。

经过一片林子,眼见树木参天,硕果累累,柳枫猛然飘身而出,伸手摘下几颗松果,绍青对他嫣然一笑,起身以剑“哗哗”劈过,然后腾空一个翻身接住掉下的果子,落于地上,“这种果子和别苑的一样!”她看看柳枫,两人相视一笑。

身边阵阵树叶飘落,柳枫伸手揭去她肩上的落叶,见她一脸笑容,睫毛微动,犹如风中仙子,当下心里一动,扳起她的下颚,俯身亲去。

“嘻嘻……!”一阵笑声响起,两人匆忙抬起头,“哈哈,哥哥,你不乖,欺负姐姐!”柳枫顿觉尴尬万分,颇不自然,绍青则有些羞涩,微向柳枫身后走去。

“嘻嘻……”小小等一帮小孩做个鬼脸,一哄而散。

柳枫冲着一帮远去的身影笑笑,拉起绍青离开林子。

夜更时分,绍青见到妇人在做衣裳,衣裳料子皆是上等质地,她旁边还放置大堆衣料,有的已经做好,“大婶,我帮你吧?”绍青笑着拿起一件衣裳。

“不用不用!怎敢有劳姑娘?”妇人欲伸手拦住绍青,却不料绍青已经拿起针线,坐在一边,认真的做起衣裳了。

“何必客气呢?我与朋友打扰多日,多亏你的照顾,如今我已无大碍,明日便要离开了。以前随师傅云游四方,吃住都是自己打点,习惯了!”

“你们明日便要离开?”妇人随即一转惊讶之色,笑着说道:“那也是,你们有要事在身,老妇也不便强留,如有需要,望以后还回到此处!”看着绍青针线甚是利索,她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对了,大婶,你这些衣裳是送去哪里的?”绍青一时好奇,想着妇人家中就一年幼的儿子,女儿早已嫁人,做如此华丽服饰,定是做于他人。

“唉!这些是做于东边王府的,老妇先前是王府丫环,后来先夫不慎从山上摔下,家有子女,无人照看,只得回家,那王府也总是拿些活计,我便帮忙做些,这些年老妇一家便是这样过活的。”妇人说着便于绍青聊起天来,往日心酸像是找到倾诉之人,两人这一聊不觉已到卯时。

“时辰不早了,姑娘快去休息吧!”妇人猛然一看天色,对着绍青说道。

经她提醒,绍青顿感全身乏力,酸痛无比,站起来道:“大婶,你也早点歇着吧!”

“谢谢姑娘,老妇人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姑娘要赶路,还是多休息好!”妇人又继续拿起针线,似乎全无睡意。

绍青进入房里,太过疲倦,顾不上脱去外衣,倒在床头便沉沉睡去。

柳枫经过一夜执笔,天亮时刻,拿起一本册子,抿嘴一笑。

床上的小小揉揉睡眼,见到柳枫衣衫仍与昨晚一样,坐于桌前,不禁问道:“哥哥,你一夜没睡呀?”

柳枫回过身,走到小小跟前,笑着说道:“你不是说想学武功吗?哥哥今天就要走了,不过这个给你!”

小小拿过小册子,一脸迷茫,翻开看了看,里面竟然是图文并茂的武学秘籍,并附带着练功心得。

见到小小一脸兴奋之色,柳枫道:“小小,你要记住,勤加练习,不可荒废,但学成之后,不可随便伤人,明白吗?”看着小小点头应允,还在翻着那本他连夜赶出来的秘籍,不时手上还挥舞几下,柳枫欣慰的笑了,他知道小小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只是他有大仇在身,不能久留,只有留下一本武学典籍。

柳枫走出房间,妇人见他便道:“青姑娘昨晚帮老妇做了一夜针线,此刻应该还在休息。”柳枫抿嘴对老妇轻轻一笑,来到绍青房里。

走到床头,见她还在熟睡,于是来到桌前坐着等了一会儿,绍青还没有清醒的迹象,他又在床边坐下,替她盖上被子。

凝神注视着她,他眼里出现了少有的温柔,此刻她依然沉浸梦里,嘴边还有一丝笑意。

看着她,柳枫不禁伸出一手,抚上她的脸庞,女子双眸微闭,眉毛修长,犹如出水芙蓉般楚楚动人,慢慢地柳枫侧下头去,轻碰她的眼睛。

她笑了,一把拉起柳枫,突然有人叫道:“青儿!”

她回过头,看见一位剑眉入鬓,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神情严峻看着她们。她没有留意太多,跑上前去,叫道:“爹,你怎么来了?”

天倚剑依然看着柳枫,而柳枫突然一脸怒目,她吓坏了,等再回头时,两人都不见了。

她一直跑,“爹!柳大哥!你们在哪儿呀?”

眼前忽然一亮,一座高峰之上,她最关心的两人正矗立顶峰。她喜出望外,刚要喊时,却见到两人突然拔剑相向,她慌了,拼命拦阻,打斗中的两人对她劝阻丝毫无动于衷,依然拼得你死我活,她跑去隔在中间,看着天倚剑,却不料“嗤!”一声对面长剑穿破天倚剑胸膛,“爹!”她大惊。

“青儿!”她听见柳枫在叫自己,回头看到柳枫口吐鲜血,已被被利剑刺透身体,颤颤的伸出一手对着她,她哭了,冲到柳枫身边,却听到天倚剑凌厉的喊叫:“青儿!”他也对她伸出手。

她站在中间,举足无措,两人还在叫着她:

“青儿,你过来!”

“青儿,你过来!”

声音连绵不断,她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终于忍俊不禁,捂起耳边,“啊!”

柳枫见她眉头紧蹙,满脸是汗,头不断地左右摇晃,正要伸手按住她时,却被一声大喊惊动,绍青瞬间坐了起来,看到柳枫安然无恙坐在身边。

“你怎么了?”

听到柳枫一声关切的问候,她慢慢的走下床,扶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两手撑着桌面,“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跟我爹打起来了,我怎么叫,都没人理我,我还看到你跟爹流了好多好多血……”她惊魂未定,方才所见令她惊吓不已。

坐在床边的柳枫抿嘴笑笑,走到她身边,“怎么会呢?我跟你爹从未见过,况且又无冤仇,别想太多!”柳枫拍拍她的肩膀。

“可是——可是那个梦真的好真实!”

柳枫抱过她靠着自己身前,两手放在她的背后,拍拍她安慰道:“做梦而已,怎能当真?”

伏在柳枫身上的绍青终于安下心来,抬起头,见到柳枫伸手为她理去耳侧凌乱发丝,她脸微红,不由地低下头去。

早晨的一切都是温暖的,柳枫情绪一动,扳过她的脸,俯身亲去。

在碰上她的一霎那,两人忘了置身何处,只想让这份甜蜜持续久一点,柳枫放开她,揽在自己肩头,道:“青儿,等我报了大仇,完成父母心愿,我们便远离江湖,避世隐居,相伴天涯,你等着柳枫?”他扶起她的双肩,看着她道。

绍青看着他,欣慰的点点头。

程品华坐在窗前,凝神望着月色,那次月明教匆匆一瞥,令她终生难忘,但是想到柳枫身边的丫头,她不禁气上心头,心中暗想: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赵铭希走至身后,看看窗外美景,哈哈一笑:“哈哈哈!想不到程姑娘有此雅兴?”

一语惊醒了程品华,她回过身,对着赵铭希一声冷笑,“你来做什么?别不是想着你的心上人吧?”她再次冷哼一声,“别忘了,人家现在可是朝夕相对,早晚……”

“早晚我会得到她,岂会任他们逍遥自在?哼!”赵铭希一撇嘴,满脸怒色,瞪着远方。

程品华付诸一笑,从他身旁悠哉的走过,道:“如果不是你逼她上了柳枫的船,他们又怎会在一起呢,哼!你是自讨苦吃,亲自把心上人送进别人手里,哼!想不到玄天门的二门主只有这点本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程品华再次侧头一声嘲笑。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思?”赵铭希走到她身边,目光如炬,逼视着她。

“赵铭希,你别得意,本姑娘自有办法得到我想要的,反而是你,成与不成还很难说?哼!”她狠狠一仰头,充满自信。

“哦?我倒忘了,飞天圣女的女儿怎么也得到她的几成功力,到哪儿都有一股魅力,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吃你那套!”赵铭希突然目光阴冷,语气凌厉。

“哈!至少我不会如你一般窝囊,堂堂玄天门二门主追个丫头,居然追到别人怀里,可真厉害?”她怒意横起,对着赵铭希冷嘲热讽。

赵铭希刚欲开口,一位少年突然匆匆跑来:“报告二门主,东面发现他们踪迹。”

赵铭希不禁脸浮笑意,对着程品华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合作归合作,如若你伤了她,哼!便如此剑!”他举起手中的剑,向上一掷,轻轻一点剑刃,“砰!”剑顷刻间断了两截。

程品华心中一凛,冷哼一声,率先走出门去。

“二门主,老夫随你们一道同去!”早已在门外听得消息的朱思啸拦住赵铭希道。

“好吧,待会你自己小心!”赵铭希心想:朱老怪还真是消息灵通,也好,多个人多分希望。

柳枫与绍青两人一路走来,眼看城门遥遥可望,两人相视一笑。突然“嗖嗖嗖!”前方三人跳出拦住去路。

朱思啸首先出来,怒吼道:“柳枫,这次你插翅难逃!”

柳枫不禁一怒,赵铭希伸手挡住朱思啸,“嗳?朱掌门,何必动怒?”他走出几步,眼看绍青,深情款款,“三姑娘,多日不见,铭希可是甚为想念呐!”他一脸笑容,对着绍青走去。

绍青一脸气愤,怒道:“你休得胡言,我与你不曾有什么交情,何谈想念?”

“啧啧啧!铭希心意难道三姑娘还不明白?我一路追你到了杭州,眼看大事已成,怎奈中间有些变故,这也无妨,我赵铭希说过,会追你至天涯海角,此生无悔!”他一侧身,对着月色起誓。

柳枫抿起嘴,轻蔑一笑,“可惜青儿是柳枫命定之人,它日既为我妻,打她主意得人,柳枫决不放过!”

赵铭希嘴角一瞥,拔剑平举当胸,剑气袭人,袭向柳枫。

柳枫当即运气于掌,掌风犀利,两掌对着赵铭希推出,顷刻间剑气与掌风所带真气汇于空中,只见两道气流窜至一起,“砰”的一声爆开,引得四周草木皆断,鸟儿瞬间毙命,柳枫再使出凌霄轻功纵身飞起,接着发力于前,击向赵铭希。

一边的朱思啸一声冷哼,突然纵身跃起,提足体内真气,接下柳枫一掌,两掌相对,在空中相持片刻,这时赵铭希见状,起身持剑对着柳枫刺去。

绍青心中大惊,玉玄剑法飞身速起,对着赵铭希打去,“噌!”两剑交错一团,柳枫心中一怒,只见双掌相接间,一道霸气的气流逼得朱思啸节节后退,他不禁感到胸闷之及,继而被柳枫呼呼呼猛击数掌,此时城外已然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气。

柳枫瞬间占了上风,赵铭希见状,表情惊变,一剑挡退绍青,飞身刺向柳枫,因为朱思啸一向与玄天门交好,双方各取索取,加上赵铭希对柳枫恨之入骨,因而这一剑带着十足的寒光,冲天飞起,剑气在空中化做了化作一道弧线,对着柳枫咽喉划去。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刺碎了夜空!

柳枫双臂一振,双掌于前推出一阵飓风掠过了逼人的剑气,朱思啸不甘示弱,也从侧面攻向柳枫,誓要置柳枫于死地。

一边的程品华见状,突然飞身持剑对着绍青划过一道刺骨的寒风,绍青脚步一点,飞起七尺,汇真气于剑尖,“铮”两剑交错一起,剑光甚为乍眼,两人打了个不相上下。

程品华眼见难以取胜,不禁击开剑芒,顺手打出几粒细小的银针,对着绍青飞去。

正在打斗的柳枫与赵铭希发现有异,竟然同时避开朱思啸诧异的目光,飞奔过去。

赵铭希掷过剑刃,挡去毒针,再一把拽住程品华即将再次打出毒针的右臂。

柳枫则打断程品华剑刃,拦腰抱起绍青,纵身一跃,消失在月夜之中。

“你好狠毒,我们有言在先,不准伤她分毫!”赵铭希对程品华一声怒吼。

程品华一甩衣袖,“哼!你又何尝遵守承诺,还不是招招置柳枫于死地?本姑娘就是看不惯她跟柳枫眉来眼去,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哼!”

“你……”赵铭希一指停在空中,怒气无处宣泄,“哼!既然如此,我们合作就此作罢!”一挥衣袖,划过一道弧线,远处残留的树木轰然倒塌。

程品华看着断枝残叶,也无怯意,恨恨的一声冷哼大步离去。

赵铭希伫立原地,想着自己的计划皆被破坏,气恼不已。

“哼哈哈哈!想不得你也喜欢那个丫头?今晚本可以将柳枫一举拿下,你为何如此不够镇定?”朱思啸对背着他的赵铭希讥嘲道。

“方才是我疏忽,朱掌门多有得罪,铭希向你赔罪!”赵铭希转过身,看着朱思啸道:“不过掌门有伤在身,还是好生养伤的好!在下也要离开此地,办件大事!”

“不用那么神秘,老夫知晓你要赶去华山,哼哼!不过华山七剑可不容易对付!”朱思啸语带嘲讽,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朱掌门,如若掌门对天名剑有兴趣,不防一同上路?”赵铭希轻声一笑,对着朱思啸言道。

“老夫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二门主日后再见!”他一摸胡须,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赵铭希一撇嘴,“老狐狸!哼!”

柳枫与绍青连续找了好几家客栈,皆是有人为他们付过房钱,他们颇觉怪异,便没有住下。

翌日一早,走到一家客栈,柳枫还未言语,那掌柜已经开始上下打量他们,然后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道:“请问这位姑娘,可是姓天?”

柳枫问道:“怎么?又有人给了房钱?”

掌柜的一脸笑意,应道:“是呀!二位吃住已有人付过,二位只管住下便是!”

绍青不禁问道:“但不知何人所付?”

“啊!不好意思,那位客官说过,他暂时不便露面,请二位稍等些时候,他自会来找二位!”掌柜的仍是一脸笑意。

柳枫一拉绍青,道:“算了,他受人所托,是不会说的,我们只管住下,看看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也只好如此了!”绍青看了看柳枫,无奈的应道。

第十五章 治伤

二在匆匆跑来,“二位请随我来!”

来到二楼一处雅间,推开门,一桌丰盛的酒菜赫然呈现眼前,店小二一回头,笑嘻嘻的道:“二位请慢用!”

绍青望着满桌的饭菜,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脸笑意,心中大喜,“是……师傅!是师傅!”她激动的抓过柳枫衣袖。

“无尚真人?”

“是!”她指着桌上的菜,“这些……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一定是师傅,不会错的!”她一按桌子,兴奋看着柳枫。

“哈哈哈,青儿!”循声望去,一位样貌清矍,不失凡尘的中年男子摸着胡须哈哈一笑,走了进来。

绍青一个箭步走上前,“师傅!真的是你?”过去笑着扶过无尚真人坐下,“你怎么会来的?”

“恩,还不是听说你有事,为师有些不放心呀!不过……”无尚真人瞅了眼柳枫,满意的点点头,“后来得知你安然无恙,就顺道来看看你!”

“啊!师傅,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柳枫,柳大哥!这位就是我师傅!”

柳枫看看无尚真人,抱拳道:“在下见过李真人!”

“你就是最近江湖上人称的‘冷面无情’柳枫?”

“在下正是柳枫!”柳枫抬起头,淡然一笑,“江湖传闻而已,不足信而!”他说着绕过李玄卉踱过几下方步,眼望前方,朗朗言道:“在下本着自心做事,却不知何来此名号?”

“哈哈哈!”李玄卉大笑一声,倏地站起身子,面色一皱,冷言道:“你觉得自己没错?虽然你救过她,但你们孤男寡女,青儿以后何以见人?”

“师傅?”绍青心里一惊。

柳枫回过身,躬身施过一礼,道:“在下对青儿一片真心,何况我们早已许下终生,还望真人成全?”

“如果我不答应呢?”李玄卉眼神扫过柳枫,一手轻轻的拂上下颚的胡须,背过柳枫。

“哼!”柳枫一撇嘴,心中一怒,飞速提掌击向李玄卉。

“不要啊!”绍青在一旁急的团团转。

只见李玄卉依然镇定自若,寸步未动,伸出一掌与柳枫掌力相交合,“唰唰唰!”两人三招过后,李玄卉猛一提真气,袭向柳枫,柳枫迅速运气于掌心,接下李玄卉一掌,两人掌心相对,均运足了气力,仍然难分高下,柳枫心中暗道:“果然厉害!”李玄卉则感觉畅快淋漓,心中无比欢喜。

片刻后,两人均同一时刻收了掌力,柳枫道:“真人得罪了!”

李玄卉止不住的爽声大笑:“哈哈哈!果然年轻有为!聪慧过人!”他抚下胡须,满意地点点头。

柳枫一躬腰,道:“真人过奖!若非真人手下留情,柳枫恐怕难是对手!”

李玄卉一摆手,道:“嗳?你无须自谦,平分秋色,我并无相让。”

绍青一笑,抓过李玄卉衣袖道:“师傅,原来你试探柳大哥!”

李玄卉一侧头,手指轻点了下绍青额头,笑着言道:“怎么?你以为师傅想干什么?也是他早已看出为师用意,他不得不出手!”他再次回头看眼柳枫,道:“青儿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欣慰的坐下,对着柳枫道:“无情之人并非真正无情!”抬眼瞅瞅绍青,一捋下颚胡须,郑重的看着柳枫,道:“青儿对我而言,犹如亲生女儿,你要好生照顾她!”

柳枫回过身,“真人大可放心,我对青儿视如生命,只是目前尚有一事未了,待事情办妥,我会带着青儿隐居避世,不会踏足江湖!”凝望着绍青,他信心满满。

无尚真人一点头,绍青看了眼柳枫,两人相视一笑。

经过几日相处,无尚真人颇觉无趣,遂留下书信,离开客栈,绍青也知师傅闲云野鹤,不喜吵闹,一番寻找未果终做放弃。

柳枫身为南唐太尉,还有未做之事,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先行前往后周,于是打点过后,一路西行而去。

茫茫海面,一望无际,阳光闪烁着光芒,荡漾在海面上,远远望去,一艘小船缓缓划在中央,渐渐的远离人们的视线,船夫一直努力划着浆,阵阵海风吹来,海面波澜不惊。

“船家,麻烦你快点!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燕千云坐在船上焦急万分,一次次的看过躺在身边的女子。三天了,无论他给她输多少真气,给她多少温暖,她依旧紧闭双眼,面色惨白。

船家回过头瞅了眼躺在那儿的女子,摇摇头,“少侠,你就忍忍吧,天黑时,一定赶到。”

燕千云心里默念了几千几万遍,祈求上天再多给些时辰。他们从大理一路赶到东海,路途遥远,几经辛苦,眼下就要到仙灵岛了,断不能此时前功尽弃呀!

往事在他脑海翻江倒海的涌来:

沈家庄,月明三圣董南仲发出那枚小小的飞镖,眼见她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他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情,“铮”的一声,掷出一枚金针,打落飞镖。难道真如当时所说看不惯董南仲使出那种下三滥手段,他有些矛盾,生平第一次有负师傅所托。

他摇摇他那把不离身的摺扇,殷殷一笑,却不知那一笑有几分倾城之貌,令她不禁有些呆了。

“多谢公子相救!”她上前抱剑施了一礼,他手摇折扇微一略头,仅此一瞥,他突然觉得她有几分亲切感。

没想到大理之行,依然会再次相遇。

隐域宫后山,正与金杖婆婆打斗之时,她忽然持剑冲了过来:“老妖婆,快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杀了你!”

他心里叹气,她太冲动了,怕她有不测,立马伸手挡住冲动的她。

眼见武小玉长鞭就要打到她时,他一把拉过旁边的她避至一边,她看了看他,有些闪神,他则瞅着她清澈,不带任何瑕疵的双眼,有些尴尬,只好侧头不语。

金杖婆婆趁着大家不备之际一掌打向她的背部,“啊!”她大叫一声,听到这声惨叫,他大惊,急忙上前扶住她,却只能一句,“绍茵姑娘?”关心则乱,一时的失神,却不知一阵毒烟顿时袭来,他因自小吃过师傅的灵丹妙药,专门克制五色毒,因此并无大碍,但一想身边的她可能有危险,他未作犹豫,立刻展开摺扇挡在她的面前。

毒烟过后,只见她眼睛一闭,倒在他的身上,心里突然莫名的恐慌,“绍茵姑娘?”

可能是他早生情愫,他想也未想,就决定带她来东海仙灵岛。一路上,为她虚耗太多真气,身体有些虚脱,但却从未想着放弃,没想到她竟然看穿了,不知所踪。那一霎那,他倍感孤独寂寞,她走了,那自己不是可以解脱吗?为什么他觉得那么不舍,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步伐,冲门而出。终于在郊外发现她的身影,那时他竟然觉得无比欣喜。

“燕大哥为了救我,消耗太多功力,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燕大哥应该已经身受重伤……”她看穿了,他以为她粗心冲动,只要自己掩饰好点,应该不会被发现,可她竟然发现了。

“原来你看到了!”他那时想的只是路途遥远,有些担心不能带她安全见到师傅。

“燕大哥,绍茵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你,再长此下去,会危及你的性命,所以我……打算离开,我们萍水相逢,你能这么照顾我,我很感激。”她背过他。

“你要走?”听到她竟然要走,他莫名的慌乱起来,内心极度焦躁不安,她走了,那自己该何去何从?心里突然感觉空空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淡然一笑,“其实绍茵已经打扰多日,是时候离开了!燕大哥,告辞了,后会有期!”说完她转过身,离去了。

看着她慢慢消失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很失落,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走!’终于冲着那个背影喊道:“等等。”看着她停下脚步,他匆忙跑上前,“你不能走,我不能让你这样离开,很危险,我不放心。”为什么当时不说出心里的话呢?冲出而出的居然只是这么寥寥数语。

她依旧背对自己,“燕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然后又迈出脚步。

他一急,脱口而出:“绍茵,可否为了我留下?让我照顾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很释然,很开心,有了牵挂,原来可以如此美好。

“燕大哥?”她吃惊的回头看着他。

“我自小跟着师傅长大,不知人间情为何物,但是遇到你……,还有这么久以来我们的相处,难道我的心意你不明白?”两人相处多日,他知道她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知道不能放开她,尤其在这么关键时刻,所以他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凝视着她,“给我个机会照顾你,爱护你,嗯?”

“嗯!”她点头了,她笑了。

他很激动,也很开心,以后他将与心爱之人,共结连理,共闯江湖,他是幸福的。

平静的海面上,海水依旧翻卷着浪花打转,不时还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呼啸声。

船夫极目望去,海面波澜壮阔,起伏的海浪夹杂着鸟鸣和风声一起涌上一处岸边。

“少侠,就要到岸了,你看!”船夫眼瞅前方,冲着燕千云大喊。

燕千云收回思绪,猛一抬头,看到仙灵岛赫然在望,心中一喜。

小船慢慢靠近岸边,在离岸不到3丈之余,燕千云一抱绍茵,纵身一跳,上了岸,无暇顾及岛上变化,无暇欣赏岛上景色,他大步跑去,“师傅,师傅!”

来到一座草屋跟前,燕千云依旧大喊:“师傅,师傅,救命啊!”

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一位年约六十有余的老者,步履甚是利索,看到燕千云,脸上一喜,“千云,你回来了?”

“师傅,你救救她?”燕千云放下绍茵到草屋前方的一座石桌上,“她中了金杖婆婆的九煞掌,快不行了!”

一眉老人看了看绍茵,听到燕千云如此说,不禁心想:“被聂贞打伤?想我与她还未起冲突,怎么也得看我的薄面,对千云手下留情吧?莫非……”他心生疑窦,问道:“她是谁?怎么会被聂贞打伤呢?”

燕千云略一思索,道:“呃!她……是……茵儿,陈茵儿,是徒儿心仪之人,因她家与金杖婆婆有些恩怨,无意间中了九煞掌,师傅知晓金杖婆婆此人心胸狭隘,断不会救她,徒儿只好带她来见师傅!”他略一抱拳,低头躲过一眉老人狐疑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一眉老人一把绍茵脉象,表情凝重。

燕千云急急道:“怎么样?师傅,她还有救吗?”

“她身子虚弱,若再晚些时候,神仙也难救。快扶她进去!”听到一眉老人指引,燕千云横腰抱起绍茵。

“就放这吧!”一眉老人指着床边说道,“千云,你为我守关,在我运功之时,切勿打扰,否则她必死无疑!”看到燕千云点头应允,走出门去,他盘膝而坐,置身绍茵身后,双掌运气,心里一声闷响,真气顺着掌心推出,流入绍茵体内。一会儿,扳过绍茵,再次运气从额前打入体内,如此反复多次,渐渐的一股白色气流自绍茵身上弥散,她脸色也不似先前那么惨白。

睁开眼睛,见到自己置身一座小屋之内,心里已然明了,定是燕千云师傅在为自己疗伤,他真的带她来到了仙灵岛,想不到她居然没有死,她开心的展颜一笑。

此时,一眉老人打完最后一道真气,收了功力,绍茵一回头,低头抱拳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一眉老人点点头,走下床。

燕千云听到绍茵声音,心中大喜,当即跑进屋内,绍茵刚要起身下来,他扶了扶,两人相视一笑,他走到一眉老人身前,施礼道:“多谢师傅!”

一眉一摸自己胡须,略点点头,侧过身,摆手道:“这只是小事一桩,千云,你随师傅来一下!”说完率先走出屋去。

“噢!”燕千云眉头一皱,凝神片刻。

“什么事?”绍茵见他似有心事,不禁上前抓着他的胳膊,看着他。

燕千云一抬手,侧过头:“没事!你别乱走,我一会儿回来!”随即走出门去。

呼呼的海风掠过漆黑的海面,点点月光闪烁的洒在海面上摇荡着,随着波涛浪花不时的拍打着岸边的石头。

燕千云走出小屋,来到海边,一眉老人矗立在大石之上,夜晚的海风吹起了老人的长衫,月色之下,老人神情严峻,目视远方。燕千云看着海边,这里他再熟悉不过,自小在仙灵岛长大,与海风做伴,与大石同眠,他看了眼一眉老人,躬身施礼道:“师傅!”

一眉老人摸着胡须,眼望前方,“千云!你可知为师一生愿望是什么?等了多年,师傅不能再等了,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为师只有靠你了,你切莫令师傅失望呀?”

燕千云抬头道:“师傅放心,千云定会竭尽所能助师傅达成梦想!”

一眉老人回过身,“你此去圣教,查到什么?”

“边教主带人攻下沈家,沈庄主因此丧命,天名剑下落不明,如今圣教到处打探天名剑,沈庄一役,边教主与天大侠各自身受重伤,没有一年半载无法痊愈,临上岸的时候,听一位玄天门人说,玄天门门主正前往华山,据说天名剑现由华山七剑看守!”

“天名剑?”一眉老人侧身一捋胡须,心中暗道:“倘若趁此击杀边灵,定会引起教众不满,况且自己尚未练成铁血神功,近来练至第七重,甚觉体内翻江倒海般难受异常,会不会是练功不得其法呢?如果拿到天名剑,那……”他边走边想。

“师傅!师傅?”听的燕千云叫唤,一眉老人方才回过神。

“千云,你刚回来,先休息几日,到时师傅有事交与你办!”他上前拍拍燕千云肩膀,抬眼看到天色已晚,遂于徒弟一同离去。

师徒两人各怀心事,因此一路无话,直至穿过青石小径,绍茵忙忙碌碌的在屋内桌前摆满饭菜,看到他们师徒走进来,一笑道:“你们回来了?”

两人都点点头,一眉老人径直坐下,燕千云看着饭菜,双手扶过绍茵双肩,“茵儿!辛苦你了!”旋即也坐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一眉老人无意间冲绍茵问了一句:“姑娘,你叫陈茵儿,但不知你家人与金杖婆婆有何恩怨?”

“陈茵儿?”绍茵一脸惊诧,放下碗筷半天未缓过神,侧头看到燕千云满脸紧张,似有事瞒她,直直的盯着她。

“怎么姑娘不叫陈茵儿?是千云搞错还是他有意瞒我?”一眉老人仍旧随意而出,顺手夹根菜送入口中。

绍茵看着燕千云神情似有所悟,当即道:“怎么会呢?燕大哥一路多次提到前辈,对前辈尊敬有佳,前辈多虑了。只因一次外出,见金杖婆婆练功不慎,似有走火入魔之举,到处打伤行人,我与弟弟制止,不料她抓走我弟,用九煞掌伤了晚辈,幸好遇到燕大哥,还有前辈搭救!不然晚辈早已命丧黄泉!”

“原来是这样!”一眉老人似有些明白,点头道。

燕千云长长地舒口气,冲着绍茵一笑。

绍茵瞅了眼他,有些生气,难道非得这样,她才能得救?这对师徒到底搞什么鬼?好端端的自己变成陈茵儿!想着,她又回头瞪了眼燕千云,燕千云则对她的怒意,并没放在心上。

第十六章 仙灵岛

初现,涟漪四泛,天空豁然开朗。次日的仙灵岛阳光明媚,绍茵心念名讳一事,四处找寻燕千云。

小岛外滩燕千云正坐在边上,看着茫茫大海沉思。

“燕大哥!你真的在这儿?”绍茵轻轻走来,坐在他的旁边。

他侧头冲绍茵笑笑,道:“你不多休息会儿?伤刚刚才好!”

“没事!现在能蹦能跳的,你看!”说着起身双臂挥舞两下,一脚踢飞石子坠入几丈之外的海水,泛起一片涟漪,“怎么样?”她回眸一笑,瞅着他。

燕千云嘴唇抿起,笑了一下,略一深思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绍茵慢悠悠的走过坐下,“还不是你师傅喽!”低头稍作犹豫,抬头道:“燕大哥,为什么你对前辈说我……”

燕千云突然回过身,抓起她的双手,“暂时别问,相信我,这样是为了你的安全,让师傅救你一命!嗯?”

他的目光真诚,眼含企盼,绍茵终于重重的点头应允。

一阵声音传来,抬头望去,原来有几位船夫谈笑风生的撑起小船,离开小岛。

“我还以为这岛上就你和前辈两人呢,原来不是!”她看着刚进入海上的背影叹道。

燕千云望了眼海面,摇摇头,“他们是渔民,只是夜间留宿,遇上大风浪,他们才会多住几日。”

绍茵点过头,顺口一句:“那你们岂不是很闷?”

他拿起摺扇回头敲敲掌心,嘴浮笑意,道:“你不喜欢这里吗?”

“不是!”她站起来,转过身,“这里很好,很漂亮,也很宁静,可我一向喜欢热闹,尤其人多的地方,我家兄弟姐妹多,还有梅蓝青紫四剑她们陪伴,小时候也算开心!”她抬头望望四周,道:“长期住在这里,没得玩,很闷呐!”

燕千云淡淡一笑,站起来道:“我自小在仙灵岛长大,父母是谁在哪儿不知道,师傅收留了我,教我成才,我一直都渴望有家人关心和陪伴!”他低下头去,突然缄默不语。

绍茵不禁问道:“你师傅不陪你吗?”

“师傅授我武艺,日出日落,见不到几次,我常常看着海水,与鸟做伴,靠着岸边,听着水声而眠!仙灵岛各个角落我走过不下万次!”他边讲边望着岛上,依然是没有什么变化,和他离开时差不多景象,不过就是树叶有些枯黄。

绍茵绕至身旁,好奇的问道:“你们怎么会来到仙灵岛?为什么不住在中原呢?是前辈喜欢清静吗?”

燕千云回应道:“当初月明教主边行忌惮师傅在圣教位置,处处排挤他,边行更是冤枉他偷取圣教秘籍,将他赶出圣教,暗地里不断派人暗杀他,后来他负伤逃到仙灵岛,此后就一直留在了这里!”

绍茵似有所悟,“原来前辈也是月明教的!”

“茵儿,月明教并非所有人都是你所想的那么残忍,还有很多教众甚至比正派人士更加光明磊落,你相信我!”他急切的上前抓着绍茵。

“噗!你是说自己吗?我可是只看到你对我好哟!”看到他紧张,她不禁有些捉弄之意,故意背过他道。

“嗳!”他一时不知所错,伸手拦她却停在空中。

“我知道,其实说起来,我跟月明教也有些渊源。”她双臂环抱,绕过他身旁,看了他一眼,道:“我娘呢,是清居苑的女儿,清居苑祖上有位子沐夫人,你知道吗?”转身望望他诧异的神情,她再次回过身,道:“子沐夫人是红侠仙子唯一的女弟子,子沐夫人的大师兄子尘开创了月明教,算是你们圣教的开山鼻祖。据七剑师公们讲,月明教原本是侠义为怀,当时堪称武林第一圣教,受人尊敬,势力逐渐扩大,以至后来人心涣散,均不服管束,在江湖横行无忌,展开杀戮,尤其前任教主边行更是肆无忌惮,练就铁血神功,吸食人血,残害生灵,真是辱没了子辰的侠义英明,将圣教毁于一旦,招至武林愤慨,我爹与七剑师公这才除掉边行,谁料他们再次兴起,那个边灵为了他哥的仇,断不会就此罢休的!”她说着不禁气愤不已,突然回头抓着燕千云衣袖道:“燕大哥,我好担心我爹!”泪盈盈的靠在他身前。

燕千云双手揽过她,安慰道:“天大侠吉人天相,他不会有事的,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找他?嗯?”

她抬起头,看着他点点头。

“天倚剑?她是天倚剑的女儿?”不远处一眉老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千云真的骗他,他抬头看眼岸边的一对,“哼哼!”冷笑过后,一拂衣袖,跨步离去。

绍茵侧身,看到海水飘过,一些五彩碎石浮上岸来,姿态万千,玲珑剔透,煞是漂亮。她挣开燕千云,跑过去,拿起一颗泛绿的石头仔细的看了看,“好漂亮!”灵机一动,又转身掷向海里,石子"扑通"一声在水面上弹了两下,带过一阵波纹,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海水冲过,打湿了她的裙角,这时几只海鸟空中飞过,她心情大好,往水里走过几步,顿感凉爽万分,“燕大哥!”撩过几滴水,冲着燕千云挥了过去,“嘻!凉快吗?哈哈!”

“别玩了!茵儿!”燕千云急忙用手挡了挡,见水滴依然飘洒过来,“啊!你……你还玩?”他一笑,也进入水里,划过水滴冲着绍茵洒去。

“哈哈!好好玩呀!燕大哥!你泼我?嗬!”她双手伸进海水,顺着对面划出一道弧线,燕千云长衫顿时湿了一块,“哈哈哈!”两人如此这般玩的不亦乐乎,甚是起劲。

一时兴浓,待低头一看,衣裙湿过一大片,“不玩了!”绍茵走上岸,瞪着身后的燕千云,故作一怒,“你看,全湿了,此处就我一名女子,哪里有的换嘛!哼!”

“别急,我有办法!”只见他快速的找来一些树枝,拿出随身的火镰,熟练地将镰刃对准火石猛击,重复几次后,终于点燃火绒,他头微微一低,用嘴吹过冒烟的火绒,瞪时火焰窜起来。生好火,他看着绍茵道:“坐吧!”并伸手扶过她。

两人就地坐在火堆旁,相视一笑。

这日晚饭时,绍茵与燕千云还在有说有笑的谈论着白日之事,一眉老人突然叹口气。

“怎么了?前辈,菜不合胃口吗?”绍茵与燕千云面面相觑,均看着一眉老人。

“菜是不错,只是太过清淡,有些无味!”一眉老人夹过一碟碟菜,又放下,叹口气。

“噢!也对,我疏忽了,明日我抓些山鸡野兔回来!”她歉意的笑笑。

“我们一起去!”燕千云盯着她说道。

“恩!”绍茵冲着燕千云点点头,两人互望一眼,会心一笑。

一眉老人看着他们,嘴边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怪笑。

夜晚匆匆而过,又是一个早晨,小岛的树林里,燕千云两手提着山鸡,绍茵跟在旁边,兴高采烈的走着。

突然一只野兔窜过,绍茵心中一喜,“看你往哪儿跑!”飞速起身,越过几丈远,伸手抓向野兔,谁知兔子甚是狡猾,“噌!”的窜出老远,她顿时扑了个空。

“茵儿,不行还是我来吧?”燕千云轻笑过后,冲着绍茵喊道。

“我一定行的!”她再次起身追着那只兔子。

不觉间跟着兔子跑离了燕千云的视线,“茵儿?”没人应,燕千云一惊,开始四下寻找,“茵儿!”声音回荡树林,只听得见阵阵鸟啼声。

且说那只兔子跑得飞快,后面绍茵追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索性停了下来,这时它竟然在半空微微反身原地跳跃起来,还边跳跃边冲着她摆头。

绍茵气喘吁吁,甚为气恼,手指着它道:“你……你好哇你,竟然敢戏弄本姑娘!你等等,待会儿有了力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兔子突然跳起来同时还对着绍茵抽动尾巴,仿佛是说"你不会捉到我",绍茵望着它调皮的样子,心中一动:本姑娘就陪你玩玩!她再次跃起来,对着兔子飞扑过去,终于经过多次追踪,兔子被她抓起来。

伸手抱过它,抚上白白的身子,绍茵一笑:“我今天心情好,放过你!”看着它跑出几丈外,还回身望望,她忽然觉得很欣慰。

她刚要折回时,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传来,她凝神思索片刻,顺着声音来到一座山洞,走进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一眉老人似疯了一般,原地打滚,全身揪作一团,大喊大叫。

“前辈,你怎么了?”她急忙上前扶住他,被他一把挣脱。

“啊!好难受呀!”他双手抱头,乱冲乱撞。

“难道是练功时走火入魔,伤了经脉?”她一想,心里更乱,“怎么办呢?”左右走来走去,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想法突入脑海,她不假思索,冲着一眉老人脱口而出:“双手交叉,反掌向前,闭气托之,天地之气,六合以内,闭目握固……天地有阴阳,阳之极则阴,阴之极则阳,静心运气,气聚丹田,出阴阳,阳走任脉,阴走督脉。阴阳轮转,先聚后散,先行足太阳、手太阳,足少阴、手少阴……散气而行手十指,足十指,神凝成气,微吐通息……”

一眉老人慢慢的平静下来,片刻之后,有些许气流自百会穴流出,他的脸色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绍茵不禁一笑:“前辈,你终于没事了?”

一眉老人一收气,对着她道:“多谢姑娘!”

绍茵开颜一笑,道:“只要前辈记住刚才几句口诀,每日调息半个时辰,定能去除前辈顽疾,对练功也甚有帮助!”

一眉老人一摸胡须,起身言道:“如果老夫没有看错,姑娘应该是……”

绍茵一抱拳,道:“我是裳剑楼天倚剑的二女儿,并非姓陈,请前辈原谅燕大哥!他也是情急才这么做的,前辈要怪就怪我一人好了!”

“你真是天倚剑的女儿?你爹毁我圣教,老夫怎么说也是前任教王,虽被赶出圣教,但月明祖训,不可背弃我教,老夫有责任一报此仇!”一眉老人来回踱着方步,最后停在绍茵面前。

“师傅!”燕千云听到一切,冲了进来,“师傅,请你放过茵儿!以前的事与她无关呐!”

一眉老人再次来到燕千云面前,诡异的看了眼他,继而转头哈哈大笑,一手缕过胡须道:“为师说过要杀她了吗?”

燕千云一惊,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师傅肯放过她?”

“怎么你不信师傅?”一眉回过头瞅着自己的徒弟。

“不是!那……多谢师傅!”燕千云起初有些惊诧,后来见到一眉的神情诚恳,心想:可能是茵儿的华山心法救回了他的性命。他顿时也觉得如释重负,望着绍茵开心的笑笑。

几日下来,燕千云带着绍茵走遍了仙灵岛大小地方,实在无处可去,两人来到岛的最东边,望着浩瀚无边的湛蓝的大海出神。

绍茵猛然道:“啊!不如我们走走,看看仙灵岛究竟有多大啊?”扭头望着他。

燕千云一展摺扇,道:“好!”有些神秘的看眼绍茵,道:“不过,我自小在这长大,这么无聊的事也做过上百回了,再来一次也无妨。”

抓起她的手腕,叮咛道:“你记着数数啊!不然到时记不住走过多少步,又要重新来过!”绍茵冲他摆摆脸,他又紧跟一句:“别数错!我会对数的!”

“哼!”绍茵扭过头,有些莫名的生气,究竟为何而气自己也答不上,一走神,燕千云已经拉着她走过好几步了,她一急,“喂!刚刚不算,现在重新开始!”

吵吵闹闹间,燕千云无意抬头望了下海面,立时表情有些沉重,绍茵正要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的目光引向海边,只见有艘大船渐渐逼近。

两人互看一眼,均感诧异,待船靠近一看,走出二位老者,身后还跟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

“哈哈哈!千云,师叔可在?”其中一位见到燕千云朗声大笑。

“原来是二位道成仙君,怎么有空莅临仙灵岛?”燕千云掷着摺扇,微微躬身一礼。

袁道成抢先说道:“咦!我们来看看师叔!怎么他在吗?”

“跟我来!”燕千云背过身,看到一旁的绍茵,对着她道:“你觉得闷得话,不妨一人先到处走走,我去去就来,嗯?”看着绍茵点头应允,他转身带着两位道成仙君和那位少年离去。

绍茵一人更加觉得无趣,便四下边走边看,没想到她又再次来到那个山洞,此时洞里空无一人,想必一眉老人会见客人去了。

她走了进去,随便看了看,也没看到什么稀奇的玩意,就在山洞的石床边坐了下来。用手锤锤双肩,打了个哈欠,一手放下,突然“咚!”一声响,她吓了一跳,四周张望,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这才仔细端详石床,只见石床一端靠着石壁,这时竟有一细小缝隙,弯腰细看之下,在一处隐蔽角落突出一块很小的圆形石块,她伸手按了按,石床顿时打开,里面静静的放着一本书。

绍茵下意识的拿起来,看了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掩嘴失声道:“铁血秘籍?”她大惊失色,一下明白过来,“哼!原来修炼邪功,故意套我华山心法,岂有此理!”她狠狠一锤床沿。

自此以后,她再也不似先前那么开心了,每每见到一眉和人一起,她总是忍不住偷听他们讲话,想不到那次意外之间,竟然触动了石床机关,窥视了一眉老人秘密,也许这个秘密燕千云也不知道。想至此,她就为燕千云感到心碎,有这样狡诈的师傅,居然利用自己的徒弟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还骗他说月明教冤枉他,原来是来到仙灵岛练邪功,想危害武林。她越想越觉得气愤,突然明白燕千云经常闷闷不乐的原因了,“不行!我要救他,太危险了!”她为自己打气。

袁道成、孙道成依旧整日吵闹不休,绍茵对他们有些鄙夷之色,不爱搭理他们,他们在江湖从未做过好事,名声也不大好,一把年纪,还逞口舌之争。

她很不解,每次吵闹之时,碰见一眉出现,他们顿时毕恭毕敬,还有那位少年却不似他们那般邪恶,绍茵对他印象不错,他经常还会帮着做些生活琐事,跟她开开玩笑之类的,后来才知道,他叫班竹,道成仙君是他的师傅,他似乎很喜欢岛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对道成仙君的做法也很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

她经常发现一眉去山洞,心想:决不能让他练成铁血神功,不然到时江湖又有一个大魔头。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她逮到一次机会,她故意说错华山心法,当时一眉对她所言深信不疑。看到一眉在山洞练功,已经多个时辰,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一掌下去,破坏他的真气,再趁机打伤他,在此紧要关头,绝对令他少掉七成功力,她不能杀他,因为始终他也是燕千云的师傅,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所以她只会废掉他的武功。

稍作犹豫,她走到一眉身旁,对着他的背部猛击数下。

“啊!”一眉老人一声惨叫,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辛苦练了多年的铁血神功,就要大功告成之际,被眼前女子毁于一旦,不禁怒火中烧,冲着绍茵一掌劈过,“你这个臭丫头,坏我大事,我杀了你!”

绍茵连忙躲闪,“道貌岸然,你骗燕大哥,私自盗取铁血神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想称霸武林?我断不会让你得逞,更加不会让你利用燕大哥!”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休怪老夫不留情面,臭丫头,就让老夫送你一程,呀!”他步步杀招冲着绍茵而去。

燕千云慌忙跑了进来,挡在绍茵面前,“不要杀她,师傅!”

“她趁机暗算老夫,差点要了我的命!你还为她求情?千云,不要为了小小一名女子,坏了我们的大事呀!她是月明教的仇人之女,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一眉老人提掌就要打去。

情急之下,燕千云只好一掌挡过,一眉刚刚元气大损,再经过燕千云一掌,有些气力不足,血气冲至咽喉。

“走!”燕千云趁机拉起绍茵冲出山洞。

一眉愤而直追,奈何走到洞口,身子一软,他立马扶过石壁,“哇!”呕出大片血来,他眼珠一动,走出山洞。

燕千云拉着绍茵一直飞跑,到了岸边,一看班竹,燕千云立刻作势开战。

班竹一看他们,也明白了几分,“你们跟我来!”带着他们上到精致的大船上,取下一艘小船,放进水里,班竹道:“这是师傅他们来时预备的,你们快走吧!”

燕千云一抱拳道:“多谢!刚才千云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别说这么多了,我能帮你们的就这些了!快走吧!”

一眉磕磕绊绊的回到草屋,“道成!道成!”

道成仙君闻声走出来,却看到一眉身受重伤,两人当即扶过他,问道:“师叔,怎么会搞成这样?是谁伤了你?我们一定为你报仇!”

一眉恨恨的言道:“那个臭丫头,是她趁我练功,偷袭我,千云居然为她背叛于我!”他抬眼郑重的看着道成仙君,“你们若是当我是师叔,诚心助我夺回教主之位,那你们帮我杀了那个丫头,千云如有反抗……”他目露凶光,“一并杀了!”

道成仙君均一抱拳道:“师叔请放心,我们定不负所托!”

孙道成对一眉说道:“师叔,那我们走了,你的伤?”

一眉一摆手,“我没事!你们此去顺道上华山帮我打探下天名剑下落!”

道成仙君匆忙赶至岸边,袁道成见到徒弟班竹便问:“见到燕千云和那个丫头了吗?”

“对不起,师傅!我放他们走了!”班竹低下头,他不愿欺瞒师傅。

孙道成急的就要跳起来,怒指班竹:“什么?你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徒弟?气死我了!”

燕千云与绍茵乘坐小船顺利逃离仙灵岛,上了岸后。绍茵问道:“燕大哥!你不会怪我伤你师傅吧?想怪就怪吧,你知不知道,他修炼铁血神功,还骗取我的华山心法,他利用你呀!我只打算废掉他的武功,没想杀他的!”

燕千云摺扇握在掌心,看着前方道:“我知道!一直以来,师傅只是利用我刺探江湖秘密,背地里却着急人马复兴月明圣教,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暗中偷练铁血神功,算了,目前最要紧的是,去找天大侠他们,你不是很担心他们的吗”

“恩!那以后我们同闯天涯,笑傲江湖?”她拉起燕千云的手,冲他一笑。

此时他们背后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岸边,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他们互相望望,相视一笑,拉着手离开海边。

第十七章 飞云山庄(上)

云与绍茵来到一个小镇上,这个小镇也不算太大,绍茵一向喜好人多,加上仙灵岛闷了好些天,如今看到如此热闹的地方,自然是兴奋异常,岛上的不快一冲而散。

她边走边不住的左右看看,每个摊位前面都会驻走观望几眼,兴致一浓,拿着货品看看又失望的放下,猛然见到卖古玉的,她兴奋地挣开燕千云跑了过去。

燕千云无奈的笑笑,想着她爱玩,便没有阻拦,摺扇敲敲掌心,略抿嘴角,侧头看到一位卖画的,他倒是极为感兴趣,走过去拿起几幅一一欣赏。

绍茵拿起来一件件的玉石又摇头放下,最后目光停在一块精致的白玉之上,那块玉雕刻似鸟状,外形美观,晶莹剔透,色泽匀称,她一时欢喜顺手拿了起来。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块是有名的透水白玉,质地细腻,雕工精致,最适合女子佩戴!”大街上人流穿梭,卖玉的小贩眼含期待,满脸堆笑的望着绍茵,他也是没有办法,如今乱世之秋,为了养家糊口,唯有摆设摊位出来叫卖。

绍茵抬头微一蹙眉,对着日光看了看,她也不知是否如卖玉说的那般好,只觉得雕工确实不错,问过价钱,却也不贵,可能因摆在街头的缘故,因而便宜些。她从腰间取出银子付给小贩,走过几步,再次捧在手里,仔细看了起来,发现状似一只雀鸟,煞为灵气逼真,她抿嘴轻轻一笑。

“卖糖葫芦!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芦哟!”一位穿着布衣年约三十左右的小贩正扯破嗓子的叫喊,看到绍茵,他立马端起冰糖葫芦架子堆笑着追上前,道:“姑娘,要不要买串糖葫芦?很好吃的!”

绍茵立刻转了注意力,绕着糖葫芦架子,问道:“多少钱?”说着顺手去摘插在架子上的一串又红又长的糖葫芦,谁知胳膊被人猛拽了一下,手顿时抓了个空,回头却看到燕千云站在身后,“燕大哥?”她一时玩的尽兴,竟然没有想起他,见他此刻突然站立面前,似有不悦,她歉意的笑笑。

那卖糖葫芦的小贩接着绍茵方才所问应道:“十文钱,姑娘,要不要买?”说着还伸手摘下两串,递于绍茵跟前,一脸的笑意。

她正要伸手接过小贩手里的糖葫芦,哪知被燕千云大力一拽,人便也随他匆匆离开大街。

“我的糖葫芦,燕大哥!”她空出的手臂深得老长,很不情愿就此离开,另一手被他紧紧抓着,燕千云头也未回。

来到人烟稀少的小巷,绍茵依旧一脸怒目,不停地叫喊,“干什么?放开我!”

前面背对她的燕千云嘴角逐渐浮出笑意,见她一手仍在挣脱,还狠狠的拍打抓着她的手,他忽然停了下来,手一松,任她挣开手臂,转过身,看着她使劲的揉着手腕,他一脸冷峻的瞅着她,“茵儿,你太爱玩了,如此明目张胆,会很危险!”

“哎呀!就为了这个原因呐,会有什么危险嘛?你师傅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不会这么快追来,怕什么?”她有些怨气,心里连连怪责燕千云太过杞人忧天。

燕千云拿着摺扇,一敲手掌,走上前,神情严峻,“我与师傅相处多年,熟知他的脾性,你坏他大事,我又弃他而去,他断不会就此罢休!”

绍茵听他如此说,便消了些怨气,抬头问道:“可你并没离开他,只是为了我,逼不得已才伤了他呀?”

“师傅定会以为我背叛于他!”燕千云目视前方,语气坚定,这些令他有些烦躁。

绍茵不禁觉得有些歉疚,想着一切皆因自己而起,方才的喜悦之情顿时一扫而光,瞧着燕千云依然望着前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微微歪头侧向一边,情绪有些失落,原地顿了顿。突然不自觉的伸出一指对着面前晃了晃,似乎想起什么,拿出那块刚买的玉器,哑然一笑,“你看这个,燕大哥!我花十两银子买的,好看吗?”

燕千云看着突然捧到自己眼前状似雀鸟栩栩如生的透水白玉,嘴角一抿,双眉微蹙,猛然别过脸,冷色道:“茵儿,我们离岛匆忙,身上并无多少银两,你买下如此奢侈之物,不怕日后我们留宿街头吗?”语音停了停,没见绍茵答话,他继续正色道:“如若我不及时拉你离开,恐怕今晚我们便无露宿之所!”一展摺扇,轻轻摇了起来,却依旧一脸严峻之情。

绍茵激动之情被他几句冷言冷语浇落谷底,一时间顿感失望万分,默默地收回白玉,瞅着道:“那——大不了我再去当了它喽!”不舍的看着那透水白玉,鸟儿撅着嘴,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她叹口气,转身就准备走出小巷当掉它,忽一想,感觉好像不对,班竹明明在船上留了很多银子呀!没道理几天就会用完呀?她有些狐疑的回头,却看到燕千云已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正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还自在的摇着摺扇。

她狠狠一跺脚,“咦,我怎么这么笨呐!燕大哥,你故意戏弄我?哼!”

燕千云侧过身一昂头,依旧扇着扇子,朗声一笑,故作镇定道:“噢!姑娘要上当,在下又有何办法?”扇子再次轻扇一下,却不料被人一把夺过,手顿时空无一物,回身见到绍茵一脸怒目看着他。

“让你戏弄本姑娘,哼!”她失笑着拿起摺扇,低头言道:“此物没收,以作补偿!嘻嘻……”说完就转身跑开了。

身后燕千云盯着她的背影,摇头笑笑,追了上去。

只听得一阵声音飘来:“别走远了,茵儿,我们去吃东西!”

“哼!你追得上再说!”

一阵悠扬清新悦耳的笛声划破宁静的夜晚自客栈一处房间传来,飘进每个角落,楼下掌柜的听的尽兴,眯起眼,手撑着脸部,靠在柜台上摇头晃脑的似睡非睡。

一位身着淡蓝色襕袍的男子手里持着竹笛正抿嘴吹奏,房间的门敞开着,他温文尔雅的站在门口,神情专注。一曲终了,他回过身,走回房里。

“你每晚一首乐曲,确实令人心情舒畅!”郑明飞一换方才坐在床边的姿势,走到桌边坐下,望着站在面前的绍轩,道:“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的照顾,我伤势已有好转!”她叹口气,低头言道:“不知道爹怎么样了?”她沉思片刻又想起了逃出飞云山庄的那一幕:

“明飞,相公,你们快跑!”当她回头时,只见到从小相依为命的母亲脖子出现了一道裂痕,血流如注,心痛、心伤接踵而来。

“夫人!”

“娘!”

不知不觉眼泪滑落脸庞,“娘!”明飞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眼神黯淡,盯着桌面。

绍轩笛子轻握手里,看了眼她,微微动了下嘴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有慢慢地走上前,说道:“你娘被葬在后山!”看着明飞略微抬起头,泪眼婆娑瞅着自己,他不禁生出一份怜惜之情,眼神闪烁一下,低头道:“那里四面环山!”绍轩坐下后,深叹口气,眼睛有意瞥了眼她,似乎考虑良久,才道:“而且刘延廷常去看她!”

“卑鄙小人,我恨不能亲手杀死他!”明飞狠狠一遁桌子,哟的站起来,满脸怨气,继而又回头望眼绍轩问道:“你去看过我娘?”想来若非亲自去过后山,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绍轩略微点点头,道:“你疗伤这段时间,我没事的时候都会去祭拜一番,为她吹奏一曲,聊表哀思,毕竟我们有婚约在身,我有责任代你去看她!”

“谢谢!过两天我想亲自去拜拜娘!”或许是受绍轩言语触动,此刻她心情稍微平复一些,衣袖拂过擦擦眼泪,再次坐了下来。

飞云山庄高高的银灰院墙上,碧绿色的瓦在夕阳下闪动着翡翠般的光。

刘延廷站在院落中央,一抚短须,侧身凝视后方,道:“他还没有说吗?”

身后站着一位约莫三十七八左右男子,看他装束却不似家仆打扮,一身淡黄色衣衫,镶有各色奇珍花纹,两肩带有圆形护肩;再看五官,眉眼细小,鼻子塌陷,嘴角有些歪斜,头发倒是整齐有素的盘至头顶,一部分垂落后颈。听的庄主唤他,立刻低头抱剑,声音铿锵有力:“庄主,郑松昭因为夫人的死,心灰意冷,无论怎么问他,他均不作答,如今好似活死人一般,依属下看唯有捉住那个丫头,逼他交出飞云剑谱方为上策!”说话间他慢慢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刘延廷。

飞云庄主叹气道:“你离庄多日,有所不知,那晚之后,据说明飞那死丫头被一年轻人所救,这两个月来,派人多次打探,均不见她的踪迹,她一女子,无亲无故,又从未离开山庄半步,会躲哪儿去呢?”他回身再一摸须陷入沉思。

身后男子上前两步,略一深思,道:“我们何不转移目标,找寻那个年轻人,指不定他们就在一起!”

“可惜那次月夜暗淡,年轻人武艺超群,庄里的弟子惊吓过后,无人描绘的出他的相貌!”刘延廷摇头叹息,猛然想起什么,扭头对着男子道:“对了,伯麟,你此去玄天门,有何消息?怎么又去而复返?”

“是这样的,有消息传来说天名剑可能在华山,大门主本打算先行去往华山,没想到中途走漏风声,可能月明教会是一大阻碍,事情有变,大门主决定等二门主一同商讨再做决定,属下担心庄里有事,就先回来了!”伯麟毕恭毕敬,再次躬腰施过一礼,依旧看不出面部表情,与他平日一样。

刘延廷点头,良久过后,抬头却看到子楚和芳华难得友好的走在一起,各执一柄长剑,行色匆匆,似要出门,不禁叫道:“子楚,芳华!”

听到父亲呼唤,刘芳华对着大哥小声嘟囔:“遭了,被爹发现了,怎么办?”

刘子楚一掩嘴,侧头对着妹妹小声道:“装作若无其事,没事的!”

两人轻声细语,半天才回过身,冲着刘延廷挤出一丝笑容,怯声道:“爹!”

刘延廷见他们方才窃窃私语,行踪又这般神秘,好像怕自己知道什么事情,于是板起面孔正色道:“你们二人素有隔阂,这会并辔而行,准备去往何处?”

刘子楚见妹妹缄默不语,无奈之下,他勉强笑笑,道:“啊!爹,其实我跟妹妹呢,平常也没什么,自从二娘去世后,我们心有不安,想来一直没有祭拜过她,所以打算一同去她坟前上柱香,毕竟我们相处多年嘛!爹你说是吗?”

刘延廷点头踱过几下方步,一捋胡须,厉声道:“出去不要到处惹是生非,有失身份,知道吗?”

“是,爹!”两人齐声答道,然后转过身眼神会合,一阵偷笑过后,急忙离去。

飞云山庄密牢之内,关着一位头发斑白的男子,只见他一身污秽,衣衫褴褛,眼神黯淡无光,手脚被粗重的铁链锁住,还好铁链够长,此刻他半躺着身子,靠着内墙,昔日的风范全无,二十载,也不见磨灭他的斗志,怎料那晚看到爱妻惨死,此后便觉生无可恋,每日浑浑噩噩,后来竟然满头银丝,俨然一位六十有余的老者,一根根铁柱将他与世隔绝,什么师恩,什么飞云剑谱,如今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不禁感念上苍,在他离世之际,女儿可以逃出生天。

密牢终日昏暗,安静异常,突然“哗!”一声密室的铁门打开了,接着传来一阵闷地的脚步声,来人看着囚禁铁牢已经发际斑斑形似老者的男子,慢慢靠近,见他仍旧没有动过饭菜,对自己全然没看见一般,他微微压下心里的怒意,显露一丝冷冷的笑意,道:“师兄!你这又是何必呢?较劲这么多年,你不一样什么也没有得到,想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师傅偏偏将山庄传给你?我不服,可是看在你照顾我的份上,罢了,我离开了,成全你!可为什么上天总是眷顾你,连碧馨也一样,我救过她,对她那么好,就算我做尽坏事,甚至不惜杀死师傅,但是我对碧馨,我对她是真心的,为什么她偏偏喜欢你,为什么你要和我争?为什么你要抢走她?本来她可以很幸福的,弄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刘延廷情绪激昂,猛地回头抓住铁柱,冲着已经面如死灰的郑松昭怒吼,见他没有回话,他知道自己师兄一定被自己的话伤到了,他心里的弱点不就是碧馨吗?他冷眼瞧过落魄不堪的郑松昭,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位处处高过自己的师兄,他不禁嘴角轻蔑的一瞥,“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就算碧馨在世,你也配不上她,你赢不了我的!师兄!哈哈哈!你不交出飞云剑谱是吗?我有的是办法,碧馨以为放那个丫头身上就没事了?哼!告诉你们,我再也不会像当年那么笨,我倒要看看那个臭丫头能逃到哪儿去?哼哈哈哈哈!”

郑松昭只觉得天地暗淡,日月无光,他什么也不感兴趣,只想快点与妻子相伴,朦胧间眼前好像浮现出她的样子,她还像当年那么动人,对着他笑。

“哎呀!大哥,你走快点行不行?”刘芳华转身对着身后的刘子楚喊道,两人急急的来到后山,却没想到大哥那么没用,没走几步就直喊累,看来也怪不得自己对他不尊敬了,谁让他连个女子都不如呢,没一点男子气概,难怪连那个贱丫头也不喜欢他。

“行了行了!你也别走那么快,爹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刘子楚不紧不慢的答道,还张口打了个哈欠。

刘芳华一急,使劲一跺脚,“咦!被你气死了!”抓过刘子楚手腕,冲着前方走去,嘴里还不停地叨念:“还不赶紧趁着现在烧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免得爹天天拜她,娘呀死的太不值了,都没见爹去看过她,娘就是被那个贱女人给气死的,就算她死了,我们也不能放过她!”

刘子楚被妹妹抓的行动甚感不便,于是嘴里一直喊着:“我答应你,你先放了我再说!”

“不行!就要到了,忍会吧!”

眼看妹妹头也不回的只往前走,他也颇感无奈,只有一路跟着她去。可想到做那么缺德的事,实在有违男儿本色,他就打不起精神,想想那个女人平日待他不错,明飞那丫头他也很是喜欢,那个女人死的也算贞烈,刘子楚心里又想,真是应了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父亲喜欢那个女人,他喜欢那个丫头,可妹妹却极度讨厌她们,唉!虽然他娘因此郁郁寡欢,悲痛离世,可他就是有点同情那对母女,唉!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摇摇头。

一座墓碑跟前,绍轩上过香后,深深一拜,慢慢的站起来,双手捧着笛子两端横放嘴边后,嘴唇轻轻一抿,一首哀怨的曲子瞬间传来,回荡在整个飞云山庄后山。

长袍玉立,迎风而站,风带过音律传至赶来的刘子楚兄妹俩的耳朵。

“咦?怎么会有人呢?他是谁?”刘芳华疑惑不解,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刘子楚也甚觉纳闷,此人从未见过,难道有什么古怪?他拉过妹妹躲至一颗树后,按下她的肩膀,道:“先别打草惊蛇,看看再说!”

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风飘律吕相和切,月傍关山几处明。胡骑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曲尽生……

随风飘向何处落,唯见曲尽平湖深。

一曲终了,绍轩伸手作过一揖,看着墓碑上刻着的‘爱妻沈碧馨之墓’,道出一句:“郑世母,绍轩来迟一步,令你命丧黄泉,我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唯有每日来你坟前拜祭,你放心吧!明飞我会代为照顾的!”他稍作停留,转过身准备离去。

“你是谁?为何来此拜祭于她?你们什么关系?说!”刘子楚眼看形势不对,跳出身来,剑指绍轩。

绍轩笛子一震掌心,轻眼扫过刘氏兄妹,别嘴扭头,淡淡的言道:“匆匆过客,素闻夫人贞烈,一曲聊表哀思罢了!”一阵风轻轻的拂过长衫,他一转身,大步离去。

刘子楚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手挠挠后脑,楞了片刻,待到抬头,却看到绍轩已经距他百丈之远,想想应该上去问个清楚才是,突然发现不对,怎么半天了,平时嚣张跋扈的妹妹一句话也没有呀?他略一回身,却看到妹妹痴迷的对着前方的背影张望着,呆呆的。

他刚要叫她,却不料妹妹先开了口,“我们跟着他!他能拜祭郑明飞的娘,肯定有问题,走!”妹妹说完,就跟着那道蓝色身影而去。

刘子楚张着嘴巴,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一切,心中低语,“奇怪,明飞的娘你不管啦!那我来干什么?莫名其妙!”一甩衣袖,他也跟了上去。

第十八章 飞云山庄(中)

步履轻快,走到人多的小巷处,他倏地身形一顿,停了下来,头微微向右后侧偏了些,轻抿嘴角,眉头一蹙。

刘氏兄妹见状,身形匆忙闪至旁边药铺的墙头之后,紧张之情稍稍平复些许,刘芳华慢慢地探出头,猛然一惊,径直走了出来,刘子楚跟着出来,随着妹妹眼神望去,只看到匆匆而过的人流,绍轩早已不知去向!

明飞呆在客栈房间,两个月来从未踏出过一步,此刻自行运功疗伤过后,发现内力已然可以收放自如,她不禁冁然而笑,走下床。

也许闷得太久,她主动打开窗户瞅了瞅人流穿梭的街巷,二十年,如今终于走出了飞云山庄,新奇、激动、担忧一系列复杂莫名的情绪接踵而来。2岁的记忆她已经没有印象,一切恍如梦境般,令她至今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无可厚非,自从逃出黑暗禁锢那晚,一直全靠绍轩照顾,为了养伤,尽快救出父亲,她无暇顾及其他,2个月他们话很少,他只是夜晚时分,吹奏一曲,也许是为了给她解闷吧!

她不禁心想,自己身无分文,不便方向,假如天绍轩靠不住,那她该何去何从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前路多么凶险,她一样会练成飞云剑法,救出父亲。

天绍轩?她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她不了解他,也许她根本从未想过要了解他,但她清楚的明白父母心愿。

他将来会是自己的相公,这更令明飞感到不自在,虽然只觉告诉她,绍轩斯文有礼,温文尔雅,但是……,也许他们需要时间的磨合吧!

一时感触良多,明飞猛地收回思绪,却忽然发现他久久没有回来?

绍轩摆脱刘氏兄妹,走至小巷,客栈远远在望。

“明飞?”他诧异的见到明飞走出客栈,左右来回张望,似犹豫不定,有些迷茫。

他左手持笛自然垂下,右手平放身前,快步上前,轻声叫道:“明飞!”。

听到熟悉的声音,明飞回头看到绍轩走到面前,她抿嘴轻微一笑。

“你怎么出来了?”绍轩有些意外,右手微向前伸了伸。

“哦!我……”明飞语音未落,便被一声粗鲁野蛮的声音打断。

“郑明飞!原来你这儿!”刘芳华大叫一声,持剑走了过来。

天下之事,往往难以预料,此时绍轩所处客栈却是刘氏兄妹常来之地,只因沈碧馨去世一事,刘延廷大肆操办丧事,引起刘芳华颇多不满,因而无暇到小镇走动。哪知方才跟踪绍轩未果,她心情郁闷之下拉过大哥来此,刚刚拐至街头,目光无意间碰到与她印象颇好的绍轩身影,心中大喜,再回头随着眼前人流飘过,却在见到绍轩面前的明飞后,气急败坏的拔剑冲上前去。

见刘氏兄妹冲自己走来,明飞心里一怒,正要发作,刘芳华却剑锋一指,接下话茬,继续怒道:“死丫头,真想不到你还敢留在这儿!”

“为什么不敢?”明飞按耐不住气愤之情,绕过绍轩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反问道。

刘芳华瞥见自己心仪的男子迎风而立,发际丝带随风飘拂,身型韵致,温文尔雅,那个贱丫头站他面前,两人却似那么的般配。想至此,她剑再次伸向明飞,怫然作色,“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勾引男人,真和你娘一样贱!”

“你……”

绍轩拉过冲动的明飞,跨前两步,正言道:“明飞与在下早有婚约,正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室!姑娘所言未免太过尖刻!”

从小听惯刘芳华这种尖锐的言辞,唯有一脸愤恨与心酸,想不到会有人为了自己回敬刘芳华,是他!明飞心里一阵感触,凝神望着面前的身影,呆立原地。刘芳华则是被这几句激了回去,愣了片刻,虽有不甘,却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花言巧语!”刘子楚上前挡在妹妹身前,冲绍轩脱口而出,语气甚为不服,他见明飞神情有些迷惘,忙对着她道:“明飞,你自小在庄里长大,不谙世事,外面人心险恶呀!”

“哼!世上最险恶最卑鄙的事已被姓刘的狗贼做尽了,还有比这更不耻于人的吗?”明飞冷哼一声,反讥一句,

“你敢骂我爹?”刘芳华猛地回过神,剑指明飞。

“像这等弑师灭祖的畜生,陷害同门,又强占兄妻,做尽卑鄙无耻之事,骂他已不足以泄此恨!二十年的仇,二十年的恨,我一定会找姓刘的亲算!”明飞激动之下,拿出剑垂立当空,恨恨的道。

“岂有此理,对我爹不敬,我杀了你!”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窜出的怒火,刘芳华提剑攻向明飞。

明飞的剑来不及出鞘,便硬生生的挡过疾速而来的剑招,手臂用力震开猛烈地剑刃,刘芳华被迫退出了五尺,明飞趁机“噌!”地拔出剑,刘芳华大喝一声:“贱丫头!”一剑刺出,直向明飞腰际。

二十年的隐忍一触即发,明飞飞速持剑踏前一步,身形一偏,剑锋一转,“铮!”两剑相接,带起一道剑光,剑刃相碰,左右挥动,一阵“叮叮叮!”声不绝于耳,两人身形急晃,拒不想让。

“叮!”两剑再次交织一起,两人目光相对,均带怒意,刘芳华心想,没想到这贱丫头武功如此之好,以前竟被她蒙骗过去,余光偷扫了下对面的绍轩,当下心念一动,决不能就此落败,她猛运内力直灌剑上,振臂一挥,欲击开明飞,攻其不备。

明飞被震,却是凌空旋身,继而回剑一封,刺向刘芳华要害。

刘芳华大惊失色,偷袭不成,反被对方钳住,性命垂危,心里万分惊恐。

两旁站立的子楚与绍轩皆是一惊,子楚眼见妹妹应付不及,危在旦夕,眉头一皱,低下头去,心想完了,便不敢再看。

突然一道刚劲的掌风袭来,逼退剑刃,直击明飞肩部,“啊!”明飞被退数步,来不及缓身,来人已然飞身疾速而来,剑虽未出鞘,却是戾劲十足,直击明飞。

绍轩匆忙纵身跃起,竹笛一甩,内气直冲来人青铜利剑,竹子本是削弱之物,稍许劲力便可折断,此刻撞击利剑,却丝毫未损。

刘芳华躲过一劫,看清来人,激动的叫道:“伯叔叔!”

刘子楚方才抬头,深吁口气。

伯麟左手持剑,右臂平举当胸,凌空劈出。

“小心呐!”明飞深知来人武功不弱,况且不太清楚绍轩武功薄弱程度,因而急忙大喝一声。

绍轩手一划,竹笛立现手中,脚步向前,右掌跟着迅捷的接下掌力,啵的一声,两人掌力在半途相适,伯麟忽一用尽内力,击开绍轩掌力,噌的掷剑于背,然后飞身一一拽过刘氏兄妹,纵身急速而逃。

绍轩站定身子,对着急驰的身影凝望片刻。

明飞捂着有些酸痛的肩膀上前,顺着绍轩目光瞅了瞅,嘴角一抿,回头看向绍轩道:“谢谢你出手相救!”

绍轩回过头注视明飞片刻,眼神闪过,抿嘴勾出一抹浅浅笑容,略一点头。

山坡大树下,刘芳华大叫道:“伯叔叔,你干嘛不杀了那个贱丫头,以你的武功他们根本不足为患!”她懊恼的甩过头,身子一跺,“我真不明白!”

刘子楚也上前两步道:“是呀!起码杀了那个小子,再抓回明飞那丫头,不怕她不交出飞云剑谱!”

伯麟一摆手,“方才小子武功不弱,我没有十足胜算!”他提剑低头走动两步,深思片刻,抬头道:“不知他师承何处?”

“难道就此放过他们?”刘子楚盯着伯麟应道。

伯麟侧头道:“当然不能!”回身目视前方,一捋短须,道:“我自有办法!”

刘子楚与妹妹面面相觑,互看一眼。

行踪已漏,绍轩与明飞改换一处无人庵堂落脚。白日一番恶斗,两人均感疲惫,各自休息。

绍轩最先醒来,瞅瞅外面天色已暗,夜幕笼罩,再望望明飞还在熟睡,便起身走出庵堂。

外面草丛一站,笛子自袖间取出,左手握笛头,轻放嘴边,右手握笛尾,笛孔拨弄两下,瞬间悦耳清幽的乐曲传来,为庵堂内外的宁静增添几分色彩,令人遐想万分。

手指滑动间,笛声连绵不绝,丝丝入心弦,悠悠萦魂梦!沁人心扉,睡梦中的明飞也被曲声带动,挣开眼眸,随着笛声走去。

站在绍轩身后,拿出自身的笛子,瞅了瞅,下意识的横放嘴边,嘴轻吹,霎时刺耳的调声扰乱了悠扬的曲声。明飞一惊,绍轩停了乐曲,回过身,明飞一手匆忙将笛子收置背后,冲着绍轩尴尬的挤出一笑。

“不好意思!我不懂音律,无心叨扰你的!”明飞稍作思索,从后拿出笛子,“怎么会不一样呢?”

绍轩走过去,拿过她的笛子,放置眼前,平静的道:“笛子无分别,笛声……”抬眼瞅瞅她,略一思索,又道:“相差万里!”明飞闻言,更觉羞愧,低下头不敢看他。绍轩没有在意,继续道:“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绍轩略一抿嘴,看着明飞问道:“你想学?”明飞瞅着他没有答话,或许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绍轩眼神闪过,走动两步,背着她道:“其实也不难!吹笛主要是用口将气息吹进笛子的吹孔。”回身笛子对着明飞道:“你看,这个就是风门!”他指着笛子前端上下小孔道。

“风门?”明飞不解的问道。

“一般吹低音时风门要大,吹高音时风门要小。吹强音时风门要大,吹弱音时风门要小。简单说呢,就是高音的时候,嘴闭紧些,吹低音的时候,费气些,吹出的气也不要太冲。”说着绍轩就地坐了下来,明飞也跟着坐在旁边。

他将笛子递于明飞,双手捧着笛子两端,左手握笛头,右手握笛尾,将吹孔置于嘴唇下沿,看着明飞道:“就像这样!”

明飞学着他的样子握住笛子,正欲放置嘴边时,绍轩轻微一笑,“不是这样!”伸手拿过笛头,转动两下,道:“吹的时候要对准风门!这样就好了!”他抿嘴微笑,收回手,却无意间轻碰了下明飞的脸庞。

方才绍轩伸手帮她拿起笛子期间,明飞已经觉得两人有些太过亲近,她打算放弃不学,但见绍轩那么热心,便不好扫兴,此刻脸颊突然被他轻触,心更是怦怦跳个不停,没了思考,慌乱万分。

女子脸上似有余热,绍轩匆忙收手,表情极不自然,不敢再凝望明飞,他只好转过头,侧身看着草叶发愣。

为避免方才的情景,明飞拿起笛子,轻放嘴边,照着绍轩所教,抿嘴吹奏,奈何只知皮毛,吹出效果虽没有开始杂乱,却也不是多么动听之曲,她只好放下笛子,略带歉意的对着绍轩背影笑笑,道:“本想亲自为娘吹奏一曲,看来终是不及,只有作罢!”她站了起来。

“你只要闲暇时多做练习即可学成!”绍轩也渐渐站起身子,望着面前背着自己的女子,眼神恍惚迷离。

夜很静,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立良久,后来绍轩情绪一浓,又吹奏了一曲,明飞就那样站在他的前方,此刻她已习惯了这种笛声。

月光似水,静影沉壁,这么惬意的月色却在丑时被层乌云笼罩。

明飞回身冲着绍轩道:“子时已过,我该去飞云山庄了!你保重!”语音一落,转身欲走。

“等一下!”绍轩急忙叫住她,“你一人去太危险,我们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既知前路凶险,为何还要执意相随?此乃明飞一人之事,不可不为,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后会有期!”明飞只是稍稍侧身,略一抱拳就回过身去,刚踏出一步,颈后耳后穴被人击打一下,立时晕了过去。

绍轩扶过就要倒下的明飞,轻抿嘴角,深望一眼,道:“对不起!”

飞云山庄前院安静异常,静得可怕,绍轩身影悄悄一遁,跃过院墙,因为密牢地方严密,他也是打探多次才略微知晓大致方向,身影轻飘,疾速越过一座座房顶,不曾带起一片绿瓦。

深更半夜,众人都已沉睡,庄里各处角落站岗的弟子也开始打起盹。

猛然间一阵声音传来,绍轩一惊,闪身一处屋顶之后,探出头。

只见前方一处偌大的庭院,伯麟正带着十几位弟子列阵操练,不时间还随口吆喝着,看他们行踪诡秘,阵形好似一个阵法。绍轩心中暗想,三更半夜在地列阵,却不知要抓何人?但见此阵诡异异常,从未见过,一时好奇心驱使,他趴着墙头看了一会,等看清列阵之法,一抬头瞥见时辰已经不早,赶紧起身离去。

轻身来至密室外面,见到门口守卫,飞身而起,出现两个守卫身边,摊开左右手指疾速点过上星穴,守卫来不及喊叫,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快速打开牢门,飞身旋转,手指运气再次点过里面看守,绍轩回身见到一座铁柱围成的牢内,关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他此刻眼神黯淡的靠着墙角,他见密牢在无别人,只有这个铁牢比较隐蔽,老者全身锁着铁链,他不敢确定,便上前打开牢门,“你是否郑松昭?”

老者慢慢回头,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没有答话,任年轻人走到身旁,老者一直随着年轻人的身形移动着目光,眼神渐露迟疑之色,打量良久才道:“你是……天倚剑什么人?”

闻得这几句,绍轩已然深信此人必是郑松昭,他心中一喜,应道:“我是绍轩,天绍轩!郑世伯是你吗?”他上前抓着老者激动的问。

老者点点头,眼光直盯绍轩,似是太过激动,颤悠悠的道:“绍轩?你是倚剑大哥的儿子?”他继而又欣慰的一笑,些许发丝依然遮挡着他那已经沧桑的脸,“太好了,想不到我还有机会见到你,你三岁那年,我们一别,竟然有二十年这么久,如今你长这么大了,一表人才,明飞交给你,我安心了!”他盯着绍轩不住的点头,全然不顾身上被封的大穴,站起身子。

绍轩来回看了几眼,瞅到外面守卫身上钥匙,他拍了拍郑松昭的手腕,道:“世伯,你稍等片刻,我去拿钥匙,为你打开铁锁,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说完跑了开去。

郑松昭一直瞅着他拿回钥匙,任他打开自己铁锁,他显得尤为开心,只盯着绍轩不放,直到绍轩忙完一切,扔掉铁链,出声唤他方才回过神,“世伯,我们走吧!明飞在外面等着你呢!”

“恩”他终于重重的点过头,不仅见到了未来女婿,而且还可以和女儿相见,这种喜悦之情一下间冲散了他多日来的不快,两人匆忙走出密牢。

郑松昭被关押时日太久,况且全身被刘延廷封住要穴,行动多有不便,走路踉踉跄跄。

走至最后一处院落,眼见院墙之外就是旷野,两人均是难抑澎湃之情,绍轩扶着郑松昭,叮嘱道:“世伯,快点!”

“哈哈哈哈!”只见窜出无数人影,瞬间将两人团团围困。

“这一招瓮中捉鳖果然奏效,哈哈哈!”刘延廷从众多飞云山庄弟子中走了出来,他一捋胡须,笑看郑松昭道:“师兄,今时不同往日,你逃不出我的掌心的!”说话间还昂起头,语带嘲讽。

伯麟从人群中冲出来,“又是你这小子,到底何门何派?与姓郑的是何关系?甘冒如此凶险前来救他?”

绍轩瞥了眼伯麟,再扫过刘延廷,厉声道:“行不更名,裳剑楼天大侠之子天绍轩正是在下!你等长期囚禁郑世伯,害他二十载不见天日,此等行径妄称江湖好汉!”

伯麟恍然大悟,立即想起近年裳剑楼常派人来此打探郑氏父女下落的事情,“哦!原来你们裳剑楼还没有死心,想不到我们如此周密计划,对外封锁消息,这样也能被你找到,看来你却有几分能耐!”他有些意外的瞅眼绍轩。

郑松昭突然看着飞云庄主道:“延廷,你要抓的是我,与绍轩这孩子无关,他与你无冤无仇,你放了他!”

“你求我?哼哈哈哈!”刘延廷大笑一声,颇为得意,想不到师兄也会求他。

绍轩扭头对着郑松昭说道:“世伯,别这样说,我们一定出的去,相信我!”

“谁也走不了!给我上!”飞云庄主一声令下,众弟子皆举剑攻向绍轩。

一缕阳光照进庵堂,明飞睁开眼眸,渐渐抬起头,后颈的疼痛依然没有消退,她下意识伸手揉了揉,思想混沌,歪头想了片刻,猛然惊诧,闪身而起,“不好!”

大街上人流穿梭,她一个个的问过,众人皆是摇头,来到一家古玩店铺,店家热情的问她是否买要东西,她却是一把拉起店家胳膊,匆忙道:“你有没有见过……我……相公?”

“你相公是谁呀?”店家不耐烦的道。

“他……温文尔雅,斯文有礼,对了,他手里常拿一根笛子,个子大概有这么高?”她用手比划了下绍轩个头,然后再次眼含期望的看着店家:“你有没有见过他?”

见店家摇头,她又来到街上,再次抓过一位少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手拿竹笛的男子,很斯文的?”

“没有!”少年应道。

她失望的走过少年身旁,紧蹙眉头,低头思索,“难道真的去了飞云山庄?这么久没有回来,会不会有危险?怎么办?”她焦急万分,就欲走向飞云山庄。

旁边墙头走来一位中年相士,上前拦住明飞去路:“姑娘可是找人?”

“你怎么知道?”明飞甚感奇怪,反问一句。

“姑娘所找之人可是位年轻少侠,手里常以竹笛防身?”相士不紧不慢接着问道。

“你见过他?”明飞急忙拽过相士衣袖,急急问道:“他在哪儿?”猛然发觉自己有些失礼冒昧,她松开相士,歉意道:“对不起!”

相士一拂衣袖,瞅眼明飞,淡淡道:“你跟我来!”

明飞不便方向,任由相士带着穿过街巷,眼看就要到荒郊野外,她突有不祥之感袭来,随问道:“请问你真的见过他吗?”相士只顾走路,没有作答,她擦擦汗,接着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还有多久?”她抬头瞅瞅四周,前方丛林密布,有股阴森之感。

第十九章 飞云山庄(下)

云山庄弟子齐齐攻来之时,绍轩唯有松开郑松昭,急速回身,手顿时一垂,竹笛自袖中滑落,身形一转,与众人打斗起来。

飞云庄主与伯麟皆站立一旁,瞪眼观望,刘延廷更是等着活捉绍轩。

郑松昭站在一边,却是忧心不已,若非全身穴道被封,他绝不会任由绍轩孤身奋战。

众剑甚是锋利,为整个山庄弥漫层层杀气,一道道剑光将绍轩笼罩圈内,绍轩以笛为利器,左右辟闪,分身击出,受击弟子竟无反抗之力,顷刻间倒地晕厥,刘延廷震惊之余,再次挥过右手,“上!”语音落下,无数弟子接连冲着绍轩而去。

绍轩掷笛一挥,带过一道真气,前方众多弟子咚的跌倒在地。

绍轩自小深的天倚剑真传,武功不弱,却是极其平淡之人,若非此刻危机关头,外人绝难知晓他的武功高深程度,但他却有一弱处,生性善良,不忍伤及一人性命,被他击倒之人只是暂时晕厥,因此在飞云山庄这般道行不深的弟子看来,一个天绍轩根本不足为惧。他们眼见面前一干师兄弟被击倒在地,却无任何恐惧之色,一个个仍掷剑对着绍轩步步逼近。

飞云庄主早有部署,调动了全庄弟子,他绝不允许郑松昭逃出破坏自己辛苦建立的江湖地位,何况得知绍轩乃武林敬重的侠义之人天倚剑之子,他更是不会就此放过,到时非但得不到飞云剑谱,反而因此得罪江湖豪杰,那对他来说,无疑死路一条。

前方弟子越打越多,绍轩慢慢后退几步,心中暗思脱身之法,众人却大喝一声,没有给他多留机会,纷纷提剑袭来。

伯麟眼见久难取胜,对着身边弟子略使眼色,那人心领神会,趁着绍轩分身乏术,提剑攻向郑松昭。

郑松昭知晓师弟苦心二十载得不到飞云剑谱,杀机顿起,欲置他于死地,他毕竟曾是练武之人,虽不能用武,却知如何躲避剑招,他上身即刻右闪,那人利剑再次劈向右边,他左闪任利剑劈空,右手顷刻间窜出一把抓过利刃,没有内力护体,血肉之躯唯靠一身蛮力,力道尽使,疼痛顿时袭来,郑松昭大喝一声,“呀!”那人被逼退后五尺有余,一脸震惊的瞅着郑松昭,他被面前的老者举动惊怕了,想抽出剑,却使不上劲,看着老者的血顺着剑刃流出来,而老者仍旧面无惧色,他顿时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郑松昭运尽全身力气,“啊!”尽声大喊,推开剑刃,脸在黑夜仍可辨出惊人血色,蓬头垢发遮掩不了他的气势,年轻人连人带剑被甩开三丈,跌落在地,接着“哈哈哈哈!”他连声大笑,是激动,是悲伤?他退出几步,看着自己带血的手掌,仰天长叹,“碧馨!”

“哼!”飞云庄主冷哼一声,一掌提过方才的弟子,“啪!”地拍碎他的天灵盖,“嘶!”的一声,年轻人脑浆迸裂,眼珠瞪出,随着他的师傅手掌松落,跌至地上。“没用的东西!死不足惜!都给我上!”其余弟子见此冷不丁的打个冷颤,谁也不敢松懈,稍有差池,刚才同门就是下场。

绍轩讶然道:“你好狠!”

飞云庄主一捋胡须,“哈哈哈!今天谁也跑不了!抓住他们!”目光倏地阴森可怕。

众人齐攻而上,绍轩猛地身子一旋,虚晃一招,借着众人分神之际,身体借力一飞而上,跃起七丈之高,手持竹笛旋身划过一道弧线,内力一经发出,瞬间震得地上众多飞云庄弟子抱头弃剑,绍轩继而翻身飞驰而下,竹笛在手,凌空飞身敲击百会穴,众弟子躲避不及,接连倒地。

“好一招‘飞天一剑’,老夫有幸识得华山绝学,当真大开眼见!”飞云庄主脱口赞道,下意识的点了下头。

绍轩未有答话,翻身落下地面,郑松昭慢慢走到绍轩身旁,似有惊喜,似有担忧,心里连连称赞,真不愧天倚剑传人,有其父过人风范,‘飞天一剑’使得巧,使得妙,未见十成功力,却似十成功效,不杀一人,令人晕厥,他真没看错人,果然英雄出少年。

院落暗处窥视一切的刘芳华定定的凝视绍轩,寸步未挪,当下暗道:他是上天赐给她的,他不能死!

郑松昭走近绍轩,叮嘱道:“绍轩,多加小心!”绍轩回头瞅着他,点点头。

伯麟嘴一瞥,“噌!”拔出剑劈向绍轩,绍轩一笛在手,飞身而上,青铜竹笛在空中相接,每撞击一次,真气就震荡一次,空中绍轩与伯麟的身形时左时右,分分合合,青铜竹笛相碰之声源源不断,看得众人胆战心惊,两人清楚地知道稍不留心就会葬身此地。因此两人每招都有千斤之力,伯麟剑气锋利,招招致命,绍轩真气灌注竹笛之上,每接一招,就抵消掉伯麟逼人的剑气,以免伤及无辜。

打斗中,再次落于屋顶,两人交锋两百多招,倏的身影一显,青铜竹笛紧紧的撞在一起,伯麟提起左掌无情的劈来,绍轩急忙一掌接过,掌力相碰,挟着一股劲风,绍轩低喊一声,紧蹙双眉,抿起嘴角,强势推过真气,伯麟顿感手臂发麻,绍轩打斗太久,也觉有些吃力,两人同时收了掌力,纷纷落于地面,伯麟落地之时,脚步不稳,略微退后了几步,他手捂胸口,再次提气站住了脚。

绍轩还未站定,飞云庄主飞速袭来。

“小心,孩子!”郑松昭眼见情形不妙,急忙大叫一声。

且看飞云庄主眼中杀气浓浓,目光阴冷,绍轩跨前一步,再次提起体内真气,与刘延廷的慑人戾气相碰,劲力相碰之下,绍轩颇感吃力,体内犹如翻江倒海般翻涌,真气已大大不济。刘延廷顿时眼色一变,身体一顿,逼得腰身利剑出鞘,空出一手凌空接过长剑,向绍轩劈去,巨大的剑气冲向绍轩,绍轩急忙收回掌力,身体一晃,右臂直垂,竹笛自袖间滑出,掷笛在手,硬是险险接下剑招,这中间力量之大,速度之快,旁人难以辨别,刘延廷便再次一剑劈来,绍轩反应迅速,马上再次横笛于肩挡住利剑,长剑竹笛分开。

紧接着刘延廷使出毕生绝学,也是自创剑法,招招连绵不绝,处处现杀机,绍轩没有任何犹豫空挡,硬是生生挡过,他使的当然是天倚剑亲传的华山剑法。

华山七剑闻名天下,所创剑法自是立足江湖已久,绍轩向来以笛为利器,华山剑法当然没有天倚剑使得纯熟,当然他也是甚少走动江湖,没有机会一展所长,此刻却是大好机会,怎奈他却是消耗真气过多,已是勉强支撑,他自知不能久战,来时丑时,这会依然晨光初现,黑夜即将过去。

绍轩手中用力,竹笛尽扫,将刘延廷的剑劲力顶了回去,一个翻身,凌空一掌飞速顺着刘延廷胸口连拍三下,刘延廷本性狡诈多疑,此刻突受猛烈击打,胸口一阵疼痛,眼看绍轩再次击来,他匆忙接下一掌,整个人连忙借势一退,生怕绍轩借机对他施以毒手,哪知绍轩却是飞身一跃,迅速拉起不远处的郑松昭,跳过院墙,飞驰而出。

刘延廷顿知上当,手捂胸口,身形跃起,恼怒不已。

“追!”伯麟一声大喊,他清楚绍轩状况,如此大好时机,决不能就此放过,随带领弟子冲了出去。

只听一声“且慢!伯兄!”院落一角走来一人,只见此人年近四十,一身道袍打扮,头发以金簪束之。

伯麟闻言停住脚步,“何以拦我?放过良机?”他似乎想发作,但又有些许顾虑,因此没有大声言明。

刘延廷也提着剑,手捂胸口,弯腰走了过来,看着道袍人问道:“祭月先生是否有何良策?”

道袍人一手捋过短须,任由伯麟与刘延廷诧异的望着自己,他仰头瞅着庄外,一阵奸笑。

伯麟终于忍不住,“急死人了,祭月兄,你倒是说话呀?”说话间还狠狠的摇摇手中的青铜剑。

祭月先生走过两步,侧头对着他们道:“庄主二十年不是志在飞云剑谱吗?此刻便是大好时机,贫道有法可了庄主心愿!”

伯麟与飞云庄主面面相觑,狐疑的看向一脸自得怪笑的祭月先生。

绍轩扶着郑松昭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之前落脚的庵堂,在距庵堂几步之遥时,绍轩看眼郑松昭,道:“郑世伯,明飞就在里面!”

“噢噢!”郑松昭余下一手回过拍拍绍轩扶着自己的手臂,欣慰的笑笑,激动之情难抑诉说,想不到他可以重见天日,终于可以父女团聚,他打心底里莫名的开心。

两人跨过台阶,“小心,世伯!”绍轩低头扶过他。

“明飞在哪儿啊?”郑松昭一脸喜悦之情,急急扫视庵堂,却没有发现明飞,他有些心急的看着绍轩。

绍轩笑笑,放开郑松昭,“她不就在……”他回过身,一样没有发现明飞,他大惊,“明飞?”他匆忙跑进庵堂里外,“明飞!”声声呼唤却没有回音。

郑松昭还立在原地,伸出一手,满脸惊奇的问:“怎么样?明飞在哪儿啊?”

“到底去哪儿了呢?”绍轩无法应对郑松昭一脸期望之情,低头思索良久。

“绍轩,明飞……不见了吗?”郑松昭看着不知所措的绍轩,抬头看看庵堂四周。

绍轩猛地抬起头,抓着郑松昭双肩道:“世伯,明飞可能出去了,我去找找她!你在这儿等我,千万别乱走,我一定带明飞回来!”

“哦!”绍轩拍拍郑松昭,转身走了出去。

相士越走越快,明飞有些跟不上脚步,弯腰捶着双腿停了下来,口中直喘气,“先生走得太快,我一介女子愣是跟不上,敢问先生,究竟还要走多久呢?”她略微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丛林。

相士闻言突停脚步,回身看眼明飞,望望林子,一捋胡须道:“姑娘须知,眼前见到的并非真实看到的,一切皆有定数!”他顿顿脚步,昂头侧过身去。

“见到的不是真实看到的,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明飞甚感纳闷,问过一句。

相士答非所问,摸摸胡须,回头一笑,“啊!姑娘可是觉得有些累了?”见到明飞点头,他背过身,继续道:“前路遥远,在下有段经文,可念于姑娘,姑娘听后便不会觉得这般累了!这样走起来也快许多!”他忽的回过身,看着明飞一笑,明飞微微侧过头,有些不解其意。

相士倏的大手一挥,宽大的衣袖自明飞眼前晃过,明飞继而对他笑笑,他一手捋过胡须,轻笑着回头朗声道:“人非人,林非林,人既非林,林既非人;虚则实,实则虚,虚虚实实皆是空,真真假假亦难辨。天地虚空,表里污浊,大道无形,乾坤牢固;阴阳精气,气聚神集,刚柔并济,生不再来,天地之极,日月无光,无分彼此……”

他声音似是发自内力,有股慑人的魔力,明飞越听越觉得身体轻飘飘然,往事竟然在她脑海一挥而散,她渐渐的嘴角浮出笑意,跟着相士一路走去。

绍轩疾速跑至外面,到处找也不见明飞身影,心中思索,会不会去了后山看她娘呢,再一想,又觉不对!她怎会在此紧关头去那儿呢?她会去哪儿呢?两个月相处下来,他深信明飞不会乱走,尤其在他救郑松昭的关键时刻,绍轩慌了,飞云山庄正到处找他们,明飞在外面太危险了。

两手互锤,“啪!”一声响,突然,一番恶语映入脑海:

“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百林就是忌日!”

“百林就是忌日!”这句千万次的出现绍轩耳边,他猛地一惊,倏的抬起头大叫一声:“不好!明飞!”

原来绍轩带着郑松昭行至半道之时,曾遇一早堵在那里的刘芳华,绍轩与郑松昭皆是一愣。

刘芳华却是一脸笑意,负手走了过来,还时不时的摇着头,到了绍轩身旁,一阵轻笑,“不必惊讶,我不是来抓你的!”绕着绍轩转过半圈,寸步未移目光。

绍轩被盯得全身不自在,随抱拳施过一礼,看着刘芳华道:“但不知姑娘为何而来?”

刘芳华颇为不屑的瞥眼一旁的郑松昭,扭过头去,“可否单独谈谈?”语毕,径直走向一边。

绍轩抿口气,看了看郑松昭。

郑松昭冲他点点头,意思是:“放心吧!我没事!”

刘芳华一手提剑,感应到身后男子踏步走来,她抿嘴盈盈一笑,伸手捋捋耳边发丝,突地回身,“你来了!”一下碰到绍轩身前,吟吟一笑。

绍轩顿感惊诧万分,立时明白她为何而来了,羞愧、尴尬令他匆忙退身避开,冲她强挤一笑,道:“姑娘,有事请讲,这样多有不便!”

“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她追的绍轩走近,全然不顾绍轩节节后退,躲闪的神情,身后一棵大树逼得绍轩停步,她行至跟前,突地低头柔声道:“那次后山见你之后,不知为何,脑海老是浮现你的样貌,无论我做何事,总是不能专心。”她猛地抬起头,笑着说道:“假如你能带我一起走,我一定会禀明我爹,让他放了明飞父女!”突地想起什么,她低着摇摇头,道:“只要明飞答应,我……可以帮她们重夺飞云山庄!决不食言!”扯着一缕发丝,道完心中所想,她转头望着一脸惊诧的绍轩,猛地将头靠在他身前。

绍轩没想到听到的却是她的一番痴情表白,他不能,不能,这时他更希望靠在身前的是明飞!他匆忙推过刘芳华,侧身后退数步,深深一礼,“姑娘一番好意,在下已然明了,恐怕有负姑娘!在下心中……”语音未落,就被打断。

“郑明飞?又是她!”低头气鼓鼓的踢飞地上石子,狠狠一跺脚,抬头逼视绍轩:“为什么?我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贱丫头?”绍轩微一抿嘴,退后两步,哪知刘芳华却是一下扑到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袖道:“你别走,相信我,你们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别走!”

绍轩被她抓的生紧,无奈只好伸手点过她的穴位,挣脱开来,抿起嘴角,淡淡道出:“对不起,在下有事,不便久留,告辞!”持笛于手,转身就走。

身后女子不停破口而出:“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百林就是忌日!”

明飞随着相士行至丛林,相士脚步一停,回过身,冷色道:“老君慈悲,若你交出飞云剑谱,便会放你一条生路!”

明飞面无表情,附和道:“是!”

相士点头,来回踱过几下方步,道:“恩!飞云剑谱,你放哪儿了?”

“烧了!”明飞回应道。

相士惊闻,抬头看看明飞并无异样,然后略捋胡须,扭转头,道:“那你可能绘出书中内容?”见她点头,相士伸手拿过事先备好册子交给她。

“哈哈哈哈!祭月先生果然高明!”刘子楚突然走了出来,冲着相士直拍手,身后伯麟也走了出来。

“看来五行阵也用不着了,哈哈哈,祭月兄,真有你的,在下佩服!”伯麟抱剑对祭月连连称赞。

“嗳!先别太高兴,该来的还是会来的!”祭月先生冲伯麟摆手。

“哦?”伯麟看看祭月,朗声一笑,“在下深信,玄天门的五行阵绝对足以应付!”猛一扭头,伯麟勃然大怒,“子楚,你干什么?”

刘子楚忍不住走到明飞身边,伸手轻碰她的脸庞,见到明飞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冲着他嫣然一笑,那一笑简直摄人心魂,他忍耐不住,一把抱过明飞。

伯麟见状,上前拉过他,怒道:“办正事要紧,别净是满脑子乱想!”

刘子楚甚为不悦,看着明飞提笔写着剑谱要诀,那样子实在令他心痒难耐,难得有此良机,何况他对那本什么剑谱根本不在意。

低头写字的明飞,突然脑海映过一阵笛声,她停了下来,“我在干什么?”

祭月一看,迷心术时辰要尽,赶紧吹功念道:“坐卧无所,行走无程,动而不去,住而不宁,无营无作,无视无听。非聚非散,非离非并,非巨非细,非重非轻,非黄非白,非赤非青……”说话间再次衣袖自明飞眼前拂过。

刘子楚见明飞再次低头默写飞云剑谱,讪笑两下,道:“先生果然高!”

祭月两声冷笑过后,道:“可惜在下练得摄魂功不够纯熟,只能维持2个时辰,时辰一过,便会失灵,而且一日只能用2次!”他叹口气,摇摇头。

刘子楚一听就急了,那等这个丫头醒了,可没那么容易如他的愿呐!于是他再次走近明飞身边,伸手自她的脸庞触摸,待到下颚时,他似自言自语又似问着面前女子道:“明飞,你可知我真的喜欢你?”

明飞闻言对他回眸一笑,他抓起明飞的手,拉着明飞道:“我拉着你,你开心吗?”

明飞一直笑,刘子楚开心的不知所以。祭月先生直摇头,伯麟则是匆忙拿起明飞默写的飞云剑谱看了起来。刘子楚伸出一手揽过明飞腰际,侧头直直的盯着明飞,一脸坏笑。

“我们去那边好吗?”刘子楚冲着明飞说。

“恩!”中了迷心术的明飞浑然不知,冲着刘子楚嫣然而笑。

走至一边,刘子楚就急急去脱明飞衣服,“我帮你!”这样的明飞温柔不已,他已经急不可耐。

明飞却没有反对,冲着他直笑着点头。

“不要啊!明飞!”随着一声大喊,绍轩匆忙而出。

刘子楚大惊失色,他害怕,夜晚他见过绍轩武功高强,因此他即刻闪身跑开,却撞上了迅速而来的伯麟与祭月先生。原来飞云剑谱并未完成,他们才急忙赶来。

绍轩一把拉过明飞,“明飞,我们走!”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刘子楚急得大叫:“怎么办?他们走了!”

祭月先生一捋胡须,不慌不忙道:“好戏还在后头!”

绍轩带着明飞没走几步,突然跳出一行十五人,顷刻间将绍轩包围,不等绍轩反应过来,他们三人一组摆成一个五行剑阵,绍轩略一思索,想起夜探飞云山庄时,曾经见过这个阵法,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早有预谋,此阵为他而开,夜晚幸亏走的快!

此阵是祭月道人依据五行变化所创,三人一组一个方位,五个方向前面五人先行进攻,接着五人立即绵绵而上,对准对手全身弱点进攻,依次循环,直至对方疲劳,一举拿下,乍看此阵浑圆天成,没有丝毫破绽,但机缘巧合,绍轩恰恰见过他们匆忙排练之法,此时对他而言,破阵当真轻而易举。

只见这些人匆忙走成一组,先行出来五人对准绍轩进攻,留下五人守住五行方位,接着再行五人上前进攻,他们招数互守互攻,令人猝不及防,原本一人还容易对付,如今五人,乃至互换十人进攻,互补缺失,犹如一体,毫无破绽,绍轩只好再次飞身而起,使出‘飞天一剑’疾速旋身,笛子带动真气一圈扫过,众人顷刻间倒地晕厥,绍轩拉过呆呆的明飞纵身跃起,跳出圈外,疾驰而去。

“废物!”飞云庄主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气鼓鼓的来回踱步,“都是你坏我好事!”半部飞云剑谱啪的甩在刘子楚身前。

“庄主不必气馁,那小子活不了多久的!”伯麟拦过刘延廷道。

刘延廷闻言,倏地抬起头,迟疑道:“此话怎讲?”

刘子楚则是偷偷抬眼瞅着自己的父亲,撅起嘴,眼神闪过,嘴角轻瞥,低下头。

伯麟一捋胡须,嘴边难得的露出一笑,“昨夜我偷偷将玄天门的大还丹对着五花毒放置掌心,相信救人的大还丹加上五花毒,世间能解此毒的唯有苏神医了,不过此地距离苏州也须十日,而毒性在他体内只有7天命期,庄主大可放心,到时没有天绍轩作祟,我们定能一举歼灭郑氏父女,除去后患,到时大可再次请祭月先生施过迷心术!”

刘延廷不禁嘴现笑意,摸须点头。

伯麟又道:“若不是祭月先生迷心术只能用于女子身上,不然尽可对郑松昭施迷心术!”

“恩!”刘延廷慢慢捋着胡须,慢慢坐了下来,瞥了眼刘子楚,不耐烦道:“起来吧!”

刘子楚慢悠悠的站起身子,蹩起嘴角站至一边。

突然下人来报,祭月先生求见,刘延廷与伯麟互看一眼,刘延廷摆手示意,祭月先生走了进来。

“庄主,伯兄!贫道这便告辞了,玄天门事多,二门主那边还须贫道前去帮忙!”祭月先生直言不讳道。

“你要走?”刘延廷有些不舍。

伯麟也惊诧的看着他,怎么来去如此匆忙,前后就呆了两天便要离去。

“唉!贫道甚感惭愧,没有帮到各位!来时已向二门主禀明,不可久呆呀!此番也是念在与伯兄相交一场!各位告辞!”略一抱拳,他便转身离去。

刘延廷起身目送祭月道人离去,叹口气后,正要坐下,又见下人来报,此一捷报,惊得他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时辰过后,明飞醒了过来,却不知发生何事,隐约记得那位相士念过几句经文,自己便没有意识,又见绍轩在她身边,追问之下得知真相,不禁气愤不已,又听得刘子楚那般……她羞得抬不起头,不敢看绍轩,但又打心里感激绍轩,但想到自己那样对刘子楚,却被绍轩看到,也许是她心理作祟,虽然绍轩没有说过什么,也没有在意,但她老觉得对不起他。

两人慢悠悠的回到庵堂,绍轩道:“你爹就在里面!”

明飞点头过后,走进庵堂,绍轩却没有进去,等在门口。

“我爹呢?”进去的明飞又匆匆跑了出来,绍轩顿感不对,进去一看,郑松昭已然不见人影。

去哪儿了?绍轩走来走去。明飞突然一顿,倏地一指自眼前晃过,道:“我知道了,爹一定去那里了!”

此时郑松昭跪在妻子沈碧馨墓前,看着碑文‘爱妻沈碧馨之墓’几个字,眼泪湿润了眼眶,再看下面,立碑人‘夫刘延廷’,他不禁勃然大怒。

“啊!”一声悲鸣的大喊,郑松昭双臂伸出,强行运过体内真气,顿时气贯山河,瞬间爆发,被封大穴奇迹般的打开。

“碧馨!啊……啊……”双掌推出,石碑“轰”的被震碎片,“啊……”他竟然全运真气,一把推翻墓穴,“碧馨,我来陪你!”纵身一跳。

迅速赶来的刘延廷瞪着老大的眼珠,摊着双手,满眼惊恐,满心怨恨,忽的他一把抽过身边弟子长剑,飞身而起,“嗤!”剑刃自郑松昭头顶直灌而下,郑松昭没有反抗,就地倒在沈碧馨身旁。

“哈哈哈哈!你要死,我成全你!”刘延廷持着带血的利剑,疯狂大笑。

“爹!”明飞欲大叫冲出,绍轩一把捂住明飞,按下她躲在暗处,此刻绍轩已然手捂胸口,痛苦万分了,他侧过身,巧妙地躲过明飞。

刘延廷大笑过后,似是发泄完毕,一生最恨的人终于死在自己剑下,他是那么的残忍,不给师兄自尽机会,师兄终于如愿抱着沈碧馨而死,他呢?他还有何目标?朗声大笑,声声寒冷,令身后弟子惊恐万分,直至看着他慢慢离开墓穴,众弟子瞥眼墓穴中的人,均心中一凛,匆忙逃窜。

“爹!”明飞终于忍不住,挣脱绍轩,跑了出去,嚎嚎大哭,眼泪止不住的流窜脸庞。

绍轩就那样站在身后,多么悲壮,他怔住了,想劝明飞却不知如何开口,唯有默默陪伴身后。

“爹,娘!你们生前受尽苦难,遥遥相望,却无法相守,日后黄泉路上,愿你们携手共进,来世再做恩爱夫妻!”明飞泪眼燃起火把,火焰顿时窜至空中,熊熊燃烧,燃尽世间恩怨,为这对苦难夫妻哀嚎!

绍轩望着火焰,终于支持不住,弯腰捂着胸口,忍不住叫出声来:“啊!”他看眼火焰前的明飞,忍着剧痛躬身闪至一边,表情极其痛苦,五脏犹如翻江倒海般疼痛难忍。

明飞直盯火焰,陷入沉思,良久过后,深吁口气,回头看到一边绍轩背身扶着树干,她大惊,跑上前,一手扶过绍轩,“你受伤了?你……怎么不说?”诧异于他惊人的忍耐力。

绍轩硬是抬起头,甩开明飞,挤出一笑,“我没事!”匆忙背身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身形背着明飞摇摇晃晃间走下山去。

回到庵堂,绍轩自知身体有异,处处避开明飞。

明飞上前,伸出一手,准备抓起他的手臂,不料被绍轩一手打落,然后就听得他难得的怒声:“你走吧!别管我!”

明飞被甩,险些跌至柱上,她一抿嘴,紧蹙双眉道:“你为我受伤,我岂能弃你而去?天绍轩,你是我相公,为何却要赶我?我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从此世间唯有相公,那就是你!绍轩,你明白吗?我不会走的,你真的忍心赶我走?”说至后面她有些哽咽,多日来,绍轩为他所作一切,她不是傻子,更不是无情人,她看到了,感觉到了,她不能离开他。

绍轩仍未回头,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身心剧痛,慢慢的明飞走至他的面前,拉起他的手,放置耳边,慢慢靠在绍轩身前,眼泪自脸庞滑落,倏地抬起头,明飞道:“你等我,我去抓药!一定有办法的!你等我!”说完便跑开了。

躲过飞云山庄耳目,其实飞云山庄遭受重创,也甚少有弟子上街走动了,因此明飞轻易地走过一家家药铺,大夫均是对她描述症状摇头,再次行至最后一家药铺,明飞满身希望寄托于此,她匆忙上前,一把抓起大夫便问,有无方法解救绍轩,她甚至对大夫勉强挤出一笑,大夫摇头道:“姑娘,要解这种毒,唯有苏州苏视忠苏神医呀!不过你那位朋友只有七日之命,此地距离苏州起码也要十日方可到达,唉!”

“大夫,可有方法暂缓毒性?”明飞带着一丝期望盯着大夫。

“这个嘛!我这新来一种草药,你暂且试试吧!”大夫一捋胡须,来回踱过方步。

明飞脸一喜,露出一笑。

绍轩匆忙运气自行疗伤压制毒性,昨夜久战,体内真气消耗过多,早已身受重伤,加上又中此毒,他明白必须即刻调节真气,暂缓毒性蔓延,希望来得及赶至苏州求助苏神医。双臂平伸,运转真气,突感胸口憋闷,咽喉一阵翻涌,“哇!”呕出一口鲜血。

“如若早听我劝,怎能弄成这样?”绍轩抬头,看到此刻最不愿见到的刘芳华跨门而入,他蹙起眉,侧过头没有应她。

“哼!”刘芳华见此情形,一声冷笑,悠悠然走至绍轩,“我真舍不得你死,谁让你那么对我?不然我便可以救你!”她蹲下身,绍轩挺直身躯,佯装无事。

刘芳华却又再次轻轻靠上绍轩身前,绍轩抿起嘴,瞅了眼她,侧头淡淡道:“姑娘还请自重!”

“我不怪你,不过以后我会为你而变,你会慢慢了解芳华,喜欢芳华!”她靠在绍轩身前,瞧准了他无力反抗,抬起头,慢慢的靠近绍轩。

明飞在外恰好听到方才所言,顿时一惊,药散落一地,跌坐门外,怎么会这样?她突然觉得心里好疼,这种感觉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此刻却是揪着心,扯得生疼!天绍轩!为什么会这样?她一直矗立良久,陷入万种思绪,眼前尽浮与绍轩一起的点点滴滴,就连刘芳华何时走的也不知晓,泪在脸庞吹的干了,也未挪动一步。

突听绍轩一声呼唤:“你要坐到何时才肯进来?”

听得真切,抬头见到绍轩手捂胸口躬身站在身旁。

“啊!”似是毒性发作,又用力过猛,他揪着喊了一声,因为他是拼劲气力推开刘芳华的,当然刘芳华是气鼓鼓的骂了一句:“活该你中毒!”然后就径直走了。

明飞匆忙起身,扶过他道:“嗳!你怎么样?”

进入庵堂,明飞瞥眼绍轩,手立时垂了下去,不再看他。

绍轩一阵苦笑,道:“难道你如此不信我?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他慢慢的绕过明飞,艰难的走出几步,继而回过头道:“明飞,你相信我!”

“一直以来,你不是因为责任才对我好的吗?”明飞未抬头,侧过头悄声抽泣道。

“是!我是因为责任照顾你,但是世间唯有明飞是我的责任,这种责任会随我一辈子,除非它朝绍轩不在人世!”他转头,收起刚刚凝神注视明飞的眼神,望着外面正色道。

明飞渐渐回头,轻轻靠在绍轩怀里,绍轩抽身拿出笛子,明飞也将自身笛子取出,放置一起,绍轩道:“生不同襟……”

明飞对着笛子接口道:“死愿同穴!”抬眼看着绍轩,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十章 风中行进巧得救,兄弟无缘擦肩过

!”绍轩再次血气上涌,忍不住挣开明飞的手,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明飞见状,忧心不已,紧蹙眉头,沉思片刻之后,倏地拽住他的衣袖,抬头瞅着他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绍轩强忍痛楚点点头,两人丝毫不敢松懈,未作半刻停留,明飞搀过绍轩慢慢走出庵堂。

两人向北而行,一路走去。

一座座山路,甚不好走,耗费多个时辰,终于见到下山的小路,明飞眼前一亮,抬头目视前方,笑着言道:“绍轩,你看,快过这座山头了,前面就好走多了!”她再次扶过他,沿着下山的小路走去。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感受到秋风的来临,草木皆摇曳不定,随风摆动,更添一份孤寂之感。绍轩不由得心中一阵悲凉,此去苏州路途遥远,自知身中剧毒,怕是赶不及苏神医府,就已经……他不敢再想,也不愿再想。偷眼瞅瞅明飞,她依旧满怀希望,急急赶路,看得出她额头有汗渗出,步履也不似先前那么利落。

绍轩一手无力垂落,身子摇晃间,再次抬眼瞅过明飞,他一怔停下脚步,随带明飞也停了下来,不明就里,他望着明飞,轻声道:“我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再行赶路吧?”

明飞警惕的扫眼四周,回过身,担忧道:“可是你……”但见绍轩已经自顾走到一边草丛坐下,她只好应道:“那好吧!”跟着也一起坐了下来。

刚待坐定,一阵“叮叮铮铮!”之声传来,似是有人打斗。

明飞倏地站起来,顺着高高的山坡望去,下面一片空旷野地之上,几十辆马车拖着数箱货物,周遭尽是一片厮杀景象。

绍轩也趴着草丛看着山下。

“铮!”两柄剑击开,一位蒙面黑衣人提剑倒退数步,站稳后,指着前面一位四十有余,面目阔然,身躯凛凛的男子,怒道:“独孤傲,识相的把神刀利器交出来,不然休想走出死亡谷!”说话者身高七尺有余,声音粗狂,身型甚为魁梧,蒙面可见一双粗重眉毛下面阴冷的双眼。

“妄想!”独孤傲两指前伸,满脸怒气,一口回绝,“神兵门深受南唐太尉赏识,打造兵器以为朝廷之用,岂可失信于人?”

“哼!神兵门不是一样用尽卑略手段取得李大人信任?哼哼!”蒙面人再次一声冷笑。

独孤傲身形一怔,这声冷言冷语使他脱口喊出:“南宫翊?”

“哈哈哈!不愧为神兵门的掌门!”南宫翊揭下面上黑布,赫然露出一张不算丑陋的脸庞,或者可以称之为翩翩俊秀,年方不过三十的佳公子,只是他一阵阴笑过后,再也看不出丝毫清秀之颜,弥漫来的却是一股杀气。

“神兵门一向与各路英雄无冤无仇,除了同铸神兵利器报效朝廷,与南宫世家结下冤仇之外,相信无人对此兵器感兴趣吧?”独孤傲接口道出南宫翊谜团,他果然没有猜错。

此时周围仍然一片厮杀,南宫翊瞅着神兵门弟子一个个倒下,嘴角露出一丝狞笑:“奉劝阁下别做无谓牺牲,否则……”

“南宫翊!别欺人太甚!”随声冲出一位年方不满四十的男子,一身江湖打扮,干净利索,提剑劈过身旁黑衣人,来至跟前,剑指南宫翊,怒目圆睁。

“安衍!你不是他对手,让我来!”独孤傲一把呵斥住楚安衍,飞速运气于剑,攻向南宫翊。

南宫翊嘴角轻蔑一瞥,提剑于肩挡过一招,“哼!”他后退两步,迅速左掌拂过剑刃,顿时带起一道金光,耀眼夺目,剑刃比先前锋利许多,他冲着独孤傲一声冷笑。

“鱼肠剑?”独孤傲惊诧不已,“当年专诸刺王僚,鱼肠已成断剑,怎么会?”

“哈哈哈!你以为神兵门兵器天下第一吗?哼!我南宫世家一样可以铸出名剑,今日只要杀了你们,拿走兵器,进献李枫大人,从此神兵门定被取而代之!哈哈哈哈!”南宫翊朗声大笑,倏地头一扭,目光阴冷,冲着独孤傲道:“从今而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神兵门!哼!”剑锋划过,独孤傲匆忙闪身。

鱼肠剑又为勇绝之剑,相传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所制,使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铸造成三口大型宝剑和两口小型宝剑:第一口叫“湛卢”,第二口叫“纯钧”,第三口叫“胜邪”,第四口叫“鱼肠”,第五口叫“巨阙”。

春秋时期,公子姬光听从伍子胥建议,招来专诸刺杀吴王僚,当时所用之剑就是鱼肠剑。相传王僚身穿三重铁甲,使兵卫陈道,立侍持刃,公子光让专诸把鱼肠剑放到烤鱼的肚子里,献给王僚。王僚看着满桌美味,竟然没有防备,只见专诸稳稳擘开烤鱼,一股凛冽的杀气自鱼腹激射而出,鱼肠剑顷刻间脱鱼腹而出,落于专诸手中,刺向王僚,鱼肠剑面对三层狻猊铠甲,一、二层瞬间穿透,穿透第三层时,鱼肠剑已成断剑。剑虽断,杀气未断。鱼肠剑依旧向前,吴王僚不但被透胸断骨,而且贯穿了铁甲,直达后背。引出了以后的吴灭楚,越亡吴的精彩故事,鱼肠剑是一把勇绝之剑也因此得名。

南宫世家并非等闲之辈,能铸出如此锋利之剑,可见能力。柳枫身为当朝太尉,当然知晓南宫世家铸剑实力,然而朝廷兵器,必须慎之又慎,最后以试剑较高下。

南宫翊狡诈多变,为了取胜,事先荼毒于神兵门剑刃之上,如若自方胜出便罢了,如若败了,尽可污蔑神兵门以毒害人,到时还是南宫世家取胜。怎知天意难测,一番比试之后,双方不相上下。南宫翊心中一急,暗中投出石子掷于对方剑手腿上,眼见神兵门剑手倒地,南宫翊暗中一阵阴笑,自知胜券在握。

就在南宫世家剑手攻来之时,神兵门剑手一跃而起,掷剑于空,两剑空中交接,这次均用尽气力,“砰!”各自均断为两截,双方皆是一惊。有人提议再次比试,南宫翊当然希望如此,岂料柳枫最后却是挑中神兵门,委以重任,这令南宫翊气愤不已。

南宫世家与神兵门素来不和,当然不愿对方风头盖过自己,自此南宫翊更是想着怎么取而代之。

两家均以兵器著称,武功却是平平,比的乃是兵器。

南宫翊有备而来,独孤傲随行没有多少弟子,必须尽快取胜。

“噌!”独孤傲再次攻来,碰碰撞撞间已过数招,南宫翊空挡间瞅见独孤傲亲信楚安衍勇猛不已,自家弟子已被杀死不少,如今独孤傲久战不下,暗一思索,计上心头。只见他虚晃一招,击开剑刃,独孤傲不明就里,以为南宫翊要逃,良机岂可就此放过?他疾速提剑再次攻去,哪知一阵白烟顿时飘来,他匆忙收剑掩起口鼻。

南宫翊自知机不可失,跨身一跃,剑刃直刺独孤傲胸口,他早有预备,当然不怕烟雾。

“掌门!”楚安衍一声大喊,奈何周身被黑衣人牵绊,脱不得身。

烟雾渐散,独孤傲却是突感浑身无力,提不起内力,就连剑也差点脱手,眼见剑刃即将到达胸口,他惊得渗出一身冷汗,连连后退数步。

南宫翊誓要置他于死地,哪肯给他机会逃脱,就在快要大功告成之际,被人一招挡过,抬眼看去,却是一位女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明飞。

也许是独孤傲年龄与死去郑松昭相仿,触动心灵;也许是感念他一身傲骨,遭人暗算,觉之可惜;也许是看不惯南宫翊狠辣手段,明飞未作犹豫,跳身而出。

南宫翊不知明飞底细,仍旧一剑劈来。

“姑娘小心!”独孤傲提醒道。

明飞飞云剑谱虽未练成,仅有三成功力,却足以应付南宫翊,面对凌厉剑刃,明飞使出飞云剑法一招‘一剑起浪’,但见明飞执剑平举于前,英气逼人,运足内力,平扫而出,却是划出数道剑影,道道逼视凌人,南宫翊已然分不清应该挡去哪道剑影?亦或是根本不知如何挡过?剑锋划过,带起千层浪,逼得南宫翊后退数丈,胸口被震。

假若明飞剑法纯熟,南宫翊绝对不止受点内伤那么简单!

飞云剑法乃是百年前一高手倾尽毕生精力所创,当年他的剑法可与华山剑法齐名,当然万物皆是相辅相成,他以华山内功心法注入飞云剑法之中,当然威力无穷,这也是刘延廷耗尽二十年也要得到此书的原因!只是后来创建飞云山庄之后,发现飞云剑法也有弊端,若非有缘之人,即使练成也只可当成一般剑法使用,尤其迷人心智,使人癫狂!因此历代庄主均不得修炼,郑松昭还没来的及告诉沈碧馨这些之时,就被暗算。明飞在不知情之下练至第三层,当然资质有限,未得其中奥妙,威力当然有所下降,但是对付南宫翊这等武功平平之辈也是绰绰有余。只因明飞心静纯洁,不受飞云剑法所控,也算安全。

南宫翊此行也是带足心腹,此人眼见南宫翊有危险,心中一计,举剑刺向独孤傲,明飞见状,急忙回身挡去,哪知正中下怀,此剑却是虚招,实则刺向明飞而来,后方南宫翊也甚有默契,背后袭来。

独孤傲大惊失色,却是中了软骨散,运不了攻,帮不上忙。

这时一边的绍轩忍痛飞身而起,疾速而来,笛自袖中落,挡去南宫翊一招,接着连发三掌拍过南宫翊胸前,南宫翊受此击打,连退数步,终于吐出一口鲜血,剑自眼前挥过,一声大喊:“走!”

明飞击开前方来人利刃,因担心绍轩,匆忙闪身扶住绍轩,“你怎么样?”

黑衣人听到号令,顿时身形一跃,消失不见。

“怎么样?掌门!”楚安衍也没有再追,扶过独孤傲,急急问道。

“我没事!”独孤傲不顾楚安衍担忧神情,径自走到明飞身边,身形一躬,抱拳道:“多谢二位相救!”

明飞浅浅挤出一笑,正欲作答,肩上却重重一沉,她匆忙回身道:“绍轩?”方才为救明飞,他用尽真气,原本内伤不轻,全靠真气护体,此刻终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独孤傲急忙上前,伸手摸过绍轩脉象,倏地抬头惊诧道:“他中了毒?恐有性命之忧!”他没想到此人身重剧毒,又有严重内伤,还运足真力救了自己一命。

明飞见他举动似是懂些医道,又听他所言,不禁急着问道:“独孤掌门会医道?求你救救他!”

独孤傲连忙摇头,“在下又岂会医人,只是行走江湖,防患未然,病痛见多而已!”

明飞顿感失望万分,闭口不言,瞅着绍轩,满面愁云。

独孤傲一捋胡须,想起一事,低头自身上拿出一粒丹药,点头微笑两下,回身放入绍轩口中,深吁口气。

“这是……”明飞不解的问道。

“哦!放心吧!续命丹药可保他半月性命,到时姑娘大可带他前往苏州求助苏神医!”独孤傲应道。

明飞一喜,激动之下,眼眶有泪溢出,侧头望着昏迷不醒的绍轩道:“有救了!太好了!”回头冲着独孤傲道:“多谢救命之恩!”

独孤傲一笑,摆摆手道:“嗳!姑娘客气,方才若非你出手相救,在下早已命丧于此!区区一物何足挂齿,此药也是机缘之下苏神医所赠,若能帮到二位,自是再好不过!”

“谢谢!”明飞自觉天降奇遇,心中大为感动,看着绍轩一手抽出揉揉眼眶。

楚安衍上前,趴在独孤傲耳边,轻声细语之后,只见独孤傲摸着胡须,望着明飞不住的点头,说完楚安衍走到明飞跟前,扶过绍轩。

明飞奇怪道:“嗳?”

独孤傲顺着说道:“快扶少侠车里休息!”说完跟着楚安衍来到一辆豪华马车之前,一手揭开车前布帘,一手自楚安衍手中接过绍轩,楚安衍上了马车,扶过绍轩躺在车内。

独孤傲回身伸出一手做邀请状,“姑娘请!”

明飞旋即明白过来,“独孤掌门太客气了,这……”一手指着车内,感叹命运弄人,前生多坎坷,又怎料到今日良遇。

“哦!姑娘此去苏州路途遥远,这马车虽不起眼,却可保姑娘与朋友尽快到达苏州!救命之恩唯有以此薄礼相赠,还望莫要嫌弃才好!”独孤傲接口道。

“岂敢?只是神兵门遭逢突袭,损失惨重,小女子又岂可……”明飞望望四周数具死尸,冲着独孤傲道。

楚安衍打断明飞,道:“姑娘切莫推辞,倘若被南宫翊得逞,得罪太尉大人,神兵门上下性命不保!你不单救了掌门一命,更保全了神兵门的声誉,此等大恩无以为报,掌门已有决定,定送二位平安到达苏州,只不过……”一低头,略带歉意道:“只不过此去金陵运送兵器,不容有失,在下不能亲自护送,以表谢意,只有……”他抬头冲着不远处一位弟子喊道:“干贤!”

黑衣人散去,众位弟子都在收拾残局,听的呼唤,一位年约二十开外,长相颇为秀气的男子提剑而来,先对旁边独孤傲施礼道:“庄主!”继而回身对着已经下马的楚安衍道:“楚先生有何吩咐?”

“这位姑娘对掌门有救命之恩,车里那位少侠又身受重伤,你此番好生护送他们平安到达苏州,知道吗?”楚安衍正色道。

干贤一抱剑,道:“弟子遵命!请掌门和楚先生放心!”

独孤傲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楚安衍回身对明飞道:“姑娘请!”

“就是这里!”刘芳华带人冲进庵堂,随后而至的是手持青铜剑的伯麟。

“咦?人呢?”没有见到绍轩与明飞,刘芳华气的狠狠一跺脚,“想不到来晚一步,让他们跑了!”

路边一家小店,一阵吵闹,店家不住摇头,原来却是绍志与妙引端坐一张桌前。

“咦!我都几天没有吃过好东西了,这……早知道就带着王厨一块来了!”妙引夹过几道菜,摇摇头,放下筷子,连连叹气,双手托住下颚,瞅着前方小路默不作声。

“哇!好大的鱼呀!还有这个怎么那么像饵呀?还有还有……”旁边的绍志夹起一道道平平无奇的菜冲着旁边女子道,语音未落就被一把夺过筷子。

“噗!嗬!饶了你!”见绍志又用老办法哄自己开心,妙引忍俊不禁,一把抢过筷子,回身憋住笑。

绍志瞅眼她,突然叹起气来:“唉!”

正憋笑的妙引闻言表情一变,转过身,拽着他的胳膊道:“你叹什么气?说!”

绍志此时面目极其严峻,侧身正色道:“一路上我们进过多少家客栈?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说话间站了起来,妙引听他所言大觉理亏,低头闭口不言。绍志绕着不大的方形桌凳走动起来,继续道:“纵然皇宫家宴也会吃腻,怎么都比不上自己亲手做的好呀!妙引!”走至妙引身后,扶着她的双肩,绍志低头冲着她道:“不如以后我们自己做着吃?”

妙引闻言蹙起眉头,撅着嘴低声道:“我……我不会做呀!”

“唉!”绍志放开妙引,故作失望的走回位置坐下,不再言语。

妙引见状,兜着嘴,直言道:“这不能怪我呀!隐域宫那么多人,我要什么没有呀,哪儿轮到我去做那些嘛!”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抬起头转身冲着绍志道:“你说你爹娘会不会因为这样嫌弃我呢?”

绍志倏地站起来,背身道:“那难说,我三位姐姐不仅个个才貌双全,做菜更是一绝!”

妙引轻瞥嘴角,扭头道:“哼!那又怎样?做的再好还不是要嫁人,到时我就把宫里的厨子都带去,保证你爹娘笑着夸我呢!”她笑着昂起头,一脸自信。

绍志悠悠的坐下,自顾自的喝口酒道:“倘若他们想尝儿媳妇亲自做的菜呢?”语毕,挑起眉毛,抿起嘴弯成个勾笑的弧度,直盯着妙引。

妙引被他的话怔住,愣了一下,两手拂上耳边垂下发丝,忽的抿嘴一笑,冲着绍志道:“那本姑娘就命你代劳了!嘻嘻……”说完转身就跑,结果与一位刚走来的女子撞个满怀。

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赶至此处的明飞,一路舟车劳顿,她是下车来讨碗水给昏迷的绍轩喝的,当然也好让干贤顺道休息片刻。

妙引匆忙退开身,歉意道:“对不起!”绍志赶过来拉住妙引。

明飞点头淡然一笑,小店家匆忙上前问道:“姑娘要点什么?”

明飞道:“哦!可否讨杯水喝?我朋友病了,不便走动!”她给店家指了指几丈之外的马车。

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却见模样清秀的车夫提剑走来,他掏出银子递于小店家,嘱咐道:“麻烦你了!车上有位朋友病的紧,我们赶路在即!”

小店家应承之后,匆匆端出满碗水,明飞接过,走至马车跟前,刚要掀起布帘,就被突然冲出的一帮人团团围住。

“哼!看你这回往哪儿跑?”刘芳华走了出来,对着明飞身边的干贤瞅了瞅,见旁边还有马车,不禁轻蔑一笑,回身对一道追来的伯麟说道:“伯叔叔!这次决不能放过她们!”

“嗯!”伯麟点点头。

刘芳华继而冲着明飞冷言道:“想不到你还找了帮手?我倒是小看你了!不过这次你插翅难飞,给我杀了她们!”她一抓剑柄,直指明飞,目光狠辣无比。

飞云庄弟子尽数十几人一冲而至,原来伯麟自知绍轩身重剧毒,不足为患,况且出门不宜人多,因而只带十几名精心挑选的弟子。

众人提剑攻来,明飞只好快速闪身,哪知那一剑却直直劈碎了手里的碗,明飞下意识的手一松,“啪嗒!”碎碗片掉至地上,那水也散落一地。

刘芳华一怒,拔出剑自明飞背后袭来,干贤大惊,赶忙提剑横胸劈出,“嘭!”刘芳华的剑一分为二,顷刻间成为断剑,正诧然间,干贤再次一剑当头砍下,她吓得连连后退,断剑已不能再用,刀光剑影,她连忙衣袖掩面,大喊道:“伯叔叔!”语音刚落,伯麟青铜剑“铮!”的击开干贤,干贤被震退后七尺有余。

伯麟嘴角轻蔑一瞥,收剑于背,提起右掌拍向干贤。

明飞手中无剑,掌法运用甚不纯熟,勉强应付众多飞云庄弟子,此刻见到干贤身处险境,她疾速运气,摊开双掌抓过两边弟子的手腕,前方一人趁机持剑攻来,明飞无奈,右臂使劲甩向前面,两人碰到一起,摔在地上,明飞一把夺过左边飞云山庄弟子的剑,左掌锤向前胸,那人痛喊一声,跌在地上。

干贤武功低微,方才被伯麟内力所震,直感不适,他下意识后退数步,眼见伯麟掌风距离干贤只有一尺之遥,明飞一剑飞速刺来,伯麟感到身后凌厉剑光直奔自己而来,匆忙回身,剑平举当前挡过一招。

伯麟接着再发一招,明飞险险挡过,继而伯麟青铜剑连连攻向明飞,剑光于空中碰撞,“铮铮!”之声连绵不断。明飞幸而学过飞云剑法,虽非高手,却也可以抵挡些许时辰,不过时不过久,她直担心接下来如何应付?因为伯麟招招狠辣。

两人身形跃来跃去,剩下几位弟子皆攻向干贤,此时小店外尘土飞扬,杀气腾腾,已然吓退数位客人,只剩下绍志与妙引端坐一边望着打斗中人。

“不好!那位姑娘有危险!”妙引指着明飞说道。

只见明飞使出飞云剑法第三招‘三振八方’,即是举剑于肩,身形原地疾速旋转,看准方位,一剑击出,下落之时,三道剑光映现对方身上,旋转之时,剑光一圈扫过,可杀百人。如若高手发出,必定无坚不摧,对方绝无反手之力,但明飞不得其法而学,威力大减,伯麟并非无能之辈,因此他飞身跃起,轻易躲过,可惜那帮飞云庄弟子,各个倒地而亡。刘芳华则是老早避至一旁,因而无事。

伯麟眼见三招已过,冷笑两下,自身上发出数枚金针直冲明飞,趁着明飞打落金针空挡伯麟提剑飞速击向明飞,青铜剑与金针几乎同一时间到达明飞身前,速度之快,令明飞大惊,这种狠辣手段,伯麟是屡试不爽。

他心里一阵窃笑,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之时,青铜剑突然被一阵急进的功力逼得脱手而出,接着手腕一阵剧痛,这种神功居然连带卷走了他方才所发的数枚金针,有几枚甚至冲着他飞射而去。他诧异间,身形凌空连番数下,却还是被自己一枚金针刺中右臂,他急忙一手拨出金针,捂住伤口,看向来人。

此人正是天绍志,跟着妙引走来,扶过明飞道:“姑娘!你没事吧?”明飞强挤一笑,摇摇头。

“你是何人?为何多管闲事?”伯麟怒指绍志。

身后妙引一声冷哼,接口道:“哼!卑鄙无耻,你还不配!”她放下明飞,径直上前,逼视伯麟。

伯麟眼见绍志步步走进自己,那气势令他不禁有些心惊,心中暗道,到底什么神功如此厉害?眼珠子滴滴转转,慢慢后退,想着如何脱身?

这时刘芳华却跑了过来,扶着伯麟道:“伯叔叔?”接着回头冲着绍志骂道:“哼!背后突袭,算什么英雄?”

绍志停下脚步,有丝不悦,但没有明显表露出来,他侧过头不再瞅她,反而旁边的妙引听了,忍不住回敬一句:“如此大的场面?这么多的人欺负一介女流?堂堂长辈却处处狠毒无比!”她目光自上而下扫过刘芳华等人,道:“哼!看你们也不像名门正派!”

“嗳!你……”刘芳华气结,无言以对。妙引瞪眼他们,然后抱起剑,斜过身去。

伯麟顿知机会来临,悄悄自身前掏出一物,扔至前方。

明飞大叫:“小心!”

“轰!”一声响,阵阵烟雾弥漫,绍志一把拉过妙引,退至一边,待再看时,伯麟与刘芳华已然不知去向,妙引气的跺脚骂道:“卑鄙!”

明飞上前,抱拳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绍志回报一拳,抿嘴淡然一笑,妙引匆匆上前,拉着绍志衣袖,冲着明飞道:“行侠仗义嘛!不必言谢!”然后随着绍志走至小店。

明飞回望他们一眼,干贤走了过来,“郑姑娘,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明飞点点头。

妙引望着干贤策马而去,拍拍脑袋,“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她开颜一笑,冲着正在吃菜的绍志道:“我们骑马去吧?”说完一拽绍志胳膊,“哎呀!别吃了!走啊!”

“骑马?你会吗?”绍志任她拉着,随口问道。

“到时你就知道了!”收起剑,两人起身离去。

精心挑选两匹良驹,来到野外,望着前方,妙引一脸兴奋,“好久没有骑过马了!”她踩过马蹬,跨身马上,却看到绍志皱紧眉头,迟迟不上马,她不禁问道:“怎么啦?你不是很担心你爹娘的吗?还不快点!”见他还没有动,她又从马上下来,走进绍志,想了片刻,试探的问道:“你不会是不会骑马吧?”

绍志点点头。

妙引一拳敲在他的胸前,怒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真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居然……”她衣袖甩下,摇头侧过身去。

绍志这才应道:“这怎么能怪我呢?上有姐有哥,去哪儿都是我哥带着,我哪儿用得着学这个!”嘴角轻瞥,猛然一笑扶住妙引道:“不如你带着我?如何?”

妙引一把甩开,怒指他道:“天绍志,我真想到,你……这么没用,哼!”她垂下手臂,转过身走了两步,不再理他。

那边绍志瞅着妙引背影,嘴角抿起,露出一笑,牵过手边的马,轻功使过,凌空一个漂亮的翻身,跨身马鞍,一拉马缰,只听一声“嘶!”马声随风起,他再次抿嘴一笑。

妙引听到马叫声,立刻回过身,看他马上英姿飒飒,恍然明白过来,“噢!你又骗我!刚才吃饭的时候戏弄我,还没跟你算呢,你等着!”她也身形一跨,转眼间坐立马背之上。

绍志一笑,道:“我哥早就教过我了,跟你玩玩嘛!驾!”两腿用力加紧马肚,一拽缰绳,顿时扬长而去。

“这次还不抓到你!嘻!”妙引也追踪而去。

两人来到苏神医府里,听完苏神医所说,大吃一惊。

“什么?我爹娘不在这里?”绍志自椅上一跃而起,冲着苏神医问道。

苏神医捋捋胡须,点头道:“他们已经离开多日,苏某曾劝他们留下,但天大侠却怕连累苏某,小住几天便离开了!”

两人失望的走出苏府,在门口停了片刻,妙引看着绍志问道:“现在怎么办呢?”

绍志深吁口气,挺直身躯,望着前方,道:“先走再说!”两人转身自苏府东面而去。

随后明飞与干贤扶着绍轩自苏府西面而入,这对兄弟俩就这样再次擦肩而过。

苏神医看过绍轩伤势,直摇头,明飞以为没得救,急的冲苏神医道:“神医,你救救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神医摆手道:“嗳!苏某并没有说他没得救!”明飞这才露出一笑,苏神医接着道:“幸好有续命丹药保他一命,送来及时!若再晚些时候,神仙也难救呀!”

接着苏神医命人准备大木桶,明飞又弄来热水,倒入桶里,苏神医将一些药材泡进水中,片刻后,回身对身后两名家仆道:“将少侠退去衣物放进去!小心点!”

两名家仆走近绍轩跟前,明飞顿觉尴尬,退出房门,站外屋外等候。

这时苏乔缓缓走来,仍旧是一身银白色长衫,穿过长长地走廊,行至明飞身前时,他身形原地停了片刻,瞅了瞅明飞身后的屋内,此时房门紧闭,也看不到什么,不过苏乔却是嘴边轻瞥,冷哼一声径直离去,明飞顿感莫名其妙。

突然房门开了,苏神医走了出来,看到苏乔身影,他出声唤道:“乔儿!你站住!”

苏乔停了下来,良久才回转身,但却面带愠色,似是很不耐烦。

苏神医走进道:“你又去哪儿了?”

“去喝酒!”苏乔纵声答道,看也未看自己的父亲。

苏神医正色道:“你不能一天到晚都去喝酒,总要学点医道,以后……”话音未完便被一声粗鲁的音调打断。

“学来干什么?如果像你一样,总是救些不该救之人,枉顾自己亲人性命,那我宁可不学,哼!”苏乔拂袖而去。

看着他大步离去,苏神医再次无奈的摇头,回身看到一脸不解的明飞道:“哦!郑姑娘,我们进去吧!”

明飞对着苏乔身影望了一眼,冲苏神医点点头,两人一道走进屋内。

只见绍轩赤身坐在大木桶内,周身雾气腾腾,身形以外的水渍已成黑色,明飞顿时吃了一惊,想不到那毒如此厉害。

苏神医吩咐道:“姑娘切记不可让这水冷去,不然会失去一半效用,到时后果不堪设想,切记!”

“恩!”明飞认真的点点头。

“只要泡足一天一夜,体内毒素尽可去除!”苏神医走至一边,拿起案上一些草药,道:“还要谨记,每隔两个时辰放一小堆此药,我已分好了份量!”他扭头对着明飞叮嘱道。

明飞一字一句记了下来,再次回头看了看昏迷的绍轩,急切盼望他快快好起来,希望苏神医的方法有效。

绍志与妙引来到路边一家小店,坐了良久,绍志都想不出爹娘会去哪里?妙引也有些闷闷不乐,掷起酒盅上下摆弄着,她手法很快,接的也准,不过每掷一下,那小店家的心就揪一下。

绍志回过神,看到妙引一人把玩酒盅,眼神忽上忽下,桌上饭菜一点未动,顿时明白自己方才想事出神,忽略了她。见她受自己影响面有不悦,他思索片刻,抬起头,冲着妙引身后喊去:“爹,娘!”

他突然这么一说,而且一脸正经,妙引急忙放下酒盅,整理衣装,回身道:“天……”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顿知上当,回头看到绍志在笑,她一怒:“嗬!可恶,竟然拿这个开玩笑!”她站起来,冲着绍志伸出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绍志身形一闪,匆忙跑开,妙引追着他道:“这次一定不放你!你别跑!”

深夜的时候,苏神医派名家仆过来替换明飞,说是让她好好休息,明飞执意推辞,奈何家仆道:“姑娘若不休息,晚上累了反而会误了时辰,到时后果堪虞呀!”明飞无奈走了出来。

她看着外面黑夜,皓月当空,凉风阵阵,踏步穿过一座座屋前,却都是无人的空屋,问过身旁带路的女仆,才知夫人已过世多年。她不禁暗想,苏家真是人丁单薄,偌大的房间竟然只有苏神医父子两人。苏乔?突然间就想到这个人,明飞隐约觉得他们父子不和,苏乔似乎很痛恨自己的父亲,想着苏神医毕竟帮了自己,那她也应该还个人情给他!

突然女仆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姑娘!到了!”抬头看到女仆为自己打开前面的房门,明飞顺着走了进去,里面打扫很干净,东西一应俱全。

看到女仆就要走出屋外,明飞匆忙问道:“等等!请问苏公子住在何处?我有事找他!”几句话打消了女仆的疑问。

“顺着这里直走,左转个弯就是!”

苏乔房门大开,里面烛光通亮,明飞叫了几声无人应,她走了进去,离门口只有几尺放着一张圆形檀木桌,明飞四下看看,发现苏乔并不在屋里,去哪儿了?她叹口气,准备出去时,隐隐看到桌上砚台下压着一张画像。

一时好奇,拿了起来,她发现这是一张刚刚画好了的女子画像,上面墨迹未干,论起画工,这并不算精细,只能称为粗笔之作。但明飞依然可以看出上面女子样貌不凡,头挽三环鬟,鬟数以下头发有的倾向两侧,有的平展,有的垂挂,耳边均有一捋细细发丝垂至身前,齐眉的刘海,修长的双眉,目若潭水,楚楚动人。明飞忍不住脱口赞道:“真漂亮!”画像旁边还提着一首小诗,明飞念道:

水间一倩影,月宫有心伤。

缘来空对叹,佳人在何方?

“想不到苏公子还是位痴情人!但不知这位姑娘是谁?”低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明飞当然不知道苏乔念念不忘的就是绍轩的妹妹绍青,那次惊鸿一瞥,绍青的身影便在他脑海再也挥之不去,以至于他每日定去那家客栈等待,但却不曾等到女子的身影,苏乔唯有每夜对月空叹,借酒消愁。

终于过了时辰,绍轩醒了过来,毒虽已清,但内伤仍在,因此他便和明飞留在苏府养起了伤。

时间匆匆而过,这日,绍志与妙引行至野外一家茶棚,绍志一下瞥见茶棚显眼位置端坐一名十八左右的女子,身穿淡粉色衣裙,旁边桌上放着一柄长剑。

绍志冲着女子身影诡异一笑,接着就见他松开妙引径直行至女子跟前,后面妙引不明就里,见他冲这年轻女子而去,气恼不已。

但见女子看见绍志,立刻伸手拿过长剑,冲着绍志刺去。

绍志也不示弱,掏出随身短剑巧妙地躲过,接着凌空一个翻身,一掌击向女子,女子迅速起身接下一掌,继而持剑刺向绍志腰际,绍志右臂以短剑相接,挡过剑刃,收剑于前,冲着女子划出数道剑影,女子长剑找准剑柄而刺,“铮!”两剑碰在一起,击开之后,两人同时一个腾空翻越,回身发出一掌,两掌空中相对,些许时辰之后各自收了掌力,同时落于地面。

绍志将短剑放于衣内,伸手对着面前女子道:“哈哈!哪儿有姐姐这么对弟弟的?”

女子接口,正色道:“哪儿又有弟弟这么对姐姐的?”

一边的妙引看到他们这么亲密,甚不是滋味,可她还是慢慢走到绍志跟前。

这时只听一声“青儿!”远处走来一人,但见此人眉目如画,丝丝如玉,一袭淡绿白衫犹如春日里的一暖阳光,甚为璀璨耀眼。

妙引细细打量之下,只觉此人气似灼姿,琅琅射目,或者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来人的样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柳枫,当然方才那位女子便是绍志的同胞姐姐绍青。

第二十一章 聚于旧居探消息,回程路中有惊险

随声望去,泛出一笑:“柳大哥!”未有回头,直至柳枫行至身边。

绍志盯着略带笑意的男子,任他款款走来,又见到此人看向自己三姐的目光甚为柔和,不禁纳闷,出口而问:“三姐,这位是……”

此时妙引方才抬起有些丧气的脸,又惊又喜,心想:原来她就是三姐?真漂亮!她又瞅眼柳枫,怀着和绍志一样的疑问,等待绍青答复,不过心中还暗暗道着:说他们不是情侣还真没人相信!好配!

柳枫闻言方才一换直盯绍青的目光扭头瞅向对面两人,他眼光精锐,细看之下发现面前男子长相与绍青颇有相似,再看年纪两人也甚为接近,又听他称呼,已然深信他就是绍青的双胞弟弟天绍志无疑,那么跟在身边的定是情侣。

这时就见绍青略带歉意的笑笑,冲着绍志一指柳枫道:“柳枫,两月前刚刚认识,这一路我们也算共患难了!”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向自己弟弟说与柳枫之事,所以只好含糊过去,见到柳枫并无不悦,也有些释然,再回头指着绍志对柳枫道:“柳大哥,这位就是我的双胞弟弟天绍志!”她迟疑的看着妙引,感觉她和自己弟弟似有亲密关系,又不敢确定,于是伸手探问:“志儿,这位姑娘是……”

妙引一笑,抱拳自我答道:“我叫钟妙引,隐域宫宫主便是我娘,也是……”她羞羞的低下头言道:“也是绍志的未来妻子!”她突然欠了欠身,低头冲着绍青道:“妙引见过三姐姐!”

绍青一听,掩袖轻哧一笑,顿觉眼前女子甚为可爱,和自己弟弟一起真乃天赐良缘!

绍志一见,脸立刻就红了,左肘碰了碰妙引,轻声道:“你怎么连这个也说?”

“为什么不能说?”妙引猛地抬起头,直追绍志目光,“天绍志,我告诉你,你现在已经隐域宫的人了,得到本门神功,不但治好内伤,更是武林一等高手,休想就此甩掉本姑娘,你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哼!”她步步逼得绍志后退,仍然理直气壮,绍志对她笑笑,瞥眼绍青,甚感尴尬。

“好了!我知道了!嗯?”伸手轻拍妙引肩膀,绍志安慰道。

“这还差不多!”妙引转而启齿一笑。

“天绍志见过柳大哥!”他走上前,冲着柳枫一抱拳。

柳枫嘴角泛起一抹笑意,略微点下头。

“啊!几天没见,想不到……”绍青冲着绍志手指自上而下轻点,嘴边一直笑着。

“彼此彼此嘛!”绍志颇觉难为情,遂反讥一句。

绍青瞥眼柳枫,脸一红不再言语。

这时妙引上前冲着众人道:“难得今日聚在一起,不如我们进城里好好吃一顿,如何?”说完一一扫视众人。

绍青扭头看看柳枫,见他抿嘴点头,遂道:“也好!”

四人进入城里,来到一家客栈,围坐一桌,妙引则高兴的忘乎所以,拉着绍志直说隐域宫的点点滴滴。绍青看着他们相处这么融洽,也不便打扰,而柳枫抓着酒盅,听着耳边传来的笑声,似笑非笑的盯着满盅酒,良久才大口喝下。

绍青一把按下柳枫手里的酒盅,轻声道:“柳大哥,别喝的太多了!”

柳枫放下酒盅,神色冷峻,“你们慢坐,我出去走走!”倏地站起来,转身欲走。

“柳大哥,我们一道去吧,我正想出去走走呢!”绍志眼尖得突然站起来,柳枫抿口气自顾自走了,他却无所谓的笑着跟了出去。

来到街上,只见洛阳城依旧繁华似锦,前次来此是为追杀黄居百,顾不上许多,如今才有机会好好驻足寻访一番,古城依然有它不败的魅力。柳枫到处观望,所去的地方尽可见到后周施行新政后的景象,有时柳枫会停下来凝神思索好久,绍志只得一旁瞅瞅那些过路的商贩和人群,听的他们口中议论纷纷,朝廷又颁有什么新政策之类的,他也抿嘴一笑,自言自语道:“这个皇帝确实不错!看来它朝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这一句足足震醒了柳枫,他扭头就走,步履甚快,绍志心里狐疑,三姐是怎么与此人相处的?性格真是怪癖。

没走几步,面前穿过两名官员,看衣着打扮,像是小士卒,“嗳!听说前些日子有人进献八珍百味给皇上,都是各方搜来的奇珍美味!”

“可不是嘛!不过听说被皇上退回了,还因此下诏悉罢四方贡献山珍海味。我还听说皇上将内出宝玉器及金银结缕宝装床几、饮食之具数十,全在殿廷之上摔碎。还下令凡珍华悦目之物,不得入宫呢。”另一人言道。

“是啊!真是可惜了那些玉器宝物!”说话间两人坐到路边的小店要了些普通家常菜后,继续侃侃而谈,议论这些奇闻他们永不厌倦。

“这不得挺好,前次下诏革除前朝弊政,减轻赋税、刑罚,大周的百姓不是人人欢呼雀跃嘛!上至朝堂的官员下至平民都极力赞赏,如今更成为街头话谈!以后大家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是呀!当年后梁太祖征讨淮南时,将掠得的以千万计的耕牛租给农民,可数十年后,‘牛死而租不除,百姓苦不堪言。’而我们的皇上就不同了,他‘敕悉罢户部营田务,把他们的田、庐、牛、农器赐给佃者为永业。’这比起租牛好多了吧?”两位士卒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小店旁边坐着数位客人听闻也开始谈论起来,一时间四周无比热闹,赞觉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听在柳枫耳中,犹如轰天雷般炸耳。他当然明白这样可使百姓受益,大大发展农产。但南唐与之相比,他顿时觉得不可小觑郭威,此人的确不同那些一味搜刮的帝王,比起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照此下去,它朝后周日渐强大,定会成为南唐一大劲敌。

紧锁眉头,沉思片刻,猛一抬头,道出一句:“我们走!”背过身,大步离去。后面绍志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提步就走,唯有摇摇头再次跟了过去。

自从柳枫与绍志出去后,妙引便于绍青套起了近乎,一番交谈,竟成无话不谈的好姐妹,绍青这才知晓妙引与弟弟相交经过,她笑着道出一句:“啊!想不到我这个弟弟还有如此一面!”不过她却没有细述与柳枫的点滴,妙引只知道柳枫是南唐太尉,身份不凡。

“你也不错呀!三姐姐,看得出来,柳枫,哦不是……是柳大哥,他对你深情一片,只当我们如无物,自始至终没有正面瞧过我们,我们呀!都入不了他的眼呐!唉!”妙引摇头叹息,更端起酒盅将酒一饮而尽,“嘻,不过只要他对三姐姐你好就行了!”

绍青一笑,低头不语。

妙引侧头靠近绍青,悄悄道:“三姐姐,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绍青闻言抬起头望着她,她坐回正位道:“但是我要不说呢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三姐姐那我可就直言了?”微抬眼皮,试探的问。

绍青冲她点点头,她细细言道:“你没觉得柳……大哥他长相很怪异吗?”

绍青本来正欲喝下杯中酒,闻言惊得差点吐出满口酒水,一抬头看到柳枫就在妙引身后,镇定后遂问道:“何出此言呢?”

妙引不知继续道:“他虽然相貌堂堂,但是竟然比女子还惊艳,又不大爱说话,若是打扮如女子一样,三姐姐你说别人还认得出他本来面貌吗?”

绍青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柳枫,她真不知是该笑呢还是该为柳枫难过呢,直看着柳枫面无表情的走来坐到身边。

“哏!”绍志轻喊一声,提醒还欲喋喋不休的妙引,妙引回头瞅见柳枫,心里低喊一声“啊!”表情极为难看,她冲着柳枫尴尬的直点头,似是道歉。

柳枫面有不悦之色,抿起嘴未有言语,众人坐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就欲落脚休息。

柳枫与绍青却同时选择去当日的黄府看看,绍志与妙引则是去了相反方向的沈家庄。

当日沈家被灭,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一派落魄之象,一步步走来,妙引见到房屋塌陷,门窗破败,草木横生,这哪里还是当初名震武林的沈家?

怀抱大姐女儿房里大家一起嬉笑,家仆来来去去的身影,沈世伯指教自己武艺的情景,这一幕幕从眼前一跳而过,耳边传来往日的欢声笑语,绍志坐在台阶上,感慨万千。

妙引走的有些累了,与绍志并排而坐,打起了哈欠。

“你累了就去休息吧!”他看着她说道。

“我不嘛!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害怕!”她双手拽住绍志胳膊,侧身靠着他迷眼睡了起来。

而另一边黄府的破败景象比之沈家不相上下,柳枫牵着绍青行至大厅,当日寿宴上的寿幢、寿联还在,不过却已破旧不堪,想必好的东西已被抢劫一空了。

望着四周,当日初次相见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凌坤,‘你好兴致!’”柳枫从门口走来,目露凶光。

“砰!”酒杯掉到地上,“你,你,你!你是……谁?是谁?”黄居百声音颤抖,指向来人。

“杀你的人!”语带怒意,毫不相让。

“我是凌万山之孙柳枫,凌坤,当年你背叛你的主人,隐姓埋名做起了善事,以为这样就没人知道吗?嗯?”柳枫眼神犀利,语气咄咄逼人,看着黄居百怒目而视。

“即使你们有什么恩怨,也不该杀死他儿子,你太残忍了!”柳枫看着绍青拔出剑。

好一个正气凛然的女子,柳枫轻蔑一笑,“你要杀我?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他,挡我者死!”

往事历历在目,绍青想着这些时,抬头瞅了瞅柳枫,发现他正静静的望着厅内,陷入沉思,她深信他定与自己一样,回想当日景象。

一圈下来,牵手走出黄府,抬头可见已然华灯初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到处沸沸扬扬的。

绍青随着柳枫走出郊外一偏僻处,抬头见到一座大宅,上面挂着‘旧宅’的匾额,不过零星可见年代已久,有些破旧。

绍青见到宅门紧闭,侧头望向柳枫。

柳枫冲她一笑,径直上前,轻叩门钹,许久过后,宅门大开,一位腰身微躬,发髻斑白的老者走了出来,看年纪大约有六十上下。

他借着月色瞅着柳枫,忽然一喜,跪下道:“老奴见过少主!”

柳枫匆忙拉起他,“嗳!不必多礼,如今不比从前,能免则免吧!”

“少主,老奴连年在此等候,终于等到少主归来!”老者激动之下,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泪痕,继而抬头,道:“哦!少主请进!”

随着老者进入宅院,绍青发现这里收拾的甚为干净,只是亭台楼宇已经不复当年之势,有些衰败,这时她已然猜出这里定是前朝李氏王朝的一处府邸,后来听到老者与柳枫攀谈,果然不出所料,此处正是柳枫父亲魏王李继岌旧居,只因地处偏僻,早已败落,才无人问津,这位老者一直在此照料,柳枫差不多有七年未回了,当然他贵为南唐太尉,事务缠身,也抽不得空。

两人便就此安顿下来,柳枫白日依旧出去留意后周情况,夜半则是外出刺探后周行动,不过每晚仍旧有一个时辰停留书房,绍青见他日日伏案勤读,也不便打扰,于是来到后院,练起剑法,她不知柳枫伏案起笔,见她进来才匆忙拿起书籍掩盖的。

这日一早,柳枫快马加鞭,却是来到一处荒无人烟的陵墓,正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雍陵,这里荒芜败落,杂草成堆,早就无人问津,柳枫在那里跪拜有大半个时辰。不成想被此处护守窥个正着,他得知庄宗之孙竟然健在,还贵为南唐太尉之时,惊诧不已,同时也在窃喜,立马上报当地官员,这就样层层上报,传到了郭威耳里。

郭威甚有能力,很懂得笼络人才为己所用,他的义子柴荣等人更是勇猛不已,柳枫早就探的他们将来定是南唐大患,正想方设法除掉他们。

郭威得知柳枫身份,心中大喜,尤其打听到柳枫近日行走江湖,引起不小的风波,武功高强,便更怜惜柳枫乃一人才,欲招纳他,这样一来,得令官员开始注意柳枫行踪。

这时柳枫看到后周人人称赞郭威,心中隐隐作痛,倘若再不做防范,他日不但南唐江山不保,李唐王朝更是无望一统天下。想不到刚至洛阳城外时,便被人拦住去路,来人自称郭威手下大将,奉命规劝柳枫效命大周,柳枫抿嘴一声轻笑过后,言道:“南唐才是我必走之路,我绝不会为李姓之外的朝廷卖命!”遂一口回绝,飞身一跃离开将军视线之外。

回到旧居,柳枫便收到家奴带来的信件,拆开一看,他嘴泛笑意,匆忙来到书房,收起日夜落笔有些神秘的卷轴,卷作一团,匆匆收拾之后,轻叩绍青房门。

“柳大哥?”突然绍青自身后叫住他,看他手持卷轴,神色匆匆,不禁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刚刚找你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出去了呢?”绍青上前几步,欲推开房门。

柳枫一把拉住绍青,急着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即刻离开这儿!”

绍青知晓他的意思,定是行踪败露,虽然他没有告诉她,但是她确定自己猜的绝不会有错,不然他日日出去良久能为什么呢?

柳枫拉着绍青没有几步,守院家奴就赶来拦住去路,惊问道:“少主?你们要走?”一脸的不舍之意。

柳枫点点头,道:“你好生打扫这里,一有时间我便回来!”拉起绍青,不顾家奴的阻拦的神情,径直离去。

老者顺着他们的背影道:“少主保重,老奴一定看好这座宅院!”老泪纵横,他再次用衣袖拭过,独自空留旧宅已有二十多年,他早已习惯了。

匆匆离开洛阳城,经过一片树林时,隐约可见前方雾气腾腾,迷烟阵阵,古怪异常。

两人顿时停了下来,互相看看,眼神交流之下,都知危机就要到来,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慢慢走入林中,阵阵暗器激射而来,两人匆忙闪身凌空翻越数下,绍青以剑击退身边利器,有几只打落树干之上,柳枫则是轻松几个翻身,一一躲过,这次他们配合甚为默契。

落地后还未站稳,又凌空落下千丝网飞驰地面,久经江湖杀戮,当然知晓若被此网罩住,便休想脱身,只有任人宰割,柳枫一把拉起绍青一跃十丈之远,站定后,看着那网凭空落入地面,罩住几只小虫子。

两人相视一笑,突然身边不远处似有人影一闪而过,看不清楚,只觉诡异异常。

柳枫看着绍青道:“千万小心!”绍青冲他点头,报以放心之情。

“你左,我右!定能一破此阵,不过待会儿我不在身边,你一定要小心行事!知道吗?”柳枫不放心拉着绍青,语气真切,叮咛着。

“恩!”绍青知晓左边乃阵之关键所在,以前随无尚真人行走江湖,也曾遇到此阵法,不过左右各有两个方位需要破之,如今只有他们两人却是难了许多,想不到后周有如此高人!

正踌躇间,隐约听到打斗声音,两人相望一眼,跟去一看才知是绍志与妙引两人,黑衣人神出鬼没,失手后顷刻间就消失不见,然后又莫名的出来攻其不备,眼见绍志与妙引不懂阵法乱闯一通,两人对望一眼,同一时间跳出去叫住他们。

绍志闻得声音,匆忙回身,看到他们,喜得叫道:“三姐?柳大哥?你们怎么会来?”

柳枫眼望四周,定声道:“想不到你们会误闯阵法,此阵乃是赵将军专为柳枫而开,你们又怎么会来此呢?”

“我与妙引商量过后,准备离开洛阳,去往华山,当日离开隐域宫,宫主曾有交代一定要去拜望上官师叔的!岂料误闯此阵,苦无脱身之法!”绍志叹气道。

“此处为东西分界,他们早有预谋,我们定不会走大路!”柳枫接口道。

“啊!我就说走大路嘛!你又不肯,非说小路近得多,这可怎么办呐?”妙引闻言,气鼓鼓的埋怨道。

“如今四人方便许多,我们分成两路,两人一组,因为两个方向前面还有危机,到时进入一块与此处差不多地形之时,再分两路,一人单行,一路前走,无论听到多么凄惨的声音也不要回头,一定要在最快时间制住他们,不然会有危险,嗯?”柳枫道完,拉起绍青。

绍志与妙引对看一眼,吃惊不小,听柳枫所言似是知道此阵,姑且依他所言试试吧,反正也找不到破阵之法。

妙引拉起绍志,指着一边,道:“我们去那边!”绍志还在回头张望,妙引狠狠一拽他的衣角,道:“还看什么?三姐姐有他的柳大哥保护,你担心什么劲呐,别碍事了!”

柳枫拉着绍青一路走去,黑影闪烁飘忽,两人身形跃起,一边一个,黑影顿时不敢冒然现身,行至岔路,分了方向,柳枫紧握绍青手心,千叮万嘱:“记住我的话,只管走,任何人影也不要放过,不然会有危险,切记!”

而绍志与妙引那一路走去,却没有多少危险,原来他们走的方向不是死处,埋伏不多,分开时,绍志对妙引说道:“如果有危险,你就大叫,我就知道你的方位了!”他也不知道那方法管不管用,姑且安慰一下妙引吧,给她点信心!

柳枫一路行去,却是最危险的阵心,只见黑衣人顷刻间闪身而出,宽大的衣袍挥过,众刀剑齐齐攻向柳枫,他抿嘴轻蔑一笑,身形飘动,带起一道道幻影,看不真切,双掌随着四周黑影一一劈出,黑衣人胸口被震了几下,又再次攻来,柳枫以肘抵过一人身前,一掌击出,那人倒在地上,接着柳枫运起真气,提起那人利剑于手,空中跃起,手臂顺着黑影划过,带过道道剑光,剑光扫过,黑衣人身前皆被劈出一道很深的血口,一会儿功夫便悉数倒地。柳枫扔下利剑,捋过发丝,冷哼一声,径直离去。

绍志则是对着黑衣人使出幻影神功,话说幻影神功是一门高深的武功,源自大理,众人均未见识过他的威力,绍志双掌身前摆弄几下,一经发出,势不可挡,四周飓风再现,树叶震荡,众人睁不开眼,只听“轰!”一声,顷刻间爆裂而死,甚至还震碎了几株树木,他拍拍身上灰尘,看着满地血肉模糊的死尸,摇摇头。

妙引按着剑,谨慎的一路走去,两边诡异阵阵,突有人影前方挡住去路,背着她道:“姑娘,救救我,救救我……”声音甚是凄惨,绕的妙引停了下来,心中一凛,抿了口气。这时后方似有动静悄悄逼近,妙引猛然提剑前后一闪,长剑劈过,人影皆倒在地上,她轻齿一笑,道:“哼!用这种把戏?未免太小瞧我了!”

再说绍青正行走间,无数人影突然窜出来,将她围住,她提剑于肩,挪动方步,眼神谨慎的四下张望,那些人见状,又拉着手围成一圈,痴痴傻笑间,转动身形,越来越快,绍青顿感眼前迷糊,有些犯晕,她一手抚着额头轻摇两下,震醒自己。这时那些人影互换眼神,放手攻来,绍青飞身一跃,高有十丈有余,落于圈外,众人齐攻中心,却落了一空,诧异间,绍青迅速提剑顺着外圈疾速扫过,速度之快,令众人来不及分神,便倒在地上。突然嘤嘤的啜泣声传来,绍青循声走去,见到一位老妪背身蹲在地上,怀抱一个小孩子,猛然间绍青惊醒过来,“记住我的话,只管走,任何人影也不要放过,不然会有危险,切记!”柳枫那句话萦绕耳边,她按着剑,身形一闪,两指一并,跃起身子,点过老妪穴道,感到身后人影绰动,匆忙回身一一点过,再一个翻身落于地上,只见四周有数道人影立于原地,有的张嘴没有闭上,有的准备提刀,却停在半截,有的伸手却晚了一步……

走出丛林,看到外面宽敞的道路,绍青走出时,见到柳枫早已站在那里等候自己,来至身前,他一笑:“青儿!”深吁口气,后面绍志与妙引却是一道出来。

刚聚在一起,四人都感到有一排人影飞驰而来,眼珠一转,柳枫还未出手,绍志匆忙回身,一掌挥过,再一阵轰响,赶来的人影皆倒在丛林外面。

妙引走前,望着树林,称赞道:“哇!你的神功练到如此境界了?想不到幻影神功这么厉害!一直以来都没人连成过,今天总算大开眼界了!”

绍青也瞅着自己的弟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志儿,你的神功如此厉害,可要用于正途才是呀!”

绍志回头道:“我知道,这也是机缘巧合,全都多亏了妙引嘛!不然我哪儿有福气练此神功?”

“嗬!这还差不多!”妙引掩嘴轻轻一笑。

柳枫看着他们,问道:“我们要去金陵,你们有何打算?”

“去华山喽!我娘交代我们,一定要代她拜会上官掌门!所以我们这就要启程了!”妙引接口道。

“哦!那我们就此别过,志儿,你们一路小心呀!代我问候七剑师公!”绍青言道。

四人这就分开了,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第二十二章 各自难过烦恼现,金陵城内齐聚首

与绍志行至半道,竟然遇到天倚剑夫妇,绍志大喜,“爹,娘!”

妙引打断他道:“还骗人?这次我可不会上当啊!”

就听一声“志儿!”妙引慌忙回身,看到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气宇轩昂,颇有侠义之态,女的端庄优雅,风姿卓越,都带有一柄利剑,笑着走来。

妙引心下一想:原来是真的!

“爹,娘!你们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们,苏神医说你们早就离开了!”绍志拉着李裳衣袖,又像个小孩子一般。

“我跟你爹去泉池疗伤,那里环境清幽,无人叨扰,这段时间加上苏神医的药,已经伤好!”李裳笑着道。

“担心死我了!”绍志急着道。

“爹已经好了,傻孩子,你没事归来就好,爹和你娘还在为你担心呢?”天倚剑拍拍绍志,回头却看到一女子走来。

妙引步履轻盈,展颜微笑,施了一礼道:“妙引见过天大侠和夫人!”

久别重逢,双方都很开心,天倚剑夫妇见儿子安然无恙,还学的隐域宫不传绝学幻影神功,已成当世高手,都甚感欣慰,其实在他们看来只要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他们已经很高兴了。

这期间苏乔日日等在客栈,拿着所绘画像缠着店家追问有无画中女子身影,等来的却是无望的回答,他终于按耐不住,离开苏府。

这一离开不要紧,却惊吓了苏神医,到处找也不见踪迹,明飞突然想起一事,来到苏乔房里寻找,终于找到一副画像,拿于苏神医,顺便叙说了苏乔可能离去的原因。

苏神医拿起画,神色一凛,道出一句:“是她?”他当然记得绍青,因为绍青曾到苏府问过自己天倚剑夫妇下落。

绍轩见他神情怪异,接过画像一看,惊出一身汗,确实吃惊不已,“青儿?怎么会是青儿呢?”

这时明飞才知画中女子就是绍轩的妹妹绍青,她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苏乔离家后,却不知去往何方,心下一想,金陵乃南唐首府,人流较多,离苏州也近,于是来到金陵,处处打探。

就在苏乔苦于无法寻得绍青踪迹之时,玄天门的二门主赵铭希却在烦恼一件事,当日他急匆匆赶回玄天门,大哥赵铭锐却为他备好聘礼,当他进入厅堂见到满屋的聘礼时,有片刻震惊,之后还冲着大哥开玩笑道:“大哥,这些东西干什么用?难不成你要背着大嫂再娶一房?”

门主赵铭锐一摆姿态,冷言呵斥道:“胡闹,我与奕荟情深似海,岂会作出如此之事?”他一甩衣摆,端坐正厅大椅之上,语气淡道:“这……是为你准备的?”

赵铭希更不明白了,狐疑的问道:“给我准备的?大哥你别开玩笑了!”他一甩头,不置可否。

“谁有功夫跟你开玩笑!”大门主神情一正,慢慢道:“你带着这些东西去月明教提亲!”

“月明教?要我娶何人?”赵铭希突感大哥这次来真的了,他语气也冷了起来,却隐隐按下就要燃起的怒火,反问一句。

“飞天圣女之女程品华程姑娘!”大门主缓缓道出女子名讳。

“什么?她?不可能!我不会娶她的!大哥,别的我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万万不可,你别打这个如意算盘了,因为你不可能达到目的!”赵铭希侧过身,答得甚是干脆。

大门主赵铭锐见弟弟这么执着,知道不能强逼于他,因为从小他就不受自己掌控,便软下语气,“程姑娘有什么不好,论才智、论样貌样样出众,关键的是你娶了她,我们与月明教便是亲家,以后先祖留下的绝世秘籍便唾手可得,拿到天名剑也易如反掌!”他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哪知自己的弟弟一点也不领情。

赵铭希怒道:“就算她貌比嫦娥、美若天仙,又与我何干?我对她没有丝毫兴趣,纵然是孤独终老,也绝不会娶她为妻!哼!”猛地一掌拍碎桌子,拂袖离去。

此时的赵铭希脑海中闪现的是绍青翩翩起舞的神态,这更坚定了他的想法,绝不妥协,要他娶那个毒妇,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一辈子也休想如愿!

几月的奔波,柳枫终于回到金陵,这里再也没人暗算于他,因为他是当朝太尉,颇受皇上器重,有谁敢对他不敬?

穿过熟悉的街巷,眼见太尉府就在咫尺,柳枫心情顿时大好。

苏乔刚刚走出一家客栈,垂头丧气间,顺着人流缝隙,瞥见自己倾慕已久的身影,他以为酒喝多了,摇摇头,再望去,确实是那抹牵挂已久的倩影,他一急,竟然没有看到绍青身边的柳枫,“让开!”推开一拨拨的人流,急忙跟了上去,人流太多,瞬也不瞬的挡住他的视线,“让开!”他一次次推开人流,情急之下,语带怒意,大家皆是看着他,不知何故?

一瞬间绍青就与柳枫拐了弯,苏乔急的顾不上许多,大步跑去,拐角处,看到女子进入了一座府邸。

“大人?你回来了?”老管家一脸惊色。

“嗯!”柳枫淡淡应了一句,拉过绍青,提步径直走了进去。

苏乔随着身影止步于门前,因为他看到高高门梁之上悬挂着‘太尉府’的匾额,门前还有两名守卫。

太尉府?她去太尉府干什么?难不成她是太尉府的人?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苏乔耳畔,细细想来,才想起方才好像她身旁有一男子,看衣着打扮绝非一般人!

苏乔低头踱过几下方步,再抬头瞅眼太尉府内,空空的院落只可见到远远地楼宇,他一点头,既然知道她在太尉府,那就是一线希望,他可以四下打探一番,这位太尉大人的底细,心下想之,苏乔转身离开太尉府。

打听之下,苏乔心中大喜,原来太尉大人年方二十有五,无妻无子,更无兄弟姐妹,苏乔又一想,那她是……难道是太尉大人的红颜知己,这样想来方才见到的男子定是太尉大人了,他有些忧心,负手在房里来回踱步,良久之后,苏乔停住脚步,暗暗发誓,只要未成亲,一天未作太尉夫人,自己就有机会,这样一想,他又开心起来。

再说柳枫带着绍青回到太尉府,不仅老管家吃惊不已,就连身边的贴身侍卫舒望也惊诧万分,盯着他们半天不知如何开口,因为据他们所知,柳枫从没正眼瞧过哪位女子,有人说媒,他更是怒声回绝,吓退了数位求亲的名门望族,他没想到李枫大人出去没几天就带回一位女子,此女子容貌出众,但是看样子是位江湖女子,因为舒望看到她的打扮和手里的剑,一般甚少有女子出门带着那么一柄长剑的。

柳枫没有在意舒望诧异的神情,径自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还顺手递给了绍青一杯。

这更令舒望心中一惊,心想日后定不能亏待这位姑娘,看样子大人对她很好。

休息片刻,柳枫换过衣冠,进宫求见李璟,公事上他向来不会马虎,李璟见到他自是大喜一番,还亲自伸手扶起柳枫。

臣一番交谈,柳枫更是将沿途所见所闻一一禀报,李璟听闻柳枫竟然几次突遇杀手伏击,自是捏了一把汗,听到柳枫报之后周之事后,李璟一捋龙须,忧心忡忡,这得好好部署,以防他国来犯,但是他好诗词,更常与宠臣韩熙载、冯延已等饮宴赋诗,这等事他忧虑片刻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深夜,柳枫仍旧伏案于书房,只见房内烛光通亮,他拿起笔,细细点于宣纸之上,嘴边还泛着丝丝笑意,神情极其认真,这正是洛阳旧宅未完之作,他一路带至府里,绍青一直都不知道卷轴里边是什么,也没有打开来看,这更加快了柳枫落笔的速度,希望快点完成佳作,不过他处处细心,笔锋细腻,下笔恰到好处。

房门未关,绍青端着茶进来了,出声道:“柳大哥,过来喝杯参茶吧!”她停下来,沏了杯茶。

柳枫太过专注,没有听到绍青到来的脚步声,却被绍青潸然而至的说话声惊醒了,匆忙卷起刚才之作,放置一边瓷瓶内。

走至绍青身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拿着茶杯,绕手转了转,嘴角再次泛起些丝笑意。

绍青又斟过一杯,顺手拿掉他手里的空杯,他这才回过神来。

柳枫带着女子回到太尉府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直接传至公主耳里,公主不可思议的从凳上一跃而起,“什么?他也会……”

宫女冲她点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李奕仍不相信,“真令人难以置信,想当初父皇为他介绍多少千金闺秀,他都是一口回绝,就连本公主的亲事,他也是毫不犹豫的回绝的,当时父皇可是连我的话也没听的,记得当日我们的太尉大人可是振振有词,家仇未报,绝不成亲,誓要终生效命我朝的!”李奕来回走动几步,忽的身形一顿,环抱双肩露出怪怪的一笑。

当老管家见到两个身形瘦小,打扮小厮一般的男子时,板起面孔愣是不让他们进去。

其中一位长相秀气、身形极小的男子气得一跺脚,自腰间拿出一块令牌,老管家的脸色立马成了猪肝色,刚欲开口,就被此人伸手拦住,“不准叫,否则立刻人头落地!”

“是是是!”管家唯唯诺诺,双腿发抖。

此人正是乔装的李奕,她一甩头,身后同样乔装的宫女连忙会意跟了上去。

此时柳枫恰巧受人所邀,离开府里,绍青也一人上街去了。

李奕一番乱找,不禁气恼不已,“哼!哪有什么人嘛?鬼影也见不到!”突然目光扫到一间屋内,一时好奇走了进去。

她走进屋内,满屋的书籍她见怪不怪,行至一张大桌前,见到桌上摊开纸张,侧头慢慢念了几句,道出一句:“无聊,写的什么东西?”原来上面只是柳枫无聊之时,随手写的几句文章,只是他是隔字又隔行的写出来,读起来词不达意,李奕当然看不懂。

正欲离去间,瞥见瓷瓶内插着的卷轴,她倒是眼光奇特,抽出最长的一副卷轴,摇头悠然的打开,这一看不打紧,且看李奕头摇的更紧了,“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如此!”

宫女见到李奕的神情,也好奇的顺着卷轴看了看。

这时房外传来柳枫与下人的声音,“大人!”

李奕匆忙收起卷轴,在柳枫进来时背于身后。

“李大人!”宫女欠身施礼道。

柳枫进来见到李奕,微一蹙眉,神情有过片刻的惊讶,遂一正神色,道:“公主?哈!怎么今日有兴趣来这太尉府呢?”

“怎么?你这里藏着金山银山?还不让我来!”李奕昂起头,仍旧一手背于身后,生怕柳枫发现她拿了贵重之物,见柳枫一步步走至书桌,她慢慢的侧身踱到门口位置,面对书桌方向。

柳枫行至书桌跟前,却没有走进去,而是瞅了眼桌子上的东西,再慢慢回头淡淡言道:“公主此言差矣!公主初次来访,竟然如此模样,想必煞费苦心吧?只是我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哼!我只是好奇过来看看,不过看的不是你!”李奕一怒,伸手指着柳枫,突然发现伸出的竟然是拿着卷轴的手,她一惊,赶紧再次背至身后。

柳枫见此,明显有些紧张,不过却转而浅浅一笑,道:“哈!公主偷拿我府内东西,这又作何解释?”

李奕见他一闪而过的神情后,抿嘴轻笑一声,反正已经露馅了,便不再掩藏,自身后拿出卷轴,诡异的瞅着道:“哦!本公主刚刚进来的时候呢,一时无聊,拿起来玩了玩,这一玩不打紧,竟然让我发现太尉大人的秘密,还真看不出来,真令本公主大开眼界,想不到太尉大人还有如此一面?如此细心?”

柳枫甚感尴尬,表情极不自然,被人戳破心事的滋味颇不好受,尤其在他还不想让人知晓的情况下,他身形一侧,些丝怒意显露脸上。

李奕再次悠然的说道:“怎么?不想要了?”李奕见他仍未回头,就伸出卷轴,冲着他道:“算了算了!一点都不好玩,呐……还给你!”

柳枫闻言,即刻伸手去夺卷轴,哪知李奕匆忙又将手收了回去,他一怒,“既然公主喜欢,那就送于公主吧!”负气的侧过身子。

“香儿,既然大人不要,那就拿去烧了,省的本公主看着心烦!”李奕伸手冲着身旁的宫女道。

“嗳?千万不要!”柳枫急忙喊道。

李奕悠悠然轻笑两声,“我就说嘛!太尉大人岂会不要呢?”她看着柳枫又道:“唉!你说本公主是不是应该后悔当日之言呢?啊!其实父皇的眼光真是不错,若我再次禀报父皇,就说……本公主突然发现太尉大人原来并非想象的那般无情,相信父皇一定很乐意接受本公主与李大人的亲事的!”

柳枫闻言,表情出乎李奕估计的那般惊诧,只见他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李枫仍然深信皇上绝不会同意此事!更何况公主并非出自真心!”

“哼!你别得意!”李奕狠狠一跺脚,身形摇晃间,一阵急进掌风传来,轻而易举的拿走手里的卷轴。

柳枫看着手里的卷轴,泛出些丝笑意。

“开玩笑也不行?哼!”公主再次一跺脚,离开了太尉府。

绍青瞥见太尉府内,人人对柳枫毕恭毕敬,各人都各安各位,府内收拾的甚是妥当,一日,她进入厨房,准备亲自做些小菜,便被下人一把拦住,原来他们因为惧怕柳枫责怪,均不敢怠慢她。

记得刚进府里的时候,丫鬟跑来,怀抱好多衣物,还说亲自为她换上,当时就吓得她连连拒绝道:“不用了,这些我自己来就行了!”

哪知一位有些年纪,长得有些姿容的丫鬟道:“姑娘是否嫌弃我们粗手粗脚?”

她急忙应道:“怎么会呢?只是我不太习惯这么多人伺候,我有手有脚自己来就行了!”

不出几日,太尉府里下人们对她印象颇好。

绍青又发现府里竟然还有位跛脚的下人,他手脚很是利索,绍青还当着舒望的面夸赞他呢,哪知舒望听后,淡淡一笑:“青姑娘有所不知,此人能变成今天这样,全是大人的功劳!”

当年柳枫初次当上太尉之职,一脸冷峻,有次老管家携着女儿哭哭啼啼的跑来,一问之下,原来女儿被人侮辱,他女儿也在太尉府做丫环,竟然趁着柳枫不在,在府里干出如此丑事,柳枫气上心头,立马叫来一干下人,他们均一一跪在柳枫身前,不敢抬头。

管家女儿怒指一人,大声道:“就是他!”她起身拽起那人衣袖,说自己当时扯破了他的衣角,因此是他绝不会有错。

那人辩称,绝无此事,说自己衣角乃是干活时被勾破的,并拉着周围一干人为他作证。

柳枫见此情形,猛一拍桌子,大声喝道:“给我打!统统五十大板!”然后一指方才男子,怒道:“他……打到他说为止!”

终于那人忍受不住,全然招供,不过至此烙下腿残的毛病,因为当时无处可打之时,柳枫一怒,一棍打断了他的腿。

柳枫当时说了一句,“以后谁若在此生事,决不轻饶!”

后来那人在柳枫授意下便娶了管家的女儿,那女子起先哭哭闹闹,后来闷头一想,自己已经失节,索性嫁于他算了,如今他们生活也算幸福。

绍青听闻他们还有一儿子,而那女的就是当日挣着要伺候她的女的。

她摇头一阵感叹,而柳枫则依旧坐在书房,摊开那张卷轴,神情依旧。

“转过头,转过头!”李奕靠着墙角,冲着前面一家小店外的绍青直喊,宫女仍然跟在身边。

眼见柳枫拉着绍青就要走了,李奕匆忙跟了上去,不料两人却又突然回过身。

“公主?又是你!”柳枫再次惊诧道。

李奕指着绍青,慢慢上前,渐渐道:“是你,就是你!我认得你,你就是……”

“公主!”柳枫一声呵住李奕。

李奕瞅瞅柳枫,仰头哼了一声,转头对着绍青一笑。

回到府里,绍青与公主坐于一起,公主难抑心中激动之情,竟以姐妹称呼绍青为姐姐。

绍青立即跪下道:“万万不可,公主千金之躯,我又岂敢高攀?何况此举恐怕会遭人非议?”

“那我们就以平辈相称吧!”两人欣然接受。

自此李奕常来太尉府,缠着绍青教她剑法,两人竟然成为一对好友。

这日,皇帝李璟举办诗文才艺,柳枫受邀前往,众人一番热情洋溢,诗文备出,气氛甚是融洽,而柳枫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直闷闷不乐,猛喝酒。

见到天色已晚,他匆匆告辞,在从皇宫回去的路上,身后总有一影跟着他。

行至一处四下无人处,柳枫眼光扫视暗处,抿嘴轻蔑一笑。

身后人影匆忙闪至一边,等在回身时,柳枫已然不见,正当此人走出,对着四周张望之时,柳枫身形猛然走出来,他有些吃惊的冲来人道:“是你?”上前两步,他抿嘴又一轻笑,继而神情忽然转冷,“跟着我干什么?哼!边教主派你来又有何事找我?”

“不是,是……是我自己来的!”程品华紧张之下道出一句。

柳枫似有所悟,猛地转身,目光逼视后方,冷言道:“既然无事,别再跟着我!”

程品华一急,上前走了两步,柳枫匆忙回身,对着她发出一掌,程品华连忙闪身,却慢了一步,还是被打中左肩,接着就见柳枫又一掌袭来,程品华这次接下一掌,然后后退数步,突然窜出两道人影,拉起程品华越过高墙,消失于黑暗之中。

柳枫冷哼一声,回过身急速离去。

第二十三章 不动声色太尉府,险中求来是幸福?

快速穿过院落直抵厅堂,华服衣袖挥过,回头间是柳枫的身影。

还未坐定,舒望急急跑来,“大人!你终于回来了!”神色略显慌张。

柳枫回身直接问道:“府里这么乱,刚才是否有人来过?”

舒望站在柳枫旁侧,严正神情,低头应道:“是有两名刺客来过!”

“看清楚什么人了吗?”柳枫不紧不慢的问。

舒望垂下头,低声道:“不曾看到,不过属下与他们交手之时,发现他们似乎无意伤人!”

“哦?”柳枫一扬眉,有些略微的惊讶之色。

“他们好像针对青姑娘而来!”舒望沉思良久,还是决定据实禀报,虽然那两名刺客没有得逞。

“竟有此事?”柳枫闻言,怒意横起,就要走出屋外。

“大人尽管放心,青姑娘此刻安然无恙!”舒望叫住已经跨出两步有余的柳枫,拿出一封信笺,道:“大人请看,这是今一早收到独孤掌门的信函!”

柳枫舒口气,顺手接过信笺,拆开看过两行之后,回身怡然一笑,并走回正厅复又坐下。

舒望跟上前去,疑问:“何事?大人!”

“神兵门近来新铸一把剑,锋利可比任何一柄上古名剑!”柳枫手持信函,脸呈笑意,走下庭中,道:“到时会有一场赏剑大会,各路武林豪杰均可受邀前往一观,此剑目前尚未开封,到时开封之日,倘若与剑有缘,可以驾驭此剑者,便是剑的主人,神兵门必将赠予此剑,不过要以加入神兵门做交换,独孤傲此番信函正是邀我前去坐镇!一同鉴赏此剑!”柳枫伸出手,眉眼见笑盯着信笺。

舒望见他心情甚好,遂说道:“自从试剑大会,大人帮了他们之后,他很信任大人!”

柳枫抿嘴轻笑,“也算他懂得知恩图报!”

当日试剑大会,南宫翊以石子暗算神兵门剑手,眼见神兵门就要败北之际,柳枫以隔空的真气助他一臂之力,那力道甚是强大,更借着两剑相撞,“砰”的震碎了利剑,此举独孤傲后来打听的一清二楚,因为他的弟子绝无那样的功力,他很清楚,当然南宫翊便因此怀恨在心,以为独孤傲施了阴谋诡计。

舒望看着柳枫,问道:“大人如何决定?”

柳枫正声道:“我离京多日,回来不久,公务甚多,不便出门!你带我去吧!”他冲舒望摆摆手。

“属下身份卑微,又岂可代替大人担此大任?”舒望道。

柳枫拒声道:“别推辞了!”顿了顿,语气缓降下来,“你随我多年,又是邕王的人,对我如何,我很清楚!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衣袖拂过,走出屋外。

“柳大哥,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见到柳枫进来,绍青惊讶的道。

柳枫抿嘴露出一丝浅笑,“你不也一样吗?”

绍青两手捋上耳边垂下发丝,侧头道:“我见月色尚好,就出去走了走!”

“没碰到可疑之人?”柳枫挑着眉毛,泛着笑意,坐下道。

“那倒没有,不过就碰到了……”绍青摇头,有那么一丝惊讶,他怎么知道的?

“两个来历不明的刺客?”柳枫紧追着问。

绍青一抿嘴,眼神闪过,也不再隐瞒,“你都知道了?”

“你打算瞒我?”柳枫端起茶壶,自顾自倒着茶,嘴边仍然挂着笑,那茶水声在黑夜里透着丝暖意。

“都走了,现在也没事了!”她坐下道:“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人?我与他们无冤无仇的,想不到会来这里杀我!”一扭头,看到柳枫放在桌上的信笺,“这是什么?”

柳枫抿口茶,慢慢地道:“这是神兵门派人捎来的邀请函,他们新剑出炉,开封之日,邀武林各派人士同去一试此剑,寻找有缘人,要我在赏剑大会上做见证人!”

“你去吗?”绍青瞅着他,问道。

柳枫摇摇头,“公事缠身,暂时走不开,我让舒望代我去!”

绍青沉了半响,盯着他道:“我也去吧!”

柳枫惊问道:“你想看那把剑?”瞅了眼绍青,转而又抿嘴轻笑起来,渐渐放下茶杯,缓缓道:“兵器再好,也要有上乘武功才行!目前最重要的是练好武功,嗯?”他眉宇间偶泛笑意,紧盯着她。

绍青按着桌面,慢慢站起来,望着外面月夜道:“我知道,可是到时若有事发生,舒望会有危险,我们同行,也有个照应!”说罢,再捋上发丝,直盯着柳枫,目光中带着祈求。

柳枫望着她,突然愣了瞬间,“你真的要去?”

绍青点头,冲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到时诸多武林同道在场,我不轻易与人动手就行了!”

柳枫听完,浅笑一下,道:“既然这样,我不同意也不行了?”

绍青放下心中大石,释然的一笑。

出发去神兵门,一路上天气晴朗,这带给绍青和舒望两人的心情也不错。

无边的暗夜里,一片荒芜,没来得及找寻落脚之地,两人遂升起火堆,架着野鸡烘烤起来,火光映现的是女子不朽的容颜,柔荑的手指拾过一根柴火扔至篝火堆里,激起一片直冲上空的火焰,带着崩崩燃烧的声音。

寂静的黑夜,红色的火光勾起了火堆旁两人的无限记忆,火苗伴随着一阵无声的轻笑熊熊燃烧,舒望偶然回头见到绍青一脸的笑容,摇摇头带起一阵叹息,“难怪大人变的跟以前不一样!”

绍青闻言,即刻回过神来止住笑,顿了顿,道:“对了,我很好奇,他是怎么当上太尉的?难道仅凭他的皇族身份?”

舒望将手中的干柴扔进火里,站起身子,走过几步,望着漫漫黑夜,道:“当年大人18岁向皇上自荐的时候,皇上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何况以大人的个性又岂会以此落人口实呢,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成全了大人,也许这就是上天在帮他!”

“什么事?”绍青难抑激动之情,好奇之心。

舒望陷入回忆,继续道:“当年皇上初登为帝,一改先帝保守政策,开始大规模对外用兵,我大概记得南唐灭闽建州之战,闽军防守牢固,两军僵持了数月,久攻不下……”

当时南唐军被困建阳溪水南岸,闽军阵中有一神射手养由烈,箭法通神,已射杀多名南唐大将,南唐军不敢冒然作战,随后李璟亲自征讨,两军交战,尘土飞扬,尸横遍野。

所谓擒贼先擒王,养由烈拉开弓箭,目标正对李璟胸前死穴,素闻养由烈百发百中,箭无虚发,能百步射穿有标记的柳叶,更有百米穿破七层铠甲的经历。被他射中,绝无生还机会,眼见铁箭就要飞来之际,李璟已然吓得魂飞魄散。

此时一道白色身影自远处及时飞来,踢过箭支,养由烈一怒,连发三箭,齐射而来,白色身影匆忙大力推过李璟数丈之远,闪身避过一箭,再侧身伸手抓住一支,但第三只箭不偏不倚正中白影胸前,铁箭硬生生的直入他的体内,因为箭头以铁铸成,中脊线高起,两旁各有凹槽,槽内可以贮毒。白色身影未作片刻犹豫,一手握住箭杆,倾力拨出,随着一声低喊,血顿时涌了出来,铁箭箭头仍然嵌在体内,这是锥心穿肉之痛,千军万马之中,岂容他有片刻空挡自医呢?很快身旁就窜出数道人影,铁枪长矛、无数刀剑齐齐向他袭来。

身中剧毒且不顾,挥臂挡过百余剑;长矛刺来飞身起,落地横扫近千人。

一袭书生样,白衣随风荡;身影自飘洒,惊诧敌营将。

他的眼神摄人心魂,足可杀人;他的眉宇冷视群雄,气势逼人;他的面目冷清,渗人心寒;他有一身骄傲的资本,唐氏庄宗之孙,他就是李枫,在他身份未明之前,姑且称做柳枫吧!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以此来行走江湖。

他就像乱箭之中的一抹惊鸿驰骋天际,又像暗夜之下的一轮明月照亮整个大地,还像烈焰之下的一块温泉带来点点希望。

李白曾有诗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此刻的他长矛刀枪均无惧,一挥手,一提足,数人皆倒,李白的诗句对他都过显苍白无力,那份气魄,那份胆识,足以吓退数十精兵,人人畏惧,皆退而不攻。

南唐军受此鼓舞,倍加勇猛,提枪持剑,顷刻间闽军数万精兵气数将尽。

只见柳枫一个飞身,足尖一一点过众人头顶,轻功非比寻常,一跃数丈,直奔神箭手养由烈而去。

闽军早已被他的气势所震,各个心中揣测,究竟何人?竟然厉害如此,身中毒箭,还能以一抵十,千军万马也不惧,这如何是好?

指挥将军也开始害怕起来,有的已经在想法子逃了,养由烈再次拉开弓箭,直对柳枫,可惜飞来之人轻功太快,养由烈多年来首次尝到了百发不中的滋味,一箭不成,他接着再发,眼见那道白影越来越近,他拿弓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一声“撤!”,他扔掉弓箭,急忙趁乱跑开了。

穷寇莫追,柳枫一个跳跃,翻身落于地面,身形疾速旋转,绕于闽兵之间,左右双掌来回击出,“啪啪啪……”数下过后,倒地一大片,这场仗最终以南唐战胜而停。

而柳枫再也支持不住,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他匆忙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伤口,“噗!”地喷出大口鲜血。

李璟大为震撼,大受感动,派人扶过柳枫进入军营,以最好的御医医他,他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性命垂危,好在他意志力坚强,终于苏醒过来。

后来李璟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对他更是礼遇有佳,因为他们都想着恢复大唐江山,一统天下,柳枫自此留在李璟身边,指挥作战无所不能,他的才华胜过南唐任何一名大将,智谋超略,足以领导群雄,数月之后,南唐灭闽建州之战取得成功。

李璟深知柳枫乃不可多得之人才,自此授予太尉之职。

后来在南唐灭楚长沙之战中,柳枫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智,南唐一举歼灭楚国,楚灭亡。

听着柳枫以往的艰辛历程,绍青仿佛回到当时战场,亲身体验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火堆已灭,烤肉已熟,可谁也没有动的意向,舒望矗立良久,才再次回坐原位,扳开鸡肉,递给绍青,绍青却摆摆手,她已然被柳枫的胆识所震撼,没有心思吃东西了。

舒望咬口鸡肉,道:“我以前跟着邕王!”突又想起什么似的,他啃着鸡块,又道:“哦!也就是大人的叔父。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大人,当时他一身书生打扮,斯斯儒雅,面如静玉,虽说冷了些,可对我却很好,这些年,他一直教我为人处世,传我武功,我虽称不上高手,但起码不会受人欺负呀!”他还在嚼着鸡肉,吃的津津有味,说话间还对着远方晃晃头。

夜还是那样冷,那样凉,许久过后,舒望起身,冲着绍青一抱拳,去了另一边休息去了,绍青则一直望着月色陷入沉思。

几天的赶路,终于到了神兵门,凭着柳枫的信笺,他们轻易地进去了,独孤傲看过信笺,将他们置若上宾,尤其在知道绍青乃无尚真人徒弟,天倚剑女儿的双重身份之后,更是对她另眼相看。

这天,柳枫端坐书房,正欲提笔,一位丫环匆匆跑来,却正是管家的女儿,被派去照顾绍青的女子,她提起裙角,进来道:“大人,姑娘回来了!”

“砰!”笔掉到桌上,柳枫抬起头,嘴一抿,不可置信道:“哦?这么快?”

丫鬟应道:“姑娘是一个人回来的!”

这更令柳枫感到诧异,“一个人?”

“是呀,大人!”丫环吞吞吐吐道:“不过……姑娘好像病了!”

柳枫听罢,快步夺门而出。

大门口不远处,丫环扶着绍青,她面色苍白,有些憔悴,身形已然羸弱不堪,“姑娘,我们进去吧!”

她有气无力的冲丫环轻点下头,她已经在门口耗费多时了,一步步的艰难行进,今天的她身穿粉红色衣裙,有股淡淡的忧伤,惹人心怜。

“小心啊!姑娘!”丫环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行着,幸好有丫环搀着,不然她那身体立刻就要倒下去了。

柳枫疾速赶来,看到绍青,不由分说,横腰抱起她,飞速赶回内房,“怎么会搞成这样?”将她放至床上,他手抚上她的额头,紧张的惊问道。

“没什么!就是身体不舒服,所以便一个人赶回来了!”女子躺在床上,盯着柳枫,泛着淡淡的笑意,看似有些幽怨。

柳枫回头对丫鬟说道:“去请大夫!”丫环领命匆忙离去。

柳枫深深的抿口气,面有凝色,抓着她的手,道:“都说了,让你别去,你不听!”他起身准备给她沏茶,拿起茶壶却发现没有热水,于是扭头对绍青说道:“你先休息,我去沏壶茶!”

床上女子浅淡的笑容目送身着淡青长衫的柳枫走出屋外,突然眼神一冷,举目四望,再回头摸摸自己的面容,她不动声色的露出沁人心寒的一笑,似有自得之意。

柳枫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女子匆忙换回淡雅之态,柳枫斟杯热茶,端至跟前,扶她坐起,“快喝了吧!我放了一些驱寒的草药,对你的病有好处!”

她微笑着点头,任由柳枫给她喂过茶水,柳枫见她喝完,抿嘴冲她释然一笑。

门外传来丫环与大夫急匆匆的脚步声,“大夫,就是这里!”

进门后,丫环喊道:“大人,大夫来了!”

柳枫放下女子,让出道来,大夫走至跟前,眼神有过片刻的闪烁,他慢啾啾为女子把脉,不时的手捋短须轻点头颈,“啊,禀大人,这位姑娘可能因为误食有毒之物,染上恶疾,在下开服药方,只要定时服用,便可药到病除!”他向柳枫躬身施过一礼,听声音很是年轻,身形较瘦,却是那捋胡须为他平添了几分沧桑感。

柳枫听罢,方才有些安下心来,他坐在床边,怜爱的摸着女子的面额,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再叹口气。

“劳烦姑娘随我走一趟!”大夫对丫鬟道。

随后两人出门抓药而去。

良久过后,柳枫遂问道:“舒望和你一起,他没事吧?”

女子低下头,闪烁其词的道:“他……没事,本来……他……要……送我,我……没让,就自己回来了!”她尽量使自己语气平顺一些,柳枫抬起头,沉思了片刻,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了。晚上再来看你,嗯?”

就这样,柳枫替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去。

她这才坐起来,拍拍胸脯,舒口气,低头自腰身取出一粒丹药,送入口中,然后一笑。

晚上的时候,她老早备好茶水坐在房里等着柳枫,突然想起一事,她拍拍脑门,自嘲的摇摇头,接着拿出一个黄色小纸包,迅速展开,揭开茶盖,将里面的药粉悉数倒了进去。

“吱!”房门猛然被人推开,她吓得匆忙将药纸揉作一团,放进衣袖。

“怎么起来了?不多休息会?”柳枫径直走了进来。

她展颜一笑,道:“我好多了,况且休息那么久了,就想下来走走!”

柳枫欣慰的点点头,坐了下来,她见状,倒了杯茶,笑着道:“渴了吧?”递给柳枫一杯。

柳枫望了望杯中水,神情淡漠,嘴角却勾着一丝浅笑,她紧紧的盯着柳枫,接着就见柳枫掷起茶杯,一饮而尽,她满意的露出一笑,又为他斟了一杯。

第二日,丫环无意间问了一句:“姑娘身体刚好,今日就不要亲自为大人下厨了吧?由我们去做就行了!”

正收拾自身衣物的她想了想,突然道:“你带我去看看吧!”

来到厨房,正做饭的下人们笑着问道:“青姑娘,你身体不好,就不要来了吧?今天就由我们来做吧?”

下人们又回身拿起铲子在锅里一阵劲翻,有的又多加了些柴火。

绍青本就无意在此,这时突然飘过一阵烟雾,呛的她咳了起来,她连忙掩起口鼻,另一只宽大的衣袖挥来挥去。

几个下人关切的问:“青姑娘,你没事吧?”有几个女的还碰了碰她新换过衣裙的袖袍。

“干什么?还懂不懂尊卑?”她厌恶的甩开众人的手,扫视一眼,转身离去。

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呀?以前都这样的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有个声音说道:“算了吧,你真以为她那么好?天天来这等地方,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那人叹息一声,转身继续干活去了。

又一个早晨,柳枫上完早朝,过来看望绍青,行至院落,就停下了脚步。

顺着半开的房门,刚好看到,绍青挥起衣袖扇了丫环一个耳光,“该死的东西,长没长眼睛,竟然泼了我一身脏水?”

“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啪啪啪!”又是三个耳刮子扇了过来,丫环手一颤,刚刚捡起的漱脸盆再次跌至地上,“给我捡起来,滚出去!”

丫环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她听说这位姑娘人好,所以特地与人换了换,想看看姑娘的芳颜,没想到却被打得如此模样,她只觉自己满身委屈无处发泄,慌慌张张捡起盆子,走时却与桌子撞了个满怀,还未叫疼间,就听到“废物!”两字冲至耳畔,她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出门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大……”丫环刚要叫,被柳枫一手止住,她便低头离去。

柳枫回到书房,怎么想也觉不对,甚感纳闷,原地顿了顿,沉思良久,叹了口气。

几天过后的一个夜晚,柳枫再次来到绍青房里,径直坐在桌旁,心里直感一阵烦闷,他一提茶壶,准备倒茶,门口绍青看到,匆忙上前按下茶壶道:“水都凉了,我叫人弄些热的吧?”

柳枫手里拿着一把扇子,闻言点点头,扇子一展,扇了扇。

她叫过下人,回身坐在一旁,一直瞅着柳枫,如痴如醉,她的眼神迷离妖媚。

待下人拿过茶水,她回过身,斟了一杯,递于柳枫。

她冲着柳枫淡然一笑,柳枫合起扇子,仰头喝过,再将空杯掷于桌上。

夜色依旧,坐了一会儿,柳枫起身,“你休息吧!”

“等一等!”她叫住柳枫,眼露不舍,走进柳枫,道:“你很久没来看我了,这么快就要走吗?”靠在柳枫身前,她双手抱住柳枫。

柳枫神情一凛,这种感觉不太好,他淡淡答道:“我最近比较忙,现在天色已晚,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柳枫欲推开她,被她一手抓得更紧了。

“再等一会,好吗?”她趁机悄悄将一包散落药粉倒于晾好的茶水中。

她突如其来的黏着自己,令柳枫感觉大大不适,柳枫被自己这种感觉惊吓住了,一时间呆愣当地。

她起身,端起茶,“喝了再走吧?”

柳枫接过茶杯,抿笑点头。

第二日,公主李奕来了,她笑嘻嘻跑至绍青房里,绍青正要出门,两人刚好碰上,李奕一笑,打趣道:“哦!回来这么久,都不找我,真不够朋友!”

她有些不解,不知如何作答,便保持缄默,静静地站在当地。

李奕一阵偷笑,道:“算了,饶了你!”说罢拉起她的手,道:“这里太闷了,我们去花园玩吧?”

两人坐在一座亭子内,凉风阵阵,绍青问道:“公主,我有一事,想问问你!”

李奕正站着眺望远方,听到她的问话,遂回过头,道:“什么事尽管问呐,只要我知道都会告诉你!”李奕一笑。

她考虑良久,低声道:“我想问关于柳枫的事!”

李奕奇怪的问道:“李枫有什么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她站起来,慢慢地走动几步,道:“这件事公主一定知道,我在这里也有些时日,很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们都称他李枫?连满朝文武也这么叫,难道说这是皇上赐的姓吗?他不是应该姓柳吗?”说完这些她渐渐回过身,坐下来。

李奕惊诧的指着她,道:“你……不知道?李枫竟然没有告诉你?”李奕都觉得自己舌头就要打结了。

她摇摇头。

李奕叹口气,终于不再惊讶,坐下道:“他本来就是后唐庄宗的孙子,后来父皇帮他改回李姓……”

她听着听着就有所悟,不住的点头。

柳枫坐在书房,只觉得很烦躁,怎么也静不下心,他说不清楚为什么,来回踱过方步,身形一顿,来至书桌旁坐下,刚要提笔,李奕冲了进来,他面有不悦,侧过头隐忍着。

李奕飞快的行至跟前,大口喘着粗气,一手指着柳枫,上气不接下气,慢慢道:“你……你既然喜欢她,竟然还对她隐瞒你皇族的身份,你真是……”

“此话何解?”柳枫朗声问道。

李奕这才转身,边走边道:“她刚刚还在问我,你明明姓柳,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叫你李枫?”李奕声音很大,说完还回过头瞅着柳枫。

“什么?她这样问你?”柳枫难抑吃惊之情,不可置信的摇摇头,道:“不可能,她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她不知道,那我们又是如何在一起的呢?不可能!”他不可思议的站了起来,目视远方。

李奕被他的神情震慑,半天未说话,她已被搞糊涂了。

这日,绍青端茶来书房探望柳枫,柳枫闻声知道她来了,却没有抬头,仍然执笔于卷,淡淡道:“青儿,你帮我斟一杯,拿过来吧!”

“好吧!”她放到两丈之外的茶几上,低头端起茶壶,另一手持着茶杯。

柳枫掷着笔,眼神扫了眼她,嘴角抿起,轻轻一瞥,有些丝怒意直泛脸庞,突然脱笔于手,直飞女子身影而去。

第二十四章 计谋未成留后患,画像惊吓回金陵

一股凛冽的杀气直冲自己而来,绍青顾不得斟茶,任由茶杯自手里摔落地上,匆忙回身挥起衣袖打落飞来之笔,还未定神,柳枫已然跳起身子,提掌直攻而来。

柳枫速度之快,令她惊愕,见她利索的接下一掌,步法招数大有来头,柳枫心中已有定数,果然不出所料,此人定有问题,真是岂有此理,他怒意横起,充斥整个脸庞,再次提掌直劈而下。

她抡起左手,紧抓他就要劈下的手臂,急着大叫道:“你干什么?”哪知柳枫并未作答,那手臂她硬是挡不住,眼见另一手掌直冲胸口袭来,她睁大眼眸,错愕万分,手一松,后退几步。

柳枫没有给她半刻停留空隙,旋身而起,双手平举当前,真气聚于掌上,对着前面推出,掌风很凌厉,她双掌愣是接不下,被柳枫强劲的掌力所伤,后退数步,喉结淤积,紧接着柳枫“啪啪啪!”三掌拍向她身前要害,她来不及躲开,吐出大口血渍,手捂住胸口,难受异常,抬眼看到柳枫满脸怒气,穷追不舍,又是一掌袭来,她大惊失色,旋起身子,闪身躲至一边,柳枫一掌劈空,他一怒,躬身而起,掌风直冲她劈去,她吓得连连后退。

突然柳枫身形一落,立于地面,双臂垂下,猛的发觉提不起内力,他心一惊,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尽是些喝茶的场景,难道是?想至此,他没有惊慌,立在当地,镇定自若。

女子瞧着柳枫神情,明白了七八分,她嘴角一歪,露出自得一笑。

柳枫怒意直泛脸上,两指一拢,伸向面前女子,疾言厉色道:“你好大胆,假冒青儿,进我府中,究竟意欲何为?”

女子嘴角带着血渍,捂着伤口,自明一笑,只见她取出一粒药丸,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送入口中,顷刻间映现出一张令人熟悉的脸庞。

柳枫没有丝毫惊讶,凛然道:“果然是你?”

程品华惊道:“你知道是我?”

柳枫身形一侧,肃然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人!”垂落一手正侧身调息,但他发现一时片刻似乎很难恢复内力。

程品华捂着伤处,凝视他道:“果然厉害,八易移容这种药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更没有人用过,一旦涂上,容颜一变,便很难认出来!”她凝神顿了片刻,盯着柳枫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

柳枫抿嘴淡然一笑,侧目逼视她,冷色道:“你低估了青儿在我心中地位!”掌风背着她再次运功调息数下,回身怒目而视,继续道:“青儿心地善良,为人谦让,又怎会像你一般恶毒!”

程品华的脸色此刻已然很难看了。

柳枫对着她上前两步,又道:“当我问你舒望为何没有一起回来,你的眼神闪闪烁烁……”

“那时候你就开始怀疑我?”程品华惊讶的问道。

柳枫冷笑着摇摇头,“那时我只是觉得奇怪,直到后来,你的言行举止均与青儿大相径庭,我更觉不对,我不想怀疑青儿,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你假扮她?”

听至此,程品华摇头凄然一笑,“可还是被你识穿。”

“我想了几天也不明白,何以青儿变得不可接近?对人如此冷酷无情,恣意打骂?”他想起了那天早晨她一巴掌打过一名丫环,那种行迹是青儿万万不会做的。

“所以你几天都没有见我?查我?”程品华借口道。

柳枫一丝凛笑,回忆道:“记得那天,我曾以为青儿试过你的额头,想来并无异样,我不敢肯定是不是易容术。直到公主告诉我,我更加确定……”他顿了顿,怒气充斥脸庞,指着程品华,“你绝不是青儿!”

“我叮咛公主别告诉你的,想不到还是……”程品华摇头苦叹,她怎么知道李奕是直肠子,心里最藏不住话,况且她与绍青感情甚好,当然忍不住即刻告诉柳枫了。

柳枫一阵冷笑,讥讽道:“没料到那个大夫也是一伙的!”他拂拂自己的衣袖,低头冷言道:“想必你们一早预谋好了吧?”

程品华自知行迹败露,再也无法掩饰,便道:“他是我师弟,为了消除你的戒心,我只好自伤身体,为保万无一失,让我师弟扮作大夫。其实我这么做没有恶意,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没想过要害你!真的!”她抬起头真挚的盯着柳枫。

柳枫冷冷的挑起眉毛,一声冷哼,怒道:“你在茶里下毒作何解释?”

程品华被柳枫怒声震得打了个冷战,颤颤的道:“你别怪我,为了让你忘了那个丫头,我只好将断情药放在茶里。”她抬起头,瞅着柳枫道:“你应该知道,我可以一次成功的,但是我没有,因为我不想你忘了那个丫头后像行尸走肉一样,可我也不愿看到你日日想着那个丫头,所以每次的分量都很少,我想等你慢慢忘了那个丫头,然后……,如非必要,我是不愿意那样做的,我很矛盾的,你知不知道?”说道后来她更是理直气壮,语气哽咽。

柳枫越听越气,强忍怒意。

程品华又道:“我见药力对你似乎不大起作用,又怕万一被你发现身份,只好让你服下软食散,令你失去内力。”她再次盯着柳枫,道:“现在你是不是运不了功?”她走动两步,冷声道:“哼!你不能怪我,如果不这样,我又怎么能安全呢?”

柳枫抿嘴一凛,冷笑道:“你认为这对我有用?”

程品华惊道:“难道你没有中毒?”

柳枫冲她一阵渗人的冷笑,慢慢上前走进程品华。

程品华眼见柳枫逼近自己,神态自若,心想,定是被他发现,药力没起多大作用,想她千辛万苦弄得慢性药力,对柳枫居然不堪一击,她懊恼不已,事已至此,别无它法。

她冲着柳枫,道:“你要杀我?”抬头一阵苦笑,又吐出一口血,她顾不得擦拭嘴角,盯着柳枫道:“你真这么绝情?为了你,我情愿换做她的样貌,天天对着这样一张脸,你知道我有多恨?但是为了你,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做到,就算不成功,一辈子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我也认了。”她低头沉吟片刻,抬头捂着伤口,走进柳枫,“我们是一样的人,你和她根本就不合适,为什么还要勉强在一起呢?”

柳枫怒道:“住口!”

程品华无视他的怒意,继续痴痴的望着他道:“我同样可以为你付出一切,就算你的家仇,我也一定可以帮你找出凶手,除非你不想报仇?”她盯着柳枫,片刻未移目光。

柳枫侧身,一摆手,呵斥道:“别说了!”正了身形,怒道:“这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我……是为了你呀!”她大叫道,声音震慑房间内外。

她顿了顿,伸手擦掉嘴边的血渍,柔声道:“我不会害你的,为了跟你在一起,我千辛万苦换了一张我最讨厌的面容,难道这样你还不明白?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够了!”柳枫大声呵斥,伸手止住她,侧身目视后方,正言冷声道:“我不想再听,这里你呆的够久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走吧!”他身子一顿,没有回头。

程品华捂着伤处,仰头冷笑道:“你会后悔的!一定会的!”然后转身离去。

柳枫喘气平息着怒意,顿了顿,原地坐下,摊开双手,平举于胸,艰难的运过真气,调息片刻,双手平推而出,“噗!”的吐出一口黑血,额头渗出大滴的汗液,他用衣袖拭了拭,终于逼出毒药,他也释然了。

这时他突然停下手臂,面色凝重,自言道:“不好,青儿?”匆忙起身离去。

太尉府门口,老管家一脸奇怪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怎么了?管家,不认识我们了?”舒望问道。

老管家挠挠头,甚感纳闷。

“青姑娘,我们进去吧,他呀,肯定是不习惯你这身打扮!”舒望叹叹气,跨进府内。

绍青笑着点头应允。

“青儿?”柳枫匆匆赶来,看到绍青,难抑多日来的思念,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绍青抬头,看到急急而来的柳枫,盈盈一笑,“柳大哥!”走向柳枫。

柳枫上前,一把揽过绍青,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心里一阵释然。

舒望与管家相顾一笑,老管家捋过胡须满意的点点头,舒望提着佩剑侧过身。

绍青轻推开柳枫,厣厣一笑,低声道:“柳大哥,有人在呢!”

经她提醒,柳枫方才觉察到舒望和管家均在一旁,他神情一正,轻抿嘴角,故作轻松的望望旁边两人。

舒望回身,掠过尴尬,抱剑施礼道:“大人!”

“嗯!”柳枫抿嘴略微点头以示回应。

再回头看到绍青的装扮,他不禁粲然一笑,打趣道:“怎么穿成这样?嗯?”

绍青提剑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一身男装,莞尔一笑,道:“以策安全呐!不好吗?”

柳枫点头道:“还不错吧!”

太尉府外面的一处墙角,程品华一脸怒气的看着这一切,手指按着肉里,似乎要掐碎一般,她身后男子,细看之下却正是当日假扮郎中之人,他看了看程品华,安慰道:“师姐,我们快走吧?被他们发现就不好了!”

程品华只好不情愿的点点头。

“真是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回到房里,刚待坐定,程品华就对男子大发脾气。

男子有些理亏,幽幽道:“师姐,你别生气呀,下次一定成功!”

“还有下次?”程品华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怒指自己的师弟,逼视的道:“杀个丫头有那么难吗?下次我还敢靠你们?哼!”

“这件事不能怪我们!”从门口走进一位个子稍小的男子,看年纪约莫18上下,样貌也算清秀,身着银色金丝镶边长袍,他正是程品华的小师弟顾凤鸣。

程品华回头瞅着顾凤鸣,讥讽的问:“你们带了那么多弟子,那丫头竟然毫发未伤,还说不怪你们?”

顾凤鸣走进师姐身前,款款应道:“本来差一点就杀了姓天的丫头,谁知道突然冲出一人,我们不备,差点就没命回来,要不是此人坏事,我们一定成功!”

“究竟是谁?”程品华转身坐回正位,怒问道。

“此人从未见过,不过你放心,迟早我们也会找到他!”顾凤鸣说完看了眼自己的师兄,师兄此刻一声不吭凝望着自己的师姐,他摇头一阵叹息,他师兄永远都是那样,年过20,样貌清俊,个头比自己高,相比而言,起码比自己成熟得多,遇事又沉稳,但偏偏每次见到师姐就方寸大乱,任由她如何欺负也不还口,他真的那么喜欢她?顾凤鸣再次无奈的叹口气。

“哼!岂有此理!敢和圣教作对的一律不能放过!”程品华一拍身旁的桌子,缓缓怒气,想想方才对师弟言辞有些过分,于是道:“对不起,清月,刚才我一时气愤,不是针对你的,你别放在心上!”

卓清月柔声说道:“怎么会呢?”说话间再次盯着程品华,目光柔和、痴醉。

程品华感觉到师弟挚热的目光投射而来,有些很不自然,忙低下头,旁边的顾凤鸣则“哏!”的干咳一声,卓清月这才回过神,收回目光,略显尴尬的看向别处。

程品华突感胸口剧痛,想是伤口震裂,她无奈的伸手按住,接着喉结又一阵翻涌,渐渐呕出一口血来,卓清月见状,匆忙上前,“你受伤了?怎么样?我帮你疗伤!”双手准备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她擦擦嘴角,起身道:“调息几天就没事了,我们先回圣教再说!”她此刻想的是,回到圣教想个万全之策,定不能让他们那么开心的在一起。

顾凤鸣、卓清月不知她的用意,以为她打算就此放弃柳枫,均释然的点头应许。

书房里,绍青盈步走来,一碗面放在柳枫身旁,她轻声道:“柳大哥,你晚上没吃东西,我做了碗面,你尝尝?”

柳枫抿嘴微笑着点头。

绍青嫣然一笑,低头看到桌上的公文,心里寻思片刻,耸耸肩。

柳枫笑着从瓷瓶里抽出最长的卷轴,慢慢起身走向绍青,步履潇洒,“你看,送给你的!”

绍青讶然道:“我?”见他笑着点头,她问道:“什么呀?”

“你看过就知道了!”柳枫嘴角上扬,浅浅一笑,凝视着她。

绍青疑惑之下,柔荑的双手慢慢展开卷轴,一位身着黄色长裙,腰系蓝色飘带,手持长剑的妙龄女子,正挥洒于画卷之上,那是一座小院落,风吹而过,凌空飘落几片枝叶盘旋着落下,画中女子衣裙、发丝迎风飘荡,神采奕奕,那份神韵描绘的栩栩如生,仿佛就要脱画而出一般,绍青惊讶不已,这不是自己吗?

她惊喜的看看柳枫,而柳枫正微笑着望着她,“喜欢吗?”

“恩!”她猛点头,“谢谢你,柳大哥!”她激动万分,柳枫对她真的情深一片,用心良苦精心绘制一幅如此妙笔丹青,斑驳的色彩,层次鲜明,精工的细作,完美无缺,一切堪称上品佳作,他花费的心思可见一般。

柳枫也释然而笑,在父亲旧宅那几天,他就开始绘此丹青,只因眼前女子潭目如镜,太过清新灵秀,回至金陵,多方搜集上等颜料加以润饰,画纸也是京城最好的宣纸。

那日公主窥得正是此画,那时颜色尚有欠缺,不过李奕仍从精细的丹青之中看出了柳枫的心意,原来他并非那么冷酷无情,此女子绝非一般,因而引起了李奕强烈的好奇心。

绍青是那么认真的欣赏着卷画,她惊讶于柳枫的笔锋利落且细腻,画像轮廓鲜明,线条优美,连颜色也润的恰到好处,这等工笔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柳枫立在旁侧,盯着她的倩影,抿嘴浅笑,心里一阵欣慰。

明月坠落湖波漾,佳人笑倚美目盼;相思无眠现丹青,印痕水墨尽嫣然。

月色如昔,柳枫久久凝望女子,良久过后,她终于抬眸,解颐一笑,靠在柳枫身前,两人同时望着夜色,无言的话语尽在心中。

坐在自己房里,绍青无法入眠,起身再次拿出画卷,凝神注视,秋波漾现着另一幅画像,那声音久久响在耳畔,“青姑娘,这个送你!”她惊讶于那是另一幅自己的画像。

当日,神兵门赏剑大会虽有些小小波澜,但也顺利过去,独孤傲此举无非是秉着赏剑之名,为他门下招揽弟子,借以牵制南宫世家。

后来新剑被一来历不明的江湖侠士傅问江所得,此人年约30上下,粗眉大眼,骨骼精壮,挑战过几个门派,因此也算小有名气,不过脾气古怪,行迹怪诞,做事出人意料,令人捉摸不定,他加入神兵门,位置仅次于独孤傲,而那柄剑因此命名为问江剑。

其他门派尽是恭贺之词,众人都持观望态度,只因当今之世,大家都想得到天名、天门两剑,取得上乘武功秘籍,赏剑大会,虽见识过神兵门利器威力,碍于面子也基本无人生事。只是南宫翊不服气,派人在几柄兵器上做了手脚,闹出一段小风波,不过却没有引起多大效用,很快被独孤傲揭穿,因此赏剑大会比较顺利完成。

回来的路上,绍青与舒望侃侃而谈,议论着江湖琐事。

经过一片丛林之时,两人都感到周遭一片杀气迷漫而来,旋即止住脚步。

“小心,青姑娘!”舒望道。

绍青握紧长剑,点头警惕的望望四周。

果不出所料,突然窜出数道人影,瞬间将他们重重围困。

“你是什么人?”绍青提剑于前,指着走出来的两人。

“死到临头,还问这么多?”个子稍长的怒目而视,一脸杀气,他正是卓清月,旁边年纪稍轻的则是顾凤鸣。

“我不记得我们有过恩怨?更不认识你们!”绍青警惕的问道。

顾凤鸣上前说道:“哼!你得罪不是我们,她下了命令,誓要置你于死地,我们只是受人所托,你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说完踏步向前,提剑攻来。

身后卓清月一挥手,大喝一声,“上!”

众人齐齐袭来,绍青匆忙横剑于肩挡过一招,旁边卓清月一道刚猛的剑招顺着绍青面门刺来,绍青被逼后退几步,挥剑劈过剑刃,“铮!”的两剑相碰一起,待分开时,她的周围已布满刀剑。

舒望也好不到哪里,众多身影将他围了个满怀,只见他镇定自若,挥剑自如,左右开辟,叮叮之声荡尽丛林,吓飞数只鸟儿到处乱窜。

卓清月、顾凤鸣招式狠辣无比,双剑缠着绍青无暇分心,片刻松懈不得,百忙之中,她招式灵巧活泛,诸多变化,突然她剑锋一转,旋身而过,扫落后方数位人影,卓清月持剑自右方攻来,顾凤鸣很有默契的自左方夹击,绍青一剑挡退面前数道身影,再一个闪身,跃至他们背后,卓顾二人剑扫虚空,匆忙回身,绍青左手立即提过真气,顺着剑刃一扫,接着剑锋直抵卓顾二人划去,二人方才一惊,均提剑险险挡下一招,饶是如此,仍被弹退数步,胸口被震。

其余弟子又见势攻来,绍青应接不暇。

顾凤鸣瞥见舒望打退门下数名弟子,势不可挡,此刻他离舒望较近,因此转身攻向舒望,这下舒望自是难打不少,瞬间便处于下风,身旁一人又从后砍了他一剑,他疼痛之下,身形前躬,面前的顾凤鸣借此又发出一掌,正劈他的面门死穴,他推剑于上,吃力的击开剑刃,不料腰身又被旁边一人砍了一剑。所谓一招受挫,力不从心,他江湖经验尚浅,此刻已然命在旦夕了,艰难的与顾凤鸣抗衡着,脸色煞白。

绍青见状,不加思索,击开卓清月,剑锋扫过众多身影,跃身而起,袭向顾凤鸣,身后卓清月趁此发出一枚飞镖,直抵绍青背后,绍青闻声,匆忙凌空一个旋身,躲过飞镖,落于地上,一剑刺向顾凤鸣。

顾凤鸣震开舒望,侧身剑扫后方,绍青接着剑刺他的腋下,卓清月立在旁侧,对着绍青再发数镖,“小心,青姑娘!”舒望百忙中一声大喊。

绍青一惊,起身连挡数下,顾凤鸣借机再次一剑刺来,她抽身横剑接下,卓清月手臂伸出,自衣袖再发飞镖,直冲绍青而去,他最擅长的则是飞镖,此刻见此大好时机,他当然不会放过,绍青连躲数下,身边顾凤鸣还一个劲的剑扫而来,一个不慎,被飞镖打中,她凌空跃下,连退两步稳住身子,幸好只是手臂,不是要害。

卓清月伸出一掌,直劈绍青而去,她险中接下一掌,后退两步,面前立刻再次出现众多弟子,各个提剑攻来。

这时一个银白身影突然窜出来,飞身而起,剑锋凌空扫落数下,划出几道烟雾,面前的人个个倒地不起,卓清月和顾凤鸣也瘫软无力,倒在地上。

那白影借势拉过绍青,“走!”纵身一跃,消失林中。

舒望打退身前一人,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大叫:“青姑娘!”然后顾不得打斗,飞身追去。

一座破屋内,绍青慢慢醒来,刚欲起身,就听一个声音自耳边响起,“你醒了?”回身一望,面前是位样貌秀气,身形较瘦,年约21岁上下的男子,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身着一身银白色长衫,她觉得那张面孔很面熟,却想不起哪里见过,“你是……”摸摸脑袋,她陷入思索之中。

男子见状,笑着提醒她道:“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在下态度不甚友好,也难怪姑娘没有印象!”

绍青慢慢起身,望着四周,再看看他,他一抱拳,微笑着道:“在下苏乔!”

突然有个声音自远处传来:

“姑娘,在下苏乔!敢问姑娘芳名?”苏州客栈里苏乔轻轻一笑,挡住她的去路,抬头深情的看着她。

“不必了,我有事,请让开!”

绍青恍然一笑,指着他道:“原来是你!”

苏乔摇头一笑,轻声道:“姑娘终于想起在下了?那一次真是抱歉!”他低头轻叹。

“没什么,刚才多谢公子相救!”绍青没想到会碰到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她四下走动,随处望望。

苏乔抬眼,瞅瞅她道:“想不到我们还有相逢之日,在下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绍青回头,指着他讶然道:“你是说……你一直跟着我?”

苏乔点头默许,“不过因此救姑娘一命,在下深感欣慰,多亏了那些迷失散,不然还要费番气力的!”他盯着绍青,眼带痴迷,说话的语气也柔了许多。

绍青被他看的略觉尴尬,他的眼神太暧昧,她直感不自在,于是冲他强挤一笑,走过两步,轻声转移话题道:“啊,这是什么地方?”

苏乔依然是那副表情,接着答道:“此处距城里不远,两个时辰就可到达!”

绍青点头,忽想起一事,问道:“我那位朋友呢?公子可曾看到?”

苏乔回神,歉意道:“刚才在下一时情急,只救了姑娘回来,不好意思。不过你放心,他们中了迷失散,功力已失,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

绍青疑问道:“我记得刚才只是受了轻伤,怎么会昏睡这么久呢?”因为她看到外面已经天黑,想必已是二更时分了。

苏乔笑道:“中了迷失散是这样的,会暂时昏迷,不过对身体无害!”

绍青暗想,他既然懂得医道,家住苏州,又是姓苏,难道……,于是问道:“公子可是苏神医之子?”

苏乔一怔,虽不情愿,但还是应道:“不错,不过我是我,他是他,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绍青有些吃惊,想着他定是有什么伤心之事,便不再多问,就地坐了下来。

苏乔掠过那隐藏已久的悲伤,冲着绍青道:“对不起!”

绍青轻笑着摇摇头。

夜色已深,有丝凉风吹过,破旧屋里立刻冷了起来,苏乔出去捡了柴火,燃起一堆火焰,炙烤着屋内,苏乔在绍青一丈之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火光映现,绍青的脸色微微泛红,一袭粉色衣裙更增添了几分妩媚,苏乔一直凝视着她,久久不愿挪开目光。

绍青坐在那里,极不自然,她想走开,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毕竟他救过自己,无奈之下她伸手摸过身边的长剑,陷入沉思。

良久过后,苏乔自旁边不远处拿过一张卷好的卷纸,静静打开,望着上面的画像而笑,在望望一边的绍青,道:“青姑娘,这个送你!”

绍青好奇的接过一看,那竟然是一副自己的画像,看样子是他描绘出来的。

她正讶然间,就见苏乔说道:“我日夜思念姑娘,久寻不见,只好画下姑娘容貌,太过粗糙,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绍青一下不知所措,有些慌乱,她真的想立刻逃离,只得冲着他勉强笑笑,将画还给苏乔,道:“对不起,请恕我不能接受,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她大为尴尬的侧过头。

苏乔略显失望的道:“我知道,姑娘与太尉李枫乃一对红颜知己,也许不久之后就要成亲,这些在下早就打听过了!”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老远从苏州赶来,早已发过重誓……”他凝神望着绍青,痴痴的道:“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只要你们一天没有成亲我就有机会,不是吗?”盯着绍青的目光很痴迷。

绍青慌乱的站起来,低头避过他挚热的目光,道:“你这是何必呢?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执意如此?天下比我好的女子何止千倍……”

苏乔匆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坚定地道:“但是我的心里只有姑娘,我说过,除非你已成亲,不然我不会就此放弃的!能给我个机会吗?”

绍青挣开他的手,心里一阵惊慌,“我……我,对不起!”她拿过剑,匆忙转身跑出屋外。

苏乔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自语道:“我不会放弃的,如果没有你,我苏乔活着还有何意义,是你令我知道世间上还有这么真挚的感情,无论你接不接受,我都一样执着!”

跑出没有多远,碰到了到处找她的舒望,两人走到城里,舒望浑身有伤,便停了一些日子。

第二日早上,当舒望看到她的一身男儿装扮之时,不禁惊讶不已,而她就答道,那样安全得多,没有人认出她,会避免很多麻烦,其实她最怕的是苏乔再次跟来。

想起这些,绍青不免一声轻叹,再看看柳枫的丹青妙笔,她盈盈一笑。

第二十五章 各人自把心意表,凶险之中有相逢

看着画轴正入神间,“吱!”地一声门开了,她舒心一笑,轻轻卷过画轴,抬眼看到柳枫走了进来,“柳大哥?”

柳枫径自上前,抓过她的手臂,探问道:“伤好了没有?”说着就要掀起衣袖看个究竟,眼中尽是一片关切之情。

绍青轻笑着摇摇头,“没事了!”

柳枫手一松,却没有收回的意思,暗压口气,抬头轻声道:“怎么不告诉我?”

绍青抬起胳膊,活动两下,问道:“是舒望告诉你的?”暗自顿了顿,自顾站了起来,看着外面言道:“其实也什么,舒望伤得比较重。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我都不认识他们!”耸肩说完,扭头看看柳枫。

柳枫听完,眉头紧蹙,面有愠意,凝思片刻,起身叮咛道:“以后别一个人出去了,嗯?”双手顺道搭上她的双肩,抿着嘴角,换做淡淡的笑容瞅着她。

绍青抬头望着他难得温柔的眼神,重重的点过头,“恩!”头很自然的靠在他的肩头,柳枫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翌日一早,早朝过后,李璟留下柳枫于御书房议事,李璟悠悠一拂龙须,“前次听卿家所言,后周人心安定,郭威又广施仁政,不断笼络人才,还训练一批精锐之师是吗?”语毕躬腰慢慢坐下。

柳枫嘴角微动,有丝惊喜之色闪过,低头施礼道:“是的,皇上!”停了一会儿,抬眼瞅瞅李璟,继续道:“微臣曾经查探过,却是一批精兵强将,比起一般士兵,以一抵十,假以时日,训练有素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郭威此人,很会招揽人才为他所用,野心极大,手下强兵良将甚多,各个勇猛不凡,到时必成气候。如若我们不加以防范的话,它日必成我南唐心腹大患!”他傲然一笑,说话间抬起右臂于前,原地走了两步,语带激昂。

李璟捋过龙须,点头略一思索,抬头道:“恩,这段时间朕也想过此事,你昨日递上的奏折朕也看了!”他想了想道:“就依你的意思办吧,命孙晟先挑选一千精兵,由你亲自督率,即日起尽快将他们训练成我南唐的精兵强将,再分配各处军营,让他们一一教导下面士兵,到时就算后周来犯,我南唐也有能力与之抗衡,这件事就交给你全全去办吧!”

柳枫施礼应道:“臣领命!”

走出宫苑的煞那间,柳枫终于释然而笑,他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他没有回太尉府,直接去见了孙晟,两人相谈之下,甚为投机,他立刻找来四名将领,大家坐在一起谈到深夜,待到散去时,孙晟也不愿柳枫离去。

再说白日柳枫走了之后,绍青闲来无事,在院中练起剑法,所谓江湖女子,剑不离身,看她院中洋洋洒洒的挥舞剑法,有些下人也忍不住多看两眼,心里啧啧称赞,这么恬静淡雅的姑娘比起那个假的真是不知好多少倍!但是大人有令,不让姑娘知道此前发生的事,也许怕她担心吧!因此绍青对于程品华假冒她进府一事全然不知。

只听“嗖嗖嗖!”地剑声自院中飘来,她太过认真,连公主来了也不知道,在她最后一招凌空飘落,立于地上之后,李奕“啪啪啪!”拍着手,“太棒了!”走上前去。

绍青收起剑,回头一笑,“见过公主!”她欠身施了一礼。

李奕不耐烦的一摆手,拉起她道:“都说了很多次了,不要这么拘礼吗?”灵机一动,笑着挽上她的胳膊道:“走,我们出去玩去!这几天父皇都不让我出来,快把我闷死了,一定要去透透气才行!”

两人走到街上,随处乱逛,突然绍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奔自己而来,她有些怯意,拽过一边正看街头杂耍的公主,急急道:“李姑娘,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李奕莞尔一笑,扭头道:“好啊!”谁知她刚一回头,就看到暗处跟着的几道身影,心想,遭了!她神色大变,匆忙拉过绍青,“快走!”

绍青见她如此慌张,便在随着她一起跑的时候,瞥见后面数道身影,她感到那些人一定来头不小,因为看样子是身怀武艺的高手,看妆容,也不似一般人家,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她摇头轻笑,暗道:就算再怎么跑,也一定会被跟上的!因为公主不会武功,她自己一个人呢,还容易脱身。也难怪皇上心急,派人找她了,像李奕这样隔日就偷跑出宫到处玩乐,难保不出乱子。

两人一路疯跑,顷刻间就跑到了城外,李奕回头看到无人跟来,方才停下脚步,双手按着膝盖,躬腰大口的喘着气,“终于……甩掉……他们了!”

跑了一路,绍青也感到有些热,拂起衣袖擦拭脸庞,李奕见她安然无恙,只出了些汗,而自己却狼狈不堪,有失礼数,便脱口道:“有武功就是好啊!你看我……累得半死,你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哎呀!”她又喘气哀叹。

“公主!”随声走出几位仪表不凡的年轻男子。

李奕不耐烦的瞅眼他们,怒声斥道:“你们怎么像冤魂一样的跟着我?甩都甩不掉!”回头一阵埋怨。

前面那人一脸肃穆,其余人均面无表情站在身后,长期处在深宫,他们早就习惯了挨骂受气,只见前面的人低头施礼道:“公主恕罪,这是皇上的命令,为了安全起见,请公主立刻跟我们回宫!”他低头等待李奕答复,后面的人也都相继跪下,齐齐喊道:“请公主回宫!”

“哎呀!回宫回宫,烦死人了!”李奕一甩衣袖,噘着嘴厌烦的来回踱着步伐。

那些人仍然跪在地上,前面那人向后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人抬了一顶轿子过来。

绍青见状,上前劝道:“公主,今天也玩了这么久了,你肯定也累了,况且外面不安全,凭我一人之力,也恐难保护公主周全,皇上这么做也是出于关心,要是公主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们都担当不起的呀?”

李奕听完,吁气叹道:“你说的也对!那我走了?”绍青点头一笑,李奕摆头对着后面的人说道:“算了算了,你们起来吧!”

就这样,城外荒地一会儿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摇头喟叹,转身欲走,迎面却与程品华她们不期而遇。

卓清月指着她道:“师姐,你看!”

程品华抬眼看到绍青,道出一句:“是她?”接着一声渗人的冷笑,“哼!真是巧!想不到上天待我不薄,临走之际,把这丫头给我送来!”她侧头一示意,冷冷的道:“清月,这次你别令我失望?”

卓清月猛一点头,撇嘴一笑,拦住绍青去路。

绍青猛然抬头,看到前面三人,止住脚步,惊问道:“是你们?”当即明白了那日被人袭击之事,原来她就是主谋?心下想之,月明教真是太过卑鄙。

“今天看你往哪儿跑?”卓清月指着绍青逼视道。

顾凤鸣接着走出来,摇头叹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可别怪我们,这次看谁还能来救你?”语毕,两人齐齐起身攻了过来。

绍青来不及拔剑,伸手横着剑柄挡过一招,击开两人,退后几步,右手快速拔出剑。

卓清月落于地上,自袖中掏出数枚飞镖,投手直击绍青而去,绍青剑扫顾凤鸣双脚,顾凤鸣跳身闪过,她旋身而起,凌空翻越数下,飞镖隔空打过。

卓清月一怒,再次发出飞镖,绍青刚落地上,顾凤鸣趁机一剑刺来,她灵机一动,掷剑于空挡过飞镖,身形接着一跃而前,躲过顾凤鸣利刃,伸出一掌,“啪!”地打在顾凤鸣胸前,顾凤鸣被逼退后数步,绍青接着飞身而起,一把接住自己打退飞镖的剑,翻身落于地上。

卓清月气恼的瘪瘪嘴。

程品华目光怒意横起,似要杀人,一时气急攻心,牵动内伤,呕出一口血,卓清月急着扶过她,道:“你怎么样?”

程品华大力甩开他的双手,呵道:“别管我,快去杀了她!”

卓清月不放心的松手,看了看她,不安的转身,见到顾凤鸣又被绍青打中一掌,他匆忙连发数镖,直冲绍青而去。不料绍青却被飞来一人一把拉至数丈之外,飞镖则直直的飞向远处草丛。

卓清月看着来人,怒道:“又是你?多管闲事!”

来人轻蔑一笑,不予理睬,回头冲着绍青关切的柔声问道:“你没事吧?青姑娘?”

绍青微微一笑,“多谢苏公子!”

程品华一怒,按着伤处,上前斥道:“原来是你坏我好事?岂有此理,竟敢跟圣教作对,我不会放过……”说着伸出一掌就要劈来,却因伤口剧裂,吐出一口血,那一掌停在半空,没有劈下。

“师姐?”卓清月与顾凤鸣担心的上前扶过她。

顾凤鸣看眼对面两人,心想:如果硬拼,肯定不是对手,还是先走为上策吧!于是侧头对程品华低声说道:“师姐,如今你受了伤,凭我跟师兄又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吧?”

程品华无奈的放弃,却迟迟缄默不语,卓清月心领神会,回头冲着对面说道:“哼!今天先就放过你们,我们走!”两人扶过程品华,转身离去。

绍青也不再计较,没有阻拦,而苏乔本来就无意生事,更不想理会。

见他们已经走远,苏乔回身笑着道:“青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绍青一笑,从他面前走过,背着他侧视后方,轻声道:“苏公子怎么知道我在此地?”苏乔没有答话,她继续道:“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的话,公子可是一直跟着我?”

苏乔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正想为那日的鲁莽向姑娘赔罪,却不想帮了姑娘,我们也算缘分!”

绍青转过身,疑问:“缘分?”

苏乔掠过不自在的神情,启齿一笑,“就当在下一时鲁莽,姑娘可以原谅我吗?”

他看了眼绍青,见她不语,又继续言道:“为了表示歉意,我在宜香苑设宴,向姑娘赔罪!姑娘意下如何?”

绍青挤出一笑,走过两步,道:“不用了!”

苏乔一笑,上前问道:“那你是原谅我了?”

绍青淡淡一笑,道:“公子严重了!”回身轻松笑道:“我们不要谈这个了吧?”

苏乔恍然一笑,“哦,对!”接着问道:“那……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

绍青抬头释然一笑,轻轻的点点头。

苏乔喜出望外,微笑着道:“那……能陪我到处走走吗?”

绍青望望周围,没有回话。

苏乔问道:“难道你信不过我?”停了片刻,又追问道:“我苏乔真的如此令你感到害怕、不自在?”

“不是,你误会了!”绍青一笑,道:“我是在想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她嫣然一笑,指着左边道:“就这边吧,公子觉的呢?”头微微倾向左侧,眼中有股灵秀之气,苏乔怔了半响。

“苏公子?”绍青唤了一声,苏乔慌忙一笑掩过。

两人顺着城外一路走去,经过山间小坡,小桥流水,谈笑间,也摈弃了之间的隔阂,谈话也自然了许多,只是苏乔仍是时不时的瞅瞅绍青,那眼神很柔和,不觉间来到官道上,苏乔只觉时间过得太快。

绍青首先开口:“苏公子,那我们就在此别过吧?我想先回去了!”

苏乔虽有不舍,但也知适合而止,于是点头笑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侧头瞅着远处一座山坡,道:“现在天色尚早,我想先去那边山头看看,我们后会有期!”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还不想那么快回去。

绍青笑着点头,然后转身而走,苏乔一直望着她的背景消失远处,才起步离开。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绍青殷殷一笑,正欲提步上前之时,却瞥见面前一双凌厉的眼光逼视着自己,她心一惊,后退几步。

那人却正是玄天门二门主赵铭希,他之所以来到金陵,纯熟巧合。话说当日他急急赶回玄天门,本是打算和大哥赵铭锐一起去华山夺剑,却不料走漏风声,多出月明教,事情只好暂时搁置。后来查出乃是玄天门出了叛徒,伺机讨好边灵,借此入了月明教,加上赵铭锐一直逼他去月明教提亲,他一时心烦之下,追踪那个叛徒,一路跟至金陵,刚刚杀了那人,来到城门口,打算休息一番,偶然回头,就从眼前走过的人流之后看到他正急急思念的女子,这等大好时机他岂会放过?他盯着绍青,哑然窃喜。

绍青心一凛,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遇到他?她急忙回身,慌忙疾跑。

赵铭希一阵冷笑,自语道:“看你能跑到哪儿去?”起身追去。

绍青一路直跑,一直跑出官道,身后赵铭希健步如飞,眼看就要追到之时,他一笑,纵身凌空两个翻越,跨过她,翻身落于前面,挡住绍青去路。

他笑着说道:“三姑娘为何见我就跑?”

绍青退后两步,趁他说话空挡,转身回跑,却在刚欲跨出脚步之时,背部被人点了一下,她的身体立刻停在原地,动弹不得,提剑垂落的右手也无力掉下了剑。

赵铭希狡黠一笑,悠然的走到她身旁说道:“还想跑吗?”

绍青一气,应道:“你……这样暗算我?算什么本事?”

“哼哼哼!”赵铭希冷笑过后,绕到绍青面前,自在的答道:“这不能怪我!”

“不怪你?”绍青讶然反问。

赵铭希看到她眼中的怒气,笑笑道:“因为我的疏忽,前两次都被你所骗,上了两次当!”低头捡起绍青的剑,看看道:“不然也不会便宜那个柳枫!”抬头看着绍青,面露怒意,渗渗的道:“你本来应该是我的,却被他抢尽了先机!”

“根本不管柳大哥的事,本来就无缘,哪来的份呢?我们注定不是一对,这是天意!”绍青接口道。

“什么天意?简直就是笑话!”赵铭希挥手一怒,抬头盯着绍青道:“如果无缘,我怎么会碰到你?”

绍青无语,不予理他。

赵铭希回忆道:“从蜀国到杭州,一路上我对你也算照顾有佳,从没碰过你吧?本来我是想等机会向你表明,然后带你回玄天门,禀过大哥之后就成亲的!”他抬头恨意怒气充斥脸上,“没想到,我千辛万苦的,却让姓柳的捡了个大便宜?”

绍青无奈道:“你根本就不明白,就算没有柳大哥,我一样不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赵铭希问道。

“因为你太心狠手辣了,我们根本不合适,你也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人选!”绍青侧头说道。

“我不信!”赵铭希仰头信心满满的说道:“我相信只要带你回去,日久必生情,我自问自己不是冷酷多情之人,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你认为你没有错?”绍青问道。

“我有什么错?”赵铭希不置可否的反驳道。

“难道杀了客栈那些无辜的人也没错?”绍青心里一阵揪心,真是一个冥顽不灵的人。

“那些人该杀,再说杀个人有什么错?谁没有杀过?何况这样都是为了你!”赵铭希走进绍青,质问道:“为什么要喜欢那个姓柳的?他有什么好?”顿了顿,仰头一笑,渐渐道:“就算我杀尽天下人,我也不会杀你,无论你喜不喜欢,我一样要带你走,我会让你改变主意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绍青气急,脱口而出。

“我不可理喻?”赵铭希一指反指自己,不可置信的苦笑。

绍青一凛,顿了片刻,灵机一动,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先放了我再说呀?”

赵铭希朗声大笑,看着绍青道:“这次我不会上你当的!”走过绍青,背着她道:“为防你再次逃脱,唯有……”转身盯着绍青,目光有过一丝柔和,轻声道:“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不过……谁让你三姑娘不好好配合我呢?嗯?”挑眉对绍青一笑,手还抚上了她的脸。

绍青头一侧,斥责道:“你……别乱来!不然……”

“不然?不然怎么样?”赵铭希故意一笑,手还在她脸上摸了摸。

“不然我绝不放不过你!”绍青大声斥道,赵铭希有片刻的震慑。

他冷哼一声,旋即鬼魅一笑,“不放过我?我倒想看看你怎么不放过我?如此佳人在我手中,毫无反抗之力,正是我想怎样就怎样?你奈何的了我吗?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

“你……”绍青气结,担忧之色尽现脸庞。

赵铭希瞅瞅她惊吓的表情,抿起嘴,慢慢松开手,叹道:“你竟然把我想成这种人?不过也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了解我的!”侧头看到一位妇人走来,她头戴遮詈,帽檐上的白纱轻轻垂下,直至肩部,在距2丈之远时,赵铭希脱剑于手,凌空刺去,随着“嗤!”地一声,穿透胸膛,妇人应声倒地。

绍青不用回头,也猜到他一定杀了人,于是怒道:“你好狠!”

“哼!”冷笑过后,赵铭希走到妇人身边,摘下她的詈帽,阴笑着走进绍青。

“你想干什么?你……”话未说完,赵铭希就点过她的哑穴,然后将詈帽戴在她的头上,那白纱便直直的遮住了她的样子。

赵铭希一笑,悠悠的道:“这样看谁还认得出你?哼!三姑娘,我们一起回玄天门吧!哈哈哈!”说完,拦腰抱起绍青,直奔城镇而去。

不一会儿,到了一处客栈,刚走进去,店小二就上前打招呼,“嗳,客官,里边坐吧!”赵铭希点头应了一声,店小二找张桌子,殷勤的擦着道,“客官,坐吧!”赵铭希瞅瞅四周流动的人群,停了一会儿,店小二奇怪的看着他,就连客栈在座的其他人也均好奇的盯着他,大家心里都纳闷,怎么抱个女子?难道是身有残疾?

在确定无人之后,他放绍青坐下,然后对店小二道:“上好的菜来两样,一壶酒!”店小二还瞅着坐着的女子发愣,他一时好奇,女子究竟长得什么样呢?因此没有应答,“看什么!还不快去!”赵铭希大怒。

“哦,是是是!”

赵铭希接着坐下,等菜上了之后,他先自顾到了盅酒,蓦然回头看到绍青,于是慢慢摘下遮詈,拿过一双筷子,笑着夹起一道菜,送到绍青嘴边,绍青嘴唇却没有动,他不温不火,笑着道:“怎么?我亲自喂你,三姑娘也不领情?”绍青瞪着他,一双怒目,寒意尽起,他一笑视之,淡淡道:“既然你不习惯,那好,等我们过了这个镇,我再解开穴道,到时你自己吃吧!”他浅尝口酒,自顾自得吃了起来。

“燕大哥,坐这儿吧!”听到这声音,绍青心一惊,暗叫:二姐?怎么办?希望她能看到自己。

她猜的不错,说话的正是天绍茵,旁边站着燕千云,两人就要坐下时,绍茵偶然撇到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妹妹?”她失声叫了出来。

燕千云随着她的目光看到前面角落坐着一男一女,女的坐姿端正,不过他总觉得有古怪。

绍茵脱口道:“她旁边坐的谁啊?”拉起燕千云,“燕大哥,我妹妹在那儿,我们过去吧!”

“我们可以坐下吧?”绍茵上前,看到真是自己的妹妹绍青,她也奇怪怎么妹妹不和自己打招呼呢?

赵铭希不情愿的道:“有的是位子,何以偏偏挤在一处?”

“因为她是……”燕千云出手止住她,道:“她好像被人点了穴道!”

第二十六章 奇险各中尽逃难,河木村边巧相逢

听到燕千云如此说,气上心头,顾不得许多,剑锋直抵赵铭希,“快放了我妹妹!”

赵铭希朗朗一笑,转了态度,“哦!原来是二姑娘,方才多有得罪,请坐!”他拂袖指着旁边位子,笑意盎然。

剑归入鞘,绍茵不疑有它,慢慢坐将下来。燕千云眼神扫了扫对面的女子,见她神情怪异,眼珠来回翻腾瞥着赵铭希,一丝狐疑萦绕心头,赵铭希瞅瞅他们,当下别别嘴,有丝嘲弄之意。

绍茵坐定,直接叫道:“妹妹,妹妹?你把我妹妹怎么了?”无论她怎么叫,绍青均无动于衷,只是眼神不停地闪烁,她看不懂,只好回头冲着赵铭希望去。

赵铭希启齿一笑,“二姑娘误会了!”

“误会?你把我妹妹弄成这样还说误会?”绍茵一锤桌子,恨恨的道:“现在她连我不认识?”说着一把站起来,不顾燕千云的拦阻,怒视赵铭希,剑噌的搭在他的脖颈,“快解开她的穴道,不然杀了你!”横眉冷对,一刻不懈。

赵铭希毫无怯意,扳开剑刃,阴笑着道:“嗳!二姑娘别着急嘛!可否先听在下一言?”

绍茵缓缓收了剑,瞅瞅燕千云,见他点头,便退让一步,“好,我就听听你怎么说?说吧!”身子一落,复回坐下来。

赵铭希慢慢转过身躯,深情款款的望着绍青,双手平放在她的双肩,笑着看向对面两人,一声叹息,“其实我跟三姑娘情投意合,正打算带她回家!”

那边坐着的绍青心一惊,想出声阻止,却叫不出来;想摇头反对,却动不了,只好眨着双眼,紧盯绍茵,眼珠斜瞥立在身后的赵铭希,来回打转。

绍茵随着她的眼神左右摇头,似有所悟,讽刺道:“情投意合?我看未必吧?”但见绍青抿嘴一笑,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哈!”赵铭希不紧不慢的回身坐在绍青身侧,紧盯着她,自顾说道:“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刚刚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离开了我,却不想出了点意外!”伸手抓着她的手,目光再柔和不过。

“意外?”绍茵与燕千云面面相觑,同声问道。

赵铭希淡淡一笑,郑重道:“哦!二位尽可放心,现在没事了,只是有点小麻烦,稍后就好!”勾笑间一手搭上绍青垂落的手臂,故作姿态看着对面两人。

燕千云嘴撇一笑,端起酒盅,故意问道:“你说的麻烦就是她中了毒,到处伤人,所以你便点她穴道?”他眼望杯中酒,冷笑一声,“是否再加一句,未免她言辞激愤,吵闹不休,又点了哑穴?”

“哈!”赵铭希一笑,却没有否认,朗声道:“阁下猜的正合我意!”

燕千云付之一笑,转过酒盅,接着道:“接下来你一定会说,你已用过解药,她待会儿就好!是吗?”微抬眼皮,瞅着一脸自得的赵铭希。

“哈!这位真是我的知己,不知怎么称呼?”赵铭希有丝惊讶,仔细的盯着燕千云,似要看透一般。

绍茵莫名其妙,不知真假,纳闷燕千云怎么知道他的想法?而那人所说究竟是否靠谱?她无暇顾忌许多,她只知妹妹很危险,即使中毒也罢,没中毒也罢,都需要她解救。于是她不假思索,冲口而出:“我不管那么多,你放了我妹妹!”当下立起身子,对着赵铭希拔剑相向。

“岂有此理!真是野蛮,要不是看在你是三姑娘的二姐,早就对你不客气了!”赵铭希低头躲过,剑刃顺着头顶上空横扫过去,他瞪时站起来,猛一拍桌子,声音阵阵。

“哼!你算什么东西?要我跟你耐着性子跟你说话,早就不耐烦了!”她持剑一立,抖着利刃,怒气冲冲,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说过她野蛮。

燕千云匆忙起身,拉过绍茵胳膊,压下她的怒气,“别冲动,茵儿!你这样会吃亏的,我们不清楚此人的来历,还是小心为上!”

绍茵忍不住回头脱口道:“那青儿怎么办?任由他带走吗?”

燕千云瞥了眼那边的赵铭希,略一思索,对绍茵分析道:“刚才你以剑抵他脖颈,足以要他性命,他无畏无惧,冷静异常,何况你妹妹天生聪明,武功不弱,能被他轻易捉住,我看此人一定不简单!”

“哈哈哈!阁下真是高见,铭希深感佩服!”赵铭希退至绍青身侧,按着她的肩膀,一声大笑。

“赵铭希?你是玄天门二门主?”燕千云吃惊的问道。

“不错,正是铭希!”赵铭希应声答道。

“哼!玄天门?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绍茵轻哼一声,尽是讥讽。

赵铭希隐忍片刻,终被激怒,“臭丫头,方才一番好言好语对你,是看得起你,别不识好歹?”

“废话少说,放了我妹妹!”绍茵剑锋一转,直指赵铭希。

“哼!”赵铭希嘴一撇,冷笑道:“你认为可能吗?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此找到三姑娘,岂会这么轻易地让她离开我?”他探上绍青的面额,拂着她的发丝,犹自说道:“别说我不会让她离开我,就算会,也绝不是现在。”顿了顿,勾起一抹弧度,径自一笑,“必须等回到玄天门,在大哥作证之下,我们拜过天地,好事一成,我赵铭希便任由你们带走她,不过恐怕到时她自己不愿意走!”笑着抚上她的头颈,他含情脉脉的望着坐在身前的女子,笑意连连。

燕千云屏口气,心里凛凛然,恻然道:“这样强迫得来,是不会幸福的!”

赵铭希倏地抬起头,怒视两人,寒意逼人,“你怎么知道不幸福?你试过吗?凭什么保证?嗯?我不但可以保证会一心一意对她,我还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此生有违三姑娘,甘愿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说到后面,他几乎是对天起誓。

“哼!真是好笑,凭你也能说出这种话?谁信呐?”绍茵抱剑于前,眼望四座,侧头嘲讽。

燕千云被他击的无话可说,如此的冥顽不灵,人生执著于此,他真的无言以对,无可奈何。

赵铭希搭上绍青双肩,侧目而视,“自有上天作证,无须你们费心!”他拿过旁边的长剑,拦腰抱起她,就要走出店外。

“站住!”绍茵大声呵斥,叫住赵铭希,“放下我妹妹!”

赵铭希顾自走去,没有理会。

“岂有此理!”她横眉一怒,执剑于前,击向赵铭希背部。

“嗳?”燕千云欲伸手阻拦,却迟了一步,绍茵已然怒气冲冲,冲了过去。

虽然赵铭希抱着绍青,多有不便,可他仍然轻而易举的腾出一手,掷剑于空,以内力震剑出鞘,剑一落下,横手对着绍茵划过,两剑相击之后,绍茵还是被逼退后2尺有余,赵铭希这一剑只带了三分真气,他并没有将这位冲动野蛮的姑娘放在眼里。而绍茵却屏着气,嗖地横剑于肩,剑尖直对于他。

燕千云见状,立马拉住再次冲上前去的绍茵,他知道此人武功很高,连他也没有把握打赢,就更不能任由绍茵去白白浪费气力。

赵铭希见无人跟来,撇嘴一笑,回头继续走去。

“你别走!”绍茵大叫,赵铭希停下脚步,轻笑着转身。

“放开我妹妹!”她甩开燕千云。

燕千云上前拦住她,冲着赵铭希道:“阁下身为一代门主,未经同意,强行带走这位姑娘,未免招人话柄,惹人非议?阁下不觉得这样有失身份,很不妥吗?”

“哈!说得好!不过铭希一向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如果有人不满在下做法的话,尽管过来一较高下,在下一定奉陪到底!”他握紧剑柄,直视前方。

绍茵瞥着赵铭希的身影,对燕千云正道:“燕大哥,不能放过他,青儿若是随他回去,那就糟了,就算我有千个理由,也难辞其咎,一辈子不会心安的!”

燕千云绕过她,执扇于手,面视赵铭希一抱拳:“恕千云得罪了!”

“哼!”赵铭希一丝冷笑挂在嘴边,“不必装模作样,在下也定当奉陪!”

燕千云摺扇一展,跨前两步,击向赵铭希,招法快而准,赵铭希自绍青身下伸手一剑挡过,两人身形仍无挪动,“嗖嗖嗖!”燕千云摺扇来回飞速击打,令赵铭希应接不暇,旁人甚至无法看清招式的变化。燕千云空下一手拍向赵铭希面门,赵铭希一手挡扇,另一手仍抱着绍青,面门那一招只好前身后仰,避闪而过,再立剑运气击开摺扇,退后两步,略一思索,放下绍青。燕千云心里一阵窃喜,他要的正是这种结果。

赵铭希也知道燕千云的目的,可是燕千云不是一般的对手,他没有办法,无暇分心,只好如此,心中暗自打着算盘,打斗时仍然不能离开周围分寸。他整肃神情,剑指燕千云,准备开战。

而绍茵则急急跑向自己的妹妹,却被赵铭希回锋一剑,挡在数步之外。

燕千云微微一笑,煽动摺扇,“这样打的痛快些,赵兄请!”一手做姿,赵铭希疾速攻来。

燕千云横扇一挡,接下一招,赵铭希剑锋一回,扫向腰际,燕千云身子右移,轻松避过。赵铭希疾速闪至右侧,剑刺燕千云,燕千云避开剑锋,那凌厉之剑直直劈碎了身侧的桌子,从中间分侧开来,“砰!”地散落一地,旁边客人匆忙起身,躲后数丈有余。赵铭希左掌推出,燕千云只好旋身,一扇接过,再扇扫额头,直劈赵铭希面部,因两人身形差不多高,他那扇面直对赵铭希右太阳穴劈去,赵铭希竖剑一挡,接着快速收回,旋身一跳,剑刃直抵燕千云头部袭来。燕千云执扇于顶,内力直灌而上,猛然一顶,击开赵铭希,赵铭希足尖略一点地,左掌隔空“噌!”的刷过剑刃,又一次直刺燕千云面门,招式犀利,燕千云硬是以摺扇艰难震开剑芒。

顷刻之间,客栈里便凌乱不堪,绍茵有好几次都想冲过去,解开妹妹穴道,却都没有机会,因为只要她稍加靠近,赵铭希都会腾出一手,隔空发出一掌,她倒是闪身避过,可怜糟蹋了好好的一桌饭菜,碗碟被打的稀烂,她只好作壁上观,等待时机。

再说两人斗得激烈万分,客栈的摆设被踢的稀巴烂,谁也不敢多生抱怨,生怕惹祸上身,一道道掌上真气震碎了客栈门窗,旋木七零八落的掉下来。辗转腾挪间,在座的客人皆瑟瑟然抖动着,均不知所措,想走不敢走,因为两大高手正阻在门口,斗得难解难分。

燕千云见赵铭希招式变化万千,功力深厚,知道不可久战,当下一想,计上心头,他挪动步法,步步为营,慢慢侧向门口,眼见大街只有数尺之遥,他猛然身形一跃,跳在外面,赵铭希正斗得过瘾,随即跟了出去。

绍茵这才得了机会,匆匆上前,两指一并,点过绍青穴位,绍青由于身子僵了数刻,解穴之后,有过片刻的不适之感。

“妹妹!”她急忙叫道。

“二姐!”绍青看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你没事吧?”她不放心的问道。

绍青轻笑着摇摇头。

两人疾步跟至店外,而客栈被阻的客人也随着她们匆匆来到街上,有些匆忙离去,有些则驻足观望。

数招过后,燕千云有些处于下风,绍青看的明明白白,有些替他担心。这时,就见赵铭希剑戳燕千云,直刺胸膛而去,燕千云的摺扇也有些抵挡不住,赵铭希的剑在摺扇上飞速旋转,直逼得燕千云步步后退,赵铭希借机伸出一掌快速拍过燕千云面门,胜负已分,他收剑飞身稳稳落下,而燕千云则一个踉跄,差点脚步不稳。

赵铭希趁着空挡瞥见绍青出来,他眼神转过,嘴一撇,一声冷哼,旋身跃起,猛然抬腿踢向燕千云,燕千云刚刚站稳身子,那经得起这一脚,愣是没有避过,仰面跌在地上。

绍茵惊吓着跑去,“燕大哥?”

绍青紧随着姐姐过去时,没有注意太多,而赵铭希却回身一转,大力抓起她,纵身一跃,飞身离去。

绍茵回头惊叫:“妹妹?”扶起燕千云,追了过去,不过脚程相比赵铭希就慢了许多。

两人一路追至城外,却突然失了赵铭希的踪迹,心里皆是一凉,绍茵则掩口叫道:“妹妹!到底去哪儿了?怎么办?”她急急的瞅着燕千云,一阵惊慌。

燕千云原地沉思良久,又望望四周地形,指着西面一处说道:“我们往那边看看!”他知道那边有个河木村,而玄天门总坛就在西边,离长安很近,赵铭希要回去,那里是必经之地,他不能确定赵铭希是否会走那里,但至少可以碰碰运气,因为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河木村是唯一的希望。

绍茵点头应许,刚走两步,蓦一抬头,她低吼一句:“遭了,燕大哥,你看!”循着方向望去,前方不远处,道成仙君正迎面走来。一路上,道成仙君可是对他们穷追不舍,好几次都差点让他们抓到。

“快走,别被他们发现!”两人匆匆回身,疾步而走,却不想被道成仙君窥个正着。

“孙老二,你看,他们俩在那儿!”袁道成瞥见前方两道熟悉的身影,一阵窃喜,略一摸须,道:“走,跟上去!”

“恩!这次还不抓到他们?”孙道成附和着道。

遂一迈步,轻功点地,看不见脚印,只有匆匆而过的幻影,瞬间就走出百步之远。

另一头,赵铭希带着绍青一路走去,来到一座山下,见天色已晚,只好随便找处破庙落脚,而在行至半道之时,为防绍青再次逃脱,他喂了软骨散给她服下。

这时的夜晚一片漆黑,无一丝月光,他点过火堆照亮庙里,微一回头,冲着绍青道:“我出去找些吃的,你在此等我!”绍青别过头,没有理他,他一笑视之,走到跟前,疾速点过穴位,出门离去。

黑黑的庙里破旧不堪,火光映照着外面摇曳的枝叶,有阵风声吹过。绍青靠着柱子而坐,全身无力,手不能抬,脚不能动,她直咬着嘴唇发愣。

途中,她试过反抗,却不是赵铭希的对手,反而提醒了他多了份防范之心,还好软骨散药性不强,只须一夜,便可散去,她一定不能任赵铭希摆布。想着一天未归,今晚又回不去,柳枫他们一定着急。怎么办?赵铭希武功高强,一般人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如果是柳枫,那还可以,可是现在?不行,得找个脱身之法,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赵铭希这种人一定要智取。

正寻思间,顺着暗角爬来一条头呈三角状、背面是褐色、腹面略白、杂有黑斑的蝮蛇,咝咝吐信,朝着绍青游走过去。

猛然听到异响,绍青下意识地抬眼,见到一条蛇盘绕着向自己游来,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那蛇渐渐靠近自己,只有一尺之遥了,她想大叫,奈何喉咙就像被阻塞一般,喊不出声,全身又动不了,难道真要这样死吗?她好不甘心,就在蛇马上就要爬到脚尖时,她终于按耐不住的异常恐惧。

“嗖!”飞来一棍,扎在蛇身,蛇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作。

赵铭希从门口进来,匆匆蹲下解过穴道,扶着她的双肩道:“对不起,三姑娘,让你受惊了!”

绍青蓦地回头,怒现脸庞,“啪!”地扇了赵铭希一耳光。

赵铭希闪过一丝惊诧,旋即笑道:“打得好!我是该打!三姑娘要打,铭希一定不拦着!”

“哼!”绍青松了手,倏地站起来,微微一怒,“打你?我还怕脏了我的手!”随即别过头去。

赵铭希蹲着愣了一下,肃然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留在这儿,不过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让你走!”慢慢站起,冲着绍青背影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因为一切都是徒然,只是白费气力而已!”见绍青仍然没有理他,他自顾走去烤起野兔。

绍青来回走着,四下张望,后来也颇觉无趣,就干脆坐在一边缄默不语。

赵铭希拿着烤肉架子,凝神对着火堆,但时不时地余光扫向身后的身影,听着动作,她已安静的坐在一边,他嘴边勾起一笑。

数刻之后,他拿过烤肉,歪嘴一笑,转身走进绍青,轻声道:“吃吧,你饿了一天了!”低头将肉递给她,手在半空停了许久也没见回应。

绍青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这才伸手接过,“谢谢!”语气软了下来。

赵铭希立刻自得一笑,坐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绍青眼珠一转,突然捂着胸口,低叫出声,难受异常,连手上的烤肉也掉到地上。

赵铭希疾步上前,扶着她道:“怎么了?”

绍青挣开他,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舒服。”抬眼看着一边,续道:“我想先休息会!”

赵铭希不疑有它,点头道:“那好,我扶你过去!”

绍青躺在一边,瞬间就闭上了双眼,赵铭希本来还想问,她要不要紧,见她睡的那么沉,便不再打扰,转到原位继续坐下,远远地一直盯着熟睡的女子。直到3更时分,火燃尽,他又瞅瞅绍青,看她并无异样,才不安的靠在一边,虽有疲倦,却还是不敢睡得太沉,一直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第二日,当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赵铭希第一个翻身醒来,当看到绍青还在那边躺着,纹丝未动时,他放心的露出一笑,量她也逃不走,他一个晚上几乎都未合眼,就防着她呢,要不是她不舒服,还差点因为自己被蛇咬伤,他一定会再次点她穴道,令她无法逃脱,那样他便可安心去睡,岂会像现在这样。

他走过去,看着她沉睡的样子,是那么的美!忍不住伸手探上她的脸,嘴上渐渐显出一丝笑容,等了一会儿,她还没有醒的迹象,他又不好叫醒她,只好继续等下去。却不想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她竟然还在睡。怎么回事?他纳闷着,会不会病了?想至此,他手抚上她的额际,轻声唤道:“三姑娘,三姑娘?”

熟睡的绍青慢慢睁开双眼,撑着身子缓缓坐起。

赵铭希急着躬身扶过她,望着她道:“你醒……”语音未断,便定在当处,动弹不得。绍青抿嘴一笑,快速站了起来。

失策,他心里一阵低喊,刚刚怎么失了防备?原来这丫头故意拖延时间,赵铭希突然想到,昨天喂她的软骨散好像正是这个时候失效,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原来她一直算计着这个。好好好,他认栽了,甘愿服输。

绍青一手拂上耳侧发丝,笑道:“多谢关心,我并无大碍!”故意低头在赵铭希面前晃了晃,然后立起身子。

赵铭希苦笑道:“这么说昨天晚上你装病?故意拖到这个时候,相信软骨散此刻已经不起作用了吧?不然你也不会出手暗算我?”

绍青悠然的走动着,一手仍然把玩着发丝,轻笑道:“哼!怎么二门主会如此失策呢?我啊,昨晚可是整晚没睡就在想着怎么脱身?怎料二门主会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我又岂会不好好利用呢?”

赵铭希哈哈一笑,接道:“好!果然够聪明,不愧是我赵铭希看中的女子,深知我的短处,我今天栽在三姑娘手里心服口服,我认了!”

绍青面色一变,蹲下摸了摸赵铭希身前,赵铭希一直狡黠的看着她笑,故意问道:“你这么想我?”

她没有理他,径自摸去,手在摸到一个突起的东西之后,她一笑,取了出来,却是一颗黑色的药丸,赵铭希见状,立刻变了脸色,“你别乱用啊,会死人的!”

绍青拿着药丸冲他面前一晃,窃笑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何况二门主一定有解救之法,无须小女子担心!”然后将药放在赵铭希嘴边,他却抿起嘴,不肯服下。

绍青只好伸手扳开他的嘴,将药扣了进去,讪笑两下,道:“那就委屈赵二门主在此休息片刻,到时相信二门主自会冲破玄关,至于这两个时辰嘛!”她抬头望望外面,失笑一下,“此处山水秀丽,风景如画,二门主身份尊贵,一定无暇欣赏?此刻正是良机,二门主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哟!小女子就不奉陪了!”她轻笑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再见了!啊……不对,应该是后会无期,我可不想再看见你!”

赵铭希一丝冷笑着道:“今日遭你暗算,下次我就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了!”

绍青惊闻,躬身蹲下横眉瞅着他,伸起一掌,对着他的颈部横劈过去,赵铭希便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绍青抬头,自语道:“遭了,这么久没有回去,柳大哥?”她拿起剑匆忙离去。

连夜被人追赶,颇为疲倦,于是绍茵与燕千云走到山下一处坐着休息,突然一个身影急色匆匆的赶来,两人一惊,警惕的立起身子,却在看到那抹绿色身影之后,放下心来。

“妹妹!”绍茵笑着走进她。

“二姐!”绍青激动地跨步上前,姐妹俩紧紧相拥。

“你怎么逃脱的?”立在一边的燕千云奇怪的问道。

绍青回过身,绍茵欲引见,她一摆手,施礼道:“昨日我已知晓,这位就是燕大哥,多谢你相救之恩!”

燕千云回礼,付之一笑。

绍青于是将事情经过说于他们,绍茵听完,脱口道:“想不到那个混蛋还挺有情有义的,并没有对妹妹你做不轨之事!”

绍青叹口气,强挤一笑。

坐了会儿,姐妹俩聊了聊分别两年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不觉间正午已过,三人都觉饥饿难耐,于是一商量,决定先去河木村吃过饭后,再行赶路。

走进村里,他们都没有料到这个村子的繁华,大街小巷,酒楼、别苑、作坊等应有尽有,不过有几处房子似乎被人毁过,有些残缺不堪,还略微有些人影晃来晃去。

行走间,猛然发现道成仙君就在不远处,绍茵与燕千云皆是一愣,绍青循目望去,也觉前方老者很面熟,蓦地她想起来了,不正是在洛阳黄居百寿宴上碰到的老者吗?但见姐姐和燕千云脸色巨变,心下想之,难道他们有什么过节?

就听孙道成喊道:“那个臭丫头在那里,快追!”

燕千云拉过绍茵转身就跑,“快走!”

绍青不明就里,跟着他们疾速离去,行至拐角岔道口,燕千云与绍茵一对眼色,“我们分开走,你们俩那边,我这边引开他们,山下老地方会合!嗯?”

“不行啊,燕大哥,那样太危险了!”绍茵急着应道。

“别说那么多了,他们听命于师傅,怎么都不会杀我的,再说分开走可以引开他们视线,容易脱身,我们三个人目标太大,快走,他们来了!”燕千云推了一把绍茵。

“那你小心啊,燕大哥!”绍茵走出两步不忘回头叮嘱道。

绍青拉起她,“二姐,再不走来不及了!”两人顺着小巷一路跑去。

燕千云则看了看身后,待到两位道成仙君看清自己后,转身朝着另一侧拐去,道成仙君追到岔道口,没有丝毫犹豫,便对着燕千云追去。

燕千云跑出短短的小巷,进入人多的大街,随身转入一家小店铺,却是布庄,那店家兴奋异常,“客官,进来看看,你要那种颜色?”而燕千云却一掀布帘,走了进去。

道成仙君追了一会儿,不见燕千云踪迹,略一寻思,便回头顺着另一岔路而去。

过了一会儿,燕千云走了出来,摺扇轻敲掌心,望着小巷处,猛一乍醒,“遭了!”追着道成仙君疾速而去。

绍茵与妹妹一直跑到起先遇到的地方,也不敢有半分松懈,因为道成仙君就紧随其后。他们步法很快,顷刻间就追了上来,两人一使轻功,翻身一跃,便直直挡在她们面前。

袁道成嘿嘿一笑,“小丫头,你伤了师叔,还不赶紧回岛上向他老人家赔罪?”

绍茵道:“他擅自修炼邪功,企图危害武林,我那样做是在帮他,更何况我只是伤了他,并没有杀他,已经算是开了天恩了!”

“臭丫头,还嘴硬,师叔本来命我们杀了你,我们两个见你小小年纪,又是一介女流,于心不忍,想不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们以大欺小!”孙道成急躁躁的就欲冲上前去。

绍青挡住自己的姐姐,跨前深深一礼,微笑着道:“这位前辈何必如此动怒?我二姐只是一时口快,我代她向两位前辈赔罪,如有不当不敬之处,还望两位前辈海量汪涵,饶过二姐!”

道成仙君均冷静下来,看看绍青,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袁道成略一拂须,点头道:“你还算识趣,不过你二姐得罪并非我们,我们做不得主,只要她交出那本秘籍,随我们上一趟仙灵岛,亲自向师叔他老人家赔罪,到时我们自然向师叔求情,免她一死!”

绍茵气上心头,明明是他们不对,怎么说的好像全是自己的错,于是厉声道:“你们做梦!”

孙道成怒目横竖,已经提起右掌,冲口而出:“臭丫头,老夫没有耐性了,别怪老夫掌下无情!”

绍青一急,拦过他道:“嗳?且慢!”

“小丫头,此事与你无关,闪一边去,别妨碍老夫办正经事!”孙道成继续怒道。

绍青一笑,“前辈等我说完再打不迟!”

“说吧!别说我们不给你们小辈机会,随便欺负你们!”孙道成放下掌力,消了几分怒火,沉下气。

绍青瞥过他们,点头狡黠一笑,缓缓道:“我听说两位前辈历来以道成仙君自居,那敢问前辈,你们如此做法,逼视我二姐到处东躲西藏,无处容身,甚至于家不成家,究竟她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劳烦两位前辈不惜自毁名号以大欺小也要将她拿住?”

孙道成颇为尴尬,底气不足,但仍然撑着道:“那倒没有,不过她打伤我们师叔,偷走秘籍,而师叔一向待我们不薄,我们帮他讨回来也理所应当呀!”

绍青撇撇嘴,似有轻蔑,面上仍然严肃的道:“我以前就一直听人说,道成仙君卑鄙无耻,滥杀无辜,手段残忍凶狠,根本毫无人性可言,比畜生还令人所不耻,他们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堪比再世魔王,有辱仙君二字,真是不知羞耻……”

“住口,再说杀了你!”袁道成一下气的跳脚,怒不可遏。

绍青一阵冷笑,不急不慢的道:“嗳?前辈切莫动怒,这话并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这么辱骂我们?非杀了他不可!”袁道成火冒三丈。

孙道成跟着道:“说,是谁这么骂我们?说出来,我们就放了你们!”在他们看来没什么比名誉更重要的了,他们一定要揪出那个人,将他大卸八块才行,此刻两位道成仙君已经气急,全然忘了来时的目的。

绍青侧身一指绕着耳边垂下发丝,正色道:“江湖上人人都这么说,只是碍于两位前辈武功高强,心生畏惧,不敢当面言明……”

“岂有此理,背后这么辱没我们,我们有这么差吗?”孙道成怒道。

绍青背过身,撇嘴一丝轻笑,继续道:“其实晚辈一向不信这些,晚辈一直认为江湖传言,根本不足信而!”

“小丫头,还是你明白事理!”袁道成冲着绍青背影赞许着。

绍青背身再次失笑一声,回过身,指着道成仙君道:“两位前辈面相温和,虽然说话粗鲁些,但俨然一副慈祥的老人家之态,晚辈断不会相信那么谣传的!”语毕莞尔一笑,十分真诚。

“恩!”两位道成仙君欣喜不已,均一缕胡须,频频点头。

绍青表情一变,“但是方才前辈竟然无缘无故要杀我二姐,而我二姐又非大奸大恶之徒,不过就是为武林略尽绵力,不惜将深爱之人的师傅打伤而已,这本该令人称赞,令人钦佩!”道成仙君均没有反对,她继续道:“可前辈居然不问是非黑白,就要带她回去,那岂不等于让她送死?”

道成仙君均感脸上无光,无颜见人,想走又怕失了面子,真是矛盾之极。

这时,绍青说道:“其实,晚辈也知道两位前辈比较为难,并非有心这么做的……”

袁道成顺着台阶抢白道:“嗳!小丫头,这你就说对了,我们两个一向惩恶除奸,这次是逼不得已,这样吧,我们回去劝劝师叔,等他消了气,想必也不会再为难你二姐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绍青一阵惊喜,瞅瞅自己的姐姐,两人相视而笑。

袁道成略一思索,续道:“那……小丫头,你也说了这么久了,我们也比较欣赏你,所以打算收你为徒!你过来拜过师傅吧!”说完仰起头颅,摸着胡须,一脸自得,似很有把握。

绍青立刻回道:“这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孙道成急着道:“难不能你看不起我们,嫌我们武功低微?”

绍青伸出一手连忙止住,回应道:“当然不是,不过晚辈已经拜在无尚真人门下,所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如果晚辈再拜两位前辈为师,那晚辈便不是忠臣,更不是一个好徒儿,这样对两位前辈名声有害,而江湖的人就会说两位前辈强抢别人的徒弟,大大不妙呀?”她头微向前倾,一脸肃穆。

“那倒可惜了!”孙道成摇头一阵叹息。

袁道成摇头道:“小丫头,看在你的份上,我们不再追究此事!”回头冲孙道成喊道:“老二,我们走吧!”

两人回身,轻功一展,疾速而去。

绍茵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轻笑着喊道:“他们走了!”

“他们还会回来的,姐姐,跟我来!”绍青急急拉过自己的姐姐往旁边的草丛走去,那野草长得奇高,躬身站在里面,完全看不到人影。

绍茵听到妹妹这样说,便与她一样,蹲了下来,顺着草的缝隙,果然看到两个道成仙君再次回来,神色凝重。

“我说被那丫头骗了吧?都是你好面子,三言两语就被说动,真是愧为道成仙君!如今可好,人影不见,上哪儿去找?”孙道成一阵埋怨。

袁道成蹩起脸,狠狠跺脚,尽是不满之色,蓦一回头,发现地上放着‘铁血秘籍’,脸上一喜,匆忙捡起来,“老二,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孙道成疾步跨前,吃惊不已,“铁血秘籍?”两人纵声大笑,一脸得意之姿。

“遭了?一定是刚才不小心掉了!”绍茵低喊一声,就要起身,被妹妹一把按下,“二姐,别冲动,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以后再想办法吧!”

绍茵无奈,只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拿走秘籍,待走出时,燕千云赶了过来,“你们没事就好!”见绍茵一脸气馁,不禁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绍茵急着叫道:“秘籍被他们拿走了,都怪我不小心,掉到地上,让他们轻易捡到,怎么办?”她直盯着燕千云,脸色惊慌。

“我们去追!让他们拿去交给师傅,又要危害武林那就糟了!”燕千云拉起她,绍茵点了点头。

“妹妹,你呢?准备去哪儿?”绍茵转身看到自己的妹妹。

绍青道:“我要即刻赶回金陵,不然柳大哥会着急的!”抬头望天,又要夜晚了,心里一想,不知道能不能尽快赶回去。

“那好,我们就此别过,你一路小心!”绍茵拍拍她的肩膀,叮嘱道。

“你们也是,那两个道成仙君不易对付,一定要谨慎行事!”绍青盯着他们,有些不太放心,燕千云则冲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意思是有他在,不会有事。

目送他们离去,绍青猛一回头,看到赵铭希拦住去路,“哈哈哈,三姑娘,我们真是有缘啊,怎么我一下山就碰到你了。我想说什么呢?对了,你用软骨散逼我服下,可让我好一番折腾,你对我的‘恩’我是不会忘得。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下次就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啧啧啧,这次可是你自己不珍惜,甘愿让我捉的,可别怪我?”他轻笑着对绍青步步逼近。

绍青皱眉,心里凛凛然,慢慢后退,见到他脚步停了下来,立马转身,纵身一跃,飞身离去。

赵铭希摇头一笑视之,顿了顿,才跟了上去,似有几分捉弄之意。

跑至村里时,天色已黑,绍青停步回头一望,身后赵铭希还是紧紧跟随,她只好穿过人烟稀少的小巷,朝着人多的大街跑去。

刚至大街,就愣在当场,只见街上张灯结彩,人影绰绰,小孩子们均拿着花灯跑来跑去,道路两旁被五彩灯笼摆满街市,尽是一片欢声笑语。绍青纳闷,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灯会?

顾不得深思,因为她发现赵铭希离自己已经很近了,她匆忙扒开人群,拔腿就跑,还好人多,走过之后,道路立刻被一道道身影掩盖。赵铭希使劲推着人流,发觉很是吃力,于是飞身而起,足尖点过借助物,顺手抓向绍青。

绍青大惊,飞快的跑,不慎碰到了一位妇人,“哎呀!怎么回事呀?长没长眼睛?”

“对不起!不好意思!”绍青歉意的低头。

“真是的!”妇人还是一阵埋怨。

绍青回头,瞅瞅赵铭希就要来了,急上心头,而那妇人身材肥胖,就是不让道。这时就听旁边一人拉过妇人衣袖说道:“算了,李大婶,别计较了,太尉大人就要来了,让他看见有失体统啊!让她过去吧!”

绍青闻言一惊,‘太尉大人?’那不是……,她连忙抓着说话的妇人肩膀问道:“你说什么?太尉大人?哪个太尉大人?”

也许太过激动、惊诧,妇人肩膀瞪时被她抓的生疼,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妇人颤了一下,立时答道:“还有哪个太尉大人,当然是太尉李枫了,想咱们南唐就一个太尉大人,年轻有为不说,还将后周贼人一网成擒,拯救了全村人,而且只用了短短一天时间,真令人钦佩,所以我们全村人特意举办花灯大会以示恭贺,他待会就来了,哎呀!不跟你说了,我们要忙了……”妇人仍旧嘟嘟囔囔,可是绍青早已听不下去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柳枫竟然在此?她掀开妇人,狂奔而去。

扳开层层人群,顺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抬眼间,终于看到身着淡绿色长衫的柳枫行于一座小桥之上,身边跟着几位身着便装不失风采的男子。

其中一位看着来往人群,发出一阵感慨:“李大人真是高见,这样出来,果然方便许多,不用招致麻烦!你看看这街上人山人海的,走都走不过去,早知道就不出来了!”那位说着语气中竟然夹着一丝哀叹,颇有微词。

柳枫淡淡一笑,扬声道:“那依你之言,我们应该大张旗鼓,铜锣开道,搞得百姓列阵夹道欢迎方才安心?”微侧头颅,抿嘴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似满非满的看着他。

旁边一人胳膊肘轻碰了下先前的男子,“别胡说,那样容易遭人嫉妒,到时传到皇上耳朵里,会被砍头的!”

余下几人纷纷回应道:“是啊!李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下官等佩服不已!”

另一人冲着柳枫赔笑道:“李大人真是好本领,令我等羡慕不已,三两下就打退贼人,那招……飞起那招,是怎么使出来的?下官眼拙,愣是看不清楚!”

柳枫一丝轻笑,回目瞅瞅旁边几人,挑着眉头朗声道:“既然各位大人有心学武,那这样吧,皇上此次派我训练精兵,几位若不嫌弃,一同去吧!到时校场之上,一定让各位大人一饱眼福,学的彻底,报效朝廷!怎么样?”

众人顿了一下,强挤一笑,颔首道:“谢李大人!”有几人倒是挺高兴的,剩余的人皆是一副苦瓜脸,心里连连叫苦。

柳枫一回头,纵声道:“如今事已办妥,明日一早,我们即刻回朝!”拂拂衣袖,再次扫眼众人,目光似冷非冷,又带有淡淡笑容,令众人无法揣摩他的心思。

有几个人就答道:“好啊!得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

绍青见到风采依旧的柳枫,难抑激动之情,差点就要失笑出声,“柳大哥!”

正说话的柳枫猛然听到熟悉的呼唤声,抬起头,顺着人流看到绍青朝着自己跑来,一袭绿衫,风尘仆仆。

“青儿?”柳枫诧异的目视绍青走进自己,一时之间,愣了半响。

“柳大哥!”绍青轻笑道。

“青儿,你怎么在这儿?”柳枫冲口而出,依然很惊讶。

“我,我是……”绍青一想,肯定他因公事来此,还不知道自己不见了,于是回头看了看赵铭希是否追来。

而柳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赵铭希停住脚步,朝这边望了望,他一下明白了,一丝怒意充斥整个脸庞,柳枫的脸色霎时变得异常冷漠,寒意逼人。

赵铭希就要上前与柳枫一较高下,哪知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二门主!”

他一回头,讶然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那人微一施礼道:“大门主有事召唤,命二门主即刻赶回,不得有误!”

赵铭希一怒,不耐烦道:“又让我回去?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那人跨前,附在赵铭希耳边,低语几句,赵铭希脸色巨变,“他怎么如此不够冷静?我们立刻回去!”走时不忘对前面女子深望一眼。

而绍青离开那日,当夜幕降临,深更过后,柳枫只身回到自己府门口,一人策马奔来,定睛一看,却是皇宫的魏公公,正是皇上身边的。

原来魏公公深夜造访,乃是替皇上传召的,因为近日金陵城外河木村不断发生大劫杀,死伤无数,当地官兵已经挡不住了,经上报后,李璟怀疑有人犯上作乱,敢在金陵城外大厮杀虐,全然不把官兵放在眼里,气焰甚是猖狂,直逼皇宫,又没人压得住。

李璟恼怒不已,当即拍案,命李枫带队人马连夜赶去河木村,处理此事。

就这样柳枫连门都没进,就急急赶去,根本就不知道绍青不在府里,当他找人之时,绍青正被毒蛇吓得心惊不已。

柳枫赶到河木村,迅速询问伤者当时所见所闻,并派人一一记下,再找人清点死亡人数,查探伤口,顷刻间他已经了然于胸。他去后周之时,曾经见过那里的有些士兵用过那种武器杀人,确实凶狠,而他更清楚那些人全是经过训练出来的,各个精悍无比。柳枫知道他们常会在深夜出没,白天便以正常面孔示人,因此问清他们行凶的几个地点之后,他急速找来人马,亲自点验兵器,布置阵法,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就有人来报,发现贼人身影。柳枫片刻未停,火速赶去,众士兵在柳枫的指导下将贼人团团围困,一番厮打之下,双方死伤无数,周围房屋被火焰熊熊烧着,火光冲天,在这一片火海之中,人群四散而逃,哭泣声、嚎叫声连成一片。

有几个贼人伸手不错,杀死多名侍卫,仍然勇悍,柳枫发现这一情况之后,未有片刻犹豫,飞身而起,跳入圈中,双掌合劈而出,时而以脚踢过,时而以掌拍打脑门,时而旋身点过众人穴位……最后纵身跃起数丈之高,身形疾速旋转,对着众人脑门一一拍去,再翻身落下,火速化作幻影飞于人影之间,众人甚至来不及看清楚招式,更不清楚他是怎么到达身边的,无暇思索之际,就被点住,定在当地。

就这样,其他南唐兵收拾残局,直到白天,终于将一干贼人全部擒获。审问之下,原是自发行动,想一撮南唐锐气,试试身手,真是群不要命的死士。柳枫一阵叹息,命人绑住他们,先行押回京城,听候皇上发落。而河木村其它未受滋扰的村民皆拍手称好,直拦着柳枫多留了一天,于是才有绍青见到的花灯会。

且说众官望着柳枫与一女子走在一起,都识趣的称有事要先走一步,瞬间桥上便留下了柳枫与绍青两个人,时不时的还有人影窜过,两人心心相印,四目相对,凝神注视片刻,皆抿嘴一笑,拉着手顺着人多处走去,欢笑身影荡在热闹的街市之上。

第二十七章 夜湖泛舟尽多情,街市妒意横地起

似水、静影沉璧,河木村的街市上一片热闹非凡,小孩嬉戏,追逐打闹,五颜六色的花灯摆满街市,人影穿梭,小桥流水,淡淡的月光洒在水面,水波映月,点缀着整个夜空。

柳枫拉着绍青走下桥头,举目望去,人流拥挤,绍青莞尔笑道:“河木村真大,来的时候我走了好久,很费力的!”低头顿了顿,瞅着柳枫叹道:“刚刚赵铭希追赶我的时候,情急之下,要不是听村民说你一天之内制服了后周贼人,救了村里的人,他们以灯会恭贺特意留你在此,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更不会找到你了,想来还应该谢谢他们!”扭头看看柳枫,明眸如镜。

柳枫抿嘴一笑,望眼来来往往人群,欣然道:“这个村临近金陵,人口众多,以东、西、南、北四个村围在中央,而我们站的这一块儿地处河木村中间最繁华的地带,东西南北村常年生产食粮、丝竹、绸缎、乐器等为主,是京城原料的主要来源地,河木村中间这些人每年都会编织各色奇灯运往各处贩卖赚取银子过活,偶尔也会做些小生意,所以外面被毁而这里却依旧这么繁花似锦……”

绍青望着街市两旁的众多花灯,叹道:“怪不得他们这么快就可以弄得如此多的花灯。”

柳枫瞅着人流,肃然道:“这次被毁的村子是周围各村,中间这块儿并无损伤,要是再来晚一点,恐怕整个河木村都要遭殃毁于一旦了,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一撮我国锐气,那些死士之中有一部分闽人、有部分楚人,都是些不服我朝统治的人,战败之后,投靠了郭威,来到这里发泄一番……”

绍青接着道:“还好柳大哥制服了他们,不然便可惜了这块肥沃之地!”转头冲着柳枫嫣然一笑,挣开走到旁边拿起一盏灯盈盈望起。

身后垂立的柳枫望着她的背影,抿嘴淡淡一笑,轻轻的跟至身边,她依然举着灯,那灯做工十分别致,莲花做盘,丝屏缠绕,屏上绘有形态各异的仕女图案,上端檀木雕如龙状喷出,龙口柳絮四角垂落。

“柳大哥,这个好不好看?”绍青双眸一闪,侧头问着柳枫。

柳枫凝视着她,勾起一抹笑容,点头道:“既然喜欢,就买了吧!”然后自袖中拿出一钉银子,也没问价钱,便递于小贩,轻笑着摆手,知道不用找零,小贩会意的喜上眉梢。

两人转身,见有人打着灯笼,急急向前跑去,绍青随着惊响声抬起头,下意识的脱口道:“发什么事了?”

只听身后小贩答道:“姑娘有所不知了,我们这儿有个习俗,每逢放灯时节,只要去前面的醉心湖放河灯,对着月色潜心许愿,便可事事顺利,心想事成!”

柳枫转身刚好看到那位小贩卖出一盏河灯,那河灯状似荷花,刚好可以托于手心,他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绍青拉起柳枫,笑着道:“柳大哥,我们跟去看看!”

两人顺着醉心湖一路走去,绍青不时的望望手里的灯,摇头笑笑,而柳枫则想起那会遇到的赵铭希,想到那人,脸上不免有些不快,脑海中闪现了刚刚那人对绍青的一瞥,是多么的不舍和痴心!心里渐渐的浮现一丝冷漠。

走到醉心湖,两边早已布满了人群,纷纷蹲下放着河灯,双手合十,闭目虔诚的许愿,有些细细的声音隐约可知,大家都在祝愿河木村死去的亲人快快乐乐一路走好,还夹着零星的哭泣声。

绍青不免受到感染,慢慢蹲下,将手里的花灯放在水里,任它顺着湖水飘走,叹息一声,缓缓站起,立在柳枫身侧,望着湖面上一盏盏河灯,两人转身渐渐沿着湖边走去。

这醉心湖很大,走着就不见了方才凄惨的景象,转而是静静的湖水,旁边摆着许多小摊,更有登台演唱的歌女,台下驻留着几抹孤寂的身影,不时传来一阵笑声。

站着看了一会儿,沿着湖边继续走去,却在一个皮影的摊位前停下脚步,演皮影的人同时操耍着七、八个影人,小小的台上,影人枪来剑往、上下翻腾,原是一番武林格斗场面,热闹非常,那操耍皮影的人音韵缭绕、优美动听,忽男忽女的,有激昂,有缠绵,动人心弦。

此刻正是一男一女对戏,那情景先是缠绵,后而争争吵吵,逗弄不止,绍青不禁轻哧一笑。那女的突然飞天一遁,连带着嘴里念念有词要隐身变形,不让男的找到自己以作惩罚,加上操耍之人配的特技和语音,绍青终于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旁边的柳枫也抿起嘴,浅笑淡淡,拉过绍青的手,再次行去。

明月当空,晚风习习,月光似水般倾泻于树影婆娑之中,片片柳叶零星垂落湖面,柳枫止住脚步,靠着树干,绍青见他停下,便立了下来,这时前方一艘诺大的观景船停在湖畔,抬头可见船头高高挂起的灯笼一串串的连在一起,有八盏之多,上面有字,却看不清楚,不断地有人影行于船上。

绍青转身冲着柳枫回眸一笑,赞叹道:“今晚夜色很美!”怎料柳枫手上暗一使劲,身体便随着到了他的怀里,她一甩起初的惊讶之情,转而一笑,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

柳枫环抱着她,刚刚湖边众人的恸哭哀悼令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心情欠佳,又想到差点失去心爱之人,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于是不自觉的手臂力道加大,绍青感到不对,轻声唤道:“柳大哥?”

耳边传来柳枫急急的声音:“青儿,别离开我!”

绍青受到强烈的震撼,轻声应道:“不会的,青儿永远不会离开你!”

过了许久,柳枫才慢慢放开她,但绍青却看到一张淡然的笑容,她心里诧异,那张浅淡的笑容下究竟埋藏了多少痛苦?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因为她忽然有些明白,他忍受着父母之仇,怎么可能不触动悲哀?

绍青双手拉起他的手,凝视着他,眼里有股决然,娓娓道来:“柳大哥,自从我们离开别苑那天起,我就发过誓,今生今世也不会离开你,直到岁月流逝,地老天荒,我对你的心永远不变!假如有一天你不要青儿,青儿也会一如既往的对你,永不相忘!”身体拥进他的身前,柳枫一手揽住肩膀,她将头紧紧的埋在他的胸膛。

柳枫一阵感动,缓声道:“我们不会分开的,谁也休想分开我们!”说着他的眼里露出一股异于常人的冷漠,煞为寒冷。

绍青一手垂落,一手抚着柳枫的长衫,猛然发现两人衣衫颜色居然惊人的相似,柳枫是一身淡绿色长衫,而她是绿色衣裙,她不禁抬起头,掩口失笑,打趣道:“柳大哥,你看!”她抓起柳枫衣角和自己衣袖放在一起,笑着抬眸迎视着柳枫的目光。

柳枫这才发现端倪,眼神闪过,凝望一眼,却是看着低头的绍青,她正为他擦拭衣袖上的灰尘,他抿嘴一笑,唤道:“青儿?”

“嗯?”绍青闻声抬起头来,双眼对上柳枫温和的眼神。

柳枫笑着道:“问你件事!”

“什么事?”绍青不解的问道。

柳枫一正神情,故作轻松道:“那个赵铭希,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绍青侧身,双手拂上耳边发丝,晃晃脑袋思索片刻,转而埋怨道:“这还不是拜你所赐的嘛!”背着柳枫的目光,望着远处入神。

柳枫立直身躯,疑惑道:“我?怎么会是我?”

绍青捋着发丝转过身,反问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柳枫应声答道:“洛阳黄居百大寿那天……”

绍青打断他,复问:“那后来呢?”目视柳枫,丝毫没有挪动目光。

柳枫肃神道:“你护着黄居百西行而去,我一路追赶,后来便去了后蜀……”目光迷离,眼前又出现了青城断崖边的情形。

“正是你的紧紧跟随,我无意之间去了后蜀。”瞅着柳枫顿了顿,回忆道:“其实那次你有多次机会可以杀我,而你却放了我,要不是那样,我也不会顺利到了蜀国。”说到这里,她抬起头。

柳枫轻笑着,抚着她的双肩道:“还好那时没有下重手,不然我们今天就不会相聚在此!”相视一笑,扬着眉头问道:“这跟赵铭希有什么关系?”

绍青捋捋发丝,绕过他走动着,“记得那次我们匆匆别过之后,我就听说了爹娘出事的消息,当我赶到城外的时候,救了位姑娘,没想到她就是丞相之女毋燕……”身后的柳枫没有回头,却是凝神倾听,绍青回身继续走动,娓娓道:“在她的盛情相邀下,我去了相府,谁知道后来碰到那里的皇帝征召美女进宫献艺,毋燕姑娘更是皇帝指名道姓必须到场之人,岂料在距离不到三天的日子里,她突然生了大病,手脚无力,瘫痪在床,根本无法表演……”她行至柳枫面前,停下脚步。

柳枫很自然的想到一事,于是接口问道:“你代她去了皇宫?”想不到那天在他走后,还有这么一段。

绍青点头,“我与毋燕相处时日不长,可她对我视如亲人,我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我去了皇宫,当然我的舞艺是毋燕事先教好的,当时我什么都不敢想,只知道帮助毋大人完成任务,当中坐着什么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也没敢看,后来皇上就把我留在宫里,说要我伺候他……”语气停了半刻。

而柳枫的目光如炬,捉摸不透,怪怪的道:“后来你是怎么逃脱的?”

绍青伸出两手,“你猜啊!”手指在他面前一阵晃悠,做了个点穴的姿势,轻笑道:“我当时都吓死了,见那皇帝还要过来,就灵机一动,让他闭上眼睛,谁知道他竟然很爽快的答应了,于是我就点了他的穴道,当他倒头大睡的时候,我就拿着那块通行无阻的玉牌出了皇宫了!”抿笑着对柳枫负手而立。

柳枫望着那冲着自己潸然而笑的眸子,是那么灵动,不禁舒尔一笑。

绍青再次拂上发丝,踱步道:“当我离开蜀国去苏州的时候,赵铭希就一路跟着我了,据他所说,当时他也在皇宫,但是他怎么进宫的我就不知道了……”停住脚步,声音微弱,“他说……蜀国宫里一别,就……”她倏地闭口不言,有些难以启齿,不敢回身正视柳枫。

柳枫屏口气,没想到在他离开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有些意外。

背着他,绍青续道:“后来他一路追我,我为了躲避他,到了杭州,没想到他还是阴魂不散,情急之下我便上了你的船,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猛然回身,凝视柳枫。

“青儿!”想起辛酸的往事,柳枫不免出声唤了一句,旋即又道:“这次他抓走你,你又是怎么逃脱的?”

绍青咬着嘴唇,低头道:“和上次差不多,骗了他然后点他穴道!”蓦地抬头道:“本来我打算立刻赶回府里,后来中途遇到二姐她们,出了点意外耽搁了,没想到又碰到他,我只好朝着人多的小巷跑,就来到这里,还好碰到你,不然……”

“青儿!”柳枫揽她入怀,目光阴冷,良久过后,渐渐松开绍青,叮嘱道:“以后跟在我身边,别乱走,谁也不能打你注意,嗯?”挑着眉头,抿嘴勾起一抹浅笑。

绍青望着他关切的目光,猛地欠欠身子,低头道:“请李大人放心,小女子遵命!”最后那几个字声音故意抬高了几分。

突如其来的一下,令柳枫心生欢喜之情,失笑出声,她则轻笑着缓起身子,对柳枫盈盈一望。

这时就见前方湖畔的观景船边人影吵杂,好多人流不断拥挤船上,船头站着两名大汉,逢人便收银两,这会儿人多,价钱又涨了许多,好多人因此被阻在岸上,上不得船,心里一阵埋怨,但是无论多贵,仍旧有那么一些王孙公子、名门千金、市井富绅等坐于船上,也有几名歌舞艺女抱着琴弦、琵琶走进船里,而那船足有三层,船头高旷,宽阔无比,近点儿望去,船头八盏灯笼上分别提着“月光照水,水波映月”几个字。

在大汉的一阵高喊声中,苏乔钻进了船里,临上船时还回头一望,见到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四处张望,便匆忙给了银子,闪身越进船里。

而后面两道身影正是天绍轩与郑明飞,明飞扶着绍轩举目望去,瞥见苏乔进了观景船,惊喜道:“找到了,绍轩,苏公子在那里,那条船上,走,我们也过去!”绍轩两手不停地抓着身上,明飞看着一阵揪心,随即给了银子,上了观景船。

那日苏乔与绍青分手后,去了一处山坡,快到黄昏的时候,他才慢慢走回城里,却在半道碰到绍轩与明飞拦着去路。

苏乔一脸不悦,“你们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明飞笑着上前,提醒道:“苏公子,前次我们在苏府有过一面之缘,苏神医救了绍轩,我们感激不尽!”她微微颔首。

苏乔不屑的道:“这与我无关,你们该去谢他才是!”于是转身便走。

绍轩叫道:“苏公子请留步。”

苏乔停了脚步,背身道:“还有何事?告诉你们,苏神医的事与我一概无关。”

绍轩持着笛子,叹口气,轻步行至身边,委婉道:“在下感念苏神医一番搭救,此番特劝苏公子快些回去,以免苏神医担心,不管曾经发生何事,你们毕竟是父子,你这么一声不响的离开,可曾想过苏神医的心情。”

苏乔别嘴一笑,“就为这事?那好,我知道了,多谢二位好意!”一抱拳,转身欲走。

“苏公子,苏神医年纪老迈,你若就此不归,也该给他去封书信以作安慰,不然难免他思子情切,郁郁寡欢,到时生出病来,你难辞其咎!”明飞大声斥责。

苏乔继续走去,全然不理。

绍轩轻轻一笑,讽刺道:“想不到闻名天下的苏神医有这么一个冷漠的儿子,真是有辱他的威名!”

苏乔冷冷而笑,慢慢回身,缓缓走近绍轩。

绍轩抿起嘴,抱笛低头歉疚道:“对不起,在下并非有意如此,请恕在下鲁莽,我们曾经答应苏神医,势必找回苏公子,刚刚实在是一时怨气,有感而发,还望公子见谅!”

苏乔拍了拍绍轩臂膀,笑着道:“你这么为我们父子,我又岂会怪你们呢?”他抬头瞅瞅天色,建议道:“就算要启程,也要等明日天亮之后,难不成二位希望我们如此夜色之下急急赶路?”

绍轩淡淡笑道:“当然不是!”

明飞顺口说道:“只要苏公子想明白了便好,有什么事回去父子说个明白,不就不是仇敌了吗?我们这就休息一晚,明日赶路!”扭头看看绍轩,释然一笑,却没有料到苏乔眼里的狡黠之色。

吃过饭后,三人各自休息而去,清晨一早,明飞收拾妥当,敲着绍轩房门,绍轩却是很久不见回应,明飞不禁纳闷,怎么回事?正寻思间,绍轩从门口匆匆回来,明飞方才得知苏乔早已不见踪迹,绍轩出门寻找未果,无奈赶回,明飞才知昨日被苏乔所骗,立刻夺门而走。

绍轩没走多远,就觉得浑身不适,痛痒难耐,此时才知中了苏乔之毒,临出门时,苏神医曾说过,苏乔与自己结怨很深,每次自己救人,苏乔转身就以毒害之,每每苏神医都要多次施救,父子两人已经水火不容多年。

而绍轩倏地想起苏乔曾在自己臂膀上那么一拍,当时苏乔那一笑委实有些诡异,难怪他夜不成眠,那药也神奇,直到早上才发作,绍轩也是无法入眠,轻叩苏乔房门,久无回应,感觉不妙,追了出去,却是一无所获,想想也觉失策。

明飞打算找个大夫给他看看,绍轩却说一般大夫根本无用,苏乔专配的毒药,虽不致死,却也难受异常,长此下去,身上一定抓的满处血痕,后果堪虞,两人于是一路追去,在行至城门口之时,远远看到走出门口的苏乔,便跟踪而去。

苏乔离开客栈,投了别家,早早的来到太尉府,见到有人走出,上前急急问道:“请问青姑娘可在?在下苏乔,找她有事相谈,可否行个方便?”他姿态谦恭,令人不免增添几分好感。

舒望也是一样,于是客气的答道:“真是不凑巧,青姑娘昨天失了踪迹,一夜未归,大人又不在府中,奉命去了河木村捉贼,我们正愁无法告知大人,准备出去寻她呢!”

苏乔一听绍青不见踪迹,立马就慌了神,转身而走,一路打听,这才慢了时辰,让绍轩和明飞跟踪而至,打听之下,来到了河木村。

再说柳枫与绍青拉着手走来之时,那船已经开出湖边十几丈之远,绍青微微轻叹,有些失望。

柳枫笑着问道:“你想上去?”

绍青叹道:“现在就算想也没用啊,已经那么远了!”

柳枫抿嘴淡淡一笑,一手猛然环上她的腰际,略一使劲,轻身跃起,足尖点着水滴而行,绍青只觉得两人身形顺着水流疾速飞驰,眨眼间那船已经近在咫尺,呼呼风声传来,吹起了耳边的几缕发丝,两人开颜而笑,船头上的人纷纷驻留观望,一脸的不可思议。

在众人诧异间,柳枫环着绍青稳稳落于船头之上,绍青笑着望向柳枫:“谢谢你,柳大哥!”

柳枫抿嘴露出一丝浅笑,众人一片哗然,拍手道:“好功夫呀!”不时间赞叹声连绵不断。

随着两名大汉走来,一声怒吼:“擅自上我们观景船,费用加倍!”众人便一哄而散。

柳枫轻笑一下,随手扔出一锭银子,落于汉子手中,那人立刻嬉笑着道:“够了够了,二位请自便!”

柳枫拉着绍青走进宏伟的船里,只见一楼有人围桌赌博,有人围在一起猜着字谜,有人靠窗而坐,望着湖边静思……两人笑笑转身上了二楼,二楼却是一片热闹非凡之景,哄笑声挤成一片,大家似乎都在等待什么。绍青循着目光望去,瞥见前面搭着台子,摆着几个方凳,伴随着众人的哄闹,几名女子鱼贯而出,各个怀抱乐器,最前面的女子一袭黄裙,抱着一把古琴,随后的女子抱着琵琶,再后面的抱着小玄,拿着笛子等一一走来,坐于场中,二楼的人群立马给以雷鸣般的掌声,喊着口号。

柳枫拉着绍青找了一处靠窗位置坐下,落座时对面一名男子冲着两人点头一笑,在他旁边放着一把琴,柳枫看出那是上好的古琴,价值不菲。

刚一坐定,悦耳的曲子瞬间传来,琴声夹着各色乐器之声飘荡船上,喧闹声嘎然而止,众人纷纷翘首以待,凝神倾听,柳枫抿嘴勾抹一丝淡淡的笑容。

一曲完毕,众人哗然拍手,那抚琴女子起身,在众多陪侍女子奏乐之下,轻盈舞步,衣裙旋转,舞着丝带,媚笑众生,台前之人望着女子,眼里尽是**之相,舞到精彩处,众人再以掌声鼓舞。旁边的男子摇头一笑,双手按着琴弦,拨弄起来,为这女子伴奏,琴音缭绕,引得几人回头一望。

绍青也忍不住侧头张望数响,冲着柳枫道出一句:“这琴声让我想起了你弹得曲子,虽也耳目清新,但我总觉的不及你!”低头叹道:“却是已经好久没有听见柳大哥的琴音了!”

柳枫抿嘴一笑,瞅着台上轻舞女子,打趣道:“你的妙步舞姿我也没有见过呀!却让赵铭希与那皇帝窥了正着,也不知当时是何景象?”

绍青闻言,先是诧了半响,旋而一笑,望着台上道:“猛然一看,我当时的穿着和这位姑娘的差不多,如今没有那等机会,只好自行想象,柳大哥只当我是那名女子便可,四周人流尽可想象成朝中大臣,这里你就当后蜀宫殿吧!”扭头瞅着柳枫,轻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感觉?”

听罢,柳枫低头一手拂弄着衣袖,嘴角微微有笑,却是似笑非笑,侧目盯着身边女子,缓缓道:“怎么你认为我的想象力如此之好?这么搪塞我?我还没那些人有福气?”

绍青脸上闪过一丝狐疑,惊问道:“该不是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吧?我不行啊!”转而一想,冲着柳枫莞尔一笑,“假如你给我弹琴伴奏,那我就跳,不过……不能这么多人!”凝神注视着柳枫,翘起脑袋。

柳枫抿嘴得意一笑,甩过衣袖,缓缓起身,冲她诡异的一望,只见他离开座位,走进后台,片刻之后,身边跟来一人,那人问道:“可是这位姑娘?”柳枫略笑着点头。

绍青恍然着立起,那人继续道:“姑娘请跟我来!”她在柳枫的示意下随着那人去了。

在她走后,柳枫冲着旁边那人说道:“请问阁下,可否借琴一用?只奏一曲,稍会儿便还!”

那人迟疑着站起,拂着琴弦,有些犹豫之色,柳枫递于一锭偌大的银两放于面前,正色道:“在下与朋友合奏一曲,即刻归还!”

那人仰头,淡淡一笑,推过银子,安心道:“既是如此,拿去便是,这个就不用了!”

柳枫一笑,那人接着问道:“公子朋友可是方才那位姑娘?他是公子心爱之人?”

柳枫付之一笑,没有否认,那人也就理所应当的认为他默认了。

这时绍青换了衣裳,漫步而来,那衣饰虽比不得那日皇宫装扮,却也一样光彩照人,只是头饰仍是原先之扮,没有变动。

一走出来,众人齐聚目光,而她不过是换了件容易起舞的衫裙而已,橘红色的唐代服饰恰当的垂落脚跟,手里握着笛子,轻盈行至柳枫身边。

旁边那人笑着递上古琴,两人拉着手走下楼去。

众人一甩头,间歇已过,随着台上女子再次弹奏,又是一片呐喊之声。

两人来到外面,找了处无人的船头,柳枫放下古琴,绍青就地一站,相视一望,伴着琴声响起的瞬间,绍青再次舞起那日后蜀宫中之舞,只是这次少了众女陪侍,多了位知己以琴声相伴。

柳枫琴声乍起,望着女子浅浅一笑,一首软糯轻柔、风光旖旎的曲子瞬间传来。

绍青随着琴乐舞着霓裳,一手持笛,一手舞动丝带,那丝带上下翻飞,飘落有致,她舞姿轻盈,猛地一使轻功轻轻跃起,丝带立马随风飘起,慢慢的投起丝带向上挥舞,那丝带飞舞过后,循着一定的路线落下,她飞身而起,再次抓住丝带,冲着柳枫回眸一笑,柳枫望着她,深深地沉醉在这一片舞姿之中,她的舞轻雪如花,仙姿自来,玉质天成。

不觉间停下脚步,丝带飘落而下,她横笛于口,合着柳枫的琴声吹出一首悦耳的笛音,时不时的冲着柳枫一笑。

柳枫拨弄琴弦,凝望着她,脱口吟道:“一觉冲散几多苦……”

绍青放下笛子,翘嘴一笑,跃起身姿,接口道:“轻舟一逢撒迷尘……”舞起丝带迎风飘,回身一笑。

柳枫盘坐船板之上,拂着古琴,凝视女子,“往事依稀梦如镜……”

她猛地旋身,回头诵道:“隔岸青山白鹤翼……”

在这月色之下,船头两岸的人流皆被吸引过来,屏息凝望。

洛阳一遇急匆匆,轻舟之上百媚生。静如千娇灵动起,月色洒满柳间逢。

清风吹渡落船头,两两相望哗然声。语笑嫣然终难忘,湖边琴瑟尽合鸣。

妙舞丝过拨吹孔,盈步动作盼永恒。绿衫公子抚弦来,天音降临唱曲梦。

暗角处隔着一抹银白身影,望着他们二人,有嫉妒,有痴迷,有惊喜,又有淡淡的失望夹着,他正是苏乔。

看到男子弹奏,女子起舞,笛音带着琴声一道混迹于夜湖轻舟之上,众人都有一种神仙眷侣的美妙之感,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有人不时的称赞几句。

这赞美之词听在苏乔耳中,犹如五雷轰顶般痛苦,他们这般幸福,自己可能已经没有机会,这种残酷的打击令他变得脆弱不堪,苦叹道:“难道我真要放弃,离开此地?”可他是多么的不舍,多么的喜欢她呀!为什么上天不多给他一些机会?他扪心自问,虽然不孝,虽然做过许多错事,但他别无所求,此生只要青姑娘能陪伴左右,他死而无憾!

当他凝神苦恼之际,猛然传来绍轩与明飞的声音,“苏公子!”明飞老远便叫。

苏乔瞅着他们走出船楼,猛一闪身,悄然离去,明飞急着叫道:“苏公子,你别走啊!”

出来的绍轩突然听到熟悉的笛音,心里一怔,出声道:“青儿?是青儿?她怎么会在这儿?”

而那边的柳枫吟了一句:“清风微渡旖旎姿……”

绍青吹奏一曲,笑着道出:“怜君气宇痴迷醉。”柳枫停了琴声,绍青的笛声也相继停了下来,她缓步走近柳枫,“柳大哥!”

柳枫抿嘴而笑,方才两人合奏一曲,配合极度默契,此刻他的心里一阵舒畅。

众人皆摆手称好,大赞道:“好啊!”

“好一个‘清风微渡旖旎姿,怜君气宇痴迷醉。’二位真乃壁玉佳人,绝配啊,刚才之曲令我们大开眼界!”随声而至的是那位古琴的男子,他一边赞叹有词,一边走上前来。

柳枫付之淡然一笑,拿起古琴递于男子,“原封归还!”

男子摇头接过古琴,拾着掌心拂过根根琴弦,带起几丝细碎之声,叹道:“此物遇到如此知音,也算一种缘分。”继而抬头,盯着柳枫道:“想不到公子不但样貌堂堂,仪表出众,还是位抚琴高手,失敬!”他抱着琴,低头深深一礼。

绍青微一欠身,轻声道:“还得多谢公子把琴借给我们!”

男子立刻应道:“大家皆是知音人,不必客气!”

当绍轩与明飞赶到之际,众人纷纷而散,各自游走,刚才声音传来之处已经不见绍青踪迹,绍轩不禁自嘲的笑笑,定是自己耳有不净,没听清楚,于是回头追寻苏乔而去,若是再寻不见苏乔,恐怕全身会被抓破,血流不止。

此时柳枫拉着绍青换回原先衣装,缓步走出船楼,当他们下到一楼的时候,绍轩与明飞刚从卖小吃的三楼下来,而苏乔则匆忙从二楼走出,只差十几步拐角就追上绍青。

柳枫与绍青两两相望,微笑着来到外面,凝神望着月色矗立船的东头。

绍轩与明飞紧紧跟随,苏乔唯有急急走到船外,在绍轩与明飞出门时,碰到了两名汉子争吵不休,言辞极为激愤,隐约是为分银不均而争,其中一人穿戴华丽,盛气凌人,拒不想让。另一人穿着一般,辱骂不止,先前的汉子一下恼了,趁他不备,推了一掌,后面那人便落入水中。随着一声呼救,人群蜂拥而至。

“救命啊!救命……”那人上身从水里忽上忽下,晃悠半响,两手不断摇晃。

柳枫与绍青互望一眼,跟了过去,见那人身体飘来飘去,扑腾溅开好几滩水,拼命地喊着救命。柳枫一个飞身,凌空跃起,身形直转而下,抓起那人衣领,嗖的一拽,旋身落于船上。

那人躺在地上呛了几口湖水,一手抹过满脸水渍,也没说谢谢,就倏地立起身子,急急地破口大骂:“该死的王老二,暗算老子,我跟你势不两立,走着瞧,老子不会让你好过!”猛地扳开人群,一声吼叫:“让开,别挡老子的道!”

众人齐齐指着那人,一阵埋怨过后,四散而走。

绍青摇摇头,望望柳枫。

绍轩与明飞本要上前看个究竟,奈何绍轩身体突然奇痒难耐,只好就地休息片刻,却正对着船楼门口,落水那人含着怒气跨进船里,嘴里自顾叨念:“王老二,你不仁休怪老子无义!”

而苏乔一直站在船的西头,并未因为有人呼救而产生好奇之心过去观看,他此刻情绪极度失落,根本不想注意别的任何事情,银白衫袍随风飘,眼前直浮着绍青轻快的身影,初次见面、两次相逢,一起走过山间小坡畅谈人间乐事,想起这些,他嘴角不自觉的浮出笑意,蓦地刚刚她与李枫琴瑟和鸣,更为李枫一舞,那首两人共吟的歌词:‘一觉冲散几多苦,轻舟一逢撒迷尘,往事依稀梦如镜,隔岸青山白鹤翼,清风微渡旖旎姿,怜君气宇痴迷醉’冲入脑海,苏乔自我苦笑,跟着念道:“清风微渡旖旎姿,怜君气宇痴迷醉。”他不住的摇头,不住的哀叹。

就在船上众人各自苦甜,各自忧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一阵烟气飘来,有股烧木的味道,等到小小的火势蔓延而来之时,一楼的人群才觉得有异,有人警觉过来,“什么味道?”

“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一人捂着口鼻,衣袖自面前扇过烟气,猛一回神,惊叫道:“遭了,一定是船烧着了!”

“啊哈哈哈!”笑声过后,从舱底走出一人,正是被推下水的汉子,他两手叉腰,手指顺着众人眼前挥过,“今天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你们要怪,就怪王老二那个贪心鬼吧,要不是他暗算老子,想淹死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众人一惊,大喊道:“快跑啊!着火了,着火了……”声音连绵不断,传的整楼都是,人们纷纷跑了下来,而火势也瞬间蔓延整艘船上。

那人似乎无畏无惧,边走边喊,“王老二,你给老子滚出来!”

那王老二站在一角,慌乱的收拾衣物,不断地回骂道:“该死的,毁了老子辛苦建立的家业,你等着,老子逃出之后,非把你碎尸万段不可!”贵重物品太多,眼见火势窜来,命悬一线,他一狠心,夺过一个小包袱,快步步出门去。

哭喊声、呼救声、奔走声、燃烧声混成一团,人流如水泻般自船里倾泻而出,顷刻间便站满船头。

绍青回头看到冲天火光,“劈劈啪啪!”响成一片,人群迅速涌来,大家都望着湖水惊惊颤颤,有人喊道:“跳啊,再不跳就来不及了!”随着扑通一声,说话那人率先跳入水中,溅起一道波纹,旁边人群纷纷相应。

这时绍轩与明飞被人流挤到船头西侧,终于看到苏乔,明飞来了精神,伴着人们纷纷落水,两人行至苏乔跟前,明飞唤道:“苏公子?”

着火之时,苏乔仍然立在船头,脚步未挪,没有意识,猛然听到明飞叫喊,回过头来。

明飞目扫绍轩,对苏乔说道:“苏公子,你能不能替绍轩解了痛痒之毒?我们一定感激不尽!”

苏乔望望正极力忍受痛痒不愿乱抓的绍轩,回以自嘲一笑,瞥瞥后面燃烧的火势,顺着空挡看到绍青被柳枫拉着站在船头南侧,他转过身,苦笑过后,纵身跃进水里。

明飞与绍轩惊叫道:“苏公子?”跟着也是纵身一跳,落进湖里。

观景船被大火熊熊燃着,那座三层小楼瞬间毁于一旦,横梁旋木伴着火光落于船上,船头摇摇晃晃,仅剩一丁点落脚之地,就要倾翻沉入湖底,而人流也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人做了最后挣扎之后,也相继跳入水里。

柳枫将手放在绍青身侧,环着腰际,轻功再次点过水流,踩过石块,便落于前面长长地拱桥之上。

两人回身一望,水面多了无数人影,好在那船烧着之时离拱桥不太远,众人便游到桥边,抓着细草爬上了岸。

绍轩拖着明飞吃力的游到岸边,一手抓着草藤,将明飞率先扶上岸,跟着自己上岸,见到旁边正好有颗粗壮的大树,便扶着明飞靠在那里,按着她的双肩,急切的叫道:“明飞?明飞?醒醒啊,明飞?”

伴着几声轻咳,明飞吐出一口水,幽幽醒来,缓缓睁开双眼,惊喜道:“绍轩!”慢慢坐起。

绍轩喜上眉梢,关切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没事!”明飞轻笑着摇头,四下张望,这一望就瞥见了旁边呆坐的苏乔,她一怔,自语道:“苏公子?”

桥头忽然走来一位官家装扮的汉子,身后跟着数名士卒,走来便问:“谁在此生事?乖乖的站出来,本官饶你不死!”见无人回应,而一位淡绿长衫男子优雅的立在桥上,于是径直走去,正要质问,却见那人转过身来,眉眼冷傲,寒若冰霜,他大惊之下,立马施礼道:“下官谢如烈来迟一步,让李大人受惊了!”

“恩!”柳枫负手而立,回过身来,漠然道:“为防万一,把他们都带回驿馆,有伤治伤,务必找出那放火之人!”

“是!”那人一挥手,冲着身后士卒道:“把他们全都带回去!”然后转身冲着柳枫躬腰道:“就由下官护送大人回驿馆重新换过衣冠,大人意下如何?”他伸出一手急的等待答复。

柳枫拂拂衣袖,轻微点头,那人立刻讪讪而笑。

刚跨出一步,绍青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桥头暗处响起,“大哥?”她不自觉停下脚步,回头望望,恰好看到苏乔向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的正是绍轩与明飞。

且说明飞看到苏乔,立时让他为绍轩解毒,苏乔轻哼一声,倏地站起身子,跨步而去。

绍轩出声叫道:“苏公子,请留步!”

苏乔一步未停,继续走去,却被一位士兵拿刀拦住去路,“太尉有令,所有人一并带回驿馆,谁也不准自行离去!”他无奈停下脚步。

绍轩追上他问道:“请问苏公子,绍轩可有得罪之处?”

苏乔眼神一闪,略有歉疚的避过头,低声道:“没有!”

明飞赶上来,抢白道:“即是如此,苏公子为何以毒示之!”瞪视苏乔,一脸不满。

苏乔侧着头,不耐烦道:“你们为何总是阴魂不散,苦苦纠缠?”猛一抬眼,看到熟悉的倩影走来,他一喜,也不再理会绍轩与明飞。

绍轩轻笑一下,叹道:“若非答应过苏神医,我与明飞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到金陵受公子痛痒之毒了?”

苏乔目光直视绿衫女子,见她慢慢走近,有几分惊慌失措,因为此刻他满身是水,大有狼狈之相。

而那女子盈步行来,开口道:“大哥!”疾速跑至绍轩跟前,苏乔一脸诧异。

“青儿?”绍轩闻声回头,在看到女子之时,一扫方才惊险之情,笑着道:“真是你,我刚才听到笛声感觉是你,没有找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抚上她的双肩,激动不已。

绍青猛烈地点头,“是我!大哥,好久没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恍然一顿,问道:“大哥,你怎么会这里?”眼神扫过他的衣袍,讶然道:“刚刚你也在船上?”

“你就是绍轩的小妹绍青?”明飞指着绍青问道。

绍青回头看到明飞,微微一笑,却是有些迷茫,绍轩正要作答,身后柳枫走来。

于是绍青才道:“大哥,你随我去驿馆换了湿衣,我们再好好长谈?”

就这样,一行人来到太尉的驿馆,衣物换过之后,兄妹一番促膝长谈,得知大哥中了苏乔之毒,绍青急急找到苏乔,那会儿苏乔正和一堆落水之人挤在一起,绍青轻轻走至跟前,出声唤道:“苏公子?”

苏乔缓缓回头,起身道:“青姑娘!”

绍青开颜而笑,轻声道:“不知苏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苏乔似有所悟,笑着应道:“可是令兄中毒一事?”

绍青欠身道:“希望苏公子看在我们相识一场,为我大哥去掉此毒,绍青感激不尽!”

苏乔连忙伸手扶她,不料双手悬在半空又缩了回来,“我答应你!”

当苏乔喂了一颗药丸让绍轩服下之后,绍轩立时晕在床上,明飞急着问道:“怎么会这样?”

苏乔淡淡的应道:“吃了解药昏睡是正常现象,醒来便可安然无恙!”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明飞守着绍轩,绍青便不再打扰,随着苏乔走到外面,回到大堂,见到一地的人,有些被火烧得不轻,绍青不忍相看,回头对着苏乔道:“苏公子能不能也救了他们?”

苏乔略一沉思,眼光扫视一眼屋内,听见一些哀叫连连之声,盯着绍青道:“好,我答应你,虽然我从未救过人,但我可以一试!”

绍青笑着道:“谢谢!”

苏乔凝视着她:“只要你说的我都会答应,决不推辞!”

绍青眼神一闪,怔了一下,随即绕过苏乔走动两步,堆笑道:“那……苏公子有心了,他们伤好之后一定会感恩戴德,铭记于心的!”

苏乔望着她的背影,肃然道:“我别无所求,只求姑娘答应我一件事便可!”

绍青疑惑着回头,“什么事?公子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力所及,办得到一定尽力去办!”

苏乔忙止住她的话:“不用那么麻烦,只是一件小事!”

“好!”绍青点头。

柳枫回到驿馆,众多地方官连忙蜂拥而至,“下官等听说醉心湖失火,李大人又深陷其中,恐怕大人会遭遇不测,特来探望,如今见大人安然无事,下官等也放心了!”

柳枫淡淡一笑,“只是虚惊一场,多谢各位大人关心!”

有一人走上前来,“如今已入深秋,天气微寒,下官特意带来一件披风为大人挡寒,希望大人笑纳!”然后猛一侧头,身后那人便拿出披风。

柳枫裹着披风来到驿馆一座房外,隔着望月窗,看到绍青正在抚琴,突然又夹杂着笛声传来,柳枫一怔,锁紧眉头,却看到苏乔穿过的身影。

其实苏乔所要求的事情正是要绍青为自己弹奏一曲,绍青很惊讶,万分为难。

苏乔叹了叹气,虽有失望,但仍不愿放弃,“此次一别,它日恐难有再见之日,在下只求姑娘能为我弹奏一首湖边之曲,青姑娘就当是给在下临别时的赠曲,怎样?”见到她还是面带难色,犹豫不决,便问道:“难道这也不行?”苦笑一下,自嘲道:“如果在下所求实在令你为难的话,那就当在下从未讲过。”转身即走。

“等等!”绍青思索之后,叫住他,像是做了重大决定一般,仰头道:“我答应你!”

找来琴弦,苏乔借了绍轩的笛子,因他不会弹琴,于是绍青便与他一换,凭记忆弹着湖边曲子,眼前却是不断浮现柳枫弹奏的神情,立时便弹得煞为入神。苏乔则随口吹起了笛子,他是深深希望能够和眼前女子共结连理,因此十分专注。

柳枫站在望月窗后,顺着树叶遮挡,房里两人并未看到他的存在,在曲声临尽的时候,他再也站立不住,飞身而进,宽大的披风带过一阵寒风,目光极为阴冷。

绍青慌忙闪身,他一甩披风,稳稳落于琴旁,披风挡住了半边琴弦,他伸出一手,抚上琴弦,一指轻轻拨弄,带起一丝狂野混乱之声。

低头轻笑一下,瞥过琴弦,缓缓仰起头直视苏乔,抿嘴泛起一抹笑意,眉间舒缓,朗朗言道:“阁下要听琴,何不让本官亲自为你弹奏?”嘴边浅浅一笑,这种漠然之态让绍青不寒而栗,他心里很不快,他有怨气。

苏乔屏口气,扬声应道:“在下临行在即,不敢有劳大人,况且大人贵人事忙,在下不敢打扰。”

柳枫蹙起眉头,冷视苏乔,“是吗?那现在阁下可是尽兴而归?”一手再次抚上琴弦,拨弄过后,传出一丝黯然幽怨之声。

苏乔猛地一抱拳,冷冷看向柳枫,“多谢大人一片盛情,小民很尽兴,告辞!”转身跨步而去。

第二十八章 曲声似怨似柔情,公子许诺终身定

青身边经过时,苏乔还是停住脚步轻轻的瞥了一眼,继而不满的目光扫了下身后的柳枫,只是片刻功夫便头也不回的径直离去。

看着那抹孤单的银白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下,绍青不免生了几分悲怜之心,伫立当地凝神静思,思绪纷飞。

静静地夜听得见银针落地之声,猛然地一阵抑扬狂野之声扰乱了这份宁静,绍青身子不由得颤了一下。跟着身后传来一丝幽怨的曲音,柳枫埋头拨着细细的琴弦,清冷如常,他又回到了不相识的从前!绍青默默的走进他。

月满夜色之下,秋风袭来,窗外树叶摇落,她顾不得理去耳边凌乱的发丝,慢慢的蹲下,纤手缓缓抚上他修长的手指,晶莹的眸子有着不忍,轻唤一声:“柳大哥!”

幽怨的琴音顿了一下,他上翘的嘴唇带丝苦意,似笑非笑,微抬眼眸,瞅着她白玉般的手指,冷漠的神情不带一丝温柔,令人心生怯意。久无反应,她终于无奈的垂下手来,琴声接着响起,她默默地转身,咬着嘴唇,心中悲凉,有些难过。

琴音凄凄,泠泠风气,他不言不语,冰若寒霜。冷眼望琴弦,面目何所依?长指弄音律,公子阑珊意。

月色如华,苏乔步出驿馆,猛然惊觉,摸摸身上,脸色霎变,脑海闪现浮岸的情景,蓦地疾步跑向上岸的拱桥,目光顺着两侧石栏杆齐齐望去。

走到末端的时候,止住脚步,再一细想,走进岸边的大树旁,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蹲下的时候,看到地上的白纸染满水渍,他伸手颤颤捡起,轻手缓缓展开,却不小心撕碎了一角,那沁了水的白纸放在树下,没有了往日的平整,多得是残角缺孔,上面水墨四渗,模糊一片。

苏乔自我轻笑,“天意,这就是天意!哈哈哈!”苦笑过后,矗在当地想着他们初次的见面,仅有的点滴回忆。

他从来没有认真的做过一件事,除了这幅画,但她没有接受,甚至于匆忙离去,他明白她是永远也不会接受的,可他总奢求这世上会有奇迹出现。她抚平了他心里的厌世之感,令他觉得自己还有活着的价值,从此他再也做不回以前随意傲慢、故作凶恶的苏乔了。

良久之后,苏乔才慢慢起身,一声清脆的落地之音使他低头望去,原来是那只笛子,拾手拿起它,握在手里,想起她的琴声、笛音,她当时的表情,即使那痴迷的表情不是为自己而流,他也一样为之疯狂。轻微一笑,他立身向着驿馆行去。

绍青立在那里已经整整2个时辰,站的腿都有些僵硬,柳枫依然顾我的弹着七弦古琴,从越窗而进那刻起,他就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看也没有看过她。那琴音时而狂野,时而骚弄,时而哀怨,时而莫名悲凄……却道道绵而不杂,细如流水,潺潺涓涓。

复杂的情绪烦躁至极,沉闷的气氛压抑无比,这会琴声直转而下,倒添了几分平静之气,她默默向门口走去。

那边柳枫久未回音的语声乍然而起:“站住!”

她停住脚步,他弹着琴,缓着语调:“上哪儿去?”

她背着身,攥着手,声细如丝,“去看看我大哥!”

“你大哥现在有人照顾,不需要你,除非你想去打扰人家?”柳枫朗朗的声音掺着琴音响起,依旧低头拨弄着琴弦。

绍青一怔,半刻之后咬咬唇,再次抬步走向门口。

“还打算去哪儿?”他小指于空,余指依次轻压琴弦,清冷的面孔,不耐的声音令她止住脚,迈不动一步。

她逗弄着手指,背身轻声道:“我去看看那些人伤势怎么样了?”

“我让人上了药,此刻他们早休息去了,更不需要你!”他眉间不见丝毫松缓,抿嘴仍然一脸的肃容。

绍青心情很失落,很难过,越是站在那里,越是觉得不自然,于是撇撇嘴,蹙着眉头,思索过后,起步向外走去。

“又要去哪儿?”柳枫长指按下琴弦,悠扬清新的声音嘎然而止,他负着手,悠然的走近缓缓转身的她。

她垂着眼帘,没有说话,手指胡乱的扳弄着。

柳枫扬着眉,停在她面前,盯着她问道:“我难得有两个时辰,你要走?”

她真的有些捉摸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到底有没有讥讽?她静立不动,两臂的手指扳的更快了,也许不说话更好点。

柳枫沉沉的声音继续响起,“你知道你错哪儿了吗?”

看她不安的神态,终做不忍,于是宽大修长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怜爱的抚摸着,她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他满眼的柔情,猛一触动,靠在他的怀里,歉意道:“对不起!”

柳枫紧紧的揽过她,语音柔和:“以后别再惹我生气了?嗯?”

绍青蓦地抬起头,眼眸闪过灵气,“哪敢啊?不然不知道你会几天不理我呢?”侧过身,一指绕着发丝,撅嘴瞅着旁侧。

柳枫仰头哈哈一笑,舒展眉间,抚上她的肩膀问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绍青回忆着刚才情景:“我跟你说话,你一点也不理我,我站在这里就像个多余的人,很不自在!”双手倏地垂下,身子晃了几下。

柳枫侧过身,挑着眉头,嘴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侧目而视:“你做错了事,我不该惩罚你吗?”

绍青拂着发丝,故作试探:“那假如以后我做了不可饶恕之事呢?你会怎么办?”

柳枫扭头,跨前一步,沉声道:“别问我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顿了顿,转过身,盯着绍青郑重的道:“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报仇,谁阻碍我,谁的下场都不会好;二是你,除非你是假的,再者就是我们之间产生了莫大的仇恨,比如说你骗了我,这个代价将会很大,甚至于令我万劫不复……”

绍青打断他道:“可我不是假的,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我们也没有仇恨,我更不会骗你……”

柳枫抢白道:“所以你的问题毫无意义!”

绍青昂起头,捋着发丝,笑着道:“这么说我们没有任何障碍了?”

柳枫眉间微动,紧紧凝视她道:“没有吗?”抿嘴一笑,瞅着那灵动秀气的眸子,作姿问道:“难道那两个……他们不是障碍吗?”

绍青闻言,微微一怔,正色道:“可我已经容不下别人了,从我遇见你的那刻起,上天就注定了我的一生,无法改变,今生今世也不会变!”说着侧过身,似是叮咛一般顿了下头。

柳枫心中一动,不禁走上前去,揽过她轻轻靠在自己的身前,她感到了一丝温暖,一丝安全的归宿之感,手摸着他新换的长衫,披风隔着头有些软意,头再次往里靠了靠,柳枫手略用了些力,抿嘴淡淡而笑。

“咳,大人!”谢如烈轻咳一声,低头抱拳恭敬的站在门口。

绍青匆忙立直身子,闪身待在一边,柳枫径直走出屋外。

院落当中,谢如烈向柳枫汇报着醉心湖失火事件,伤亡人数及纵火真凶。一番攀谈之后,柳枫信步回到屋内,却见到绍青已经趴着桌角熟睡起来,旁边放着那把七弦古琴。他静静走去,将一缕遮面的发丝替她理到耳后,微微一笑,两指并起轻轻点过她身前睡穴,轻叹一声,将她横腰抱起。

经过一处小院,远远地看到苏乔递给郑明飞一只笛子,然后两人不期而遇,打了照面,苏乔淡淡的问了句:“大人!”看到柳枫抱着女子,苏乔强忍心中不快之感,转身离去。

柳枫抿嘴轻微一笑,便抱着绍青回到卧房,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起身关了门窗走出屋外。

早晨的空气清新,一阵阵悦耳的鸟啼声自各处角落传来,晨光绚丽,一缕缕的洒在院落,透过缝隙投进房间。绍青从睡梦中醒来,摇摇头,缓缓坐起,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仔细想来,昨晚明明……原来自己睡着了,伸手摸了下被子,冁然而笑。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柳枫一身浅蓝色直口丝衫套在白袍外面,通透的白纹罩着丝衫闪闪发亮,腰系金丝的缎带随意束着白袍,丝衫轻直垂下,发髻整体有素的梳至头顶,用条白色丝帛绕结,余下随发散下,走路的时候,衣衫偶尔会飘动几下,玉面横眉恰到好处,那份衣着衬托的完美无缺,像块翡玉一般亮丽。

“醒了?”他拖着步伐,眉间舒展,眼亮如星,嘴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洒脱而来。

绍青直望着那份气韵,那份神姿,恍如梦境,他的气质很是华丽绚烂,光彩夺目,令早晨的阳光也为之黯然。

“怎么不说话?”他缓缓走近,用那令人痴醉的目光瞅着发愣的她。

她坐在床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垂下头弄着被角,轻声的说了句:“没有呀!”

“那就好,我们也要即刻启程回去了!”柳枫昂头一笑,走向桌边坐下,她低低应了一声,却久无动静,于是他回头一瞅,她惊吓的慌忙别过头去,他随意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把头转过去?”

绍青使劲按了下被角,连忙应道:“没什么!”

柳枫缓缓站起,轻步走至她的跟前,浅笑着扳过她的脸,“昨天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了?”她晶莹的眸子有丝羞涩,看着自己的眼神一直躲避闪闪,他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身上,随口问道:“不习惯我这样穿?”

她倏地侧过身,望着床边点点头。

柳枫轻笑一下,抬过她的脸正视自己,“傻丫头,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以前也没见你这样,怎么现在……”顿了顿,瞅着她的神情似有所悟,复道:“既然你不习惯,老是低着头,那我去把它换掉!”说罢疾速转身。

绍青惊促之下,匆忙拉住他,细声道:“嗳!不用了,这样……挺好的!”

柳枫转身一笑,触着她的脸颊,温和道:“出去吃点东西,我们马上就走,嗯?”然后拉起她就往外走。

绍青慌忙推开他的手,望着他疑惑的眼神,“我……我得去梳洗一下!”

柳枫抿嘴淡然一笑,“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绍青转过身,低头轻声道:“哪儿行啊?头没梳,脸没洗的!”继而猛地转身,冲着柳枫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下,很快的!”轻快地跑出门去。

另一边,明飞趴着床沿守了绍轩一夜,临明的时候才稍微合眼睡下,绍轩伴着清晨的鸟鸣声渐渐苏醒,起身看到和衣而眠的明飞,既惊讶又感动,隔窗听到外面走动的人流,于是轻声唤道:“明飞?”

明飞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问道:“你醒了?”

绍轩点点头。

绍青洗过脸,隔着花园的池中水理了理头发,走进屋里时,柳枫正坐在桌边,一手欢快的敲着桌面,嘴边有抹淡淡的笑容。

绍青轻步进来,微笑着叫了一声:“柳大哥!”

柳枫抿嘴而笑,长身玉立,望着她道:“现在可以走了?”

轻轻的点过头,两人拉着手刚迈出一步,绍青便停住脚步,像是回想起什么似的,冲柳枫叫道:“啊!还有大哥呢?”

“我们在这儿!”绍轩和明飞不知何时已齐齐站在门口。

几人商量过后,决定出外吃过饭之后再行赶路,快要走出驿馆之时,谢如烈和一帮官员早已等在外面,柳枫于是遣退众人,却独独留下谢如烈一人,谢如烈纳闷着,挠挠头不知何故。

柳枫便问他,是否愿意随自己一道回太尉府?谢如烈立马会意,知道柳枫这是器重自己,给了他一次机会,随即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

一行人在外面匆匆吃过饭后,便开始上路,起先柳枫与绍轩走在一起,绍轩性格温顺,说话不温不火,柳枫也敬重他是绍青的大哥,态度甚为友好,两人谈论家常,倒也和谐,谢如烈紧紧跟在后面,默默陪伴。后来谢如烈问了些官场中的事情,于是换成柳枫与谢如烈走在前面,绍轩跟着明飞一起。

绍青走在明飞旁边,静默无语,嘴边却是一直在笑,目光直望着柳枫出神。

好几次明飞和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明飞与绍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瞬间明白了几分,两人相互摇头轻叹。

快到金陵之时,绍轩与明飞双双提出要回长安,绍青挽留不见奇效,原来却是绍轩见妹妹有人照顾,不想打扰于她,因此以久未见到父母为由,带着明飞自行离去。

回到府里,禀过皇帝李璟,大家纷纷要求给太尉摆酒庆功,李璟摸着胡须很是赞成,见推搪不过,柳枫只好应承下来,只是提出在自己府中弄几桌酒席就行。这样一来,平时冷清的太尉府内一下热闹起来,人人忙碌不已。

到了晚宴时分,厅里摆着几桌丰盛的酒席,坐着数位朝中身份显赫的大臣,各个把酒言欢,畅所欲言,顿时喝酒打闹之声震耳欲聋,激荡着黑夜里的整个太尉府。

绍青静静地坐在一处凉亭,凝神望着月色回忆种种,思绪纷纷。矗立良久之后,猛一转身,身后站着一人,满身酒气,一双利眼色迷迷的盯着她。

绍青惊了一下,后退两步,那人却是紧紧逼随,“姑娘,你一个人坐这儿干什么?”他抬头望望月色,瞅瞅四周,打个酒嗝,手向绍青伸去,“让我来陪陪你!”

绍青猛一闪身,那手扑了个空,身子却差点摔倒,绍青冷哼一声,厌恶瞥了那人一眼,他醉醺醺的回过身,淫笑的指着她,欲再次攻过来。她纵身一跃,落于几丈开外的地方,那人还在喊着:“姑娘,别走啊!别走!”

一双大手突然抚上她的双肩,她警惕的回头,却看到柳枫一脸笑容瞅着她,“你在这儿干什么?怎么不回屋休息?”

“一个人挺闷的,就出来走走!”绍青应道。

“姑娘,你闷啊?不用怕,我来陪你!”那酒醉之人猛然摇摇晃晃的过来。

柳枫横眉一竖,瞪了一眼,不悦的拉着绍青疾步离去。

身后那人还在喊:“别走啊!”

深夜的时候,送走客人,柳枫一人呆在书房,一阵叹息过后,自身上拿出一块白色玉佩,此玉为圆形扁平片状,中间有几个小孔,正面勾勒着“李”字连云纹,反面刻有“唐”字花纹,纹饰流畅,耀眼万分,玉质洁白无瑕,晶莹光润,只是一道细细的划痕嵌在纹上,显得有些美中不足,柳枫摸着那道划痕,将它紧紧攥在手里,目光渐渐由阴柔转为冷漠,仇视着远方。

“爹!你再多等些时日,我一定找出凶手,替你报仇!李唐的债,凌家的仇枫儿会一并讨回来,定要他们血债血偿,害过你们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柳枫狠狠一锤书桌,晶亮眼眸充满仇恨,半响过后,再次怜惜的抚摸着白玉,想着童年的甜蜜回忆。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有仇有血、有爱有恨,由与绍青的初次相逢想到如今的惺惺相惜,脸上的愁容才渐渐退去。

想到大仇未报,身边就已经危机四伏,离开南唐,他什么也不是,到时会有无数高手欲置他于死地,多年来连番征战,到处刺探消息,得罪不少人物,只要身份暴露,不单各国权贵不会放过他,就连武林人士也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杀死父亲的凶手究竟身在何方?他多方查探,也苦无线索,就连洛阳黄居百隐姓埋名也是靠月明教得来的消息,就在那里,他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一起,他的心渐渐由冰冷转为柔情,这份柔情一旦失去,他将不再是自己,无法预料后果,只有现在珍惜,因此在一个明媚的早上,他来到绍青房里,伸手将残缺的玉佩交给她。

当他拿出来的时候,她很惊讶,“为什么这上面会……”

他转过身,恨恨的道:“这是凶手杀我爹时,剑锋滑的一道痕迹。”自嘲苦笑一下,继续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玉没有碎?”

回身看到她猛点头,他讥讽的一笑:“我娘给我的时候是两块裂了很久的半边残玉,是我找人重新修补好的,可它最外层的痕迹永远也修不好,那道剑气实在很厉害,要了我爹的命,震碎了我娘的心,我们李家就像这皇室象征的玉佩一样,永远是残缺的!”

他负起手,仰望晨光,叹道:“青儿,过些时日我们去长安吧!”

“去长安?”绍青从残玉中回过神来,瞅着他的背影疑问。

“嗯!”柳枫点点头,慢慢转过身,按着她的双肩道:“我和你一起去!”

绍青如水的眸子盯着他存着一丝不解,“做什么?”

柳枫淡淡一笑,按着她道:“要娶你当然要去拜过你父母了,不然怎么提亲?”

绍青惊喜之下,猛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说要等到大仇得报才成亲的吗?”

柳枫抿嘴一叹,“我想过了,成亲不一定会影响报仇,而这太尉府也冷清了很久了,到时你就呆在家里,每天等着我回来……”轻轻一笑,继续道:“况且近来常有人在此生事,未免他人存有幻想,还是成亲比较好。”

她脸上掠过惊喜之色,娇羞的低下头,粲然而笑。

柳枫将她揽在身前,郑重道:“你要知道,如今你就是我心里最重要的,我不希望你出事!”

扶起她的肩膀,凝视着那晶莹灵秀的眸子,他真诚且深情的说道:“如今已入深秋,最多再等5个月,在这5个月里,我会尽快办完皇上交托的事情,然后我们就去长安!”语气顿了顿,微笑着道:“你可以想象,春风微渡的时候,就是我们成亲之时,嗯?以后你可以扳着指头数日子,算算你还有多久做新娘子了?”

绍青垂下眼帘,羞涩的靠在他身前,喃喃道:“春风微渡时?”拿着残玉久久凝望,仿佛那一刻就要来临。

第二十九章 华山脚下有异动,碧海楼内起冲突

洛阳一别,天绍志遇到天倚剑夫妇,一行人于是前往华山而去,来到华山脚下,天色已晚,人说华山尽是奇山险峻,陡峭异常,一不留神就会摔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更有‘自古华山一条路’之说,虽然天倚剑夫妇对通往华山派的道路很熟悉,不过也因夜路难走而停了下来,住进山脚下最大的碧海楼内。

华灯初上,四周安静如常,天倚剑坐在床沿,李裳坐在身后,替他揉着双肩,天倚剑眯起眼,随口说道:“听志儿说他见到青丫头了!”

李裳笑着道:“是啊,很久没见到青儿了,还蛮想她的!”

天倚剑感慨道:“这丫头整天在外面游荡,也不觉得累得慌,现在越来越不像话,几年都不回来一次,明知道爹娘挂念她,也不回来看看,唉!女大不中留啊!”语气之中颇有埋怨之意。

李裳忍不住轻微一笑,按着丈夫的双肩停下道:“你要这么想女儿,干嘛不把她接回来?就一个劲儿的埋怨,顶什么用啊?”

天倚剑一抿嘴,立起身来,踱着步道:“我倒是想接她回来,不过你也知道,玄卉那儿怎么说啊?他把青丫头当自己亲生女儿一样,好的不比我们差!”说着还摊开一手晃了晃,叹口气,接着道:“下次青丫头要是再回来,我非把她留在家里关个一年半载不可!”说完又坐了下来,李裳又接着捏起了他的肩膀。

“你舍得?玄卉不和你吵翻天了?再说了,青儿如今心有所属,你同意,那个柳枫也未必同意呀?嗳?那位公子是叫柳枫吧?”李裳停下手,不确定的问道。

天倚剑愣头想了想,“好像是吧!志儿是这么说的!”

李裳捶着丈夫的颈部,笑道:“那天志儿把那个柳公子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以前他不是老说,哎呀那个谁谁谁和青儿不配,从来没见他这么夸一个人,所以我就好奇,那个柳枫到底是个什么样?想来能让青儿一见倾心的定不是等闲之辈!”

天倚剑不禁感叹道:“真没想到啊,还真快,一转眼青儿都该嫁人了!”叹口气,转身摸了摸胡须。

李裳垂下手来,接口道:“是啊,18岁的姑娘也是时候找个人了!”

天倚剑赞成的点头,“也对,儿女都大了,由不得我们了,随他们去吧!”然后又抬起双手替自己夫人捏起双肩来。

钟妙引无意的走出房门,却隔着扶栏看到楼下有抹娇小的身影,惊讶万分,她立马出声喊道:“惜引!”

楼下的身影猛然抬头,却是惊了一下,倏地冲出门外。

“惜引,你站住!”钟妙引急忙快步跑下楼去。

在她身影消失店外之后,二楼一扇房门被人缓缓打开,飞天圣女张萍探出头来,瞅了瞅碧海楼内,见到只有几位客人在一楼饮酒,便砰的合上了门。

天绍志在房里打坐,听到钟妙引的喊声,起身开了窗户,正好对上钟妙引的身影,于是落窗一跳,“什么事?”

钟妙引喘着气,剑稍一指前方的影子,“快帮我把那死丫头追回来!”

暗暗的夜色透着一丝朦胧的光华,钟惜引急色匆匆的向前跑着,远处悠然的走来一行人,“救命啊,救救我!”钟惜引拽住一人的衣袖,用求助的目光望着他。

月光投射下,映现的是一张好看的脸,有着相似于赵铭希一样阴霾的眼神,笑容鬼魅,不过比起赵铭希倒多了几丝成熟老练的意味,身着华服,俨然一副翩翩公子之态,年约26岁左右,走路有股大气之姿。突然被个小姑娘紧紧拽住,他怔了一下,随即一笑,试图甩开她的手。

钟惜引换作一拽他的胳膊,央求道:“好心的公子,你要救我啊!”

那位年轻公子看她欢快的抖着身子,不停地望着后面,便随着她的目光望到两道人影急急跑来,他抿嘴一笑,不置可否,冲其余3人一使眼色,然后不顾钟惜引拽着强行跨出步去,步伐之凌厉令钟惜引差点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钟惜引身形闪了一下,接着立起身子看到那人径自走去的身影,不禁气上心头,转身冲着那人吼道:“你这人怎么没一点同情心哪!”

那位年轻公子止住脚步,憋嘴笑了笑,依然没有搭理她。

旁边一个熟悉的面孔朝后看了看,见到那位小姑娘赌气的跺着脚,撅着嘴瞪着他们,他凝神一想,便叫住先前那位公子,“公子,稍等一下!”

他们一行四人,剩下的2位皆是白须老者,其中一位不解的问道:“祭月,你又有何事?你须知不要多管闲事,尤其是一些与我们无关的事!”

确实如老者所称呼的一样,那位熟悉的面孔正是此前在飞云山庄迷惑郑明飞的祭月先生,当然由此可以断出先前被钟惜引拖着衣袖的正是玄天门的大门主赵铭锐,也是二门主赵铭希的哥哥,那两位白须老者年方60开外,正是玄天门的护教长老。

赵铭锐止住脚步,祭月先生匆忙上前,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然后直望着赵铭锐等他的反应。

赵铭锐回头看看钟惜引,沉声问道:“你确定是她?”

祭月一点头,自信道:“绝不会有错!”

赵铭锐瞥嘴一笑,满是狡黠得意之姿,接着冲祭月一示意,祭月不动声色的笑笑,来到正欲走出的钟惜引跟前,“小姑娘,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公子有请!”

“哼!”钟惜引一甩头,却是背到相反的方向。

祭月立马跟上前,伸手邀请道:“小姑娘,请!”

钟妙引与天绍志一路找来,见到来历不明的四人后面跟着一抹娇小的身影,钟妙引摊开两臂拦住去路,钟惜引立刻闪身躲在赵铭锐身后。

“惜引,你还不快过来!”钟妙引冷声喝道。

钟惜引从赵铭锐身后探出头来,鼓起声调,“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又不认识你!”

“你……”钟妙引气结。

钟惜引心里一阵窃喜,“你生气也没有用呐,我真的不认识你,拜托你走吧!”说完赶紧将头藏在赵铭锐衣衫后面。

钟妙引劝着道:“你跟着他们干什么?你和他们非亲非故,他们不是好人,你会吃亏的!”

祭月忍不住斥道:“嗳!怎么说话呢?”

赵铭锐随意的一笑,随手止着道:“随他们怎么说,本公子不在乎!”然后瞥眼钟妙引,迈步就走。

钟惜引攀着赵铭锐的胳膊,笑嘻嘻冲钟妙引做个鬼脸,边走边道:“你看看,人家公子多好,才不像你那么没有礼貌!”

看着他们毅然离去的身影,钟妙引懊恼的跺跺脚,天绍志拉过她道:“我们跟着他们!”

赵铭锐一行人来到碧海楼,随便找了个楼梯东边的位置坐下,钟惜引坐在旁边不停地左顾右盼。钟妙引进来后,不满的瞪着她。

钟惜引冲她得意的哼了一声。

等到酒上来之后,赵铭锐抿了一口,突然耳边传来声音:“干嘛带个丫头?此行事关重要,有她跟着多有不便!”他淡淡一笑,端起酒杯,“我自有分寸,楚长老勿须担心!”一仰头,空酒杯见于桌上。

玄天门的护教长老,一位楚关山,一位华听雨,赵氏兄弟自小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一手栽培,因此说话极有分量,赵铭锐身为门主当然也是十分尊敬他们,而像这种密音术在他们之间已见怪不怪了。

见到菜端上来,楚关山拿起筷子,密音术再次传来:“门主好自为之,不可误了大事!”

天绍志直瞅着那两位老者,见他们形态自若,仪态非凡,不似一般年老之人,不禁心生疑窦,低声道:“妙引,我们先上去,这些人不是等闲之辈,都是绝顶高手,恐怕来者不善,需要赶紧通知爹娘他们!”

钟妙引硬是被他拽上了楼。两人一敲房门,闪身进去,又匆忙关上,天倚剑夫妇正警惕的倚着墙在倾听什么,“爹,娘,不好了,外面来了几个高手,看样子来者不善!”

“嘘!”李裳一指止住,示意他不要说话。

而隔壁房里正是坐着一干不速之客。

半响过后,赵铭锐绕着酒杯问道:“小姑娘,这饭菜可还合你胃口?”

钟惜引此刻心情大好,没有二姐钟妙引的纠缠真是不错,于是抹抹嘴,笑着道:“嗯!还好啦!不过就得公子你付账了,所谓男人要讲君子风度嘛!你说是不是?”她躬着腰,肘顶着桌子,掌心贴上脸庞,探着脑袋一瞬不瞬的盯着赵铭锐。

赵铭锐看着这个年仅15岁小姑娘,禁不住哈哈一笑,道:“小意思,不必客气!”继而掷起空酒杯把玩了数下。

钟惜引一时好奇心大起,凌空接了一下,但那酒杯却仍旧落于赵铭锐之手,“咦?好奇怪,我明明看的准的!”

这时两位护法长老楚关山、华听雨觉得甚是无趣,便起身离去,径自上楼,只留祭月坐在旁侧,夹着饭菜悠悠送入口中。

一连接了好几次,都没有接住,甚至于隔空平挡着赵铭锐的手也无济于事,她懊恼不已,不服气的道:“不可能,我二姐也喜欢玩这个,我每次都接的好准的,你一定用了什么妖法!”

赵铭锐抿口气,啪的放下酒杯,钟惜引被那响声震得颤了一下,接着赵铭锐的声音一缓而下,“刚刚那名女子那么关心你,无论你怎么顶撞她,她还是默默跟着你,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是你姐姐?”

钟惜引见掩饰不过,便一屁股坐下来,不情愿的道:“她是我二姐啦!”

赵铭锐只是自顾的斟了一杯酒,喝的时候嘴角笑了一下而已,似乎志不在此。

钟惜引突然脱口而出:“你可不能让我二姐有机可趁哪!”

赵铭锐附和着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跟她呆在一块儿?”

“当然不想……”钟惜引冲口而出,但又觉不对,急忙改口:“不是不想,是不能!”

“此话怎讲?”赵铭锐问道。

钟惜引瞅瞅四周,掩着嘴悄声说道:“她会抓我回去的!”

赵铭锐笑着问道:“你不想回家吗?”

“嗯!”钟惜引点头,接着凑近赵铭锐悄悄问道:“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见他一脸迷茫,于是立直身子,背向赵铭希,自顾答道:“大理耶,好远的!我这么辛苦的跑出来,可不想那么快回去!”

赵铭锐又一次斟了杯酒,转着酒杯,随口问道:“大理风景如画,一派祥和,呆哪儿不好吗?”

钟惜引一指敲着下颚,“怎么说呢?家乡虽美,可是没人陪你玩,也没意思啊!”

赵铭锐扬眉笑了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这里地处华山脚下,距大理相隔万里,更不会有人陪你玩了!”

“这里有个华山派啊!”钟惜引倏地回过身,“你知道我来这里找谁呢?”瞅眼赵铭锐,径自答道:“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华山的大弟子清平你认不认识?”

赵铭锐轻笑着摇摇头,继续喝着酒,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来这里就为找他?”

钟惜引毫无城府的答道:“我找他陪我玩嘛!”然后漫步于桌子四周,似是很开心能和人如此畅谈,“我记得那次清平哥哥来我们家的时候,带着位姑娘,那位姑娘好像是去找她弟弟的,他弟弟就是刚才和我二姐一起的那个!”走到赵铭锐身边,停了一下,复又绕着四周走动起来,说话时看了眼喝酒的祭月,“有一次我在河里捉鱼,很巧碰到清平哥哥,我们一起玩,捉了好多好多鱼啊,我觉得好好玩呀,所以我就拉着他每天都陪我玩,放风筝带着他,荡秋千也带着他……他总是不说话,眼神好奇怪的样子,我让笑他就笑,有次我用弹弓打小鸟,猛然看到他看着我的眼神……”似是忆起当时情景,有些娇羞,嘴角不自觉的笑了一下,“可是没过几天他突然就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没有!没他陪我玩,一下觉得家里好闷,所以我就偷偷跑出来,走了好远的路,才来到这里!”回到自己位置,就势一座。

赵铭锐付之一笑,旋过酒杯,似是了如指掌,“你上过华山,见过他了?”

钟惜引忍不住感叹道:“到了华山才知道,山路好难走啊!”说的时候,还伸手比划着山路的奇险,“那次我差点摔倒谷底,幸好清平哥哥及时救了我!”说到尽兴处,拿起自己未喝完的酒,猛地大口干下,复道:“我就因此到了华山派,一连住了好几天,拉着清平哥哥陪我玩,开始呢,我找他时,他还和我一起玩,讲故事啊,让我读书啊!后来他就很少陪我了,华山派又都是一帮男人,其他人又不好玩,我就想下山了!”

赵铭锐听的时候,脸上有股不易察觉的笑容,颇为耐人寻味。

钟惜引此刻是饶有兴致,难得有人可以听她畅所欲言,“哪知刚走出华山派,碰到两个人,我又住了几天!”

赵铭锐一肘顶着桌面,端起酒却迟迟没有喝下的意思,一抹淡笑挂在嘴角,“那你碰到了谁?又为何会改变主意留下来呢?”

钟惜引顺势应道:“我只知道,是华山掌门带他们回来的,他们把那个女的叫‘绍琪’,那个男的叫什么星的?”

“沈无星?”赵铭锐忍不住脱口道。

“对对对!”有人提醒,钟惜引一下兴奋异常,但又觉得有些古怪,“咦?你怎么知道?”

赵铭锐脸上有丝一闪而过的慌乱,笑着晃了晃身形,掩饰道:“噢,我猜的嘛!”

钟惜引点点头,不疑有它,“你猜的还真对,他们还抱着个小孩,那小孩好可爱呀,我越看越喜欢,就留下来了!”

“那你这次又怎么出来了?”赵铭锐喝下杯中酒,笑着问道。

钟惜引说着立起了身子,“因为有天晚上,我无意间听到华山掌门在和清平哥哥说话,你猜猜他们说什么?”然后故作神秘的盯着赵铭锐。

“洗耳恭听!”赵铭锐顺势应道。

钟惜引猛地一拍桌子,“是一把剑呐,那个寒光凛凛,当世绝剑啊!”祭月惊得没有了夹菜的意思,而她还是一脸得意兴奋之情。

这话一出口,隔壁桌子一直隐藏的一人转了下头,往那边瞅了瞅。

赵铭锐有丝惊喜,但却没有表露,换了话题,“你也懂剑?”他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扫了下隔壁那人,没有丝毫惊慌,似乎早已知晓一般。

钟惜引还在顺着赵铭锐的话往下说,殊不知对方用意何在,拇指对着自己理直气壮的道:“哼,你小看我?我们家什么剑没有?”语气一缓,似是赞叹,“可我就是没有见过那么好的剑!而且他们都很神秘,不过……”

赵铭锐嘴角带过一抹鬼魅的笑意,还是不确定的问:“不过什么?看过宝剑,还有什么遗憾的?”

钟惜引蓦地噘着嘴,“不是遗憾,是生气!被他们发现后,清平哥哥很大声的责备我,说我不懂家教,没事乱偷听他们说话,还理直气壮的跟我说,不让我告诉别人!”赵铭锐听到这会儿,似是没有什么耐心了,轻笑几下,开始喝起酒来,不过眼光仍然不离隔壁那位神秘人,钟惜引兀自埋怨:“他那么凶,我才不要留在华山呢?所以我就连夜跑下山了,后来又不想回去,就在这附近玩啦!有好几次我都看到清平哥哥在找我,我就是不理他,让他找去吧!谁让他欺负我?”说完赌气的瞅着一桌饭菜。

赵铭锐浅抿了一口酒,饶有意味的问道:“那你现在告诉我们,不怕他骂你?”

钟惜引立马无所谓的答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人家这么说了!”

赵铭锐没有一丝惊诧,镇定自若,“这么说,你还告诉过别人?”

钟惜引翘起脑袋回忆着:“那次我刚下山,有人在我面前一挥,不知道什么东西飘进鼻子,我就迷迷糊糊的了,醒来后我居然是躺在石头上睡着了,我只是隐约记得好像说了些什么剑与华山的词,不过我自小就有我娘配的各种药材,早有准备,像这种蛊惑人心的妖术对我起不了多大作用的,何况施妖术的人根本就是还未到家嘛,所以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喜滋滋的自我一笑。

赵铭锐阴沉的脸瞥了眼祭月,祭月抖着双手,连忙以喝酒来掩饰心中的怯意。

钟惜引又怎么知道那时她的性命只在一念之间,要不是清平发现她离开华山,派人到处找她,声音响彻山谷,遍山都是华山弟子,祭月武功不济,有所顾忌,才匆匆离去,因此保住她一条小命。

当然自从当日沈家一役之后,月明教修养生息之际,不忘对天绍琪夫妇紧紧跟踪,后来是无尚真人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打退他们,到了关中,恰遇华山掌门上官倚明,因此带着天绍琪夫妇去了华山,因为有华山七剑坐镇,无尚真人也没有上山,便放心的离去了。

但是谁都没有注意,玄天门的人却打探到了华山,并有人亲眼见到天绍琪夫妇上山,赵铭锐不敢马虎,先派人伺机在华山派刺探消息,祭月也是后来派去华山的,于是就见到了从山上下来的钟惜引,因为在山中见过钟惜引和华山弟子走在一起,所以才对她施法迷惑,却不想失败告终。

“惜引,你在胡说什么?你上了人家的当了,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钟妙引提着剑慢慢走下楼来。

钟惜引瞅瞅若无其事的赵铭锐,转头道:“我哪儿有?我说的都是事实,再说这位公子又不是坏人,刚还请我吃饭呢!”

隔壁坐着那位神秘人兀的起身,偌大的帽檐遮住脸面,匆匆上楼。

“你……”钟妙引立在楼梯上剑指妹妹,怒斥道:“你这个笨蛋!”

在这两姐妹说话的空当,赵铭锐横起双眸,酒杯嗖的飞离掌中,弹向神秘之人,神秘人只觉后背要害被猛烈一击,在行至钟妙引身边时,猝然从楼梯上滚落下来。

谁也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怔了半刻,钟惜引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到赵铭锐端着酒杯在笑,笑得好诡异,而桌上确实少了一个酒杯,猛然看去发觉那两个老者之一的桌上没了一个,到底他什么时候拿了那个酒杯?

高手!不漏声色的当世高手!钟惜引一连几次在心里低喊。怎么她就看走了眼呢?猛然惊呼,遭了,一定是被二姐说中,她闯了弥天大祸了!想至此,钟惜引不禁惊恐不已,脚步开始颤抖,瑟瑟然瞅着倒地之人。

钟妙引更被刚才之事吓呆了,因为那人就在自己半尺之距被击落,滚下楼的,良久她怔在当地没有动一步,直到天绍志匆匆赶来,碰了她一下,“妙引?”她才回过神,两人一起走下楼。而天绍志则是听到叫声跑出来的,钟妙引一直瞪着自己的妹妹。

钟惜引似乎知道错了,这会用一种求救的眼神望着二姐,她怕,她怕自己还未挪动一步,也像那倒地之人一样,甚至于比他更惨。

此刻的碧海楼异常安静,有些吃酒的慌忙离去,突然一声哈哈大笑打破了这份沉寂,声音正是来自赵铭锐之口,他啪的置杯于桌上,缓缓立起,淡然的笑看众人。

二楼突然飞下一人,停于赵铭锐一丈开外的地方,一身华丽的披帛绕于指尖,眼带妖媚之姿,又似如利刃一般深不可测,她正是飞天圣女张萍,程品华的娘。

张萍一声细语:“董圣使,快别装了,是时候起来了!”

那位滚下楼楼梯之人,负气的一甩遮帽,强撑着立起身子,“哼!”指着赵铭锐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得罪老子?你知不知道,和月明教作对的没有一个好下场!”说罢,董南仲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口吐出一抹沾尘的唾沫。

赵铭锐不屑的冷笑一声,侧过身,昂头看着门外依稀的灯光。

张萍见来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毫无畏惧之言,还有股傲然之态,心下生了几分赞许之情,“果然好本领,一招不足以致命,可见小公子是留了几分力道!”

赵铭锐缓缓回过头,冷言道:“哼哼哼,凡是偷听我说话之人,行为诡异者,一般非死即残,如此对他已经算是客气了!”

“口出狂言!”龙头金杖率先一记闷地巨响,金杖婆婆凌空一跃而下。

“老妖婆,原来你也在这里,拿我爹命来!”钟妙引忍不住惊怒,就要冲过去一较高下。

“哈哈哈,臭丫头,你也在这儿!”金杖婆婆聂贞瞅瞅一边的天绍志冷哼道:“臭小子,想不到你还没有死,你爹呢?叫他滚出来,不然休怪老身杖下无情!”手握金杖又是震地一响。

“聂贞,你找的人在这里!”天倚剑夫妇同时步出房门,身形一跃,落于天绍志跟前。

“哈哈哈……,好!今晚月色尚好,仇人聚集,太好了!”隔壁房间走出一人,正是月明教主边灵,她也是飞身落下。

紧跟着天倚剑看到当日血洗洛阳沈家的月明三圣其余两个:穆鸿雁,孔疚生以及左右护法:郭启亮和熊必昌,纷纷落下;最后走出的是两位白发老者,谁也未曾料到他们就是逍遥二老:贾天命、丁未丙。

好庞大的势力,天倚剑心中暗道:这次比上沈家还多了两大高手,看样子那两位老者并非等闲之辈,此处正是华山脚下,难道是为华山而来?

楼下猛然多了如此不速之客,场面热闹,二楼最里边的房里走出三人,靠着扶栏俯视楼内。众人都感觉到一股凛然的紧张气氛弥漫开来。

玄天门的护教长老在众人的惊诧之中,移步幻影来到赵铭锐身侧。

边灵将对面的赵铭锐等人细细打量,很确定的知道,他们一定大有来头,武功不在自己之下,那他们到底是哪一帮的呢?待会儿万一动起手来,自己会不会吃亏?她清楚地记得,洛阳沈家,自己和天倚剑难分高下,最后两人都被对方内力震成重伤,用了多种灵丹妙药,养了近半年才伤好!

况且武林格斗,高手之间讲的是单打独斗,虽然自己人多,可是飞天圣女和金杖婆婆均不是天倚剑夫妇的对手,逍遥二老虽然武功高强,可是只答应帮自己对付华山七剑,未必肯帮忙。要是和天倚剑斗个两败俱伤的话,此人会不会乘虚而入?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定要小心才行!不过她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这次华山之行绝没有料想中的那么简单!

边灵再一看赵铭锐和他身边的两位老者,乍一思索,该不会他们就是玄天门的人吧?要是他们,那就大大不妙,夺回天名剑,便是难上加难!

而楼上的三位神秘看客也非一般酒肉之徒,边灵能够感觉得到他们身上散发的那种刚劲的内气。

再来说二楼的布置,门朝南,赵铭锐等人处于里边靠东的位置,西边就是楼梯口,上了楼梯口,第二个房间是天绍志,第三个房间就是钟妙引,第四个房间住着天倚剑夫妇,第五个以后则是住着边灵等月明教的人,最里边的是神秘看客,玄天门两大护教长老是住在三楼的。

出了碧海楼,靠东边有条小巷,小巷很短,正对上碧海楼后面的大街,当初钟惜引就是从那里跑出去的,而赵铭锐等人来的时候却是从另一条大道拐入碧海楼的正门。

边灵等月明教人立在碧海楼中央位置,颇有凌驾众人之姿。

天倚剑等人则是靠着西边而立,门口的西侧3丈开外之处正是柜台,那掌柜的早已将头沉沉埋下。

就在大家齐齐衡量对方势力之时,钟惜引突然说道:“干什么?这么多人?”

张萍正在考虑对策,决定是否该动手一搏,这样一来,乱了思绪,于是斥道:“臭丫头,给我闭嘴!”

钟惜引不服气的道:“哼!要我闭嘴?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二姐都不能奈我何,我会听你的?”再一看张萍,年过四十,却一身女子媚态,轻纱帐裙,柳额黛眉,怎么也不像四十之妇,倒像是二十七八的女子,眼神颇为摄人心魂,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看你这身打扮,到和这位公子挺配啊!”她故意指了指身边的赵铭锐,显然是故意气张萍的,更为了报赵铭锐骗她说出华山秘密之仇。

只听“啪!”的一响,张萍飞身而起,甩出披帛,在她脸上横击了一下,继而一掌扇过,回身一落原位,怒道:“以后再若胡言,就不止这一巴掌,我会把你的嘴撕个稀巴烂,看你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钟惜引摸着自己生疼的脸,那脸颊上愣是留下了深红的血印,她眼泪涌在眼眶,一脸委屈之相,狠狠一跺脚,“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转身跑出碧海楼。

钟妙引叹了叹气,心道:走了也好,这里危机四伏,那小丫头留在此地多有不便。

赵铭锐朗朗一笑,“何必如此动气?小丫头开玩笑而已!”

这场尴尬的气氛,被天倚剑的一句话一扫而空,“边教主,你如此大的阵仗,这是预备前往何处?”

边灵一声轻蔑的冷哼,“你们配问这句话吗?二十五年前,你们夫妇二人联合沈天涯、华山七剑害死我大哥,毁我月明圣教,多年来,令圣教弟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被人穷追猛打,这笔帐本座说什么也不会忘的!”一挥宽大衣袖,怒指天倚剑夫妇,恨恨的道:“上次沈家逼于无奈放过你们,这次本座有备而来,看你们如何脱身?”

天倚剑回击道:“你大哥边行练就铁血神功,吸食人血,后来更是走火入魔,残害无辜孤寡幼童,此行径如不及时制止,恐怕武林遭难,祸害苍生,他的野心太大,月明建教之初,本是以扶助天下苍生为己任,如若子辰侠士还在世的话,我相信,他情愿毁了圣教基业,也不愿看到你们为恶。边灵,你是明白人,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你应该带领教众回归正道,重建月明昔日光辉呀?”

边灵一改口气,“我大哥是有不对的地方,不过本座始终是他的妹妹,怎能任他被你们夫妇二人害死,而不为他报仇?”

天倚剑觉得如果有那么一丁点的转换余地,他愿意作出牺牲,于是诚恳的说道:“如果你非要报仇以泄此恨的话,只要你不去华山,不残害无辜,倚剑愿为当日之事负上全责,任你处置!”

“哈哈哈!不去华山?那本座岂不白来一趟?”边灵有那么一丝触动,不过接着意味深长的说道:“人说华山多得是奇山险峻,道路难走,本座长居西域,未曾亲眼目睹怎能轻易离去?”

“倚剑乃是华山弟子,虽多年不在山上,但山路还是熟悉些的,可以带路!”天倚剑试图以此感动月明教主,莫不如说他更不愿看到一场血的屠杀,沈家之惨令他不忍再见类似下场,何况这次边灵人多势众,还有来历不明之人,说什么也要拖一拖时间,想办法通知华山,让他们早做防范。

边灵何尝不是在找台阶下,她要存着实力,对付华山七剑,夺剑才是此行重要目的,切不可因小失大,仇可以再报,有的是机会,“哼!你不配!本座看见你就有满腔的怨恨,无处发泄!”垂落一手猛然抬起,指着李裳,“就算要带路,也要她!”

李裳知她心中怒气,于是道:“好,教主看得起李裳,我愿意奉陪!如果能熄了教主的怒火,不再残杀武林同道,李裳任由教主差遣!”

边灵冷笑道:“你有推托之词吗?你自小生在本教,长在本教,离弃本教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别人一起围攻本教,你是本教最大的叛徒!”

赵铭锐有些索然失望,看来渔翁之利并不好收,只有等待时机

第三十章 静寂夜色往事忆,恩怨情仇有来由

冷冷瞅向李裳,那眼神直让人毛骨悚然,李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当下一想:她眼中的恨意绝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化解。

二十五年了,当年之事仿佛尽在眼前,历历在目:

那时李裳身为月明教圣女,适逢教内召开宣教大会,受到召唤,她匆匆赶回,经过一片树林之时,意外的遇到两个帮派厮杀。

细看之下,却是圣教教唆的,故意挑起他们不和,正在她考虑要不要助自己人一臂之力时,猛然冲出两名男子,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天倚剑和上官倚明。

而他们却是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两派纷争之事,还抓走了挑唆的圣教弟子,这在身为圣女的李裳看来,更觉惊讶,不料身边的侍女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天倚剑立马警觉的冲过来,匆忙之下,李裳飞身而起,斗过几个回合之后,发现难以取胜,何况她的身边就只有两个人,那时树林可是众多正派人士在场。

于是,李裳一跃身形,飘然离去,天倚剑见此,却是飞身跃起,紧紧跟随,眼见难以摆脱,她只好凌空打落几枚暗器,无奈还是无法甩掉天倚剑。

两人再次相斗之下,李裳面上白纱被他一剑挑下,当面纱落下之时,天倚剑立时愣在当地,眼神痴醉,李裳惊吓之后,匆忙一遮面容,收剑飞离而去。

当时天倚剑直望着她的身影,连连喊叫:“姑娘,姑娘,在下是华山弟子天倚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你是哪里人?在下如何才能找到你……”

声音渐渐没落,可那记忆却永远留在了李裳脑海,每当夜深人静,她总是会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天倚剑,而每次都会俨然失笑。

时光匆匆,一晃几月过去,月明教主边行越来越霸道,野心开始肆意展露,他要称霸武林,消灭闻名天下的华山七剑。

李裳忽然觉得教内特别的闷,她常常会一个人伫在后园静静的想着心事,月明教规严紧,她自小就被选作圣女,终生以冰清玉洁之身代表圣教,不得嫁人。

直到一天夜里,四周安静异常,李裳再次像往常一样来到院中,轻轻的靠在假山石上,那句:“姑娘,姑娘,在下是华山弟子天倚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你是哪里人?在下如何才能找到你……”依然沉现眼前,李裳不禁轻哧一笑。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什么事笑的如此开心?”

李裳闻声抬头,脸色一变,忙欠身施礼道:“参见教主!”

“嗳?不必多礼,现在又没有本教弟子在场!”边行疾速拉起她,但那双手却迟迟没有松开的意思,紧紧盯着她。

李裳猛然抬眼,愣是被那种火热的眼神所惊吓,蓦地她恍然明了那是一种索求欲望的眼神,她惊吓异常。

边行似乎觉得有些唐突,一笑道:“哦!是不是吓着你了?”他伸手试图摸向李裳。

李裳连忙退步,遂抱拳道:“教主!时候不早了,我想先去休息了!”她转身就走。

“急什么?不陪我多坐会儿?”边行疾速上前两步,笑着看向她。

“这……”李裳双眸迎上边行的利眼,犹犹豫豫,最后只道一句:“很晚了,教主还是早些休息,李裳告退!”她低头急急一抱拳,绕过边行准备离去。

“嗳?等会儿!”边行立马一手拉住她,慢慢靠近,声音柔和,“为什么一见我就走?”

见她不说话,边行又将双手搭在她的双肩,李裳心里瞪时咯噔一下,紧张害怕至极,遂连忙伸手打落肩上的手,边行却只是笑意涟涟的盯着她,那压在肩上的手仿佛万金重,怎么也无法放下它,边行那眼光令她无法直视,李裳无奈,只得低下头去。

边行一直望着她,良久过后,慢慢地俯下头,将嘴凑到跟前,那气息越来越重,李裳不禁浑身颤抖起来,连忙用力推他,扭头欲走,“教主,不要这样!”

边行换做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紧紧抱住她,那臂力犹如钢钳般箍紧她,接着硬是扳过她的脸,对着她目光迷离,嘴中喃喃呓语:“裳儿,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粗重的气息贴上李裳,挚热的唇强行吻向她,李裳左闪右避,“不要啊,教主!”终于卯足了劲,一把掀开边行,转身就跑。

很快的,只听嗖的一声,一块假山上的碎石向她击去,李裳顿时立在当地,动弹不得。边行得意的一笑,将她横腰抱起来。

缓缓地放下李裳躺在自己床上,边行渐渐脱去外衣,殷殷一笑,躺着的李裳惊恐万分。边行靠着床沿就势一坐,伸手抚上李裳身上,看着她眼中涌出的泪水,叹道:“裳儿,你不要害怕,我会负责的,你知不知道当年你还是婴儿的时候,是谁把你从战场捡回来的?”

“是……教主!”李裳滴下一行泪,咬着嘴唇哽咽道。

边行握起她的手,细细摸去,“那年我10岁,记得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有件衣裳,因为上面题字‘李裳’,所以我便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从小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一天天的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像个大姑娘一样的越来越漂亮,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很想得到你,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觉!”

边行将李裳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记得小时候,你整天跟在我身边,哥哥哥哥的叫,为什么当你长大了之后,反而离我越来越远了呢?裳儿,既然你知道是我把你带回来的,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他突然俯身望着李裳,伸出一手开始解她的衣裳。

李裳眼角不自觉的溢下泪水,希望用教规可以拯救自己,“可我是月明圣女,当着历代祖师面前发过誓的,终生不得嫁人!”

边行擦去她的泪水,笑着道:“这你不用担心,到时我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人换下你,只要你是我的人,就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边行快速退去她的外衫,瞅着床上女子洁白的肤色光滑细腻,顿觉诱眼,于是低头向着她细细的脖颈亲去,再覆上她的嘴,眼睛……

蓦地嘤嘤的啜泣声传来,边行叹道:“裳儿,你不用怕,答应我,嗯?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实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你答应我吧,裳儿?”那舌尖开始顺着脖颈往下蔓延,见还有内衣挡着,边行伸出一手去解最后的遮身物。

“教主,我求你,你放了我?”眼见衣服就要落下,边行对她的话毫不在意,李裳拼尽内力冲开穴道,挣着坐起,上身衣裳就那样落了下来。

边行的眼光像火一样,强咽口气,抿抿干燥的嘴唇,扑向李裳,“裳儿,你好美!”

李裳大惊之下,匆忙拿起衣衫旋身披在身上,然后跑向门口。

边行快步拦住她,紧紧抱住她,**已经蔓延他的全身上下,再也顾不得昔日风度,见到李裳挣扎,不由得心中一怒,一爪撕烂她的衣衫,俯身压倒她。

“救命啊!救命,救……”

边行堵住她的嘴,舌头强行深入她的嘴里,一阵吸允,“唔,唔……”

门外只听得一声“哏”,接着逍遥二老的声音响起,“教主,属下有事禀报!”

边行猛然惊醒,只好无奈的走出门去,李裳穿好衣裳跟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教内大堂之上,李裳姗姗来迟,很自然的受到边行一顿斥骂,逍遥二老于是将她调离总坛,云游四方,一方面刺探武林各派消息,一方面捣毁各派对月明不利的事情,挑起各派纷争。李裳很清楚,逍遥二老是对自己生了怒气,故意让她离开边行身边,不过经了昨晚之事,李裳到是很乐意出去散心,只是气的边行很不开心。

不过李裳也很纳闷,逍遥二老怎么会知道边行企图对自己不轨,因为逍遥二老在月明教地位尊贵,边行颇有些忌惮。他们一般不会主动去找边行商讨事情的,如果情非得已,也是派个弟子事先告知,绝不会三更半夜两个一起跑到教主房外叫他。

李裳没有想得太多,匆匆离开圣教,怎知意外之下,又再次碰到了天倚剑,原来他正和诸多武林正道商讨怎么除掉月明教。每次她都是躲在暗处细细观察,窥得消息,然后传给圣教。

一次夜晚,见他们抓了圣教护法,李裳前去搭救,一招调虎离山引开天倚剑,护法逃脱。天倚剑追到外面,斗过几个回合,打落她的剑,弄下面纱,天倚剑吃惊得道:“姑娘,是你?”

她没有说话,天倚剑的剑刃顺着她的肩上滑落,“你是月明的人?”

她正踌躇间,猛然后方火把齐亮,影影绰绰吵杂之声传来,天倚剑知道那是各派弟子的声音,于是拿起她的剑,递给她,“快走吧!”李裳有些惊讶,愣了几许,“快走啊,不然他们追来抓到你,我没有十成把握可以救你!”天倚剑垂下目光。

自那以后,天倚剑的样子不断在李裳脑海泛滥开来,她可以强烈的感觉到那目光的真诚。在她救了护法之后,却没有想到圣教会责难她,怪她办事不力,那位救过的护法也对她嗤之以鼻,说是被她所累。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为她辩护,昔日疼爱的师妹张萍竟然落井下石。

当她被关在后山禁闭的时候,才从张萍口中得知是她在陷害自己,原来张萍喜欢教主。那晚边行对她行不轨之事,张萍瞧在眼里,恨在心里,李裳不禁感叹命运弄人。

禁闭之期,边行不时会来看望一番,见她处处躲避自己,不禁怒火中烧。

李裳万万也没有想到当她解禁的时候,边行已经捉了众多武林好手,而且发现边行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武学典籍《铁血神功》,竟然以幼童做靶,真真成了嗜血狂魔,他已经彻底疯狂了。

李裳幡然醒悟,那只颤抖的手硬是伸向牢门,放了诸多武林人士,边行不忍杀她,以教规严刑酷打,遍体鳞伤。

李裳漫无目的的走,在月明不远的山上遇到天倚剑,天倚剑本想捉她要挟圣教,却发现她满身伤痕,疑惑道:“怎么弄成这样?”

李裳淡淡一笑,掩起衣袖,后来天倚剑得到消息,面前的女子原来只是一片好心,为了正道受难。天倚剑顿觉心有愧疚,带着她住在山洞,悉心照顾,几日下来,每每两人一起望着日出日落,相视而笑,散步山间,默契十足。

当李裳提出要回到圣教之时,天倚剑难免有些吃惊,“你要回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李裳站起来道:“我自小长在月明,不回圣教又能去哪里呢?那里再不好,也是我的家,这次教主没有杀我,已经算万幸了,李裳不能背叛月明!”

当她走出两步以后,天倚剑从后叫住她,“你可以跟我回华山,如果你不愿留在江湖,我们可以找处地方,自己盖间小屋,一起生活!”他抓着她的手,李裳很感动,她尝到了久违的关怀之情,一下拥进天倚剑怀里。

李裳考虑之后,还是觉得回圣教看看,毕竟那是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何况她要拿回证明自己出身的婴孩衣裳。

走时,天倚剑叮嘱道:“我在这里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你!”

这被暗处的张萍看在眼里,狡黠的一笑。当她回到圣教的时候,很自然的受到边行质问,“你喜欢华山那个小弟子?为什么要喜欢他?他有什么好?我对你不好吗?嗯?我从小把你养大,你明知道我的心意,还这么对我?为什么?”边行狠狠摇着她,发了狂一般扑向她,“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你没有这个机会的!”

边行眼中的**比那晚更甚,现在教里已经没有了逍遥二老,因为边行的嗜血行径令他们大失所望,毅然离教而去,她也不再是圣女,因为张萍早已代替了她,自封飞天圣女,此时是没有人可以救她的。

边行理智全失,毫无柔情可言,粗暴无礼,滚落一处桌边,李裳猛然摸到一把尖刀,惊慌之下扎向边行背部,边行痛叫一声。她一把推开他,拿起利刃对着自己脖颈,“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血溅当场!”她将刃口对着自己的脖颈划去。

边行余怒未消,想着就这么让她死了,颇不甘心,于是缓了口气,“好好,我不过去!”

边行还真怕她自尽而死,当即一声令下,所有月明弟子不得阻碍,李裳于是得了机会逃出圣教,放下尖刀,匆匆赶往山间而去。

天倚剑早已等在山路口,见到李裳颇为高兴,“裳儿,你终于来了!”

李裳看到他,激动的溢出满脸泪水,扑进他怀里,“倚剑!你带我走,我不想留在这儿!”

天倚剑摸摸她的发丝,微笑着点点头,“我答应你!”

山洞一夜醒来,天倚剑出去寻找吃的,李裳刚刚起身,走出洞口,就看到边行站在外面。她看到边行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眼中好像有火,红通通的。难道他练功走火入魔,又见到自己受了刺激,不好,直觉告诉李裳,边行可能会杀她!

果不其然,边行杀气顿现,李裳连连退步,难以躲避他的杀招,当边行举掌打她天灵之时,李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知边行突然一捂胸口,大叫疼痛,看样子极其难受,李裳提起裙角转身就跑,边行却忍着疼痛在身后紧紧跟随,李裳直被他打的运不了功,后来连跑步也觉异常吃力,幸好每次都是边行伤患发作。

也不知跑了多远,绕过长安官道,走到城外也不知晓,到了旷野之地,终于晕倒在地。

两顶轿子经过旷野,见到有人晕倒,轿里走下一人,缓缓扳过她的身形,那人不禁一惊,“衣儿!你快来!”

“什么事啊?”一位女子盈步跑来。

“你看她!”

女子盈目瞅去,“咦!怎么跟我一模一样?我好像在照镜子耶!”

就这样,李裳被他们带进了长安南郊清居苑,当清居苑女主救她之时,无意间从她身上掏出了那件婴孩衣裳,女主不禁大惊,立刻衣裳拂面,喜极而泣,“是裳儿?我的女儿?想不到她还活着,老天有眼,谢谢上天保佑!”

李裳因此见到了自己失散十九年的母亲,那位救她的女子便是她的孪生妹妹李衣,那位男子便是李衣的意中人李玄卉,清居苑的女主正是李老太。

清居苑李老太年轻时和丈夫一同沙场作战,生下一对孪生女婴,当敌人偷袭之时,连夜逃散,家仆一人一个婴孩,均以衣裳包裹,为了区别,便在衣裳题上她们各自的名字,怎奈李裳那位家仆不慎战场被刺,他将婴孩放在身下,保的李裳一命,但却因此遗失。多年来,李老太一直在找自己的女儿,久无消息,还以为没有希望。

李衣和李玄卉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玄卉也是李老太的养子,见他们如此恩爱,便预备给他们举办亲事,两人因而双双上街购置成亲之物,意外之下救了李裳一命。

不多久,月明教就得到了消息,边行亲自赶往清居苑,却将活波可爱出外游玩的李衣当成李裳,捉到圣教,李衣见到姐姐从小生活之处,不免生了几分悲怜之心,甚替姐姐难过,因此当边行的面没有说穿自己并非李裳的事实。边行修炼神功早已走火入魔,冲动之下,失手杀死了李衣。

消息传来,李玄卉悲痛万分,当即出家修道而去,终生不再娶妻。

于是乎天倚剑带着李裳联合华山七剑、众多武林人士一起攻向月明总坛,杀了边行,消灭月明教,自此成名江湖,这段月明恩怨也便由此产生。

飞天圣女张萍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师姐如今还是恨得牙痒痒的,她可以说是最忠于月明的弟子了,现任教主边灵对她期望很高,两人俨然一对好姐妹般友好。

碧海楼的夜突然异常的冷,狂风大作。

第三十一章 月落风起惊魂夜,大雨如注倾洪泻

隆隆!”一声巨响,噼里啪啦下起雨来,大雨如注,狂泻而下,一道道闪电劈向碧海楼外,顿时风声骤起,不多会儿,大街就被雨水吞没。

窗户砰的被煽起,雨水瞬间倾尽楼内,柜台下的掌柜匆忙起身,关起了一扇扇窗户,风吹雨洒,不免打湿了他的衣袖,有几扇窗愣是使了好大的劲才紧紧关上,他不禁嘴里嘟囔一句:“唉!又变天了!”

关最后一扇窗的时候,由于风力太大,一不小心,砰的撞了下鼻头。“哎哟!”掌柜痛叫出声,下意识的伸手揉去,钟妙引忍不住掩嘴笑了笑。

飞天圣女张萍走进边灵身边,压低声音道:“教主!此仇不能不报,我们不如……”

边灵挥手止住她,瞅着李裳一声冷笑。

赵铭锐对着祭月暗使眼色,祭月悄悄起身,溜出大厅,却让逍遥二老窥个正着,丁未丙冲贾天命一点头,趁着众人分神之际跟了过去。

走出后院,祭月连忙身形一遁,飘入厨房,此刻厨室零星还有人在,听到声响,众人刚欲回头,就见面前飘来一片烟雾,一干人顿时咚的倒在地上。

祭月快步行至锅台前,对着几碟饭菜一一揭开盘盖,从衣袖里掏出一包药粉,正欲倾倒时,一双大手疾速抓过他的手臂,药粉被夺了过去。

赵铭锐冲月明教的一干人撇撇嘴,轻笑两下,身后的护教长老华听雨上前两步,一捻胡须,笑着道:“难得诸位英雄聚在一起,我们公子素来喜爱结交江湖好友,今晚就由我们公子做东,大家不妨一起坐下喝一杯,恩怨暂且放放,有什么事日后再解决,何况现在天气微寒,喝酒正好可以暖暖身子,各位意下如何?”

“谁要与你们喝呀!你们这群来历不明的东西,一定心怀不轨!教主不要相信他们!”董南仲跨前两步,狠狠瞪着赵铭锐,先前被他暗算,这会儿背上筋骨还疼得厉害,听到要与赵铭锐一桌,不禁气的脸色通红。

穆鸿雁倒是微微一笑,走前道:“也好,在房子闷得久了,也该出来透透气,既然有人盛情相邀,为何要拒于千里之外呢?”他率先一步,走向赵铭锐身边。

赵铭锐轻轻一笑,一手拦住他,挥手暗一提气,对着几张空桌而去,随着咚咚之声不断响起,桌子平移而过,瞬间就拼在一起,这一下却足够坐下二十多人。

而原先那桌饭菜却丝毫未损,赵铭锐轻笑一声,伸出一手邀道:“请!”

穆鸿雁嘴一撇,按下心中的不快,默默的坐下,猛然喊道:“掌柜的,把这些都端下去,重新上一桌,记清楚了,所有的好酒好菜统统上来!”

“是是是!”店小二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匆匆跑向后院。

那掌柜的忙拿过麻布堆笑着跑上前,擦起了桌子,不时的用衣袖擦拭着额头的汗,待到干净以后,他笑着道:“各位稍等,稍等啊!”一转身,慢慢退了。

张萍媚笑着走近,“小公子如此盛情,我们便不客气了,看小公子的身手并非等闲之辈,不知怎么称呼?”她斜扫四周,猛然发觉少了一人,心里不觉惊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的笑笑。

“微名不足挂齿,在下姓赵!”赵铭锐抱了一拳,抿笑着侧侧头。

“玄天门?你和玄天门有何关系?”贾天命指着他,脸色一变。

护教长老楚关山一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们公子?你们怀疑他?”

贾天命冷冷一笑,摸须道:“素闻玄天门继先祖衣钵传承,历代门主均以赵姓为主,玄天心经更是威名江湖,令人闻风丧胆,未见其招气先至,杀人于无形,老夫自问不会看错!”一仰头,自信满满。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正是赵铭锐!”赵铭锐低头抱过一拳,嘴边泛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你们为剑而来?”月明护法郭启亮借势问道。

“住口!退下!”边灵冷冷一喝,郭启亮一低头,没了声音,慢慢退到角落。

却是这一句让天倚剑明白了众人的来意,原来是为华山夺剑而来,看来消息已经走漏,必须想办法通知华山早做防范,天倚剑想着不禁望了望李裳,李裳似是明白一般,冲他暗一点头,两人于是都瞅瞅天绍志。

店小二领着一干人手托佳肴顺着众人露出的缝隙轻轻走来,此刻的碧海楼异常安静,当他们放下菜盘准备离去时,嗖的一声飞来几枚暗器投射而来,那位店小二闻到声音匆忙警觉的翻身而起,其余几人没有避过,皆是眉心一镖倒地而亡,“嗖嗖嗖”暗器连番打来,快而准,店小二一个不备,双腿被镖打中跌落下来,膝盖颓然而跪。

楼上三位不明看客齐唰唰一落,停于厅内,赵铭锐嘴角一瞥,一丝轻笑浮在嘴边。

“赵兄,别来无恙!”说话者一根玉箫抱拳而握,年近二十有八,打扮如翩雅俊朗之人,面相却是一般。

只听赵铭锐笑着说道:“杨兄好眼力!”他瞥了瞥跪地之人,慢慢靠近,那人不禁一惊,有些瑟然,眼神处处避让。

“多日不见,此番礼物尽呈岁寒三友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赵兄笑纳,希望不至于拿不出手哟?”杨姓男子故作身姿,抱了抱拳,笑意连连。

一直静默无语的月明护法熊必昌猛然叫道:“你们是岁寒三友?”

赵铭锐嘴边浮出一丝蔑笑。

护法郭启亮上前道:“岁寒三友不就是公孙翰、宇文飞、杨凌烟嘛!哼!不就抓到个冒充的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岁寒三友均是鄙夷的看了一眼月明护法,公孙翰更是拂袖一声冷哼,宇文飞沉不住气,回敬道:“月明护法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角色,还不是被人追的到处逃命,遇到无尚真人吓得屁滚尿流,撒腿便跑,如此胆小之人也配立足江湖指责我们,真是笑话!”

“你……小心措辞,不然我们……”郭启亮一亮大刀,怒目圆瞪,显然已经气急,但岁寒三友说的皆是事实,无法反驳,他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杨凌烟一摸身前发缕,轻笑着道:“我们就算再不入流,总也好过胆小如鼠,落荒而逃之人,起码……”

郭启亮再也忍不住,一掷大刀跨前道:“岂有此理,敢辱骂我们……”

逍遥二老之一的贾天命呵斥道:“如此沉不住气,怎么做大事?退下!”

“是!”郭启亮垂目一退,悻悻不语。

“你是什么人?有何企图?”龙头金杖一指跪地之人,金杖婆婆怒目而视。

那人跪在地上,双腿发抖,颤声道:“我……我们玄天弟子宁死不屈,杀光你们,天名剑尽归玄天门所有,玄天必胜!哈哈哈……”

“胡说,你绝非我门下弟子,我也不曾吩咐过你。究竟受何人指使?如此污蔑我们玄天门!”赵铭锐单指一怒,进上前来。

穆鸿雁从衣袖中取出一枚银针,起身道:“是不是污蔑你们,一试便知!”他将银针刺入菜食之中,众人齐齐等着接下结果。

穆鸿雁熟练地望着探过菜食以后的银针,见已成黑色,不禁一笑,讽刺道:“我以为玄天门主有多大方,看来不过如此!如此伎俩,就想置我们于死地,太不将我们月明教放在眼里了!”他倏地一扔银针,落地之音被满场怒气所掩盖,听不到声响。

飞天圣女张萍冷笑一声,瞅着赵铭锐道:“小公子年纪轻轻,心胸便如此歹毒,真当我们月明没人了吗?”

“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护教长老楚关山怒斥道。

护教长老华听雨走近跪地之人身边,横眉道:“你受何人指使?说!不然休怪老夫无情!”

“哈哈哈哈哈……”那人仰头大笑,“叹苍天!门主,两位长老,不是属下办事不力,实在是谁也没有料到识破属下身份的竟然是岁寒三友,属下不怪他们,因为他们并非本门之人,认错人也是无奈,如今既然失败,属下自当以死谢罪……”抿嘴一动,溢血而出,瞬间毙命。

华听雨先前已经愤怒至极,却也没有料到此人会咬舌自尽,当下一惊。

“现在你们还有何话好说?”贾天命冷哼一声,回身道:“孔圣使,去后院看看丁长老怎么回事?抓个下毒之人需要这么久吗?让他把证人带出来!”

“是!”孔疚生得令匆匆离去,边灵瞥眼玄天门人冷冷一笑。

赵铭锐故作镇定,轻轻而笑。

等了大半个时辰,依然没见孔疚生出来,众人不禁纳闷,贾天命再次喊道:“董圣使,去把他们叫出来,别这么磨磨蹭蹭的!”

“嗯!”董南仲再次离去。

“咚咚咚……”敲门声不断传来,“开门,快开门!”

掌柜的慌忙起身,刚走到门口,门啪的一下被人震开,雨水瞬间渗了进来,一行十几人各个跟落汤鸡似的扑来,一把掀开掌柜,带头人匆匆行至赵铭锐身前,就地一跪,“参见门主!”

“嗯!”赵铭锐冷冷应了一声。

带头人起身,“门主,事情有变……”接着附在赵铭锐耳边低语几句。

赵铭锐紧锁眉头,一挥手,“先退下吧,我自有办法!”

这时就听董南仲急急跑来,惊吓异常,气喘吁吁的,“不好了,出事了,教主,你们快去看看!”

众人脸色一变,匆忙赶去后院方向,只见逍遥二老之一丁未丙和祭月纷纷倒在走廊,孔疚生一样躺在旁边。

贾天命连忙去探丁未丙气息,却发现他早已气绝,于是扳开他的衣服看了看,见到他全身黑色,贾天命乍然缩手,伸指急速点过手腕穴位,直握着手臂面部一皱,挣着立起。

赵铭锐见状,俯身看了看祭月,却没有用手动他,叹叹气。

而董南仲却是抱着孔疚生,泪流满面,“到底是谁,是谁杀了你,老三,我一定为你报仇!”正哭得厉害,猛然全身一阵疼痛,大惊之下,连忙放开孔疚生尸体,跌撞着嗷嗷大叫,“有……毒!”接着咚的趴到地上,睁着眼瞪视众人,瞬间没了气息。

大家皆是一惊,愣了几许,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击醒众人,护法郭启亮刀指赵铭锐,大喊道:“一定是你,是你派人杀死他们!”

“你凭什么说赵兄杀人?”杨凌烟回敬道。

“这还不够吗?你们想图谋不轨加害我们,让人在饭菜之中下毒,被我们丁长老发现,就毒死了他!”郭启亮怒道。

杨凌烟冷笑道:“逍遥二老武功高强,阅历无数,怎么会轻易被人暗算,何况玄天门中能和逍遥二老一较高下的也就两位门主和两位护教长老,二门主有事外出,已有十多天未归,护教长老和大门主都在大厅,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

“难保你们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丁长老!”郭启亮垂头一侧,怒气未减。

“岂有此理,我们玄天门何时会做这么卑鄙的事!”护教长老楚关山忍不住斥道。

贾天命一运真气,猛地逼退手腕剧毒,冷笑道:“丁长老虽有一身好武艺,可脑袋却不灵光,刚才我替他查看伤势,发现他的身上有被毒物咬伤的痕迹,一定是你们暗算他,这里除了你们没有别人会对他下此毒手!”

猛地低低的叫喘声传来,循声望去,却是那祭月迷糊之中发出的声音,原来他没有死,这下可气煞了月明教一干人。

边灵一声怒吼,“敢欺到本座头上,给我杀!”一挥衣袖,怒气冲天。

霎时碧海楼一片厮杀之气荡然底楼,真气砰的震碎拦柱,杨凌烟的独门暗器急驰飞出,“叮叮叮”打在门梁、红柱之上。

打斗声不断传来,天倚剑看看李裳,两人互点下头,悄悄转身走向门口。

“哪里走?”边灵与飞天圣女齐齐一落。

边灵合掌而击,呼声风劲,暴起楼内,天倚剑匆忙接掌。

飞天圣女一声蔑笑:“哼哼哼,师姐,想逃还没那么容易!”披帛一甩,咻的飞到李裳面前,李裳忙一侧身,披帛掷空而击。

“妙引,你快走,去华山告诉师叔他们……”天绍志推了一把钟妙引,挥出一拳,震碎了张萍拖出击打李裳要害的披帛。

张萍心惊了一下,翻指为爪,袭向李裳,爪如尖刀,锋利无比,身法快然而飘,瞬间到了李裳身侧,李裳身形不断左右避让,猛然飞身一跃,落于几丈开外,张萍紧紧追随,一爪抓破李裳衣裳,嗤的一声,划破一道血口。

“娘!”天绍志忙跃起身子,就要过去帮忙,哪知龙头金杖向自己袭来,劲风骤起,天绍志慌忙双掌交合,对着杖头猛一旋转,真气倾尽杖身,连带着卷起聂贞身形,狠狠一甩,聂贞凌空一个翻身,金杖再次砸去。

“小志!”钟妙引走到门口,又急急回来,噌的身前跃出数道人影,皆是玄天门人。

贾天命以一敌三,真气相碰,僵持数响终于不济,砰地一声,四周梁柱皆断,边灵见状,猛地拍过天倚剑,跳身而起,双掌全灌真气,蓄势击出,玄天门两个长老忙挡在赵铭锐身前,一人一掌,接下边灵一招。

贾天命撑起身子,跨前几步,幻影移到边灵身侧,两人同时击掌而出,身如风电,疾速而前,华听雨与楚关山摊臂提起真气,迎接而上,顿时四道人影掌风相合,各个面目吃力。

月明护法加上穆鸿雁与岁寒三友相持数响,杨凌烟猛一运劲,跳出圈外,抿嘴吹出一曲慑人箫声,月明护法功力不济,略显失神,公孙翰和宇文飞得了机会,啪啪啪打过他们胸口,穆鸿雁吐出一口血来。

天倚剑发起一掌劈向张萍手臂,张萍猛觉手腕吃痛,天倚剑一拉李裳,疾速冲向门口,手刚碰到门框,赵铭锐自身后一掌袭来。

天倚剑回过一掌,惊问道:“我与你无仇,为何拦我?”

赵铭锐横起右掌,撇嘴横眉道:“今日不杀你们,它日华山之上一样是阻碍,只好一绝到底,免除后患!”

张萍飞到赵铭锐身边,笑着道:“小公子,果然够狠,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联手除掉他们!”

张萍手指一提,忽的翻开掌心,率先袭向李裳,李裳连忙立剑一挡。

赵铭锐冷哼一声,玄天心经运气全身之力,霎时飓风呼至,桌椅横起,打向天倚剑,两人真力相横,桌椅被震,砰的碎落一地。

掌柜的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低低喊叫,猛然一阵烟气飘来,轻飘飘的,掌柜的猝然没了声音,倒在地上。

大厅之内,依然一片厮杀打斗之声,只是先前门窗被掌柜关的死严,这会儿烟气飘来,瞬间迷漫整个楼内,众人已经杀红了眼,谁也没有注意,慢慢地烟雾弥漫了双眼,已看不清对方面容,玄天门那些武功低微的弟子蓦地一声痛叫,“有毒……烟!”

钟妙引喊道:“小志,你在哪儿啊?”

“妙引!”天绍志停了进攻,聂贞一甩金杖,猛地咳了起来。

“有人要害我们,别中计,先冲出去再说!”听声音,似乎是杨凌烟喊了一句。

“这烟有毒,都小心点!”边灵喊了一声,众人匆忙以衣袖遮起口鼻。

“门口在哪儿啊?看不见啊!”穆鸿雁叫道。

退退挪挪间,有人碰了一下门框,带动几丝声响,“在这儿!”他兴奋就欲打开门,却怎么也开不了,“咦?打不开啊,遭了,一定被人从外反锁了!”

“怎么办?砸开吧!要使劲呐!不然大家全都要死在这里!”郭启亮喊道。

咚咚咚一阵锤门声,门口那人握拳一击,砰的砸了一个窟窿,楚关山听到声音,立马上前推掌而击,随着一声巨响,门板轰的倒在地上,此时可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众人一喜,都往外冲,四散而逃。

赵铭锐被人碰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钟妙引,于是二话不说,拉起她冲了出去,“跟我走!”

“放开我,放开我,小志,救我啊!”

赵铭锐紧紧拽着她,跑出碧海楼,雨水瞬间打落衣衫。

“妙引!”人群纷纷冲向门外,等天绍志出来时已经不见钟妙引身影,他立在雨中劲力大喊:“妙引,妙引,你在哪儿啊?”

慌乱中,边灵拖着李裳手腕,“叛徒,走!”

天倚剑与一帮玄天门弟子出来时,只看到天绍志站在雨中喊叫,他举目四望,妻子李裳也不见了身影。

第三十二章 滂沱雨夜各散去,山路滑阻险象生

滚滚连绵不断,电似火龙迅疾而闪,碧海街巷哀嚎凄叫,刀起剑落风雨血溅。

“救命啊!救命……”

嗤嗤之声伴雨而来,随着最后一人倒在雨夜大街,四周顿时阴暗异常,诡异森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死寂的暗夜,“你放开我,放开我,放……”钟妙引憋足全力喊出这句,话音却被满地的死尸惊得瞬间住了口。

“走!”赵铭锐神情漠然,极力一拽,拖她前行。

钟妙引勃然一怒,语带怨愤激射而出:“你没有人性,干什么杀死这么多人,他们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剑未出鞘急攻而去,却是落了一空无力垂下。

赵铭锐闻言止住脚步,狠劲一甩,冷冷道:“你凭什么肯定人是我杀的?”

钟妙引一阵蔑哼,理直道:“这还用问吗?刚刚碧海楼里,你们玄天门用尽卑鄙手段连害四条人命,就连自己人也不放过,还想放毒烟毒死我们所有人,此行径……”

赵铭锐利爪疾速伸出,猛地一卡她的喉骨,钟妙引痛叫一声,窒息之感压得她说不话来。

赵铭锐瞅着她柔弱的身形连剑都举不起,还一脸怒目瞪视自己,不禁轻轻一笑,继而松开了手。

钟妙引揪着喉咙咳过几声,怒声道:“要不是中了毒烟,我绝不会受你所制!”

赵铭锐轻笑一声,寒目凛凛,“可惜你没有机会了,落在我手里,最好乖乖的听话,否则你的下场会比他们更惨!”

他伸手一握,不想钟妙引疾步而退,转身大喊:“小志,救命啊,小志……”她步伐飞快,提足了力气。

滂沱大雨淋淋而下,溢了一地之水,处处可见泥泞坑洼之地,不觉然溅了一滩水渍,水高过了膝盖,挡了钟妙引快速的步履,只好沉沉而行,她几乎不敢回头,一个劲的喊着:“小志,你在哪儿?救我……”眼泪伴着雨水淌了一脸潸潸而落,无论她怎么用衣袖擦拭也无济于事。

赵铭锐飞身疾行,犹如一缕劲风瞬间到了她的身侧,啪的顺着她的后背击出,本已冰凉一片的身体被这道刚猛之力击的猝然一沉。

钟妙引只觉全身酸痛无力,背肩闷疼,头跟着一阵眩晕,似有东西翻涌喉处,天地骤然一黑,低低的声音传出:“小志……”

赵铭锐提起她的手臂,一跃身形,飞身避开水坑,冷目瞅过她昏昏沉沉摇摇欲坠的身躯,冷冷一哼。

唰唰人影疾步行来,抱拳道:“门主,不好了……”

来人只有零星三四个,满身血污,那血和着雨水久久不散,前头一人见赵铭锐冷目汹汹,脸色骤变,忙就地一跪,低头道:“属下该死,有负门主所托,愿凭处置……”

身后余下几人也是齐齐一跪,一人手握断臂肩络,那血硬是在雨水击打之下渗渗而出,看的出那是刚刚被人砍断的结果。

赵铭锐缓缓行近,扫他一眼,那人立刻收起疼痛之容,垂下头去。

赵铭锐冷声喝道:“究竟怎么回事?”

雨夜暗暗,屋处异常,似乎一切都暗藏杀机。

天倚剑冒雨而击,自他出了碧海楼后,一路沿街疾步而行,四下找寻妻子李裳下落,不料却见了一地死尸,玄天弟子手按腹部幽幽而至,各个踉跄,体虚飘浮,明显是中毒无力之象。

天倚剑猛然回头,怒从心起,“你们好狠,为了夺剑,为了保守秘密,竟然连无辜百姓也不放过,我如果不杀你们,妄为华山弟子!”

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暗夜,如同多年前一样令天倚剑的愤怒到了极致,声泣如下无人阻拦,就算他中了毒烟,功力渐渐微弱,可他依然起剑而扫,白光一闪,唰唰而过,在玄天门人惊诧之时,剑破雨衫,一干人应声倒地,血溅屋角暗街随水而流。

天绍志急急跑向四镇街巷,“妙引,妙引……”步伐飞起,溅开一滩滩落地雨水,闷闷急进的脚步声响彻黑夜,电闪雷鸣砰的劈落身后,水坑亮起一道道迅捷的白光。

黑黑的街巷隐隐可见数道人影疾速而来,边灵狠狠拽着李裳,冷喝道:“你答应我的事没有办完休想离开……”

几道人影止步于前,一人跪下道:“参见教主!”此人乃一介女子,年方三十有余,面容尚好,一袭油绿衣衫早已被水打湿。

一丝惊诧自边灵脸上一闪即逝,遂正色道:“关阙?你怎么回来了?事有不顺?”

关阙垂下眼帘,良久方道:“是有不顺,去时遇到玄天门人,损失惨重,所有来的弟子只剩如今8个,请教主处置,是属下一时鲁莽,才会……”

“教主,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华山派也做了防范,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身后一名男子劲声而出,却原来是当日拦截柳枫到达月明的吴三萧。

边灵闻言,暗暗一提真气,猛地剧呕,吐出一口血来。

月明弟子皆是一惊,“教主?你怎么了?”

边灵兀自一骂:“玄天门,本座不会放过你们!”手指乍然一握,李裳低叫出声。

边灵冷冷一笑,怒吼道:“你也一样,哼!”

边灵缓了神情,回头嘱道:“刚刚与贾长老他们走散了,尽快去把他们找回来!”

“是!”吴三萧急急而去,身后几人紧跟其后,瞬间消失于巷尾。

“啊……”边灵还未跨出一步,就听到惨叫声传来。

关阙脸色惊变,忙起身道:“三萧出事了,教主,我去看看!”

雨夜街巷,零星几处无人的屋内亮起灯光,隐隐照着大街,前方无数人影将吴三萧等人团团围困,关阙不禁脱口叫道:“玄天门?又是他们!”

且看如此多的人各个装着打扮皆是玄天中人装束,边灵冷眼瞧去,一看武功套路便知分晓,她怒不可遏,猛地振臂一挥,带动体内仅有真气,袭向前方,只听轰的一声,连带着十几人一声惨叫,震出一条血路来,关阙匆匆跑去,靠近吴三萧,雁翅刀立横于肩,作势开战,余下玄天众人见状齐齐攻去。

黑夜厮杀,血洒大街,阵阵哀叫。

雁翅刀背上有九孔,孔内各嵌有铜环,刀起翻飞凌空挥舞时,铜环不断撞击刀背,连连作响,声似雁鸣,荡尽雨夜,和着雨声簌簌作响。

吴三萧浑身血污,坚毅非凡,手执九环刀,分劈劲砍,那刀背上的九个铁环叮叮而响,犹如银钩嗖的透进几人胸膛,劲风一拔,瞬间勾出一个个孔状血窟,痛叫声接连响起,伴着刀法打作一片。

此时九环、雁翅合作无间,身法移跨挪闪,刀落横过,雨滴四散。

无边的黑夜似乎没有尽头,人影如潮水般的越聚越多,很快月明仅剩的8个弟子纷纷倒地而亡,关阙身中一刀,大喊道:“教主,你快走!”

边灵只觉真气连连受阻,想是那毒气已经深入体内,再不走那可真要死在这染血的暗夜之中了,她一拽李裳,用尽最后气力跃起身形,踩过一座座屋顶瓦片快步离去。

几道人影也是飞身而起,紧紧尾随,逼得边灵连回头看一眼随身弟子的机会也没有,那关阙与吴三萧可是跟了她整整20余年啊!她怀着怨恨而走,一双冷目怒视着这华山雨夜,久久不懈。

赵铭锐的情形也差不多如边灵一样,真气连连不顺,越想用劲,越是使不出功夫,此刻他的周围已被诸多月明弟子堵的没有一丝缝隙,而这一切均在玄天弟子赶到之后没有多久就发生了,他还没有来得及避闪,就被重重围困。

赵铭锐冷眼瞅着四周,一双阴霾之目怒吼狂啸,掌心一皱,真力充斥全身,横臂直抡,嘣嘣嘣之声连番响起,腾了一块空地出来,他这才有了挪脚之地。

“哈哈哈……”狂笑声自一处屋顶传来,一袭黄裙随雨飘,披帛一甩飞身落。

“飞天圣女?”赵铭锐霎时一惊,想不到他着了月明的道。

“门主,你快走!”暗夜之中仅剩的四名玄天弟子齐声喊道。

他们为赵铭锐挡住飞天圣女,刀跨于前,各个如誓死护卫,一时间竟然多了些英武之气。

飞天圣女张萍挥手一句:“上”,随着一声大喊,无数人影齐攻而至。

赵铭锐怒不可遏,气煞攻心,松开钟妙引,摊开双臂,平托提过真气,轰然一推,打落前方数多人流,紧接着拽起体虚的钟妙引纵身跃起,足尖踏点人头,飞上屋檐,疾步离去。

随着“啊”一声惨叫,赵铭锐知晓那最后几名玄天弟子已经死在血波雨夜,他的恨顿时凝聚脸庞,愤恨到了极致。

“追,不要放过他们!”飞天圣女一挥手,率先跃身而起,急急追去。

霹雳雨声倾泻而下,碧海街巷死尸遍地,落地之水成了血色缓缓而流,小坑洼泥断指残脚触目惊心。

天倚剑落泪而嚎,匍匐倒地,“太残忍了,太残忍了……”他就那样跪到了天亮。

天绍志一路狂奔,冲出镇外,下意识间到了华山脚下,未作犹豫,他匆匆上山而去,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隐约告诉自己钟妙引可能在山上。

天色懵然大亮,天绍志的脚步声一刻未停,“妙引,妙引,娘……”

一夜大雨在清晨时分才稍稍松缓,可山路的泥泞令他脚步不稳,踉跄而行。

中午时分,狂风骤雨再次落下,陡峭山峰,悬崖石壁,已被雨水浇透。

两道人影闻声而来,“绍志?”

这两人正是华山弟子清平、不平,他们身披宽大雨衣肃目立于天绍志跟前,“浑身都湿了,快随我们回山,小心着凉!”清平拽了一下天绍志衣袖。

天绍志神情呆滞,猛一抓清平,“妙引怎么办?她被人抓走了,对了,还有我娘……”

清平师兄弟皆是一愣,旋即建议道:“先回去找师傅,他们一定有办法,走!”

“清平哥哥!”

清平回身,惊讶的看到钟惜引立在身后几丈远的地方,一身泥水,膝盖似有磕破的痕迹,眼带泪光,楚楚可怜瞅着自己。

“惜引?”清平一喜,跑上前去。

“清平哥哥!”钟惜引哽咽着扑进清平怀里。

清平摸摸她的头,叹道:“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担心的几天睡不着!回来就好!”

又是一个滂沱雨夜,赵铭锐盘膝而坐,翻掌而运,气流经脉,闭目怒吼,“去生堆火!”

钟妙引苍白的面色缓缓立起,冷哼过后,双臂一环肩部,竟有阵阵冷风凉到心里,不觉然间打了个哆嗦,也许是该生火烤烤了,她这才慢慢走向洞口,这时就听得见山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秋冬的季节好像来的特别的快,刚刚还有些亮色,这会儿依然看不见了。

钟妙引刚要跨出洞外,赵铭锐就飞身而落,挡于面前,冷言道:“想出去?”

钟妙引不满的撇撇嘴,别过头,“不出去怎么生火?你想冻死在这儿,我还不想陪你呢!”

赵铭锐冷哼一声,怒骂道:“果然够笨,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上哪儿找干柴生火?”

“你……”钟妙引一时气急,竟然觉得头有些晕,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猛打哆嗦,顿时只觉天旋地转,胸口异常难受,手匆忙一按额头,摇了摇。

赵铭锐冷声道:“不想死就快去,别我没有被冻死,你先死了!后边有颗树,结了几个果子,你去摘几个来!不过你别想着从后面的洞口溜出去,因为那里是万丈悬崖,如果你一不小心摔死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他冷冷一笑,不屑的走进洞去。

钟妙引回敬道:“我就算摘,也是给自己摘,别想我会……”

赵铭锐冷言打断她道:“我要疗伤,没有时间跟你瞎磨蹭,再不去,我杀了你!”横目一怒,一颗石子在钟妙引身前击了一下,竟让钟妙引多了一丝痛楚。

气恼恼的摘了果子,生好火,火焰带来的暖流让钟妙引忘了置身险境之中,随口咬着生果,似是想起开心之事,嘴边不自觉的露出一笑。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赵铭锐走进火前,就地一蹲,讥讽道。

钟妙引一气之下来了劲,扔掉野果,怒道:“你想用我做人质,换取天名剑,我看你是痴心妄想!”

“是不是痴心妄想,就看那姓天的小子怎么做了?到时自会知晓!”赵铭锐冷冷而笑。

钟妙引原地顿了半响,缄默无言,数刻后,缓缓一靠石壁,思绪猛然飞到了那大理宫中,她与天绍志从相识到相知,点点滴滴尽在眼前,良久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赵铭锐也乐得清闲,开始盘膝逼出毒气,一番真气运作之后,竟靠着另一边沉沉睡去。

在梦中,赵铭锐鬼魅一笑,拉着汪奕荟漫步花间,那女子的魅力令他折服,沉睡中的他竟然痴痴而笑。

猛然间,头一顿,出声叫道:“奕荟!”睁开眼眸,警惕的望望四周,见无异动,又再次睡去。

山路蜿蜒,凹凸不平,就连小小的山洞也滴滴露水,李裳生好火后,沉思半响,还是来到边灵身旁。

此刻的边灵连吐多口血渍,直揪着面部皱作一团,猛然抬眼,瞅到李裳立在身前,不禁斥道:“干什么?想趁本座休息运功之际偷袭我?”她手按地上,缓缓立起。

“教主误会了,李裳就算有此心,也断不会在教主身受重伤的时候下此重手,嗳,小心……”边灵一个不稳,李裳赶忙伸手一扶,却被边灵一把推开。

“走开,本座不需要你扶!”

山间骤雨狂作祟,接连阴沉无阳光;苍翠不现昔日景,礁石泥染峭岩旁;

洞内火焰充暗夜,各人自有计谋扬;毒气散尽暖天来,伤势好转心开敞。

这场倾盆大雨整整下了半月之久,终于在这日清早放出太阳,暖暖的日光照进山洞,钟妙引脸上的阴晦情绪一扫而光,见赵铭锐还在沉睡,她慢慢向洞口挪去。

连日来,赵铭锐老是叫着:“奕荟,奕荟!”每每见此,他脸上都有一种难以令人置信的柔情笑意,起初钟妙引只是鄙夷的瞪视几眼,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她也乐得可以自行运功去毒,此刻她精神大振,只想快点离开这阴阴的洞内,她可不想等赵铭锐醒来,再次受他钳制,要挟华山,更不想牵连天绍志。

想到天绍志,钟妙引就来了勇气,她走到洞口,望着外面阳光,掩嘴一笑。

赵铭锐缓缓睁开双眼,举目四望,钟妙引正对着日光而笑,他不禁横眉一怒,就势而起。

钟妙引在听到异响之后,猛然回头一望,却看到赵铭锐一脸怒光,翻掌直击自己而来,她匆匆跑开。

雨后的山路仍然一片湿滑,一滩滩泥水溅了钟妙引一袭衫裙,“救命啊……”

钟妙引提步疾跑,惊慌中竟然跑向一座山峰,峰高险要,峭石垂列,她在距崖边一丈处停住脚步,就在此时,赵铭锐猝然而来。

斗过短短3招以后,赵铭锐乍然一击,掌风劲力十足,啪的将她击落崖下。

崖石险险嵌在一起,苍松翘生岩缝,挺拔而傲立,它显示着山峦的陡峭。

钟妙引眼泪猝然滑落,“小志,再见了!”闭上眼眸,等待着黄泉之路死神的召唤。

第三十三章 烟雾缭绕翠石间,苍峰之上震人心(上)

云海多飘渺,苍峰若现绕翠景;壁石险作成一线,陡峭岩缝傲松挺;

远眺茫茫无路通,朝阳碧霞相辉映;莲花怒放尽奇态,雄姿惊魂乾坤顶,

落雁直上仰天池,乘龟驾鹤置仙境;五云柱北登华山,神叹峥嵘观绝岭。

茫茫大地,奇山峻岭,险要以华山为名,那苍穹高峰傲然眼前,犹如石柱直冲天际,没入碧蓝天边,悬崖峭石陡立非凡,高耸万丈深不见底,隐于白云深处。

伴着一声凄厉的大叫,钟妙引直坠崖下,声音回荡山间,久久不息。

“妙引!”不远处急急赶来的天绍志眼瞅着钟妙引的身形一坠而下,他几乎未作任何犹豫,疾步跑向崖边,扑身一落,飞下万丈悬崖,直抓钟妙引而去,“妙引!”

崖石滚落,松柏摇曳,秋风扫过,边灵立在高高的柱峰顶,衣衫飘忽,气姿犹在,那眼神泠泠仰望山峦丘壑,那思绪早已飞到千里之外,慢慢地眉头紧紧蹙起,目冷如霜,猛一瞅身后的李裳,怒目冷言:“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李裳心里一颤,和着风声低下头去,“记得,从来也不曾忘记过……”

边灵倏地抬手,冷冷指着她道:“是你对不起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让他伤心?他的悲剧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知道他对我很好,包括我的命都是他的……”李裳溢泪而出,就地一跪,目视远方,颤声道:“他是因为我才狂性大发,是我对不起教主大哥!”

“教主大哥?”边灵闻言一愣,凄凄苦笑,仰望苍天,喟然一叹:“大哥,你听见了没有?她只把你当恩人来看待,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你可知道你捡了一个叛徒回来,她害了整个月明,害了本教的千秋大业,毁了祖师的不世基业,更害的你死不瞑目,九泉之下的你是否明白,她不是你的女人,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月明,害的你妹妹流落西域二十多年,大哥,你是否有恨?你怀有满腔抱负却被天倚剑和华山毁于一旦,你死的好惨!”

边灵泣不成声,扑通倒地,凄叹道:“黄泉多寂寞,阴阴冷风起,你是否觉得孤单?是不是还在惦记着你的裳妹妹?你放心,灵儿一定帮你达成心愿,此后你不会感到孤寂!”

峰崖峭石,咚咚滴石而落,李裳怔怔而跪,她记得妹妹李衣去世的那一年,因心有愧疚而无法面对李玄卉,恍惚中李玄卉经常神思错乱抓着自己叫衣儿,长期相处都颇为尴尬,于是天倚剑带着她来到华山,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苍苍傲峰,陡然间心里豁然开朗。

她沿山而走,脚踏一线小径,暖暖阳光当空洒下,鸟鸣悦尽山谷,葱郁小草,古翠树木,到处可见欣荣之象。

就在那一次,就在如今的崖边,她受到圣教无数高手追击,他们恨她,恨她将边行迷得疯狂,为了拯救月明,拯救边行,他们誓要杀死她。

那时她才知道,边行之所以神志大乱完全是因为自己,他因得不到她,而从死去的林赫楼那里得到铁血秘籍,开始被魔功所制。

从她当上圣女那天起,边行的怒气就已无法遏制,他在怨,为什么偏偏选他喜欢的女子?少年忍怒气,积恨尤以久!此后边行决定恢复月明祖师威望,一统武林,誓要武林唯月明独存!他彻底将暖暖情丝转为无穷的抱负,也因此他开始冷目面对一切,以教主姿态傲视众人。

当他越来越高高于上时,李裳也离他越来越远,她常以教主称之,边行知道她已经不是以前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妹妹了,她怕他,她对他尊敬大过男女之情,甚至于谈不上男女之情!

他忍,忍了好多年,却发现所爱之人的心早已不在月明,当知道她喜欢华山弟子之时,他怒不可遏,为了对付华山七剑,他不惜残害无辜幼童,那一晚,他走火入魔,竟然失手杀死她,边行真的好后悔,他控制不了自己。当他知道李裳没有死时,兴奋异常,简直难以入眠,迫不及待的匆匆赶来。

李裳被逼崖边,几大高手联合对她一击,她的身形就那样飞落而下。是他,是边行从那峥嵘峡谷疾飞而来,凌空接住自己,踏足点过松枝,踩过石块,飞身落于崖顶,他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他对着各位教众怒目汹汹。

面对天倚剑急急而来,李裳深深望去,天倚剑疾速拉过李裳,持剑一挡,两人多得是柔柔情意。

李裳疾步后退,却看到边行眼中那闪闪泪光,他伸手相送,目含不舍之情久久不散,只柔声一句“裳儿!”已让无数教众怒从心起。

那一次,崖边斗恶整整持续三天三夜,死尸遍布山野,华山七剑侠义名天下,却也与边行打了个不相上下,天倚剑看到同门惨死,嚎嚎大哭,举剑一怒,似有万般怒气积攒而来,冲向边行,边行终于不济,落荒逃离。

当他们攻到月明总坛之时,边行负伤抵挡,多番拼斗之下,倒在那血波之中,临死一刻,他依旧痴痴望着李裳,可李裳终究怕他,不敢去抓那染血的手,边行那垂死的心口猛然一颤,溢出大口血来,带血的嘴角浮出一丝凄哀的笑容,“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怕我?是因为我是教主?我的威严?我……好……恨……”

边灵跪落崖边,恨涌双眼,猛一抓李裳手臂,横目凛凛,“你为什么让他失望?为什么?他是我唯一的大哥!是你的恩人,对你情深一片,你却让他痴心错付,幽幽而死,哼!”她狠狠将李裳一甩,单指一怒,冷声道:“多少年了,你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夫妻恩爱,儿女成双,而我大哥却长埋黄土,受尽风霜,你可有去看过他?”

边灵倏地立起身子,逼近李裳,“我大哥是因你而狂,因你而死,你要负上全责!”

一番犀利措辞让李裳忧伤愧疚,顿时垂下头,“是我的错,我欠教主大哥的情永远也无法还清,我对不起他!”

边灵抬起右手,李裳闭上双目,“希望我的死可以消了教主的怒火放过倚剑,李裳心满意足!”

边灵忽的哈哈大笑,喟叹道:“好,很好,夫妻同心哪!大哥真是蠢,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白白毁了自己一生!”她一瞅李裳,冷笑道:“你这样的叛徒,把你送给大哥也会让他徒增伤悲,罢了,我就做做好事,成全你们夫妇二人……”

李裳闻言一惊,肃然道:“你想杀倚剑?”

边灵一挥宽大袖袍,冷言道:“他早就该死了,他是大哥最大的敌人,也是本座最大的阻碍,不过你们夫妻能在黄泉团聚,已是本座做的最大忍让,休要啰嗦,把命拿来!”

李裳惊诧之下,立身而起,忙一侧身避过急进掌风,边灵见她避闪,瞪时气急,运足体内十成真力,疾速击向李裳。

李裳根本连拔剑机会都没有,面对边灵那强劲攻势,连连避让,绕已被逼退后数丈,也无法躲过边灵那急急掌力,只听啪的一下,李裳被打中肩胛,身形顺着身后陡峭石阶猝然滚落。

“裳儿!”天倚剑站在峰下,匆忙飞起身子,沿着石阶翻过数下,终于在最后一道台阶上接住了李裳。

“裳儿?”天倚剑极力摇着李裳,却怎么也叫不醒她,她已被几近垂直的石阶磕碰的浑身伤痕,晕死过去。

边灵冷冷一哼,飞落下来,“天倚剑,我大哥的死应该有个了断了……”

天倚剑横目一怒,气煞心肺,举剑一指边灵,狂吼道:“你把裳儿弄成这样,我不会放过你!”

身形立时而起,噌的拔剑出鞘,边灵轻冷蔑笑,两人同时飞起身子,剑光唰然劈闪,衣袖急急而挥。偌大的真气充斥四周,砰的震碎岩石,打落松柏。

另一头,天绍志急急跳崖,身后几声大喊:“志儿!”

只见几位白须老者倏然跃起,翻落崖下,一只大手猛地拽住天绍志手臂,后面两人按序托住抓着天绍志的那位老者,最上面那人倒立身形,双足扣着崖边,一会儿功夫便将崖边点出深深一块凹坑。

天绍志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他直瞅着坠落的女子凄凄大叫:“妙引,师公,我要救她!”

他狠劲的抖动手臂,那老者勃然吼道:“别动!”

这时猛然飞来一人,凌空抓住钟妙引,足尖一踩凸起的点点岩石,飞身而上。跃过多下,点过多处石级,跃起约有二十几丈,才到了天绍志处,天绍志忙会意的一拉他的手臂,几人就那样停在了崖空,那手脚相握的身姿颇像一道人梯,只是最顶那人吃力无比,双足极力顿了顿崖顶。

赵铭锐狡黠一笑,渐渐逼近崖边,翻起掌心对着那点地双足击去。

蓦地一把利剑噌的挡了过去,赵铭锐忙一缩手。

来人冷冷怒道:“真是卑鄙!”

斗过两个回合,赵铭锐抽身一退,警惕问道:“你是谁?”

来人一捋短须,安泰如常,“华山七剑之徒,天倚剑师弟正是在下!”

“上官倚明?”赵铭锐脱口道。

来人点点头。

赵铭锐冷哼一笑,正要再攻而去,却见急促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诸多华山弟子,他一声蔑哼,讥道:“以多欺少?哼!华山不过如此!”猛一看去,立时一惊,只见所有华山弟子皆是头裹白布,连上官倚明也不例外,当下一想:难道华山出了变故?

“为师公报仇,大家一起上,杀了他!”不平在人群里喊了一句,带头冲向赵铭锐。

赵铭锐当即被人围在中央,他勃然一怒,“就凭你们?哼!未免太小瞧我赵铭锐了!”举掌开劈,分分合合,啪啪击过几人胸口,那些人甚至连靠近他的机会也没有,就清平勉强能接下几招,却也是功力有限,很快便被击倒在地。

上官倚明疾步靠近崖边,臂力一握崖边的双腿,带动体内真力,狠狠一拖,第三位垂立的老者对天绍志叮嘱道:“志儿,抓紧哪!”

“嗯!”天绍志额头早已渗下斗大汗液。

顶边老者借上官倚明之力,猛一运气,余下几人纷纷回应于他,直至传力到了最下那人身上,那人借力拽紧钟妙引,一飞而起,只消眨眼功夫便稳稳落于崖顶。

天绍志见钟妙引安然无恙,当下松了一口气,钟妙引趴在崖边,急急大叫:“小志!”

第三位老者猛一运劲,拖着天绍志,一蹬岩石,嗖的飞上崖顶,而剩下老者伸手一按峭石,也是飞了上去。

那位倒立崖顶的老者也借助上官倚明之力,翻身而上,众人这才徐徐舒了一口气。

钟妙引忙一靠天绍志身前,啜声道:“小志!”头紧紧埋在天绍志怀里,怎么也不愿离去。

赵铭锐方才准备扑向崖边击打上官倚明之时,却被倒地的清平狠狠拽住一腿,无法摆脱,他就要发怒击去,却听森森剑气直刺而来,只见钟惜引骂道:“你这骗子,敢欺负我清平哥哥!”

赵铭锐忙侧身躲过剑锋,猛地伸手一压剑刃,砰的折为两截,钟惜引一扔断剑,劈掌而去,却被他轻松躲过。

赵铭锐立时跃起,清平一个踉跄,沿地滚落,赵铭锐当即对着钟惜引要害击去,一位白须老者忙纵了身形,接过一掌,这掌力带足真气,赵铭锐先前只以为打个小小丫头不足为惧,因而未用多少真力,一下被这道掌力击的心口剧颤,再也不敢怠懈,两人落于地上久久相持,赵铭锐渐渐面有凝色,老者猛一提气,啪的将他震后数丈。

赵铭锐因旧伤未愈,这一惊牵动隐患,倏地吐出一口血来,一按胸口,道出一句:“华山七剑果然厉害!”

而这老者正是三剑风记真,刚刚飞身接住钟妙引之人。那位足点崖顶,倒立而下的就是六剑孟历堂。被他握着的则是五剑冯武,拽着天绍志的却是七剑公孙扬。

这次他们之所以只来四剑,皆是因为其余三剑在半月前猝然离世,后来一查之下,他们均是因为吃了门下弟子送的饭菜,匆匆倒地,顷刻间没了气息,这四剑当时刚巧晚了一步用饭,因而险险避过。

后来追查之下,原是有人假扮华山弟子入内,可惜了那三剑因此离去,当天绍志赶到之时,仅仅见到他们的尸身。

天倚剑得见自己三位师傅猝然离去,悲从中来,郁郁闷声几天未作任何言语,加之此前山下小镇无一生还,又找不到妻子下落,心情落落寡欢。清晨见天色好转,幽幽散进山间,这就碰到了李裳滚落石阶。

当他和边灵斗得难分难解之时,张萍和金杖婆婆倏然而来。

只听得一声怒骂:“天倚剑,天要亡你,你受死吧!”金杖猛地举起,冲着天倚剑当头砸下,天倚剑忙击开边灵利掌,侧身一避。

张萍疾步行至李裳身旁,冷冷一笑,就要伸手抚向李裳,却被急驰而来的天倚剑掌风击的乍然缩手,力正身形,接了一掌。

边灵一声大吼,“今天看你如何脱身!”

越过身形,三人倒是齐齐围住天倚剑,聂贞冷目而笑,张萍哼声四起,轻蔑而笑,边灵则是一脸怒目,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霎时劲风骤起,掌力劈斩,金杖抡锤,披帛立甩,全都袭向天倚剑而去。

天倚剑剑斩披帛,跳身避过汹汹杖头,腾手接下掌力,旋身一转,跃起数丈之高,一招飞天一剑幻出圈圈剑光,朵朵剑花,一袭而过。披帛四散而碎,金杖被甩,轰的一声,聂贞倒退身形,噗出一口血渍,边灵被震出旧伤,猛然一怒,拼劲全力击向落地的天倚剑,掌力相对,真气相撞,两人都倍感吃力,边灵一个不支,率先疾退数步。

天倚剑强忍剧痛,斜身纵起,一抱李裳,匆匆飞离,瞬间消失苍翠之中。

张萍大怒道:“又让他跑了!”

再说赵铭锐被风记真震伤,顿时心口剧痛,眼见自己孤身面临诸多华山高手,不禁暗思脱身之计,就在此时,正巧听到几句细碎的斗嘴声传来,当下心中一喜,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笑。

却正是护教长老华听雨与楚关山,那晚雨后,他们当街遇袭,只因中毒损了功力,便无奈的逃离山上,不巧刚好与月明的逍遥长老贾天命撞到一起,起先争争吵吵,互不相让,皆是为了丁未丙离奇死去而吵,后来毒气发作,三人这才放下私怨,自行疗伤去毒。

天气转好之后,玄天门两大长老见贾天命独自一人,为了公平起见,双方竟然商量共同对付华山七剑,恩怨过后再提,这才匆匆赶路,听到打斗声,急急赶来。

护教长老一见赵铭锐,喜不自禁,立扑上前,“门主,你没事吧?”楚关山更是激动地摸摸赵铭锐肩膀,“没事就好!”

贾天命则是不屑的撇撇嘴,衣袖拂过,别过脸,冷哼一声。

“贾长老!”远处穆鸿雁疾步跑来,身后跟着左右护法。

贾天命再一看,那岁寒三友也在其列。

赵铭锐与护教长老齐齐瞅去,均是心领神会的露出一笑。

第三十四章 烟雾缭绕翠石间,苍峰之上震人心(中)

烟几步上前,抱箫一笑,“赵兄,受我来迟一步,让你久等了!”其余两友也是各自一礼。

贾天命瞅瞅穆鸿雁,忙问:“有没有见到教主?”见穆鸿雁摇头,他不禁哀哀一叹。

郭启亮愣头答道:“我们正为此事而来,那晚雨夜散去,遭人突袭,无奈之下只好躲到山上,后来又逢连连阴雨,因此不便出来,此番见天已转好,我们担心教主,这才出来寻找,不想……”他垂头一叹,瞪眼岁寒三友,凛声道:“遇到岁寒妖人,刚要动手,蓦然听到这边响动,便过来看看!”他仍旧为当晚碧海楼内杨凌烟慑人的萧曲而愤恨,心里自认若不是那箫声乱了心智,绝不会落败于他们,因而颇为嫉恨,语气当中自然多了一份不满之色。

杨凌烟听他口气,极力冷哼,嘴边带起一抹蔑笑,颇为不屑。

宇文飞讥道:“技不如人却找借口,果然是月明无人哪!”

郭启亮怒急,忙一抖身形,就要提刀扑去,熊必昌猛地一拽,他随即一变态度,冷声道:“懒得与你们三个妖人一般见识,哼!”

钟惜引扶过清平,走进二姐身旁,喜道:“二姐,你终于没事了!我们担心死了,尤其志大哥每天都在找你,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也……”

“我认识你吗?”钟妙引猛地跨步侧过身,故作身姿板起面孔。

“二姐?”钟惜引顿觉意外,尴尬万分。

钟妙引正了神色,肃声道:“上次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别不是忘了吧?”钟惜引忙松开清平,急急上前拽着她的衣袖。

钟妙引绕着原地转过数圈,均是一副冷冷神情,她转到哪儿,钟惜引就跟到哪儿。看着妹妹那可怜样,终于软了心肠,但又实在生气,还是淡淡道出一句:“不要想这么快就烟消云散!”

钟惜引一跺脚,暗暗后悔跌失,猛然一动,计上心头。

钟妙引只觉两侧后腋下突然一阵瘙痒,搁着她禁不住笑出声来,她不停的抖动双臂,闪闪避避,斥道:“别闹了……”

钟惜引笑道:“你原谅我,我就松手!”直追着姐姐咯咯发笑跑动起来。

天倚剑抱着妻子李裳急急赶往华山掌派,半道上两道人影匆匆过来,“爹,娘怎么了?”说话者正是天绍琪,只见她一脸惊色,旁边沈无星见状,忙问:“怎么回事?”

天绍琪上前一探李裳面容,又见她浑身是伤,连叫几声也不见回应,眼眶顿时一湿,流下泪来,悲道:“娘!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她不禁嚎嚎大哭。

沈无星立在身侧,也不免悲泣。

天倚剑立时问道:“你师公他们呢?你娘从百丈石阶摔下,恐有不测,我们必须联手为她护住心脉!”他低头瞅瞅遍体伤痕的妻子,难免一阵悲凉。

“师公他们都出去了,刚有弟子来报,西面发现月明教的人,我们正准备过去帮忙,爹,你……”天绍琪还未说完,就见天倚剑抱着李裳转身匆匆奔向西面而去。

楚关山嘿嘿一笑,瞅着华山四剑,道:“天名剑影,玄天正宗,此乃本门遗落之物,还望贵派能够归还,免得伤了和气!”

“你胡说……”郭启亮忍不住站出身来,一亮大刀,驳道:“明明是月明之物,几时成了玄天门的东西了?不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把年纪,说出这等荒唐之言也不怕被人耻笑,哼!”说罢别过头,满脸不屑和轻视之色。

楚关山一摸白须,冷色道:“那是月明先祖强抢本门之物,却把它当做自家东西转赠于人,实乃可耻之为,如今本门新主登位,誓要拿回玄天祖师遗留之物,所有与本门作对者,休怪玄天无情!”

郭启亮扬声怨道:“要打我们月明奉陪!正好可以一报碧海施毒之仇!”

贾天命一拦郭启亮,阴阴一笑,“此事我自有主意,你退下!”

郭启亮闻言悻悻垂色,缄默退了步。

贾天命瞅瞅玄天之人,自我笑笑,朗言道:“如今不是追究恩怨过往的时候,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同一个目的,相信你们也明白,只有联手才会有希望……”

楚关山摸须一笑,纵声道:“我们为何要与你们合作?很明显我们玄天占尽优势,何必要靠你们?”

贾天命冷冷一哼,“岂有此理,刚刚我们明明说好……”

楚关山冷笑道:“你们月明想白白占便宜,哼!合作?靠谁呀?就你一人凭什么说出此言?这半月来要不是见你孤身一人,出手难免惹人非议,说我们不讲江湖道义,以多欺少,不然我们早就不客气了!”

“你……”贾天命单指一怒,气煞心肺,猛然一阵凛笑,继而嘲道:“那就祝你们玄天一切顺利!”他狠狠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退到一边。

月明两大护法见此也无言以对,穆鸿雁也是屏着气,瞪眼玄天门那些人,心下暗道:绝不放过他们,自家两兄弟的仇不能不报!

饶是如此,三人也颇感无奈,华山派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月明如今势力薄弱,不可硬拼,唯有坐等时机。

杨凌烟等人见月明一干人灰溜溜不再言语,自是一番轻笑。

赵铭锐却有些迟疑,密音术传去,楚关山听罢,当即一惊,悔不当初,早知他受了如此重伤,方才便不那么讥讽的拒绝贾天命了,月明人少,到时天名剑一到手,凭他和华听雨绝对可以保的周全。可他虽有后悔之心,却不想失了面子,当下凝起神色,不再言语。

这时华听雨却帮了个大忙,只见他上前笑道:“楚长老一时口快,说话难免重了点,他一向不喜有人帮他,何况是与人合作?贾长老莫怪!至于合作一事……”

“哼!现在来求我了?”贾天命暗暗窃喜,可仍是一副傲傲凛然之色。

“此事就这么定了!”随着一声飘然之语,远处飞来三道人影,齐齐落于峰顶。

“教主?”贾天命等人欣喜异常,忙走了过去。

边灵一挥手截住他们急急的步伐,正眼瞅瞅玄天中人,肃目道:“先合作,后清前账!”

赵铭锐一指边灵,回道:“一言为定!”

天倚剑抱着李裳疾步而跑,眼见李裳面色越发惨白暗淡,身上又不断溢血而出,他忙停下脚步,为她导入真气,但这似乎只能勉强维持数刻,不多会儿她又垂下头去,他一探鼻息,当下一惊,痛哭出声:“裳儿!你不能死啊!你还没有看到绍轩他们成亲,还没有见到青儿和她的柳公子,你不能离开我们啊!裳儿!”

他急急晃动李裳身形,倏地再次提过全身真气灌入她的体内,良久过后,见她微弱的气息似有一丝缓动,当即一喜,可连番耗费真力,尤其又与边灵经历一场打斗,他渐有不支,匆匆压下翻涌之气,一抱李裳,踏步飞去,瞬间不见踪迹。

饶是天绍琪与沈无星如何卖力追赶也是徒劳。

眼见月明与玄天门为剑互争不休,华山四剑皆是一怒,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连成一气,这下自然警惕四起。

不平踏前两步,怒声斥道:“你们这帮邪门歪道,来到华山恣意捣乱,害我三位师公,如今还在这里公然威吓,天名剑岂能落于你们之手?妖邪之派,拿去宝剑只会祸害苍生……”

边灵忽的怒起,一掌拍去,打在不平胸口,“这是对你出言不逊的惩罚!”

不平吐血叫道:“你……你们……果然是邪教!”清平搀住他不稳的身形,将他拉至一边。好在边灵有伤在身,掌力不算厉害,否则不平早已性命堪虞!

边灵怒斥道:“废话少说,上官倚明只要你交出天名剑,我们前事即可不究,否则毁教弑兄之仇定要你们华山血债血偿!”

上官倚明强压心中不快,屏起眉头上前道:“天名剑乃沈家之物,华山受人之托暂时保管,做不得主,不过你们要想强行夺剑,华山义不容辞力抗到底!”

郭启亮忍不住跨出回道:“说到底就是不想交剑了?哼,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你们华山想私吞宝剑占为己有?”

赵铭锐走出两步,冷冷一笑,“拿别派之物,不想归还,这算什么武林泰山?又凭何领导群雄?”

三剑风记真叹息一声,平静道:“多年往事又何必再次提及呢?天名剑落于沈家乃是天意,你们又何必苦苦寻觅?想当初玄天与月明两大祖师在武林地位尊崇,要是非要取回宝剑,当年对于他们来说岂非轻而易举之事?他们之所以没有要回,足可见他们心胸开阔,坦荡为人,乃心甘情愿送于对方哪!”

赵铭锐闻言一怒,冷声道:“祖师一时糊涂,受人蒙蔽,不代表他的后辈还会如此糊涂!”

边灵怒吼道:“何必如此啰嗦,不拿剑只有动手了!”

不平强忍痛楚,甩开清平,上前怒道:“动手就动手,难道我们华山怕你们不成?”

“哈哈哈……”边灵纵声大笑,仰叹道:“大哥,到了今时今日你的仇总算可以报了,你是不是很开心?你未完之事灵儿一定帮你完成,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灵儿一举成功,歼灭华山这般道貌岸然,信口雌黄的伪君子!”她忽的就地一跪,其余月明之人见状纷纷响应跪倒,齐声道:“祖师在上,佑我月明,千秋基业,雄霸四方,天明地暗,月明独在!”跪地磕过三下,唰的立起,各个面目阴冷,杀气依然充满柱峰。

江海一涌骤风云,不世积怨落峭峰;月有仇来玄天助,煞起血岭为圆梦。

未有任何言语,众人齐攻而至,激烈的打斗声响遍苍穹。

楚关山与华听雨向来合作无间,同出同退,对赵氏兄弟视若珍宝,见不得任何人有欺凌之心,因而当上官倚明击向赵铭锐之时,他们疾速挡于身前,火速应下一掌,一人一道急进掌力瞬间将上官倚明逼退数丈有余,甚至于震伤他的奇经八脉,这道高深无穷的真气足可见他们功力非凡,深藏不漏之相。

上官倚明当下就觉体内翻涌异常,他一按胸口,强自稳住身形,轻轻一笑,剑直于前,起身刺去。

飞天圣女张萍媚姿一抖,冷笑而起,身法飘然幻出,利爪翻开,直抓面部,上官倚明来回避闪,剑锋直抵咽喉,金杖倏地一锤剑刃,带动他的身形略闪了一下,聂贞冷目一笑,急攻而来。

森森崖边,长剑挥舞,刀落横劈,随着阵阵痛叫,华山弟子接连倒地。

清平气愤难平,血冲脑门,顾不得自身伤痛,呐喊袭去。

钟惜引不禁忧心大叫:“清平哥哥!小心呐!”说着再也忍不住,身子随着清平而去,掌力直击月明左右护法。

郭启亮当下一声冷笑,轻视道:“熊护法,这小丫头如此难缠,干脆一并解决,免得麻烦!”

熊必昌举过大刀,回道:“正有此意,不过就怕惹人耻笑,说我们欺负一个弱智女流,有损名声!”

杨凌烟听罢,轻言一笑,嘲道:“到了这个关头反倒顾起你们那破名声来了,当初你们杀死沈天涯也不见得有多么光明磊落!”

熊必昌按下心中不悦,但还是有所顾忌,可钟惜引直缠着他们二人不放,那个华山弟子清平又招招死穴,在他犹豫愣神之际,已将郭启亮滑了一剑,他一惊,忙过去一刀拦住清平凌厉剑法。

杨凌烟等人皆是冷冷蔑笑,宇文飞骂了一句:“笨蛋!”

岁寒三友老大公孙翰虽有轻视之心,但本性孤傲,性冷如梅,只觉自己高傲人前,不屑与人争辩,见此情景再次拂过衣袖,哼声早已表明他有多么的瞧不起月明护法。

郭启亮腰身受了一剑,就欲找清平一报此仇,却被钟惜引掌掌击退,无法近的其身,不禁怒急,“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杀了你这丫头再说!”

“不吝赐教!千万不要客气,不然我可受不起!”钟惜引答得干脆利落,此话一出,倒令众人大感意外。

清平见郭启亮杀机顿起,深怕钟惜引有所不测,忙抽身叫道:“惜引,不要硬拼,能走就走!”

钟惜引猛一旋身,巧妙躲过郭启亮快闪刀法,应道:“我知道了,你也小心!”

这钟惜引此刻突然飒飒而战,英气勃发,郭启亮硬是斗不过她,心里已然急切至极,那边岁寒三友见他这么久也杀不了一个小丫头,不禁冷冷一笑,那不屑的神情更令郭启亮感到无地自容。

钟妙引不由得对自己的妹妹佩服的五体投地,心想:这小丫头何时这等厉害?怎么一向都没有发觉?想那月明护法也不是等闲之辈,惜引却能与他相持如此之久?可见功力,难道她以前都在掩饰?

钟妙引忍不住又往妹妹那边瞅了瞅,竟然为此自叹不如,想着自己每日勤加练习,在宫里四个姐妹当中已算最好,却原来自己小妹才是最厉害的,亏她还日日训斥惜引,当下不由一阵脸红,甚感羞愧。

正自分神之际,猛然被人击了一下,缓神一看,竟是杨凌烟以箫敲打天宗穴,还好天绍志老早瞧见,帮他挡退杨凌烟再攻而来的掌力。

杨凌烟此前一直与诸多华山弟子纠缠,其余两友立身相助,顷刻功夫,便倒地一大片,天绍志见状,忙跳开身形,缠住岁寒三友。

钟妙引不愿天绍志孤身犯险,便一旁助他,不料妹妹之事一时恍惚失神,让杨凌烟得了机会。

岁寒三友自视甚高,根本看不起女流之辈,面对她那弱弱功力,各个闪身避开,可斗了数响,却发现天绍志不可小觑,那神秘莫测、诡异莫辩的功夫究竟出自何门何派,一时间三人均没了主意,这才想法绊住天绍志,而唯一可以利用的当属钟妙引,杨凌烟一瞅公孙翰,会意的攻向钟妙引,却被天绍志挡了回去。

天绍志匆忙中叫道:“妙引,别分心!”

杨凌烟借着两位大哥分担之际,立时抽身一退,玉箫执手,殷殷冷笑,在众人诧异间,玉箫被他轻轻一按,唰的伸出五尺有余,似是一根根竹笋一般,由粗至细,好似鱼鳞般附在一起,顶部犹如针尖般锋锐,原本玉箫仍旧被他握在手里,这会儿却突然从中激射万根竹签,根根如利刃,飞向天绍志与钟妙引,公孙翰、宇文飞忙收了掌力跳身一闪。

竹刃状似飞箭枝头,却薄细如纸,那插在胸口不细看根本无法辨清。

杨凌烟号称岁寒之竹,竹签利器损过数人,常趁人不备突出此招。

天绍志见他神情怪异,不知何故,却是让人慨叹江湖经验过少。他见余下两友收了功力,没有多想,便急急跳起追去。

公孙翰、宇文飞立时疾步而退,给足了杨凌烟发镖时机。

只听几声细响,薄细如纸的竹刃刺入胸骨,天绍志惊痛之下,忙凌空跃起,连番腾跃挡避暗器。

杨凌烟只是爽声而笑,一个劲的击出竹镖,那五尺箫棍飞速旋转,唰唰暗器激射而出,令人瑟然发抖,不敢靠近。

钟妙引剑扫暗器,来回翻越,一个不慎,单腿中了一镖,痛叫出声,天绍志听到声响,一拳挥去,杨凌烟立马闪身,宇文飞被拳劲击的喟然一落。

可他竟然机警的一踩崖缝的松枝,稳稳落于上边,双膝以下被崖岸掩盖,上身面视峰顶众人,冲着天绍志贼贼一笑。

那根松树直插在崖缝之中,宇文飞脚踩松枝,周身以下都是万丈崖底,可他居然毫无怯意,剑法自松上挥洒自如,比平地还使得纯熟,猛然一个翻身纵起,与天绍志对过几个回合,又回到松上,如此反反复复,竟然与杨凌烟连成一气。

第三十五章 烟雾缭绕翠石间,苍峰之上震人心(下)

一来,岁寒三友大大惊诧了月明护法,穆鸿雁更是渗下大滴汗液,猛然想起那晚碧海楼内双方恶战之景,当下一想:这岁寒三友果然名不虚传,难怪玄天门主会邀他们前来!看来那晚他们并未尽到全力,若不是那场毒烟,那我岂不是得命丧当场?这样想着,他不禁打个冷颤。

不平和零碎几个华山弟子一刻不懈攻向穆鸿雁,已然趁他分神之际,一剑刺来,森森剑气刺醒穆鸿雁,再也不敢怠懈,忙掷刀一挡,震开不平。

穆鸿雁挥刀自面前扫过,铮铮之声响起,刀抵剑刃,劲斩锋气,气流自剑尖冲向剑主手腕,几个华山弟子皆是臂力发麻,猛然脱手,掉落利剑。

穆鸿雁凛然一笑,跨刀直上,劈劈闪闪间,只当一道道白光扫来,晃得众人睁不开双眼,穆鸿雁举步疾速迈出,待众人回神时,刀已瞬间划过喉结,亮出一道血痕,随着一阵阵痛叫,在场最后几位华山弟子轰然倒地。

不平大叫:“师弟!”身体立扑过去,使劲晃着一个个尸身,啥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不平身形剧烈颤动,身上伤患再也不堪重负,充斥血脉,逼视脑门,他猝然一倒,落在师兄弟身边晕了过去。

穆鸿雁亮刀一笑,多得是自得之色。

清平难抑吃痛之情,眼角溢泪而出,猛然间来了力气,招招至死袭向熊必昌,这不要命的打法令熊必昌不由得心惊,顿感对方毅力非凡,这下自然多了份防范,倏地加快刀法,快快攻去。

天绍志飞身于上,疾速翻腾,那竹器犹如无底深渊,越闪越多,任他如何击打也无法扫尽。

岁寒三友见此情景,禁不住朗声大笑,杨凌烟更是加快旋飞速度,玉箫竹器倾泻于空,直追着天绍志连连击去,竹器如利刃,片片锁魂,天绍志连番躲避,翻翻闪闪,直累的大汗淋漓。

钟妙引挥剑挡过竹器,忙跳开身形,跃出圈外,单腿一片竹器直直穿破她那衣裙,刺入关骨,微微渗出血渍,她握剑而立,弯腰捂着伤处,一脸凝色瞅着被竹器追逐的天绍志,惊心动魄的场景令她吃惊无比,担忧神情尽显脸上。

随着玉箫越来越多竹器激射出来,那五尺箫棍也渐渐变得细小,竹器用尽,赫然露出一根细细的竹筒,天绍志这才稍稍歇下,他忙跳身一落,杨凌烟瞪时以此为利剑,快步跨前急急攻去,却没有给他片刻缓身机会。

那玉箫细筒锋利程度堪比利器宝剑,杨凌烟迅如闪电,强而猛,乍而进,猝而攻,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直令人防不胜防。

天绍志以身幻影,以掌相搏,闪而退,旋而进,神功一发,轰天雷响,杨凌烟警觉的跳身而起,直被幻影神功打散兵器,震伤心脉,立时吐出一口血来,面对天绍志再攻而来的功力急急退步,那傲立之竹已然失尽风头,颇有狼狈之相。

宇文飞当即大喊一声:“看我的松鹤流星!”

只见他翻身跃起,落于峰顶,那崖缝松树荡了几荡,良久过后随风摇曳起了身姿,松柏傲,傲山谷。

寒风骤起,宇文飞疾速掏出随身兵器,却是一只丹顶鹤,白羽皆以松之心茎做成,白的似雪,细看那白羽绝非一般之物,它们处处暗藏杀机,宇文飞凌空一掷。

天绍志忙警惕的回身跃起,他已然知晓这便是那岁寒之松。

松鹤一声异响,展翅腾跃,数根暗器投射出来,直击天绍志。

天绍志只好再次来回翻越,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不然穿筋透骨之痛又要再次袭来。

那松鹤握在宇文飞手里,竟似神鹤一般灵跃,任他自开自合,操持自如,连连放射万根松片,尖细如刀,根根如利器般锋利,凌空扫去,好似流星直入天际,光芒四射,却比流星更有杀伤力,杀的是人,穿的是心,透的是骨。

岁寒之松当真出尽风头,他仰头大笑,笑的狰狞,笑的阴森,声声激荡山谷。

华山四剑惊诧不已,已然拼劲真气,甚至于想着疾奔而去助徒孙一臂之力,可那玄天长老楚关山、华听雨,逍遥长老贾天命,月明教主边灵,玄天门主赵铭锐就是不给他们机会,四敌五,内力相平,真气直直相持数个时辰,难见分晓,从那开始相搏一刻起,双方都倍感吃力。

真气相撞,气吞山河,边灵硬是带伤力挺下来,三剑风记真早已看出边灵、赵铭锐有伤在身,他们二人的方位当是最弱位置,于是真气游蹿,冲驰过去。

可这紧要关头,金杖婆婆聂贞杖击上官倚明之后,跳身而起,翻落边灵身后,竟自助她真力,这下华山四剑可多了份险,唯有拼劲气力,抵抗到底。

上官倚明少了聂贞一个劲敌,当即松缓不少,他虽身受玄天门两大长老重重一击,受了内伤,可飞天圣女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在此前早已受过天倚剑那一击,两人这下都死死抗衡,张萍利爪横起,眉如利刃,眼若阴火,大有不杀死上官倚明死不休的怒恨。

穆鸿雁当即提过大刀,飞劈而去,劲声叫道:“我来助你!”

张萍媚姿一笑,侧身一闪,回道:“多谢!”

上官倚明多了劲敌,当下打起万分精神,华山剑法一一使出,‘飞天一剑’冲天际,落地只把鸿雁劈,穆鸿雁当下胛骨受挫,吐血而出。

上官倚明再一招‘银河落地’,此招一出,震霎张萍,穆鸿雁忙急急避闪。

剑气好似银河之水,连绵不绝,直直流窜,扫落四周,任凭他们避至何处,皆无济于事。

张萍终于不济,内力严重受损,上官倚明趁此剑冲百会而来,张萍忙举掌相挡,上官倚明剑锋一转,点过巨阙、关元两穴,张萍只觉肝胆俱裂,血气停滞,猝然提气,却是心脉剧创,已如死人一般,脸色煞白,忙运尽气力,借着穆鸿雁之位避闪而去。

穆鸿雁绕有多么凌快之刀,也还是被震得气血而涌,心下只道:华山剑法果然厉害,见张萍落荒逃离,忙一转身,跃起身形,匆匆离去。

华山四剑快有不济之时,上官倚明疾步上前,摊掌而出,调起真气,当下便减了华山四剑一番负担。

双方再次僵持当场,难见分晓。

天绍志真真精疲力竭,当那松鹤翅羽散尽时,他忙缓放下身形,幻功当头扫,影自随处来,袭向宇文飞。

宇文飞闪身一避,冷冷一笑,掷起那脱了羽的松鹤,凌空一抛,只见光秃秃的松翅竟然绕着弓身飞速旋转,唰唰唰响落山峰,一会儿便分散开来,数把松片竟似弯刀,围了多半圈,宇文飞跳身而起,一握鹤头,疾速挥砍天绍志。

风扫耳畔,呼声骤至,宇文飞不断劈闪而过,几个回合已让天绍志生了凛凛之心。

宇文飞知道只有极尽所能缠住他,才有机会不让他使出那诡异神功,自己也不至落败,因而他快劈、快砍,扫腰、击腹,直袭要害,不给天绍志丝毫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天绍志已被划出数刀,看的钟妙引大汗淋淋,双脚幽幽捶地,“小志,小心呐!”

天绍志猛然蹿出一臂,扣向宇文飞双眼,宇文飞惊诧之下,忙向后一倾,那松鹤兵刃自天绍志腋下扫过,却没有击中。

天绍志立时退步,迅即一个旋身,两臂双环,绕过半圈,合掌而出,一时间无数幻影隔着宇文飞,已然呆呆愣住,一瞬功夫,便被击中胸腹,噗的喷出大口血来,竟是一下晕倒在地。

杨凌烟按着伤处,踉跄而起,大声叫道:“二哥!”

岁寒之梅公孙翰啥时一怔,怒气瞬间冲至脸上,恨恨的道:“好小子,接连躲过我两位兄弟的夺门暗器,看看我的天散梅雨你是否躲得过?”

他立时掏出随身兵器,却是明晃晃一朵五叶梅花,再细看竟是玄铁而铸,不大不小刚好托满掌心,中心以铜铁为茎,那花瓣密密麻麻满是尖细小孔,天绍志当即明白这又是一门厉害武器。

公孙翰冷冷一笑,一指轻轻按过底部,将所谓天散梅雨随空一掷,停于天绍志头顶,当下自五个花瓣洒落无数金针,好似绵绵细雨,疾驰而出,天绍志忙倒立身形,双手一按地面,翻过数个筋斗。

公孙翰飞身而起,不断送去真力,推动天散梅雨,直追的天绍志沿着不大的柱峰顶来回翻越。

那边激斗的清平一拉钟惜引,跳出圈外,急急避闪,只因那天散梅雨四散飞泻,金针已经透过熊必昌身上多处地方,那月明护法忙起步快跑,心里早已将岁寒三友骂了上千遍。

公孙翰不断推助真气,那天散梅雨当真厉害无比,落地之后,咚咚之声连番响起。

天绍志随处翻身,快要接近相持真气的华山四剑身边时,五剑冯武当即腾出一手,一掌挥去,啪的一声响,打落公孙翰,那天散梅雨没了真力助推,已慢慢落下,天绍志趁机一拳打去,叮咚几声响,竟将天散梅雨打得四散而碎。

公孙翰一按被震的胸口,吃力的站起身子,怒眼瞪视天绍志,兀自骂道:“算你命大!”

就在冯武腾手出击公孙翰之际,贾天命立时全提真气,推了过去,众人当即低叫出声,天绍志惊诧之下,忙推过自身内力,反推回去。

那杨凌烟和公孙翰见赵铭锐等人渐有不济,飞速上前,一掌按上他的背后,真气游过,赵铭锐当即缓了不少,忙道:“多谢二位!”

左右护法望着冲散柱峰的真气,那崖边小树花草均不断摇晃,这会儿华山派那边又有点吃力,看得他们不由一喜。

这时就听嗖的一声响,飞来一人,疾速落于华山四剑身后,来人正是天倚剑,他靠在上官倚明旁侧,摊臂助推真气,顷刻间随着轰的一响,众人连番跌倒,噗噗喷出血来,那杨凌烟与公孙翰竟是拾不起身子,只好仰着头,微微侧起身看着对方。

钟妙引忙过去扶起躺在一侧仍至昏迷的李裳,见她伤痕累累,不禁叫道:“夫人!夫人?”

半响过后,边灵猛然立起,怒吼道:“都给我上,一个不留!”

那玄天门人虽不愿受她指挥,但也明白,华山一干人等皆已受创,所谓良机难求,何况他们都有共同目的,拼劲全身真气为的不就是对付华山吗?这伤可不能白白带上,天名剑势在必得,此等良机万万不可放过,因而随着边灵那声大喊,各个强撑着立起,再次作势开战。

那华山四剑当即分列开来,并排一站,上官倚明与天倚剑会意的立在一起,风记真一声大叫:“志儿!就差你了!”

“明白!”天绍志忙一个旋身,靠着天倚剑一站。

华山剑影洒柱峰,玄天心经灌自出;月明劲打身鬼魅,神功吹至尽悬殊。

华山四剑虽失了三个,但加上天倚剑、上官倚明以后威力不减当年,天绍志以神功护体,掌力绵绵而推,游刃有余。

双方激战恶劣,不时有人吐血而出,瞬间便将空地染红一大片。

此刻的柱峰顶杀气弥漫,叮叮之声不断响起,传遍苍穹。

天绍琪与沈无星急急赶路,快到峰顶之时,却听一阵急促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来人是位华山弟子,他走上前来,立时叫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天绍琪与沈无星听完所报,当即脸色大变,三人立马一甩衣袖,匆匆奔向峰顶而去。

在众人斗得激烈之时,只一声高喊:“不好了,师公,剑不见了!”

华山四剑大惊之下,立时跳身而出,风记真急急问道:“什么?”

那华山弟子就地一跪,哭声不止。

天绍琪忙上前答道:“天名剑不见了,不知何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宝剑!”

华山弟子哭诉道:“是真的,弟子每天看守那里,今晨去看,天名剑已经不见了!师公,师傅,是弟子疏忽,你们罚我吧!”他头一碰地,竟然连连磕了起来,一会儿便将额头磕出大块血来。

赵铭锐踉跄上前,凛声道:“想用这招蒙混过关?哼!”

聂贞捶着后背,金杖掷地一声闷响,咳过几下,横目道:“以此逼退我们,有失华山作风!”

那华山弟子哭过之后,瞪时立起,怒指一干不速之客,“一定是你们,一边缠着几位师公和师傅,一边暗中派人取走天名剑!”

“一派胡言!”边灵一挥衣袖,怒不可遏。

那弟子一抹脸上泪水,反问道:“半个月前,你们两派是否派人上山挑衅?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这话震得众人半响没有言语,上官倚明不禁哀叹:“想不到布局如此严密,藏剑之处机关重重也能被人轻而易举的拿走,真是高深莫测,到底是谁呢?唉!”

众人这才发觉华山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一时间愣在当地,各自凝神猜度起来。

边灵倏地一瞅赵铭锐,猛然一怒,“岂有此理!背后搞这套,简直居心叵测,本座绝不放过你们!”

赵铭锐气急,冷言道:“剑已失,仇恨在,玄天长老听令!”他狠狠一瞅月明教众,冷冷一笑,那雨夜仇恨再生而来。

楚关山与华听雨齐声应道:“门主可是要除去他们?”

赵铭锐一双阴霾之目恨意四起,怒道:“一个也不能放过!杀!”身形剧烈抖动,急切之下,连连吐出好几滩血。

劲风暴起,楚关山、华听雨当即跨前,举掌劈去,贾天命、聂贞忙挡于边灵身前,各自硬生生接下玄天长老一掌。

边灵与赵铭锐互瞅一眼,同时翻起掌心,倏然相接。

天倚剑疾步跑去,扶起李裳,华山四剑忙一探伤势,风记真道:“她伤得很重,快扶她回去,我们为她护法!”

此番恶战华山伤亡惨重,各个身受重伤,均需大半时间疗养,天倚剑担心妻子性命,上官倚明又虚耗真力,走路都颇觉吃力,华山四剑真气大大受损,既然天名剑被盗,恐防来人血洗华山掌教,因而一干人未作停留,急急离去。

清平与那小弟子则扶起不平慢慢跟在四剑身后。

天绍志因担心李裳,身上又被竹器刺中,也觉没有丝毫气力,由钟妙引搀着慢慢下了峰顶。

钟惜引回过神来,见峰顶已然没有几个华山之人,忙对着远处身影叫道:“清平哥哥,等等我!”

且说沈无星一见月明护法,那父仇立刻充斥脸上,当即就提剑冲去,天绍琪怎么也拦不住他,又怕月明护法暗施毒手,便留下一起帮他。

这下夫妇二人一同作战,反而勇猛非凡,竟似双剑合璧一般默契,直击的月明护法无力招架。

那月明护法战的过久,又各自有伤在身,见难胜沈无星夫妇,便退身一闪,跳身跃起,急急奔向山下而去。

沈无星大叫:“哪里走?”一纵身,竟飞也似的追下山去。

“无星!”天绍琪心里一阵低叫,连连哀叹。

峰顶之上厮杀之气依然不减,边灵与赵铭锐早已经脉剧创,再受此击打,身形大大不稳。

此刻边灵就算多想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赵铭锐眼中那恨意久久不散,甚至于更甚,两人重伤之下斗得难解难分。

边灵蓦然瞅见聂贞被楚关山一掌拍倒在地,聂贞禁不住阵阵剧咳。

那楚关山已然跳身而起,对聂贞发出致命一击,看得出聂贞根本无力抵抗,她虚脱了。

边灵忙力接赵铭锐一掌,旋身而过,飞速拉起聂贞,凌空一跃,奔下山去。

贾天命见状,瞪时虚晃一招,飞离而去。

赵铭锐艰难奔到山下,却听熟悉之音传来:“门主!”

急急的脚步声踏泥而来,行至赵铭锐面前,来人惊道:“门主,是谁把你打伤的?”他一看玄天长老,各个面色苍白,体虚飘浮,讶然道:“怎么两位长老也受伤了?华山七剑当真如此厉害?”

赵铭锐猛然上前,狠狠一卡他的咽喉,冷眼瞪视于他,怒喝道:“你怎么没有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砰的将他摔倒在地。

那人捂着喉结,咳了几下,颤声道:“那晚有人暗算我们,当我进入厨房时,丁未丙就拿走了我的药,我们纠缠了一阵,他就要拉我去大厅,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屋顶掉下一只蜘蛛,刚好就爬上丁未丙身上,那蜘蛛并没有咬他,只是很快顺着脖子爬上他的脸,谁知道他就阵阵痛叫倒在地上……”

岁寒三友听到此处,杨凌烟不禁问道:“很明显有人下毒,他是中毒而死,那你怎么没事?”

祭月瑟然一抖,发颤的道:“我见他突然死了,当时就往外跑,哪知有阵毒烟飘来,我就……”他凛然一颤,复道:“幸好我平时身上带有各种辟毒之药,不过我也想不明白,他们可以趁我晕了杀了我,但又为什么没有下手?我醒来一看,到处都是死人,又一直下雨,我便躲在附近,查查看门主你们的下落。”

赵铭锐冷冷一哼,凛声道:“你还真是命大,既然没死,就速去找人把铭希给我叫回来!”

“是!”

几天后的华山,天倚剑带着昏迷的李裳匆匆下山而去,天绍志、钟妙引便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华山,天绍琪、沈无星因不放心而随父母回到裳剑楼。

青剑、梅剑却是同一时间离开华山,赶去了苏州。

钟妙引在那日恶战过后,就想找机会去问钟惜引关于武功之事,哪知当她腾出时间之时,钟惜引已经自行离开了华山。她不明白妹妹为何突然离去,那么的匆忙,她只见到清平黯然的眼神,默默无言,可那却不是因为惜引离开之故,究竟为什么呢?钟妙引百思不得其解。

清平终日坐于山峰之上,眼望碧海蓝天,一脸漠然之态。

那日他无心之过,他只是无意间说出了只把钟惜引当做妹妹看待,可钟惜引一气之下竟然离开华山,他想这也好,早些让她明白好过她一辈子伤心。惜引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明白,可他不能骗她,更不能欺骗自己,他的心早在六年前已经为了另一个人而深深痴迷了!

落寂华山依旧,钟惜引那哭泣的声音响在耳畔:“妹妹?我不要做妹妹,清平哥哥,为什么?”她怔了好久,似有明白,“你的心已有喜欢之人?我明白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她就那样转身跑去,离开了清平的视线。

清平只觉有一股揪心之痛,却不知为何,他望着远方而笑,想着童年的她,想着六年后那匆匆一面而笑,这一刻,清平觉得自己很幸福,这怀念的情绪将伴他永生,他愿意为此付出一生去等待那渺茫的情丝,他相信她终有一天会明白,想到这,清平不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四十五章 故识重逢意阑兴,愕然四方尽忠士(中)

三人样貌,居中一位老者背带头陀,发髻泛白,一身破衣好似行乞之人;左边一人,幽深蓝眸,柳绿衣衫,玉柳执手杖翻飞,更显清风潇洒,只是脸上有抹凄凄怜人之情;右边一人,浓眉大眼,世家打扮,一把利剑凌空划过,颇有将才之风,脸挂肃容,泠泠瞪视众人。

李记等人一番打量之后,也知来人定非草莽,当下冷言一喝:“何人拦阻?”手中细剑直对他们晃了几晃。

蓝眸人未有任何言语,只一脸漠然之容瞅了瞅自身玉柳,右边那人似有气愤,硬是按耐心中不平,那老者摸须一叹,近前道:“区区贱名不提也罢!”

李记冷眼瞅过他们,目光移至老者身上,一缓语气:“既然如此,那便请前辈让开,免伤和气!”

老者右侧那人闻言一个箭步挡住柳枫,众人皆是一愣,就连身后柳枫也有些讶然。

人群里猛然冲出一人,冷冷一哼:“李公子,何必管那么多呢?既然他们肯帮姓柳的,一定是一伙的,城里的百姓死的无辜,今日誓要拿下他们!”他一举大刀就欲作势攻来。

柳枫大为震怒,一把推开面前之人,“哼,原来你们认为是柳枫杀的人?”

李记见状,不由脱口反问:“难道不是吗?”

柳枫瞥眼一怒,朗朗道:“我有必要这么做吗?”忽的轻眼扫过他们,浅浅一笑,别过头,不屑得道:“就算是我杀的,你们又能奈我何?”

李记一听此言,似感遗憾,有些凄酸,盯着他道:“柳枫,李记待你怎样?你何苦如此对待城内百姓,难道只为你那南唐太尉之职?”

柳枫只将身子侧过,竟是不愿作答,双目冷如冰霜,泛出阵阵寒光,那老者倒是一直瞅着他,眼里兀自多了份欣喜,颤声道:“你……真是柳枫?”

柳枫余光微怒,冷言一应:“从无作假!”

老者闻言,猛地一颤,流下泪来,仰天叹道:“有希望,有希望了!”

“爹,你真的确定是他?”蓝眸人忙上前扶过老者。

老者一个劲的点头,径自激动无比,瞅着柳枫道:“像,太像了,我且问你,你本家是否姓李?你父是否化名柳姓睿凡?”

柳枫一怔,大觉意外,心中暗道:他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当下颇感不快,微微蹙起眉头,漠然之态没有应他。

那老者倒是不怎么介意他的态度,只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嘴边顺势带起一抹喜悦的笑容。

一旁李记忽的一扬细剑,冷言道:“李枫大人,当日醉心失火,多谢你派人救了我与秋梦,正是在那驿馆之内,秋梦才对李记大大改观,这份恩德,李记没齿难忘,但……嗜杀无辜平民,罪大于恩,李记不能视若罔闻,得罪了!”语罢更是作势开战。

“慢!”绍青蓦地伸手相拦,疾步跨出,昂头怒目:“李公子仅是凭空推测,便认定柳大哥杀人,我有不服!”

“你们一起的,你当然袒护他了!”李记旁侧一人亮刀喊了一句,语气之中满是斥责。

绍青当下横目一凛,冷言回道:“如果我有证据呢?”

“你真有证据?”李记有几分意外,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精亮。

绍青点头一应,便是从身上掏出一物,不顾柳枫阻拦神情,缓缓走近李记跟前,悄然让他瞥过几眼,众人只见李记一脸诧异之情,不明所以。

绍青屏起眉头,纵声道:“绍青可以保证,柳大哥绝不会杀人!”

绍青收物走过两步,侧目而视李记,轻声道:“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们另找别处说话,如何?”那盈目中带着不平后的几丝自信,直等他的反应。

身后之人见状,自是一番言语阻挠,默思良久,李记终于缓缓点头。

随着他再次回到李宅,径直来到李记屋内,关闭门窗,方秋梦守在外面,那老者三人也在其列,只因三人自称柳枫故友,强赶不去。

李记目光锐利,直盯着柳枫,厉声质问:“你……真是唐氏皇孙?”

绍青举起玉佩,纵声道:“有此玉为证,李公子还不相信吗?”

李记瞪时哑口无言,可那脸色仍然带着一丝怀疑,甚至于不解,于是暗暗垂下双目,没有言语。

绍青抿嘴一笑,轻握残玉,踱步道:“我看过那些人的剑伤,其手法与玉上剑痕如出一辙,那时柳大哥还未出生,便因这剑痕失去父亲!”

走进柳枫,看了看他,说起那往事,总怕触动他的凄楚过去,她知道他是不屑于与人争辩,弄不好真会打起来,心里默默一叹,复道:“我虽不能肯定杀人者是否同一个人?可我相信柳大哥是不会这么做的,他没有这么残忍,如果要攻下后周,他大可领兵数万,挥军而来,何必落下这不好的名声呢?”

看着李记神情,她有一丝自信,轻轻立在柳枫身侧,瞅着他道:“此次若非为了绍青,柳大哥根本就不会来此,李公子,相信你是明辨是非之人,我说的这些你一早便有疑问是不是?”

李记微微点头,接口道:“你说的不错,李记实难相信李枫为因此连杀无辜百姓,纵然他已身为南唐太尉,有着莫大的嫌疑!”他忽的冲柳枫一抱拳,就地跪去,“李大人,请恕李记刚才多有得罪,实在是你们二人深夜离开,难免惹人非议,故而出此下策,李记只想弄个明白,为了城里百姓,就算生死知交又如何?还请见谅!”猛地垂下头,久久跪地。

柳枫浅浅轻笑,负手近前,剑眉一扬,朗声道:“此等小事,李枫并未放在心上,你起来吧!”

见他立起,柳枫不禁抿嘴一笑,低头拂过衣袖,“不过我有一事想问……”

在这说话空当,一旁老者忽的跨前,一把夺过绍青手中玉佩,绍青大惑间,便见他翻着玉佩,双手不断的抖动,颤声自语:“是真的,是真的!”仰头一叹,猛地径自跪下,冲着柳枫抱拳道:“蓝鹰翔参见少主!”

屋里人皆是一愣,柳枫大感诧异。

“爹!”蓝眸人只觉有些草率,忙过去拉他。

蓝鹰翔却是侧头斥了一句:“少宝,还不跪下!”

蓝少宝似有犹豫,躬腰迟疑着定在当地,蓝鹰翔忽的扭头,冲后方一人道:“世龙,怎么你也不肯吗?”

柳世龙猛一抿嘴,咚的倒地,肃声道:“柳杭之子柳世龙见过少主!”

柳枫长身玉立,倏地冷言一喝:“起来!”

“谢少主!”蓝鹰翔起身擦了擦眼角,柳世龙缓缓立在身侧,蓝少宝自始至终皆是一脸漠然。

柳枫侧身而问:“你们究竟何人?”轻手拂袖,语气有丝震怒。

蓝鹰翔恍然握拳,低头道:“少主有所不知,魏王李继岌身有四卫,感情极好,鹰翔便是那贴身第三卫,当年魏王不幸惨遭奸人杀害,鹰翔无奈只好隐姓埋名,退居四方镇,多年以种植花草为名,希望借以找出杀人真凶,可惜一无所获。日前突然有消息传出,少主已为南唐太尉,身怀抱负,我等不知是否属实,便出来一探虚实,恰巧得知少主途经此地,今日得见少主一面,鹰翔死而无憾,我主有后了!”

蓝鹰翔一下感慨万千,语气激昂,激动不已,“请恕鹰翔来迟一步,少主受苦了!”

柳枫瞪时明了,见他又要跪下,忙伸手搀住,“不必如此!”

蓝鹰翔见状,则更是感动,直瞅着柳枫流下泪来。

柳枫看他一身褴褛,白发裹头,不免有些触动。

柳世龙抱拳一握,清声道:“我爹原本姓陆,是魏王第四位随从,后来魏王不幸遇害,朝廷又四处格杀魏王亲信,爹只好改名换姓柳杭,当年魏王正是以柳姓化名,爹从来没有忘记复仇的这一天,只可惜,两年前,他已然病逝,再也看不到少主今日成就!”一时感怀身世,抬头望着远处,良久没有说话。

此刻柳枫忽然有些明白他们为何执意跟着自己,心里不免一叹,可还是有些狐疑索绕心头,不敢轻信,等到蓝鹰翔慢慢拿出侍卫令牌,他一下震惊不已,他认得,那真的是先唐之令,七岁那年外公凌万山也有一块类似的令牌,只不过官衔不一样。

“这是家父留给我的,与蓝前辈的一样,少主见过此物,应该深信我们绝非冒充!”柳世龙缓缓掏出随身之令,递于柳枫。

天色渐暗,光线不是很好,李记匆匆点燃油灯,柳枫瞅着他的背影,猛地厉声喝道:“李记,我且问你,你一身剑法从何处学来?你昨夜所弹琴曲又是何人传授?”

李记没料想他会问起这个,难免有些不快,冷冷道:“此乃家传剑法,琴曲也是我娘所传,你因何有此一问?”

“因何?”柳枫蓦然轻笑,拿过绍青之剑,冷言道:“哼,你看好了!”

唰唰几声挥剑惊诧李记,直望着柳枫凌厉剑招呆呆愣住,“你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是我爹所教,而他早在我十六岁那年已经过世,他生平从未踏出李宅半步……”说至后面,几乎是震声怒吼,多年来他一直隐藏自身剑法,想那柳枫绝非偷招之人,怎么会?他简直难以置信。

柳枫倏地一扔利剑,绍青忙俯身去捡。

柳枫厉声喝道:“我告诉你,不止是剑招相同,你所弹琴曲柳枫四岁便已纯熟,这根本就是我李家皇族留下的东西,你怎么会的?”

那双朗目冷冷寒霜,震怒之言令李记不由一颤,摇头道:“我不知道,爹娘早已过世,你问我,我该去问谁呢?”

柳枫忽的一阵冷笑,疾言喝道:“那你就问问你爹在天之灵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你怀疑我爹杀人?”李记禁不住身形一震,连他自己也开始有些怀疑,可想起生父那慈爱的双眼,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柳枫直盯着他,语带怨恨,冷冷斥道:“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我……”李记一下答不上话来,定在当地,愣了许久。

蓝鹰翔上下齐齐打量着他,眼神扫过,无不欣喜,单指对着他道:“李记,老夫问你,你爹娘姓甚名谁?”

李记大感不悦,不耐的道:“我姓李,我爹自然姓李!”

蓝鹰翔急急一叹,指着他振声道:“老夫知道,你且答我话来!”

李记默然一顿,这才答道:“李忠唐,我娘……杜屏音!”

蓝鹰翔蓦地回身,自语道:“杜屏音?李忠唐?”继而径自一喜,“是了,一定他!”

他那激动之举令余下众人大惑不解,蓝鹰翔喟然一叹:“二十多年了,杨鹄,想不到你藏匿在此,鹰翔还以为你已随主公先逝,原来你也改名换姓,忠唐忠唐,你可知道,少主已然回来,这李唐江山迟早要回归我大唐……”

李记似是无比惊诧,瞪大双眼,颤声指着他道:“你……你说什么?我爹原来不叫李忠唐?”

蓝鹰翔点头一应:“不错,他与我等一样,正是魏王第一位随从!”此话一出,震霎众人,李记猛然一颤,那父子一起的童年竟是一下涌现眼前。

柳枫一脸肃容,虽有感怀,但还是听着蓝鹰翔接下话语:“那一年庄宗猝死,逆臣犯上作乱,正在伐蜀的魏王闻讯赶回,我在京听到消息,有人要对他不利,欲在途中伏击,斩杀之,我与游慕急忙赶去通报,岂料遭人暗算,重伤下游慕与我走散,后来听闻魏王已去,朝廷为了掩饰罪行,妄称自缢而死,鹰翔苦苦寻觅,原来游慕已然自尽,追随主公而去,当时陆杭与杨鹄伴在主公身旁,下落不明,老夫本以为四人中只剩鹰翔一人,哪曾想四方阁竟然遇到陆杭后人,而世龙更救了少宝一命……”

柳枫眼前好似浮现当年之事,那不解之谜绕他多年,如今终于渐有所悟,只是那杀父真凶绝不简单,城里百姓无辜,此人太过残忍,如此就想置他于死地,未免小瞧于他,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又要使出那剑招,明知道那剑气会令他生疑,究竟那凶手是何方神圣?

暗自压下疑问,柳枫只问了一句不相干之事:“那你们又是怎么识得对方身份的?”

柳世龙忽的亮牌一叹:“少主忘了这块令牌吗?我爹去世时早已告知一切,当我知晓蓝前辈真名时,已然猜到几分,这很容易,我们两人一看令牌便知一切,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传言,魏王有后,更贵为南唐太尉,我们不知真假,但也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甘愿做出牺牲!”

蓝鹰翔见李记默然不语,柳枫有似有狐疑,便喟叹道:“当年杨鹄最得魏王心意,因他早早成亲,那杜屏音我们都见过,杜屏音好音律,记性甚好,听过几次魏王琴音,便可以独自弹奏,而杨鹄自小跟随魏王,剑法乃魏王亲授,并不奇怪……”

李记似有所悟,自言道:“难怪我爹常常督促我练好剑法,却又不让我在人前摆弄,就连秋梦也不知此事,原来他一直难忘旧主,又怕他人迁怒李家……”这会儿他已然深信不疑,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对柳枫更多了份好感与尊敬。

柳枫眉眼也没了震怒,反倒是一片温和,蓝鹰翔径自一叹,揽须问道:“你爹临终可有遗言?”

李记恍然一顿,立时应道:“有!”他瞅了瞅屏帐后的一架器柜,近前道:“这后面有东西,不过我从来没有进去过,爹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进去,只因李家二叔有不轨企图,而我爹娘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那年李记年方十六,无意间经过书房,却听一声惨叫,好奇的他便顺着门缝瞧去,瞪时看到那血的一幕,二叔杨漓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啪的打在李忠唐胸前,跟着杜屏音扑身过去,一柄利剑嗖的穿透他们夫妇二人,李记掩嘴而怒,就欲冲出,可惜一身功力不及杨漓,只好隐忍数年,伺机等待一报父仇。

往事历历在目,李记不由得心痛,兀自骂道:“那狗贼妄图李家之势投靠后周朝廷,我怎么也不会让他如愿的,迟早要除去此人,四年了,李记忍他够久了,如今还在欺压秋梦,我不会放过他!”

柳枫不禁脱口问道:“你暗自练习剑法,我想他定有耳闻,可能有所顾忌……”

李记暗自一叹,低声道:“你们有所不知,我爹生前笼络众多江湖好汉,更培养了多名好手,就等着复国的那一天,杨漓正是知晓这些,才趁机对爹下手,可他没想到爹留了一手,那些人早已归我管制,正因为这样,我才得以有命活到今日。”

众人不由一阵唏嘘,没想到杨鹄竟是死于亲弟之手,李记望眼柳枫,轻声道:“你知道秋梦为何要自尽吗?哼,如今的杨漓已非昔日杨漓,早已被人取代,那日,秋梦无意间瞥见他的狰狞真面,一惊之下,失魂跑到河边,好在有少主救她一命!”

“难怪我看她回来时一脸害怕,原来如此!”绍青恍然大悟,想来那夜方秋梦定将所见所闻悉数告知了李记。

李记摇头一阵苦笑,瞅着屋内,慨叹道:“爹死后,我便将此置为内室,看来如今是时候进去了!”

李记走进器柜旁侧,猛地劲力一推,只听咚的一声,柜架忽的左移,露出近丈宽的空洞,呈方形,与柜齐高。

李记点亮一盏灯,率先进去,“诸位请随我来!”众人互相望过,纷纷跟了过去。

柳枫原地沉思数刻,正要随后跟去,绍青似是想到什么,伸手叫住他:“柳大哥,我去外面看着,方秋梦不一定能应付过来的,我怕她有危险!”

柳枫点头,双手一按她的双肩,叮道:“自己小心,如无必要,别起冲突!”

绍青走至门外,天已然黑了,方秋梦早已掌灯坐在院落石凳上,一人对着盘棋子自娱,见她出来,抿嘴一笑:“绍青,和我对弈怎样?”她那余光有意无意的扫了眼四周。

绍青瞪时恍然,嫣嫣笑道:“好啊,只是我不常下,你可要让着我哟!”就势放下长剑,近前一坐。

进入李家暗道,走过台阶,止步于宽敞厅内,李记点燃几盏枯灯,亮光一照,墙上两幅画像瞪时映入眼帘,蓝鹰翔忙就地一跪,劲声喊道:“先皇、主公,鹰翔来迟!”语罢猛然磕地,连叩多下,那额头瞬间冒出血渍。

柳世龙、蓝少宝对望一眼,也是扑通倒地。

李记直瞅着画像一愣,默默良久也与蓝鹰翔一样跪下,原来父亲李忠唐是如此忠于先唐,他不禁暗暗感慨。

柳枫从来也没见过自己父亲真容,这一下不由怔住,朗朗星光直盯着那副年纪稍轻的画像,缓缓走进,颤颤的伸手,痴声道:“这……就是爹,我爹就是这样的……”

长指刚一摸上,那画面瞪时落下层层灰尘,霎时迷了他的双眼,扑落蓝衫之上。

“少主!”李记一下立起,抢前弹落灰尘。

柳枫没怎么在意,只一味瞅着画像喃喃自语:“爹,枫儿终于见到你了!”忽的眼眶一湿,跪下地去。

“孙儿李枫见过先皇,见过父亲!”双手一按地面,磕过之后,柳枫伸出两指,直对苍天:“枫儿在此起誓,定不负先祖厚望,歼灭诸国,一统大唐,如违此誓,万马分尸,死于葬身之地!”

伸袖擦擦眼角,猛地起身,仰望庄宗之像:“李枫谨向先皇保证,踏平诸国,解除纷乱之势,定要万里疆土尽归大唐所有,重振大唐声威……”

蓝鹰翔脸色一喜,一干人就势一跪,双拳一报,劲声道:“属下誓死追随少主,愿为大唐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好!”柳枫纵声高亢,脸浮悦色,平臂于前,余下一手忽的一抬,众人纷纷谢恩而起。

柳枫自信满满,抿嘴而笑,朗声道:“李枫相信我大唐一统天下时日不远,蓝鹰翔!”

“属下在!”蓝鹰翔闻言,疾速抱拳一握,恭敬的低下头。

柳枫背过他们,扬声言道:“解决了这里之事,你们随我一起回金陵,共同协助南唐皇帝开拓疆土,一展抱负!”

蓝鹰翔猛然一怔,抬头道:“怎么少主不是自己坐拥江山吗?”

柳枫抿嘴轻叹,仰头道:“李枫岂能如此背信,李璟于我有知遇之恩,没他便没有今日李枫,既然同为唐氏,李枫定会辅他一统天下,至于皇帝,我到没有想过!”

蓝鹰翔闪过一丝遗憾,默然无语。

李记倒是上前答了一句:“少主有此心,李记定会祝你一臂之力,待我铲除假冒杨漓,我们随你一起回金陵!”

柳世龙只望着远处,幽幽慢步,忽的冲柳枫一抱拳,“我果然看错,少主胸襟世龙佩服,以后甘凭差遣,绝不后悔!”

柳枫点头,扫视一番厅内,又在李继岌像前伫立良久,期间蓝少宝一直默默不语,只垂首看着自己的玉柳杖。

月色如华,众人出来时,绍青正与方秋梦玩的不亦乐乎,兴致处,更轻手握起数枚棋子掷向院墙之上,原是打出两个字来:秋梦!那方秋梦竟是一下笑了。

李记见状,也不由的抿嘴一笑。

静静地深夜,众人纷纷就寝,柳枫独自立在屋前,望着明月深思,蓦地伸手折过一片树叶,淡淡一笑。

“少主!”蓝鹰翔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是你?”柳枫见他一脸愁容,有些讶然,转而问道:“可是为了你儿少宝睡不着?”

蓝鹰翔低头一叹:“少主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特故出来走走,多日来少宝一直难排心中情思,忧虑成疾,若非我执意叫他前来,真难想象他独自呆在四方阁又能闹出什么事情?”

想起蓝少宝自食印花草,差点失掉性命,蓝鹰翔不免悲从中来,拂袖擦了擦眼中泪,冲着柳枫强颜一笑。

柳枫这才得知蓝家之事,感慨之余也是默然良久,哀哀轻叹。

那日幸得天绍轩与柳世龙输功相救,避毒整整两月有余,才将毒素除尽,天绍轩每日开导,蓝少宝终难摈弃心中郁结。

在有消息传出李继岌有后人在世,蓝鹰翔简直兴奋不已,就那时发现柳世龙无意掉落的令牌,一问之下,得知故友之子,两人一番商量,决定出外查查消息是否属实,蓝鹰翔担心儿子,柳世龙便建议让蓝少宝出去走走,指不定能排解心中烦闷,于是天绍轩留下替他看家,多日来,蓝鹰翔已然对天绍轩为人深信不疑。

柳世龙不放心单紫英跟在身边,只好将她放在四方阁,由郑明飞陪伴。

沿路下来,蓝少宝还是很少讲话,落落寡欢,似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蓝鹰翔径自一叹,忽然冲着柳枫道:“少主可否帮我劝劝他?”他只将希望寄托柳枫身上,直觉告诉他柳枫应该有能力劝服儿子。

轻轻的叩门声不断响起,蓝少宝兀自靠着床头,翘腿瞅着玉柳杖,蓝眸中满是哀怜落寂之情,猛地仰头叹过,这才起身开门,见是柳枫,淡淡的道:“是你啊!”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柳枫抿嘴一笑,关门后落坐对面,“怎么不欢迎我吗?”

蓝少宝暗有不耐,回道:“少主驾到,少宝岂有不欢迎之理?只是不知少主深夜来临,所为何事?若是复唐大事,请恕少宝没有心情与你畅谈,少宝对领兵筹谋一窍不通,怕是帮不到你!”

柳枫自斟清茶,朗声道:“无妨,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些感兴趣,你要怎样,无人拦得住你,就算轻生而死,也与我无关,只不过……”

蓝少宝横目渐有不快,诘声反问:“只不过什么?难道你很了解我?”

柳枫冷言一笑,“我没说要了解你,我也不想了解你,像你这样无端结束自己生命的傻瓜,更不值得我去深究!”

蓝少宝冷冷一哼,自语道:“我是傻瓜?”忽的仰头瞥视柳枫,怒言斥道:“你以为你懂得很多吗?你知不知道,要打败诸国得付出多大代价?领兵打仗你又知道多少?”

柳枫倏地立起,撇嘴显过一丝轻笑,仰头高吟:“夫众不能治众,治众者至寡者也;夫动不能制动,制天下之动者贞夫一者也。故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动之所以得咸运者,原必无二也。物无妄然,必有其理,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故繁而不乱,众而不惑。……故自统而寻之,物虽众,则知可以执一御也;由本以观之,义虽博,则知可以‘一名’举也。故处璇玑以观大运,则天地之动未足怪也,据会要以观方来,则六合辐凑未足多也。……夫古今虽殊,军国异容,中之为用,故未可远也;品制万变,‘宗主’存焉。……夫少者多之所‘贵’也,寡者众之所‘宗’也。……繁而不忧乱,变而不忧惑,约从存博,简以济众,其唯‘彖’乎!”

“哼!”蓝少宝猛然起身,拂袖不置可否,甚至于有了几分怒气,不服的道:“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高了,凭你就想一统天下,你有一身骄傲的皇族身份又怎样?这并不代表大家一定会拥戴你,所谓能者居之,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是你?”他几乎是气呼呼的重新坐下,也不再看柳枫。

柳枫负手于后,轻眼一笑,续道:“刚才你没听到吗?李枫并无占据天下之心,为的只是尽到先祖未完之事,而后坐拥江山的也不是我。所谓以柔居尊,而为损道,江海处下,百谷归之,履尊以损,则或益之矣。……阴非先唱,柔非自任,尊以自居,损以守之,故人用其力,事竭其功,智者虑能,明者虑策,弗能违也。则众才之用尽矣。”

蓝少宝听闻也觉自己一时口快,略感后悔,柳枫倒是复坐原位,“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轻抿茶水,抿嘴一笑,道:“我只希望以最少的人力击退敌国,做到诸国统一,天下大同,人安我安,仅此而已!”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哐的置于桌上。

蓝少宝径自一叹,默然良久,缓缓开口:“想不到你有如此胸怀,少宝惭愧……”忽的抱拳一跪,低头道:“刚才一时失言,请少主恕罪!”

柳枫忙伸手拉他,轻声道:“起来,李枫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要你去除心中杂念,安心于世,这便是解了李枫之忧!”

蓝少宝垂目暗叹,久久不语。

柳枫不禁问道:“如果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去找她?何苦如此呢?”

蓝少宝一怔,难得有人理解他,竟是有些感动,喟然道:“少宝也想,可我知道即使我去了也是徒然,还会落下兄弟反目的名声,只怕是现在早已没了希望,无力回天了……”

柳枫见他仍难忘记旧情,痴痴之态令他感慨自身,想那生母凌芊更为父亲痴狂,念及此,忍不住劝道:“既然回天乏术,你这样岂不害了自己?也许你该放弃她,重新去找新的感情,或许那未来女子便是与你共度一生之人,你何不放开眼光,看看外面的世界?”

“第二份感情?”蓝少宝自言愣住,只凝神望着远处,眼神渐渐浮出一丝光亮,不再是那么颓然之态。

柳枫点头,微微一笑,轻声道:“也许那名女子正在它处等你,李枫相信,未来你们定会十分的幸福开心!”

“会吗?”蓝少宝似有所动,竟自有些笑意,虽也勉强,但足以令柳枫缓缓吁了口气。

柳枫回房时,经过绍青住处,看到房门大开,灯火通亮,不由一怔,轻步进去,却见她端坐桌前,抚面静思,近前一瞧,她竟然都无动于衷,蓦然瞅去,当下大惊,只见她全身是汗,眼圈通红。

柳枫当即想到一事,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心慌,难道是?于是脱口问道:“你怎么了?又做了那个梦?”

绍青唰的流下泪来,点了点头,柳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梦又岂能当真?”暗自一叹,便拂袖为她擦去细汗。

绍青却忽的紧紧抱住他,没有说话,柳枫倒是抿嘴淡然一笑,轻手拍了拍她。

半刻后,绍青方才抬头,柳枫借势理去她额头细发,见她久久凝视自己,嫣然容颊不知何时多了份绯红,一时间竟有些欢喜,忍不住俯身,薄唇慢慢压住她的嘴,暗一使劲,舌尖顺势伸了进去。

绍青禁不住一颤,手不自觉的抱住了他,柳枫轻轻按下她,躺在那冰凉的地上。

柳枫双唇顺着脸颊一路滑下,到了脖颈,那双手情不自禁的解了她的衣衫,内有白衣,右衽交领,余下一手忽的探进胸前。

绍青不由低低一叫,身形微微动了几动,猛然一声清脆异响打破屋里寂静。

柳枫倏地惊醒,侧头瞧去,却是那身份象征的皇室玉佩落在地上,轻手拾起它,缓缓站起身形,自言道:“我怎么会这么做?不行啊,我不能这么做!”只见他一个转身跑出屋外。

“柳大哥!”绍青一惊,极力整好衣衫,疾步跟了出去。

“我不能那样……”柳枫穿过座座庭院,奔向外面。

“柳大哥!”绍青紧随其后。

就这样,跑出了李宅,柳枫蓦地停住,忽的摊开双掌,对着大门右侧一颗大树击去,只听轰的一声,树枝咔咔而断。

“柳大哥,你……”绍青见状不由大骇,竟是一下愣在当地。

柳枫匍匐跪下,仰天而喊:“先祖在上,枫儿不孝,辱没了皇族威名,枫儿该死!”

“不是,不是的……”绍青忙过去拉他。

见她过来,柳枫疾速起身,伸手拦住她:“是,我有错,我不该那样,青儿,我刚刚差点玷污了你,我该死!”他一掌拍向自己。

“不要!”绍青一把按住那手,凝视他道:“柳大哥,我们就快成亲了,迟早……,我并没有怪你,如果你一再自责,我会难过!”忽的将头埋在他的身前。

柳枫仰面一叹,双手抱住她,“我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李宅前院一座屋顶,暗暗夜色下,蓝少宝径自一笑,“原来你也看不透世事,少宝明了,人人皆痛苦,独留心伤而,物是人非还,过去的纵然再想也无济于事,少宝竟是今日才看得明白,少主,谢谢你!”嗖的一个翻身,轻离而去。

第四十六章 故识重逢意阑兴,愕然四方尽忠士(下)

稀沉,甚少亮色,蓝少宝轻轻叩响了父亲的房门。

“少宝?”蓝鹰翔一脸震惊,愣了几许,转而是莫名的喜悦,颤手一指屋内,“快进来!”语气当中竟是无比的激动,关门的时候不禁暗自擦了擦眼角。

蓝少宝默默注视他那苍老背影,心里一酸,猛然跪地,“爹,我错了……”

蓝鹰翔忽的转身,伸手拉他,“起来!”

蓝少宝久久跪地,眼眸当中满是懊悔,满是愧疚,没有起身,蓝鹰翔双手竟是停在半空,没有落下,似是有着太多不忍,太多感怀,以至于忘了去拉他。

蓝少宝仰望他那深邃眼神,痴声诉说:“多年来我一直误会你种印花草害人,原来爹你是为了要查先主死因,更为了培养相似于先主所中之毒而自伤身体,导致如今憔悴沧桑,过早衰老……”

蓝鹰翔禁不住躬身蹲下,双眼出奇的精亮,慢慢顺着他的脸颊摸下,此时的蓝少宝令他觉得无比欣慰,蓝少宝抬起右手按住那粗糙老态之手,眼中含泪而泣:“爹的苦心只为借以找出施毒加害先主之人,那个时候我以为你疯了,更以此为耻,后来还糊涂的离开家,离开四方阁,曾经我以为那就是我的人生路,可我没有料到的是,在我最失落,最痛苦的时候,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人,爹你仍然那么关心我,家依旧是那么的温暖,可以给我依靠,少宝错了,爹……”

蓝少宝满眼泪光,闪闪烁烁,父子俩四目相对,大为感慨。

多少年了,蓝少宝一直视他为仇敌一般,不耻于他的做法,甚至于离家出走,蓝鹰翔顾念旧主,常年以旧衣裹体,现如今早已破陋不堪,他瞅着一袭柳绿衣衫的蓝少宝,那年轻俊逸的脸庞,潇洒弥漫的身姿直令他感到骄傲,还有什么比得到儿子体谅更好的事呢?蓝鹰翔忍不住唰的流下泪来,双手惊颤扶起他,“快起来,爹从来没有怪过你,事实上我的确因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别说了,爹……”蓝少宝缓缓起身,盯着蓝鹰翔径自觉得更加愧疚。

蓝鹰翔强自一笑,苦叹道:“凶手的确狡猾,先施毒,再用剑,主公何其英明,竟也落得如此下场,只怪爹无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二十多年了都没有配制出来,找不到下毒人,还差点害死陆杭的儿子,幸好你救了他们……”

他再次摸摸蓝少宝,嘴角露出一抹激动的笑容,“爹一生最欣慰的便是我有一个好儿子,他心地善良,胸怀坦荡,能容百人之过……”

“爹!”蓝少宝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父子相拥,竟是解了多年之怨。

李宅寂静,暗藏异动,灰朦月色,两道身影缓缓行来,月光突兀,却是那郑明飞与单紫英,在柳枫拉着绍青走回,大门合上那一霎那,她们急急上前,按住门框。

李宅管家不耐的摆起脸色,冷眼瞥过不予理睬,郑明飞不禁气急,单紫英忙按耐满心焦急,拦了拦她,只因沿街走来,未曾碰到一人,而这人是唯一的希望,一番询问,听到肯定答复,柳世龙正在此处时,她嘴角终于浮出一丝喜色。

两人搀扶着走进,李宅管家黠黠贼笑,那原本蹒跚的步伐突然变得异常轻灵,竟是一下赶上她们,伸手腰间,待出来时,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然亮尽月下。

郑明飞暗暗觉得有股阴森之气直袭骨髓,刚欲回身探个究竟,当下便被刺刀袭来,劲风陡现,她一把推开单紫英,急退避开刀刃,翻腕劈出,管家急闪,明飞那一掌顿时成空。

那管家眼露杀机,持刀再攻,呼呼闪闪,凌厉之刀愣是欺的明飞占不了丝毫上风,明飞略一思索,侧头避过一招,转身拉过单紫英,跳身飞向门口,刚待落地,那管家便跟来挡在面前。

刀袭单紫英,明飞大惊之下,右臂直挥,推打他的曲池穴,再滑至内关,那人短刃落地,掌心却依旧不偏不倚的打中单紫英,将她击退数步之外。

单紫英当下便觉肝胆剧烈,原地一顿,天旋地转,险些不稳。

明飞唯有急急拦住那人,冲她大喊:“你快走!”

“那你小心!”单紫英自知不懂武功,留下只会拖累于她,愣头应过,便是朝着门口跑。

那管家抽身一挡,掌风迎面而来,明飞急跨一步,摊掌接下,大喊道:“快走!”

单紫英急急应过,刚要转身,凌空猛然落下一黑衣人,右臂于顶,左臂托于胸前,翻腕齐拍而来,那黑布遮掩之下的肃杀之气愣是吓退了单紫英。

单紫英禁不住往回连连避闪,明飞无奈,唯有抽身挡住那黑衣人,此刻门口已被堵得死严,单紫英忙闪身一侧,那管家见机立时跳身到她的面前。

明飞惊诧之下,接下管家招数,单紫英眼瞅着黑衣人追来,连忙一个回身向着李宅内侧无人处行去。

明飞欲追黑衣人救回单紫英,怎奈与管家相持数响无法摆脱,见势不对,一下跃出院墙,那管家紧跟其后。

到了李宅外面,忽的多出数名蒙面黑衣之人,齐齐追着郑明飞。

那管家更是喊了一句:“别让她跑了,事关机密,主人有令,所有人都不得放过,都一起上,杀了她!”右手一挥,黑衣人蜂拥齐上。

郑明飞黯然的瞅了瞅李宅,想着单紫英竟然在自己手上遇难,看来定是凶多吉少,只道自己太过大意,干什么老是那么轻易信人呢?不然便不会糊里糊涂的进了这座宅子,这伙人大有来头,她要是能够保得住性命当算万幸了,只可惜了单紫英。早知这样,她怎么也不会任单紫英出了四方阁寻柳世龙的。

暗暗叹过,郑明飞被人紧紧夹攻,来人都非等闲之辈,那飞云剑谱的前两招只够抵挡一阵,片刻功夫,她全身深深渗血。

危急时刻,郑明飞疾速幻剑,飞云剑法第三招‘三振八方’忽的击出,三道剑光,成圈剑影,扫落一群。

后方有人老早避至一旁,见她收招,立时扑来,郑明飞忙忍着剧痛沿着大街跑去,暗夜低沉,诡异森森,她也是毫无目的,无力辨别方向,只寻着易于藏身之处而去。

黑黑夜下,黑衣人穷追不舍,他似乎有所顾忌,也怕被人发现行踪,时不时的来回注意四周动向。

单紫英一时心急,偌大的庭院竟是找不到可以藏身之处,耳听后方脚步越发近了,情急之下猛然抬眼,却瞥见前方院门偏右方一座假山,假山中间好似有道不大不小的空隙,单紫英想也未想,就钻了进去,好在她身形小,恰好可以容身。

黑衣人在仅有几方距离时,却忽的纵了身子,咻的一声消失不见,原是院门处走来一人——蓝少宝,他是很警觉的,不过他那突然离开的身影却一下提醒了蓝少宝。

蓝少宝与父亲分别,刚刚离开,行至院门便觉有异,于是伫在当地,抬头警惕的瞅了瞅四周,接着紧紧蹙起眉头,那目光渐渐移至假山那儿,那假山空隙此刻就在他的右前方,是看不到的。

单紫英站在里面,双手按嘴,大气都不敢出。

蓝少宝立在原地,神情严肃,眉头紧锁,猛地两指于腰间夹起一柄小刀,嗖的掷了过去。

那刀一下刺穿假山,不偏不倚在单紫英眼前一寸处滑落,割下了一缕细发,单紫英当下一拍胸口,缓了缓气,好在她刚刚往后挪了点地方,不然必死无疑。

只见蓝少宝忽的腾空跃起,连续两个翻越,落于假山口,单紫英顿时惊得不知所措,洞口被他堵得死严,只看到黑压压一片。

蓝少宝蓦地伸手于内,一把卡住她的脉门,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说话间,一下将她拉了出来。

月色一照,瞪时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单紫英听他声音才知来人是蓝少宝,当下一喜,忙抬头叫道:“蓝公子?”

蓝少宝一见是她,当时就愣了,忙松开她,窘态的回道:“单姑娘?怎么是你?”

单紫英渐渐放缓紧张神情,冲他笑了笑,原先被击中的胸口剧痛一下袭来,呕出一口血。

蓝少宝急忙上前,却碍于礼数没有扶她,只望着她灵光一闪,恍然道:“你来找柳世龙?”见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人怎么要杀你?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单紫英只摇摇头,微微蹙眉道:“我不知道,我和郑姑娘是一路打听来的,刚进了门,这里的管家就要杀我们,郑姑娘只好替我挡住他,那个黑衣人又一直追着我,我跑不出去,只好先藏在这里了……”

蓝少宝不禁慨然一叹,接道:“幸好我没有休息,白日无聊的时候留意过这里有个藏身之处,不然……看来李家的事绝不一般,要尽快通知李记和少主才行,可能他们今夜就有行动……”回头瞅了瞅单紫英,咬牙道:“我先送你去找世龙吧,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走吧!”

单紫英点头一应,忽又想起一事,忙道:“那郑姑娘呢?会不会有危险?”

蓝少宝一下顿住,凝神片刻,便道:“她有武艺在身,应付几个人……应该可以找机会脱身的,不用担心,现在时间有限,弄不好李宅要出大事……”

单紫英听他这么分析,也颇觉有些道理,只暗暗在心里企盼郑明飞吉人天相。

蓝少宝忽然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给她,单紫英一时意外,到没反应过来,蓝少宝淡笑着道:“治伤的,算是我为刚才的鲁莽道歉,你吃了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自己配的,只要你信得过我的医术?”

蓝少宝一下有别于以前,姿态洒脱,温和,一点也看不出昔日的黯然之情,单紫英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太适应,勉强笑笑,便拿起药丸送入嘴里,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行去,未免发生意外,还是由单紫英走在前面,拐弯处,蓝少宝随口指路。

绍青独自一人回房,久未入睡,于是便提剑出了房门,漫步院落,脑海不断浮现晚上那一幕,柳枫那几句话一直充斥耳畔:“我怎么会这么做?不行啊,我不能这么做!”

跑出李宅,他以内力将树震碎,那咔咔而断的声音久久响在耳边,是那么的明显,还有他匍匐跪地,仰天而喊那句:“先祖在上,枫儿不孝,辱没了皇族威名,枫儿该死!”

“枫儿该死!枫儿该死!枫儿该死!……”最后这句不断响起,犹如天雷在耳边炸开,绍青终于忍不住仰天道出:“柳大哥,你活的太辛苦了!”

猛然一声大叫惊醒了她,绍青忙疾步朝着声源处快跑,不出几步赶至左边一处院落,却与一个身影不期而遇。于她身后瞅去,当下不由大惊,靠着柱子躺在那里的正是柳世龙,只见他的身前被一道深深剑痕割破,生命已几近游丝,似是怀着最后一口气,微弱的叫着她:“青……姑娘,青……”

绍青一下拔剑搭在那人肩颈处,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杀他?说!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

“哈哈哈……”那人仰头狂笑,猛瞪着她道:“你输了,你永远都输了,哈哈哈……”

那沧桑老态之容加上狰狞笑声,绍青禁不住一颤,剑锋抖了抖,这时便听柳世龙急急的叫她:“青姑娘,青姑娘……”

她正犹豫着,就见那人阴笑着瞥了眼后方,“你还不去看看他临死的时候有什么遗言?”

她正要去,猛地想起一事,便并指预备点那人穴道,那人却是一肘顶开她的剑刃,退步道:“你不去看他,却反倒来抓我?”

绍青一剑跟去,劲声斥道:“他当然要看,你也要留下!”

“想的倒美?哼,就怕你没那个能耐!”来人见她剑招锋锐,忙纵身而起,岂料另一头被人截住,那人正是蓝鹰翔,他也是听到声音才跑了出来。

蓝鹰翔大声喝道:“哪里来的贼婆子捣乱?我蓝鹰翔二十多年不曾用过武功,曾经发誓不见先主之后永不用武,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今天姑且试一试!”说罢,跳身迎上。

来人见蓝鹰翔手无兵刃,又疯言疯语,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不由的脱口而出:“你找死!”

此话一出,震霎绍青,只见她猛地望着那人打斗的身影喊道:“端木静!”

那边身影立时惊了一下,没再多做停留,便跃上屋檐,蓝鹰翔当下大喝一声,跳身跟了上去。

那人被蓝鹰翔缠于房顶打斗,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脱身,绍青这才慢慢转身,看着奄奄一息的柳世龙,他似乎有话要对她说,忙蹲下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跟我说,你说吧!”

柳世龙淡笑着点头,却问了一句:“少主……那块……玉呢?”

绍青忙取出那块残玉交于他,柳世龙摸着它,嘴边带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娓娓道来:“其实当年魏王之死传言很多,蓝前辈就以为有人下毒要害魏王,实则实之,虚则虚之,究竟到底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听我爹说的,有一个人可以证实魏王有没有中毒?”

“是谁?”绍青听他说起李枫父亲李继岌之死,心顿时揪作一团,甚至于比谁都想早些知道真相。

柳世龙暗叹:“此人姓李名尤,当年跟在魏王身边时只有十五六岁大,事发后,就消失的不见踪迹,因此才成为我们怀疑的对象,可惜以后再也找不到他!”

绍青不禁疑惑道:“可是……你们真的肯定魏王是中毒?那柳大哥说的剑气是怎么来的?”

柳世龙接话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少主……”

绍青不由怔住,原来还有内情,只静静地听柳世龙继续道:“渭水河畔,农家小村无一生还,魏王是被人陷害的,失心疯,因此才被不知名的高手所擒,我爹带兵赶去救援,魏王于雨夜得以逃脱,本来是该高兴的事,不料第二日清晨,在隔壁村落发现他的尸首,留下的就是一地血,魏王身上的剑痕和……”他忽的住了口。

绍青听的似有明白,急于知道下文,忙追问道:“那剑痕怎么了?”

柳世龙猛地剧咳,动了几动,便道:“我爹他们查了二十多年,想不到凶手……哈哈……”他忽的轻笑起来,绍青一下觉得瑟然,就见他又道:“姑娘,你应该最清楚,那剑痕和我身上的一样,这剑气是出自华山的吧!”

绍青一下僵在当地,不知所措,虽然她也有怀疑过,可她仍难相信,她的亲人中有谁会这么做?华山那么多……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是华山的人,难道……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柳世龙劲力道完心中之事,看她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怀疑,只见他拼着最后气力,盯着她道:“青姑娘,我柳世龙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将才,如今看来希望已成空,我帮不了少主,但我希望你可以帮他,告诉你这些秘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内情的,刚才那人要杀我也是因为这个,你要查清真相,不然它日少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绍青没想到柳世龙一番肺腑之言,仍是信任她的,不免有些感动,刚要回应于他,却见柳世龙那眼光痴痴望着远处。

那是单紫英与蓝少宝并排而来,那两人没有说话,一路走来,却是那么的默契,柳世龙嘴边不自觉的笑了笑,那眼神竟然出奇的光亮。

待到近了,单紫英抬头间,就愣住了,忙大跑上前,急急扶过柳世龙,“世龙!你怎么了?”

蓝少宝见状,心下大骇,脱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柳世龙并未回话,只抬起一臂对着他,声音渐渐微弱:“蓝公子!”

蓝少宝见他有话要讲,忙找地方蹲下,绍青抬眼望了望,拿过柳世龙手里的玉,便起了身,蓝少宝这才于柳世龙另一侧蹲着,抓着他的手,轻声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柳世龙微微一笑,瞅了眼单紫英,见她泪流不止,便一把抓起她的手,反问蓝少宝:“蓝公子还记得柳世龙的救命之恩吗?”

蓝少宝立时应道:“当然记得,你要我怎么还你?”

柳世龙却将单紫英的手放在他手上,淡然道:“替我照顾紫英,她孤苦无依,我死了之后,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

“世龙,你……”单紫英一下泣不成声。

蓝少宝也不由得惊诧当场,柳世龙只握着他的手,叫道:“答应我,这里……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也只有你……最合适,答应……我,答……应……我……”由于剧烈震动,嘴里不禁连连溢血出来,急得单紫英不断地用衣袖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眼看那点滴的生命只靠一点企盼活着,蓝少宝终于点头了,柳世龙一下闭上眼,永远的离开人世。

单紫英不由抱起他的头颅失声痛哭,蓝少宝缓缓起身,内心情绪复杂莫名,蓦然回头,瞥见绍青一人提剑欲行,忙叫住她:“姑娘!”

绍青止步,回头应道:“要出大事了,是端木静杀的人,杨漓一定和她有勾结!”说至此,她自己也幡然醒来,自语道:“不行,我要去帮柳大哥!”说罢,便是瞅了眼柳世龙,匆匆离去了。

“端木静?”蓝少宝若有所思矗立原地,果然听到有叮叮铮铮的打斗声传来,心想:李记可能已经动手了,他得过去帮忙。回身一瞅单紫英,便黯然一叹,好在那单紫英明事理,委婉劝过几句,也不再哭了,蓝少宝这便领着她急急赶往前院那边看个究竟。

且说柳枫与绍青分开后,心里仍是烦闷至极,这才漫步于李宅,走至一处院落时,只觉四处阴森古怪,当下不由抿嘴一笑,尔后便是往那香樟树下一站,忽的飞身直上,脚刚离开地面,四周便有数名黑衣人持刀剑攻来。

众人齐齐在树下碰头,看着柳枫攀上香樟树,树粗叶茂,不细看真看不清他藏身何处,正暗自纳闷间,只见齐唰唰的不明物突然飞来,瞬间割破多人喉结,那血口竟比刀刃还锋利,这不明物发自树上,待细看那些倒地之人的伤口,均是插着小小的叶子。

余下之人不由心中凛然,颤颤着伺机而动,树上猛然一抖,都警惕的向上望去,柳枫却已飘然而下,双手直对后方两人天灵猛地击去,只听痛叫响起,其余人忙回过头,却见柳枫忽的凌空飞旋身子,足一一蹬过前排几人面门,继而夹起一人兵刃,于空倒翻,接住兵刃稳稳落地。

他这才细看了下手中利器,看来是把不好不坏的剑,柳枫那嘴角终于展露一丝得意的笑。

其他人不由分说,立马攻上。

柳枫伫在原地执剑于手,剑与手臂平伸于前,另一手负于后,饶有意味的一脸笑意直对攻来的人,在众人的剑距离很近之时,就见他一下跳起,摊臂于他们面前挥去。

那原本在他手里的利剑瞪时碎成了无数截,星星点点,凌空激射而去,不是打瞎双眼,便是眉心、喉结要害之处被打中,只听得哀叫连连之声。

后方几人侥幸留的性命,预备反扑,哪知柳枫一个跳身,对着几处死穴齐齐击去,真可谓无一人可活命,瞬间倒在地上。

这时便听一声大喊传来:“好好好,干净利落,柳枫,你好样的,难怪主人下这么大的排场命我等来杀你!”随声而至的是李记的二叔,就见他一挥手,身后无数人蜂拥而来。

柳枫轻手理顺耳边细发,笑言道:“不敢当,这几招不过是在下刚刚为他们特制,要杀我的人多得是,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抬眸扫了眼他们,蔑笑道:“你们一起上吧!”

杨漓冷冷一哼,伸手拦住后方冲动的几人,大喝道:“好大的口气,我问你,你师傅是谁?你又出自何门何派?”

柳枫猛地一声斥骂:“你还没资格问我这句话!”

杨漓冷冷一笑,摇头不置可否,“你现在住在我李家,这里归我管!何况你一介晚辈见了……”

柳枫忽的劲声打断他道:“别跟我提辈分礼教,你不配!”

杨漓一下气的脸色铁青,刚待发作,哪知旁侧院门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跟着响起一句话:“何况你并不是李家人,这里根本不属于你!”声音正是发自李记口中,身后同样跟来一批人,有人燃着火把,一下将院落照的通亮。

杨漓一时怔住,难以置信的盯着李记,“你说什么?记儿!”

那一声呼唤,李记实在无法忍受,终于扬起细剑,大声斥道:“别叫我记儿,我听够了,这么久以来你怎么欺压秋梦,以为我不知道吗?”

杨漓一愣,尔后扫眼柳枫,倏地脱口道:“你别听信他人挑唆,不错,我们李家原本就姓杨,相信你也知道,你爹是改了姓的,他是不是骗你说你祖父忘不了以前的故友,才给二叔取得杨姓啊?事实上,我们本来就姓杨,我是你亲二叔!”

李记若不是进过密室,知晓了父亲李忠唐的事情,真的可能会因他这几句话而改变初衷,心下一想:原来杨漓什么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姓杨一事也是刚刚才得知,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当下不由起疑,响起当时谈话时,房间里就几个人而已呀?

李记不敢让杨漓看出自己弱处,忙一转剑锋,直对着他,冷冷回道:“你不是我二叔,你根本就是假冒杨漓,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装了!”

就听杨漓急的跺脚一叹,劲声喊道:“二叔不是装,我才是真的杨漓,不错,曾经的确有位冒牌的进过李家,他还杀死了大哥大嫂,不过记儿你不用担心,二叔已经把他杀死了,这次杀了柳枫一干人,完成主人交给我最后一桩任务,二叔便是报了主人当年的救命之恩了,以后我们叔侄二人一起经营李家!”

李记抖了几抖剑刃,猛地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杨漓?”

“你要证据?那你看这个够不够?”杨漓那双眼突地亮出奇光异彩,一手于脸上接去人皮,火光映照下,众人不由得一阵唏嘘,那脸确实毁的不成人样,几乎全都烂了,李记一下怔住,就连一边的柳枫也觉骇然。

杨漓偏偏无所谓的笑了,也许他早料到众人会是这般反应,那不稳的腰身极力抖了抖,直对李记诘诘问道:“当年你爹一定告诉过你,二叔曾经因顽皮好动被毒物咬伤了脸,后来失踪了几个月,是不是?”

他说的皆是事实,沉默良久,李记不得不点了下头,杨漓欣慰的笑了笑,唤了声记儿。

李记茫然的抬头,瞅着这个身份多变,却仍旧是自己二叔的人,竟然是那么的陌生。

杨漓小时候无意被毒物所伤,又跑出家门,几个月后,却是安然无恙的归来,原来从那时起,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真正的杨漓已经被换了身份,那他在外面一定也吃了不少苦。李记不禁扪心反问:可他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的杀柳枫呢?

这时李记的心情简直复杂莫名,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既然没了父仇,那剩下的便是父亲遗愿,怎么也不会任人杀死柳枫的!

李记猛地一瞅杨漓,收剑于怀,正言道:“二叔,这么久我误会你了……”

杨漓摇头一笑,缓缓走近他,“不碍事,我们两叔侄嘛,本来就没有深仇大恨……”

忽听一声大喊,方秋梦急急跑来,拽住他的衣袖道:“李记,你别相信他,他想利用你杀死柳公子他们,他们不是好人,他有预谋的!”

嗖的一下,带动了几丝风声,方秋梦一下倒在李记怀里,她的背上中了一镖,谁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李记忙接住方秋梦沉下的身躯。

镖上有毒,李记匆忙封住几处穴道,可方秋梦那嘴角依然流出毒血,她带着一丝凄怜的笑容望着李记,“不要难过,相公,我对不起你,我那天看见二叔的脸之后,就中了他的毒了,其实白天你们在房里的谈话,我全听到了,杨漓他控制我,我不是怕死,相公,你相信我,我把这些告诉他,是想多活几天,我不想离开你,对不起……”她余下一手慢慢抬起,是想摸摸李记,还没等李记抓起她,方秋梦便永远闭上了眼。

李记不由得劲声大哭,柳枫近前一看,也颇觉无奈,只拍了拍他,李记身后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李大哥,不能放过姓杨的,一定是他搞的!”余下众人也纷纷响应。

哄闹声中,李记一下立起,怒目横颜直令杨漓浑身一颤,忙安慰道:“记儿,你冷静点……”

李记嗖的一换剑锋,咄咄逼视于他,大喊道:“把秋梦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那么多嘴的人死了活该!”凌空落下一人,正是那前日晚上匆忙跃进杨漓屋里的老态龙钟之人,她仍旧是那身打扮,也是刚刚杀死柳世龙,摆脱蓝鹰翔到此的人,只见她一副悠哉的神情瞅着李记。

李记一下闹了,剑锋直对于她,怒问道:“为什么要害她?她已经中毒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只见那人冷冷一哼,不屑的道:“今晚谁也不准活着离开这里,她早死早好!”

“岂有此理!”李记就欲持剑扑去。

那人却忽的转了脸色,杨漓反倒毕恭毕敬的上前行了一礼,就见她猛地喝道:“杨漓,还不动手!”

杨漓当即点头一应,抬手一挥,那眼神直瞅着黑夜泛出阵阵寒意。

这时便听远处有人大喊一声:“柳大哥,小心上面呐!”

柳枫听的真切那是绍青的声音,还没等他回应,凌空疾速飞来一人,全身犹如鹰状,根根兵刃相连,锋刃无比,直扑柳枫。

那全身都是短刃,头戴盔甲,只露一双眼睛留在外面,柳枫根本近不得其身,唯有急退数步,闪身翻过一个筋斗,落稳后,那鹰人随后跟来,情急中,一把剑忽的向他投来,“柳大哥,接着!”

绍青不知何时立在离他不远之处,顾不得许多,柳枫以剑撑地,疾飞数丈之高,剑锋一转,直挥而下,偌大的剑气撞上翻越而上的鹰人,只听得铮铮之声,凌空溅起滴滴火星。

鹰人满身利器,身子一旋,数把利刃激射而出,柳枫忙以剑格开,借机落于旁侧屋顶。

刚踩着瓦片,鹰人便摊翅飞来,那双翅扑扑闪闪,愣是逼得柳枫点足翻落地上,鹰人也是随后跟至。

鹰人全身均被钢铸套牢,毫无破绽,一时间,很难找到死穴,柳枫唯有不断避闪,腾跃思索良策,急的绍青大汗淋漓。

再次落地,柳枫没有急于避让,等着鹰人近前,却不想猛然扑来一人,于后抱住了鹰人,柳枫心下一喜,疾速一扣剑端,剑刃正好刺中眉心。

重重的倒地声激起一层土,只见抱住鹰人的正是蓝鹰翔,他身体皆被鹰人的利器刺穿,当场毙命。

急急赶来的蓝少宝大喊着扑去,柳枫等人一下怔住,默默无言不知说什么才好。

单紫英慢慢蹲下,瞅着蓝鹰翔,说了一句:“蓝前辈做到了他想的事了,蓝公子,他走得很安心!”

蓝少宝默然的点了点头,紧紧抱着蓝鹰翔的尸体,脑海不断闪现的是,一个时辰前,父子相拥的情形,想至此,泪竟是无声的落下。

这时,李记的人马与杨漓的人马早已等得不耐,已然打得不可开交,猛听几声轰轰巨响,柳枫等人方才回过神来。

只见那杀死柳世龙的人冷冷狂笑,接着是杨漓摸须指着他们:“这里早已经埋好了炸药,主人有令,誓要杀死你们,一个不留!”语罢,众人不由骇然,纷纷往出跑。

绍青猛地近前,横眉对着那人,冷冷斥道:“我知道你是端木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闻言,倏地转过身来,一把接去人皮面具,映现出的果然是端木静的脸,这一下立时激怒柳枫,不由分说,飞身而起,掌击而去。

端木静惊诧下,只接了一掌,便被他重重击过,忙闪身一退,捂着伤处,跳出院墙。

那杨漓忙随后喊了一句:“静仙子,还有老夫呢!”他刚要逃,便被李记拦住去路。

李记满腔怒恨,立时爆发,无法两人跳墙跃檐,于熊熊火光中相斗,李记像是拼了般,细剑发挥了惊天动地的奇妙,杨漓浑身被划出数根血痕,身子不稳,一下于燃烧中的屋顶跌下,藏身大火。

火势越来越猛,柳枫与蓝少宝对望一眼,道了句:“小心!”便预备离开李宅。

临走时,李记却默默地抱起方秋梦,跪在院中,众人不由一惊,猛听轰的一声,绍青禁不住道:“李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李宅已毁,你跟我们走吧!”

李记黯然无语,柳枫不由心里一沉,“李记,你不要做傻事,快走吧,来不及了!”

李记凄凄然一笑,摸着方秋梦,平静的道:“我不走,你们走吧!”接着就见他抱着方秋梦猛地立起,一个飞身跳进火里,随着轰声响起,瞬间燃为灰烬。

第四十七章 小城一乱风云起,偷得空隙各自行

火势,争争吵吵,人流一窝蜂的往出跑,到了大街,仍旧不忘为双方死去的人报仇,大喊声弥漫整个黑夜。

李记虽死,但昔日诸多心腹还在,于是听的他们几声大喝,将杨漓安排的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便又一次动起手来。

此处虽乃不知名的小城,但地处郭威统辖,治律还算安泰,这几日小城死伤太多,早已引起官兵注意,众人这一下打闹,瞬间便引来一大批官兵围剿,可是双方各有仇恨、使命,又都是江湖草莽,恰逢五代乱世之下,哪肯听劝,众人拼的是你死我活,此时李宅近侧的大街已然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猛的一声轰天巨响,却是柳枫与绍青双双跃出李宅跳落街上,另一侧是蓝少宝带着单紫英飞了出来。

炸药带来的力量是巨大的,在他们出来的同时,李宅瞬间爆裂,火光直冲天际,碎屑四散而飞,直击的柳枫与绍青一跳数丈远,趴在地上避过冲击之物。

蓝少宝则一把将单紫英掀倒,用半个身躯挡住了她,一块溅出的飞石砰的砸在他的背上,那一阵吃痛的低喊声硬是忍着没有叫出来,只咬着牙任身形上下一颤。

李宅坍塌,仅剩还未烧完的梁木在慢慢燃着,多数已尽成焦土,高墙院落也已不复存在,举目望去,一片废墟不堪入目。

四人缓缓起身,望着李宅百感交集,蓝少宝立起的时候,颇觉吃力,单紫英则急急扶住了他,两人目光一阵尴尬的对视,单紫英忙一瞅李宅,眼里忽的闪出泪光,蓝少宝触景伤情,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一时感怀,竟也默然良久。

想起初遇李记夫妇的种种,绍青不免有些难过,见柳枫久久无言,下意识的瞅去,却见他双拳紧握,眼里涌出空前的恨意,猛听他一声怒骂:“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操纵的,绝不善罢甘休!”语罢,一拳挥向残墟,真气震的碎石四散而落。

蓝少宝闻声回身,就见柳枫疾速按着胸口,似是吃痛难忍,忙跨前问道:“少主,你没事吧?”

柳枫面部一皱,一下呕出一滩血来,方才他们被炸药震成内伤,而他动怒猛运真力,难免提前伤了内气。

绍青伸手扶他,却被甩开,柳枫扫眼余下三人,便道:“相信大家都受了伤,此处不宜久留,今夜势必要离开此地,我们兵分两路,背后的主谋目标是我……”他瞥眼蓝少宝,恨恨的道:“所以就由我引开他们,少宝,你就先回家,顺道帮我暗地里调查一下,是谁在背后搞鬼,那个跟端木静来往的人又是谁?”

蓝少宝点头应允,柳枫沉思片刻,缓了口气道:“这次应该不是月明教做的,如果要杀我,那他们有的是机会,此人和我一定有着莫大的仇恨……”

蓝少宝猛然上前,恍然道:“难保他就是杀死魏王的真凶?”

柳枫点头,踱步沉声道:“嗯,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借他人之手!他这么恨我?一路上都想置我于死地?难道……”倏地仰头,想到一人。

余下三人见状,不由心下大惑,绍青忙上前问道:“柳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她不禁连连企盼,希望不是华山之人就好。

柳枫只转过身,径直走近蓝少宝,附在他耳边低语:“少宝,你帮我查查……”

蓝少宝频频点头,说完两人各自抱拳告辞,接着就见柳枫拉过绍青,淡淡的说了句:“我们走!”直至没了小巷尾,看不到蓝少宝与单紫英的身影,柳枫也未说过一句话,绍青也没问。

瞅着柳枫与绍青离去的身影,蓝少宝与单紫英对视一眼,也默默离开李宅,沿着大街的另一头缓缓行去,暗淡的月光下,两人各腹心事。

刚转了弯,就见满街横陈死尸,有些面目熟悉些的,像极了平日跟在李记身边的人,绍青与柳枫急色之下,面面相觑。行知不妙,两人忙沿街直跑,渐渐的听到打斗之声传来。

两人止步于人群蜂拥处,但见前方形势一片混乱,官兵大打出手,已然压制不住。

柳枫一拉绍青藏于暗处,心急的是道路拥挤,走不过去,正踌躇间,猛然抬头,他那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只见他拽起绍青,咻的跃上屋檐,轻灵的步伐点过屋瓦,簌簌细响已然被街上打斗所掩盖。两人轻功卓越,瞬间便到了大街端头,抬眼望去,前方空旷正对就是城门,高高的城楼遥遥在望。

此时已入深夜,城门紧闭,柳枫正苦思如何出去时,便见余下江湖人士与官兵打作一团,慢慢簇拥了过来,众人心知留到天亮,肯定没有活路,人群哄闹,均要大开城门,有些人更是三两下便挟持着守门侍卫去开城门。

与此同时,城楼上守城将士一下燃起火把,官兵因心有顾忌,迟迟没有死令,城门终究缓缓打开,人流哗的往出冲。

柳枫心中大喜,极力揽过绍青,凌空纵起,疾飞而出,只听咻的一声,两道身影瞬间冲出城门,落地后,两人便是急急大跑。

有些眼尖的,随后大喊:“柳枫跑了,快追!”

城楼将士再也犹豫不得,开始下令放箭,“唰唰唰……”离弦之箭如雨一般齐飞,人群中倒地一片,惨叫不断传来。

嗖的一声,一支箭穿透柳枫的天井穴,他那刚要揽过绍青的右臂瞬间疼的厉害,绍青忍不住叫了一声:“柳大哥!”

“没事!”柳枫皱紧眉头,猛一使劲,在下根箭飞来之时跃起数丈之高,似是用尽了全力,直到危险不再方才落地。

柳枫那只中箭手臂立时垂下,再也用不上劲,余下一手忙按住伤处,警惕的望了望四周。

绍青急忙顺着他的天井穴瞅去,铁箭头早已穿进肉里,那里已然深深渗血,一时感同身受,慢慢抓过他的胳膊,心伤道:“柳大哥,你的伤……”

柳枫微微浅笑,平静道:“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我们先找个地方再说!”猛一扬眉,瞅着等她答复。

那毫不在意的神情,令绍青眼里泛出晶莹的光,点了点头。

两人这就上山找了处僻静山洞落脚,刚坐下,柳枫便一把拔箭出来,猛然的痛叫声惊醒燃火的绍青,“柳大哥,你……”

柳枫轻笑着扫了眼她,打趣道:“算了,知道你不敢拔……”

绍青蹲下看过他的伤势,不服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我又没试?”见他伤患处不断溢血出来,心里一急,便顺手欲扯下一块衣衫。

柳枫忙一手拦住她,“嗳,不要用那个……”

绍青疑惑间,就见他撕烂了自己的衣衫,自顾包扎起来,单手略显笨拙。

绍青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嗬,还不要我帮忙?”

柳枫眉头略微一扬,淡笑着问:“你行吗?”瞅着那精亮眸子,他猛然昂起头,揶揄道:“我堂堂皇孙,身份尊贵,向来都是伤及自疗,凡人岂能随便动我?话又说回来,我可不想轻易地拿我的生命开玩笑……”

“都流血了,还磨磨蹭蹭,等下内伤你要一个人坐多久啊?”绍青不由失笑出声,一手拿过他的右臂,一手将他撕下的布缠在伤处,细心而轻柔。

正要系好包布的绍青脸上猛然触到一丝冰凉,下意识的抬眸,恰好迎上柳枫深邃的目光凝视自己,那余下的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

手上微微传来一丝温热,柳枫抿嘴浅浅一笑,尔后坐直身子,故作轻松道:“你说的不错,要尽快治好内伤,只有两人一起,我们开始吧!”

绍青笑着点头一应,接着两人便迎面盘膝而坐,双臂平伸,手掌对接,指尖交融,真气缓缓相流。他就那样闭起双目,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好几次,绍青愣是忍不住偷眼瞅去,那安静的脸庞有着如玉的气质,眉浓似剑挺拔而傲然,发鬓以青丝带束起整齐的飘落于后,偶有几缕自耳后垂至身前,更显玉树之姿。那手很大,指细而长,比她的足足长出一个指节,坐在那里,仍旧那么的斯雅俊儒,气似卓姿,自小受尽苦楚,纵横官场七年有余,为何看不出一点风霜洗礼的沧桑?

“看了这么久,你眼睛不累吗?”柳枫忽的睁开双眼,定定的看着她。

深邃的目光直令绍青不知所措,忙低头掩饰道:“没有,我看下火有没有灭嘛!”

柳枫望着她惊慌的神情,抿嘴一笑,“你冷了?”

绍青能够感觉到他故意盯着自己,忙接道:“也不是很冷,只是……”

柳枫瞥眼快要燃尽的柴火,轻声道:“只是火在你的后面,你怎么看到的?”

绍青一时语塞,暗自沉思片刻,便轻微一笑,仰头道:“你看不到自己身后的石壁上也有一堆火吗?”

柳枫知她说的是影子,竟一下答不上话来。

绍青不由笑道:“只是那上面还坐着两个人……”蓦然回头,却见柳枫暗暗盯着她出神,绍青忙收回目光,精心感受着体内真气的变化。

黑黑的山上隐隐透着一丝光华,山洞那微弱的亮色渐渐没入清晨的白云之中。

一夜打杀过去,小城盘查明显比平日严密了许多,一位将军模样的壮硕汉子带着五六名小兵并作一排立在城门口,冷冷注视着来往人流。

一副画像贴在旁侧冰冷的墙上,那将军时不时的会望上几眼,继而冷眼一扫前方几道人影,见有人出城,忙示意身旁小兵,那小兵立刻心里神会拿着早已备好的画像,核对着出城人员。

沉闷压抑的气氛布满城门,零星着几个出城的推着货车缓缓止步,另一小兵走至跟前,扬剑七戳八戳,那商贩忐忐忑忑,操手默默的瞅着,心里揪做一团。

见无异常,那士兵急速一挥手,商贩讪讪一笑,忙推货出城。

紧接着,有几人抬着一副棺材在小兵的吆喝下停住,且看棺的两侧立着一群披麻戴孝之人,多数眼闪泪光,偶有嘤嘤啜泣之声夹着。

那将军两步上前,手掌顺着棺盖细细摸去,时不时轻敲几下,并顺带将耳凑近辨了辨响动。

只见他猛一挥手,冷喝一句:“给我打开!”

旁侧两名小兵立马上前按住棺盖,就要揭开之时,一中年男子匆匆跑来,“大人,使不得啊!”他于将军面前作了一礼,毕恭毕敬道:“此乃小**子,不久前身染恶疾,因医治无效不慎仓猝……”

“行了行了,本官没有时间听你啰嗦,上头有令,不管什么人都需经过查验方可出城……”将军不耐烦的打断他,冲旁侧一挥手,“你们两个,给我打开它!”

眼见棺盖在小兵力推之下露出一道隙缝,那男子忙将手紧紧按在上面,瞅着将军急喊道:“大人……”

将军脸色一冷,旁边一人忽的拔剑出来,怒斥道:“大胆,你敢违抗命令?”

身后一名守兵瞥了瞥离自己较近的城墙画像,猛地冲上前来,扫眼棺木,瞪视男子道:“大清早的出城行丧,难不成和朝廷钦犯有关系?”

将军双眉紧皱,横目一寒,大喝道:“给我打开!”

“不要啊,大人……”男子一把拽住揭棺的守兵,瑟然的壮壮胆:“大人,不能打开啊,小**子……”

守兵剑抵他的天突,怒言道:“你一再阻挠我们验棺,究竟有何目的?嗯?”

男子微一垂目,略带哭腔的道:“不是小人有意阻挠,而是民妻之病不能久留,恐防传染他人,小人只有早早将她埋葬,何况死者为大,开棺难免背上不敬之罪,她生前受尽苦难,死后我又岂能不让她好好安息?倘若大人非要验棺……”

他语音未落,便见那正在扳着棺盖的守兵猛然缩手,连退几步远。

将军却是出乎男子意料,将手负于身后,缓步上前,嘴边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虽是和颜悦色,却依然令周遭抬棺哭诉之人心里发慌,一股莫名的害怕感当即袭来。

见他走至跟前,男子忽的不言语了,只盯着他瞪大眼珠,眼神闪闪烁烁。

面前那拿剑的守兵冷冷一哼,绕他身后,那男子及送丧之人各个胆战心惊,有些更是抖得厉害。

将军搭了把手,随着几丝声响,棺盖缓缓打开。

将军掩起口鼻,探头瞅了瞅棺内,确实躺着位中年妇女,众人见无异样,这才舒了口气。

可将军却久久没有挪开目光,那男子一下紧张起来。

就见将军忽的将余下一手伸了进去,抚在妇女脸侧揭下了一块人皮,赫然映出李宅管家之容。

几乎是一瞬间的,李宅管家一掌拍上,那将军似是早已习惯如此场景,很自然熟练的应了一下。

李宅管家一跳而起,跃出棺外,城门数名守兵立马将他包围,刀剑其上。

厮杀之气弥漫城楼,周遭几名要出城的乡民、客商闪身一避,有些更是撒腿便跑。

混乱中,排在最后的蓝少宝与单紫英对视一眼,忙低头急急退回城内街巷。

李宅管家好似浑身带伤,斗得异常艰辛,可他狡诈,步伐不断往门口挪动,门外守卫见状,双枪齐齐挥刺,拦他去路。

管家一个转身,击过一人外关、小海,趁他手臂疼痛之际,夺他利剑,横扫一圈,近侧守兵便是倒地一片。

管家再起身一跃,落于城外,将军刚要去追,那先前送丧的男子不知何时急抱住他的腰际,将军动弹不得,只得任由那管家跑离城门。

因是白日,城外人来人往,城楼将士不便招摇放箭,因而那管家顺顺利利的出了城。

见自己侄子已然跑远,再无危险,那男子这才起身,虽然他对自己怒目汹汹,只是利用自己,可男子却很心安,总算告慰了亡妻在天之灵,那他虽死无憾!

将军不由大怒,冲着身后幸存的两名兵将喊道:“把这老家伙带回去!”一番收拾,刚回头,就瞥见前方两道人影急匆匆的折回城内,甚为可疑。

那蓝少宝与单紫英没走几步远,便听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大喝:“站住!”守门将军走了过来。

蓝少宝与单紫英心中大凛,却不敢公然抗命,只得止了脚步。

将军于他们面前停住,冷眼顺着他们身上齐齐扫去,单紫英略感不适,久等不见那人发话,便微微抬起头。

玉柳杖执在手中,蓝少宝默然无话,垂手暗压腰际,面部一皱,似是极为痛苦,那身形也慢慢有些不稳,单紫英忙双手搀过。

蓝少宝却忽感肺腑一阵抖动,震得他不由的剧烈咳嗽。

将军轻眼瞥视过后,探手于怀,掏出一副折叠的画像,展开后,凝视数响,时而扫眼蓝少宝。

单紫英心中大惊,心道:这下完了!她不禁哀哀一叹,想不到郭威手下就连小小守门将领都如此厉害,处事严谨,昨夜李宅打闹一通,蓝公子肯定在劫难逃。怎么办呢?他连番救自己与危难,她岂可眼看着他被人抓走?

单紫英心急的发慌,却不敢表露,只盼奇迹出现,蓝少宝安然无恙就好!

这时就见那将军扬手将画像反过来,对视他们道:“见过他吗?”

蓝少宝一惊,画像上画的并不是自己。

单紫英这才缓了缓气,稍微安了心,冲将军摇摇头。

那将军渐渐收起画像,折回原样,略带失望道:“出城小心点,此人乃南唐奸细,杀人如麻,我城内若干百姓已然无辜送命……”

“但不知此人如今下落如何?”单紫英插口问道。

蓝少宝不由余光瞅了瞅她,其实他也正想问这个,方才见那画像之上画的明明就是柳枫,显然他们是没有抓到人才会这样盘查。

“此人姓李名枫,听说官居南唐太尉,常以柳姓化名,长相倒甚是好看,只可惜……”将军对单紫英的问话似乎不怎么在意,只感慨的道出这句,接着一阵叹息。

“多谢大人提醒,我们自当小心便是!”单紫英微微颔首,扶过蓝少宝转身向着城门口走去。

她寻思着,既然抓的不是他们,那出城该是没有多大问题,久留此地肯定不太妥当。

那将军忽的回过神来,叫住他们:“等等!”

两人一下顿住,心里闪过一丝紧张。

将军盯着单紫英,指着蓝少宝问:“他是什么人?干什么的?”他扫眼蓝少宝身上,皱起眉头,“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蓝少宝知他怀疑自己,表面上虽是极力忍着,可心里早已怒急。

单紫英一下被他问住,不知如何作答,心想不管怎样,也要拼一拼,关键在此一举。于是低头稍作犹豫,便应:“他是我相公……”

此话一出,蓝少宝不由一怔,内心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单紫英继续道:“我们夫妇二人出外游玩,路经此地,不想遇到城内厮杀,相公虽身有武艺,全力护我周全,怎奈双拳难敌四手……”

她嘤嘤一泣,抽出一手拭了拭眼角,“我们担心常住此地会生意外,也怕家人担心,商量过后……”

将军似有几分明白,打断她道:“你们既然要出城,方才为何又要折回去?”

单紫英指了指蓝少宝身上伤痕,哭诉道:“打杀难免伤及无辜,相公已然如此了,我又岂能再见他伤上加伤呢?不瞒大人,刚才逃出城的那人,就是伤了相公之人!”

守城将军恍然明白,仰头思量片刻,便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单紫英忙搀过蓝少宝急急步出城去。

第三十章 奇险各中尽逃难,河木村边巧相逢(下)

躺在一边,瞬间就闭上了双眼,赵铭希本来还想问,她要不要紧,见她睡的那么沉,便不再打扰,转到原位继续坐下,远远地一直盯着熟睡的女子。

直到三更时分,火燃尽,他又瞅瞅绍青,看她并无异样,才不安的靠在一边,虽有疲倦,却还是不敢睡得太沉,一直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第二日,当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赵铭希第一个翻身醒来,当看到绍青还在那边躺着,纹丝未动时,他放心的露出一笑,量她也逃不走,他一个晚上几乎都未合眼,就防着她呢,要不是她不舒服,还差点因为自己被蛇咬伤,他一定会再次点她穴道,令她无*逃脱,那样他便可安心去睡,岂会像现在这样。

他走过去,看着她沉睡的样子,是那么的美!忍不住伸手探上她的脸,嘴上渐渐显出一丝笑容,等了一会儿,她还没有醒的迹象,他又不好叫醒她,只好继续等下去。

却不想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她竟然还在睡。怎么回事?

他纳闷着,会不会病了?想至此,他手抚上她的额际,轻声唤道:“三姑娘,三姑娘?”

熟睡的绍青慢慢睁开双眼,撑着身子缓缓坐起。

赵铭希急着躬身扶过她,望着她道:“你醒……”语音未断,便定在当处,动弹不得。绍青抿嘴一笑,快速站了起来。

失策,他心里一阵低喊,刚刚怎么失了防备?原来这丫头故意拖延时间,赵铭希突然想到,昨天喂她的软骨散好像正是这个时候失效,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原来她一直算计着这个。好好好,他认栽了,甘愿服输。

绍青一手拂上耳侧发丝,笑道:“多谢关心,我并无大碍!”故意低头在赵铭希面前晃了晃,然后立起身子。

赵铭希苦笑道:“这么说昨天晚上你装病?故意拖到这个时候,相信软骨散此刻已经不起作用了吧?不然你也不会出手暗算我?”

绍青悠然的走动着,一手仍然把玩着发丝,轻笑道:“哼!怎么二门主会如此失策呢?我啊,昨晚可是整晚没睡就在想着怎么脱身?怎料二门主会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我又岂会不好好利用呢?”

赵铭希哈哈一笑,接道:“好!果然够聪明,不愧是我赵铭希看中的女子,深知我的短处,我今天栽在三姑娘手里心服口服,我认了!”

绍青面色一变,蹲下摸了摸赵铭希身前,赵铭希一直狡黠的看着她笑,故意问道:“你这么想我?”

她没有理他,径自摸去,手在摸到一个突起的东西之后,她一笑,取了出来,却是一颗黑色的药丸,赵铭希见状,立刻变了脸色,“你别乱用啊,会死人的!”

绍青拿着药丸冲他面前一晃,窃笑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何况二门主一定有解救之*,无须小女子担心!”然后将药放在赵铭希嘴边,他却抿起嘴,不肯服下。

绍青只好伸手扳开他的嘴,将药扣了进去,讪笑两下,道:“那就委屈赵二门主在此休息片刻,到时相信二门主自会冲破玄关,至于这两个时辰嘛!”

她抬头望望外面,失笑一下,“此处山水秀丽,风景如画,二门主身份尊贵,一定无暇欣赏?此刻正是良机,二门主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哟!小女子就不奉陪了!”

她轻笑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再见了!啊……不对,应该是后会无期,我可不想再看见你!”

赵铭希一丝冷笑着道:“今日遭你暗算,下次我就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了!”

绍青惊闻,躬身蹲下横眉瞅着他,伸起一掌,对着他的颈部横劈过去,赵铭希便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绍青抬头,自语道:“遭了,这么久没有回去,柳大哥?”她拿起剑匆忙离去。

连夜被人追赶,颇为疲倦,于是绍茵与燕千云走到山下一处坐着休息。

突然一个身影急色匆匆的赶来,两人一惊,警惕的立起身子,却在看到那抹绿色身影之后,放下心来。

“妹妹!”绍茵笑着走进她。

“二姐!”绍青激动地跨步上前,姐妹俩紧紧相拥。

“你怎么逃脱的?”立在一边的燕千云奇怪的问道。

绍青回过身,绍茵欲引见,她一摆手,施礼道:“昨日我已知晓,这位就是燕大哥,多谢你相救之恩!”

燕千云回礼,付之一笑。

绍青于是将事情经过说于他们,绍茵听完,脱口道:“想不到那个混蛋还挺有情有义的,并没有对妹妹你做不轨之事!”

绍青叹口气,强挤一笑。

坐了会儿,姐妹俩聊了聊分别两年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不觉间正午已过,三人都觉饥饿难耐,于是一商量,决定先去河木村吃过饭后,再行赶路。

走进村里,他们都没有料到这个村子的繁华,大街小巷,酒楼、别苑、作坊等应有尽有,不过有几处房子似乎被人毁过,有些残缺不堪,还略微有些人影晃来晃去。

行走间,猛然发现道成仙君就在不远处,绍茵与燕千云皆是一愣,绍青循目望去,也觉前方老者很面熟,蓦地她想起来了,不正是在洛阳黄居百寿宴上碰到的老者吗?

但见姐姐和燕千云脸色巨变,心下想之,难道他们有什么过节?

就听孙道成喊道:“那个臭丫头在那里,快追!”

燕千云拉过绍茵转身就跑,“快走!”

绍青不明就里,跟着他们疾速离去,行至拐角岔道口,燕千云与绍茵一对眼色,“我们分开走,你们俩那边,我这边引开他们,山下老地方会合!嗯?”

“不行啊,燕大哥,那样太危险了!”绍茵急着应道。

“别说那么多了,他们听命于师傅,怎么都不会杀我的,再说分开走可以引开他们视线,容易脱身,我们三个人目标太大,快走,他们来了!”燕千云推了一把绍茵。

“那你小心啊,燕大哥!”绍茵走出两步不忘回头叮嘱道。

绍青拉起她,“二姐,再不走来不及了!”两人顺着小巷一路跑去。

燕千云则看了看身后,待到两位道成仙君看清自己后,转身朝着另一侧拐去,道成仙君追到岔道口,没有丝毫犹豫,便对着燕千云追去。

燕千云跑出短短的小巷,进入人多的大街,随身转入一家小店铺,却是布庄,那店家兴奋异常,“客官,进来看看,你要那种颜色?”而燕千云却一掀布帘,走了进去。

道成仙君追了一会儿,不见燕千云踪迹,略一寻思,便回头顺着另一岔路而去。

过了一会儿,燕千云走了出来,摺扇轻敲掌心,望着小巷处,猛一乍醒,“遭了!”追着道成仙君疾速而去。

绍茵与妹妹一直跑到起先遇到的地方,也不敢有半分松懈,因为道成仙君就紧随其后。他们步*很快,顷刻间就追了上来,两人一使轻功,翻身一跃,便直直挡在她们面前。

袁道成嘿嘿一笑,“小丫头,你伤了师叔,还不赶紧回岛上向他老人家赔罪?”

绍茵道:“他擅自修炼邪功,企图危害武林,我那样做是在帮他,更何况我只是伤了他,并没有杀他,已经算是开了天恩了!”

“臭丫头,还嘴硬,师叔本来命我们杀了你,我们两个见你小小年纪,又是一介女流,于心不忍,想不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们以大欺小!”孙道成急躁躁的就欲冲上前去。

绍青挡住自己的姐姐,跨前深深一礼,微笑着道:“这位前辈何必如此动怒?我二姐只是一时口快,我代她向两位前辈赔罪,如有不当不敬之处,还望两位前辈海量汪涵,饶过二姐!”

道成仙君均冷静下来,看看绍青,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袁道成略一拂须,点头道:“你还算识趣,不过你二姐得罪并非我们,我们做不得主,只要她交出那本秘籍,随我们上一趟仙灵岛,亲自向师叔他老人家赔罪,到时我们自然向师叔求情,免她一死!”

绍茵气上心头,明明是他们不对,怎么说的好像全是自己的错,于是厉声道:“你们做梦!”

孙道成怒目横竖,已经提起右掌,冲口而出:“臭丫头,老夫没有耐性了,别怪老夫掌下无情!”

绍青一急,拦过他道:“嗳?且慢!”

“小丫头,此事与你无关,闪一边去,别妨碍老夫办正经事!”孙道成继续怒道。

绍青一笑,“前辈等我说完再打不迟!”

“说吧!别说我们不给你们小辈机会,随便欺负你们!”孙道成放下掌力,消了几分怒火,沉下气。

绍青瞥过他们,点头狡黠一笑,缓缓道:“我听说两位前辈历来以道成仙君自居,那敢问前辈,你们如此做*,逼视我二姐到处东躲西藏,无处容身,甚至于家不成家,究竟她犯了什么弥天大罪,劳烦两位前辈不惜自毁名号以大欺小也要将她拿住?”

孙道成颇为尴尬,底气不足,但仍然撑着道:“那倒没有,不过她打伤我们师叔,偷走秘籍,而师叔一向待我们不薄,我们帮他讨回来也理所应当呀!”

绍青撇撇嘴,似有轻蔑,面上仍然严肃的道:“我以前就一直听人说,道成仙君卑鄙无耻,滥杀无辜,手段残忍凶狠,根本毫无人性可言,比畜生还令人所不耻,他们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堪比再世魔王,有辱仙君二字,真是不知羞耻……”

“住口,再说杀了你!”袁道成一下气的跳脚,怒不可遏。

绍青一阵冷笑,不急不慢的道:“嗳?前辈切莫动怒,这话并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这么辱骂我们?非杀了他不可!”袁道成火冒三丈。

孙道成跟着道:“说,是谁这么骂我们?说出来,我们就放了你们!”在他们看来没什么比名誉更重要的了,他们一定要揪出那个人,将他大卸八块才行,此刻两位道成仙君已经气急,全然忘了来时的目的。

绍青侧身一指绕着耳边垂下发丝,正色道:“江湖上人人都这么说,只是碍于两位前辈武功高强,心生畏惧,不敢当面言明……”

“岂有此理,背后这么辱没我们,我们有这么差吗?”孙道成怒道。

绍青背过身,撇嘴一丝轻笑,继续道:“其实晚辈一向不信这些,晚辈一直认为江湖传言,根本不足信而!”

“小丫头,还是你明白事理!”袁道成冲着绍青背影赞许着。

绍青背身再次失笑一声,回过身,指着道成仙君道:“两位前辈面相温和,虽然说话粗鲁些,但俨然一副慈祥的老人家之态,晚辈断不会相信那么谣传的!”语毕莞尔一笑,十分真诚。

“恩!”两位道成仙君欣喜不已,均一缕胡须,频频点头。

绍青表情一变,“但是方才前辈竟然无缘无故要杀我二姐,而我二姐又非大奸大恶之徒,不过就是为武林略尽绵力,不惜将深爱之人的师傅打伤而已,这本该令人称赞,令人钦佩!”

道成仙君均没有反对,她继续道:“可前辈居然不问是非黑白,就要带她回去,那岂不等于让她送死?”

道成仙君均感脸上无光,无颜见人,想走又怕失了面子,真是矛盾之极。

这时,绍青说道:“其实,晚辈也知道两位前辈比较为难,并非有心这么做的……”

袁道成顺着台阶抢白道:“嗳!小丫头,这你就说对了,我们两个一向惩恶除奸,这次是逼不得已,这样吧,我们回去劝劝师叔,等他消了气,想必也不会再为难你二姐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绍青一阵惊喜,瞅瞅自己的姐姐,两人相视而笑。

袁道成略一思索,续道:“那……小丫头,你也说了这么久了,我们也比较欣赏你,所以打算收你为徒!你过来拜过师傅吧!”说完仰起头颅,摸着胡须,一脸自得,似很有把握。

绍青立刻回道:“这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孙道成急着道:“难不能你看不起我们,嫌我们武功低微?”

绍青伸出一手连忙止住,回应道:“当然不是,不过晚辈已经拜在无尚真人门下,所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如果晚辈再拜两位前辈为师,那晚辈便不是忠臣,更不是一个好徒儿,这样对两位前辈名声有害,而江湖的人就会说两位前辈强抢别人的徒弟,大大不妙呀?”

她头微向前倾,一脸肃穆。

“那倒可惜了!”孙道成摇头一阵叹息。

袁道成摇头道:“小丫头,看在你的份上,我们不再追究此事!”回头冲孙道成喊道:“老二,我们走吧!”

两人回身,轻功一展,疾速而去。

绍茵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轻笑着喊道:“他们走了!”

“他们还会回来的,姐姐,跟我来!”绍青急急拉过自己的姐姐往旁边的草丛走去,那野草长得奇高,躬身站在里面,完全看不到人影。

绍茵听到妹妹这样说,便与她一样,蹲了下来,顺着草的缝隙,果然看到两个道成仙君再次回来,神色凝重。

“我说被那丫头骗了吧?都是你好面子,三言两语就被说动,真是愧为道成仙君!如今可好,人影不见,上哪儿去找?”孙道成一阵埋怨。

袁道成蹩起脸,狠狠跺脚,尽是不满之色,蓦一回头,发现地上放着‘铁血秘籍’,脸上一喜,匆忙捡起来,“老二,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孙道成疾步跨前,吃惊不已,“铁血秘籍?”两人纵声大笑,一脸得意之姿。

“遭了?一定是刚才不小心掉了!”绍茵低喊一声,就要起身,被妹妹一把按下,“二姐,别冲动,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以后再想办*吧!”

绍茵无奈,只好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拿走秘籍,待走出时,燕千云赶了过来,“你们没事就好!”见绍茵一脸气馁,不禁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绍茵急着叫道:“秘籍被他们拿走了,都怪我不小心,掉到地上,让他们轻易捡到,怎么办?”她直盯着燕千云,脸色惊慌。

“我们去追!让他们拿去交给师傅,又要危害武林那就糟了!”燕千云拉起她,绍茵点了点头。

“妹妹,你呢?准备去哪儿?”绍茵转身看到自己的妹妹。

绍青道:“我要即刻赶回金陵,不然柳大哥会着急的!”抬头望天,又要夜晚了,心里一想,不知道能不能尽快赶回去。

“那好,我们就此别过,你一路小心!”绍茵拍拍她的肩膀,叮嘱道。

“你们也是,那两个道成仙君不易对付,一定要谨慎行事!”绍青盯着他们,有些不太放心,燕千云则冲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意思是有他在,不会有事。

目送他们离去,绍青猛一回头,看到赵铭希拦住去路。

“哈哈哈,三姑娘,我们真是有缘啊,怎么我一下山就碰到你了。我想说什么呢?对了,你用软骨丹逼我服下,可让我好一番折腾,你对我的‘恩’我是不会忘得。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下次就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啧啧啧,这次可是你自己不珍惜,甘愿让我捉的,可别怪我?”他轻笑着对绍青步步逼近。

绍青皱眉,心里凛凛然,慢慢后退,见到他脚步停了下来,立马转身,纵身一跃,飞身离去。

赵铭希摇头一笑视之,顿了顿,才跟了上去,似有几分捉弄之意。

跑至村里时,天色已黑,绍青停步回头一望,身后赵铭希还是紧紧跟随,她只好穿过人烟稀少的小巷,朝着人多的大街跑去。

刚至大街,就愣在当场,只见街上张灯结彩,人影绰绰,小孩子们均拿着花灯跑来跑去,道路两旁被五彩灯笼摆满街市,尽是一片欢声笑语。绍青纳闷,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灯会?

顾不得深思,因为她发现赵铭希离自己已经很近了,她匆忙扒开人群,拔腿就跑,还好人多,走过之后,道路立刻被一道道身影掩盖。赵铭希使劲推着人流,发觉很是吃力,于是飞身而起,足尖点过借助物,顺手抓向绍青。

绍青大惊,飞快的跑,不慎碰到了一位妇人,“哎呀!怎么回事呀?长没长眼睛?”

“对不起!不好意思!”绍青歉意的低头。

“真是的!”妇人还是一阵埋怨。

绍青回头,瞅瞅赵铭希就要来了,急上心头,而那妇人身材肥胖,就是不让道。

这时就听旁边一人拉过妇人衣袖说道:“算了,李大婶,别计较了,太尉大人就要来了,让他看见有失体统啊!让她过去吧!”

绍青闻言一惊,‘太尉大人?’那不是……,她连忙抓着说话的妇人肩膀问道:“你说什么?太尉大人?哪个太尉大人?”

也许太过激动、惊诧,妇人肩膀瞪时被她抓的生疼,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妇人颤了一下,立时答道:“还有哪个太尉大人,当然是太尉李枫了,想咱们南唐就一个太尉大人,年轻有为不说,还将后周贼人一网成擒,拯救了全村人,而且只用了短短一天时间,真令人钦佩,所以我们全村人特意举办花灯大会以示恭贺,他待会就来了,哎呀!不跟你说了,我们要忙了……”

妇人仍旧嘟嘟囔囔,可是绍青早已听不下去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柳枫竟然在此?她掀开妇人,狂奔而去。

扳开层层人群,顺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抬眼间,终于看到身着淡绿色长衫的柳枫行于一座小桥之上,身边跟着几位身着便装不失风采的男子。

其中一位看着来往人群,发出一阵感慨:“李大人真是高见,这样出来,果然方便许多,不用招致麻烦!你看看这街上人山人海的,走都走不过去,早知道就不出来了!”那位说着语气中竟然夹着一丝哀叹,颇有微词。

柳枫淡淡一笑,扬声道:“那依你之言,我们应该大张旗鼓,铜锣开道,搞得百姓列阵夹道欢迎方才安心?”微侧头颅,抿嘴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似满非满的看着他。

旁边一人胳膊肘轻碰了下先前的男子,“别胡说,那样容易遭人嫉妒,到时传到皇上耳朵里,会被砍头的!”

余下几人纷纷回应道:“是啊!李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下官等佩服不已!”

另一人冲着柳枫赔笑道:“李大人真是好本领,令我等羡慕不已,三两下就打退贼人,那招……飞起那招,是怎么使出来的?下官眼拙,愣是看不清楚!”

柳枫一丝轻笑,回目瞅瞅旁边几人,挑着眉头朗声道:“既然各位大人有心学武,那这样吧,皇上此次派我训练精兵,几位若不嫌弃,一同去吧!到时校场之上,一定让各位大人一饱眼福,学的彻底,报效朝廷!怎么样?”

众人顿了一下,强挤一笑,颔首道:“谢李大人!”有几人倒是挺高兴的,剩余的人皆是一副苦瓜脸,心里连连叫苦。

柳枫一回头,纵声道:“如今事已办妥,明日一早,我们即刻回朝!”拂拂衣袖,再次扫眼众人,目光似冷非冷,又带有淡淡笑容,令众人无*揣摩他的心思。

有几个人就答道:“好啊!得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

绍青见到风采依旧的柳枫,难抑激动之情,差点就要失笑出声,“柳大哥!”

正说话的柳枫猛然听到熟悉的呼唤声,抬起头,顺着人流看到绍青朝着自己跑来,一袭绿衫,风尘仆仆。

“青儿?”柳枫诧异的目视绍青走进自己,一时之间,愣了半响。

“柳大哥!”绍青轻笑道。

“青儿,你怎么在这儿?”柳枫冲口而出,依然很惊讶。

“我,我是……”绍青一想,肯定他因公事来此,还不知道自己不见了,于是回头看了看赵铭希是否追来。

而柳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赵铭希停住脚步,朝这边望了望,他一下明白了,一丝怒意充斥整个脸庞,柳枫的脸色霎时变得异常冷漠,寒意逼人。

赵铭希就要上前与柳枫一较高下,哪知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二门主!”

他一回头,讶然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那人微一施礼道:“大门主有事召唤,命二门主即刻赶回,不得有误!”

赵铭希一怒,不耐烦道:“又让我回去?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那人跨前,附在赵铭希耳边,低语几句,赵铭希脸色巨变,“他怎么如此不够冷静?我们立刻回去!”走时不忘对前面女子深望一眼。

而绍青离开那日,当夜幕降临,深更过后,柳枫只身回到自己府门口,一人策马奔来,定睛一看,却是皇宫的魏公公,正是皇上身边的。

原来魏公公深夜造访,乃是替皇上传召的,因为近日金陵城外河木村不断发生大劫杀,死伤无数,当地官兵已经挡不住了,经上报后,李璟怀疑有人犯上作乱,敢在金陵城外大厮杀虐,全然不把官兵放在眼里,气焰甚是猖狂,直逼皇宫,又没人压得住。

李璟恼怒不已,当即拍案,命李枫带队人马连夜赶去河木村,处理此事。

就这样柳枫连门都没进,就急急赶去,根本就不知道绍青不在府里,当他找人之时,绍青正被毒蛇吓得心惊不已。

柳枫赶到河木村,迅速询问伤者当时所见所闻,并派人一一记下,再找人清点死亡人数,查探伤口,顷刻间他已经了然于胸。他去后周之时,曾经见过那里的有些士兵用过那种武器杀人,确实凶狠,而他更清楚那些人全是经过训练出来的,各个精悍无比。

柳枫知道他们常会在深夜出没,白天便以正常面孔示人,因此问清他们行凶的几个地点之后,他急速找来人马,亲自点验兵器,布置阵*,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就有人来报,发现贼人身影。

柳枫片刻未停,火速赶去,众士兵在柳枫的指导下将贼人团团围困,一番厮打之下,双方死伤无数,周围房屋被火焰熊熊烧着,火光冲天,在这一片火海之中,人群四散而逃,哭泣声、嚎叫声连成一片。

有几个贼人伸手不错,杀死多名侍卫,仍然勇悍,柳枫发现这一情况之后,未有片刻犹豫,飞身而起,跳入圈中,双掌合劈而出,时而以脚踢过,时而以掌拍打脑门,时而旋身点过众人穴位……

最后纵身跃起数丈之高,身形疾速旋转,对着众人脑门一一拍去,再翻身落下,火速化作幻影飞于人影之间,众人甚至来不及看清楚招式,更不清楚他是怎么到达身边的,无暇思索之际,就被点住,定在当地。

就这样,其他南唐兵收拾残局,直到白天,终于将一干贼人全部擒获。审问之下,原是自发行动,想一撮南唐锐气,试试身手,真是群不要命的死士。

柳枫一阵叹息,命人绑住他们,先行押回京城,听候皇上发落。

而河木村其它未受滋扰的村民皆拍手称好,直拦着柳枫多留了一天,于是才有绍青见到的花灯会。

且说众官望着柳枫与一女子走在一起,都识趣的称有事要先走一步,瞬间桥上便留下了柳枫与绍青两个人,时不时的还有人影窜过。

两人心心相印,四目相对,凝神注视片刻,皆抿嘴一笑,拉着手顺着人多处走去,欢笑身影荡在热闹的街市之上。

第八十二章 月有明色照深山,行来是傲是凛

昏昏,几缕月光时隐时现,偶然几眼,前方柳枫那如风的身影虽近在咫尺,可却那么的触不可及,天绍青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涩,只觉手臂被攥的闷疼。

天绍青不知道柳枫要去哪儿,只是见柳枫一脸漠然的急急赶路。

行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何时,天绍青觉得自己已然变了,变得学会沉默寡言,学会多愁善感,自从离开别苑那刻起,她的心就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为了柳枫喜,为了柳枫悲,天绍青从来也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的脆弱,面对柳枫时,她变得不堪一击,一不小心就会流出泪来!

那剑起剑落,残肢断骨一直在眼前晃,柳枫在面前笑……

不知道为什么,柳枫笑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很冷,冷到了心里,冻彻了骨髓……

如果今生杀孽太多得不到来世,那么今生只想好好看着柳枫,以后会怎么样,她不敢想,一想起以后,她眼泪便止不住的落下来……

柳枫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真真切切,从第一次出现在洛阳时就不曾变过,天绍青只在心里努力的使自己忘记那些不快,瞅着柳枫那孤寂身影,猛然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夜无话,天亮的时候,柳枫终于止了脚步。

两人到了一处镇子,柳枫止步不前,天绍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小镇前题着‘四方镇,闲人免进’几个字。

她不由得心里微惊,可柳枫却倏然一笑,转身拉过她道:“既然如此,我们绕道而行!”

天绍青更是愣了一下,转而随着柳枫一路疾行,没过多久便来到一座小山坡下,她不知道这是何处,只茫然瞅着四周……

只见眼前所触一片荒芜,又逢的柳树发芽的季节,虽无人烟却隐隐透着绿草如茵的景象,前方小道直通深处,道旁绿树萌芽,柳枫倏地回头,冷声道:“你在这儿等我,不要走开!”说罢,猛一提剑,双眼骤然泛起一丝冷然和肃寒。

天绍青刚随之点头,便见柳枫利落的跨出步去……

天绍青意识到不对,大骇之下,忙出言叫道:“柳大哥!”

柳枫闻声止步,没有回首,只微微侧着眼角道:“我待会儿就回来,自己——千万小心,别让人发现!”本欲离去,却又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身将剑扔给了天绍青,道:“拿着!”

凌空一抛,那把剑准而无误的落到了天绍青手里,天绍青再一抬目,柳枫已然走出几丈开外,想来他本欲带走此剑,却又仍给了自己定是让自己留着兵器好做防身之用……

可他究竟有何要事呢?一夜未曾休息,便如此急色匆匆的赶路,如今又要去哪里呢?

天绍青一脸迷茫,本想跟去看个究竟,可终究放弃了这个想法,柳枫如此高深的功夫,自己又怎么跟得上呢?前车之鉴,那次金陵城跟踪柳枫便被他发觉一把甩开的感觉还在昨日一般,况且她想自己应该对自己的柳大哥有信心……

‘天明地暗,月明独在’,月明教的匾额上的三个字在今日是特别的乍眼,半响后,一个人影匆匆越过十几道关卡跑向大厅,还未进的厅门,便急叫道:“不好了,代教主,出事了!”

前正中央坐着一人,却正是方勿败,此番以代教主高坐堂上,想来那次华山一役,边灵的伤势定然尚未痊愈……

方勿败听的此话,一双手自束身锦衣的宽袖里露了几分出来去端身旁那张几上的清茶杯,四十许间的面上漫不经心,只见他两眼疏漠的握着茶杯,道:“何事如此惊慌?”说话间,慢悠悠的转过首来去看厅内……

却见进门那人惊惊颤颤,慌张之中竟忘了行礼,还未曾对上方勿败的眼神已将一只手指向身后,道:“杀人了,柳枫……他……他……他疯了,见人就杀啊!”

方勿败大惊,霍然从教主椅上站起身,道:“什么?柳枫?他怎么来了?”

那人方才已然吓破了胆,此刻见方勿败紧张的问及此事,想到这好歹也是一名代任教主,当下压了压心内的惊慌,强自镇定道:“不……不知道啊,他一定要找教主,没人拦得住他!”

方勿败一听此话,径自走下堂来踱开几步,沉思了一会儿忽的紧锁双眉,自言自语道:“自从上次之后,我们没有请过他来月明教呀,怎么会……”正琢磨着回身却见边灵从内堂走了过来,连忙行礼道:“属下见教主!”

边灵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抬起双眼扫向了大厅里立着的那人,那人见边灵双目寒光骤急的朝自己扫来,急忙跪下道:“参见教主,柳枫好像疯了一般……杀来了!”颤颤惊惊的说了这句话,竟是不敢抬头。

边灵大怒道:“岂有此理!”还未坐下,语声已和着一只手打在堂椅上的声音一起回响起来。

边灵吼道:“他真敢杀本教的人?他与本教同出一脉,竟然还敢这么做?”

一双怒目寒意尽起,边灵猛然甩开宽大袖衫掀翻了堂上的椅凳,单根手指指着堂下那人,冷肃道:“去,告诉他们,不要拦他,让他进来!”

边灵心想:不拦他,他也不敢再有理由肆无忌惮的猖狂放肆了。

何况此前程品华带回了一个消息:柳枫极有可能师出太白深山!

这消息让边灵振奋,月明教先祖师子尘正是长于太白深山,学艺于太白深山,尔后离开太白山另立月明教。

尘与子缘是一对师兄弟,子尘创立月明教,子缘潜修太白深山,一代传一代直至如今。

虽说已经过去了百余年,两派各自经营发展,可后来,月明教历代教主开始自创新的招式武功以维持月明声威立足江湖,月明教与太白山便极少来往。

其实边灵知道,早在子尘另立教派之后,已下了命令:所有月明教的弟子不得擅自闯入太白深山。

久而久之,这便成为了月明教教内的一种禁令:擅闯者死无葬身之地!不知道是以讹传讹还是子尘当时真的说过这句话?如今已无法考究!

边灵的哥哥边行在任期间,即使他有多么疯狂,也不敢违抗这个禁令。可边灵不这么想,尤其在得知柳枫师出太白深山门下,她便更想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她想进太白山。

进太白山有两个办法,一是拿到天名剑,二是找个太白深山的弟子直接潜入太白山!可这两个都是禁令,月明教的禁令!

那么太白山究竟有什么秘密呢?天名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只有边灵知道其中秘密,因为她是教主,重建月明教那天,这个秘密她只告诉过月明教有身份的几个人,比如逍遥二老,如今丁未丙已死,剩下的便只有贾天命,另外知道这个秘密的还有:飞天圣女张萍,金杖婆婆聂贞,当然后来知会的人越来越多……

这个秘密透漏出来后,边灵如愿以偿的得到教众支持,攻打沈家庄,攻打华山……

当然了,没有身份的教众不知道夺取天名剑擅闯太白山是月明教的禁令,边灵以一道假的先祖师子尘遗书巧妙地达到了现在的结果!

要说谎,自然是要做足准备,遗书当然要仿得和真的一模一样才行!逍遥二老见过真的遗书曾经提出质疑,可真的在边灵口中便成了如此:子尘先祖师原先留得禁令遗书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其实真的……

在月明教教众的眼中,太白深山的传人便是自家教派的同宗一脉,华山血战以后,端木静以探望自己的师傅贾天命为由来到了月明教,一边为另一个师傅丁未丙祭拜,一边提议捉拿柳枫,等捉到柳枫之后,关于太白山的秘密自可知晓,拿不拿回天名剑也无所谓了!

飞凤客栈,端木静败归,究竟为什么会失败呢?端木静最后杀自家同门,究竟是因为无法捉拿柳枫还是因为柳枫对她的冷漠无情呢?

她向来都是高傲的,可惜的是昨晚夜袭柳枫还是未成,其实她懊恼的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和柳枫一较高下,却只对了短短十招!

所以当大厅那人得了边灵吩咐正要依命而去时,端木静不知何时从旁蹿了出来,抢在那人前头道:“我去找他,这个机会本姑娘等了很久了!”语落,桀桀一笑的提过手边长剑,向外面奔去。

猛听一个冷声自端木静身后响起道:“你还想去迷惑他?”随着语出的瞬间,程品华已立在了她的身后。

端木静闻言止住脚步,斜过目光轻视的扫了眼程品华,道:“哼,如果你打的过他,尽管可以出去一较高下,没本事,就不要啰嗦!”

“你……”程品华不禁气急。

端木静见此转过身道:“柳枫究竟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如此恼怒?还不是你惹得祸事?”

程品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怒言道:“不明白你说什么!”

端木静轻哼了一声,眼光自程品华脸上掠过,道:“是什么,你自己清楚,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么?”

两人目光一阵对视,程品华怒哼着冲端木静摆了一个毫不相让的脸色来!

端木静冷笑道:“昨晚本该依计行事,你处处相让柳枫,存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说至此处,端木静一脸怒色的仰起首来,此刻看去,那道高傲的目光更甚,只听她道:“我们要对付的只是柳枫,可你却趁机派人去杀姓天的那丫头,柳枫如此怒气冲冲的来我月明教,都是你惹恼了他……”说罢,抬起一手,怒然指着程品华。

程品华当下哼了一声,回道:“柳枫武功高强,既然知道他是出自太白深山门下,凭你那点功夫就以为对付得了柳枫?自以为是!”

端木静气急的瞪着她,程品华不以为意的侧过身道:“若不抓住那个天绍青,柳枫又岂会轻易就范呢?”

她这话说的倒是理直气壮,那端木静听了却更是气急,当下厉言道:“下三滥的手段,本姑娘不屑用它,你分明是想杀那丫头……”

程品华冷笑道:“你用过了却在此说我的不是!”说罢,侧过身去不再理会端木静,任由端木静站在那里指责,那边灵久未出声,却在此时突然骂道:“柳枫,你真敢杀我教内弟子?简直放肆!”猛然瞅向端木静,愤然道:“静儿,你速战速回,如若不行,放他进来!”

端木静得了命令,连忙兴奋地点点头,也未再去看程品华,两步便冲出大厅。

程品华见此情景,不由得懊恼的跺跺脚,正自出言发话,却见边灵一只手使劲儿抵着胸口,忙上前搀扶着边灵道:“嗳?教主,你怎么了?”说着,搭了把手,将那倒地的椅凳扶正……

边灵就势坐下道:“不碍事,内伤旧患,调息段时日就没事了!”

边灵倒是忽的缓了语气,摸了摸程品华的手,慨叹道:“品华,你懂事多了,如果静儿也和你一样,该有多好!”

程品华方才的不快顿被这句话去的烟消云散,默然走开两步,然后道:“她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上次捉拿柳枫不成,竟然将我们教内随行的弟子杀了个精光,如此下去,迟早出乱子呀!”回首时,一双眼暗暗观着边灵的面色。

边灵叹了口气,道:“她在山里呆的久了,从小有病在身,受不了刺激,犯此大错,哎,也非她本意,两位长老就她这么一个徒儿,如今丁长老已经去世,本座也不想让贾长老难做,静儿受宠惯了,难免被两位长老惯出性子!”

程品华默然了半响,猛地一手拽住边灵衣袖,道:“她那么孤傲,毫不相让,柳枫是不会喜欢她的,只怕待会儿受不了气,又……”说着,望着边灵欲言又止的垂下眼帘不再开口。

边灵闻听此话,又望到程品华此种神情倏然一笑,一手搭上程品华的手背,嗔道:“你的心思,本座岂会不知?这件事说起来,你也有责任……”

程品华当即脸色一红,背过身道:“那会儿一时高兴,说于她听,怎么会想到她也会喜欢柳枫嘛!上次在飞凤客栈,她明明是因为喜欢柳枫所以才放走了柳枫,我听说她还和柳枫很默契的救了天绍青那丫头呢,教主可知道,当时那四个杀手是我们月明教的弟子呐!”

说至此处,程品华不由嘟囔道:“那个时候,静儿可没有受刺激,也没有生病啊,刚才她还怪我去捉天绍青那丫头,不捉住天绍青,怎么让柳枫束手就擒呢?”

这番话顿让边灵回过神来,似是想起什么,猛然道:“品华,去让贾长老看着静儿,要是她再受了刺激,我月明弟子怕是没几个可以活命了!”

程品华依命后,强忍内心的兴奋向厅外奔去。

日光当头照,院落中,只见柳枫以一根木棍为武器,抵抗着数十个月明教弟子,棍乃普通粗枝,是他来的时候顺手折下的……

棍在他手,犹如利剑般锋锐,点、击、戳、刺、劈、砍样样顺手,点过之处,皆是致命穴位,一招毙命,斜击可削头颅,众人愣是近不得其身,那余下月明弟子早已被他那指天怒气怔怔摄住,谁也不敢阻拦,在得到命令任他进教后,众人疾退几步,让出道来。

柳枫正要进教,却听一声喝斥:“大胆柳枫,擅闯月明,该当何罪!”语落,只见端木静飞身落了下来,将长剑横在自己与柳枫中间挡住柳枫去路。

柳枫望了她一眼,双目寒光乍现,冷然道:“哼!那就问问你们做过什么好事!”

端木静面上一变,脸上滑过一丝慌乱心虚,拿剑的手跟着晃了几晃,神态不稳间,颤声道:“你……胡说,强词……狡辩,不要什么事都赖在我们头上!”

柳枫看她这种表情心里微哼,嘴角边斜起一丝冷冷笑意,余下一只手搭上木棍一端,斜斜瞪视着端木静,冷肃道:“端木姑娘昨天夜晚做过何事,自己明白!”

那气势令端木静不由怔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掩饰道:“我……没有!”一时慌乱,直被柳枫双目逼得无所适从,连忙稳定心神道:“柳枫,不要仗着我不敢杀你,就这样污蔑我!”

柳枫冷笑了一声,也不知这笑里有没有讽刺,昨晚紫衫姑娘袭击他时,可是丝毫未曾留情,想起这禁不住嘴角一撇,转身将木棍上的树皮剥去,道:“我记得我说过以后都不想看见你,怎么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口气似是无意,却句句罩霜。

“你……”端木静明显有些气急,硬是压下心中火气,道:“你为了那个丫头杀了这么多人,可你也不想想那些派去的人都被你悉数杀尽,你也该知足了,那丫头仍然无恙不是吗?”

柳枫猛地甩开衣袖,冷叱道:“你认为这样就完了吗?”

端木静硬是对上他的怒气,将剑横在身前挡着柳枫,反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柳枫没有说话,直接侧开一步,持着木棍直冲月明教内堂……

柳枫只行出两步,端木静便抢在前头,长剑霍的从柳枫面前落下,道:“教主没空见你!”

柳枫回过首来,双目如寒霜,竟让端木静朝后退了一步,强咽口气,仍是傲然的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静仙子怎么也不会怕你的!”

柳枫轻眼从她脸上扫过,冷哼了一声,不去管她而是径直向面前的门廊走去。

刚跨开一步,那端木静便举剑刺来,道:“不准进!”

那一剑带足真力,劲风直令柳枫后背发凉,猝然一个翻身避过剑气,举棍挡过面门那一招飞击之力,木棍抵过剑锋,瞬间断了两截——

端木静并非一般习武之人,就此一招已然见底,之前她并没出多大力气,今次遇上柳枫激怒之下,一试虚实,自是出尽看家绝技。

可这一下断棍却让柳枫更加厌烦,两人对了五十多回合,柳枫突然纵身跃上半空,足尖踩上端木静的剑刃上面,上身向前躬了开去,右手击她天突,左手扣她右腕……

只一瞬间,长剑便被柳枫生生夺了过去……

端木静饶是多想防备,也已然晚矣,又是一个不备,被柳枫掌力击中,一阵剧咳……

端木静不愿服输,又举掌去攻——

见她扑来,柳枫眉头蓦地一皱,运了体内真气接下端木静的掌力,真气相抗,略微一使劲,便将端木静震开……

端木静生来不肯服输,硬是跃起,掌力死命缠住柳枫。

却说没有了长剑,她的手上功夫确实不弱,硬生生与柳枫又对了五十回合,柳枫心里恼怒,猛然拔地而起,剑锋向前扑开,直对着端木静神阙穴逼去……

端木静一时诧异,闪开一步,却不想神阙穴偏左两寸之处利剑已然直刺而入。

只听她一声痛叫,却是柳枫拔出了剑,那血愣是急涌而出,端木静更是难以置信,直瞅着柳枫,大声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静仙子怎么会这么快落败?”

“哼!”柳枫瞥了她一眼,气恼的扔掉剑,哐当一声,那剑落在了端木静跟前。

端木静大受刺激,望着那把落地的剑,自己从小带在身边的剑,却是还在滴着血,一滴,两滴,三滴……

从小就没有输过,没有吃过败招,此时此刻,败在了柳枫手里,迎面那双凌厉的双眼对自己是那么冷漠,那把剑几乎毫不留情的刺进自己的身上……

柳枫却连看也未曾看她,那双眼流露出的光芒满是对自己的憎恨和厌烦……

一想到这儿,端木静猛地就地捡起那把剑,双目冷寒着起身,因为身子不稳当,所以她以剑撑地站了起来,双眼望向院落,突然狂叫了一声……

那周身月明弟子见状,纷纷惊愕,只大叫道:“端木姑娘,不要杀我,不要杀……”

语还未落,端木静的剑便已高高举起,冲着他们扑了过去……

“啊……”端木静大叫着顺着周身一顿狂劈狂喊,长剑斜砍、纵削,剑光和着血溅在四周,不到片刻功夫,便已血染院落,众人急急叫嚷着逃散了开去。

那边柳枫却是更加厌烦,猛地压下情绪,便任由端木静疯了般发泄,自己跨进了门里。

只听一声:“静儿!”贾天命从内堂疾奔而出,来到外面,一眼瞅到满身血色和断气了的弟子,那端木静此刻全身早已深深渗血,紫衫更是没了原先娇艳之色。

贾天命大骇之下,急忙飞奔着过去拦她一招,双手猝然探出点了端木静的神庭穴位,他到底是端木静的师傅,因此一招便使的端木静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贾天命仰天一叹,带着晕迷的端木静接着一个轻功挡住柳枫,大怒道:“你就是柳枫?”

见他不语,只是一味的别过头不理自己,贾天命不由叱道:“既出同门同宗,为何如此残忍?我静儿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知不知道,她不能受刺激!”他几乎是跺脚怒吼,脸色煞红。

柳枫哼了一声,猛的侧过身去,避开他怒视的眼神,道:“那又如何?难道我该死吗?”见贾天命瞪着自己,冷哼道:“她受不受刺激与我无关,我今天来不是看她发疯的!”言罢,又转身向月明大堂走去。

华山一战之后,贾天命自知此刻依旧伤患在身,不能力战,只好无奈的对天叹道:“人说柳枫无情,老夫本不相信,今日总算见识到了,静儿有错……”

柳枫当即回身,冷言喝道:“她是有错,我说过我与月明无瓜无葛,不要老是烦我,为何还要派人杀我……身边的人!”

“你来就为这个吗?”闻声抬头,却是边灵一干人走了过来,那一双怒眼冷冷瞪视着柳枫,身后程品华倒是像看戏一般看着这种情形。

柳枫满脸不悦,冲边灵哼了一声,道:“难道要等你们杀了人才来吗?”

边灵想着刚刚得知程品华与端木静确实背着自己袭击过柳枫,当下心中略感有愧,强自平下心中怒气,厉声道:“你不是已经杀了本教这么多的弟子,还不能泄愤?不要忘了,你与月明大有渊源,嗜杀同门,这叫违背祖训……”

程品华禁不住跨出步来,道:“那臭丫头也没有死,你何必如此震怒呢?那些同门全都被你杀死,你根本对不起先祖,更无言面对你师傅!”

柳枫对这番话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外,转而镇定的拂了拂衣袖,道:“一段时日不见,看来你们对柳枫已经了如指掌了?”说话间,余光微微斜过,直瞅着程品华脊骨一阵发寒。

边灵压下起初的怒气,缓了声调道:“看在同宗一派的份上,本座可以既往不咎,还可以答应你,以后不会有人骚扰你,不过有个条件!”顿了片刻,瞅了眼柳枫,眼角一一掠过程品华和已经晕厥的端木静,道:“静儿与品华对你心仪已久,本座对她们一向视如己出,有意将她们许配于你,你喜欢谁,二人选一,同宗成亲,也算好事一桩,方才你的过错看在你师傅面上,就算了吧!”

“哈哈哈……”柳枫闻言竟是一阵大笑,那笑声直让程品华脸面无光,好像受了极大嘲弄一般,竟将身子闪开了一步,就听柳枫道:“怎么教主没听过门当户对这句话吗?堂堂皇孙贵胄岂可与民女匹配?”那眉头微微扬起,虽是和颜悦色,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程品华再也忍受不住,已然气急的冲出来道:“柳枫你……你会后悔的!”

柳枫冷哼道:“别说之前没有遇到青儿,你们不会如愿,更何况——如今有青儿在,你们就更不要妄想了!”说罢,直接转过身去。

见他离开此地,贾天命连忙用半个身子挡住了他。

柳枫眼光自端木静身上掠过,嘴角斜起一笑,道:“我既然来这儿,就不怕出不去,贾长老是要找我算账吗?”

那轻视的目光直瞅的贾天命怒气冲天,可一想,月明如今势力薄弱,就连教主也有伤在身,华山一役后,聂贞自行回了大理养伤,飞天圣女更是多日藏匿不见出来,而这里又只是分舵,没有多少弟子,这样想着,便是一下少了底气——

边灵倒是挥开袖袍,干脆的道:“让他走!”

当柳枫轻步走出之后,贾天命还是不服气的骂道:“这柳枫未免太嚣张了,要不是老夫伤势未愈,岂会任他如此猖狂!”

方勿败等人自是趁势附和一般。

边灵只是冷冷一笑,转而道:“此人生性高傲,难以管束,为情而生,会让他痛苦一辈子的,既是不愿本座如此安排,那也是他劫数难逃,他终究是要沦落武林,等的就是时机,本座不怕他不就范,到时候,本座要好好收拾他!”

这话里有话,贾天命想了一会儿一下恍然而笑,那方勿败等人则似懂非懂……

柳枫从山道间走回了与天绍青约定的地方,老远便听天绍青在远处叫道:“柳大哥!”抬眼间,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自己跟前,两人双手握在一起,无言尽在心中,相视一笑。

柳枫一只手将耳鬓一丝凌乱的青丝替她理到耳后,道:“没出什么事吧?”见她摇头一笑,拉过她道:“走吧!”

八十三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上

河岸碧空接青青,春波斜烟荡曳曳!

清风吹渡,徐徐拂面而过,眼见前方城楼遥遥在望,天绍青禁不住心里一阵欣喜,侧过双目去看柳枫。

此刻,两人走得并不快,柳枫见她望来,脱口道:“累了?”蓦然停住脚步,见她额头已冒汗出来,抿嘴一笑,道:“休息会儿再走吧!”

离开月明教之后,两人赶了三个时辰的路,天绍青到底是女儿家,加之前一天晚上未曾休息,此刻难免累及!

就地捡了块干净草丛一起坐下,柳枫倒是很自然的抬起一袖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汗……

白衫袖口顿时湿了一块儿,柳枫也没去管它,而是照旧替她将一缕黏在脸颊的发丝理到了耳后,那手便开始顺着她的脸颊摸去……

天绍青微微抬了抬眼皮,却与柳枫目光碰触到了一起……

那清澈朗目忽的凝视着她,天绍青心里惊慌,羞羞一笑间忙垂下眼帘,就是双手也不知放在何处,只按着剑身颤抖着身子……

余晖绕云,斜阳西下,如此景色,却见二十几丈开外的河边,一个年轻女子缓缓步进了水中,那沉沉积水很快便掩盖了她的整个身躯。

落日晖红,柳枫猛然触动,心思遐想,手不自觉的将躲避自己的天绍青一张脸扳回来迎着自己,慢慢的俯下头去……

天绍青只是闭上眼,握剑的手在柳枫欺身过来时一下松了开来……

一丝清脆声音,剑轻声落地,柳枫像是被什么触到一般,双眼立时睁开。

倏然抬头,柳枫似是想起什么似地,望了天绍青片刻,还未等天绍青缓过神来,他已然强自镇定的道:“走吧,进城后好好休息!”说罢,已立起了身,自顾朝外走去。

一个人默默的往前走,久未出声,也不知他又在想什么——

天绍青这才惊醒的拾起草里的长剑,随后跟了上去……

她不敢去看前方的柳枫,只将目光来回瞟着四周,这一霎那间,便看到了河中央淹没着一抹娇弱的身影,那被河水沉没的身躯只剩一颗头颅露在外面。

天绍青不由大骇,道:“柳大哥,河里有人!”倏地将剑对着河里,说话间已大惊失色。

柳枫闻听这番叫喊猛地止下步来,侧过目光瞥向了河里的人影,霍的沿地纵起,身形向前扑开,一个疾行,一个凌空轻翻,便猝然拽起了那人沉在水里的肩头,手上略一使劲儿,哗的一声将那女子拽离了水面……

回到岸边,天绍青疾步跑上前去,定睛一瞧,只见来人是名女子,那泛白的脸庞让她觉得似曾相识,顾不得想上许多,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见还有气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人也没怎么呛水,这会儿已然睁开双眸,半坐着身子,颤声怨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天绍青一怔,还是忍不住好言劝道:“你有什么事不开心?你可知道生命是多么宝贵,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如果他们突然得知你离开,该是多么伤心呢!”说到这里,她有些触动,斜过眼角瞄了瞄柳枫的脸色……

柳枫并未说话,只漠然立在一旁,当下明了,他算是最看不惯独言轻生之人,能救人一命,当是难得,想来他对自己已经很好了,若是以前,断不会去管他人生死。

这时,就见那女子猛地就地起身走开两步,道:“你说得对,如果我死了,李记定是……”

顿了少刻,那女子自嘲的笑道:“原来我也很怕死,刚刚沉入水里的霎那,我……”倏地住口,竟是暗暗有些后悔……

说话间,径自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衣裙,见已湿透,连忙强挤一丝笑出来,冲天绍青与柳枫匆匆行了一个谢礼,脸色凝重的跑了开去。

过不片时,霞光已向西边沉了大半,柳枫与天绍青却在这个时候走进城里……

霞光映照下,大街人影绰绰,吵杂的巷道,猛然间,一匹快马迎面扑来,噔噔的马蹄声踏起尘土飞泻,路人纷纷让道躲闪,但见打马人一身兵家装束泛着不尽的英气,马鞭执在手中不断抽着马身,使得那匹快马沿街狂奔了起来!

腰上悬着的大佩刀一摇一闪更增飒飒气势,如此急急赶路,怕是有什么军机要务。

随着道旁拥挤的人流,柳枫拉过天绍青疾速闪至一旁,却在他们身后,一个小孩欢笑着跑向街中……

天绍青与此大喊了一声,道:“小心啊,不要去呀!”说话间,人已向街上扑开……

马嘶长啸,正逢此时到了跟前,小孩子当道,惊了快马,那打马人虽然急忙勒住马缰,可在小孩头顶上三尺之距,马蹄已经抬了起来……

天绍青正要扑身过去抱住那小孩,却见一道身影猛然蹿了出来抢先一步将那小孩抱走,沿地一个滚翻,避过了踏下之蹄,小孩随着那白影滚到了道旁……

危险散去,马缰一勒,打马人冲那拾起身子的白衣人微一抱拳,便是扬长而去。

天绍青只是看到那救下小孩的白衣人冲着兵家汉子回了一礼,淡然一笑之后朝她与柳枫这边望了来……

柳枫也没怎么去看那白衣人,而是随着散开的人流与天绍青一道向前走去。

白衣人匆匆应过周身乡民一番称赞,却是瞅着他们身影若有所思,突地,只听他一声大叫:“两位,请留步!”

柳枫与天绍青同时回首,白衣人已行至面前……

迎面而立,对视了一眼,竟都莫名的感到一阵奇怪,那白衣人人竟是一下笑了,冲柳枫行了一个见面礼,道:“久别重逢,幸甚幸甚,公子一切可好?”

柳枫这才看清来人,年约二十,颧骨微凸,瘦脸浓眉,双眼亮如光,一身儒士打扮,却是精神气爽,那嘴角边一抹淡淡笑容令他多了份雅致。

“你是?”再次细细打量之下,柳枫也觉好似哪里见过一般。

那人瞥过他们二人一眼,倒是微微一笑,继而仰起首来,吟出了一句:“昔日岂料梦如幻,半世逍遥醉清风,不知两位可还记得?”语罢,又是微笑着望向柳枫与天绍青。

天绍青当下恍然,一只手指着他道:“你是……那位借琴的公子?”

想当初河木村的观景船,二人琴笛合奏,那把琴便是这白衣人相借于他们!

白衣人当下面颊带笑着回过一礼,道:“在下李记!”

“李记?”天绍青听到这个名字不由一愣,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思来想去却是如何都想不起来,只得摇首笑了笑,冲李记回礼道:“天绍青!”

柳枫抿嘴而笑,也行了一礼与那李记,脱口报出:“人称柳枫!”

见他们自报姓名,李记便也轻轻一笑,伸出一手相邀道:“一别五个月,两位风采依旧,能在此相逢,看来我们缘分非浅,今日天色已晚,二位如不嫌弃,就请暂住舍下,如何?”

“这……”天绍青只觉有些唐突,瞅了一眼柳枫,见他好似不怎么在意,那脸色甚至有些喜悦,这才点头应过李记。

三人刚刚走出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喊:“李记!”一个女子迎面跑了来,那未干发髻令天绍青瞪时恍然,原来她便是河边自寻短见的女子。

天绍青正惊讶间,那李记已然望着那女子道:“秋梦?”

李记似有意外,又似有一份惊喜,两步跨上前去,与方秋梦迎面而站。

四目相对,互相望着……

天绍青猛然过来道:“姑娘,怎么是你?我们又见面了!”说话间,已走近了那方秋梦,客气的问了这么一句,话一出口,天绍青便暗暗有些后悔,因为她看到方秋梦见自己过来竟是有些害怕,眼神极力避闪,像是不愿提起方才之事。

李记却在此时瞅着她们的神情,疑惑道:“怎么你们见过?”

天绍青正要作答,那方秋梦已抢先道:“是呀,刚才我不小心掉进水里,他们救了我嘛!”就这样很巧妙的躲过李记追问的目光,道完心中所想,她径自一笑。

李记这才恍然大悟……

天绍青忽然有些明白,想来方秋梦定是有事瞒着李记,不想让他知晓,当下抬起双眸去看那方秋梦,却见方秋梦也看着她,目光相对,两人心领神会的点头而笑……

天绍青目光顺着她的身上瞅去,却见方秋梦不知何时已然换了身干净的衣裙,这下倒是显得有几分清美。

一旁李记闻听方秋梦如此说,不由倏尔一笑,瞅了眼方秋梦,冲柳枫与天绍青道:“两位可还记得秋梦?”

天绍青略显几分尴尬,讪讪笑道:“不瞒公子,我是觉得这位姑娘有些面熟,可一时间……”

李记摇头一笑,径自道:“在下倒是忘了,当日河木村两位琴瑟和鸣,引来众人围观,二楼小厅只是稍作停留……”他走至方秋梦身旁,一把揽过她,笑着道:“一把古琴引来两位知己朋友,更令我从此认识秋梦,说起来那次船上突失大火,反倒成全了我们,这其中二位当属最好的媒人,如今她已为我妻……”

天绍青自是想到当初醉心湖的观景船上,方秋梦一袭黄裙翩然立在台上,琴也弹来舞也弄,成了众多歌女中的领头人,当时台下李记更为她伴奏了一曲妙音,想不到他们这么快便已成夫妻。感慨之余,不免去看身旁的柳枫,只见他正淡笑着对李记点头,看神情,他应该也有几分意外。当下只叹:原来人生真是不可预知,世事皆难以预料,想那五个月竟是发生如此多的变故。

暗自寻思间,却见他们已然走出几步远,言谈之下,那方秋梦竟是有了两个月身孕,这真是不同人生——命。

随着李记到了一处宅子停下,抬头间,只见‘李宅’二字映入眼帘,天绍青只是无意间扫了眼方秋梦,当下大觉愕然,方秋梦那瑟瑟发抖的神情明显告诉她,她在害怕……

为什么呢?方才街上没见她如此,到了自己家门外,却反而会如此害怕呢?天绍青百思不得其解……

李记似乎也发现了方秋梦在发抖,当下搀扶过她道:“你怎么了?”

方秋梦强装镇定道:“没……没什么,有点冷……”

李记望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几人匆匆到了内宅!

方秋梦见到了大厅,连忙谎称自己太累,要去休息,说完便是头也未抬的匆匆离去。

李记摇头笑笑,伸手邀请天绍青与柳枫二人进去,还未进的厅门,便听的一阵沉闷之声响起:“记儿,你怎么又把生人带来?”

只见一人端坐正厅,那满头发髻斑斑见白,好似常年劳碌一般,可他却是年近五十之人,那腰身显得也不太稳当,略有摇摆之态,一双凌目饱含渗人肃气,轻端茶杯,抿嘴一笑,皆见其狡黠之色。

柳枫闻听此人言语,大感不悦,但这在他人住所,不好表态,当下猛地板起脸孔,双臂一环,也不再看他,那人更是对他上下齐齐打量,眼到之处,颇有深意。

直觉告诉天绍青,一见此人,心里极其的不舒服,甚至于有些莫名的厌烦,于是整肃神情,也没有摆出好脸色给他。

那人似是早已料到他们会有此反应,只微微一阵轻蔑而笑,继而高高的仰起头,摸了摸短须。

李记缓缓止步,轻声而应,尊敬而谦恭,道:“回二叔的话,方才秋梦落水,幸得他们相救捡回性命,所谓知恩莫忘报,记儿谨遵叔父教诲,而我们当日见面多承他们撮合,如今也算我与秋梦的媒人,为表答谢,记儿特让他们在家小住时日!”

微垂的的姿态良久伫在当地,天绍青不由怔住,这时的李记与街上所见竟是大相径庭,她蓦地想起进来时,李记的脚程已然缓缓如文弱书生,当下暗道:李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方秋梦必有难言之隐!哎,这时她的心里不禁暗自叹气,又是一个不平之家!

那久坐之人慢慢立起身来,一只手臂平放在身前,另一只手拍了拍李记的肩头,道:“既是如此,派人给他们安排好上房,要好好招待你的两位朋友,不要怠慢了人家!”

李记平静而淡然的道:“记儿知道!”

那人轻眼从天绍青身上扫过,眼光最终定格在她握剑的手上停了下来,径自冷眼一笑,道:“来我李家,当知不能会武,更不能用武,记儿,怎么二叔见他们……”

李记当即面色一变,遂抱拳道:“二叔,他们不是坏人,这位柳枫柳公子身份不便言明,这位天绍青姑娘也是才艺兼能之人,身有利剑只为防身,还望二叔别做他想,总之记儿保证他们不会在此生事!”

那人忽的揽须一笑,点头道:“二叔并没有说他们不可以留下,记儿何必如此慌张?”

天绍青再细细看去,李记此刻已然额头见汗,面颊虽有笑意却多是牵强……

李记与那中年人告别以后,便是带着他们轻步离开,即使走出几步远,天绍青仍然能够感觉到身后那人凌厉的目光,不知怎的,身上竟有些凉意,瞅了瞅柳枫,却见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喜怒哀乐。

就这样静静的到了深夜,一人独自在房间想着白日之事,一时间难以入眠,便去打开了窗户,聆听着细细风声,天绍青却猛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琴音,曲声缭绕,充斥耳畔,像极了甑山上的琴曲……

天绍青以为柳枫在弹琴,于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行至一处院落,却与柳枫撞个正着,琴声依旧,明显的不是柳枫所弹,两人同时望向琴声传出的方向皆是一惊,天绍青道:“柳大哥,这琴声不是你常常弹的曲子吗?怎么会?”

柳枫同样为此感到诧异,只摇摇头,也是不知怎么回事!

两人循着琴声止步于一处屋前,屋门前灯盏摇曳,院中有张石桌,有两个小石凳……

那石桌小凳旁,坐着的赫然是李记与方秋梦,李记虽是一心抚琴,可方秋梦却似心不在焉,待到弹罢,她只冲着李记强颜一笑。

李记缓缓吁气,喟然道:“秋梦,这曲音也不能抚平你内心的忧虑吗?”

方秋梦有些慌神,强去恹恹之态,掩饰笑道:“怎么会呢?孩子听了不知道多开心,我一直沉迷其中,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相公太过多心了!”

李记轻轻一叹,道:“你不用骗我了,从你落水回来时,我便知有异,是不是二叔又逼你离开?”

方秋梦内心一阵烦乱,听了这话不由四下踱开步来,蓦一定神,转过身去竟是嘤嘤而泣,道:“为了孩子,为了你,不然我方秋梦绝不会任他羞辱,践踏人生!”

李记猛然立起来,一把抱过她,道:“我知道你为我受了很多苦,从那次失火遇见你,如果不是我一意带你回来,二叔他便不会有此机刁难你……”

“不是的,你错了,李记,他……不是你想的那般好,他……”方秋梦那难言之隐忽的说不出口,因为她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盯着自己。

李记好似揪心一般痛苦,眼含泪光,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语带哽咽道:“不要说了,我明白!”

这夜很不寻常,各人都有各人苦,人人见烦恼。

柳枫心有疑问,久久无法入睡,想的事很多,从他自小命途多舛到如今仕途,从李记夫妇谈话想到生母凌芊,想起那悲酸过往,禁不住一只手摁着桌面,望着烛光陷入往事中……

是夜,一个不明身影偷偷溜进了李记叔父的房里,那样子像极了老态龙钟之人,背略有些驼,和李记叔父相互对望一眼,警惕的瞅了瞅四周,一个闪身跃了进去。

天绍青做了个梦,一个令她无比惊吓的梦,梦里边,柳枫一双怒目含恨瞪着她,手持利剑忽的刺来,剑刃穿心过,却不是她的血,那是谁的血?原来那是自己父亲天倚剑的血,可天倚剑剑上的血又是谁的?她一阵惊恐,不祥之感瞬时袭来,蓦然回头,柳枫已然倒在地上,那手长久抵着伤口,血就像沟壑里的水一般喷涌而出……

他们就那样死在她的面前,痛,锥心之痛令她泪如雨下,痛哭不止,猛然一声大叫,倏地坐起身来……

一缕阳光透窗而来,她缓缓下了床,轻手拭汗,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是这个梦?为什么?柳大哥那双眼为何那么憎恨爹呢?究竟为什么?”

她忽的一阵头痛,双手捶着面额许久许久,待到疼痛略有减轻方才沿桌坐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般掏出了那块随身李唐残玉,一手摸着残玉剑痕,喃喃道:“柳大哥,究竟你的杀父仇人是谁呢?”

坐过一会儿,起身去了院落,远远便听李宅下人议论纷纷,言辞间竟藏着惊世骇俗之事,夜晚大街,据说这城里一处偏僻之地死伤了一片平民,皆是被人一剑毙命,剑气甚是锋锐。

天绍青惊讶之下,匆匆跑去看了究竟,这一下更让她惊诧,甚至于不忍相看,老弱妇孺,无一生还,尸横道上。

那街上还有人哀嚎,还有人辱骂,还有人正在收拾残局,蓦然瞅到一抹小小的身影,竟是一年幼孩童,他的脖颈乃至胸前一道剑痕破衫而入。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安详的脸庞,看了看那道剑痕,忽然间,诧在了当地,双眼里蹦出了阵阵惊恐,猛然咬着唇角,一转身跑回了李宅。

这一个白天,整个噩耗传遍城内,人尽皆知,大家闻声色变,颤颤而抖,到了晚上,无一人敢独自出门。

柳枫见李家诡异,当下起疑,一整天都在跟踪李宅里的人,却一无所获,不过倒与李记坐到一起谈了许久,说到乡民无辜被害,李记难免颇多感慨,他言语间流出的话意,柳枫顿时明了。

李记告诉他,自己若不是文弱书生,早已将那些畜生全部歼灭,这虽是给了柳枫暗示,他不会武功,可却大大令柳枫生疑,柳枫怎么也忘不了他一个飞身救了马蹄下的小孩,那等伸手若非轻功又是什么呢?

这夜,柳枫悄悄踩着屋顶跟随李记的脚步,终于见到那血的一幕,又是一片厮杀,李记抢在前头,跳进厮杀圈内,袖里竟然脱落出了一柄细细利剑,剑很轻,放置袖里丝毫不会被人发现,也许它上面有机括,可以随意收缩剑的长度。

剑起剑落,李记剑法竟也高深莫测,起身挥舞,扬扬洒洒,伴着几丝风声救下一干无辜平民。

这大快人心之事令周身一伙帮手连连称赞,可屋顶的柳枫却是更加诧异,因那李记剑招近乎一半都是自己幼年时母亲凌芊亲授自己的剑法,柳枫永远也忘不了四岁学剑的情景,一时间心酸、疑惑随之而来,忽的一个转身,踏着屋脊轻离而去……

柳枫回至李宅,轻叩天绍青的房门,将她叫醒,却说天绍青也是噩梦难缠,还未安寝,便应声开门。

柳枫一看见她便道:“快离开这,这里大有古怪!”急急的拉过天绍青冲向外面,沿着屋顶悄声遁去。

天亮时,两人已然来到城外的河边,刚到河边的小道,便听一个熟悉的语音响起道:“二位深夜离开,究竟为何?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之事?”语落,竟是李记领着一帮人挡住了两人去路。

“哼!”柳枫将天绍青拉到了自己身后,冷冷一笑,道:“你李家太多不可告人之事,你隐藏自身剑法用意不良,柳枫自问无福消受你那李宅之恩……”

李记忽的垂下手臂,拖出细剑,剑锋对准他们冷冷喝道:“杀了人就想走?还没那么容易?上,抓住他们!”

只听一声大喝,众人齐拥而上……

猛听一声:“且慢动手!”咻的一声,凌空落下三人,齐齐拦在柳枫面前。

八十四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中

且看三人样貌:

居中一位老者背带头陀,发髻泛白,一身破衣好似行乞之人,可他的双眼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左边一人,幽深蓝眸,双眼发出的光芒清澈澄亮,谡谡风来,那一袭柳绿衣衫随风姿舞,五尺长的青玉柳杖执在手中一连绕了三转,虽是缄默无话,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是清逸怡人。

右边一人,与蓝眸人年纪相仿,浓眉大眼,世家打扮,一把利剑举在手中,使得那肃清的面上更添了一份将才之风。

李记将这三人打量过后,也知这三人非一般草莽,当下冷言喝道:“何人拦阻?”说话间,手中细剑直对迎面三人晃了几晃。

蓝眸人未有任何言语,只一脸漠然之容瞅了眼手上的玉柳杖,右边那年轻人的脸上滑过一丝忿然,却硬是压了下去,瞪了李记一眼。

那老者却在此时摸须一叹,上前几步道:“区区贱名不提也罢!”

李记冷眼瞅过两位年轻人,在听了老者此番话之后,转而将目光移至那老者身上,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前辈让开,免伤和气!”

语音刚落,老者右侧的年轻人一个箭步挡住柳枫,这快如电闪的一个举动顿让众人一愣,就连他身后的柳枫也不由得惊讶。

随李记而来的人群中猛然见到一人跃了出来,一边狠狠抖着手中剑,一边冲李记说话,道:“李公子,何必管那么多呢?既然他们肯帮姓柳的,一定是一伙的,城里百姓死的无辜,我们答应了张判司捉拿凶手,今日誓要拿下姓柳的!”

他当下将三尺八寸长剑往出一亮,开始摆开了架势……

听的此话,柳枫震怒的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年轻人,冲李记那头怒道:“哼,原来你们认为是柳枫杀的人?”

李记望了眼他的神情,似乎感到有些意外,脱口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柳枫瞥了他一眼,道:“我有必要这么做吗?”说着,不由轻眼扫过李记一干人,浅浅一笑的仰起首道:“就算是我杀的,你们又能奈我何?”

这话说的时候,余光微侧,除了高傲,竟是满脸的不在乎……

李记一听此言,面上闪过一丝遗憾,有些凄酸的盯着他道:“柳枫,李记待你怎样?你何苦如此对待城内百姓,难道只为你那南唐太尉可以坐得安稳些么?”

且说此话字字铿锵,此处虽是一座偏远的小城池,却已属大周国地界,李记能如此肯定柳枫是凶手,自然是联系到别的地方去了!

其他人听的这番分析,也觉得有理,难道南唐太尉潜伏城内,蓄意挑衅两国战事?这么一想间,李记身后那些人纷纷一脸忿然的逼向柳枫。

柳枫只将身子侧过不去看那些人,更不作答,双目冷如冰霜,泛出阵阵寒光出来,显然已经气急……

那老者听了李记唤那一声‘柳枫’之后,倒是一直盯着柳枫上下打量,双眼在望向柳枫片时之后竟是一阵激动狂喜,说话也开始了颤抖,道:“你……真是柳枫?”

柳枫此刻正在气头上,却在老者此番问话后以为有人怀疑他的身份而恼怒,不耐烦的道:“从无作假!”

老者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只在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双眼流下泪来,猛然一个转首,仰天叹道:“有希望,有希望了……”

老者似乎太过激动,竟是喜极而泣,连连对天说话,语无伦次之言顿让周身一干人莫名其妙。

那蓝眸人见他举止失措,忙过来搀扶过老者道:“爹,你真的确定是他?”

老者一个劲儿的点头,激动无比间,又转首去看柳枫,边看边道:“像,太像了……”正说着,猛然抬起一手指着柳枫道:“我且问你,你本家是否姓李?你父是否化名柳姓睿凡?”

此话未落,柳枫已然怔住,大感意外,心中暗道:他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也不知那老者是何来历,又想起这次离开金陵后,沿途事事不顺,似乎一个针对自己的阴谋正在悄悄地进行着,他的身份、经历已然曝在了众人的眼皮底下,好像所有人都看透了他,对他的行迹了如指掌,在暗处一次次的对付他!

想至此,柳枫便极是不快,微微蹙起眉头,回了那个老者一个漠然的神情。

那老者倒是不怎么介意他的态度,只道自己猜的**不离十,嘴角边顺势浮起一抹喜悦的笑容。

却在此时,一旁的李记猛地扬开细剑,冷言道:“李枫大人,当日醉心湖一遇,知己天涯逢,观景船失火,多谢你派人救了我与秋梦,正是在那太尉驿馆之内,秋梦才对李记大大改观,这份恩德,李记没齿难忘,但……嗜杀无辜平民,罪大于恩,李记不能视若无睹,得罪了!”语罢,便是作势开战。

只听一声脆而有力的声音截住李记道:“慢!”天绍青蓦地走了出来,对着李记仰起首来,微嗔道:“李公子仅是凭空推测,便认定柳大哥杀人,我有不服!”

李记还未答话,李记旁边一个人已然冲上前来,道:“你们一起的,你当然袒护他了!”

天绍青横过双目于那人,冷言回道:“如果我有证据呢?”

语落,李记脸上落下几分意外,双眼闪起一道光亮,道:“你真有证据?”

天绍青点头,继而从身上掏出一件物事,柳枫似乎猜到她的用意正准备拦她,她已不顾柳枫欲拦的神情,缓缓走近李记,神秘的让那李记瞥过物事几眼,李记惊讶之间望了眼天绍青,二人目光一阵对视。

天绍青忽的仰首对上众人的目光,对准李记纵声道:“绍青可以保证,柳大哥绝不会杀人!”

说至此处,她又将物事收在怀内走开了两步,双目虽是侧过,却对着一旁的李记,道:“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们另找别处说话,如何?”那盈目中带着不平后的几丝自信,此刻看去,竟是镇定自若……

李记点头。

几人再次回到李宅,直接进了李记的房间,李记关好门窗,方秋梦守在房外……

那老者三人也在其列,三人自称柳枫故友,也愿于柳枫作证。

李记目光锐利的扫向柳枫,厉声质问道:“你……真是李唐贵胄?”

天绍青一把举起手里的李唐残玉,抬高声音道:“有此玉为证,李公子还不相信吗?这上面刻得清清楚楚,李唐的玉佩难道还有假么?”

“这——”李记一下哑口无言。

天绍青抿嘴一笑,知晓李记心中定然还有不解的疑问,当下轻手握着残玉,踱开步道:“我看过那些人的剑伤,其手法与这玉佩上的剑痕如出一辙,能劈此剑者,气到,手到,眼到,心到,力到,发出的力不单准,而且稳,剑气入骨几寸游刃有余,能如此拿捏得当,定然是绝世高手,李公子方才也见过这玉佩上剑痕,虽然经过修补,可这残缺痕迹至少已有二十多年,试想想,那时的柳大哥还未出生,凶手又怎么会是柳大哥呢?”

说至此处,她不由望了眼柳枫面色,极力避过触及柳枫心里仇恨的往事,知道他是不屑与人争辩,所以当李记误会他时不解释,可长此下去,或者说一个处理不慎真会打起来,若然那时又要如何做法?

天绍青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柳枫似乎越来越固执,想法越来越偏激,行事手段越来越狠力,这让她十分担心柳枫的将来,难道说冥冥中有天数?早已注定了柳枫的一切?

柳枫的天数是什么呢?天绍青努力撇开那些思绪,又对李记说道:“我虽然不能肯定杀人者是否同一个人,可我相信这个人一定不是柳大哥,如此对待百姓,柳大哥绝不会这么做,如果要攻下大周国,他大可领兵数万,挥军而来,何必落下这不好的名声呢?”

看着李记的神情,天绍青又道:“此次若非为了绍青,柳大哥根本就不会来此地,李公子,相信你是明辨是非的人,我说的这些,你一早便有疑问,是不是?”

李记微微点头,接口道:“你说的不错,李记实难相信李枫会因此连杀无辜数人,纵然他已身为南唐太尉,有着莫大的嫌疑——”

李记忽然冲柳枫抱过一拳,道:“李大人,请恕李记刚才多有得罪,实在是你们二人深夜离开,太招人非议,故而出此下策,李记只想弄个明白,为了城里百姓,就算生死知交又如何?”

李记苦笑了一声,颔首道:“还请见谅!”

听的此话,柳枫一下笑了,走近李记道:“此等小事,李枫并未放在心上……”

与李记相望一眼,柳枫脸上滑过一丝迟疑,道:“不过我有一事想问……”

李记正要问何事之时,却见一旁那老者趁众人不备,抢过了天绍青手里的玉佩,口中强调道:“请借老夫一观!”

天绍青直被他的举动弄得猝不及防,正自吃惊间,便见老者来回翻着玉佩,双眼在盯着玉佩上的字迹时不断抖动着双手,蓦然惊颤道:“是真的,是真的!”

猛然大喊了这一声,竟朝柳枫跪了下去,道:“蓝鹰翔参见少主!”

屋里人皆是一愣,柳枫更是意外!

蓝眸人与此同时过去搀扶那老者,却被蓝鹰翔一把推开,并叱了一句:“少宝,还不跪下!”

蓝少宝迟疑了片刻,蓝鹰翔已然回过首来冲身后的另一人道:“世龙,怎么你也不肯吗?”

柳世龙愣了一下,向柳枫行了一礼,道:“柳忼之子柳世龙见过少主!”

柳枫长身玉立,望着这三人猛然间意识到不对,冷言喝道:“起来!”

“谢少主!”蓝鹰翔等人急急起身。

柳枫走开两步,侧过双目道:“你们究竟何人?”

蓝鹰翔这才道:“少主有所不知,魏王李继岌生前有四个侍卫,感情极好,鹰翔便是那贴身第三卫,当年魏王不幸惨遭奸人杀害,鹰翔无奈只好隐姓埋名,退居四方镇,多年以种植花草为名,希望借以找出杀人真凶,可惜一无所获。不日前,江湖上突然传出消息,魏王有后,更传少主已为李璟帐下太尉,又听说少主以柳姓化名柳枫在这一带出现,我等不知是否属实,便出来探探虚实,先前我们已在城内追查过少主行踪,还好赶得及见少主一面,鹰翔死而无憾,我主有后了!”

蓝鹰翔一下感慨万千,激动的道:“请恕鹰翔来迟一步,少主受苦了!”

柳枫瞪时明了,见他又要跪下,忙伸手搀扶过,道:“不必如此!”

这一下,他的语气却是缓下来不少,蓝鹰翔见状,更是感动,直瞅着柳枫流下泪来。

柳枫看他一身褴褛,白发裹头,不免有些触动。

这时,就见柳世龙猛然走出来,道:“我爹原本姓陆,是魏王第四位随从,后来魏王不幸遇害,李嗣源的朝廷又四处格杀魏王亲信,爹只好改名换姓柳忼,当年魏王正是以柳姓化名,爹从来没有忘记复仇的这一天,只可惜,两年前,他已然病逝,再也看不到少主今日成就!”

一时感怀身世,柳世龙竟默然无话——

此刻柳枫忽然有些明白他们为何执意跟着自己,心里不免一叹,可还是有些狐疑索绕心头,不敢轻信,等到蓝鹰翔慢慢拿出侍卫令牌,他一下震惊不已,他认得,那真的是先唐之令,七岁那年外公凌万山也有一块类似的令牌,只不过官衔不一样。

随即,柳世龙也缓缓掏出一块令牌,递于柳枫道:“这是家父留给我的,与蓝前辈的一样,少主见过此物,应该深信我们绝非冒充!”

天色渐暗,光线不是很好,李记匆匆点燃油灯,柳枫瞅着他的背影,猛地厉声喝道:“李记,我且问你,你一身剑法从何处学来?你昨夜所弹琴曲又是何人传授?”

李记没料想他会问起这个,难免有些不快,冷冷道:“此乃家传剑法,琴曲也是我娘所传,你因何有此一问?”

“因何?”柳枫蓦然轻笑,拿过天绍青的剑,冷然道:“你看好了!”

小屋虽不宽敞,可柳枫短短几招剑法拿捏精准得当,身形步法只在方寸之距,那剑起剑落已然惊诧李记,直望着柳枫凌厉剑招呆呆愣住,道:“你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是我爹所授,而他早在我十六岁那年已经过世,他生平从未踏出李宅半步……”说至此处,几乎是震声怒吼,多年来他一直隐藏自身剑法,想那柳枫绝非偷招之人,怎么会?他简直难以置信。

柳枫倏地一扔利剑,天绍青忙俯身去捡。

柳枫厉声道:“我告诉你,不止是剑招相同,你所弹琴曲柳枫四岁便已纯熟,这根本就是我李家留下的东西,你怎么会的?”

那双朗目冷冷泛寒,震怒之言令李记不由一颤,摇头道:“我不知道,爹娘早已过世,你问我,我该去问谁呢?”

柳枫忽的一阵冷笑,疾言道:“那你就问问你爹在天之灵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你怀疑我爹杀人?”李记禁不住身形一震,连他自己也开始有些怀疑,可想起生父那慈爱的双眼,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柳枫直盯着他,道:“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我……”李记一下答不上话来,定在当地,愣了许久。

听得二人言语相击,蓝鹰翔的双目不禁齐齐打量李记,眼神扫过,竟是一阵欣喜,单指对着李记道:“李记,老夫问你,你爹娘姓甚名谁?”

李记没料的蓝鹰翔有此一问,不耐的道:“我姓李,我爹自然姓李!”

蓝鹰翔急急一叹,指着他振声道:“老夫知道,你且答我话来!”

李记默然顿了片刻,这才答道:“李忠唐,我娘——杜屏音!”

蓝鹰翔喃喃道:“杜屏音?李忠唐?”他似乎有些迷茫,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最后又望了李记一眼,忽然喜道:“是了,一定是他!”

他那激动之举令余下几人大惑不解,蓝鹰翔喟然一叹,道:“二十多年了,杨鹄,想不到你藏匿在此,鹰翔还以为你已随主公先逝,原来你也改名换姓,忠唐忠唐,你可知道,少主已然回来,这李唐分散的江山迟早要归我大唐……”

李记似是无比惊诧,瞪大双眼,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我爹原来不叫李忠唐?”

蓝鹰翔点头一应,道:“不错,他与我等一样,正是魏王第一位随从!”此话一出,震霎众人,李记猛然一颤,那父子一起的童年竟是一下涌现眼前……

柳枫一脸肃容,虽有感怀,但还是听着蓝鹰翔接下话道:“那一年庄宗猝死,逆臣李嗣源犯上作乱,魏王闻讯赶回服丧。我在京听到这个消息,有人要对魏王不利,欲在途中伏击魏王,斩杀之。我与陆忼急忙赶去通报,岂料遭人暗算,重伤下陆忼与我走散,后来听闻魏王已去,朝廷为了掩饰罪行,妄称自缢而死。鹰翔苦苦寻觅,然陆忼不知去向,杨鹄下落不明,余下一个侍卫游慕也已自尽追随主公而去,老夫本以为四人中只剩下鹰翔一个人,哪曾想四方阁竟然遇到陆忼的后人……”

说话间,蓝鹰翔看了眼柳世龙,道:“后来鹰翔才得知陆忼改姓柳,而世龙更救了少宝一命……”

那边柳枫听着这番话,眼前好似浮现了当年之事,那不解之谜困扰他多年,如今终于渐有揭开,只是那杀父真凶还未曾露面,此人绝不简单,连日来途中设下重重埋伏,又在那小村外辱骂自己先祖……

城里百姓无辜,此人未免太过残忍,如此就想置他于死地,也太小瞧于他,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又要使出那剑招露出破绽,明知道那剑气会令他生疑,究竟那凶手是何方神圣呢?

暗自压下疑问,柳枫只问了一句不相干的事情:“那你们又是如何识得对方身份的?”

此话一落,柳世龙亮出令牌道:“少主忘了这块令牌吗?我爹去世时早已告知一切,当我知晓蓝前辈真名时,已然猜到几分。这很容易,我们两人一看令牌便知一切,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传言:魏王有后,更贵为南唐太尉,我们不知真假,但也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甘愿做出牺牲!”

蓝鹰翔见李记默然不语,柳枫又似有狐疑,便喟叹道:“当年杨鹄最得魏王心意,因他早早成亲,那杜屏音我们都见过,杜屏音好音律,记性甚好,听过几次魏王琴音,便可以独自弹奏,而杨鹄自小跟随魏王,剑法乃魏王亲授,并不奇怪……”

李记似有所悟,自言自语道:“难怪我爹常常督促我练好剑法,却又不让我在人前摆弄,就连秋梦也不知此事,原来他一直难忘旧主,又怕此事牵连太广,祸及李家……”这会儿他已然深信不疑,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对柳枫更多了份好感与尊敬。

柳枫眉眼也没了震怒,反倒是一片温和,蓝鹰翔径自一叹,揽须问道:“你爹临终可有遗言?”

李记恍然一顿,立时应道:“有!”他瞅了瞅屏帐后的一架器柜,走过去道:“这后面有东西,不过我从来没有进去过,爹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进去,只因李家二叔有不轨企图,而我爹娘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那年李记年方十六,无意间经过书房,却听一声惨叫,好奇的他便顺着门缝瞧去,瞪时看到那血的一幕,二叔杨漓一张面目狰狞的脸,一掌打在李忠唐的胸前,跟着杜屏音扑身过去,一柄利剑适时穿透了他们夫妇二人。

李记本欲冲出,可惜一身功力不及杨漓,只好隐忍数年,伺机等待一报父仇。

往事历历在目,李记不由得心痛,兀自骂道:“那狗贼妄图李家之势投靠后周朝廷,我怎么也不会让他如愿的,迟早要除去此人,四年了,李记忍他够久了,如今还在欺压秋梦,我绝不放过他!”

柳枫不禁脱口道:“你暗自练习剑法,我想他定有耳闻,可能有所顾忌……”

李记暗自一叹,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们有所不知,我爹生前笼络众多江湖好汉,更培养了多名好手,就等着复国的那一天,杨漓正是知晓这些,贪图李家势力,才趁机对爹下手,可他没想到爹留了一手,那些人早已归我管制,正因为这样,我才有命活到今日。”

众人不由一阵唏嘘,没想到杨鹄竟是死于亲弟之手,李记望了眼柳枫,道:“你知道秋梦为何要自尽吗?哼,如今的杨漓已非昔日杨漓,早已被人取代,那日,秋梦无意间瞥见他的狰狞真面,一惊之下,方才失魂跑到河边,好在有少主救她一命!”

“难怪我看她回来时一脸害怕,原来如此!”天绍青恍然大悟,想来那夜方秋梦定将所见所闻悉数告知了李记。

李记摇头苦笑,眼光环顾着屋内,道:“爹死后,我便将此置为内室,看来如今是时候进去了!”

李记走进器柜旁侧,猛地使劲儿一推,只听咚的一声,柜架忽的左移,露出近丈宽的空洞,呈方形,与柜齐高。

李记点亮一盏灯,率先进去,道:“诸位请随我来!”

见他径自进去,众人互相望过一眼,也相继跟了去。

柳枫走在众人后面,没迈出几步,便见天绍青在身后叫住他道:“柳大哥,我去外面看着,方秋梦不一定能应付过来的,我怕她有危险!”

柳枫知她说的是杨漓,当下点头,双手摁住她的双肩,道:“自己小心,如无必要,别起冲突!”

天绍青走至门外,天已然黑了,方秋梦早已掌灯坐在院落的石凳上,一人对着盘棋子自娱,见她出来,抿嘴一笑道:“绍青姑娘,和我对弈怎样?”说话间,只见她那余光有意无意的扫着四周。

天绍青瞪时恍然,嫣然道:“好啊,只是我不常下,你可要让着我哟!”就势放下长剑,近前坐了下来。

过了长长地甬道,柳枫与蓝鹰翔等人止步于宽敞室内,李记点燃几盏枯灯,亮光一照,墙上两幅画像瞪时映入眼帘,蓝鹰翔忙就地跪下,道:“先皇、主公,鹰翔来迟!”

见他叩首,柳世龙、蓝少宝对望一眼,也是扑通倒地……

李记直瞅着画像发愣,默然片刻也与蓝鹰翔一道跪下,原来父亲李忠唐是如此忠于先唐,此番方才明白过来,难怪父亲准备如此多的人手。

两幅画像,一个中年,一个少年,眉宇之间透出的英气却惊人的相似,如果说,李存勖的面貌取一半,李继岌的相貌取一半,两者相溶,那真就是一个柳枫再生……

柳枫望了许久,从来也没见过自己父亲真容,这一下不由怔住,朗朗星光直盯着那副年纪稍轻的画像,缓缓走了过去,颤颤的伸手去摸那画像,道:“这……就是爹,我爹就是这样的……”

长指刚一摸上,那画面瞪时落下层层灰尘,霎时迷了他的双眼,扑落衣衫之上。

“少主!”李记见此,抢在前头替他弹去灰尘。

柳枫没怎么在意,只一味瞅着画像喃喃自语:“爹,枫儿终于见到你了!”二十五年来,他可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叫出‘爹’这个词,第一次看到李继岌的样子,不免眼眶一湿,跪下地去。

“孙儿李枫见过先皇,见过父亲!”双手一按地面,磕过之后,柳枫指天起誓道:“枫儿在此起誓,定不负先祖厚望,歼灭诸国,一统大唐,如违此誓,万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袖角擦了擦眼角,猛地起身,望着那庄宗画像道:“李枫谨向先皇保证,踏平诸国,解除纷乱之势,定要万里疆土尽归李唐所有,重振大唐声威……”

蓝鹰翔脸色一喜,一干人又随之跪下,随着柳枫起誓道:“属下誓死追随少主,愿为大唐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好!”柳枫声音高亢,脸浮悦色,一手平放在身前,余下一手忽的向上一提,众人纷纷谢恩起身。

柳枫朗声道:“李枫相信我大唐一统天下时日不远……”猛然一个转首,喝道:“蓝鹰翔!”

蓝鹰翔颔首道:“属下在!”

柳枫背过他们走开几步,道:“解决了这里的事情以后,你们随我一起回金陵,共同协助李璟开拓疆土,一展抱负!”

语落,蓝鹰翔不由一怔,转而道:“怎么少主不是自己坐拥江山么?”

柳枫仰首道:“李枫岂能如此背信,李璟于我有知遇之恩,没他,便没有今日李枫,既然同为李唐后室,李枫定会辅他一统天下,至于皇帝,我倒没有想过!”

蓝鹰翔愣了……

李记倒是大为感慨,上前一步道:“少主有此心,李记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待我铲除假冒杨漓,我们随你一起回金陵!”

柳世龙在室内踱开几步,忽的回过身来,冲柳枫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少主胸襟,世龙佩服,以后甘凭差遣,绝不后悔!”

柳枫点头,扫视了一番室内,又在李继岌像前伫立了一会儿,期间,蓝少宝一直默默不语,只垂首看着自己的玉柳杖。

月色如华,众人出来时,天绍青正与方秋梦下棋下的尽兴,兴致处,更轻手握起数枚棋子掷向了院墙上,原是打出两个字来:秋梦!那方秋梦竟是一下笑了。

李记见状,也不由的受到感染随之笑了一下。

静静地深夜,众人纷纷就寝,树影婆娑,柳枫却独自立在院落发呆,随手折过一片树叶,那蓝鹰翔已不知何时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少主!”

“是你?”柳枫有些惊讶,见到蓝鹰翔面带忧色,不免道:“可是为了你儿少宝睡不着?”

蓝鹰翔垂首道:“少主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特故出来走走,多日来少宝一直难排心中情思,忧虑成疾,若非我执意叫他前来,指不定他呆在四方阁又闹出什么事情来!”

想起蓝少宝自食印花草,差点失掉性命,蓝鹰翔不免悲从中来,折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冲着柳枫强挤了一丝笑出来。

柳枫这才得知蓝家之事,感慨之余也是默然良久,轻叹了一口气。

那日幸得天绍轩与柳世龙输功相救,避毒整整两月有余,虽未能将毒素除尽,但已无生命危险,天绍轩每日开导,那蓝少宝终究难弃心中郁结。

在有消息传出李继岌有后人在世后,蓝鹰翔简直兴奋不已,就那时发现柳世龙无意掉落的令牌,一问之下,得知乃是故友陆忼之子,两人商量之后,决定出外查查消息是否属实,蓝鹰翔担心儿子,柳世龙便建议让蓝少宝也出去走走,指不定能排解心中烦闷,于是天绍轩留下来替他们看家,多日来,蓝鹰翔已然对天绍轩为人深信不疑。

柳世龙不放心单紫英跟在身边,只好将她留在四方阁内,由郑明飞陪伴……

沿路下来,蓝少宝还是很少讲话,一路落落寡欢,似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蓝鹰翔径自一叹,忽然冲着柳枫道:“少主可否帮我劝劝他?”他只将希望寄托柳枫身上,直觉告诉他柳枫应该有能力劝服儿子。

轻轻的叩门声不断响起,蓝少宝兀自靠着床头,翘着双腿瞅着那根玉柳杖发呆,叩门声再次响起,蓝少宝只好起身开门,开了门之后,见是柳枫,淡淡的道:“是你啊!”再也不去管他,面无表情的在屋内坐了下来。

柳枫抿嘴一笑,关了门后坐在他的对面,微微笑道:“怎么,不欢迎我么?”

蓝少宝道:“少主驾到,少宝岂有不欢迎之理?只是不知少主深夜来临,所为何事?若是复唐大事,请恕少宝没有心情与你畅谈,少宝对领兵筹谋一窍不通,更是个江湖人,只怕是帮不到少主!”

柳枫自斟清茶,对这番话也没感到意外,白日里蓝少宝可一直都是这副不理睬人的样子,当下见怪不怪道:“无妨,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些感兴趣,你要怎样,无人拦得住你,就算轻生去死,也与我无关,只不过……”

蓝少宝截住他的话道:“只不过什么?难道你很了解我?”

柳枫冷眼一笑,道:“我没说要了解你,我也不想了解你,像你这样无端结束自己生命的傻瓜,更不值得我去深究!”

蓝少宝冷冷一哼,道:“我是傻瓜?”猛然间,抬起双眼迎上柳枫,道:“你以为你懂得很多吗?你知不知道,要打败诸国得付出多大代价?领兵打仗你又知道多少?”

见他望着自己大吼,柳枫倏然立起身,嘴角边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猛地高吟道:“古时王弼有云:夫众不能治众,治众者至寡者也;夫动不能制动,制天下之动者贞夫一者也。故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动之所以得咸运者,原必无二也。物无妄然,必有其理,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故繁而不乱,众而不惑。故自统而寻之,物虽众,则知可以执一御也;由本以观之,义虽博,则知可以‘一名’举也。故处璇玑以观大运,则天地之动未足怪也,据会要以观方来,则六合辐凑未足多也。夫古今虽殊,军国异容,中之为用,故未可远也;品制万变,‘宗主’存焉。……夫少者多之所‘贵’也,寡者众之所‘宗’也。繁而不忧乱,变而不忧惑,约从存博,简以济众,其唯‘彖’乎!”

这番王弼‘造新必通’之说被他全全道了出来,王弼乃魏晋时人,玄学流派人物,而这番话正是指:天下大乱,上族的人物、朝代轮番更替,但变来变去,只要有“宗主”在,就不怕“变”,“宗主”是少数,百姓是多数,只有少数才是“贵”族的“宗”主!

柳枫此番引用王弼之言正是表明自己立场和身份,不管天下做何大变动,李唐家族始终是统一天下的正主,蓝少宝正在烦闷之中听了此话,自然是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服气的道:“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高了,凭你就想一统天下,你有一身骄傲的皇族身份又怎样?这并不代表大家一定会拥戴你,所谓能者居之,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是你?”

他几乎是气呼呼的重新坐下,也不再去看柳枫。

柳枫双手负在后面,笑了笑,又道:“刚才暗室之内,你没听到么?李枫并无占据天下之心,为的只是尽到先祖未完之事,而后坐拥江山的也不是我,我——只为天下!所谓以柔居尊,而为损道,江海处下,百谷归之,履尊以损,则或益之矣。阴非先唱,柔非自任,尊以自居,损以守之,故人用其力,事竭其功,智者虑能,明者虑策,弗能违也。则众才之用尽矣。”

这番周易里的词用在此处却是说:居尊以柔而在乎损,而能自抑损者。居尊而能自抑损,则天下莫不归而益之。

柳枫是说以宽柔居在高处必要克制自己,防止自己的缺点,如果做到了,天下臣民,五湖四海,莫不归之。

有人擅用自己的能力,有人擅用对策建立功勋,来到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如果两者相合,众人之才都能就用到,将这些人汇聚到一起,天下可成!

蓝少宝听完,也觉的自己一时口快,柳枫倒是复坐原位,道:“孙子又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轻轻抿了一口清茶,抿嘴一笑,道:“我只希望以最少的人力击退敌国,做到诸国统一,天下大同,人安我安,仅此而已!”仰头将茶一饮而尽,放到桌上后望着一旁的蓝少宝。

蓝少宝一叹,沉吟了一会儿,道:“想不到你有如此胸怀,少宝惭愧……”忽的冲柳枫抱过一拳,垂首道:“刚才一时失言,请少主恕罪!”

柳枫连忙过去搀扶他,轻声道:“不必如此,李枫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要你去除心中杂念,安心于世,这便是解了李枫之忧!”

此话落下,蓝少宝不由得垂下双目暗自一叹,良久不再说话。

柳枫不禁问道:“如果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去找她?何苦如此呢?”

蓝少宝一怔,难得有人理解他,一时间竟是有些感动,喟然道:“少宝也想,可我知道即使我去了也是徒然,还会落下兄弟反目的名声,只怕是现在早已没了希望,无力回天了……”

柳枫见他仍难忘记旧情,又听他提到兄弟反目瞪时恍然大悟,一时受到触动感怀自身,想那生母凌芊更为父亲痴狂成疯,念及此,忍不住劝道:“既然回天乏术,你这样岂不害了自己?也许你该放弃她,重新去找新的感情,或许那未来女子便是与你共度一生之人,你何不放开眼光,看看外面的世界?”

“第二份感情?”蓝少宝自言自语了一句,竟是愣在了那里,凝神望着远处,眼神渐渐浮出一丝光亮,不再是那么的颓然。

柳枫微微一笑,道:“也许那名女子正在它处等你,李枫相信,未来,你们定会十分的幸福开心!”

“会吗?”蓝少宝似有所动,竟自有些笑意,虽也勉强,但足以令柳枫缓缓吁了口气。

柳枫回房时,经过天绍青住处,看到房门大开,灯火通亮,不由微微一怔,轻步走了进去,却见天绍青端坐桌前,抚面静思。

近前一瞧,她竟然都无动于衷,蓦然瞅过她的脸颊,当下大惊,只见她脸颊以及周围都是汗,眼圈微微有些红色,显是刚刚独自哭过。

柳枫骇然间,当即想到一事,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心慌,难道是?于是脱口问道:“你怎么了?又做了那个梦?”

天绍青眼泪哗的流下来,点了点头,柳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梦又岂能当真?”暗自一叹,便折起袖衫替她擦去那些汗。

天绍青却忽的紧紧抱住他,没有说话,柳枫想她定是过于害怕之故,当下淡然一笑,轻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半刻后,天绍青方才抬头,柳枫借势理去她额头的几缕细发,见她久久凝视着自己,嫣然容颊不知何时多了份绯红,一时间竟有些欢喜,忍不住俯下身去,撬开了她的嘴……

天绍青浑身一颤,手不自觉的从后面抱住了他,柳枫轻轻按下她,躺在那冰凉的地上……

双手情不自禁的解了她的衣衫,外衣滑落,里面仅有一件右衽交领的白衣隔着,柳枫一只手探了进去……

天绍青禁不住低低的叫出声来,身形跟着微微颤了几颤,却在此时,猛然一声清脆的异响打破屋里的气氛……

柳枫倏地惊醒,侧过双目去瞧,却见是那身份象征的李唐玉佩落在地上,轻手拾起它,缓缓的站起身,面色一诧的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会这么做?不行啊,我不能这么做!”语罢,只见他一个转身跑出屋外。

“柳大哥!”天绍青见他神情慌乱,夺门而出,连忙整好衣衫,疾步跟了出去。

“我不能那样……”柳枫一边喊,一边穿过一座座院落,奔向了李宅外面。

“柳大哥!”天绍青跟在后面一直叫他,可柳枫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就这样,跑出了李宅,柳枫蓦地停住,双手猛然摊开,双掌对着大门右侧一颗大树推了一股气,只听轰的一声,树枝‘咔咔’断了。

“柳大哥,你——”天绍青立在李宅门口,见状不由大吃一惊。

柳枫忽然匍匐跪下,仰天喊道:“先祖在上,枫儿不孝,辱没了你们的威名,枫儿该死!”他一边喊叫一边不断拍打着自己。

天绍青连忙过去拉他,道:“不是,不是的……”

见她过来,柳枫疾速起身,一只手将她阻在一丈开外,道:“是,我有错,我不该那样,青儿,我刚刚差点玷污了你,我该死!”说完,又是一掌向脑门拍去……

“不要!”天绍青忙不迭的过去摁住那手,望着柳枫道:“柳大哥,我们就快成亲了,迟早……我并没有怪你,如果你一再自责,我会难过的!”忽的将头埋在了柳枫身前。

柳枫仰面一叹,双手抱住她,不断地道:“我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李宅前院的一座屋顶,暗暗夜色下,蓝少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径自一笑道:“原来你也看不透世事,少宝明了,原来人人都是说不出的痛苦,独留心伤尔,物是人非还,过去的纵然再想也无济于事,少宝竟是此刻才看得明白,少主,谢谢你!”猛然一个翻身,从屋顶跳了下去。

八十五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下

月光捣寒意,亮色渐稀,蓝少宝轻轻叩响了父亲的房门。

“少宝?”蓝鹰翔开门之后见是蓝少宝立在屋外不由得一阵震惊,愣了几许,转而换来的是莫名的喜悦,双手发颤,一只手将蓝少宝拉进屋内,道:“快进来!”语气当中竟是无比的激动,关门的时候忍不住暗自擦了擦眼角。

蓝少宝立在屋里,默默注视他那苍老的背影,心里一酸,猛然就地跪下,失声道:“爹,我错了……”

蓝鹰翔闻声转身,似乎意识到了蓝少宝这番举动的缘由,连忙伸手去拉他,道:“起来!”

蓝少宝久久跪地,眼眸当中满是懊悔,满是愧疚,没有起身,蓝鹰翔双手竟是停在半空没有落下,眼里似是有着太多不忍,太多感怀,以至于忘了去拉他。

蓝少宝仰望他那深邃的眼神,眼含泪光的诉说道:“多年来,我一直误会你种印花草害人,原来爹你是为了要查先主死因,更为了培养相似于先主所中之毒而自伤身体,导致如今憔悴沧桑,过早衰老……”

蓝鹰翔禁不住在蓝少宝面前躬身蹲了下来,听的蓝少宝此番说话,双眼出奇的精亮,一只手颤抖着伸出来慢慢顺着蓝少宝的脸颊摸去,此时的蓝少宝令他觉得无比欣慰,他很激动,双手一直在发抖。

蓝少宝抬起右手按住那抚在自己脸颊上早已粗糙老态的手,眼中含泪道:“爹的苦心只为借以找出施毒加害先主之人,那个时候我以为你疯了,更以此为耻,后来还糊涂的离开家,离开四方阁,天涯飘荡,曾经我以为那就是我的人生路。可我没有料到的是,在我最失落,最痛苦的时候,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人,爹你仍然那么关心我,家依旧是那么的温暖,可以给我依靠……”

蓝少宝猛然望着蓝鹰翔的双眼,失声道:“少宝错了,爹!”满眼泪光,闪闪烁烁,父子俩四目相对,竟都生出了无限感慨。

多少年了,蓝少宝一直视他为仇敌一般,不耻于他的做法,甚至于离家出走,蓝鹰翔顾念旧主,常年以旧衣裹体,现如今早已破陋不堪,他瞅着一袭柳绿衣衫的蓝少宝,那年轻俊逸的脸庞,潇洒迷漫的气度直令他感到骄傲,还有什么比得到儿子体谅更好的事呢?蓝鹰翔忍不住流下泪来,双手惊颤的扶起蓝少宝,道:“快起来,爹从来没有怪过你,事实上,我的确因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语还未落,蓝少宝便截住他的话道:“别说了,爹……”缓缓起身间,盯着蓝鹰翔径自觉得更加愧疚。

蓝鹰翔勉强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苦叹道:“凶手的确狡猾,先施毒,再用剑,主公何其英明,竟也落得如此下场,只怪爹无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二十多年了都没有配制出来,找不到下毒人,还差点害死陆忼的儿子,幸好你救了他们……”

他再次摸着蓝少宝,嘴角露出一抹激动的笑容,道:“爹一生最欣慰的便是我有一个好儿子,他心地善良,胸怀坦荡,能容百人之过……”

“爹!”蓝少宝一下扑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父子相拥,竟是解了多年之怨。

李宅寂静,暗藏异动,灰朦月色,两道身影缓缓行来,月光下,却是那郑明飞与单紫英,在柳枫拉着天绍青走回李宅,李宅大门合上的一霎那,她们急急上前按住门框——

李宅管家不耐的摆起脸色,冷眼瞥过她们二人不予理睬,郑明飞向来性子烈见此人如此傲慢无礼不禁气急。

单紫英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急忙按耐着满心焦急拦了拦郑明飞,只因沿街走来,未曾碰到一个人,如此城巷未免太过凄清,而这管家是唯一的希望。

单紫英一番询问,在听到肯定答复柳世龙正在此处时,她嘴角终于浮出一丝喜色。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了进去,李宅管家关了门后只在身后黠黠贼笑,那原本蹒跚的步伐突然变得异常轻快,竟是一下赶上了她们,一只手伸到了腰间,待出来时,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然亮尽月下。

郑明飞暗暗觉得有股阴森之气直袭骨髓,刚欲回身探个究竟,当下便被刺刀袭来,劲风陡现,她一把推开单紫英,急退一步避开刃面,手腕外翻来了一个横向斩劈,那管家急闪一边,郑明飞那一掌顿时成空。

管家眼露杀机,持刀再攻,呼呼闪闪,凌厉小刀愣是欺的郑明飞占不了丝毫上风,不出十招,郑明飞已然从心里升起一股寒意,略一思索,侧过头避过一招,转身拉过单紫英,一个急跳冲向了大门口。

刚待落地,那管家便跟了来,整个身子横在门口挡住了她们。

管家这一举动显然是不想让她们活着出去,也不知他居心何在,郑明飞猜想着可能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预谋,否则岂会杀机如此之重?

管家抽了一个空当将刀挥向一旁的单紫英,想那单紫英不会武功,若然避之不及,岂不要命丧此处?

匆忙之中,郑明飞直将右臂向外挥了去,先击管家的曲池穴,臂腕再滑至内关,那人猝不及防,短刃落地,郑明飞虽然替单紫英拦下他一招,可管家的掌心却依旧不偏不倚的打中单紫英,将她震退了几步。

单紫英当下便觉肝胆剧烈,原地一顿,竟是天旋地转……

管家杀机再现,郑明飞唯有急急拦住那人,冲她大喊道:“你快走!”

单紫英瞅了眼郑明飞的焦急神色,连忙道:“那你小心!”自知不懂武功,留下只会拖累于她,愣头应过,便是朝着门口跑去……

可那管家十分机灵,反应十分迅速,身手也是极为敏捷,见单紫英准备朝外面逃去,从郑明飞那里抽出身来又换做掌风去击打单紫英。

郑明飞再拦管家一招,急喊道:“快走!”

单紫英刚要转身,便见凌空猛然落下一个黑衣人,右臂高举肩头,左臂在胸前摆好架势,掌心对着单紫英打了过去,那黑布遮掩下的肃杀之气愣是吓退了单紫英。

单紫英禁不住又往李宅内院折返去躲避那黑衣人的杀招,见此情形,郑明飞叹了一口气,唯有从管家那里抽身出来去拦那黑衣人。

管家与黑衣人,相当于两个杀手,门口被堵得死严,单紫英无法走出去,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郑明飞还可以勉强借着轻功从高墙处跳出去,可此刻郑明飞应付两个人的招数已然处于下风,那管家与黑衣人又互相呼应去攻单紫英,似乎非要置这二人于死地不可。

眼瞅着黑衣人朝自己追了过来,单紫英连忙一个回身向着李宅内里的无人处跑了开去。

郑明飞欲追回黑衣人去救单紫英,怎奈与管家相持数响无法摆脱,见势不对,只好从院墙跃了出去,那管家紧跟其后——

到了李宅外面,不想忽然涌出了七八个蒙面黑衣人……

那管家更是喊了一句:“别让她跑了,事关机密,主人有令,所有人都不得放过,只要是从这里经过的,格杀勿论——”

管家右手往下一挥做了一个狠力的杀人手势,黑衣人依命扑上。

郑明飞黯然的瞅了瞅李宅,想着单紫英竟然在自己手上遇难,看来定是凶多吉少,只道自己太过大意,干什么老是那么轻易信人呢?不然便不会糊里糊涂的进了这座宅子,这伙人大有来头,她要是能够保得住性命当算万幸了,只可惜了单紫英。早知这样,她怎么也不会任单紫英出了四方阁来寻柳世龙的。

暗暗叹过,郑明飞被人紧紧夹攻,来人都非等闲之辈,那飞云剑谱的前两招只够抵挡一阵,片刻功夫,她全身已然深深渗血。

危急时刻,郑明飞疾速幻剑,飞云剑法第三招‘三振八方’忽的击出,三道剑光,成圈剑影,扫落一群。

后方有人老早避至一旁,所以七八个黑衣人中仍有三四个无恙,这几人见她收招立时扑来,郑明飞忙忍着剧痛沿着大街跑去,暗夜低沉,诡异森森,她也是毫无目的,无力辨别方向,只寻着易于藏身之处而去。

黑黑夜下,那李宅里追击单紫英的黑衣人一直对单紫英穷追不舍,他似乎有所顾忌,也怕被人发现行踪,所以也不敢在李宅里太过放肆招摇,追击之时,时不时的注意着四周动向。

单紫英一时心急,偌大的庭院竟是找不到可以藏身之处,耳听后方脚步越发近了,情急之下猛然抬眼,却瞥见前方院门偏右方有一座假山,假山中间好似有道不大不小的空隙,单紫英想也未想就钻了进去,好在她身形小,恰好可以容身。

黑衣人在距假山仅有几方距离时,却忽的纵了身子,从高处隐遁不见,原是院门处走来一人——蓝少宝,黑衣人是很警觉的,不过他那突然离开的身影却一下提醒了蓝少宝。

蓝少宝与父亲分别刚刚离开,行至院门便觉有异,于是伫在当地,抬头警惕的瞅了瞅四周,接着只见他紧紧蹙起眉头,那目光渐渐移至假山那儿,那假山空隙此刻就在他的右前方,是看不到的,所以他也不知道躲在里面的人是单紫英,可他的双目却在盯着假山时泛出阵阵寒意。

单紫英站在假山空隙里面,双手掩嘴,大气都不敢出。

蓝少宝立在几丈开外的地方,神情严肃,眉头微微一蹙,猛地两指于腰间夹起一柄小刀掷了过去。

那刀一下刺穿一块假山石,不偏不倚在单紫英眼前一寸处滑落,割下了单紫英的一缕青丝,单紫英差点吓得叫出声来,当下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口吁了口气,好在她刚刚往后挪了点地方,不然这一刀打来她必死无疑。

蓝少宝忽然轻功一展,落在假山口,单紫英听到声音顿时吓得不知所措,洞口被黑影堵得死严,只看到黑压压一片。

就在单紫英惊吓之间,蓝少宝蓦地伸手将她拉了出来,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

随着声落,淡淡的月光下瞪时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单紫英听他声音才知来人是蓝少宝,当即面色一喜,抬头叫道:“蓝公子?”

蓝少宝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单紫英,一下愣了,连忙松开她,道:“单姑娘?怎么是你?”

单紫英这才放松心情冲蓝少宝笑了笑,这一笑间,那被李宅管家击中的胸口剧痛一下袭来,呕出了一口血。

蓝少宝急忙伸出手去,却碍于礼数没有搀扶她,只望着她恍然道:“你来找柳世龙?”见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人怎么要杀你?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单紫英只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和郑姑娘是一路打听来的,刚进了门,这里的管家就要杀我们,郑姑娘只好替我挡住他,那个黑衣人又一直追着我,我跑不出去,只好先藏在这里了……”

蓝少宝不禁慨然道:“幸好我没有休息,白日无聊的时候留意过这里有个藏身之处,不然……看来李家的事绝不一般,要尽快通知李记和少主才行,可能他们今夜就有行动……”也没告诉单紫英口中的少主是谁,便瞅过单紫英一眼,道:“我先送你去找世龙,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走吧!”

单紫英点头一应,忽又想起一事,便将郑明飞的事情简要说了,转而道:“那郑姑娘呢?会不会有危险?”

这话顿将蓝少宝问住,蓝少宝沉吟了一会儿,道:“她有武艺在身,应付几个人——应该可以找机会脱身的,不用担心,现在时间有限,弄不好李宅要出大事……”

单紫英听他这么分析,也觉有些道理,只暗暗在心里企盼郑明飞躲过这一劫。

两人走出几步以后,蓝少宝忽然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给她,单紫英一时意外,倒没反应过来,蓝少宝淡然的笑道:“治伤的,算是我为刚才的鲁莽道歉,你吃了它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自己配的,只要你信得过我的医术!”

蓝少宝一下有别于以前,此刻姿态洒脱,温和,面带笑容,一点也看不出昔日的黯然神情,单紫英也不知发生何事会让他突然想通一切,面对蓝少宝这番变化,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太适应,勉强笑了笑,便拿起药丸送入嘴里。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行去,未免发生意外,还是由单紫英走在前面,拐弯处,蓝少宝随口指路。

离开柳枫之后,天绍青独自一人回房,却是无法入眠,于是便提剑出了房门,漫步于院落,脑海里不断浮现着晚上那一幕,柳枫那几句话一直充斥耳畔:“我怎么会这么做?不行啊,我不能这么做!”

跑出李宅,他以内力将树震碎,那咔咔而断的声音久久响在耳边,是那么的明显,还有他匍匐跪地,仰天而喊那句:“先祖在上,枫儿不孝,辱没了皇族威名,枫儿该死!”

“枫儿该死!枫儿该死!枫儿该死!……”最后这句不断响起,犹如天雷在天绍青耳边炸开,天绍青终于忍不住仰天道出一句:“柳大哥,你活的太辛苦了!”

猛然一声大叫惊醒了她,天绍青忙疾步朝着声源处奔去,不出几步便赶至左边的一处院落,正与一个身影不期而遇。

来人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妪,手里一把剑使得她看起来极其阴森,于老妪身后瞅去,天绍青不由大惊,靠着前方柱子躺着的正是柳世龙,只见柳世龙的衣袍已被一道深深剑痕割破,生命几近游丝。

在天绍青出现的那一刻,他努力将最后一口气提上来,微弱的叫着天绍青道:“青……姑娘,青……”

天绍青霍的拔出剑来搭在那老妪肩头,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杀他?说!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

“哈哈哈……”那人仰头狂笑,猛然瞪着她道:“你输了,你永远都输了,哈哈哈……”

那沧桑老态之容加上狰狞笑声,天绍青禁不住浑身一震,剑锋直被这老妪的狂笑声震得抖动了几下,这时便听柳世龙在那里急急的叫她:“青姑娘,青姑娘……”他似乎有话要说,不断叫着这句。

天绍青正自犹豫,就见那老妪阴笑着瞥了眼身后的柳世龙,冲她道:“你还不去看看他临死的时候有什么遗言?”

天绍青正要过去,却猛地想起一事来,便并起两指预备去点那老妪穴道,那老妪却是抬起一肘顶开她的剑,退开步道:“你不去看他,却反倒来抓我?”

天绍青长剑跟着过去,疾叱道:“他当然要看,你也要留下!”

“想的倒好!哼,就怕你没那个能耐!”老妪急退几步,见她剑招锋锐,忙纵身掠起预备遁去,岂料转身之际被人截住前路。

且说那人正是蓝鹰翔,他也是听到声音才赶了过来。

蓝鹰翔见了那老妪如此猖狂,大声喝道:“哪里来的贼婆子捣乱?我蓝鹰翔二十多年不曾用过武功,曾经发誓不见先主之后永不用武,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今天姑且试一试!”说罢,已跳身迎上。

老妪见蓝鹰翔手无兵刃,又疯言疯语,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不由的怒道:“你找死!”

此话一出,那高傲的语音顿时震霎天绍青,只见她猛地望着那打斗的老妪身影喊道:“端木静!”

老妪身形立时颤了一下,没再多做停留,便跃上屋脊,蓝鹰翔当下大喝一声,跳身跟了上去。

老妪被蓝鹰翔缠于屋顶,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脱身,天绍青这才慢慢转身,看着奄奄一息的柳世龙,他似乎有话要对她说,当下蹲下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跟我说,你说吧!”

柳世龙淡笑着点头,却问了一句:“少主……那块……玉呢?”

天绍青连忙从怀里取出那块残玉交给他,柳世龙摸着玉,嘴角边带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娓娓诉说道:“其实当年魏王之死传言很多,蓝前辈就以为有人下毒要害魏王,实则实之,虚则虚之,究竟到底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听我爹说的,有一个人可以证实魏王有没有中毒?”

“是谁?”天绍青听他说起李枫父亲李继岌之死,心内顿时揪作一团,甚至于比谁都想早些知道真相。

柳世龙暗叹道:“此人姓李名尤,当年跟在魏王身边时只有十五六岁大,事发后,就消失的不见踪迹,因此才成为我们怀疑的对象,可惜以后再也找不到他!”

天绍青不禁疑惑道:“可是……你们真的肯定魏王是中毒?那柳大哥说的剑气是怎么来的?”

柳世龙接下话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少主……”

天绍青不由怔住,原来还有内情,只静静地听柳世龙继续道:“渭水河畔,农家小村无一生还,魏王是被人陷害的,失心疯,因此才被不知名的高手所擒,我爹带兵赶去救援,魏王于雨夜得以逃脱,本来是该高兴的事,不料第二日清晨,在隔壁村落发现他的尸首,留下的就是一地血,魏王身上的剑痕和……”正说着,却忽的住了口不再说话。

天绍青听的似有明白,急于知道下文,忙追问道:“那剑痕怎么了?”

柳世龙猛地剧咳了一下,身子动了几动,道:“我爹他们查了二十多年,想不到凶手……哈哈……”他忽然轻笑起来,眼光扫视了一番身旁的天绍青。

天绍青一下觉得瑟然,后心发凉,就见柳世龙望着她道:“姑娘,你应该最清楚,那剑痕和我身上的一样,这剑气是出自华山的吧!”

此话一落,天绍青一下僵在那里,不知所措,那日在街上看到那小孩的剑痕,她已然有些惊诧,当时她便明白那剑气出自华山。

天绍青虽有此怀疑,可仍难相信她的亲人中有谁会这么做?华山人那么多——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是华山的人,难道……她不敢想,也不愿想这些,一想起这些就整晚做恶梦,每次都做同一个梦,每次都大汗淋漓,整晚难眠。

柳世龙道完这些,看着天绍青的眼神忽然带了诡异,只见他拼着最后气力,盯着她道:“青姑娘,我柳世龙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将才,如今看来希望已成空,我帮不了少主,但我希望你可以帮他,告诉你这些秘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内情的,刚才那人要杀我也是因为这个,你要查清真相,不然它日少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天绍青没想到柳世龙一番肺腑之言仍是信任她的,不免有些触动,刚要回应他,却见柳世龙那眼光望着远处发愣——

那是单紫英与蓝少宝并排而来,那两人没有说话,一路走来,却是那么的默契,柳世龙嘴边不自觉的笑了笑,那眼神竟然出奇的光亮。

待到近了,单紫英抬头间就已愣住,疾步跑上前去,搀扶过柳世龙,道:“世龙!你怎么了?”

蓝少宝见状也已大骇,没想到黄昏的时候柳世龙还在李宅内室向柳枫道自己的雄心,此刻见面却是——

蓝少宝当下道:“出了什么事?”

柳世龙并未回他的话,只抬起一臂对着他,渐渐微弱的声音对着蓝少宝道:“蓝公子!”

蓝少宝见他有话要讲,忙找地方蹲下,天绍青抬眼望了望二人,拿过柳世龙手里的玉便起了身,蓝少宝这才得了空处于柳世龙另一侧蹲着,抓着柳世龙的手,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柳世龙微微一笑,瞅了眼单紫英,见她泪流不止,便一把抓起她的手,反问蓝少宝道:“蓝公子还记得柳世龙的救命之恩么?”

蓝少宝何等聪明,当然明白柳世龙言外之意是要取回这个恩惠,连忙道:“当然记得,你要我怎么还你?”

柳世龙却将单紫英的手放在他手上,淡然道:“替我照顾紫英,她孤苦无依,我死了之后,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

“世龙,你……”单紫英一下泣不成声。

蓝少宝也不由得惊诧当场,柳世龙只握着他的手,叫道:“答应我,这里……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也只有你……最合适,答应……我,答……应……我……”由于剧烈颤动,嘴里不禁连连溢出血来,急得单紫英不断地用衣袖帮他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眼看那点滴的生命只靠一点企盼活着,蓝少宝终于点头了,柳世龙一下闭上眼,永远的离开人世。

单紫英不由抱过他的头埋在自己怀里失声痛哭……

蓝少宝缓缓起身,内心情绪复杂莫名,蓦然回头,瞥见天绍青一人提剑站在一旁,忙叫住她道:“姑娘!”

天绍青止步,喃喃道:“要出大事了,是端木静杀的人,杨漓一定和她有勾结!”说至此,她自己也幡然醒来,自语道:“不行,我要去帮柳大哥!”说罢,便是瞅了眼柳世龙,匆匆离去了。

“端木静?”蓝少宝若有所思的立在那里琢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站在原地辨了几下动静,果然听到叮叮铮铮的打斗声传来,心想:李记可能已经动手了,他得过去帮忙。

蓝少宝回身瞅了一眼单紫英,黯然一叹,好在那单紫英明事理,委婉劝过几句,也不再哭了,蓝少宝这便领着她急急赶往前院……

且说柳枫与天绍青分开后,心里仍是烦闷至极,这才漫步于李宅,走至一处院落时,只觉四处阴森古怪,面前一棵大樟树下,只见他朝四下看过后笑了笑,转而往那香樟树外挪开一步,忽的飞身直上,足尖刚一离开地面,四周便有十来个黑衣人冲了过来……

众人齐齐在树下碰头,看着柳枫攀上香樟树,树粗叶茂,不细看真看不清他藏身何处,众人只见树影婆娑,樟叶摇曳。

正暗自疑惑间,就见齐唰唰的不明物突飞而来,一些人辨之不对急忙退开,另一些人还来不及闪避已被割破喉咙,那血口竟比刀刃还锋利,这不明物发自树上,待细看那些倒地几人的伤口,均是插着小小的叶子。

杀人的是叶子,叶子可以当刀子来用么?显然不能——

可事实的确发生了,究竟杀人的是叶子还是人?

人操纵叶子,气生形,气从手中出来,可以有无穷力量……

余下几人自然看出了藏匿树上的人是个高手,不由都脊骨发颤起来。

就在几人警惕的来回瞅着香樟树时,树上猛然一抖,众人都朝上望去,柳枫却已飘然而下……

几人连忙举起手中利器,有几个已经开始分散开来,两人行动慢了些,直被柳枫击中天灵……

其余人惊骇躲闪,却见柳枫忽的将身子凌空飞旋了几下,这几人正自惊诧之间,柳枫足尖已夹起一个人的兵刃——

柳枫身形倒翻,落地之后,方才细看了下手中利器,看来是把不好不坏的剑。

柳枫那嘴角终于展露一丝得意的笑。

其他人不由分说,立马攻上——

柳枫伫在原地执剑,剑与手臂平伸着向前扑开,另一手负于身后,直对攻来的人挥了过去,在众人的剑与柳枫的剑距离很近之时,就见柳枫一下跳起身子,握剑的手臂轮了半圈出去。

气冲剑上,真气随之散开,那原本在柳枫手里的利剑瞪时碎成了无数截,星星点点,随着柳枫挥出的气凌空激射了出去,断刃如针芒一般不是打瞎那些人的双眼,便是眉心、喉结要害之处被打中,当下只听得哀叫连连之声接连响起。

这时便听一声大喊传来:“好好好,干净利落,柳枫,你好样的,难怪主人下这么大的排场命我等来杀你!”随声而至的是李记的二叔,就见他一挥手,身后无数人又蜂拥将这院落围了。

柳枫轻手理顺散开的鬓发,轻哼了一声,笑言道:“不敢当,这几招不过是在下刚刚为他们特制,要杀我的人多得是,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扫了眼杨漓等人,淡淡的道:“你们一起上吧!”

杨漓见他瞧不起自己不由冷冷一哼,大喝道:“好大的口气,我问你,你师傅是谁?你又出自何门何派?”

柳枫叱道:“你还没资格问我这句话!”

杨漓冷笑一声,摇头不置可否,道:“你现在住在我李家,这里归我管!何况你一介晚辈见了……”

语还未落,便被柳枫劲声打断:“别跟我提辈分礼教,你不配!”

杨漓一下气的脸色铁青,想他好歹上了年纪,被一介小辈如此羞辱自然是恼怒至极,当下杀意尽起。

杨漓刚待发作,却不想旁侧的院门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跟着响起一句话:“何况你并不是李家人,这里根本不属于你!”声音正是发自李记口中,身后同样跟来一批人,有人燃着火把,一下将院落照的通亮。

杨漓一时怔住,难以置信的盯着李记,道:“你说什么?记儿!”

那一声呼唤,李记实在无法忍受,终于扬起细剑,大声叱道:“别叫我记儿,我听够了,这么久以来,你怎么欺压秋梦,以为我不知道么?”

杨漓一愣,尔后扫了眼柳枫,道:“你别听信他人挑唆,不错,我们李家原本就姓杨,相信你也知道,你爹是改了姓的,他是不是骗你说你祖父忘不了以前的故友,才给二叔取得杨姓啊?事实上,我们本来就姓杨,我是你亲二叔!”

李记若不是进过密室,知晓了父亲李忠唐的事情,真的可能会因他这几句话而改变初衷,心下一想:原来杨漓什么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姓杨一事也是刚刚才得知,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当下不由起疑,想起当时谈话时,房间里就几个人而已呀?难道有人出卖消息?

李记虽是心里惊讶,却不敢让杨漓看出自己弱处,忙一转剑锋,抵着他冷冷道:“你不是我二叔,你根本就是假冒杨漓,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装了!”

就听杨漓急的跺脚一叹,劲声喊道:“二叔不是装,我才是真的杨漓,不错,曾经的确有位冒牌的进过李家,他还杀死了大哥大嫂,不过记儿你不用担心,二叔已经把他杀死了,这次杀了柳枫一干人,完成主人交给我最后一桩任务,二叔便是报了主人当年的救命之恩了,以后我们叔侄二人一起经营李家!”

李记抖了几抖剑刃,猛地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杨漓!”

“你要证据?那你看这个够不够?”杨漓那双眼突地亮出奇光异彩,一手于脸上揭去人皮,火光映照下,众人不由得一阵唏嘘,那脸确实毁的不成人样,几乎全都烂了,李记一下怔住,就连一边的柳枫也觉骇然。

杨漓偏偏无所谓的笑了,也许他早料到众人会是这般反应,那不稳的腰身极力抖了抖,直对李记诘诘问道:“当年你爹一定告诉过你,二叔曾经因顽皮好动被毒物咬伤了脸,后来失踪了几个月,是不是?”

他说的皆是事实,沉默良久,李记不得不点了下头,杨漓欣慰的笑了笑,唤了声‘记儿’。

李记茫然的抬头,瞅着这个身份多变,却仍旧是自己二叔的人,竟然是那么的陌生。

杨漓小时候无意被毒物所伤,又跑出家门,几个月后,却是安然无恙的归来,原来从那时起,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真正的杨漓已经被换了身份,那他在外面一定也吃了不少苦。李记虽是这么想着,心里却生出几多疑惑:可他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的杀柳枫呢?

这时,李记的心情简直复杂难明,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既然没了父仇,那剩下的便是父亲遗愿,怎么也不会任人杀死柳枫!

李记猛地一瞅杨漓,将剑收在怀内,慨然道:“二叔,这么久我误会你了……”

杨漓摇头一笑,缓缓走近他道:“不碍事,我们两叔侄嘛,本来就没有深仇大恨……”

忽听一声大喊,方秋梦从旁侧跑了过来,拽住李记的衣袖道:“李记,你别相信他,他想利用你杀死柳公子他们,他们不是好人,他有预谋的!”

正说着,便听‘嗖’的一下,几丝风声划破黑夜,方秋梦一下倒在了李记怀里,她的背上中了一镖,谁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李记急忙接住方秋梦沉下的身子。

镖上有毒,李记匆忙封住几处穴道,可方秋梦那嘴角依然流出毒血……

夫妻二人目光相对,方秋梦带着一丝凄怜的笑容望着李记,道:“不要难过,相公,我对不起你,我那天看见二叔的脸之后,就中了他的毒了,其实白天你们在房里的谈话,我全听到了,杨漓他控制我,我不是怕死,相公,你相信我,我把这些告诉他,是想多活几天,我不想离开你,对不起……”她余下一手慢慢抬起,是想摸摸李记,还没等李记抓起她,方秋梦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李记不由得劲声大哭……

这时,李记身后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李大哥,不能放过姓杨的,一定是他搞的!”余下众人也纷纷响应。

哄闹声中,李记一下立起身来,怒目直令杨漓浑身一颤,道:“记儿,你冷静点……”

李记提起细剑,剑锋逼向杨漓,大喊道:“把秋梦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李记正在大叫间,就听有声音道:“那么多嘴的人死了活该!”

语落,凌空直接落下一人,正是那前日晚上匆忙跃进杨漓屋里的老态龙钟之人,也是刚刚袭击柳世龙的老妪,只见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瞅着李记。

李记一下恼了,剑锋虽在几步之外,却对着她道:“为什么要害她?她已经中毒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老妪冷冷哼了一声,道:“今晚谁也不准活着离开这里,她早死早好!”

李记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老妪见李记朝自己扑来朝杨漓喝道:“杨漓,还不动手!”

这话一落,斜上空便有异响传了来,远处有人突然大喊了一声:“柳大哥,小心上面呐!”

柳枫听的真切那是天绍青的声音,还没等他回应,凌空疾速飞来一人,全身外罩一层铁制的衣物,只是那双臂做的奇大犹如苍鹰翅翼一般,铁制衣物上根根铁器连在一起,铁器一端尖细如针芒。

那全身都是铁器,头上又戴有铁盔,只露一双眼睛留在外面,柳枫根本近不得其身,唯有急退数步,闪开身形沿地一个倒翻……

落稳后,那鹰人随后跟来,情急中,一把剑忽的向柳枫掷了过来,只听天绍青的声音响起道:“柳大哥,接着!”

天绍青不知何时立在离他不远之处,顾不得许多,柳枫以剑撑地,掠上高空,剑锋一转,直挥而下,偌大的剑气撞上朝自己扑来的鹰人,只听得铮铮两声,空中溅起了火星。

鹰人满身利器,纵是撞飞了七八根铁器,也毫发无伤,就像在鹰的身上拔下一根羽毛耐不得他何。

柳枫以剑格开鹰人,借机落于一处屋顶,刚踩着瓦片,鹰人便展开双翅追了过来,双翅扑扑闪闪,愣是逼得柳枫又回到了地上,鹰人见他落下屋脊又追了下去——

鹰人全身均被铁器套牢,毫无破绽,一时间,很难找到死穴,柳枫唯有不断避闪,思索良策,急的天绍青大汗淋漓。

再次落地,柳枫没有急于避让,等着鹰人近前,却不想猛然扑来一人,于后抱住了鹰人,柳枫心下一喜,疾速一扣剑柄,那把剑横着向前蹿了出去,剑尖正好刺中鹰人的眉心。

重重的倒地声激起一层土,只见抱住鹰人的正是蓝鹰翔,鹰人虽死,可蓝鹰翔也被鹰人身上的铁器刺穿,当场毙命。

急急赶来的蓝少宝大喊一声扑了过去,柳枫等人一下怔住,默默无言不知说什么才好。

单紫英慢慢蹲下来,瞅着蓝鹰翔说了一句:“蓝前辈做到了他想的事了,蓝公子,他走的很安心!”

蓝少宝默然的点了点头,紧紧抱着蓝鹰翔的尸体,脑海不断闪现的是:一个时辰前,父子相拥的情形。想至此,泪竟是无声的落下。

这时,李记的人马与杨漓的人马早已等得不耐,已然打得不可开交,猛听几声轰轰巨响,柳枫等人方才回过神来。

只见那杀死柳世龙的老妪在一旁冷冷狂笑,接着是杨漓摸须指着他们道:“这里早已经埋好了炸药,主人有令,誓要杀死你们,一个不留!怪就怪柳枫害了你们!”

众人一听‘炸药’,纷纷往出跑去。

天绍青猛地上前两步,对着那人道:“我知道你是端木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老妪闻言倏地转过身来,一手揭去面上人皮,映现出的果然是端木静的脸,这一下立时激怒柳枫……

两人打了数个回合,炸药已然在各处响起,端木静见势不对,匆匆一个飞跃从院墙跳了出去。

那杨漓随后大喊道:“静仙子,还有老夫呢!”

他刚要逃,便被李记拦住去路。

李记满腔怒恨,立时爆发,杨漓无法,又与李记打在一起,两人跳墙跃檐,于熊熊火光中相斗,李记像是拼了命般,细剑发挥了惊天动地的奇妙,杨漓浑身被划出数道血痕,身子不稳,一下于燃烧中的屋顶跌下,藏身大火。

火势越来越猛,柳枫与蓝少宝对望一眼,相互道了句:“小心!”便预备离开李宅。

临走时,李记却默默地抱起了方秋梦跪在院中,众人不由一惊,猛听轰的一声,天绍青连忙道:“李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李宅已毁,你跟我们走吧!”

李记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只顾抱着死去的方秋梦喃喃说话,柳枫不由心里一沉,但还是带着一点希望劝道:“李记,你不要做傻事,快走吧,来不及了!”

李记凄凄然一笑,摸着方秋梦的脸颊,平静的道:“我不走,你们走吧!”接着,就见他抱着方秋梦猛地立起,一个飞身跳进火里,随着轰声响起,瞬间燃为了——灰烬。

八十六 小城一乱骤风云,偷得空隙行离殇

漫天火势,争争吵吵,人流一窝蜂的往出逃,到了大街,仍旧不忘为双方死去的人报仇,大喊声弥漫整个黑夜。

李记虽死,但昔日诸多心腹还在,于是听的他们几声大喝,将杨漓安排的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便又一次动起手来。

此处虽乃不知名的小城,但地处郭威统辖,治律还算安泰,这几日小城死伤太多,早已引起官兵注意,众人这一下打闹,瞬间便引来一大批官兵围剿,可是双方各有仇恨、使命,又都是江湖草莽,恰逢如此乱世之下,哪肯听劝,众人拼的是你死我活,此时李宅近侧的大街已然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猛听一声轰天巨响,却是柳枫与天绍青双双跃出李宅跳落街上,另一侧是蓝少宝带着单紫英飞了出来。

炸药带来的力量是巨大的,在他们出来的同时,李宅瞬间爆裂,火光直冲天际,碎屑四散而飞,直击的柳枫与天绍青一跳数丈远,趴在地上避过冲击之物。

蓝少宝则一把将单紫英掀倒,用半个身躯挡住了她,一块溅出的飞石砰的砸在他的背上,那一阵吃痛的低喊声硬是忍着没有叫出来,只咬着牙任身形上下一颤。

李宅坍塌,仅剩还未烧完的断垣还在慢慢燃着,多数已尽成焦土,高墙院落也已不复存在,举目望去,一片废墟不堪入目。

四人缓缓起身,望着李宅百感交集,蓝少宝立起的时候,颇觉吃力,单紫英则急急扶住了他,两人目光一阵尴尬对视,单紫英转眼望向李宅,眼里忽的闪出泪光,蓝少宝则触景伤情,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一时感怀,竟也默然良久。

想起初遇李记夫妇的种种,天绍青不免有些难过……

还记得当初观景船上那句:“想不到公子不但相貌堂堂,还是位抚琴高手,失敬!”柳枫双眼怔怔注视着毁灭的李宅出神。

天绍青见柳枫久久无言,下意识的瞅去,却见他双拳紧握,眼里涌出空前的恨意,猛听他一声怒骂:“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操纵的,绝不善罢甘休!”语罢,一拳挥向残墟,真气震的碎石四散而落。

蓝少宝闻声回身,就见柳枫疾速摁着胸口,似是吃痛难忍,忙上前道:“少主,你没事吧?”

柳枫面色一皱,一下呕出一滩血来,方才他们被炸药震成内伤,而他动怒猛运真力,难免提前伤了内气。

天绍青伸手欲去搀扶他,却被他甩开。

柳枫扫了眼身边的三人,道:“相信大家都受了伤,此处不宜久留,今夜势必要离开此地,我们兵分两路,背后的主谋目标是我……”他瞥了眼蓝少宝,道:“所以就由我引开他们,少宝,你就先回家,顺道帮我暗地里调查一下,是谁在背后搞鬼,那个跟端木静来往的人又是谁?”

蓝少宝点头应允,柳枫沉思片刻,缓了口气道:“这次应该不是月明教做的,如果要杀我,那他们有的是机会,此人和我一定有着莫大的仇恨……”

蓝少宝猛然上前两步,恍然道:“难保他就是杀死魏王的真凶?”

柳枫点头,踱开几步沉声道:“嗯,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借他人之手!他这么恨我?一路上都想置我于死地?难道……”倏地仰头,想到一人。

身旁三人见状,不由心下大惑,天绍青忙上前问道:“柳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她不禁连连企盼,希望不是华山之人就好。

柳枫只转过身,径直走近蓝少宝,附在他耳边低语:“少宝,你帮我查查……”

两人悄声细语,蓝少宝只在柳枫吩咐之下频频点头,说完两人各自抱拳告辞。

接着,就见柳枫拉过天绍青,淡淡的说了句:“我们走!”直至没了小巷尾,看不到蓝少宝与单紫英的身影,柳枫也未说过一句话,天绍青也没问。

瞅着柳枫与天绍青离去的身影,蓝少宝与单紫英对视一眼,也默默离开李宅,沿着大街的另一头缓缓行去,暗淡的月光下,两人各腹心事。

刚转了弯,就见满街横陈死尸,有些面目熟悉些的像极了平日跟在李记身边的人,天绍青与柳枫急色之下面面相觑,行知不妙,两人连忙沿街向前方跑去,渐渐的听到打斗之声传来。

两人止步于人群蜂拥处,但见前方形势一片混乱,官兵大打出手,已然压制不住。

柳枫一拉天绍青藏于暗处,心急的是道路拥挤,走不过去,正踌躇间,猛然抬头,他那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只见他拽起天绍青,咻的跃上一处屋脊,轻快的步伐点过屋瓦,簌簌细响已然被街上打斗所掩盖。柳枫轻功卓越,带着天绍青瞬间便到了大街尽头,抬眼望去,前方空旷处正对的就是城门,高高的城楼遥遥在望。

此时已入深夜,城门紧闭,柳枫正苦思如何出去时,便见余下江湖人士与官兵打作一团,慢慢簇拥了过来,众人心知留到天亮,肯定没有活路,人群哄闹,均要大开城门,有些人更是三两下便挟持着守门侍卫去开城门。

与此同时,城楼上守城将士一下燃起火把,官兵因心有顾忌,迟迟没有死令,城门终究缓缓打开,人流哗的往出冲去……

柳枫心中大喜,极力揽过天绍青,凌空纵起,疾飞而出,只听咻的一声,两道身影瞬间冲出城门,落地后,两人便是急急跑向城门外的官道。

有些眼尖的,随后大喊:“柳枫跑了,快追!”

城楼将士再也犹豫不得,开始下令放箭,“唰唰唰……”离弦之箭如雨一般齐飞,人群中倒地一片,惨叫不断传来。

嗖的一声,一支箭穿透柳枫的天井穴,他那刚要揽过天绍青的右臂瞬间疼的厉害,天绍青忍不住叫了一声:“柳大哥!”

“没事!”柳枫皱紧眉头,猛地一使劲儿,在下根箭飞来之时跃起数丈之高,似是用尽了全力,直到危险不再方才落地。

柳枫那只中箭的手臂立时无力的垂了下来,再也用不上劲儿,另一只手急忙摁住伤处,警惕的望了望四周。

天绍青急忙顺着他的天井穴瞅去,铁箭头早已穿进肉里,那里已然深深渗血,一时感同身受,慢慢抓过他的胳膊,心伤的道:“柳大哥,你的伤……”

柳枫微微浅笑,平静的道:“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我们先找个地方再说!”

那脸色温和的神情毫不在意那箭伤,天绍青眼里泛出泪光,对柳枫点了点头。

两人这就上山找了处僻静的山洞落脚,刚坐下,柳枫便一把拔箭出来,猛然的痛叫声惊醒正在燃火的天绍青,天绍青急忙跑过来道:“柳大哥,你……”

柳枫眉头扬起来,笑着扫了她一眼,打趣道:“算了,知道你不敢拔……”

天绍青蹲下看过他的伤势,嘟着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我还没试呢!”见他伤患处不断溢血出来,心里一急,便顺手欲扯下裙角。

柳枫连忙一手拦住她,道:“嗳,不要用那个……”

天绍青疑惑间,就见他撕烂了自己的白衣,自顾包扎起来,左手包右臂略显笨拙。

天绍青忍俊不禁,轻笑出声,道:“嗬,还不要我帮忙?”

柳枫眉头略微一扬,淡笑着问道:“你行吗?”瞅着那精亮眸子,他猛然仰起头来,揶揄道:“我堂堂皇孙,身份尊贵,向来都是伤及自疗,凡人岂能随便动我?话又说回来,我可不想轻易地拿我的生命开玩笑……”

柳枫此番说话面色是少有的温和,竟像个孩子似地逗弄她,天绍青不由的失笑出声,道:“都流血了,还磨磨蹭蹭,等下的内伤你一个人料理,要在这里坐多久啊?”一手拿过他的右臂,一手将他撕下的布条缠在伤处,眼细手轻。

正要系好包布的天绍青脸上猛然触到一丝冰凉,下意识的抬眸,恰好迎上柳枫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柳枫那余下的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

手上微微传来一丝温热,柳枫浅浅一笑,尔后坐正身子,故作轻松道:“你说的不错,要尽快治好内伤,只有两人一起,我们开始吧!”

天绍青笑着点头,接着两人便于迎面盘膝而坐,双臂平伸,手掌对接,指尖交融,真气缓缓相流,他就那样闭起双目,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好几次,天绍青愣是忍不住偷眼瞅去,那安静的脸庞有着如玉的气质,眉浓似剑挺拔而傲然,发鬓以白丝带束起整齐的飘落于后,偶有几缕自耳后垂至身前,更显玉树之姿。那手很大,指细而长,比她的足足长出一个指节,坐在那里,仍旧那么的斯雅俊儒,气似卓姿,自小受尽苦楚,纵横官场七年有余,为何看不出一点风霜洗礼的沧桑?

猛听一个声音传出道:“看了这么久,你眼睛不累么?”柳枫忽的睁开双眼,定定的看着她。

深邃的目光直令天绍青不知所措,忙低下头去掩饰道:“没有,我看下火有没有灭嘛!”

柳枫望着她惊慌的神情,抿嘴一笑,道:“你冷了?”

天绍青能够感觉到他故意盯着自己,忙接下话道:“也不是很冷,只是……”

语气顿了顿,那边柳枫一双眼已经掠向了自己面前一丈之外的火堆,轻声道:“只是火在你的后面,你怎么看到的?”

天绍青一时语塞,暗自沉思片刻,便迎上柳枫的双眼微微一笑,道:“你看不到自己身后的石壁上也有一堆火吗?”

原来柴火自顾自燃着,那火光却投到了四周的石壁上,就连两人面对面坐着疗伤也可以在石壁上看的一清二楚,柳枫知她说的是影子,竟一下答不上话来。

天绍青不由笑道:“只是那上面还坐着两个人……”蓦然回头,却见柳枫暗暗盯着她出神,天绍青见柳枫望着自己不放慌忙收回目光……

黑黑的山上隐隐透着一丝光华,山洞那微弱的亮色渐渐没入清晨的白云之中。

一夜打杀过去,小城盘查明显比平日严密了许多,一位将军模样的壮硕汉子带着五六名小兵并作一排立在城门口,冷冷注视着来往人流。

一副画像贴在旁侧冰冷的墙上,那守城将军时不时的会望上几眼,继而冷眼一扫前方行人,见有人出城,连忙示意身旁的小兵,那小兵立刻心里神会的拿着早已备好的画像,核对着出城的人流。

紧张压抑的气氛布满城门,零星着几个出城的人推着货车缓缓止步在城门处,另一小兵走至跟前,扬起手中剑七戳八戳,那商贩忐忐忑忑,双手攥在一起忐忑不安。

见无异常,那士兵急速一挥手,商贩讪讪一笑,忙推货出城。

紧接着,便见几人抬着一副棺材在小兵的吆喝下停住,且看棺的两侧立着一群披麻戴孝之人,多数眼闪泪光,偶有嘤嘤啜泣之声夹着。

那守城将军两步走了过去,一只手顺着棺盖上细细摸了去,时不时轻敲几下棺盖,转而又将耳朵贴近棺盖上辨了辨响动。

只见他猛然一挥手,冷喝道:“给我打开!”

旁侧两名小兵立马上前摁住那棺盖,就要揭开之际,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跑了来,大喊道:“大人,使不得啊!”他于将军面前作了一礼,毕恭毕敬道:“此乃小**子,不久前身染恶疾,因医治无效不慎仓猝……”

“行了,行了,本官没有时间听你啰嗦,上头有令,不管什么人都需经过查验方可出城……”守城将军不耐烦的打断他,冲旁侧小兵再挥手,道:“你们两个,给我打开它!”

眼见棺盖在小兵力推之下露出一道隙缝,那中年男子忙将手紧紧按在棺盖上面,瞅着将军急喊道:“大人……”

守城将军脸上一阴,旁边一小兵忽的拔剑出来,怒叱道:“大胆,你敢违抗命令?”

身后一名守着城门的小兵瞥了眼贴在城墙上的画像,猛地冲上前来,扫了一眼棺木,瞪着那中年男子道:“大清早的出城行丧,难不成和朝廷钦犯有关系!”

此话一落,守城将军双眉紧皱,大喝道:“给我打开它!”

“不要啊,大人……”那中年男子一把拽住正在揭棺的两个士兵,瑟然的壮壮胆道:“大人,不能打开啊,小**子……”

一把剑立时抵在他的天突穴上,只听那小兵道:“你一再阻挠我们验棺,究竟有何居心?嗯?”

中年男子微一垂目,略带哭腔的道:“不是小人有意阻挠,而是民妻之病不能久留,恐防传染他人,小人只有早早将她埋葬,何况死者为大,开棺难免背上不敬之罪,她生前受尽苦难,死后我又岂能不让她好好安息?倘若大人非要验棺……”

他语音未落,便见那正在扳着棺盖的守兵猛然缩手,连退了几步,那中年男子见此情形正暗自得意——

那守城将军却是出乎中年男子意料,将双手负于身后缓缓向中年男子靠了过去,嘴角边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虽是和颜悦色,却依然令周遭抬棺哭泣之人心里发慌,一股莫名的害怕感当即袭来。

见守城将军走至跟前,中年男子忽的不言语了,只躲避着那守城将军的目光,眼神闪烁不定。

面前那拿剑的守兵冷冷一哼,绕到了中年男子的身后,那中年男子及送丧的人各个胆战心惊,有些更是抖得厉害。

守城将军搭了把手,随着几丝声响,棺盖缓缓打开。

守城将军掩起口鼻避过那死尸散发的味道,将头探在棺内瞅了瞅,只见里面确实躺着位中年妇女,行丧队伍见无异样,这才舒了口气。

可守城将军却久久没有挪开目光,那周围几人又开始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就见守城将军忽的将余下一手向棺内伸了进去,一手抚在妇女脸侧揭下了一块人皮,赫然映出李宅管家之容。

几乎是一瞬间的,李宅管家一掌拍上,那守城将军似是早已习惯如此场景,很自然、很熟练的应下一招。

李宅管家一跳而起,跃出棺外,城门数名守兵立马将他包围,刀剑其上——

厮杀之气又开始在城楼弥漫开来,周遭几名要出城的乡民、客商闪避到了一旁,有些更是撒腿便跑。

混乱中,排在最后面的蓝少宝与单紫英互相对视一眼,忙低着头折回城去。

李宅管家好似浑身带伤,斗得异常艰辛,可他狡诈,步伐不断往门口挪动,门外守卫见状,双枪齐齐挥刺,拦他去路。

管家一个转身,击过一人外关、小海,趁他手臂疼痛之际,夺他利剑,横扫一圈借机一展轻功落于城外,守城将军刚要去追,那先前送丧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抱住了他的腰,守城将军动弹不得,只得任由那管家跑离城门。

因是白日,城外人来人往,城楼士兵不便招摇放箭,因而那管家顺顺利利的出了城。

见自己侄子已然跑远,再无危险,那中年男子这才起身,虽然李宅管家对自己怒目汹汹,只是利用自己,可中年男子却很心安,总算告慰了亡妻在天之灵,那他虽死无憾!

守城将军不由大怒,冲着身后幸存的两名士兵喊道:“把这老家伙带回去!”城门口一番收拾,守城将军刚回头来,便瞥见那蓝少宝与单紫英两个人在前方行的极快。

蓝少宝与单紫英正走着,身后猛然传来一声大喝:“站住!”守城将军走了过来。

蓝少宝与单紫英心中大惊,却不敢公然抗命,只得止了脚步。

守城将军于他们面前停住,冷眼顺着他们身上齐齐扫去,单紫英对这目光颇为不适,久等不见那守城将军发话,便微微抬起头来。

正逢此时,一旁的蓝少宝一只手摁着腰上面色一皱,似是极为痛苦,那身形也慢慢有些不稳,单紫英连忙伸出双手搀过他。

蓝少宝却感肺腑一阵抖动,震得他不由的剧烈咳嗽起来。

守城将军轻眼瞥这二人过后,一只手探向怀内掏出了一副折叠的画像,展开后,一边望着画像一边打量蓝少宝。

单紫英心中大惊,心道:这下完了!她不禁哀哀一叹,想不到郭威手下就连小小守门将领都如此厉害,处事严谨,昨夜李宅打闹一通,蓝公子肯定在劫难逃。怎么办呢?他连番救自己于危难,她岂可眼看着他被人抓走呢?

单紫英心急的发慌,却不敢表露,只盼奇迹出现,蓝少宝安然无恙就好!

这时就见那守城将军双手反转将画像反过来,对着他们道:“见过他么?”

蓝少宝一惊,画像上画的并不是自己。

单紫英瞅着画像上不是蓝少宝缓缓吁了口气,稍微安了心,冲守城将军摇摇头。

守城将军渐渐收起画像,一边折回原样,一边面色失望的道:“出城小心点,此人乃南唐奸细,杀人如麻,我城内若干百姓已然无辜送命……”

正说着,单紫英插口问道:“但不知此人如今下落如何?”

蓝少宝不由余光瞅了瞅她,其实他也正想问这个,方才见那画像之上画的明明就是柳枫,显然他们是没有抓到人才会这样盘查。

“此人姓李名枫,听说官居南唐太尉,常以柳姓化名,长相倒甚是好看,只可惜……”守城将军对单紫英的问话似乎不怎么在意,只感慨的道出这句,接着叹了一声。

“多谢大人提醒,我们自当小心便是!”单紫英微微颔首,扶过蓝少宝转身向着城门口走去。

她寻思着,既然抓的不是他们,那出城该是没有多大问题,想来柳枫并不在这伙人手里,当下与蓝少宝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久留此地肯定不太妥当,走为上策。

两人走出七八步,那守城将军忽的回过身来,叫住他们道:“等等!”

两人以为守城将军又要盘查,或者发现蓝少宝也和柳枫这件事有关,当下虽是止了脚步,却不由得一阵紧张。

守城将军再次站在他们面前,目光瞟着蓝少宝,望着单紫英问道:“他是什么人?干什么的?”他扫了一眼蓝少宝,见蓝少宝满身血污不由皱起眉头,道:“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蓝少宝知他怀疑自己,表面上虽是极力忍着,可心里早已怒急。

单紫英一下被那守门将军问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昨夜两人离开李宅之后,又无意间遇到那端木静,蓝少宝的伤也便是如此来的,没想到摆脱端木静,又在出城时颇多阻挠。

单紫英心想:不管怎样,也要拼一拼,关键在此一举,于是稍作犹豫了下,道:“他——是我相公……”

此话一出,蓝少宝不由一怔,内心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单紫英也没去管蓝少宝的神情,只当是撒完这个谎能够蒙混过关便是,当下继续道:“我们夫妇二人出外游玩,路经此地,不想遇到城内厮杀,相公虽身有武艺,全力护我周全,怎奈双拳难敌四手……”

说话间,单紫英故意抬起衣袖抹着眼角滑下的泪水,道:“我们担心常住此地会生意外,也怕家人担心,商量过后……”且说她这哭的样子就像真的一样,可蓝少宝知道,她定是想起了柳世龙有所感怀才会如此。

守城将军似有几分明白,打断她道:“你们既然要出城,方才为何又要折回去?”

单紫英指了指蓝少宝身上伤痕,哭诉道:“打杀难免伤及无辜,相公已然如此了,我又岂能再见他伤上加伤呢?不瞒大人,刚才逃出城的那人,就是伤了相公之人!”

守城将军恍然明白,仰头沉吟了片刻,便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单紫英连忙搀过蓝少宝急急步出城去。

八十七 远客不息归何道,干戈难平起恩仇

夕暮落霞,红光满天,山洞幽静一连持续多日……

已是第七日,这一日空气中浮起了潮气。

柳枫与天绍青为避周兵耳目伤势好转之际只管翻山而行,到了一处山坳,四周猛然起风,天气一转凉寒。

一路行来,天绍青心神隐隐不安,却说不上所以然,远远见到一处急流深涧,正要过去,柳枫猛然紧握住她的手。

天绍青略觉有异,转眼去望,只见柳枫双目紧盯前方,目中斜出少有的冷厉肃漠,一时大骇,便随他一道将双目掠向了前方。

目光交叠之处,却见样貌奇异的三个人迎面走了来。

若说是走,倒不尽然!

三人中,两人是拄着拐杖的单腿瘸子,另一个人双足齐没,靠的不是腿,而是一把轮椅,行动之间,只见他双手拎着把手来回按着机括,轮椅下方的轮子便在地上划开一道道痕印行在路上。

白衣长袍随之落下,其下双足不见,空无一物。

双手搭在轮椅两侧,双肩却是挺秀峭拔,倚着轮椅迎风而行,衣襟直在风中疾摆,两条束发的金带随着垂下的长发散落在肩,面容秀雅,眉目疏朗,神色朗俊,湛然若神,一双眼睛就像剥离了层层黑障般明澈生辉,鼻梁高峭,又是剑眉薄唇。

疾风不歇,使得他那玉质金相的面上隐隐透出一份苍白出来,本是异常流动的眼波却在瞅着柳枫之时转了冷肃,正如清泉澈亮的水面猛然激起一层寒气一般使人浑身发冷。

如此看去,他年方可在二十五六许间。

猛听呼一声响,疾风过耳撩发,待风稍歇,他的面色倒更加的发白,脸上更显清瘦。在他坐着的轮椅两侧,各斜插着四尺铜锏,剑把形锏把,四棱形锏身,锏粗二寸左右,锏身由粗至细,顶端尖利,刺击绝然灵活得紧。

在他旁边,一左一右一道行来两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单腿瘸子,左边人左腿落地,右腋下夹着拐杖;右边人右腿在地,左腋下夹着拐杖。

拐杖银光闪闪,想必是上好银器所铸。

左边人面色晦沉,憔悴沧桑,口阔唇厚却是四周发青,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臂垂落过膝,双眼本是深陷缺少神采,可在瞅着柳枫时突然一转冷厉忿恨,在他腰间插着的正是一柄四尺三寸寒光折剑。

右边人枯瘦如柴,面上皱纹横现,豹头环眼,双目凸起,爆出冷冷厉色,走路一瘸一拐,可右手提着那把月牙铲倒使他步履瞒珊之间增了一分气势磅礴,那铲杆前后各装有兵刃,前端是一个弯月形的铲,向内凹去,月牙朝外;尾部是一个斧状的铲柄,末端开刃,只要挥动铲杆,前后刃便可来回取人性命。

三人与柳枫对视着双目迎面而来,待到跟前时,三人立在路的中央,柳枫与天绍青则在路的边上,双方目光相互斜过没有话语,天绍青见这三人满脸杀气地瞪了眼柳枫不由倒提凉气。

片刻后,柳枫毅然前行,将那三人甩在身后方,三人见此互相对望一眼转而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猛然间轮椅顿在道上,白衣的年轻人陡然发出一声冷厉大笑,一把铁扇霍然被他从袖里抽出,左手跟着按紧把手让轮椅随后退开,这一动作使得他整个人随着轮椅原地打了半个转儿,只听一丝响亮的声音随之响起道:“柳参政,故友重逢,不打个招呼么?”

话虽漫不经心,可这语出惊人却让天绍青没来由一阵胆寒,当下收住脚作按剑戒备状转过身去,只见白面人端坐轮椅上面,铁扇展在怀中从容不迫的朝柳枫与自己这边望来。

不待柳枫发话,白面人又道:“三年前,潭州城白水巷,有人说,若取判官李皐人头,定向马希萼保荐我兄弟,若然再拿下大校张少敌一颗头颅,名臣白瑥家眷即可脱离流放苦难恢复自由,白瑥官复原职,白家声望亦如当初……”

白瑥即是已亡南楚名臣,马希萼四哥马希范在世时,白瑥曾位及冏卿之职,主要掌管皇帝车马、牲畜之事。

马希范病及垂危,一次兴致突来,坐在校场望着场中骏马奔腾思及壮年时的雄心,想及壮大楚国之志不成,自己如今年华已然老去,到了迟暮之年,如今油尽灯枯不由心生感慨。

白瑥虽是一旁搀扶,马希范却连站定都显困难吃力,想起自己故去,同胞弟马希广性格淳厚懦弱,恐遭马希萼欺辱便有意撕毁传位马希萼的诏书传位于同胞弟马希广。

这一自食其言之举顿让白瑥不惜越职反对,称如此恐遭人非议,皇上兄弟多达三十,各个功绩卓越,若论能力不相上下,先皇立下‘兄终弟及’的遗命,也是恐防兄弟相争引起楚国大乱,皇上若毁了遗命,非但为天下人所耻笑,众兄弟定然不服相残争位,那于楚国便大不妙,恐它国趁此入侵,再者……

一句进言尚未道完,马希范已气极,他本就偏私袒护同胞弟马希广,当时的马希广正当二十出头,于马希范兄弟中年纪最弱,又无功无绩,的确难以服众,只是心善讨人欢喜。可马希范极其喜爱这个同胞小弟早已有意在自己驾崩之后传位于小弟弟,怎忍受别人道自己不是持言反对?

白瑥固执已见,越说越甚,马希范再也忍将不住将白瑥与一帮挑选出来的王公贵族一道送往中原朝廷服奴役受刑,此举本就有意讨好中原朝廷不与之为敌,可如此一来王瑥家眷却是终生不得回京。而这白面人正是白瑥之后,当年于劳役中逃离为复家族声望苦习武功,三年后,终于回到楚国成为潭州城出类拔萃的头号杀手!

此番提起白瑥,柳枫与白面人迎面对视笑了一笑,接下话道:“白宇杭……”

白宇杭猛地收了铁扇在怀,面目冷肃道:“柳参政还记得?”

柳枫又笑了一笑,指着白宇杭左右二人一一道:“你大哥余沧海擅使月牙铲,二哥廖长生折剑出手惊魂,而你轻功盖世,双手双锏行走江湖,出手狠辣从不留情,三年前,判官李皐与大校张少敌为马希广左右重臣,此二人为马希萼眼中钉,也是我肉中刺,此二人不除,大事难成!李皐人头失踪,张少敌身中‘见血封喉’离奇死于床榻,可要多谢你们一手好功夫……”

天绍青听此一诧,只觉‘余沧海’这名好生熟悉。

柳枫说至此,白宇杭猛然抢下话:“判官府,李皐书房外……”说此转首,双目自余沧海和廖长生身上掠过,回首继续道:“余大哥月牙铲凌空一掷,李皐是被戳中咽喉叫不出声,廖二哥折剑脱手削掉的岂非李皐的人头?当年我双腿稍提,便可跃上屋脊,一个疾掠,扫除李皐三四个手下不在话下,你看看我如今能否上屋顶?”

白宇杭斜瞥了一眼柳枫,冷哼一声道:“我现在正常行走亦不如愿,昔日我可以一骑遍天涯……”

白宇杭瞪着柳枫,森然厉吼了一句:“现在是骑马走路快还是我快?”

柳枫尚未回话,余沧海已自行接道:“如果我们能够骑马的话,一定管那畜生叫‘木风’马!”说罢,遂狠狠将拐杖顿在地上。

天绍青见他们出言讽刺毫不客气,叱道:“休要拐弯抹角的出言讥讽,事出有因,今日一定要说出一个理来!”

余沧海斜瞪了一眼天绍青,眼里闪过一丝鄙夷道:“他害的我们三兄弟被马希萼断腿断足,受他参政杀人烧宅掩盖罪行之过,我白兄弟受他所骗以马希萼名义被招去斩掉双足,廖二弟与我前去搭救失去一腿,我们三兄弟落得这番境地——”正说着,一手抬起指着柳枫,道:“是否拜他所赐?这算不算深仇大恨?”

天绍青一愣,一旁白宇杭猛然叫了一声‘余大哥’,天绍青方才恍然此人便是柳枫在甑山所提的余沧海。

此前只知柳枫做过一件对不起三人之事,并不知其中内情,所以方才见三人放狠话出言不逊心中恼怒,如今将整件事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原来柳枫当年为马希萼嫉恨送去十三位歌女,外看是行赏,内里则是报复践踏,后来柳枫怒杀十三位歌女,为防马希萼对他有所察觉火烧宅院,当时曾故意引隔壁余沧海出来引人注目,随后,这所谓的破魂三客便成了瘸子!

想及此,天绍青不由冒出一身冷汗,脊梁骨发寒起来。

余沧海斜过一眼于她,道:“小娃娃,现在你论论,谁亏?我们该不该报这个仇?”

这余沧海年方三十三四,而天绍青虽正直韶龄,可个头及身形偏小,余沧海也未用正眼瞧她,张口便是小娃娃,显是没将她当做一回事。

白宇杭见柳枫被激起怒气,斜过双目于右侧余沧海,插话道:“柳参政宅院失火,火甚!可余大哥义气更甚,余大哥,你真不该理会那场火,我们做杀手的,只管杀人,别的一概不理!”

余沧海黯然道:“大哥犯此大忌,不该,不该呀!”说着,瞥着柳枫不由冷哼:“只怪大哥有眼无珠,错看一个卑劣狡诈的无耻鹰狗!昔日‘见血封喉’溅的是张少敌的血,今日狭路相逢,这些年练就这招斩‘风’腿正好派上用场!”遂举起来月牙铲来。

柳枫冷冽答道:“好!好的很!好一个无耻鹰狗!”当下踏前一步,冷声道:“你们要来了却前账,柳枫奉陪!”

廖长生踉跄着行出两步,怒然指着天绍青道:“这是我等与柳木风的恩怨,我们兄弟的事不喜外人在场,你走!”

“柳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天绍青见那三人满脸杀气要与柳枫动手执意不走,一只手急忙按住剑身,不料疾风猛掠,廖长生突然飞扑过来疾扣她的咽喉。

天绍青倒退两步拔剑相峙,柳枫一手从旁窜出以电闪之势去挡廖长生这一招突袭。

廖长生从空中掠下落在地上,单腿和拐杖勉强支住身形,冲柳枫喊道:“让她走开,再若不走,活命可就难了!”

天绍青不由怒道:“如此下作手段又岂是好汉所为?要走,我和柳大哥一起走!”

廖长生截口道:“不行,你可以走,柳木风不能走!”

天绍青断然拒道:“不成,柳大哥要和我一起走!”

廖长生叫嚣怒道:“再要讨价还价,连你一并杀了!”语罢,天绍青仍是不肯走,廖长生一把将拐杖顿在地上,借着杖上之力身形向前扑开,整个身子拔地而起,道:“那就休怪我无情!”整个人跳起,折剑霍的被他从腰间抽出。

寒光剧闪,已刺出三剑,天绍青抢身在前与之对峙。

白宇杭望着柳枫,紧握怀中铁扇,冷厉道:“柳参政耍狠弄计闻名天下,南楚五年武功神秘莫测,日前你力战衡山六鬼却是武功超群,今日我白某倒要看看是何等的出神入化!”说罢,铁扇已甩开,扇下厉芒爆吐。

铁扇脱手飞出,疾扫柳枫脑心。

眼见柳枫接了铁扇在手,白宇杭一双手疾速将轮椅上插着的双锏取出来,双锏顺势逼出,锏尖扎在地上印出两个深坑,白宇杭遂从轮椅上起身,一锏当腿,一锏直点柳枫腰身。

双锏来回轮换,击腰不中,再刺双肩,锏尖逼迫咽喉,锏身滚在柳枫颌下于扇面上发出‘铛踉踉’疾响,铜锏压铁扇,溅的星光四散。

一招回收,白宇杭退坐回轮椅,双手拎上把手使劲儿按住机括,轮椅当下横着向前划去。

余沧海展开月牙铲,拦路截下柳枫,月牙铲刃端劈在铁扇之上,顿时呛一声骤响,他虽是单腿落地极有不便,可月牙铲单手舞动生风,极为熟练,那拐杖一会儿当腿支住身形,一会儿当做利器与月牙铲一道左右夹击柳枫,步法、招数配合十分默契,直让柳枫没有丝毫喘息机会。

可他毕竟是个瘸子,出招不多便要歇息,如此一来,白宇杭便要替上击杀柳枫,兄弟二人,月牙铲与双锏合作无间,寒光不断,频频激射而出,如此来回,当可与柳枫过上招数。

不知不觉间,天绍青被廖长生逼至急流边上,她虽是警惕戒备,早做防范,可廖长生狠劲难消,虽是瘸子,却杖上招风,猛然杖端击在天绍青腰身,狠力一挥,遂将天绍青打入急流中。

随着湍湍水流冲向山坳下游,天绍青顿被急流冲得不见,柳枫见此大喊一声,再也无心应对白宇杭与余沧海,一招狠辣招式将白宇杭逼退,见白宇杭正中不误落坐轮椅,遂将铁扇扔回于他,斜身扑开掠向急流方向。

廖长生欲过去挡杀,余沧海出言喝住他道:“廖二弟!”

廖长生止住身形一脸不解望向余沧海,余沧海解释道:“莫要逞能,无端送命!”

廖长生不服道:“和我们三人之力,不怕完成不了任务!”

余沧海冷然道:“难道这次击杀柳枫,你只当做是杀手的任务?”

廖长生连忙道:“报仇是真,白花花的银子,老子不觉得碍手!”

余沧海冷笑道:“那端木静果真还将你给收买了,这一招所用虽俗,却实际的很哪!”

白宇杭跟着轻哼了一声,斜眼瞥过急流那头,却见柳枫已捡了一棵轻细树枝扔在水面,跳上了树枝顺着水流飘了去,一路疾喊着‘青儿’二字,他本就轻功卓越,纵使在水上疾掠也无碍,而这轻飘水面的树枝正好让他在远离了破魂三客十几丈开外在急流上连着两个起落。

白宇杭见此收回目光道:“此次不成,还有下次,二哥你不该将那姑娘打落水中,让我们失去一个擒拿柳枫的大好机会!”

白宇杭再次瞅了眼水面上远去的柳枫,道:“我们没有腿,又如何追的去呢?”

水流湍急,天绍青稀里糊涂借着水草爬上岸,将呛在吼间的水吐出,双目环顾四周,见荒山野岭无人,想着柳枫见自己落水定会沿河畔找来便原地坐着等起了柳枫。

疾风骤增,吹的周身越发寒冷,因为浑身湿透的缘故,竟冻得她直打哆嗦,过不片时,天绍青全身已僵硬。

再也冻得忍将不住,便捡了几颗石子在地上摆开几个字形:我还在,柳大哥!

毕了,起身去找山洞预备生一堆火将衣服烘干,然后再回到此处与柳枫会和。

一个时辰后,天绍青赶回来一看,字迹仍在,柳枫却不在,当下心生慌乱,莫不是柳枫尚未摆脱破魂三客?如若摆脱,顺着水流一路寻来,怎会看不到这几个字?难不成出了意外?

八十八 途有波折是几重,谜团难解更迷茫上

时辰尚早,天色越发阴沉起来,柳枫一路寻来不见天绍青上岸踪迹,到了一处水流分支,他微微定了定神,选了其中一个方向快速行去,片刻后,复赶了回来。

他立在水流附近茫然四顾片时,又转而朝另一个方向寻去。

行至一半毫无结果,不由望着湍涛水流怔住,柳枫不知天绍青是否会水,只得抱着一丝希望反复翻着点滴回忆来回琢磨,猛然间忆起天绍青曾在甑山深潭戏水一幕,想来该是会水,否则当初受伤之际,她怎敢下到那深潭里,那深潭之水深浅难测,她竟在那潭里无恙洗沐……

方才一时惊慌,竟忘了此事,想至此,柳枫心中略略一宽,紧张地心情放下大半。

柳枫想着她是否已经上了岸,而自己急展轻功未发现她留下的讯号呢?如此想着,他又急忙返回原路找寻。

几经途转,果在一处急流岸边发现湿漉漉的水滴痕迹,遂又在附近仔细找了一圈,见水滴散在地上朝着山坳深处引出一条路来。

前方不远处正有一座荒弃破败的小庙,因周围荒芜,杂草刚刚出土尚未长成,加上他功力深厚,眼力极高,故而看的比较清楚。

柳枫心中略觉宽慰,开始举步向那小庙走去,转瞬又觉不对。

他停下步来大约算了下时辰,从天绍青落水到现在起码有半个时辰之久,她怎么会在水里浸泡如此之久方才上岸呢?况且水流很急,如果被冲驰下来,该比自己快的许多才是,而且自己又折返数趟耽误不少时辰。

天绍青若是落至此处挣扎上岸的话,断不会有半个时辰之久!

天气阴沉,风过耳畔,这风打在土里,只消一会儿便吹得沙尘四起,像这等不经意间从湿漉漉身上洒下的水滴散在土里,如过半个时辰早已风干!

可是柳枫低首望向地面,那些水滴显然是刚刚洒上去的,而且看形状十分规整,如果是天绍青浑身湿透,在如此凉寒的天气里定是极冷,她的脚步也不会有这么稳,更不会将水滴洒的如此齐整,想来定是有人故意引他去那小庙!

如若有人故步此局引他入阵,对方目的昭然已晓,定然早已洞悉了他和天绍青不在一处,如若如此,天绍青怕是凶多吉少。

想这一路上,他连遭数次围杀,破魂三客消失江湖已久,突然在此处出现,他们又如何得知自己行踪的呢?

自踏入李宅一刻,似乎已经落入别人的圈套里,小村庄的屠杀显已证明了对方早就知道自己会经过那里,不然又岂会大费周章设下重重埋伏?拿着天名剑的人屡屡辱骂自己的先祖,又会是谁呢?燕千崇何故无缘无故在自己府里失踪?杨漓和端木静是什么关系?端木静联合外人来杀自己,而端木静又是月明教的人,那么月明教和这件事又有什么牵扯呢?

他已告诫过边灵,相信她一代教主,该是言而有信,又怎会多番自讨没趣呢?边灵此人做事敢作敢当,如果要杀自己,多半都是明着行事。

此番小庙诡异,又会遇到什么怪异的事呢?柳枫顿下脚步,转了个身又回到急流边上。

找寻天绍青已经无望,所以他在岸边蹲了下来,他需要好好想想这一路上的离奇事情,仔细理出一个头绪,再决定对策……

人往往沉浸一种事的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带走,柳枫亦不例外,何况他现在这种情况,危机四伏,周身俱暗藏杀机,唯一令他牵挂的天绍青亦不见了,生死难测……

转而他又想起了父亲之死,凌家灭亡,又不自觉地想起了生母凌芊……

这一连串的事情使得柳枫思绪纷杂,无暇四顾,他相信自己的毅力是坚韧的,任何时候都不会心神慌乱,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更要比平时镇定万分,他相信自己的控制力已够好,是高于常人的,这个世间是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的……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很多种感情和心事却频频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直觉告诉他,背后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每走一步,就会掉入对方设好的陷阱里,而他看不到对方的脸,这些事和自己家族又有什么关联呢……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有时过于沉迷一件事,周围的事反而被忽略了,而他自己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神态的!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甚至当那声音愈来愈近时,他也没有感知……

他背对着小庙那头,整个思绪俱被带走……

衣袂带风之声更近了,一个声音像黄莺啼叫,圆润嘹亮,清脆昂昂,可偏夹了几分匆遽和焦虑,她的脚步很快,确切的说,是奔跑,脸上露出的是紧张及焦急,目光时不时回首四顾,似乎在躲避什么,她口里的姑娘亦和她带着同样神情!

见没有人跟来,她随即放下心道:“姑娘,我们歇一会儿吧,我好渴,自从离开那个镇子,有人在茶水里下毒之后,我们可有好几天没有好吃好喝啦!看姑娘的脸色都不大好呢!”

罗衣飘飘,丝丝鬓发迎风抖撩,她面容娇俏却有几分干糙,生的十五六岁大小,因而仍可见得几分稚气在面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再次望了眼身后,她转过目光停下步望向她口里那位姑娘。

见得姑娘嘴角隐隐现得干涸,她突然惊叫起来,一手指着那姑娘道:“哎呀,姑娘你的嘴干裂了!”她摸了摸自己双唇,竟咦了一声,大叫道:“遭了,我也是,比姑娘还遭呢,一定丑死了……”她一面焦急失色,一面跳脚埋怨:“呀,出门的时候,我答应老太君要照顾好姑娘,实不想出了这等事,这下可如何是好?”

这时,她心神皆慌,早已没了主意,竟连十丈外的水流声也没有听到,这也怪不得她,一个韶华的小丫头,可把自己的美貌看的重于一切,何况她情窦初开,心里正藏着女子难以表明的心事,此刻,她苦恼着这等面容回家如何去见自己的那个‘他’!

她身旁那姑娘比她年纪大些,生的二十许间,眼波流转,明媚皓齿,美如新月,身形曼妙修长,生生一个绝代佳人,虽是几天尚未饮水,可这姑娘倒是一副神态从容自若,她先一步停下脚步,眼光四扫,瞬即便听到急流声,面上一喜,连声道:“萍儿,有水呀,有水了!”遂脚下迈开,一个轻跳掠地而起朝过奔去。

她的步法极快,几乎是一个起落,身形掠了五丈,眨眼便已飘然落在水边,鬓丝微蓬,长发飘然,一袭青衫直在空中疾摆,整个曼妙生姿,宛如飞仙。

她手里揣着一柄剑,长约三尺三寸,剑刃极白,与天上的白云一般清透生光,正如她的肤色,相称相宜,随手撩了几口水咽下,那萍儿也已兴高采烈地蹲在了她的旁边。

水声哗哗,终于传过了柳枫耳畔,柳枫蓦然惊醒,回首顾望,见到那姑娘的一瞬间一愣……

何时有人来得身边,竟不自知?柳枫遂收紧目光,双眉微蹙,看她们像杀手,却又不似针对自己而来,两人身上俱没有丝毫杀气,可他感觉得到青衫姑娘神光四射,那份从容非一般女子可比,刚才飘然落在自己身侧,自己竟毫无感觉,柳枫可以断定的是她含有极深厚的内功!

翠眉微颦,巧笑嫣然,神色竟让柳枫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下柳枫更是大讶,暗自吃了一惊,这人眉目之间隐隐露出的神态为何频频让他觉得很像自己的青儿?难道是天绍青的姐姐不成?

柳枫虽这么想着,却不敢冒昧做声,只得陷入深深地思索中……

青衫姑娘与他相隔一丈来许,柳枫的种种神情顿让那青衫姑娘有所感觉,她随即转过头,奇怪地盯了柳枫一眼,柳枫急忙收回目光,冲她仓促地挤出一个笑来。

柳枫想着要不要就此离去,或是先静观其变看看她是何来历,远处又传来脚步声,片刻,已有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赶了过来,轿子华丽,抬轿子的是四个小童,打扮俱是大富人家装束,青衣在身,干净整洁,面容俱都异常白皙,他们跑过来时,柳枫已看出他们俱身怀武艺。

青衫姑娘好像听到响动,立即站起身,朝过走去,就连那个萍儿亦随之立起迎了上去。

一个人影突地从轿子顶上疾掠而来,身躯一顿,飘然落在地上,却见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长衫拖曳,七分粗豪带着三分儒气,双目精光闪闪,面容硬朗,棱角明分。

他一见到这青衫姑娘,立时大踏步迎了过来,口里叫道:“李朝,总算找到你了!”

李朝也大步迎上去,道:“钟离叔叔,你安然无恙,李朝便放心多了,如果你出了意外,李朝是万难向老太君交代的呀,这几日,不见你跟来,李朝可一直都在担心你有不测,幸好——无事!”

钟离道:“万幸!”遂又瞥了李朝一眼,问道:“东西可收紧了吗?”

李朝连向他点头,两人目光对过,李朝捏紧袖口昂然道:“放心!杨凌烟想要这成形首乌,还办不到!”她提起手中剑,双目敛光,冷冽道:“除非过我碧霄仙李朝这一关,要来拿东西,先问过我的剑!”

钟离狠狠将目光朝外斜掠,冷哼道:“岁寒三友这等小人,当初讲好,谁先拿到成形首乌,成形首乌就归谁,岂料他们事后使诈,暗算你我……”

李朝目光遂开始查探钟离全身,道:“刚才不曾问了,钟离叔叔可曾受伤?”不等钟离答话,她自然地笑了一笑,道:“差点忘了,钟离叔叔的武功,江湖上能胜过的可没有几个啊!”

话自未完,又隐忧道:“不过江湖险恶,他们又暗使手段,你我总是需要谨慎一些,以免防不胜防……”

钟离一点头,遂道:“既然你无恙,那我们快些赶路,公子还在家等着呢!”

李朝随他快步走向轿子,一面走一面道:“希望大哥这次能躲过这一劫……”

钟离建议她将檀木匣抱在怀里最为妥当,以免有人来犯,动手的时候,东西掉出来可就不好了,反正坐在轿子里,东西放在手里亦不会被人发现。

那萍儿将目光朝后看了一眼,却见水流边上空空无物,暗自一皱眉,却不知先前水流边的人何时离去,萍儿当下暗暗惊奇,怎的这人离去,以李朝的功力竟毫无感知呢!

她岂知道柳枫正在一棵树上朝下看着,树就在近侧,虽然不够粗壮,叶子未成,只是新芽微露,但树杈处尚可勉强容身,于是柳枫向天拔起跳了上去,落在高处,倒不易被人发现。

一般人极少向天上看,所以柳枫立在树杈处,也没有人发觉。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柳枫在产生数道疑问之后,还是决定先暗中观察局势,看看情况会有什么变化!

这时,李朝及钟离已走到轿前,挑开轿帘的时候,李朝微一低首,就从袖里拿出了一个檀木匣,面上闪出忧伤之色,叹了一口气道:“说是三百年才生成一棵,却不知效用几何,能否治好大哥的病呢?若然无甚效用,李朝岂非又让他失望?”当下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那钟离望了眼李朝紧握在手里的檀木匣,突然抢前夺了过去,一转身,人已掠开三丈,李朝大惊,厉叫了一声:“钟离叔叔,你干什——”话未完,她已觉得不对,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冷冷瞪着面前的钟离,喝道:“你不是钟离焉,是谁?把东西还我!”

钟离嘴角哂笑,瞅着檀木匣,戏谑似地将目光移向李朝,道:“碧霄仙子这一声‘叔叔’可叫的实在动听之极……”说着,从面上撕去一面人皮,哈哈笑道:“小生今年不足而立,比姑娘长了八岁,以前都有叫哥哥的,可没有姑娘这般大的叫叔叔,不过能做一回碧霄仙子的叔叔,也不枉此生啦!”

李朝已气极,瞅着迎面的假钟离,暴喝地叫出他的名来:“好啊,杨凌烟,你敢欺到本姑娘头上,今日,我定不饶你!”说罢,长剑出鞘,直直在空中划开三丈,整个人向前飞纵,握住剑把刺向杨凌烟。

那杨凌烟号称岁寒之竹,手上兵器是只玉箫,当下将玉箫摆开,玉箫顿时拉长五尺,一端格开李朝一招,不等李朝出招反应,他急速将身形错离七丈,收住身形朗朗笑道:“碧霄仙想动手,我杨凌烟自会奉陪,不过不是现在,如果要拿回此物,三月十五,长安城天香楼再会!”不待声落,身形一展,已以轻功跳离了李朝视线。

回声四响,却掩不住李朝的怒气,李朝原地顿了片刻,猛然眼神四扫,朝外喝道:“热闹已经看够了,朋友,你还不下来!”

柳枫只得从树上跳了下来。

萍儿咦的叫了一声,李朝冷声道:“能躲在树上,连杨凌烟也不曾发觉,武功想必一定不弱——”说至此,已冷哼了一声道:“在树上看热闹,杨凌烟从你那个方向逃走,朋友何以坐视不理,竟自观望?”

双目扫向柳枫,柳枫却冷笑一声,径自转了个身,朝着山坳另一处走了,他使得轻功,步法极快,眨眼已没了踪迹。

待他离去,萍儿朝着李朝疑惑问道:“原来姑娘知道他没有离去,那——假如杨凌烟不出现,姑娘不怕他心怀不轨么?怎的轻易就将成形首乌拿出来啦,这下可糟了,公子的病怎么办哪?”

李朝闻言嘴角却斜出一丝诡笑,敲了敲萍儿的面额道:“你个笨丫头,不懂的事情还多着呢,不告诉你!”遂不再理会萍儿,顾自钻进了轿子。

四个小童抬轿前行,萍儿跟在旁边,想了一会儿,忽而朝着轿子恍然道:“噢,原来姑娘是故意的!害萍儿受了好几天的苦哦!”

在她们离去后,柳枫从一旁的另一棵树上探出头来,心下疑惑,究竟何人,为何与青儿如此神似呢?

仅一招攻势,可看出武功路数,与天绍青越发相象,如此一来,引得柳枫更狐疑!

正在柳枫纳闷间,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八十九 途有波折是几重,谜团难解更迷茫下

脚步临近,柳枫眉眼方抬,便见天绍青自小庙处闪了出来,只见她独自立在庙门口十几丈外,一面瞅着庙门,一面四下张望,样子极甚焦虑,犹豫片刻后,她转身朝柳枫这边奔了过来。

柳枫看清是她不由喜色直浮面颊,忍不住从树上跳下来,这一举动正好将天绍青迅疾的脚步拦住。

两人打了个照面,迎面而立,均是兴奋难抑,柳枫实不想天绍青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天绍青亦有些意料不到。

柳枫望着天绍青连问道:“这一个时辰,可曾出变故?”眼光随即下落,望见她衣服已干,心下了然。

天绍青见柳枫如此询问自己,心中亦有了定数,抬头迎着柳枫说道:“想必柳大哥定是没有看到我留给你的讯号!我上岸之后,曾用数颗石子留了字给你,意思是告诉你,我还在!”

柳枫摇头,表示自己并未看到有此讯号,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其中缘由,目光转而在庙门那头掠了一眼,嘴角浮过一丝冷然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志不在你,是想趁这个机会,击杀我!”说着,双目聚光,竟让天绍青浑身一寒。

天绍青沉吟了一会儿,踱开步道:“很奇怪,我上岸之后,见柳大哥不曾看到那几个字,正想着大哥是否已出事,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用秘腹传音给我,让我到这个山神庙来寻你,说迟个一时半刻,大哥生死……定……”

天绍青不敢直面柳枫,只得垂下眼吞吞吐吐道:“让我即刻赶来此处,给大哥……收……”偷偷瞄了眼柳枫,已欲言又止,后面‘收尸’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可柳枫已猜到了何意,面上怫然变色,硬将怒气压住,随即想起天绍青方才只在庙外警惕观望并未冒然进去,心下大觉慰然,他随之又想到极有可能是李朝的出现打乱了这帮人的计划,要么便是他们对伏击自己缺少一定把握,而自己赶在李朝之前假作离去,就连李朝也未曾发觉自己再次隐身树上,此刻小庙不见动静传出,想来此等组织纪律严明,失去自己行踪,延误时辰,定要重新布置。

想至此,他不由慎然道:“他们不在明处,暗处潜伏庙里,也许是有了顾忌,此番又不见出来光明正大与我对峙……”他想了一想,道:“不管怎样,如今此地亦不宜再做久留,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两人当下开始赶路,不出两步,天绍青突然收住脚,惊道:“不好了,柳大哥给我的那幅画,我忘在山洞里了!”说着,已焦急开来。

天绍青欲回去找寻,柳枫将她拉住道:“已经走了几日,一来一去,需要不少时日,如今四面又潜藏埋伏……”他叹了口气,道:“算啦,一幅画而已,丢了兴是天意,我们还是快些赶路!”

一幅画而已,可在天绍青眼里,这画正如那残玉一般,是她生命的一半,失去了,心里总是空落难当!

如今丢了,她亦无奈,只得随柳枫一道前行,脚下虽行,心却难以安下,柳枫煞费心思作的自己画像,不想会以这样的方式被自己丢之不见。

风恻不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猛然在身后叫道:“姐姐,这个东西是你的吗?”天绍青回身,就见他捧着一卷画立在面前。

两人同时吃惊,俱感意外,想是方才沉浸惊慌之中,未曾留意附近有人,天绍青将画拿过来,看了几看发现正是自己丢失的那幅,连忙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幅画?”

小男孩道:“有位姐姐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画中的人,她还告诉我,只要走到山神庙这里就能找到画中人,如果我看见你的话,就把东西交给你,我刚才在附近看了姐姐许久,姐姐与画中人一模一样,这才敢过来的!”

闻听此话,天绍青与柳枫下意识地对望一眼,两人俱是一愣,还是天绍青先笑了一笑,冲那男孩问道:“小朋友,可不可以告诉姐姐,给你这幅画的人长什么样子?”

小男孩已走出数步,闻言讷讷地回过脸来:“也是一位大姐姐喽,和姐姐你一样漂亮的大姐姐,她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他将银子自袖口里拿出,呈给天绍青与柳枫。

柳枫与天绍青面面相觑,更加纳闷,再追问那人是何模样,小男孩却道:“我只知道她穿一身紫色的衣服,手上的剑呢,咦……”他突然指着天绍青手中剑道:“比姐姐你的剑鞘白一些!她笑起来很好看呢……”

柳枫与天绍青望着小男孩已心中有数,齐声惊咦了一句:“端木静?”

小男孩却对这个名字不甚熟悉,顾自沉吟了一会儿,面上露出几分迟疑道:“她把东西交给我之后,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说着,转眼望着天绍青道:“当时我已经走出几步了,又觉得好奇,心里想着,无缘无故,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银子,于是我就躲在一棵树后面看她,这时听到她说,‘我就还给你,别人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要的’。”

小男孩说完,人已走开……

天绍青与柳枫未再多做停留,继续翻山而行,只是这次小心谨慎了许多!

天渐渐暗下,夜幕随之四合,月轮埋在云雾里时隐时现,丝丝夜风不断拂过窗牖,周围俱已亮起灯烛,整家客栈,唯有蓝少宝的客房不曾掌灯,他立在窗前,已有了数个时辰……

前方就是四方阁了,他终于要回家了,只是这一趟出行,五人去,二人还,以后这个世间就剩下自己一个人。

蓝少宝亦不曾想到,自己离别四方阁,游走江湖数年,父子嫌隙刚去,这亲情已不再,不想父亲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站着,后一刻便与自己阴阳两隔,回想起来,父子重聚首竟是如此短暂。

父亲去的悲壮,面对死亡,果断英武,那一瞬间的决绝,却使得父亲一生的期冀再无遗憾,蓝少宝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而父亲是那么英勇……

父亲曾说,这一生最骄傲的是自己有个好儿子,儿子为人心地善良,能容百人之过,此刻,他就像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孩子一般,一遍遍回想曾经,心潮此起彼伏,阵阵悲痛。

眼眶潮湿,他用力将眼水压住,他突然觉得自己亏欠父亲太多,多的再也无法偿还,他为那不能弥补的父子感情而伤怀着,以前有人认为自己任性,他不承认,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任性的,终于他也意识到自己任性的代价就是自己一生不能弥补的遗憾!

房门猛然被人推开,单紫英端着一盘菜走进来,道:“蓝公子,天色已晚,恁的不点灯呢?”说着,她已将饭食搁在桌上,并亲自找到灯盏点上,道:“很久不见蓝公子下楼用饭,蓝公子又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想是也该饿了,紫英特意叫人备了酒菜……”

蓝少宝转过身来,见到单紫英摆盘弄筷,心中涌起一阵思绪,他望着单紫英面色平静,心下想道,这样一个弱小女子,自小丧失双亲,唯一相依为命的柳世龙亦不再了,她的悲痛岂不比自己更甚,可她面色沉稳,鲜少悲伤,一个月下来,她已将心内的感情控制的极好。

蓝少宝不料自己竟不及一个女子坚强,面对着单紫英他忽然间很惭愧,当下收紧惆怅残容,和着她一道坐了下来。

单紫英斟好酒,他饮了一口,单紫英举起酒杯道:“这几日,多谢蓝公子照顾!”说完,仰头喝了。

蓝少宝笑了一笑,亦跟着饮下一杯,道:“单姑娘言重,少宝身上的伤,这一个月里,可是多亏了姑娘的照顾,如今我已无大碍,明日我们便可启程赶回四方阁,相信绍轩一定等久了!”

单紫英闻言垂下首,默然半响,道:“郑姑娘不知有没有安然回到四方阁,若是没有回去,紫英不是犯了难以饶恕的大罪么?见了绍轩,实在难以向他交代……”说着,竟叹了一口气。

蓝少宝亦跟着叹了口气,事事往往就是这么难料,蓝少宝心情本是不好,这个夜晚,过的便更加不踏实,天绍轩曾救过自己,又替自己看家,若然郑明飞真的有所不测,他又要如何面对天绍轩呢?

蓝少宝清亮的眼神忽然变得暗淡,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便与单紫英离开客栈。

荒野深深,只要再翻过一座小山头,就可以看到四方阁,走了一个时辰,两人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歇息,将就着吃了几个馒头,单紫英觉得口干便去周围找水源!

蓝少宝手里拿着馒头,食之不咽,良久方才将馒头吃下一口,他望着山头,心中矛盾已及,回家自然是兴奋喜悦的,可于他却是沉重的,他知道以后自己就要承担起整个四方镇的命运。

四方镇,位处大周与南唐的狭缝地带,是一个深谷,四方阁操控着方圆数百里村庄,百姓无不以四方阁马首是瞻。

在镇子四周,俱有四方阁所植各种毒花奇草,就连树也是特意栽培,为的就是以防外人侵踏!

月明教子义分教在四方阁百里之外,但月明教却从不敢轻易进犯四方镇,显是有所顾忌!

蓝少宝清楚,四方阁旗下,除过老弱妇孺,如今人力已达五万余众,这是父亲蓝鹰翔留给他的一笔巨大财富!早在很多年前,父亲已开始筹谋割据领地,寻找李唐后人再起霸业!

蓝少宝又想到李记,李记父亲何尝不是同样想法?李记手下人马有多少,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能让杨漓畏惧,李记人马定不少于万余!

可惜……

蓝少宝摇头深叹,自己生性好散,不喜束缚,与李记不同,李记一生擅当大将,可惜时不予他,而自己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突然间要孤身一人挑起重担,承担数万人的生死,蓝少宝只觉得自己与理想越来越远,父亲的英勇,果敢,就是自己的将来!

蓝少宝抬目再望山头,山的那头朦胧模糊,他很想看看家的样子,眼睛却忽然睁不开了,一个脚步声轻若无声地落在自己身旁,他正要问是不是‘单姑娘’,右肋猛然一阵刺痛,他大呼一声,浑身瘫软无力斜倒在地。

“单姑娘,是不是单姑娘?”他抓住那人的手,试图将那手拿开,却发现自己功力不再,使不上力气。

无论他怎么问话,那人拒不回答,蓝少宝试图将双目睁开,那人手中的匕首却又插入了半寸,刀在肋间,时进时退,他大不耐地痛呼着道:“你到底是谁?既然想杀我,那就痛痛快快给一刀,不要磨磨蹭蹭!”

话刚落下,蓝少宝便听到一声疾叱:“住手,他还不能死!”

接着,有人大力将自己肋间的匕首拔出,有双手以极快的手法在自己身前两处大穴上点过,为自己止了血。

蓝少宝迷迷糊糊,只知道是个极其熟悉的女子声音,可到底是谁的声音,在哪里听到过?他毫无印象!于是他努力将眼睛拉开一条缝,虽是极短的一瞬间,可他看到立在面前是两个人,两抹紫色刺入眼睛,他再也看不清对方面容,昏倒的一刹那,只听到其中一位女子提道:“他是四方阁阁主,只有他的阁主令才能成事……”

待到蓝少宝再次醒来时,就见天绍轩与单紫英已围在自己身旁,他双眼扫过,竟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四方阁,偏巧不巧正躺在自己房间里。

蓝少宝怔愣之间,单紫英已告诉他,自己找水回来,他腰上却有血迹渗出,地上还扔着一把匕首。

说着,便将匕首拿给蓝少宝,蓝少宝将匕首来回翻过,只道此乃寻常匕首,出门即可买到,并无奇异之处,心下更是诧异,有人暗算自己,自己竟毫无发觉,想来是有人不知不觉在自己食物里下毒令自己失去防备,就在此时,单紫英也称自己当时手脚无力,亦在水边睡了许久方才醒来。

单紫英又告诉他,是天绍轩带人出镇查看,发现他们踪迹,才将他救回来的!

蓝家侍从常安立在一旁,面色凝重,久不发话,蓝少宝望了他与天绍轩一眼,发现二人面色俱有不对,连忙道:“常安,你们不会无故去往镇外查看……”他努力忍着剧痛,追问道:“是不是有事发生?”

常安垂下头,天绍轩亦将目光低下,良久,天绍轩叹了一口气,走出门去,单紫英见此也掩上房门,出了屋子。

常安考虑再三,扶起蓝少宝道:“不瞒阁主,近几日,突然从外面来了一批流民,分批而来,竟足有几千众人,欲投靠我们四方阁,宣称阁主是他们主人的故友,定不会为难他们,一定要留下来!”

蓝少宝诧异道:“有这等事?”

常安点头道:“常安不敢做主,只好将他们暂时收押,以免心怀不轨者趁机混进来,这些日子,可有不少奸细……”

蓝少宝更诧异,复道:“奸细?”

常安又点头,道:“阁主有所不知,自从你和老阁主离去后,时常有人在四方镇外流窜,行踪甚是可疑,昨晚抓来一个,方知大事不妙!阁主岂知如今已有数万人已在镇子西面扎营,欲对我们不利!”

“什么?”蓝少宝大惊着走下床道:“可曾查出是什么人么?”

常安摇头:“尚且不知!”

蓝少宝厉声道:“再去查!吩咐各处弟兄严加防备,八十一分坛,四十二镇寨弓箭手,烟药手日夜轮番坚守,如有抗命,按四方阁规矩,小受十三刀,如有大错,疏于何职,以惩何戒,重则立杀不饶!如有擅自出镇者,一律按严规处置!”

常安应命,蓝少宝又道:“对外封锁消息,老阁主尚在闭关,不便见客,如果有人将老阁主已世的消息泄露出去,扰乱众兄弟们的心思,严惩不贷!”

常安当下依命离去。

蓝少宝这才将天绍轩叫进屋内,单紫英亦跟着进来,二人面色凝重,言语之间提及郑明飞之事,蓝少宝方知郑明飞却是失踪不见,原是单紫英在屋外已将郑明飞一事告之天绍轩。

为了顾念郑明飞,天绍轩只得告辞离开四方阁,蓝少宝亲自带人将他送出镇外数里,又在西面查看了一番,果见一帮人安营扎寨威逼四方镇,他又在南面巡视,竟在南面亦发现人影流动的痕迹,而东面是月明教子义分教。

如此一来,四方阁岂不是已处于被人半包围状态?唯有北面是个空缺,可北面是大周领地,而四方阁又与官府不和,于蓝少宝看来,形式与四方镇大为不利!

单紫英建议他通知柳枫,南唐支出一部分兵马从南面抄这帮人后方,蓝少宝想及柳枫此刻极有可能不在金陵,只得作罢!

却说这伙人也甚是奇怪,只将四方镇围住,围困时日长达两个月,却不见动静,更引得蓝少宝不解!

九十 关中渭水几回闻,长安柳市望仙折

蓝少宝镇守四方阁期间,柳枫与天绍青亦入关中域内。

金戈铁马,群雄逐鹿,关中,古老的关塞文化,气势雄浑,源远流长,生生不息。

春秋战国时期,秦国占据关中,凭借四塞之险,平定天下,统一六国。所谓秦之四塞,是指关中东南西北四道隘口,即是东面函谷关,西面大散关,南面武关,北面萧关。是此,自古以来,这块地方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兵家重地。

往上追溯,关中是由河流冲积及黄土堆积而成,故此又称渭河地堑,其内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气候温润,水源充足。

关中向左是肴函之地;向右是陇蜀地带。故《史记留侯世家》有称:“夫关中左肴函,右陇蜀,沃野千里……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天下之脊,中原龙首。”

向南是盆地,占有巴蜀的富饶,秦岭高山便处在此间,大散关于秦岭这崇山峻岭中,是出入西南巴蜀、汉中之地的惟一要隘,更是关中与西南的咽喉,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关中向北是高原,占有胡人畜牧之便,要塞萧关便屹立在这座西北高原之上,与秦长城在此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万顷黄土集结,李玄卉所处玉华山便是关中与西北高原的过渡地带,更有轩辕黄帝的衣冠冢置在此处,大唐万历年间开始建庙祭奠,是为天下第一陵——黄帝陵。

秦岭与高原相夹,将关中夹在中央,形成南北夹定之势。

关中地内多平原,西窄东宽,长八百里,宽三百里,窄一百多里,地界西起陈仓,东至潼关,因关中曾为秦国故地,故号称“八百里秦川”。

柳枫与天绍青由东而来,即是过了潼关,已入关中。

潼关地处黄河渡口,位于关中平原东部,设于东汉末,当时曹操为防关西之乱,始设此关,此关曾两度迁徙,三地设防,是扼长安至洛阳驿道的要冲,更是东入中原和西出关中、西域的必经之地及关防要隘,所谓‘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指的便是潼关的天险地势,因而潼关不但是九州大地出入的一大重要门户,更是进入关中,攻入长安城的重要门户。

自古以来,潼关若不能守,关中则危矣,唐末时,黄巢起义,自洛阳挥军西进,一路势不可挡,仅六日,便攻破潼关,又是仅仅一两日,已兵临唐王朝的京都长安城下,可见潼关于长安城的重要性。

柳枫一路行来,过潼关,直至渭河,亦不见有人再次刺杀自己,似乎从那次小庙之后,一切突然又平静了下来,这让他更觉奇怪。

天绍青亦纳闷生疑,先前只当对方已在暗处重新部署,沿途定是重重设伏,是故处处小心提防,可这一路顺畅却让她愈加不安,过了潼关之后,猛然发觉柳枫面色竟极为凝重,从不与她主动讲话。

潼关外,柳枫足足立了数个时辰,她也便陪立在旁,与他一道望着这座古老的关卡。

潼关与渭河甚近,当年,李继岌闻明宗李嗣源已反,遂招募兵将欲驰趋京师,却行至渭河而亡,后被下属葬于华州西南角。

此番入了关中,渭水之遥,岂非已近在咫尺?这一天,两人来到了华州,时值更夜,万籁无声,四周死寂,周围门户不少,却俱都凌乱荒弃,显是许久不曾有人居住,二人本来想借些香烛,不想寻了一圈下来,不见一户农家存有人影痕迹。

天绍青只得点燃火折子,随意选了一处屋子进去,她拿着火折子,柳枫在灰尘成堆的屋里一阵搜寻,两人这一搜不打紧,居然在几处地方发现风干的黑迹,附在墙角,横梁,地面,斑斑点点,随处可见,天绍青心下暗凛,瞅着柳枫一时惊恐,竟大气都不敢出。

柳枫觉得诧异,摸来一看,越看越像凝固的血迹,拿到鼻前仔细嗅来,果真嗅到一丝时日过久的血腥,他连忙四下查看,附近荒屋俱是这般模样,他随即想到,极有可能有人在此大肆屠杀,以致此处人影绝迹。

天绍青火折子一抖,打了个寒颤,柳枫望了她一眼,匆匆找了香烛,拉过她的手道了一声:“走!”

两人随即离去,一连奔了数里,方才停下来。

因李继岌墓碑被杂草掩盖,二十多年来,无人来此清扫收拾,又战乱不断,遭逢践踏,早已寻无踪迹,柳枫便将香烛摆在地上,找些沙石埋上,然后点燃,天绍青拿出几个未曾吃下的剩果奉上,与柳枫一起叩首跪拜。

“爹!”柳枫仰天喊了一句,眼角已不由自由滑下泪来,对着黑夜里的远方失声道:“枫儿来了!”

三叩首,他抬起头来,强自将眼泪抹去,声腔颤抖道:“不孝子李枫前来向爹请罪,自孩儿拜别师父下山之后,与爹一别,转眼八年已过,八年里,孩儿从未来此看爹,枫儿有罪,一直也不曾找到你的归处……”眼泪再次滑落下来,天绍青看到他哭了,重重三磕头,他诉道:“这些年来,孩儿远去南隅,竟顾不上拜祭,八年来,亦未找出凶手为爹娘雪恨,孩儿有错,许久不来看你,爹,你还好吗?你听得到孩儿说话吗?”

黑夜里,无声,只有风吹漫夜的寂静……

天绍青一遍遍地听他诉着,默默地跪着……

彼时,香烛剩底,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虽是极轻,柳枫却辨的清楚,此乃衣袂过风的声音,他随即站起身。

这时,远处的人影亦清晰了,天绍青警觉起身,看到两个人影闪出连忙按剑戒备,疾喝道:“谁?”

方将剑横在身前,迎面便有人随着她话落叫了一声:“绍青?”随即一个疾跳,两个人影同时落地。

天绍青一愣,不待烛光映照,听声音她已辨出这是华山弟子清平,遂连忙放下剑来,昏暗的烛光下,两个人影已可辨,却正是清平。

清平旁边那人见到柳枫的一瞬,惊讶道:“李兄?”

柳枫亦在同一时刻看到他,亦跟着惊讶:“傅玉书?”

四道目光相对,俱是吃了一惊,天绍青与清平相识,却与傅玉书互不认识;而柳枫与傅玉书君子之交,却不识清平,也许他见过,可此刻在他印象中,是丝毫不曾记得清平。

虽然如此,可清平在看到柳枫的瞬间,竟大吃一惊,一年前,五月初五那日,洛阳黄居百大善人五十大寿,清平记忆犹新,所以他看到天绍青与当日那杀人者站在一起,眼神汇聚,举止亲昵,就觉不可思议,实难相信他眼前看到的一切。

还有一种感情,他觉得某种东西在心口碎作片片,再也找不回来了,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反应迟缓,内心木讷,对自己时常羞赧的性格讨厌起来,他大叹一声,这七年来,想不到我毫无所长,一片天地只呆在了华山,生生让东西从手上流失。

他悄悄地摇了摇头,却是以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动作摇头叹息,旁人自然是看不到的,柳枫亦没有注意他,只在和傅玉书寒暄问候,天绍青当然也没注意,甚至很兴奋,清平却很失落,强颜欢笑地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极力装做若无其事,极力使自己笑起来自然一些,让人看不出端倪。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端倪实在别扭,甚至越来越怪异,反而让人搞不懂他的神情,故作君子谦谦却又反其道而行,那笑容是说不出的勉强,甚至他的双手还想举起来,可一只手握剑,另一只手空空无物,无处放置,摆动了两下,只好落下来胡乱的放着。

傅玉书却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不过他保持平静,面向柳枫轻声问道:“李兄,你怎么在这里呢?”

柳枫亦好奇道:“傅公子一直居在上官府,怎么会?”他指着傅玉书,同样不解。

傅玉书道:“五个月前,玉书方来华山,如今已为华山弟子!”

柳枫哦了一声,傅玉书又道:“金陵久别,行走匆忙,来不及与李兄话别,李兄别来无恙?”

柳枫悦然道:“不想你我会在此地遇到,当真巧事!”

傅玉书听出了弦外之音,明白柳枫是对自己深夜出现存有怀疑,又不便明言方才有此一说,他目光转处,望了柳枫一眼,面带顾虑,神情忽然凝重。

这时,就见清平突然说道:“其实我和师弟是奉了师父之命,特意守在此处查看,我们已经守在这里好几个月了,方才我们就在附近,突然听到这里传出声响,又见得几分火光,不想会是你啊,绍青!不过——”

他话锋一顿,望了柳枫与天绍青一眼,道:“你们一路过来,可曾注意四周村落荒弃已久,俱无人烟?”

天绍青道:“是啊,我与柳大哥刚刚还在好奇,怎的无人居住呢?那些村民都到哪里去了?我记得以前,这里可是人迹鼎盛,热闹的很哪!为何如今会没人呢?”

清平道:“你们可要小心,这个地方数月前,曾被人屠村,留下来的几无遗类,就算侥幸逃出去的,亦不敢在回来了!因为二十七年前,这里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也是同样被人大肆屠杀,村民所活无几,此后十几年,荒凉败落,罕有人迹,后来是清居苑李老太君带人在此重兴村落,将幸存的一帮人招回来,又派人教他们习武防身,这才兴盛,没想到二十七年后,当年惨剧重又发生,如今外面盛传,此处闹鬼,弄得人人恐慌逃窜,我看这次,他们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哎!”

天绍青与柳枫相望一眼,柳枫道:“看来此处又不安全,我们明天就得离开这里!”

天绍青点头。

清平面上闪过一丝抽搐,面带笑容却让人觉得他藏掖某种悲伤,清俊的脸颊已浮出落寂,他居然意识不到。

天绍青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寻常,转头问道:“你怎么了?”

清平连忙避开双眼,道:“没事,自从上次黄善人寿宴一别,一年没见了,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

他随即转过头,转过话锋道:“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来到华山?”

天绍青方才意识到华山就在华州,而自己此刻站着的地方正是华山附近,若非清平提醒,她险些想不起来了!

清平显然也从她的神态中看出来了,一旁残剩的香烛未燃尽,突然被一阵风打灭了,清平一眼瞥到,明白了三分,可另外七分却是不知她深夜在此祭拜何人?因有柳枫这个外人在场,也不便相问,清平只得缄口,瞅着天绍青发愣起来。

天绍青此时开口道:“我们本来要回长安,路经此地,便逗留在此,正打算明日起程的……”

不待声落,清平已瞥见天绍青与柳枫互望了一眼,二人眼神交汇,默契丛生,清平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酸楚,见天绍青提及天倚剑夫妇猛地醒转过来,脱口问道:“绍青,你可曾回家?”

天绍青摇头,道:“还未曾回去,说起来,绍青离家已有许久,此番正打算赶往裳剑楼去呢!”

清平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去年深秋之际,玄天门与月明教联手攻上华山,师伯娘与月明教主边灵对决,不慎在华山一处百丈石阶上摔了下来,身受重伤至今未愈——”

这师伯娘自然是指李裳,天绍青当即明白,听了这话,心头一震,犹遭雷击,大惊道:“你说什么?”

清平被她神情骇住,道:“师伯娘受伤了,师伯请了苏神医,已经过去数月,仍不见好,你不知道么?”

天绍青叫道:“上次在金陵,为何师叔没有告诉我?”神色之下,颇有些担忧。

清平遂想起去年华山血战之后,师父上官倚明曾收到一封信函,后来远去金陵,回来时,自己便多了一个小师弟傅玉书,想是师父那时便碰到过天绍青,当下说道:“师父可能是怕你担心,故而没有告诉你吧!”

于是这一个夜晚,天绍青俱是心神不安地渡过,完全不曾留意清平独自对着黑夜坐了整晚,而柳枫却与傅玉书相谈甚欢,对酒当歌,比拼剑技,柳枫惊讶地发现,傅玉书剑法竟已达化境,心下着实一惊,他先前实在小觑了华山七剑威名,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第二日,傅玉书与清平欲折华山,天绍青急与柳枫赶去长安,四人便分道扬镳。

长安城,关中之魂,在这片土地上,自西周时起,曾历时十三个王朝辉煌的足迹,先后历经西周、秦、西汉、新、东汉、西晋(愍帝)、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十三个王朝在这里建都达一千二百余年之久,如加上西汉末年由刘玄建立的更始政权,由樊崇刘盆子建立的赤眉政权和黄巢建立的大齐,便有十六朝。

王朝更迭,长安城如今古都气息已去,但雄风犹存,王者气派仍是天下独步,无可匹敌。

曾有大明宫位于长安城东北部的龙首塬上,唐贞观八年,利用天然地势修筑宫殿,形成一座相对独立的城堡,是唐王朝的政治中心,在当时,亦是世界上最大最宏伟的宫殿,它的最辉煌却在黄巢起义之时被烧毁,以致如今成为一片废墟,昔日王维诗中所见:“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再也不复存在了。

秦妇吟之凄,遥遥可叹:天帝醉清梦,未觉秦妇吟。阙城迟暮降,更鼓李唐音。

天朝的都城,繁华再也不见,但《三辅黄图》所载的长安九市,如今亦可隐约窥得一二,九市有:长安东、西、南、北四市,柳市、直市、交门市、孝里市、交道亭市。

长安四市在城中,其余五市多在城外,这九市也是长安城九个主要的、规模较大的市场。柳市位于长安城西,其内商肆酒楼分列成行,井然有序,牛轺车过往行来,木柴熟食,干货皮裘,蚕丝绸物,生活器具等继有供应,设有市楼,楼皆重屋,市楼上悬大鼓,击鼓以令市。

时值正午,柳枫与天绍青已到柳市,此时,距离裳剑楼,不出两个时辰即可到达。

两人有些口渴疲乏,正好望到一间望仙楼立在前面,便进去要了两杯水酒,打算稍歇半刻再行赶路,如不出意外,应该可在日暮之前赶到裳剑楼。

望仙楼内人流如潮,穿梭不绝,两人匆匆吃喝罢了,起身准备离去,行至门口猛然听到一声厉遽地轻叱传过:“把你的脏手拿开!”

声音太过响亮孤绝,天绍青连忙回头,正见到三丈开外,一人身着长衫背视自己,立在一个白衣长袍的白面人身后,那白面人双眼明澈,玉质金相,眼神斜顾后面那长衫人,面浮愠色,金带束发,长发落肩,他背倚轮椅,左手轻搭在轮椅上,右手握着一柄铁扇。

天绍青当下面色大变,拉住柳枫悄声道:“柳大哥,那不是白宇杭么?怎的如此巧合,他亦在这里呀!”

柳枫张目朝过看去,果真见到轮椅附身的白宇杭,他面前有张酒桌,酒桌上三杯酒,却只围着白宇杭一个人。

柳枫与天绍青面面相觑,两人虽是望见白宇杭,可楼内吵杂,人影来去,白宇杭斜对门口,倒没有望见他们。

白宇杭端坐在侧,身后那长衫人一只手仍旧放在他的肩头,彼时,只听白宇杭又怒喝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长衫人手没有挪开,盯着白宇杭叫道:“你刚才说什么?”

白宇杭道:“我说你的手太脏了,给我拿开!”愠色已忍耐不住。

长衫人压住怒色,又道:“如果我不拿呢?”

“那便是你找死!”一声清叱,铁扇被白宇杭霍然展开,轮椅转过半圈,扇头斜削长衫人手腕,一招之力竟让长衫人手一松,迫开一步。

长衫人见白宇杭突然攻击自己,似乎大为吃惊,当即恼恨道:“喂,你这个人怎可如此?我好心好意将东西还给你,你怎可动手杀我?”说着,他已抬起头来,面容亦在此时清晰可辨。

只见他身形纤瘦,面相柔和,束发覆巾,飘然如仙,他的左臂正抱着一个骨灰盅,天绍青瞅见他的一瞬间立时惊住,她认得这长衫人正是清居苑舅母家一个姐姐,一时兴奋差点脱口叫出“李朝”二字,瞥见一旁的白宇杭方才硬生生将话咽下,思来想去,在此关头,还是少生事端为妙,于是没有出声。

这时,李朝男装打扮,英姿卓绝,倒与那次河畔相见判若两人,柳枫亦是一惊。

只见白宇杭瞅着骨灰盅,转目面向李朝道:“东西放下,你马上给我走!”

李朝不想他狠绝冷漠至此,丝毫不讲道理,遂气恼恼地将骨灰盅给他扔过去,本是正中白宇杭怀中,却听得铛一声,一枚细小的金针扎在她的穴上,使得她手腕一麻,骨灰盅掷出,失了几分力道,骨灰盅未到白宇杭手中,已掉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骨灰盅碎裂在地,竟洒下一地的灰来,白宇杭双目闪出惊恐厉色,大叫道:“叔叔!”他随即将目光转向李朝,勃然大怒道:“我叔叔投身你们李家三年,无功有劳,就算有何过错,你也不该将他化为灰烬,今日,你胆敢将他骨灰盅打烂,如此折辱他,我要杀了你!”说罢,他双手一压轮椅,整个人离椅而起,铁扇疾扫李朝要害而去。

此番白宇杭杀机立起,早已下定决心将李朝除掉,所以招式尤为狠辣无情,李朝长衫向外抖开,只守不攻,她先前见白宇杭无情孤傲,待人毫无礼貌可言,极为生气,本来打算将骨灰盅还给他便罢,不想被人暗算偷袭,反而更增加了白宇杭对自己的怨恨,她冷静细想,并不想与白宇杭纠缠打斗,因此挡开两招,退开两步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有意的,有人在暗算我,你若不信,等我抓到他便可明了……”猛然身形一蹿,跃上了楼上一处暗角。

暗角上人影一闪,李朝大喊一声:“站住!”随即从一处窗户上纵出,随着一人一道掠上望仙楼屋檐。

九十一士族翻云点今朝,关河聚众祸起谁 上

望仙楼的檐角高翘飞扬,势点苍穹,屋脊之上天马走兽面天腾跃,追风逐日,气势如宏。李朝体态轻盈,身形如电折身踏脊,双足不做半点停歇,疾步向前面那道身影掠去,一袭长衫在风中舞荡开阵阵漪澜,宛如仙子驰骋碧霄,英姿颇飒。

前方云衣清荡,见她迫的紧了,便身形滑出三步,一只脚下点,落于一处屋脊的天马上收脚立定,李朝紧步跟上,顷刻间,与他相距已不过十步,踏着瓦片迎风而立。

那人神色自若,面向李朝道:“长安清居苑李老太君的掌上爱孙果然如市井所传,碧霄仙子之名名不虚传,杨某与李姑娘倒又见面了?”

李朝瞪着他道:“杨凌烟,又是你!前次我出门在外,你沿途作贼暗算,偷走成形首乌,今日想不到你又藏头露尾躲在望仙楼暗处,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杨凌烟直视李朝悠然而笑,两声待落,猛地森然道:“面相似弱,口中刁钻,得理不饶人,有其祖必有其孙!杨某素闻李老太君年逾七十,统领清居苑数百号人,有功有难之地皆可见其踪影,不但长安城有能之士俱来投奔,那姓白的叔父亦为你家命丧,就连长安八大士族亦拜在了你们祖孙二人足下,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也成了忘本失宗,趋炎附势之辈,怪哉无论江湖还是朝野,你李家俱都长期霸占渭水及长安城,人人都传清居苑李氏福泽长安,功不可没,百年来忠于唐室,如今势衰,力图在这乱世中力挽狂澜挽救长安,它日结迎李唐皇族重回长安,再起声势。哼,可惜我杨某却不屑此等蜚语,若说造福长安城百姓,杨某尚可受教,可若说李家有兴起之势,未免言过其实!”

他此番突然语气转冷,并有意将声音抬高几分,街巷人影憧憧,稍有耳聪之士,皆可听得几句,显然是有蓄意挑衅之嫌。

李朝将他目的收入眼底,面目转冷,不意与他相争,冷声道:“是否言过其实,与你无关,事情一件归一件,今日我就是来捉你的,可不是与你争口舌之快的,上次你偷拿成形首乌,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这次你胆大妄为,现身长安,在此肆意捣乱——”说话间,已取下手里捏着的金针当做证物指给杨凌烟。

先前杨凌烟暗施金针,外面是层金丝,里面乃是寒凝水,金丝薄如轻纱,寒凝水见血化热,透过金丝溶进骨血,只要人稍一走动,金丝便在身体里肆意流窜,而这种丝则是在冶炼时被淬了毒的,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毒素蔓延,人的身体不堪重负,亦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但是要让金丝密密包裹住寒凝水,这等功力,一般人绝难办到,李朝亦开始怀疑起了杨凌烟的功力。

杨凌烟惊讶地发现这种细如针的暗器被李朝完好如初地捏在手里,不由大为吃惊,他随即一笑,道:“碧霄仙子稍安勿躁,杨某不过是看不惯那姓白的口气刁横,他要打架闹事,你又何必跟他客气呢!杨某此乃一番好意……”他说的轻松,将方才戏弄白宇杭一事撇开,全然一副事不关已。

李朝目光若电将话打断:“好意?你倒是说的动听啊!你以为我们清居苑的人好欺负么?任你如此戏耍!哼——”她冷哼一声,清叱道:“以抢夺成形首乌在先,挑拔离间李姓士族关系在后,你的居心晦深啊!”说着,长袖一拂,于腰间掣出一柄三尺软剑,掣剑在手,瞥了杨凌烟一眼,道:“别人不知,荥州杨氏出了一个叛逆的杨凌烟,哼,自忖傲绝,‘金玉松筠旧岁寒’,几年前,于江湖上结交了两个兄弟,自负岁寒三友,你为竹,公孙翰、宇文飞分别为梅和松,不想你最近又与玄天门为伍,日前扑上华山为虎作伥,我还知道一些……”

魏晋时期,门阀应势而生,先后形成十大名门望族,几朝几代下来,族中之人在朝出相为将,官爵世袭,代代显赫,声望无可匹敌,单宰相一职,几个族中任何一族便有十人乃至十数以上,这造成他们形成一种观念,天下盛名皆在本族,历来认为其族血缘高贵,只在内部通婚,长期骄傲地持续着这种状态。

到了李唐盛世,五姓七族更是举国闻名,其中有: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时下,起义战乱不断,当年李唐统治下的五姓七族虽有衰败之势,但仍可于各处地方见得一二。

那唐盛时期的李姓皇族实为陇西李氏,如今的李璟家族自然亦是;至于太原王氏则有一脉是已亡闽国王延政一族;荥阳郑氏后世子孙为郑明飞,本家世显赫,奈何遭人暗算孤苦无依,如今就连郑明飞自己亦不会知道自己实为名门望族之后,在外家世赫赫,家族支脉繁多庞大,乃是大户士族矣;而李枫祖辈则与清居苑同属陇西李氏分流。

这荥州杨氏便是弘农杨氏的其中一脉,杨凌烟乃荥州杨家末子,生性浪荡,不服管束,偏于这乱世中豪闯硬闯,非但一无所成,更到处落下一身声名狼藉,所以李朝方才有此讥讽!

杨凌烟道:“说起那成形首乌,碧霄仙子何必装糊涂呢?你一招‘请君入瓮’,钟离焉暗地‘声东击西’,玉匣所盛之物真假如何,杨某只不过不想说出来罢了,杨某人向来雅量,从不做反噬一口之事!不过天香楼之约——”

他话锋一顿,李朝已接下话道:“三百年一棵的珍品,却被你说成假的?”

她随即冷道:“你可是好厚的脸皮啊,钟离叔叔与我分作两路,将真正的成形首乌分作两半而藏,沿途赶回长安,回来后,东西就只剩下一半,另一半早就被你神鬼不知地拿去了,你竟敢在这里心肉不跳的讲话,当真好不要脸!谁不知道白宇杭本名叫李双白,并非姓白,原本是长安交门一带的李氏后人,与我清居苑同属陇西一族,颇有渊源……”

她仗剑在前,恼道:“你明知那李双白因叔父之事正迁怒我李家,气愤难消,不消辩解,在此关头,只要有风吹草动,他只会当作没有看见般发怒,一颗心只在他叔父处,而你不怀好意,却蓄意在此挑拨我清居苑与李双白两家的关系,今日我可不饶你,定要拿下你以证明我的清白,一定要你跟我下去见李双白!”说罢,剑起‘清流引渡’,正是清居苑的绝学清源剑法第三式,一剑直取杨凌烟面门。

杨凌烟成名江湖久矣,她自不能轻敌,不知杨凌烟武功虚实,故而并未使出后面狠辣招式,旨在试探,剑势以平稳刚劲为主,跟着再起‘天河直泻’、‘势击苍穹’,两招连贯而出,长衫云衣凌空飞荡,眨眼间,已与杨凌烟对拆在了一起。

李朝身姿曼妙,犹如碧霄中的仙子,剑法优美,分分刁钻,杨凌烟仍以玉箫为武器,手法亦刁钻不慢,更混迹江湖已久,沾得阴险万分,两招相让只在防守,下一招见引开李朝注意,突以玉箫戳其要害,令人防不胜防,十分毒辣。

李朝招式收缓有度,应付自如,三五招过后,到让杨凌烟不敢懈怠……

却说李朝口中的李双白,正是白宇杭,白宇杭为何会被她称作李双白呢?这还得从门阀之第,五姓七族说起。

在李唐皇族当政期间,五族七姓自恃血统高贵,藐视皇家,甚至皇族求亲亦断然回绝,以致后来李姓皇族下定决心修改《姓氏谱》,将李氏地位提高为一等级别,此后李姓成为大唐第一大姓氏,氏人遍及四海,汉人乃至周边胡人争相效之,纷纷奉称李唐国姓,改李姓者数不胜数,陇西李氏势力随即庞大,李唐皇族更将一些有功之臣赐予李姓,以显示皇家器重之心,这其中便有李枫祖先李克用。

李克用之父本为沙陀部首领,本名朱邪赤心,因功绩卓著被赐李国昌,从此成为李姓一脉,而他们亦将这视作皇恩浩荡,世辈荣耀之事,视李姓为一种高贵的身份象征和骄傲。胡人悍勇,身形多数高大英挺,李克用父子更是义勇当先,冲锋陷阵,从来无畏无惧,英勇非凡。他们逗留汉地,渐渐汉化,又多娶汉人女子为妻,几代传承,因此作为后世子孙的李枫既兼有了胡人高大挺拔的身形,澈厉英勇的骨血,又有汉人的秀美温雅之气,所以李枫长相绝伦,智勇双全,亦不足为奇了。

五姓七族中,向来宁做万朝臣而不做君,说他们自负,又官风颇好,其中更有几家几族,正当盛年,与帝王殉葬,为国捐躯,从无退缩,而如杨凌烟之流的叛逆者于五姓七族中当真可算另当别论了。

清居苑的祖上,李朝的祖辈李光弼乃是陇西分脉柳城李氏,亦与李克用家族一样,李光弼祖上是契丹酋长,后因功受封,改姓为李,亦同样逐渐汉化,他的后世子孙一部分留在了长安城,即是如今的清居苑李家。这李家子孙亦是世袭官位,于唐王朝功绩甚高,在长安城闻名遐迩。

清居苑代代相传,为唐室献命者多达数人,传到如今这一代,乃是李老太君执家,这李老太君本为赵郡李氏联姻而来,声名极高。丈夫战死沙场,余下一子和一对双生女儿,这双生女儿便是李衣及李裳,其子乃李朝父亲,早年同样死于战乱。如今李朝仅有一位长兄李征,李征体弱身虚,虽修习高深武学,却难去恶疾,所以这李朝便代兄执事,经常会以男装面见世人,前次她摘取成形首乌,亦是为了兄长李征病痛之用。

此番李朝以清居苑名义约见白宇杭于望仙楼见面,不为别的,只为送去白宇杭叔叔的骨灰盅,那白宇杭也非白瑥后人,而是不知哪朝哪代的李氏望族之后,本名叫李双白,小时候,个个都称他为小白,又长相颇美,举止静雅,神似仙人,所以他有个绰号叫作‘白仙子君’。

唐末时,黄巢起义,李姓望族与之对抗,其中便有李双白家族,他亲生父亲本姓李名湖,家族在长安城被焚之时牺牲过半,数百号人沦落异乡,李双白父辈便于这乱世征伐中长大成人,时值家族衰败,其父在一次征战中丧生,七岁的李双白便被白瑥收养,那白瑥本有一子,亦有七岁,却不幸夭折,见了李双白甚是喜欢,将其视为亲子,取名白宇杭。

白瑥遭难之后,白宇杭为报恩情,成为杀手,此番他再次回到长安城,乃是得到消息,自己家族中一位叔叔在长安城遇难,叔叔李汾鱼投身清居苑已有三年,因清居苑掌管长安八大士族,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于是李汾鱼授职守护大明宫,大明宫虽已废弃,近几年,一些杀手浪儿却相继在此出没,似乎将这废墟断垣之地当成了秘密基地,形迹甚是可疑,李汾鱼遂与护卫们一道长期守着,伺机查探动静。

李双白长大成人之后,时常会应李汾鱼之邀,在长安交门住些时日,彼时方才发现,自己家里兄弟姐妹,姨娘叔婶加起来正好有十八号人。

突然闻讯叔父李汾鱼已死,李双白内心悲恸可想而知,在他的心里,这个曾经失散的家族成员能够重聚,共享天伦,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自从他双腿残疾之后,便回到长安交门居住下来,李汾鱼对他照顾有佳。

突然有一天,大明宫附近出现了一批暗黑组织……

那天晚上,李汾鱼喝醉了告诉他,这批组织纪律严谨,整装有素,每逢月圆子夜,俱有数十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加入这个神秘的组织,以致如今他们势力越来越庞大。

李汾鱼醉眼朦胧,斜睨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小白,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不等李双白答话,他已转头自言自语道:“你一定不知道,一定不知道……”

李双白坐在轮椅之上摇头。

李汾鱼仰首灌下一口酒,一个人伏在一张几上,喃喃说道:“我以为我还像当年那般神勇,我不怕死,我可以挑起我们李家的一切,让几位嫂嫂和孩子们生活的好一些,可我不但没能保护好小白你,也没保护好她们,更让嫂嫂,孩子们颠沛流离,日日担惊受怕,我拼命地练好武功,只求有朝一日,能有用武之地,能像大哥那样,即使死,也死有所值,可到了今时今日,当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很怕死……”说着,他低声哭了起来,一个年已五十的男人哭,竟让李双白觉得十分悲凉和无奈!

突然,李汾鱼嚎了一声:“我不配当李家子孙……”接着,他就甩门奔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李双白不知道李汾鱼口中的他们指得何人,但他记得李汾鱼曾在那个夜晚含糊不清地对自己说过打算离开清居苑,与自己一道远走他乡,平平静静地生活。

后来两位哥哥余沧海和廖长生书信于自己,李双白便暂别长安,谁知他这一趟折返,叔父已死!

那一刹那间,李双白悲愤交加,怒及叱骂:“我叔叔投身你们李家三年,无功有劳,就算有何过错,你也不该将他化为灰烬,今日,你胆敢将他骨灰盅打烂,如此折辱他,我要杀了你!”他无法承受叔父之死带给他的痛苦,更在看到叔父俱已成为灰烬的瞬间怒气爆发,是的,他是有些任性的。

虽然他外表强行将自己掩饰成坚强,坚不可摧。

可他毕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随着自己意愿行事的孩子,喜怒时常流于脸上,前一刻很温和,对人很灿烂地微笑,后一刻会因一件事,也许只是很不起眼的小事,坚持己见,对人怒目而视,如果那个瞬间,不按他的意愿来做,或者将他惹恼,他在那一时刻所做的举动会将你毫不留情地杀掉,那么你要做的就是如何拔掉他生气的源头。

若然他失败,事后,连他自己也会将这件事忘记,丝毫不会想起来。这个时候,也许很多人还沉浸在对他的恼恨之中,而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注意力转移,又欣欣然地恢复常态,去做别的事情,其实像他这样,鲜少能够暴怒到要杀一个人的地步,如果他因暴怒而杀人,那一定是对方所做的事情深深地刺伤了他。

李双白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小受宠受护惯了,难免有些公子习气,所作之事皆是随性而为。

他固执地认为清居苑居心不良,李氏家族欺辱太甚,是在嘲笑自己那望族的落没,李朝走了,离开望仙楼大厅,从二楼一闪不见,李双白也无心关心她去往何处,有没有抓到那暗算李朝,戏嘲自己之人,对他已经不重要了,起码此时,他不想关心这些,他只想将叔父的骨灰收起来。对他来讲,与叔父之死比起来,让他去留意暗施金针暗器对付李朝的那个人,似乎有些闲的发慌,俱都与己不相干。

他双目望向地面,灰就撒在那里,可他是坐着的,没有双足,俯身极不方便,于是他将斜插在轮椅两侧的双锏取出来,一手一锏,锏端顿住身形挪向地面,借着锏上之力试图将双膝移过去准备跪在地上,这似乎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平常人只是眨眼的功夫即可完成,若是粗豪大汉,即便是瘸子,只需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便是了,最多姿势不雅观,难看些而已。

可李双白一样都没有用,他一点点地往前挪着,生怕一个不小心,面前那堆凌乱的灰便会不翼而飞,他跪下去的时候,十分小心。

天绍青立在门口许久,此刻她终于忍不住,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胸口压抑难受,转过身双手掩面,努力遮住眼角,她知道再不遮住眼睛,她就要尝到眼泪的滋味了。

柳枫亦望见了这一幕,似有所动,身形笔直,亦在旁边站的僵硬。

大厅里人来人往,刚刚一番打闹,也仅是片时,食客们又开始了穿梭,有些人则围住了这个行走不便的李双白,犹豫着上去帮他。

掌柜老板已叫人拿来扫帚,可忽然又意识到扫帚扫骨灰似乎很不妥当,于是他拿来一个古陶罐,走进李双白。

这时,两个白衣小童从外面进来,一眼瞥到李双白艰难跪地,连忙惊喊,将他拉了起来。

左边的小童道:“看你的样子,一定是白仙子君李双白了!”

右边的小童瞅了眼地上,叹了口气:“这些事情由我们来做就好了,你在一旁候着吧!”

李双白双目虽未从灰上移开,可也辨出了他们乃两个年纪不足十五的男童,脱口问道:“你们是谁?”

左边的男童道:“这你就甭问啦,总之有人付银子,我们就对约,从今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出来便是……”

右边的男童此时说道:“你去东市,要带上我们,去西市,也不能将我们甩掉!”

李双白不屑地嗬了一声,双目自二人衣上一一掠过几眼,道:“这么说,你们是要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右边的男童立马拍上他的肩道:“对啦,就是你的影子啦!”

李双白被二人扶着坐回轮椅,二人将残灰收拾干净,李双白望见左边的男童手面上有些淤青的痕迹,知道是与人打架所致,方问道:“你叫什么?”

男童道:“我叫焦小叶!”

李双白又转目投向右边,见这男童眉目秀雅,眼中神光四溢,料得是个大户人家所出,如今沦为自己侍童,想是家道衰落才会如此吧,这样想着,倒与自己家世有些相像,而且这二人衣服很是崭新,显然是刚刚换上去的。

焦小叶手里拿着一颗珠子,珠子色泽暗淡,但李双白却看出了几分端倪。

右边男童见他愣神,许久不问自己,连忙叫道:“喂,你问了他的名字,为何不问我啊?”

九十二士族翻云点今朝,关河聚众祸起谁 中

李双白转脸看向右边男童,问道:“那你叫什么?”

男童昂起首来,将双目别向别处,却是有些生气李双白问得迟了。

焦小叶指着那男童回话道:“他是博陵崔门一户人家的公子哥,就这一副公子哥的脾气,李哥哥,我告诉你,他叫崔世源,和我年龄一样大,我们都不足十五,不过马上就十五岁了!”

李双白闻言瞅了崔世源一眼,道:“那你何以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城呢?”

焦小叶抢下话道:“跟他爹一起来凑热闹的呗,谁知他爹突然被人杀了,他没有地方可去,就在这柳市附近混荡,我和他就是在街上和人打架时认识的……”

崔世源跟着恼道:“就你多话!”

焦小叶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崔世源立马瞅着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呀,你本来是清河崔氏士族,只可惜你娘出身不好,他们不要你,你只好跟着你娘姓焦了!”

“是啊,我没你这公子哥好命!”焦小叶随即叫了起来:“那帮家伙一天到晚只逮着我打,你倒是跑了!”

他指着手上的伤,崔世源见此大声道:“我那是去找救兵,没我找来那两位大侠,你早被那帮坏孩子打死了!”

李双白总算有些明白这二人来历,当下面向崔世源问道:“就是那两位大侠救了你们,还给了你们银子,让你们换上新衣服来我这儿?”

崔世源竖起拇指道:“哼,你可是聪明了,变着法儿地套咱们兄弟的话,不过我不告诉你那两位大侠的名字!”

崔世源说着走开了两步,自言自语道:“他们说过,只要我们留下来照顾你,就教我和小叶练功夫的,他们两个情况和你所差无几,不过功夫就很厉害!”他目视着李双白的腿。

焦小叶闻言点头,一只手又把玩起珠子来,李双白望了一眼,忽然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说此,转目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焦小叶道:“他们临时有事,已经离开这里了……”

李双白眼底闪过一丝恻然,手心猛地搭上轮椅把手,道:“我们走吧!”接着开始推动轮椅,两个白衣小童连忙会意地跟在了后面,三人随即行出望仙楼。

走到门口的时候,柳枫与天绍青将身形避到了一旁,望仙楼人来影去,穿梭不绝,李双白霍的顿住轮椅,双目向柳枫这边侧了少时,天绍青心中暗凛,正要担心他会否出手袭击柳枫,岂料,那李双白却未用正眼瞧他们,而是将轮椅滑开朝着街中心去了。

天绍青不由一怔,望着柳枫吃惊道:“柳大哥,他……”她实在料想不到李双白会放过击杀柳枫报仇的机会,方才那一刻,他目光澈厉,竟出奇的平静,和那次小河畔的冷厉截然不同。

柳枫亦大觉意外,待到李双白远去,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地对天绍青道:“青儿,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说着,已迈出步去,显然他已动恻隐之心。

天绍青急忙叫道:“柳大哥!”遂将他衣袖拽住,道:“不要啊!”

她低下头去,吞吐地道:“我……我怕……”

柳枫转身看她:“你怕他会杀我?”见天绍青不回答自己,随即又道:“怕我会杀他?”

天绍青摇头道:“我——”

她欲言又止,柳枫似乎猜到了几分,双手拉住她面向自己,语气柔和地道:“青儿,我不愿意你跟着我之后,因为我而勉强你自己的想法,你告诉柳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柳枫眼神凝固,紧盯着天绍青,空气忽然窒息起来,天绍青低下首去不太说话,柳枫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怕那些事说出来,我会难受?”说着将她拉紧,盯着她温柔地道:“如果你怕我不开心,什么都憋在心里,柳大哥又怎么会开心呢?”

天绍青方犹豫着道:“柳大哥,其实我觉得很多事情我分不清,那时候,你告诉我很多李双白的事情,包括他的身世,他的家族,以前,我没有办法体会到李双白的痛苦,因为我没有瘸过,可是刚才……”

她忽然抬目迎上柳枫道:“柳大哥,你觉得他——可怜吗?”

柳枫怔住,他望着李双白消失的方向许久,猛地盯紧天绍青失神开来,在这个世上,有一种纯真的善良,可以从来不把自己当恶魔,她可以照亮自己,会同情黄居百那样的伪善人,同情自己这个三番杀她的人,如今她当然亦会同情李双白,这是他认识的天绍青,从来亦不曾改变过。

正如他认识的那样,他的青儿从来都是善良的。

可是他自己是善良的吗?柳枫扪心自问,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看法,我非善类。一个恶人,一个善良的人,没想到会走在了一起……

天绍青以为自己问的话伤了柳枫,无论如何,李双白的双腿是因为柳枫而断,想至此,她连忙说道:“柳大哥,我没有怪过你,真的,我只是——”

她走了两步道:“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两全……”

话未完,柳枫已再次温柔地拉住她,道:“放心吧,我和李双白一定不会打起来!”说罢,他自言自语道:“柳大哥答应你,尽快办好这里的事情,我们就回到金陵,好好地过日子,它日天下大定的时候,便不会再让他们受苦,柳大哥以后尽量不再随便杀人,如果你喜欢……”

天绍青吃惊地抬起头,十分意外他说出这番话,心里是喜悦的,柳枫亲口承诺,可以为了她而改变,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可是她面上并没有喜悦露出来,取而代之的却是隐忧:“那你呢?柳大哥,你会开心吗?”

柳枫认真地注视着她道:“只要你开心,我也会高兴!”

两人相望一眼,柳枫举步向李双白离去的方向走去,天绍青想起自己与柳枫说话这段时间,李双白极有可能已经走远,当下叫住柳枫:“柳大哥!”

柳枫顿住脚步,她追上来道:“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还追的上么?”

柳枫微微一笑:“他家俱住在交门一带,很容易找……”说着,双手抚上她的肩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柳枫转身离开,正当此时,那望仙楼上李朝以一个疾扣,扼住了杨凌烟手腕,将他从屋檐上拖了下来,两人一跳,落到了街上。

李朝一眼瞅到天绍青,惊咦地叫了一句:“小青妹妹!”

天绍青见她拖住杨凌烟,心中大喜,快步上前道:“李朝姐姐,姐姐果真好本事,这般迅速就将他抓住啦!”随即笑了一笑道:“不瞒姐姐说,我刚才立在这望仙楼门口,姐姐与他在上面说的话,我全听到了,他可当真不怀好意哦,竟敢暗地里暗算姐姐,不过姐姐的身手,青儿向来都有信心,我一早就知道,姐姐定会捉住他的!”

李朝将话打断:“诶,妹妹就不要再取笑姐姐了……”说此,忽见天绍青背着包袱,像是赶远路而来,遂问道:“妹妹这是要去哪里?”

天绍青只得回话道:“很久都没有回家了,听说娘有伤在身,想回家去看看!”

李朝做恍然状,急忙拦下话道:“小青妹妹,你勿须回家这么麻烦了,你岂知姑母、姑父都在清居苑呢!”

天绍青闻言大喜:“真的?”

李朝郑重地点点头,天绍青连忙追问道:“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朝面上浮出几分忧色,但一闪而过,望着天绍青道:“妹妹莫急……”

正说着,柳枫亦折了过来,天绍青激动地将他一只手臂拉住道:“柳大哥,我可以去看我娘了,实在太好了!”

柳枫见她如此高兴,亦跟着面上一悦,道:“如此正好,你这么担心,不如这样……”他想了一想,道:“你先行一步,我办完事情就来找你,这样你可以早些看到她,好么?”

天绍青拼命地点头,这时,李朝向柳枫望了一眼,柳枫亦望见了她,两人同时一愣,柳枫此刻方知这女子原与天绍青大有渊源,怪不得举止神态会让他想起天绍青,他不禁自嘲地笑了一笑,那李朝亦是发现了他与天绍青的关系,向他投来一笑,算作打了个招呼。

柳枫见天绍青遇到姐妹,对她的安全倒放下心来,当下未再多做停留朝街尾行去。

李朝忽然想起望仙楼内的李双白,她自然不知道李双白已经离去,当她将杨凌烟拖到望仙楼门口向内一看,猛然惊叫道:“咦,李双白呢?”

天绍青跟过来道:“姐姐还要找他么?他已经离去多时了!”

李朝暗中大叫:“哎,来迟一步!”

午时已过,空气中浮起了一丝阴风,李双白推着轮椅经过一条小巷,巷子窄而短,他很快就出了那条巷子。

不多时,两个白衣小童随他来到三间木屋前,木屋外围着一处尚可算得宽敞的院子,院子的地势略低,外围地势倒高了它半个膝盖,左方是条石径,李双白从那里下来的时候,两个白衣小童未免他摔下,二人合力将他抬了下来。

到了居中那间木屋前,崔世源便去敲门,门并未关紧,崔世源稍一用力,门应势而开。

里面很宽敞,里里外外分作好几间,穿过那几间房,崔世源顺着过道走到了后面,后面有座小院,院角有处水井,旁边是一间厨房,五间客房依次相连,厨房里面仍划了两间睡房,这个简陋的屋舍算是勉强容下十八口人居住。

崔世源一只脚刚刚踏入后院,便尖叫起来,他随即大踏步奔了出来,李双白闻声不对,急忙推椅入内,与他打了一个照面。

崔世源惊恐地指着后院,大惊失色道:“李——李哥哥,里面——里面——”一时气喘惊慌,竟说不上话来。

李双白连忙问道:“里面怎么了?”

崔世源猛力提上一口气,大声回道:“里面有十六颗人头啊!”

李双白面目失色,大叫着扑向了后院,只见后院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放着十六颗人头,四周收拾的十分齐整,人头上也没有半滴血渍,显是有人一早已经清理过了。

李双白从轮椅上飞起,落到地上,蹒跚着向前爬去,失声叫道:“娘,二娘,三娘,双芯,双芜,小利……”他一连叫了十六个名字,双目中闪出绝望和悲哀,眼泪随即落下来,白衣长袍因他跪在地上摩擦的缘故,亦脏了!

焦小叶已变色,饶是他见过多大的阵仗,亦被这一幕吓呆了,他看着白仙子君李双白抱着几颗人头仰天长啸,想去安慰他,却不知道从何做起,所以他无助地看着李双白在那里哭泣……

良久良久,李双白就那样哭着,怀抱一颗颗人头爱怜地抚摸着,哭的越来越伤心,焦小叶亦忍不住落下泪来,崔世源过来戳了他两下,低声说了一句,两人随即走了出去。

李双白双掌运气,将一间间的屋门砸了个粉碎,双目含怒般叫道:“是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他们……”

此刻他已怒气爆发,双眼厉芒暴吐,用真气将四周砸的凌乱不堪……

柳枫立在暗处,将这一切看入眼里,背倚着那堵墙,闭上双目,他想起了初次见到李双白时的情景:“我知道你不叫白宇杭,本名李双白,你家乃陇西李氏一族,你父李湖,数年前于战乱中丧生,你七岁与家人失散,后被白瑥收养,视如亲子,奈何白瑥遭难,你迫不得已成了杀手……”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李双白眉目秀气,无论如何亦让他感应不到丝毫杀气,他曾经听说,李双白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居然大叫了起来,拿着剑惶惶不已……

后来李双白成了真正的杀手,但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会异常温和,柳枫经常会想起来他嘴角那抹灿烂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孩子般的纯真微笑,李双白和自己年龄相若,然自己明显比他老成,李双白在自己看来,就像一个未被风霜洗礼的孩子,别扭地适应着这个世间。

自己将破魂三客引荐马希萼后,南楚很多人都说,白宇杭长相秀美,像个女子一般好看,说话温和,彬彬有礼,谁能想到他杀人是何模样?马希萼当上楚王以后,大宴群臣那一次,摸着白宇杭的双手,眉目含笑,肆意亵渎,那时候柳枫就知道,遭难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

那天晚上,白宇杭虽没有自己那般决绝,血溅三步,引火烧宅,但他知道从那以后,只要女人稍一碰触,李双白便会立刻恼羞成怒,李双白对女人的感知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甚至高于他们。

幽幽同梦魇,你我诉前尘。今日相逢处,磐磐已幻然。

柳枫走了出来,李双白此刻已恢复了些许情绪,感应到他的到来,竟出奇的平静,他斜顾着身侧的柳枫,道:“我们又见面了!”

柳枫举步向前,一面走一面问道:“你觉得是谁杀了他们?”

李双白跪在地上,闻言一只手抚上额头,极为痛苦地摇头道:“我不知道,如果让我知道,我一定杀了他!”

他目光突然转冷,柳枫在他身后一步开外停下来,忽然冷笑一声,道:“起码你两条腿是因为我而断的,你是不是应该报仇?”

李双白仰天大笑了数声,猛地侧过目光,冷道:“杀了你,可以补回我两条腿,还是可以救回我一家十七口的性命?”这里是十六颗人头,他当然已将叔父李汾鱼之死算在了里面。

李双白冷声道:“柳参政一向惜命,你怎么舍得死呢?此刻如此做法,是想借机让我发泄罢了,我告诉你,我不需要同情!”

柳枫怔愣在地,然后他立在那里听着李双白诉说着昔日种种,他亦诉着初次于南楚见到李双白的感觉。

李双白猛然苦笑道:“没想到以前,你是这样看我的……”

柳枫亦跟着道:“我也没料到曾经的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李双白道:“你说的是我的腿还是我的人?”

此刻,本该有着仇恨的两个人忽然如久违的朋友一般聊起来,柳枫望着李双白背影,忆起几年前,多少次举杯共酌,酣畅高歌,彻夜畅谈,原来曾经,他们亦是朋友。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渐渐地,李双白开始情绪稳定下来,却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叱:“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何偷听李哥哥说话?”

是焦小叶的声音!

接着,焦小叶已追了出去,再接着,就传来打斗声,只听焦小叶叫道:“崔世源,原来是你,难怪你一进门就知道里面有十六颗人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柳枫与李双白闻讯,疾速赶到外面,却见崔世源打了焦小叶一掌,从高处隐遁。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意外变故,对于李双白来讲,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他,自然是沉浸于极度的痛苦中了,人在这个时候最是脆弱,所有的防备俱失,如要杀之,自然是易如反掌。

想至此,李双白不由满身冷汗,而柳枫来的较晚,自然是没有听到崔世源进门时喊叫的那句:“里面有十六颗人头啊!”

如果他见到了,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个刚刚进入后院的男童,在看到那一幕的瞬间,惊吓之余却能清清楚楚记得人头数目,这不得不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几人正在愁闷间,石径上又传来一阵声响,柳枫只见李朝拎着崔世源走了过来……

九十三士族翻云点今朝,关河聚众祸起谁 下

原来方才崔世源与焦小叶争斗时,正被刚刚赶到的李朝窥了个正着,崔世源逃走后,李朝亦便尾随了他,在不足数步之内截其前路。

眼见李朝步步逼近,崔世源见机不对,眼光四顾之时,将右手的食中两指伸进嘴里打了一个呼哨出来,呼哨声响,四周立时蜂拥出七八个黑衣人,各个手操刀剑对着李朝移步包围了去。

李朝连忙逮其不备钳住崔世源的手腕,厉喝道:“早知道是你这个小子不怀好意了!”说罢,她眼光斜顾,大喝一声,声落,钟离焉领着十数人冲杀而出,将黑衣人缠斗在圈内。

清居苑素有四大护卫,除了钟离焉之外,尚有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的伏望,‘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其中钟离焉是以黑风掌见长,此番虽只来了钟离焉,却威力不减。

那七八个黑衣人非泛泛之辈,斗过少时,钟离焉已然发现这八人俱是江湖上的绝顶好手,手法套路混杂,倒不像是出自一路,攻法奇特,诡诈多变,招数尤为狠辣。

李朝见他们落刀之时,专斩头颈,刃口锋利齐整,已然猜出**分,想那李双白一家,饶是李汾鱼,亦是被斩掉头颈而死。

此时此刻,崔世源一时不得脱身,见此情景,他另一只手将呼哨打得更响,一面打呼哨,一面试图甩开李朝,双眼趁机朝四下来回游动,高声叫道:“爹,爹,快救我,快救孩儿啊,我在这里……”挣扎叫嚷间,暗处人影浮动,一个黑布遮面的青袍人掣剑在手冲杀着朝这边扑了过来,口里嚷嚷不断,看情形,像是崔世源的父亲。

随后又扑杀出来数十人,领头人是个留有三寸薄须的劲装汉子,一行人很快将钟离焉围攻在内。

崔世源的双脚也已开始对准李朝连攻十三步,步法迅疾刚猛,攻守灵活,进退生风,竟生生粘住李朝,欲从脚上找寻机会挣脱。

李朝上身守稳,连退数步,猛然一只脚从后方蹿出,找准脚腕,斜踩一脚,并以膝关顶其关骨要穴,手上反向一拽,崔世源右手立时如脱臼一般疼痛,当下龇牙大喊开来。

待到李朝将崔世源拉来木屋门前,李双白目光所投,直迫的崔世源整个人直挺挺朝后退开,显然他是有些惧怕李双白那双杀人似的目光。

原是早先清居苑已得到密报,长安城近来出现了一批严密组织,数日前,李汾鱼平白无故死去,头颈被斩,尸身寻之不见,如今李汾鱼之死牵连了家人,若非李双白与自己在望仙楼有约,此刻怕是亦凶多吉少了。

李朝想及李汾鱼是为清居苑殉职,李双白的家人更因此事无辜丧命,或多或少,她亦应该负上一定责任,于是便在柳枫离去后,招来一部分人送走天绍青,余下数人四处查探,却不想靠临李双白家宅附近时发现了潜伏的人迹。

李朝将事情始末简单说罢,李双白三人顿时恍然大悟。

不待几人交谈,钟离焉与黑衣人的打杀已迫在咫尺,李朝未及说话,已一手扣住崔世源迎了上去,另一手将软剑掣在手中,开始挥剑扫击,一剑放到两三个黑衣人,其势惊人。

那边柳枫也已在被人包围之时抢身上前,双袖展开,劈面便是一掌,掌影所到之处,无不见黑衣人栽倒在地。

李双白却与那帮黑衣人的首领打在一起,焦小叶手脚虽是笨拙,可拼起来,也甚是起劲。

黑布遮面的青袍人几次欲救崔世源,俱都被李朝阻挡,一个不备,与首领双双被人砍了一剑,那首领见机不对,叫了声‘撤’,仅剩的几个黑衣人齐齐撤离,引得钟离焉带人在后追赶。

一阵慌乱的拼斗过后,四周又悄无声息了,天边已望得见黄昏,焦小叶与李双白将屋内十六颗人头埋了。

崔世源望了眼李双白,李双白猛地掣出铁扇扼住他的颈骨,怒喝道:“他们是谁?”

崔世源惊恐发颤,垂下首道:“是我爹!”

“你爹?”李双白想起先前望仙楼内,焦小叶说过崔世源父亲已死的事实,不由转目望向焦小叶,焦小叶亦是一脸惊恐,连连摇头,只道自己并不知情。

李双白突然将目光转向崔世源,厉声道:“那你为何对小叶说你爹被人杀了?”

崔世源叹了一叹,自言自语道:“进了神策军,对我来说,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柳枫等人对他口中的神策军大为惊讶,李朝已开始埋头沉思起来。

李双白此时再次问道:“什么神策军?你爹又叫什么?”

崔世源道:“我爹是崔问监,在神策军里,他们封我爹为大将军,可是我爹从来没有带兵打仗的机会,只是按上将军所指,不断地杀人。”

柳枫闻言大为吃惊,复声道:“上将军?”神策军他知道,当年唐玄宗李隆基为防御吐蕃而成立神策军,唐以后,神策军更是历代朝廷的主要禁军,马希萼攻进潭州时,曾经自封为天策上将军,没想到在这长安城,亦会出现这等组织,显然是有人早有预谋。

李双白及李朝显然亦同样吃惊不小,崔世源以为他们不信自己所言,又道:“他们管那叫做神策军,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是北风龙虎卫旗下,龙虎卫又有个名字叫血风剑!”

柳枫及李双白闻言大讶,异口同声道:“血风剑?”

李双白蓄势逼前,厉喝道:刚刚的领头人叫什么名字??龙虎卫是干什么的?”

崔世源摇头道:“谁领头,龙虎卫中没人知道,他们从来不露真面目,就算有了任务,也是蒙面……”

众人只当他说谎,将信将疑,可继续逼问,崔世源仍是这番作答,一时之间,众人也是一头雾水。

李朝霍然瞅了眼仍被自己钳制住的崔世源,迎头望着李双白道:“血风剑?我知道前朝朝廷为诛异己,曾经有成立神策军的习惯,神策军本为朝廷禁军,以备不时之用而设,可是战乱后,不少富户和恶霸纷纷列名神策军以求庇护,借以逃避徭役,获得赏赐,有的倚势横行,欺压百姓,朝廷更在其中抽调一部分出来,专杀一些不响应皇室号令的人,其中有一个组织专门取人头颈,他们杀人如麻,手段凶残……”说着,瞅了李双白一眼道:“你叔叔李汾鱼,哎……”

李双白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家族曾经在皇室打拼,幼时俱都见过神策军的凶残手段。

崔世源瞅了面前的坟头一眼,道:“方才穿青袍那个人就是我爹,血风剑有个规矩,叛逃者死,九族俱诛,入了血风剑,便有去无回!”

一时间众人俱都沉默,叛逃者死,九族俱诛,想起李汾鱼之死,想起他那晚对自己所说的话,想起他的惊恐,李双白悲愤交集。

李朝面向崔世源,突然问道:“上将军是谁?”

崔世源颤颤惊惊道:“我不能说,我要是说出来,我爹会很危险的,上将军军纪严明,若是被他发现,我爹就性命难保了!”

柳枫忽然道:“那这次,这里十六个人都是你爹所杀了?”

崔世源急忙抬头,神色慌张,焦急着道:“不是呀!不是我爹,我爹只是跟龙虎卫首领一起做事的,首领但有所命,我爹不能不从啊!都是首领带人行事,我爹亦是被迫跟随,你们放过他啊!”

李双白道:“龙虎卫首领是谁?”

崔世源只管摇头,李朝顿时恼道:“不认识?他和你爹一起来伏击我们,你怎么会不认识呢?”

听闻此话,李双白怒气横生,对准崔世源将铁扇头又逼近了方寸,怒声道:“再要不说,你这颗脑袋可要留下来给他们陪葬!”他目光斜顾坟头,显然是指下面那数颗人头。

崔世源面上现出几分惊惧,李双白见此冷道:“我问一句,你老实地答一句,如果答错了,脑袋就别想要了!”

崔世源道:“只有我爹见过龙虎卫首领的真面目,每次他们谈话,我爹都会把我赶走,我从来没有见过首领的样子,不过我知道——”他想了一想,道:“和龙虎卫首领接头的人是个女人,每次那女人来的时候,他们都叫她端木姑娘——”

“端木姑娘?”话未落,柳枫已大惊,不知道为什么,这端木姑娘给他第一个反应会是端木静,如若真是端木静,那自己来长安这一路上所遭遇的追杀,神策军便脱离不了干系。

崔世源此时抢下话道:“不止呢,很多人还叫她公主呢!”

又叫她公主,这更使得柳枫诧异,李双白及李朝自然亦是诧异万分。

崔世源见此解释道:“我有个师父,是天竺僧人,他教过我闭气功夫,有一次上将军来了,我躲在暗处偷听他们说话,那一次,上将军蒙着面,看不清楚上将军的样子,与上将军一道来的就是那个姑娘,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爹叫了一声‘端木姑娘’,上将军好像很不满意,让我爹叫那个姑娘为公主,而且他们行礼之间,俱是皇室风范——”

听到此处,柳枫垂下首,开始沉默不言。

崔世源顿了一顿,瞟了眼一旁的焦小叶,又收回目光望着李双白道:“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侠,小叶一直想学好功夫扬眉吐气,他听我说李哥哥武功高强,吵着闹着跟来了。我当时没有办法,只好说李哥哥性情古怪,让小叶在李哥哥面前撒谎,在望仙楼时,我们说话只露三分,是故意要引起李哥哥的注意,还有小叶手里有颗珠子,是前些时候我爹他们从廖长生身上所得,李哥哥与廖长生结拜交情,一定以为是廖长生之物,必定对我们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李双白想起数日前,端木静约见破魂三客,以数多银两雇他们帮其杀人,其目的就是击杀柳枫,如今崔世源又说起端木姑娘,不得不令他想到当时那一身紫衣,手持雪白长剑的端木静来,如果神策军血风剑组织里的端木姑娘果真是端木静的话,那么大哥余沧海,二哥廖长生和血风剑的人有关亦不足为奇了,当然那颗珠子更不足为奇了。

李双白无可否认,他当时看到那颗珠子,的确认定那是廖长生所有,那会儿认为这不足十五岁的男童是两个哥哥所派,对他们的身份没有半分怀疑,此刻想来,倒真是自己太过天真。

崔世源望了眼坟头,接着又道:“那时候我让人清扫这里的血迹,我爹的手下发现小叶在这附近经过,按上将军传下的规矩,有人发现我们的秘密,是一定要杀掉的,免得留下蛛丝马迹让人发现,可小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杀小叶……”

李双白想到方才那些头颅上干净异常,一滴血不沾,万万料想不到竟是崔世源收拾过的。

李朝猛然间叫道:“原来长安城出了一个清血童子,就是你呀!”

崔世源黯然地垂下眼道:“他们不让我做这些,怕我不小心留下东西让你们抓到,每次我清扫血迹的时候,我爹就派人跟着我,其实是怕我露出马脚,我爹管不了我,只好任由我做这些事情了,而他们也认为我一个小孩成不了什么大事,平常出门,只派几个人跟着我。”

李双白抬眼瞅了他一眼,猛地森然问道:“既然你没杀人,那你刚刚为什么逃跑?”

崔世源连忙道:“我怕你杀我嘛!”

事情真相始露,众人一时俱都沉默,崔世源转目瞅着焦小叶,道:“小叶,我刚才打了你一掌,真是对不起啊!”

焦小叶仿佛得知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正茫然不知所措。

崔世源突然从李朝手里脱开,强自跪下道:“李哥哥,我别无所求,只想救我爹,自从我爹入了神策军,除了能认识我这个孩儿之外,性情大变,每次我爹他们杀人,我都在后面收拾清理,每次都会为死去的人念一遍佛经,免他们怨气之苦,愿他们早登极乐,替我爹赎罪!如果他日李哥哥报仇,只希望免我爹一死!”说罢,重重地磕过一头。

李双白一时无话,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将双目移向坟头——

天又暗下一层,暮色即将拉下,此时此刻,李朝亦不便再解释望仙楼受人暗算之事,因为李双白已经明白了,两人对望一眼,李双白眼里划过一丝愧疚,李朝却看见了。

不远处,猛然传来钟离焉的说话声,李朝知道钟离焉安然无恙地折返回来了,她上前两步攥住李双白轮椅一侧的把手,急切道:“这里已不能久待,你必须尽快跟我走,有钟离叔叔在此相助,我们可以安全地离开这里!去了清居苑,就没人敢伤害你,我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我替清居苑数百号人作保保证你的安全!”

李双白没有说话,显然是在犹豫,他沉吟了片刻,在李朝的注视中望了木屋最后一眼,待到收回目光时,钟离焉已经来到了跟前,催促着他们赶快离开。

李双白长吐一口气,惨然地笑了笑,任由钟离焉推着他的轮椅向外面行去,焦小叶随后跟着,崔世源则由钟离焉着人钳着走在道上。

柳枫与李朝一道跟在后面,李朝见柳枫默不作声,忽然道:“柳大哥是在担心小青妹妹呢,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她此番如此称呼,显是已从天绍青处得知柳枫。

柳枫一愣,立时转过脸来望着李朝,李朝笑了一笑,有些俏皮地道:“小青妹妹呢,就一定没事,我让人护送小青妹妹回去了,可是——刚刚崔世源提到端木姑娘的时候,你面色微变,从那会儿到现在,柳大哥可是一直未曾开口说话哦!”语气虽是寻常,却是带着几分询问。

柳枫闻言笑了,背负双手,迎风停下步来,面向着李朝道:“不错,她使我想起了一个人——”见李朝面露疑惑,不由微微一笑道:“是一个自称端木静的人!”说罢,迈步走开。

李朝紧步追上,柳枫一面负手一面道:“这一路从金陵远来长安,波折重重,也是拜她所赐,我失去了几个朋友,青儿更跟着我几经生死……”

看着李朝,他忽然又想起了天绍青,两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着,不知不觉间,柳枫便将沿途所遇,与端木静的几次交手说予了李朝。

不知道为何,今日他可以敞开心扉,会对李朝这个陌生女子说这么多话,说话的时候,畅快舒适,他忽然觉得这样没有压抑的谈话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于是他也就说了很多,当李朝讲起李双白性格古怪,望仙楼里无缘无故骂人杀人的举动时,柳枫便将李双白不喜女人碰触的癖好告诉了李朝,不过他没有说原因,李朝亦没有问,因为她觉得能有这样癖好的人,心里一定藏着很深的悲伤。

转眼,已到交门市巷,此时,暮色如嶂般拉下,巷陌已有人开始掌灯,急急地奔跑声如雷一般踏破喧嚣的街市,很快便有人收回脚步退回店里将店门关了起来。

前方一片蜂拥吵杂,钟离焉与李双白一行人也被人阻截在数丈开外……

柳枫与李朝相望一眼,同时掠上一处屋檐,踏着屋瓦疾步向前奔去。

到了一处屋脊,见与前方人流不过咫尺,两人遂躬身蹲下,朝人多处看去,只见下方街道两旁聚拢了数百号人,有些打着火把立在街角。除此之外,前方数十人散列而立,俱都是一身锦衣白袍,或握剑,或摇纸扇,或手拿铁尺……

长短兵器不一,俱把在手中。一眼扫过去,竟都是十八至三十岁不等的俊儒公子。

这些俊儒公子立在街上,将钟离焉围住,叫嚷着清居苑要给他们主持公道,有些个言语一个不和,更吵着要立刻赶去清居苑,一时之间,吵嚷不休。

李朝看了片时,猛然脱口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为何都聚在这里?我要下去看看才行!”说罢,身形一扬,再一折,人已落到街上。

九十四 欲把清寒弹天地,古道夜风卷豪士

关河三十六护卫队,柳枫亦有耳闻。

先前望仙楼屋檐上,杨凌烟亦曾说过,清居苑掌管长安八大士族,更令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忘本失宗,倚其势力。其实这当中的内情,杨凌烟却是故意歪曲了事实。

实际上,古道长安附近,关河四塞的豪士富户们之所以仰仗清居苑,乃是因为乱世当头,各地方年年征战攻伐不断,四处兵荒马乱,逢年横生的恶煌劳饥,繁重的徭役,官兵大肆敛财富充国库,以养军队,以致民不聊生,人人畏惧,士族富户们纵有再多财势物力也早被瓜分殆尽,损于战争。

长安城一带,因历来为都城之最,兵家必争,战事便更是频繁,百姓不堪重负,不是逃逸,便是想法设法寻求庇护。

此种形势下,富户士族们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向朝廷靠拢,对官兵投鼠忌器,以保证家族地位;二是继续保持傲骨,与各个王朝对抗,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下场便是家败人亡,死路一条。

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渺小的,对方如果强大,自己想活下来,必要壮大自己的势力,如此才可与人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才有生存的资本。

于是关河四塞的富户士族,那些长期承受李唐恩惠不愿异族外姓当政的一部分人,为了不被徭役所害,便暗地里连成一气,形成地方一大势力,结果长安城附近有了三十六家聚在一起。

一个组织,自然需要领导群雄的人物,不然就像一盘散沙一般,敌人若是歼之,易如反掌。

所以一个族,就需要族长;一个王朝,亦需要帝王来统治管理,如此,才能长久地维持。

清居苑作为柳城李氏李光弼的后裔望族,历代子孙俱身怀高深武艺,又为人正派,耿直刚硬,颇有领导才能,因他的代代男丁于唐王朝战功卓著,战乱后,大部分男丁于战争中牺牲,在三十六个家族中威望极高,于是理所当然的被关河三十六护卫队推举出来,领导各个富户士族。

这即是李裳的祖辈、父辈,天绍青的舅甥家族,李朝引以为荣的骄傲!

李朝的祖父,亦是李裳的父亲,清居苑现今的掌管者李老太君的丈夫便在这样的对抗战争中死去。

从此,李裳战场遗失,流落月明教,清居苑因此成了李老太君持家,这老太君一介女子,能继承丈夫之志统领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她的智慧、勇气、武功、才能亦是非凡的。

时下,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三十六个家族,长辈们大多数已壮烈牺牲,活着的亦是满身病疾,行动不便,或老态龙钟,不能主事,于是他们的子孙便开始接管家族。

于是,现下街市上立着的关河三十六护卫队,领头人物俱是一帮年轻俊儒,长相秀气,五官精美,正值大好年华散发最美丽的时候,他们无论身体,还是长相,武功,亦或是体质,都有着最年轻的资本,他们立在街上,乍一看,就像一道亮丽的风景。

年轻的公子们,你们为何会一起聚在这里呢?

李朝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当然她的疑问亦是柳枫的疑问。

被俊儒公子围着的李双白亦同样不解,他们方见到自己,就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吵吵闹闹,有人拿纸扇对着李双白,毫不客气地互相说道:“就是他,白仙子君果然出现在这里!”

“快点问他,端木公主在哪里?”

呛——

有人用铁尺抵住李双白的胸口,道:“喂,我问你,端木公主在哪里?”

李双白诧异无比,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端木公主这个人,最多在黄昏时刻听说过端木姑娘和公主这两个词用在同一个人身上,难不成崔世源口中的女子就是他们说的端木公主?

李双白猛然愣住……

手拿铁尺的俊儒见李双白不答话,不由大声逼喝:“别装傻发愣了,你快点说啊,不然这把兵器多进去半分——”他的铁尺逼在李双白胸口,双目渐渐露出挑衅的杀气。

李双白闻言哈哈大笑,一手掣出铁扇剁开铁尺,另一只手抚住把手将轮椅转开半圈,双目斜着四周,笑道:“就算我见过那个端木公主,我又为何要告诉你们呢?”

这些年轻俊儒原本也就志不在杀李双白,这回被李双白看穿,气势凛然地反击他们,一时之间,使得他们毫无办法,无比恼怒。

有人忽然走上来,手里揣着一纸便笺对着李双白道:“昨晚她留字给我们,约我们申时在交门市巷相见,这里就是交门市巷,现在申时早过了,我们空等一场,连她的人影也没见到,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了我娘——”说话间,他使劲晃着那纸便笺,用剑逼着李双白叫嚷道:“你快把我娘给我放出来!”

随之,旁边俊儒纷纷附和叫嚷,俱是亲人被抓,埋怨空等了一回,有些叫嚷着李双白放人,显然是认为李双白联合便笺上的端木公主一道戏弄他们,抓走了他们的亲人。

李双白只觉莫名其妙,极为生气地冷哼一声:“你们不要在这里胡闹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端木公主……”

拿剑的俊儒立马道:“不要狡辩了,这上面写的很清楚,端木公主留字,而且她说过白仙子君有办法知道她住的地方,你是知道她住在哪里的,如今端木公主没有出现,我们只好带你去换人……”

李双白恼道:“岂有此理!你们脑袋是干什么的,这上面说我见过公主,我就一定见过了?如果这上面说我见过前唐皇帝,你们就认为我一定见过前唐皇帝了,是么?”

那拿剑的俊儒连忙气极地扑过来道:“你敢骂我们?”

这情形,钟离焉在旁解释亦是多余。

李双白信手展开铁扇,漫不经心地挥着道:“先看看我的心情再说吧!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说,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显然这句话带着十足的挑衅,有人再也忍不住,脚下迈开预备动手挟持李双白。

李双白毫不在意继续挥动着手中铁扇,斜顾四周道:“不过我知道你们今天一定抓不走我——”猛然将目光朝外侧过,道:“碧霄仙子,你说呢?”目光转处,只见李朝走了过来。

李朝面目肃起,凛然道:“不错,你说对了!”说罢,她停在众多俊儒跟前,面向着他们大声道:“白仙子君是我清居苑的贵客,谁也不能带走!”

这话掷地有声,顿时周身一阵沸沸扬扬:“碧霄仙子,你为什么要袒护他?”

人群里立即有人叫道:“你应该为我们主持公道嘛!”

有声音跟着嚷道:“对呀,你怎么能帮着外人呢?”

……

一时间,又开始了吵嚷不休。

猛听得一声疾响,柳枫从一处屋檐上落了下来,他站在远处,目光淡然地瞥着这一切,虽然并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思,可俊儒们闻到声响,俱都警惕地提起武器做开打状,李朝连忙喊道:“诶,请不要动手,他是我的朋友!”

众人纷纷向柳枫那边瞅去,有人望了一眼柳枫,立时大叫道:“我认得他,他是南唐的太尉!”

人群顿时一阵喧哗,各式各样的目光盯着柳枫。

有人高声叫道:“不知南唐太尉驾临,有何贵干?”说罢,他已经把剑抵了出来。

十数人相继用一种敌视的态度对着柳枫,显然他们对于他国官门人物极是厌恶,与柳枫说话,言辞多带挑衅,敌意甚深。

李朝喝止几次,均被众人的吵闹呼喝压了下去,不由大为恼怒,她随即一个轻功展开,跳出三丈开外,软剑从腰间掣出,指天高喊道:“都给我住口!谁要动手,我碧霄仙子奉陪!”

一人出列道:“那好,李朝,既然你说南唐太尉是你的朋友,只要你可以保证我们大家的安全——”说着,用手指着柳枫道:“保证他不会在此生事,出了事——”

李朝接话道:“出了事,我们清居苑一力承担!”

一位手摇纸扇的俊儒停下纸扇,面目冷肃道:“谁替你们作保?”

李朝冷声回道:“岐王府的公子李泗义作保,怎么样?他祖辈乃秦王李茂贞,以昔日秦王的威望,岐王府的势力,以及岐王府对我们多年的照顾,就算有人引兵入城来攻打我们,岐王府七州的兵马还不足以应付吗?”

李朝冷眼瞅着一帮俊儒,见他们窃窃私语,低首交谈商酌,已经渐渐动了恻隐之心,连问道:“这个保证,你们觉得怎么样?”

有人举起剑随后喝了一声:“好!”声落后,他随即又道:“这个我们可以暂时不提,但是李双白,你一定要交给我们!”

李朝随即打断道:“不行!”

有两个人连忙将剑一挥,朝身后百来号人喊道:“那我们去请李老太君做主!”

人群里立马有人随声附和,火把已经开始随之摇动,人已开始走动。

猛然一声:“都不用去了!”声音极具威力,显然有人用内功发出的一句震天大喝。

百来号人纷纷停住脚步,数十道目光齐齐向外扫去,只见一位二十三四的白衣公子从街角走了出来,声音清朗有力,面容清雅郞俊,神色漠然冷肃,头上两根束发的白色发带在夜风中划过,倒是个极为英俊的后生,只是他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一句话震住众人已让他显得虚弱无力了。

李朝瞅见他,急忙上前叫道:“哥哥!”

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李朝的哥哥,清居苑唯一的小公子,李老太君唯一的孙子李征,亦是天绍青的表哥哥!

李征因少年出外作战对敌,在一次瘟疫中染上恶疾,从此久治不愈,气喘身虚,所以李老太君也极其爱惜他,李朝懂事后,便寻找各种机会不让自己哥哥李征出外辛劳。

不想这一趟关河聚众闹事,李征仍是来了,他一声便将众人喝住,顿时再也无人说话了。

街市上突然静悄悄的,钟离焉担心李征身体上前将他扶住,李征任由他搀住,抬目看了众人一眼,双目闪过一丝冷厉,猛地缓下语声道:“你们都回去吧,长安八大士族八位高堂前辈,如今正与太君商酌此事,相信——”他猛烈地剧咳了一声,勉力支起身子道:“很快就有结果了!”

声落,俊儒们面面相觑,十分诧异地道:“难道八大士族也有人失踪么?不然怎么知道消息呢?我们还没有派人通知老太君嘛!”

且说这八大士族也是名门望族,身份极为尊贵,他们不在关河家族之列,与清居苑并称长安八大士族,声望及地位同等尊崇。

李征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都回去吧!你们信不过小朝,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儿家,没有威信罢了,那么我说的话,你们总该相信,别让人挑拨我们几族的关系,你们都是家族里可以掌权的人,这么离开,别人会有机可趁的,快回去吧!”说罢,他自顾自地朝前走了,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若是被拿下,这长安城恐怕难保了——”

钟离焉似乎想去搀扶他,却被他一手摆开。

眼见李征离去,又听得李征如此言语,关河三十六个家族的俊儒纷纷惊愕,一时怔愣开来,沉默了片时,忽然叹了口气,相互道了一声:“走吧!”

众人随即撤走。

李朝站在那里,久久盯着李征背影出神,柳枫似乎亦觉得李征很特别,他亦望着李征愣住。

李双白没有任何反应,他将铁扇收起来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关河三十六护卫队的领袖俊儒撤走了,李朝似乎尚未回过神来,朝过看了一眼。

这时,李征已在远处叫她:“不要管他们,都是些任性妄为的孩子,永远长不大!”说着,又咳了一声,衣袖抖开,手指紧攥拂在嘴角,又是两声剧咳。

咳声落下,只听他道:“小朝,跟哥哥一块儿回去吧,你出来一整天了,太君派人出来找你,都问过你去向四次了!下次有什么事情,自有哥哥来处理,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少出来为妙,外面人心难测,吃了亏可没人帮你!”

李朝连忙高声道:“我知道啦!哥哥,小朝都长大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管着啊!”说罢,上前推过李双白轮椅,跟上李征的步伐。

柳枫也便随着他们一道走回清居苑。

早料到长安不行不简单,却不想仅仅一天,竟波折不断,事情接踵而来。刚刚关河三十六护卫队的俊儒提到端木公主,柳枫当然和李双白一样,亦想起了崔世源先前提到的神策军里那位端木姑娘——上将军口中的公主。

如果没有猜错,她们应该是同一个人。

端木公主?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神秘人是端木静了!

只是她前番刺杀自己,而后又派人对付李双白一家,此番挑衅关河望族与清居苑闹事,端木静到底是什么身份,这让他大惑不解,直觉告诉他,端木静并非只是月明教教徒这么简单,她一定还有另外的身份。

他想他得传信让人打探一下了!

还有一个问题,这些俊儒一早便得到密报,知道李双白一定会经过此地,看来自己身边一定有人时刻看着他。

柳枫举目望向被人押着的崔世源,又看了看街道两旁的酒楼店铺,只是此刻,他的双目并没有俘获到一丝可疑的行迹。

华灯烛光已上了一个时辰,柳枫终于看到了这个神秘的清居苑。

门户很大,楼阁重宇层层叠叠,院门前宽敞空地,横铺二十几丈。

柳枫进去的时候,天绍青早已等在了那里,随她一起站着的还有沈家庄的少夫人天绍琪。

柳枫知道,天绍琪是天家的大女儿,嫁于洛阳沈家庄少庄主沈无星为妻。

柳枫想起了沈无星的父亲沈天涯,心里噔的一抖,还记得一年前,他去洛阳寻找黄居百报凌家血仇,当时之所以得知黄居百就是仇人凌坤,乃是以天名剑落在沈家的秘密与月明教作为交换。

想起此事,他的心猛然一沉,心里浮出一丝沉重。

天绍琪倒是极为热情,与李朝等人一阵寒暄问候。

天绍青有些难过地告诉柳枫,自己并没有见到父亲天倚剑与母亲李裳,大姐告诉她,父亲一早带母亲出门去了,只是此刻已晚,还不见回来。

言辞神情之间,极为担心,本要立在门外多等些时候,却被李朝强行拉了回去。

刚刚走进大厅,便听到里内一阵吵闹,听声音像是被李朝捉到清居苑的杨凌烟。

只听杨凌烟怒声道:“碧霄仙子如此对待杨某,这算是待客之道吗?李老太君?”

众人跨步进去,柳枫随即看到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妇人立在厅内。

九十五 前尘旧梦记有时,今朝几何观明月

这老妇人面容苍苍,两鬓已上霜华,一身深黄绸衫可见雅贵,腰身微躬,两旁女俾欲待搀扶,却被她一手摆开,她手上拄着一根过重的玉杖,双眼明亮有神,炯炯目中英气四溢,李征兄妹俩进来叫了她一声:“太君!”

她随即抬起双目来,神光清肃。

迎面立着杨凌烟,那杨凌烟身上俱是绳索捆缚,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得扬起头来,满身的桀骜之气对视着这李老太君。

李老太君神情自若,神色镇定,冲旁人仆俾吩咐道:“解开他!”

正在女俾们上前松绑杨凌烟时,天绍青及柳枫等人相继走了进来,李双白亦由人推进厅内,李老太君正色瞧过一眼柳枫,微微一怔。

见杨凌烟在那里说话,柳枫与天绍青顺道着立在了一旁,缄口不言,老太君亦便转过目去。

原是一名女婢准备去解杨凌烟穴道,却被杨凌烟喝开,众人立时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杨凌烟望向李朝,大声喝道:“杨某要碧霄仙子亲自过来解开杨某,并当着诸位面前,对杨某说一声‘对不起’,承认事出莽撞,考虑不周,冒犯杨某,是碧霄仙子自己有错在先……”

话未完,旁边一名女婢已打断他道:“喂,你这要求也太过分了吧!”

李朝冷笑道:“你先以暗器暗算于我,使我与白仙子君不和,如今却来反咬一口?”随即别过脸,正巧与李双白目光交叠。

李双白想起李朝说的望仙楼一幕,神色微暗,垂下首不言。

杨凌烟自是明白此事,当下昂起头说道:“荥州杨氏与清居苑乃世交,素来无冤无仇,杨某只是与姑娘开个玩笑罢了,若论起来,杨某并没有伤害到碧霄仙子,对不对?碧霄仙子现在可不是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可杨某却被捆绑数个时辰,日后若是传扬出去,江湖上的兄弟将会如何耻笑杨某?只此一事,杨某声誉扫地,如今只是需要碧霄仙子替杨某亲自松绑,并说一句‘对不起’,难道杨某不该吗?”

“你——”李朝不想他说出如此歪理谬论,生生将过错全推给自己,不由心中一气,说不出话来。

李老太君似乎听出个中曲直,随即瞥向杨凌烟,冷然道:“加上小朝这一桩,八大士族,三十六护卫队,可都被杨公子平白无故戏耍了一番,杨公子挑出如此事端来,老身倒想听一听杨公子的解释!”

她顿下玉杖,坐在了前厅一张椅上。

柳枫推敲着其中话语,大概有些明白了,天绍青则是一阵迷糊,当然她并不知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聚众闹事,更不知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受人要挟赶去交门市巷,原因为他们家族里俱有亲人无端失踪。

可这段时辰内,李老太君却和八大士族聚在一起相商,当然八大士族亦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们心急如焚,一大清早就已经来到了清居苑。

直到酉时,才有人从公孙翰与宇文飞那里发现了踪迹。

公孙翰,宇文飞与杨凌烟并称岁寒三友,宇文飞与公孙翰大字不识一个,可那些便笺上的字迹却是清秀遒劲,李老太君着人清查,相继在两户人家发现松竹暗器留下的痕迹,原是有两个护卫被淬毒暗器所伤。

这才怀疑到岁寒三友身上,这三人中,宇文飞兵器为白羽松鹤,松鹤暗器为根根松片,而杨凌烟兵器为玉箫,玉箫内暗藏杀机,俱是竹签制成。

李老太君将此事说来,众人无不大讶,李双白及柳枫更是吃惊,两人同时想到一事,岁寒三友如何知晓端木公主?又为何揭开端木公主的身份?这不等于在破坏端木公主的事情,将仇家全都引向端木公主么?

李征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他听到结果并没有多大惊讶,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救人,保证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及八大士族相安无事,就成了。

显然,事情已经处置妥当,因为李征与李老太君相互对望,互相示意,李征面向李老太君,垂首作揖道:“孙儿禀老太君,人已经救出来了,亦由护卫们送回家去了,老太君尽可放心,没有人受伤,只是他们觉得今日被人戏耍,极为生气,要我们还他们一个公道!”

李朝此时很惊讶,李征一路上没有透露半点风声,回家亦十分平静。事情解决,人也已经得救,可刚刚交门市巷,哥哥并没有对那帮年轻俊儒说出此事,想来哥哥处事一向严谨,不告诉他们,是不想事情宣扬节外生枝吧,俊儒们回到家里,自然会看到亲人安然无恙。

此刻,李征说起此事,仍很平静。

李老太君闻言点头,望着杨凌烟问道:“杨公子,老身想知道你这么做究竟为何?”

杨凌烟冲破穴道,慢慢将女婢松开的绳索脱开,漫不经心地道:“杨某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请他们去小坐半刻,喝口茶,叙叙旧,吃顿饭而已!”

此时,女婢已将玉箫还给他,他顾自在手里把玩着。

李朝看着他,上前一步道:“仅是如此而已?”

杨凌烟跟着道:“仅是如此——而已!”说罢,面上忽然一笑,望了李朝一眼过后,转过脸对李老太君利索地抱过一拳道:“不瞒老太君,杨某的确有一件要事相求,只是——怕老太君不答应,所以特意请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当家主事的前辈,及几位士族高堂为在下做个见证——”

他将话锋一顿,望了眼李老太君及李朝神色,道:“请恕凌烟大胆,如此种种,俱是为了向碧霄仙子——求亲!”

他将‘求亲’两个字说的铿然有力,厅里人面色无不为之一震,李老太君霍然从椅上起身,紧盯着杨凌烟,脸色凝重道:“杨公子,老身可是听错?”

杨凌烟立时道:“凌烟孑然一身二十八载有余,老太君并没有听错,凌烟的确想娶一门妻室,几族之中,荥州杨氏与太君李氏一族亦是门当户对,家父亦一直有意凑成此事,况凌烟对碧霄仙子倾慕已久,此番特来拜会,老太君若是答应这门亲事,凌烟即日便将聘礼送来,它日只要老太君有所吩咐,凌烟粉身碎骨,决不推辞!”

他这话说的昂然决绝,面上表现出难得的诚恳,此刻望着李朝更一脸炽热,李朝羞愤难当,盯着他道:“你——你——”

杨凌烟连忙做了一揖,接下话道:“凌烟适才有所冒犯,真是对不起了,请姑娘相信,凌烟绝无恶意,数位高堂前辈俱可作证,凌烟绝无加害之心,至于那两个身中淬毒暗器的护卫,凌烟即刻派人去送解药,只求姑娘原谅凌烟鲁莽,凌烟实是一片真心!”

他一面说话,一面满含炽热望着李朝,李朝急道:“你——你休想!”

正要再说话间,李老太君将李朝叫住:“小朝,你先回房去吧!”

李朝随即瞪了杨凌烟一眼,在杨凌烟阴恻恻的笑意中退了下去。

李老太君面向杨凌烟,道:“杨公子,小朝的意思,你已经看的很明白了!”

杨凌烟面上极是失落道:“可是凌烟一片真心——”

李老太君面色严肃道:“此事到此为止,杨公子请回!”不轻不重地落下这一句话,李老太君率先转身离开大厅,其他人见此亦纷纷走开。

杨凌烟追出院落,众人早已不见踪影,当下冲远去的背影喊了两声:“喂,喂!”见无人应答,旁边只有几名家仆尚在,不由转过面恼恨道:“不识抬举!”也不知他说的是李朝还是别的。

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及八大士族长辈俱被救走,他似乎真的毫不担心,今夜,他突然将事情转变,一句提亲令众人无不惊讶诧异,事情没有成功,可他很满意地笑了。

李老太君并没有将杨凌烟这件事挂在心上,一转身,她引着众人回到后园,派人上了一桌酒菜,众人在吃吃喝喝中退却。

李老太君叫过李双白问过几句,了解事情始末之后将他安置下来。

不知不觉,夜已阑珊,老太君回到了房内,却迟迟没有就寝,她似乎在等人,丫鬟们叫她休息,却被她遣走。

不过片时,天绍青与柳枫双双进来了!

老太君呵呵一笑,相迎道:“你们终于来了!”

天绍青微讶道:“难道太君知道我们要来?”

老太君望着天绍青满面堆笑,上前拉住天绍青一只手道:“你个小丫头,一晚上都在盯着太君,明明有话要讲,太君又怎会不知呢?”

天绍青只笑不语,老太君又将她拉进自己,问道:“怎么,你爹娘他们不在,有什么事要找太君?”

天绍青急道:“不是我啦,是——”随即瞄了柳枫一眼,道:“是柳大哥有事要和太君商量!”说完,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面上已羞红。

柳枫顺势做了一揖:“见过老太君!”

老太君转目投向柳枫,高兴地点头,天绍青连忙脸面羞红道:“啊,太君,你和柳大哥有话要讲,绍青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也不等人阻拦,急匆匆从门口跑了开去。

这神情惹得老太君伫在屋内一阵哑笑,柳枫亦没料到天绍青离去如此之快,显是羞涩男女之事方才如此。

他面上一悦,转过脸时正与老太君迎面相对,老太君邀他坐下。

两人一道落座。

落座后,柳枫拱手,开门见山地道:“实不相瞒,柳枫远从金陵而来,的确是有一件要事!”

老太君道:“沿路上遇到了不少波折吧!”

柳枫点了点头,问道:“太君知道?”

老太君呵呵笑道:“最近江湖上俱都在传你的事迹,老身亦有耳闻!”

老太君顿了一顿,瞅过柳枫问道:“他们都说,你的祖上是先唐的晋王李克用,是吗?”

柳枫如实答道:“是的,他是李枫的先祖!”

老太君脸色凝重道:“你们一家从唐太宗时起,世世代代效忠唐室,极力为唐廷拓边守土。当年黄巢起义,你先祖克用大败起义军,而后又北攻云幽,东伐镇冀,南略关中,平定三辅,记得当时割据蜀中的王建派使劝他称帝一方,被他婉言谢绝,他说自己‘累朝席庞,奕世输忠’,情愿‘誓于此生,靡敢失节’,立誓你李家世代为唐皇剿灭朱温逆贼,如不能成,愿死。他死的时候,留下了三支箭……”

柳枫道:“是的,是留给我祖父庄宗存勖的三支箭!”

柳枫语气稍停道:“第一只箭是要祖父讨伐忘恩负义的刘仁恭,攻克幽州。当年刘仁恭围攻幽州于居庸关兵败逃逸,先祖收容于他,给他优待厚赏,事后先祖发兵拿下幽州后,便派他镇守幽州。谁知他占据幽州为己之地,在先祖与朱温大战求兵之际,拒不发兵,更忘恩负义,于先祖形成一大威胁,使得先祖腹背受敌,先祖临去之时,这第一支箭便是要祖父庄宗灭刘仁恭,千叮万嘱幽州不平,中原则难以收复!”

柳枫顿了一顿,又道:“当初契丹耶律阿保机和先祖盟誓结为兄弟,相约兴复李唐社稷,后来耶律阿保机却背约附贼,这第二支箭便是北击契丹,解除北方边境的威胁……”

柳枫转过脸来道:“至于第三只箭,则是灭朱温,报唐室大亡之仇,以安天下,可惜先祖壮志未酬,遗恨离世。”

老太君接下话道:“你祖父存勖倒也英勇,三支箭,三个心愿俱都完成了……”说至此处,猛地面色一暗道:“你们一家以唐室复兴为己任,只是后梁朱室剿灭之后,也得到了荣耀,拥有了一方天下……”

柳枫不由道:“李唐大仇得报,这天下还是继续姓李,又秉承了唐室之志,我李家仍然是忠于李唐,不是吗?难道太君还有何遗憾的吗?”

老太君微微一笑,也不挑破柳枫话中含义,她走开了两步,深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你祖父立唐之后,其下忠臣能士多半亦是李唐之臣,有些割据一方的将领因着李唐之志前去投奔效力,当时很多个规矩亦没有改变,俱是追承于李唐,老身亦佩服你李家的英勇胆识,老身年轻的时候,亦曾有幸随先夫一道见过你祖父庄宗一面,当时他很高兴,赏我们宅田万顷……”说此,她转首盯着柳枫道:“老身也曾听过一个故事,太宗世民曾在一次酒宴之际,追封你李家为唐室之后,附倚皇族,从此凡是你李家子孙,俱分封为王,世代为唐室效力?”

柳枫见老太君望着他,遂跟着笑了一笑,拱手作礼道:“这等事情自有先祖们知情,李枫却是不敢妄言。太君何不与李枫谈谈现在,将来呢?”

老太君将目光转向他,只见柳枫道:“李枫现今居于李璟帐下,即是为了天下大兴,不论过去的李唐,还是如今的李唐,兴军中原,大兴天下,俱是李氏一族的心愿,不知太君以为如何?”

老太君点了点头,问道:“听说他是唐宪宗第八子建王李恪的后人,是吗?”

柳枫微笑:“是的,如今的中主李璟亦怀天下之志,李枫有幸在其帐下相助,共图李唐大计,它日天下大定,亦可恢复昔日李唐声望,相信这亦是我们所有李氏一族的心愿!”

老太君长叹口气道:“希望老身在生之年,能够看到那一天!”

柳枫嘴角浮起一笑,道:“一定可以!”

忽然,从袖里掏出一方书柬,恭敬地呈到老太君面前道:“太白山天一门下,第八代弟子李枫今见老太君,这是家师多年前交于弟子之物,家师曾有交代,如若有一天得遇老太君,可将此书柬呈上!”说罢,撩起长衫,跪下一揖道:“李枫来迟数年,实在有愧!”

老太君接过书柬看了两眼,将目光投在李枫身上,惊异道:“你是天一门下?”

柳枫跪着作揖:“正是关门弟子李枫!”

老太君随即哦了一声,恍然走开一步道:“几十年没见,你师父该有百岁了吧?”

柳枫脸色暗下,接话道:“李枫惭愧,自十八岁拜别师父,离开太白山以后,已有八年未曾看过他老人家了,只有前次师父托人送来一封书信!”

老太君双手将柳枫拉起来,道:“你此番前来,想是你师父已经告诉你,我们清居苑与太白山的关系了?”

柳枫点头,老太君拄着玉杖转身道:“你随我来!”

不多时,两人进入一间密室,室壁上挂着几幅画,两个是英姿少年,一个是少女,另一个乃将军。

柳枫一眼望出那将军乃清居苑祖上,亦是安史战乱时期,被封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的李光弼大将军,看到李光弼的瞬间,不由一种敬佩之感油然而生。

老太君指着那余下那三幅画像开始介绍,原来那少女便是李光弼的妻室子沐夫人,旁边两个少年,一个叫子尘,一个叫子缘。

柳枫没有太大的惊讶,他早已知道,子尘乃月明教开派祖师,子缘乃太白山的祖师,亦是自己的祖师辈,这两人是师兄弟,子沐夫人为两人的师妹。

三人师出同门,同系太白山,他们的师父亦是当时名盛一时的红线女,后来江湖人俱称她为红线女侠,她一生不但武功独绝,无人能及,医术更是无与伦比,后来她在太白山开派建教,是故留下了太白深山教派。

李老太君又将柳枫引入另一间密室,此间密室挂着一把剑,一把与天名剑具有同样浩荡之气的剑,乍一看,几乎分不清它是不是天名剑,可是柳枫却在一眼看到的瞬间,脱口叫出:“天门剑?”

老太君道:“不错,正是与天名剑齐名江湖的天门剑!”

老太君将剑取下,道:“在你师父天一门下,曾有丹阳子,玄阳子,鬼医子几个徒儿,他们俱是你的长辈了?”

柳枫接过话道:“是的,玄阳子武功精湛,师父亦曾打算让他继承衣钵,不料玄阳子离山后,收徒达数人,兴师伐天下,挑起战祸……”

老太君遂问道:“据说丹阳子,玄阳子乃入世兄弟,可是真有此事?”

柳枫道:“确有此事,师父当年被他们所骗,收其为徒,事后得知,亦是懊悔终生,鬼医子资质有限,他继承师父的只是医道!”

老太君闻言呵呵一笑道:“后来你师父便有心收你为徒了!”

柳枫道:“李枫惭愧,亦同样令师父失望,所以这些年,亦无颜上山面对师父!”

老太君忽然面上慈爱道:“你师父对你可是疼爱有加呢!”她举起手上那方书柬道:“这是他多年前所写,想必当时你仕途未有成就,他可是交代老身好好照顾你呢,呵呵!”

她再看了一眼手上的天门剑,猛一点头,将剑拿到柳枫跟前道:“这把剑,老身交给你,希望你让它能有所用……”说着,不由问道:“你可知道这把剑杀过多少贼寇敌人?”

柳枫道:“想必这把剑就是当年李光弼将军上阵杀敌的那把?”

"不错!”老太君将剑递给柳枫,道:“如今天门剑留在我这里,亦无多大用处,小征体弱身虚,小朝身为女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而且天门剑原本也非我清居苑之物……”

柳枫接过剑,端详着道:“莫不是真如师父所言,这天门剑与那天名剑一样,乃是玄天门祖上那位三剑客所赠?”

老太君转面问道:“你也知道那位三剑客?”

柳枫道:“百余年前,玄天门以至高武学立足江湖,将玄天门发扬光大的一个人便是这三剑客,他身有残疾,力克疾病,终生研究剑法,一生当中,曾经写下三十多部武学典籍,其中玄天剑法,玄天心经,如今仍为玄天门赵氏子孙所修习。”

老太君道:“你可是不知道,这赵家子孙为羯族石勒的后人,因祖上建立赵国而改姓赵,天门剑与天名剑亦本是一对,乃是当时赵国皇帝打造而成,流传到三剑客这一代,却相继流落到清居苑!”

柳枫恍然道:“原来如此,李枫听说红线祖师与三剑客交好,想必祖师手中的天名剑亦是因此而来——”

老太君点头:“正是,有一次三剑客到清居苑做客,见先祖光弼作战沙场,勇气非凡,便将随身的天门剑送给了先祖,而后来红线侠女的弟子子沐嫁到了清居苑,又带来了天名剑,安史战乱爆发,沈家庄沈越兄弟为清居苑先祖牺牲,我清居苑先祖为报答沈家庄的救命大恩,又将天名剑转赠了沈家,天门剑与天名剑便自此分离!”

九十六 当年太白几多梦,今夕天涯共此生

说到沈家庄的时候,柳枫脸上闪过一丝恻然。

空气中顿时衔起了凝重。

深思了片刻,老太君道:“当年红线女侠正值青春年少,那时名扬天下,而那三剑客正是个不及三十的剑门公子,他天资聪颖,极爱钻研剑法,立志剑道,终生求剑。百变新招,以自身试剑写就剑谱,因为他不断寻求新的招式以求突破,终于在一次气血逆行中伤及肝脾,自此得下不治之症,也不能再用剑法。后来他便开始找寻合适的剑手来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在他手下,曾有过多位剑手因此而成名江湖。后来三剑客便遇到了红线女,红线女爱武成痴,他们遇到一起也非偶然……”

说起这件百年前的往事,老太君亦沉浸其中,柳枫闻言接下话道:“李枫知道红线祖师后来与三剑客成了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三剑客将自己一生所学,悉数交给了红线祖师,最后,他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油尽灯枯,红线祖师不甘三剑客就此离世,四处遍寻名医,研究医道,以致后来红线祖师的武功与医术俱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老太君点点头,道:“她将自己一生武学与医术相继传给了三个徒弟,子尘、子缘及子沐夫人,希望三个徒弟能够济世救人,可惜——”

老太君顿了片刻,不由伤感地道:“可惜她的两个徒儿子尘与子缘同时爱上了小师妹子沐,而子沐呢,偏偏喜欢上了光弼将军,子尘与子缘因这件事而不和,两人都觉得子沐如此做法是对方造成的,子尘更负气出走,发誓终身不再返回太白山,天门剑与天名剑,不管里面藏有多大秘密,他也不要了!记得当时他立下三条戒规,一是月明教与太白深山从此互不往来;二是但凡月明教弟子不得上太白山,更不得无端攻打太白山;三不得抢取天门及天名两剑探取太白山秘密!犯此戒规者,死!”

闻言,柳枫脸色暗了瞬时,转而道:“听说红线祖师在太白山建了一处密室,三剑客弥留之际,她将所有武学,医术,一生所得宝物俱放在了密室里,然后关闭密室石门,与三剑客一道埋骨密室!天名剑与天门剑便是开启这道石门密室钥匙!”

老太君接下话道:“不错!只是红线女当年在密室里还藏有何物,无人知晓,恐怕知情人也就只有子尘与子缘了,听说她埋骨密室之时,留在身边的两个人就是那子尘及子缘呢!”

老太君微笑,看了一眼柳枫道:“你是天一门下,也算是子缘的徒子徒孙辈,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密室的秘密?”

柳枫亦笑道:“这当中的秘密,李枫却是不关心!不瞒老太君,子缘祖师亦曾在那之后立下同样三条规矩,太白深山的弟子不得进入密室,亦不得与月明教弟子来往呢!”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哎,难得,你看中的是天下,而这太白山密室的秘密,你明知却不关心,而那子尘的徒子徒孙,月明教那帮教众可是关心的很哪,不惜犯戒规造就杀戮!”

老太君面上浮出些许哀伤,长叹道:“天门剑与天名剑来我清居苑当算缘分,我清居苑赠剑于沈家,只是为报恩情,老身断没想到,天名剑流落沈家一事会无端泄露,因此害了沈天涯一条性命,哎!只是老身百思不得其解,这消息怎么会走漏的呢?据老身所知,沈家得到此剑以后,除了历代庄主相传相知,并未对任何人泄露过,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空气开始窒息,柳枫看着天门剑无话可说,唯有眼光低垂,遍遍扫视着剑身。

老太君看到他如此爱惜此剑,不由喟然道:“天门剑总算遇到了真正的主人,是该发挥它该有的威力了!你恪守门规,又胸怀天下,相信红线女侠和三剑客在生,亦会为此剑找到如此主人而高兴,这把剑给你当是最好的选择!”

外面月色见辉,天绍青走到一处小院,见李朝独自伫立院角呆呆发愣,不由上前搭话道:“小朝姐姐,这么晚,怎么还没睡呀?”

李朝回头见是天绍青,转过身随口答了一句:“你不是也没睡么?”说罢,又垂下首发起愣来。

天绍青见她一个人闷闷不乐,遂试探问道:“姐姐有心事?”

“诶!”李朝大叹了一声,神情极是落寞,天绍青更觉得诧异,李朝见天绍青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满脸询问关切,便转目叹了口气,双目落处,正盯着手里那朵含苞未放的花朵,扯着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心烦!”

不待天绍青问话,她又自言自语道:“难道让他帮我说句话,这么难么?”

天绍青一时诧异纳闷,待到仔细思来,方才大悟,她想到李朝极有可能还在为晚上杨凌烟那件事而烦心,当下道:“姐姐还在为那件事不开心么?太君已经打发那个杨凌烟走啦!”

李朝十分别扭地转身侧开,一会儿瞄着身旁的天绍青,一会儿望着自己的双手道:“我说的不是他!”

天绍青扑哧一笑,盯着李朝乐不可支道:“那就是李双白了!”

李朝并未直接作答,只自顾自接下话道:“他怎么如此铁石心肠啊,都不肯为我说句公道话!”说着,已走开一步,道:“望仙楼啊,明明是杨凌烟偷袭暗算我嘛——”

话锋一顿,瞄了眼天绍青,来了精神似地道:“刚才呀,他要是把望仙楼那件事说出来,杨凌烟怎会那么嚣张啊,可他就是不说,你说他……”

天绍青连忙道:“姐姐何不问问他呢?”

李朝道:“我当然去了……”

天绍青见机问道:“他怎么说?”

李朝喉咙一哽,几乎讲不出话来:“刚刚我去找他,他——”遂面色一暗,极是沮丧道:“他将我关在屋外,在里面对我宣称‘现在时辰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天绍青望着李朝几近失落,随之叹了口气:“他真是好不通情理唷!”

李朝亦垂首丧气,跟着一叹:“诶!”

忽然长吐口气,收回纷乱的思绪道:“算了,不想了,我去休息了,小青,你也早点休息!”说罢,举步朝外走去。

天绍青应了一声,也没心思回房,一双眼睛望着李老太君与柳枫谈话那个方向出神,那边李朝走到一半,突又停下来,转身回来道:“我还是睡不着的,小青,你陪我说说话吧!”

天绍青一喜,心道:有人说说话总比一个人站着要好,当下想也没想便道:“好啊!”

两人随即坐在了左方一个花坛边上,举目望了眼头顶的明月,李朝问道:“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天绍青知道李朝问的是柳枫,于是便扭过头,像聊天似地面向李朝道:“姐姐可记得去年黄居百大寿?”

李朝盯着天绍青道:“你不会没有缘由提起这个人……”说此,不由望着天绍青愣了少时,猛然惊道:“难不成当日,一路追杀你和黄居百的那人便是柳枫?”

天绍青点头,望了眼李朝道:“江湖上早有流传,姐姐既然这么问,显然是对那些事有些耳闻了?既知道那件事,又怎会不知道杀黄居百的人就是柳大哥呢?”

李朝随之一笑道:“姐姐还不是想听你说嘛!”说着,神秘地瞅过天绍青一眼,道:“有些事,俱是江湖传闻,姐姐虽有耳闻,但其中内情却是知之不多,俱是别人说三道四的,轻信不得……”说至此处,顿了一顿,拉住天绍青一只手,道:“小青,说真的,姐姐还真是不大相信你们是这样认识的,当初他可是要杀你呀!姐姐真佩服你有如此勇气,所以姐姐方才有此一问,无非就是想从妹妹你口中证实,就是现在,姐姐也不敢相信,那追杀黄居百,那番重伤你的人,如今你会喜欢他呢!”

天绍青垂下首,沉思了片刻,往事如潮水翻涌而来,一点点,一滴滴,她想着李朝的话,不禁连自己亦觉得不可思议,她和柳枫当真算是生死对立,非但截然不同,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难怪李朝无法相信当日追杀自己的那个人会是如今的柳枫了!

李朝见天绍青愣住,跟着问道:“后来呢?你和他又是怎么遇到的?”

天绍青被问及与柳枫相遇种种,兴致突来,便将杭州城外二次相见,柳枫装扮船夫之事说了一遍。

李朝随即哈哈大笑,眼光瞄向天绍青乐不可支道:“妹妹你可真傻,这样都认不出他来,若不是你亲身经历说出来,姐姐可真要怀疑你是胡诌的呢!你说他吧,明知道是你,居然也不戳破,如此好耐性,正所谓良辰美景,雨丝云片,烟波画船,你掌船来我撑伞……”

天绍青面红耳赤,连忙叱道:“姐姐!”

李朝见她有些生气,敛了容道:“好啦好啦,姐姐不取笑你就是了,再后来呢?”

天绍青接下话道:“再后来,身份识破之后,就去了甑山……”

甑山所遇,洛阳取兵策,目睹柳枫认魏王府管家韩忠为父,赵匡胤带兵追击,柳枫身中箭伤,对峙衡山六刀的从容镇定,舌战群雄,歼灭闽国前前后后的血泪史,一幕幕,全全如实道了出来,李朝听罢不由讶然,开始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李朝方才纳纳地追问道:“还有呢?”

天绍青答道:“没了!”

“没了?”李朝双眼睁大,似乎还未从这场谈话中平静下来,总觉得这样的人,故事不该如此结束,所以她不太相信,双眼反复在天绍青身上打转。

天绍青见此更是低眉闪目,李朝更加确信天绍青言不属实,心内虚慌,她想了一想,猛地伸出右爪,趁天绍青一个不备,挠向她的腋窝。

天绍青忍俊不禁,咯咯笑道:“哎呀,你好坏,竟然偷袭我!”

李朝一招奏效,双手齐用,逼道:“你说不说?说不说?”手上遂挠的更快。

天绍青连躲带闪,笑的上下气不接:“我说没有了嘛!”

李朝微嗔道:“嗬,你个狡猾的丫头,想唬姐姐,快说,不准藏着掖着!”

天绍青身形一闪,避开三步,道:“你要我说什么,没有了!”

李朝猛跨一步,紧追上去,连问道:“真没有了?”

天绍青侧闪,双脚一展,跳上一方青石径旁,立定瞅着李朝道:“真没有了!说过了,你又不信!”

她立在径上,面向李朝板起面孔,嗔道:“问了又问,你真讨厌,你知不知道?”

李朝站在一丈开外,闻言回道:“你一天到晚跟着一个男人,你说你羞不羞?”

天绍青被说得面红耳赤,随即喝叱道:“李朝!”当下一脸怒容开来。

李朝悠悠站定,一手摸着垂在身前的一缕青丝,心里道:这回还不气倒你这个小丫头。

她顾自站着,嘴角浮出诡异的笑来,夜黑风高,天绍青倒不易望见。

被李朝一句话说的心中一气,天绍青亦不甘示弱道:“你一天到晚扮男人,你以为很好玩吗?”说罢,她亦摸着耳鬓青丝,嘴上浮出同样的笑来。

两人迎面对视,突然同时冷哼一声,以迅雷不备之势攻向了对方,一连对拆了两招。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并夹杂着李老太君的呵呵笑声。

两人面色一变,双双惊道:“太君来了!”

天绍青望了李朝一眼,道:“快收起来!”

两人连忙收招,李朝拉起愣住的天绍青,匆匆朝一旁跑开,道:“别让太君发现是我们俩在这里打架呀,快躲起来呀!”

天绍青知道,随老太君一道走来的人定是柳枫,这样躲在暗处观看柳枫的感觉令她异常兴奋,当下连冲李朝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连忙将身形隐在一处植有万年青的后面,万年青四季常青,翠绿欲滴,在院角摆开一丈来长,因此两人藏在那里,倒也看不出异样。

不多时,果见柳枫与李老太君走了过来,两人有说有笑。

今夜,李老太君看起来似乎非常的高兴,她每说一句,柳枫俱聆听受教,时而又像朋友一般与之畅谈,看的天绍青一呆,因为她已经好些天没有见过柳枫心情如此之好了,一时之间难免激动异常。

柳枫脚步跨来,风姿勃发,白衫于夜风下轻扬,两条束发白带时不时地擦过肩颈,与耳鬓的丝丝长发一道卷在风中,况且他嘴角始终斜着三分笑容,笑容就像美酒香醇是极为醉人的,那双如星般的眼睛也在夜下绽放着亮丽的光彩。

他是凌厉傲气的,人似三分温润,七分桀骜,那双难以猜测的双眼内收,包罗万象,含蓄且内放,充满无尽的诱惑。

李朝不由呆呆地想道: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一时之间,双眼迷离,意识模糊开来,一阵胡思乱想。

这时,天绍青已经从旁边站起来了,李朝尚不自知,原是李老太君与柳枫早已发现暗处有人,老太君清喝了一声,却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外孙天绍青。

天绍青顺手拉了拉李朝,李朝“啊”的一声迟钝反应,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呆愣中回过神来,待到天绍青叫她,方才惊吓着起身,见柳枫双目投过来,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脸颊,竟发现脸颊火辣辣地滚烫。

一时间,李朝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她与天绍青是站在一起的,每当柳枫望向天绍青的时候,她总是误以为那双眼睛是看着自己的。

李朝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因此她不敢继续呆在那里,多站一刻,亦使她惊慌不已,她连忙谎称出外一天,太过疲累,早早告退了。

待她离去后,李老太君与天绍青说了几句话,已现疲乏之态,天绍青随即将她送回房歇息,等和柳枫走在一道的时候,方才发觉柳枫手上多了把剑,经柳枫介绍,方得知此剑乃武林罕见的天门剑,不由大吃一惊,她想不到的是,老太君会把天门剑送给柳枫。

一晚上就这样过去,第二日一大早,李朝便端了一碗汤送到柳枫房里,推开门老远便叫:“柳大哥,柳大哥!”声无应答。

李朝举目在屋内扫了一遍,不想柳枫自一处纱帐后闪了出来,两人相继一愣,柳枫见到来人不是天绍青而是李朝,大为意外。

李朝将汤端过来道:“我是来送汤的,喏,柳大哥!”遂将汤碗呈到柳枫面前。

见柳枫奇怪地望过来,李朝不由紧张失色,连忙道:“其实是哥哥有病在身,最近几日老是心情不好,我就告诉哥哥,我在深山采到一种药材,每天早上熬汤给他,只要假以时日,就药到病除,今天早上做多了一碗,特意拿来给柳大哥你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柳枫随即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将汤一饮而尽,毕了,将汤碗递给李朝,赞道:“谢谢,很好喝!”

李朝顿时高兴地问道:“你真觉得我做的这汤好喝?”

柳枫点点头。

李朝随即又问:“那和小青妹妹比起来,哪个好啊?”

柳枫一时被问住,想了一想,微笑道:“各有千秋,都很不错!”

李朝对上他的笑容羞羞涩涩,急忙转过身道:“我哥哥都说不好喝的……”

柳枫闻言一阵尴尬,不待他开口说话,李朝又接着道:“不过谢谢柳大哥你给我这个鼓励!”说罢,急匆匆走了出去。

空气似乎浮出了几丝微妙的气息,柳枫对早晨发生的这件奇怪事情似乎预感到了一丝不对,他站在屋内片时,等回过头时,就见天绍青双眼幽怨地立在门口。

两人相望一眼,天绍青在柳枫的注视中走进来,双眼泛着幽幽的凝色道:“柳大哥,我昨晚忘了问你,你见太君的时候,有没有对太君提起我们的事情?”

柳枫想她必是指成亲一事,想起昨夜与李老太君深谈,天绍青父母不在,自己答应她,见了李老太君必定提及此事,昨夜她未问,现在却紧盯着自己追问,想是刚才李朝的举动,她俱瞧在了眼里。

柳枫不由面露几分窘迫,道:“昨晚一时忘了此事!”

天绍青咬着下唇,一只拳头下意识地朝柳枫挥了去,轻叱一声:“你——”

柳枫一只手将伸过来的拳头逮住,盯着她揶揄道:“没想到你这么凶,过两天就要成亲了,尚未过门,你现在就胆敢打自己的丈夫了?”

天绍青面上顿时一阵潮红,想到柳枫方才所说,连忙转过面去,柳枫将她拉住,道:“以前从来没见你如此焦急激动,怎么今天不一样了?”

天绍青背对着柳枫,低下头不说话。

柳枫将她拉过来面向自己,想起刚才面上一喜,道:“昨夜我与太君商量事情太多,待到后来,她又要休息,没有机会,你一大清早就这么着急,怎么怕自己嫁不出去么?”

天绍青连忙转过身,犹豫了片刻,突然道:“刚才,小朝姐姐——”说着,又欲言又止。

柳枫此刻立在身后,终于止不住哈哈大笑,天绍青被这阵笑声弄得更加难堪,双脚不安地走开一步。

柳枫却上前两步,双手抚按住她的双肩,认真地道:“青儿,在这个世上,你就是你,是我柳枫即将过门的妻子,谁也取代不了你……”

话未完,天绍青已转身,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道:“柳大哥,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只是刚才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害怕!”

柳枫将她在怀中搂紧,长叹了一口气,忽然定睛看着天绍青道:“没关系,以后你喜欢怎么做,柳大哥都陪着你,不要老是把事情憋在心里!”

九十七 门前屋内解闲忧,往日今时风卷愁

院中忽然传来天绍琪的说话声:“小冰,小冰,走慢一点,小心,快到娘这儿来!”

沈小冰是她和沈无星的女儿,是去年五月初来到这个世上的,是她的生命。

女儿已经学会了走路,虽然磕磕绊绊,可亦然是天绍琪一天之内最会开心的时候,天知道,自从沈家庄血杀之后,因了天名剑的缘故,她们夫妇俩终日东躲西藏,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快乐了。

天绍琪鬼使神差地憎恨起了天名剑,所以当初在华山上丢失天名剑后,她心里竟无比的庆幸。

祸根就是祸根,谁杀死公公沈天涯,谁泄露了沈家的秘密,谁就不得好死。拿到剑,注定没有好日子过,看他们还不斗个你死我活,她如是想!

现在,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丈夫沈无星能够开心起来,女儿沈小冰快些长大,一家人安全,已经足够了。

没了天名剑,她反而一脸轻松,女儿沈小冰咿呀学语,差不多十个多月大了,即将周岁,虽然走路不太稳当,但亦足已令天绍琪开心不已,她几次逗弄着沈小冰,想让沈无星开心,可是沈无星仍是打不起精神。

今天早上,沈无星去练剑,结果一剑败给了天绍琪!

如果以前输给自己的妻子,他不会觉得没面子,他乐于输给自己的妻子。

可如今不同,他想上月明教报仇血恨,可惜武功连自己的妻子也打不过,这让他无比沮丧,这说明十个月来的辛苦练剑,他的武功没有半点起色,一早上他都开心不起来,即使天绍琪再怎么逗他亦是徒然。

天绍琪一面和孩子逗笑,一面在旁边看着他,几次欲叫醒沈无星,沈无星俱无反应,她不由哀伤起来。

本是抱着沈小冰,此刻,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一脸落寞地瞅着自己的丈夫。

沈小冰还是个孩子,她体会不到父母的悲伤,所以她看见远处有棵树,就呀呀着叫开,渐渐挣脱了母亲的怀抱。

天绍青不由走过去,叫了一声:“大姐!”

她用手拉住磕绊到自己跟前的沈小冰。

“姐夫!”她望见沈无星坐在一旁亦顺道叫了一声,沈无星却独自静处没有应她。

天绍琪见此抱着沈小冰起身,姐妹俩慢慢走到一角,天绍青道:“大姐,怎么姐夫不开心呀?”

天绍琪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道:“他早上练功,他看出来我让着他,正在生闷气呢!”

天绍青大为吃惊道:“啊,大姐夫嫌你打赢他啦?”

天绍琪远远望着沈无星孤寂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天绍青看着她的面色,有所悟道:“大姐,别不开心了,那些事都过去了,青儿觉得你现在应该好好养大小冰,还是多劝劝姐夫吧,姐夫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她紧紧抓着天绍琪的手,虽然这样的劝慰起不了任何作用,可不劝慰几句,她的心情会更糟。

天绍琪走了两步,沉思着道:“青儿,我一直觉得这其中另有内情,你知道吗,那把剑藏在沈家,就连无星也不知道的……”

她忽然盯着天绍青,道:“你说月明教怎么会知道呢?”

天绍青随即道:“一定有人泄露了沈家的秘密……”

天绍琪点头,跟着恨然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绝不放过他!”

天绍青亦愤愤不平:“我看此人定是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如此埋没良知,残害沈家上下数百条人命,居心叵测啊!”说着,转面看向天绍琪道:“难不成他才是真正想要天名剑的人呢!”

天绍琪恍然道:“你这么一说,倒真有此可能,天名剑如今已经不知所踪,想必早落到这个人手里了……”说到这里,猛然怒道:“哼!它日若是让我碰上他,我一定杀了他!”

天绍青拍了一拍天绍琪,道:“大姐,我帮你!”

天绍琪面现几分忧色,道:“大姐怎么好连累妹妹你呢?”

天绍青道:“我们是一家人,大姐何必这么见外呢!”

……

柳枫伫在窗前,她们所说的话,他俱听在了耳里,一清一楚的言辞,他看着天绍琪埋怨,天绍青一旁回应,姐妹俩愤愤不平,心情随之沉重,刚刚与天绍青玩闹的气氛亦不见了,他脸色暗了瞬时,猛地转身回到屋内拿起了天门剑,霍然走出房了。

他直接走到了李老太君住处,可是老太君却不在。

此时此刻,李老太君正在苑内散步,她看到李征在花厅前面发脾气,吩咐丫环将庭院里那些花剪掉,不由走过去道:“小征,你干什么?”

李征坐在一把交椅上面,抬目望了李老太君一眼,道:“能不能把那些花换掉?”

李老太君一怔,道:“你不喜欢吗?”

李征闻言垂下首,双手相搓,烦躁地扳了两下,道:“已经旧了,是该换新的了!”

李老太君更讶:“可是这刚刚才种上没几天!”忽然一手抚着李征的肩头,道:“小朝以为你会喜欢……”

说到这里,老太君终于意识到李征似乎没有听她说话,他一只手已经开始摘起了那些花,将花悉数扔在了地上。

老太君随即问道:“小征,你怎么了,太君看你面色不好!”

李征无意间抬起头道:“没什么,只是孙儿想看新芽出土,勃勃生长的样子了……”

他说的平淡,就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可神态举动却让老太君心酸不已,她的孙儿又开始了定时的烦躁,自从李征生病,今年他似乎烦躁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也难怪,他看到别人生龙活虎,蹦蹦跳跳,别人可以嚣张,他却不可以,因为他的病不允许他情绪有任何激烈反应,换而言之,他不可以肆意的张狂、发怒,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只能将它们压在心里。

富户士族的俊儒们都可以随便走动,为什么他不可以?今天他的脸色比昨天更惨白,他一气之下将镜子摔了!

老太君见他怒不能怒,故作平静,连忙伸开双手将李征搂在怀里,祖孙俩抱头相泣。

猛然一个女婢来到身后,道:“太君,柳公子有事在房里等你!”

老太君起身擦了擦眼睛,李征见此说道:“太君,孙儿没事,你忙吧!”

老太君跟着转过面,冲那女婢道:“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后,李征一个人瞅着那些花,过不多时,又有一个女婢过来道:“禀公子,前厅有客人来到,欲拜会天大侠,可是天大侠昨个儿走了,这会儿亦没有回来,奴婢去找太君,太君也在招呼昨日来的客人,公子可要去前厅看看?”

李征闻言转过头,问道:“小姐不在吗?”

女婢摇了摇头:“小姐将自己关在房里,奴婢去找她,她说她今天不见客人!”

李征随即道:“那我去前厅看看!”

李征又有事情可做了,他立刻精神振奋,不到片刻已经赶去了前厅。

客厅里,摆满了东西,俱是上等值钱的贵重礼物,看阵势,似是提亲聘礼,非但如此,除了两个主人之外,更站了数位穿着光鲜的仆俾,各个手里捧着锦盒。

今日来的客人极不一般,李征赶到客厅的时候,天绍青与天绍琪已经站在了那里,在她们的对面,那两位主人俱是衣着光鲜,面貌不俗,两人乃年轻人,神态上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李征断定他们乃是一对兄弟。

两人面带笑容,双眼烁烁,神采飞扬,其中一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绍青。

天绍青怒嗔道:“你来干什么,快把你的东西拿走!”

迎面那人道:“诶,三姑娘,铭希这次是专门来看你的!”

天绍青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哼!谁要你看!”

李征一脚跨进厅内,面色一沉,这时,那兄弟中的另一人迎住李征道:“这位想必是这里当家的,在下赵铭锐!”

李征意外道:“原来是玄天门二位门主,有失远迎,不才正是李征!”

赵铭锐呵呵一笑,脱口赞道:“久闻李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也!”随即跟着李征哈哈一笑,接着转向一旁,指着旁边的弟弟道:“这位是舍弟铭希!”

赵铭希连忙随之做了一礼。

李征邀道:“两位门主光临敝舍,当是敝舍蓬荜生辉,赵门主,里面请!”

一句赵门主,一语双关,众人当然不知道李征这言外之意,却是故意不给情面,落下了一个。

赵铭锐心知肚明,却与其弟赵铭希双双当做不知。

李征与赵铭锐一道坐在厅内,赵铭希立在一旁,亦没有上去招呼他,他倒不怎么在意,而是一直望着天绍青,嘴角夹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坐下后,赵铭锐便开门见山地道:“赵某素来知道公子乃爽快人,今日当着公子的面,赵某也就直说了!”

李征慢啄清茶,道:“赵门主有话尽可直言!”说话间,双目却是抬也未抬。

他素来这种秉性,江湖上人尽皆知,赵铭锐亦见怪不怪,当下沉吟了片刻,尴尬地笑了一笑,叹了口气道:“哎,这件事说起来,都是我这个舍弟——”

他指着赵铭希,转回面道:“舍弟此前见到一位姑娘,从此倾心,回到家,俱是茶饭不思,日前更因此大病了一场,赵某实在心疼这个弟弟,便有意成全他,所以今日特意来拜会贵府,带来这些礼物算是下聘!”

李征诧异地抬起头,诘声问道:“赵门主的意思是?”

赵铭希连忙截下话道:“当然是求亲!”

“求亲?”天绍琪与李征俱是面色一怔。

天绍琪随即道:“但不知所求何人?”

这时,天绍青已经怒不可遏,气的转过了面去,天绍琪仍是没有发现自己妹妹的神情,当然,她刚才已不知走神几次了,听到‘求亲’二字方才如梦初醒般来了精神。

赵铭锐双掌相击,让家仆呈上聘礼,赵铭希在一旁笑意昂昂地指着天绍青道:“铭希此来,娶得就是你!”

天绍青闻言驳叱道:“你不要说了,你——出去!带上你的东西马上出去!”她忽然大怒着上前夺过几样聘礼盒子,将之摔在了地上。

天绍琪见她如此激动,急忙将她拉住,道:“青儿,入门总是客,你不能这样对人!”

听了此话,天绍青却是更气,将赵铭希所带来的东西样样俱砸开来。

李征见此,也明白了几分,赵铭希却早已对天绍青这种态度习以为常,只当她是在使小性子,面上极是谦让道:“三姑娘,不要这样子,铭希真的是真心的……”

天绍青当下捂起双耳,道:“你不要叫我!我不想听,你走啊,我不要见到你……”

“诶!”赵铭希见到这种情形,上前两步欲去拉她双手,天绍青却情绪激烈地跑开,跑到院落,一只手不断地拂着眼角的泪水,大为伤心地边跑边道:“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为什么不让他走啊?为什么要伤害柳大哥,我恨你们!”

于是,她这一跑,也便不知所踪。

赵铭希却立在门口不断地叫她:“三姑娘,三姑娘,哎,为什么你老是误会我?”说着,神情极是黯然。

天绍琪望了眼赵氏兄弟,道:“我妹妹就是这样,但不知二位……”

赵铭锐连忙道:“无妨,无妨!未出阁的姑娘多半都是如此……”随即转过双目,与赵铭希相视一笑。

李征道:“此事,在下亦无法做主,如今小青的双亲亦不在府内,不过你们倒是可以问问老太君的意见!”说罢,扫了一眼天绍琪。

天绍琪当即道:“我这就去请老太君!”说完,转身奔出了前厅。

天绍琪总算逮到一个可以溜出前厅的机会,李征需要留下来招呼客人,求亲的对象是自己的小妹妹天绍青,天绍琪或多或少要挺身而出,她可以趁机和老太君说说话,表达自己的意愿,所以她离厅而去。

天绍琪来到老太君住处,只听里面有人在说话:“实不相瞒,李枫此来,是专为昨夜老太君说了那些话而来,对于太君所说,李枫不同意!”

老太君平静地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柳枫冷哼了一声,气势不减道:“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把剑——”他举起手上的天门剑,道:“根本就不应该送给我!”

门外有人停下脚步,屋内的人却俱无反应,柳枫在屋内踱开步来,突然道:“太君所说三样,李枫俱都犯过,一,我太白深山与月明教互不往来,可是弟子早已犯此戒规,弟子不但找上月明教,还告诉了他们天名剑早已落在洛阳沈家,如要取之,突其不意,易如反掌——”

话未完,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只见天绍琪立在门口,憎恶地看着柳枫道:“原来是你出卖了沈家!”

她踏前两步,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将几个字咬的铿然有力,紧瞪着柳枫道:“我说过,不管是谁泄露了消息,就一定不会放过他,就算是你也不例外!”猛然冷哼一声,转身出离房间。

老太君仍然平静地望着柳枫,她见柳枫站着不动,面色仍旧不改,遂问道:“你不怕绍琪将这件事说出去?以你的功力,门外有人,不可能感觉不到……”

柳枫嘴角划过一丝讽刺,朝门口望了一眼,转目面向李老太君,道:“太君方才不是一样没有阻止李枫将真相说出来?”

老太君将目光定在柳枫身上,道:“这么说,你是故意要让她听到了?莫忘了青丫头正等着和你成亲呢!”

柳枫垂首作揖:“我不想在骗她!这使我很痛苦!”

老太君喟然道:“所以你一定要说出来?”

柳枫不说话,老太君恍然悟道:“你是想让青丫头自己选择?”

柳枫沉吟少时,猛地淡然道:“我对青儿有信心!”

此言罢了,老太君双目一落,她看到了柳枫一只手在袖口处发抖,她也不说话了……

赵铭锐久等不见李老太君,便大落落地冲李征抱了一拳,说了一句:“既然李老太君有事,赵某不便打扰,改日再来拜会好了!”话落,离厅而去,出了清居苑。

赵铭希连忙紧步去追,赵铭锐却走得飞快,他原本轻功高绝,转瞬已到了街市,他随即放慢脚步,赵铭希从后面追上来道:“大哥,大哥,事情没有谈成,你为什么要走?”

赵铭锐见他到了跟前,如此急躁,不由上下扫视了一眼赵铭希,道:“身为一个门主,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一个门主该有的风范?”

赵铭希不管不顾道:“我喜欢她,我喜欢她,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我忍的多辛苦,闭上眼睛,做梦是她;睁开眼睛,醒来也是她……”

话未完,赵铭锐便已厉叱道:“真是没出息,如此怎么能够成大事?”

赵铭希冷哼一声,不无埋怨地道:“反正我的事都给你破坏了!”

赵铭锐闻言狡狯的一笑,走开一步道:“铭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以退为进’?”说着,斜过双目于赵铭希,见赵铭希发愣地看着他,不由冷然笑道:“李老太君此举,明明是故意刁难,难道你看不出来?”

赵铭希忽然有些开窍,愣愣地道:“你的意思是?”

赵铭锐望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道:“大哥自然有办法,你尽管明天随大哥一道再上清居苑,带上我们玄天门三宝,我就不信李老太君不动心!”

赵铭希顿时喜出望外,道:“还是大哥有办法!”

赵铭锐转面望向赵铭希,笑道:“大哥想过了,你说的也对,只要这件事办成,清居苑与华山,还有那个天倚剑就算是我们玄天门的亲家了,如此日后办起事来,我们岂不是如虎添翼?大哥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天倚剑杀了本门那几个弟子,就当便宜他了!大哥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赵铭希更是大喜:“大哥真是爽快!”

赵铭锐闻言瞅了他一眼,忽然面色一变道:“你让杨凌烟在清居苑挑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铭希沉下面,道:“铭希受人所托,大哥就不要问了嘛!”

赵铭锐冷道:“你以为大哥不知道?还不就是月明教姓程的那个丫头,你胆敢背着我和月明教有所往来,我们与月明教的仇,你都忘了?”

赵铭希垂首不言,赵铭锐紧盯着他,肃然道:“杨凌烟无端泄露别人机密,你可是给他闯下大祸了!”

赵铭希连忙抬起头来,道:“我马上派人去保护他!大哥,你放心,他是你的朋友,我绝不会让他出了意外!”

不知不觉已近正午,天绍青一声不响地坐在屋内,天绍琪走了进来。

她在天绍青旁边坐下,拉起天绍青的双手,道:“还在生大姐的气?”

天绍青此时已平静,随即摇头。

天绍琪见此舒了一口气,沉吟了片时,猛然盯着天绍青道:“大姐想问你——”

天绍青没做他想,当下道:“大姐但问无妨啊!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会再像刚才那样了!”说着,抬起双目,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问吧!”

天绍琪仍是犹豫不定,垂目思量了一番,方看着天绍青问道:“你告诉姐姐,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天绍青感觉眼角仍有些湿腻,不由一只手在眼角处抹了一把,听到天绍琪如此问自己,不由愣了一下道:“大姐是说柳大哥?”

天绍琪点头,天绍青便道:“也有快一年了吧!”

天绍琪连忙追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过越轨之事?”

天绍青吓了一跳,被问的面上一红,匆遽地转身避过天绍琪,道:“啊!姐姐,你为何有此一问?”

天绍琪亦随之站起,见妹妹如此羞涩的表情,面色不由得几近发怒,她从后面瞪着天绍青道:“姐姐有重要的事情!”

天绍青急忙回过身道:“什么事?”

天绍琪强颜一笑,道:“这个你先不要问,回答姐姐的问话!”说罢,已正容。

天绍青是一个未经历人事的少女,当然不能做到已为人妇的天绍琪这般从容了,所以她低垂着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俱是说不出来,天绍琪已经急不可耐,她恨不得立马去杀了柳枫,但是她担心自己的妹妹!

所以她很着急地道:“你快告诉姐姐,这件事对姐姐很重要!”

天绍青垂下头,道:“柳大哥对青儿很好,姐姐说的越轨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天绍琪觉得不可思议,不相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你和他朝夕相对,都这么久了,你不要骗大姐,还是老实地告诉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姐姐又不会笑话你!”

天绍青急着道:“没有啊,真的没有啊……”见天绍琪一双狐狸般地眼神瞪着她,遂扭过头道:“只有一次——差了一点点,从那以后柳大哥就再也没有碰过绍青……”

当下将当初李宅那天夜里的事细说了一遍,加上柳枫仰天说的那句:“先祖在上,枫儿不孝,辱没了你们的威名,枫儿该死……”

不等天绍琪反应,她一个人在屋内走动着道:“其实我知道,柳大哥是怕我和他其中一人将来会成为第二个他母亲那样的人,所以他才那么痛苦,带着绍青来到长安——”

话未完,天绍琪已大喜着道:“如此甚好,那姐姐就放心多了!”

天绍青见天绍琪举止怪异,正要追问,天绍琪却已转面对着她,郑重着道:“姐姐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可做得到?”

天绍青诧异道:“什么事?”

天绍琪面上冷肃道:“你要先答应我!”

天绍青立时保证道:“大姐只管说来,绍青一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天绍琪嘴角划出一丝冷然,斜着双目望向天绍青,道:“你这么爽快,那再好不过了!”说着,转身面向天绍青,极为冷峻道:“今日玄天门来求亲,你是知道的,姐姐要你离开姓柳的,答应玄天门的亲事!”

天绍青不想她费了半天功夫,原来是这个目的,当下连退两步,摇头拒道:“不……”遂转过首去,不再看天绍琪,显然是生气了。

天绍琪追着她,厉声质问道:“你刚刚不是还向我保证,不管姐姐要求何事,你都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的吗?”

天绍青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圈套一般,心里极是难受,偏偏这个人是自己的大姐,令她无法发怒,唯有一再表明自己的立场:“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任何事?”天绍琪冷笑:“那好,你去杀了柳枫!”

天绍青更是大吃一惊,一手摁着桌沿,连退了三步,连连摇首,望着天绍琪道:“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要求?你明知道我不能答应你……”

天绍琪见她伤心地落下泪来,想是自己逼她太急所致,随即上前拉住天绍青的双手,道:“大姐就是知道你会难受,不然也不会来找你了,我知道如果我直接去杀他,你一定恨大姐,所以大姐才来找你呀,青儿,姐姐知道要你离开柳枫,的确是难为你了,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你离开他,伤心一段时间,自然就没事了,如果你嫁人的话,有丈夫有孩子,很快就会将柳枫忘了……”

天绍青泪如雨下,听了天绍琪这番话无比诧异,更是连连摇头:“不,我不要,如果没有了柳大哥,我不会嫁人的……”说至最后,她几乎吼了起来。

天绍琪抚着她的肩,进一步道:“大姐帮你找一个比柳枫更好的!好不好?”

九十八 暮色西沉孤影寒,夜半剑声天门冷

天绍琪一手拂过天绍青垂在后背的头发,放缓语气道:“以那位门主对你的痴心,离开柳枫以后,他将来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况且玄天门势大,你嫁过去,绝不会吃亏!”

天绍青闻言吃惊地退开两步,语带幽怨地叫道:“你与赵家兄弟不过初次相识,你又如何知道赵铭希是真心的?”她此刻眼眶夹泪,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天绍琪愈是如此说话,愈教她难过伤心,所以言辞之间,已差不多冲天绍琪吼了起来。

天绍琪连忙追上她一步,强调道:“大姐观人无数,不会看错!”

天绍青吼道:“那你为何偏偏看不到柳大哥,柳大哥对青儿一片真情,三番救我,不惜性命,有几次,他差点因此失常,你为什么就是视而不见?”说罢,双目似剑一般逼视着天绍琪。

天绍琪立时别过头躲开天绍青直视的目光,语气强硬道:“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嫁给柳枫,必须马上离开他!”

显然,她是不想面对天绍青口里的柳枫,不愿意那个仇人和自己的亲妹妹如此深情,她现在宁愿告诫自己,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既是冷酷无情,何来清高自洁,何来真情?是故,她说话亦愈来愈强硬。

天绍青浑身一震,她不明白天绍琪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不讲道理,听了此话,不由问道:“为什么?”

天绍琪望着她,嘴角嗫嚅,心里挣扎了半响,却始终不愿意开口告诉她事实,终是不留情面道:“谁都可以嫁给他,就是我的亲妹妹——不行!”

天绍青见毫无转圜余地,不由流下眼泪,失声叫道:“那你知不知道,柳大哥他离开了我,他会很难受的,你要我离开他,是在伤害他,如果我离开了柳大哥,他……他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他会了无生趣,他……”

不等她说完,天绍琪已大叹了一句,抢前两步拦下话道:“你别傻了,他的心里只有天下,仇恨,怎么会有你呢?又怎么会因为你而活不下去呢?”

这无头的事实被天绍琪无情地戳穿,就如同捣碎了天绍青心里垒起来的那道坚不可摧的网一般,使得她愈加难以接受现实。一直以来,她可不就是靠着这道网来将自己关在柳枫的世界里,告诉自己,她和柳枫,是两情相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缺一不可的吗?

如果要她嫁给别人背弃柳枫,一定会使柳枫痛苦不堪,她无法想象承受那么多磨难的柳枫,还要再次失去唯一的东西,那他会是什么样子?

此刻,事实被天绍琪说出来,她竟找不到任何言辞去反驳天绍琪说的不对,只频频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天绍琪见她这般失魂的模样,更觉得自己所料不差,柳枫乃南唐太尉,又为寻仇而杀了黄居百,江湖皆知,她不相信柳枫这样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妹妹放下大好前途,更不相信柳枫会放弃复仇,所以她坚信自己是对的。

就算她狠心,残忍也罢,但只要能让自己的妹妹看清现实,她这步棋就走对了。

欲要报仇,攻心为上,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不一定人人会用。

天绍琪望着自己的妹妹,难过地道:“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能学学绍茵,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不会令我为难,一定会拿起剑毫不犹豫地杀了柳枫……”

天绍青心里叫道:“你没问过二姐,你又如何妄下如此定论?”可她始终没有直面说出来,掂量再三,仍是不愿驳了天绍琪的面子。

她不出声,天绍琪却道:“青儿,你小时候乖巧伶俐,不管大姐说什么,你都听都做,为什么你长大了,认识柳枫之后,这么不听话?你太让我伤心了!”言下之意,却是妹妹这一切违常举动俱是柳枫引起的,她转过面拭掉了眼角一滴泪,失声抽泣,像是极为难过。

天绍青望了她一眼,见此情景更是愈发心碎,自小到大,大姐要做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此时此刻,她只有在心里苦笑,最后轻叹了一声,对着一向尊敬的大姐天绍琪说道:“爹和娘也没有像你这样逼过我!”

天绍琪立刻抬起头来,截过话道:“你错了,娘和我是一样的,不然你十岁那年,娘为什么送你去玉华山?她为什么不送我和绍茵?又或者将志儿送人呢?你我都知道,娘是为了弥补亏欠姨父的罪过,才会如此,可她为什么单单选你呢?”

这句无情的话语立时将天绍青击的脆弱不堪,九年来,她可是藏着无数个疑问,母亲为何狠心将自己送人,难道她和父亲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吗?这一刻,她在心里坚守九年的防线轰然溃崩,大声道:“你太过分了!”扔下话后,她夺门跑了出去。

一路狂奔狂跑,引得清居苑里十数个仆俾好奇的目光,天绍青却拒不回答,终是在一处无人的亭子里停下来,整个身子倚靠着一处栏杆,顺着栏杆滑落倒地,双臂颓然地抱住膝腿,再也止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心酸,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潸然落满脸颊,她仰天哭喊道:“娘,你在哪儿,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整个四周俱听得到她的哭泣声,李朝的女婢萍儿在一侧瞧见,连忙惊吓着跑回了李朝的房间,推开门便立刻叫道:“姑娘,姑娘,不好了,表小姐在外面哭的很伤心哪,你快去看看啊!”

李朝正在铜镜前梳头,听了这番话不由怔怔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道:“小青……在哭?”

萍儿猛力点头,诉道:“表小姐看起来好可怜,萍儿从来没见她哭的这般伤心,以前她来咱们清居苑的时候,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嘛!”说着,已不由自主地学起了天绍青的神情,做了几个动作给李朝。

“快带我去!”李朝当下大惊着奔到门外。

此时,一天之中最好的时光即将过去,待到天绍青止住哭声,抬眼一看,天已落下暮色,所以李朝赶到的时候,她已起身离开了。

李朝四下找寻,俱是扑了一空,不由心中暗道:“难道是我惹妹妹伤心了?诶,我真该死,昨晚听了柳枫之事,为何鬼迷心窍,竟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来,无端徒惹小青她如此伤心……

显然,她将罪责全怪在了自己身上,以为天绍青见到自己对柳枫的失常举动而难过,想念至此,李朝不由大为懊悔,连忙随着萍儿继续在清居苑各处角落找寻。

那时候她有些迷茫,但是遇到那样的事情,对于情之一字,又有谁不迷茫呢?难道有人自问爱情来得时候,可以超脱世外么?

可李朝此刻只觉得无论什么样的解释,也无法将自己所做的事推得一干二净,她必须立刻找到天绍青,向她诚意道歉,毕竟李朝是一个尚算理智的女子,她并不打算去伤害自己的亲人,更不愿伤害与自己模样相似,兴趣相投的天绍青,那是她的妹妹!

半刻后,她终于看到了天绍青,急忙将她叫住。

天绍青眼眶俱红,刚刚哭过的她样子极为狼狈,不敢让李朝看到她的神情,对着迎面的李朝极力避开,垂下双目道:“小朝姐姐,柳大哥在叫我,我……我先走了!”撒了个谎,快步向外走去。

李朝却在身后叫住她道:“小青,对不起!”

天绍青诧异地回过头道:“姐姐何故说出如此话来?”说完,便已意识到不对,又将目光垂下躲开李朝。

李朝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姐姐无法求的原谅,事已至此,唯有对你说声对不起!”她不敢上前面对自己的表妹妹,因此只在远处忐忑地望着。

天绍青方才知道她说的是早上对柳枫起的旖旎之念,遂连忙道:“姐姐说哪里话来,我从来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说罢扭过头,不等李朝反应,自顾自地离去了。

也许是一个人闷及难受,极想找人倾诉,天绍青径直来到了柳枫房里,房门大开,却不见柳枫回来,不由在里面坐着苦等。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一个人无助压抑,极是痛苦,心里急切盼望能够看到柳枫,久等不见柳枫回来,一时难过,又想起伤心之事,忍不住再次伏案低泣起来。

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天绍青忙止住哭声,擦去脸上眼泪,就在此时,柳枫走了进来,他手里仍旧提着天门剑,显是李老太君并没有收回此剑。

一眼望到天绍青坐在屋内,柳枫原本异常沉重的神色更加复杂。

他缄默不言,坐在天绍青的对面,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知不觉夜已深沉,天绍青掌灯了,房间里登时亮堂起来。

转过面看了柳枫一眼,他仍是那般模样,对自己不理不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地在柳枫身旁坐了一会儿,瞅见柳枫双眼血红,神色有异于平常,似是大为疲惫,忙站起身道:“柳大哥,你看起来很累,还是先休息吧,我走了!”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她此刻心里难受的紧,多么希望能和柳枫说说话,可今晚气氛好像不对。

天绍青走到门口,身后的柳枫忽然叫住她:“青儿,你先不要走……”

天绍青闻言一阵欣喜涌上面颊,立时转过身,却见柳枫举目望着四周道:“这房里太黑了……”

天绍青大讶,道:“可是点了灯了!”

柳枫没有接下去这句话,只道:“现在天色尚早,已经这么黑了,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天绍青立即意识到他必有心事,才会这般,当下又在屋内陪他坐了一会儿,直到深更方才离去。

天绍青离开后,柳枫直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下,直至不见,仍未移过目光,直到那盏灯被风打灭。

院落忽然传来两个急促的脚步声,今夜无月,柳枫房里的灯灭了之后,四周便一片漆黑,黑暗中,只见天绍琪与沈无星双剑相震,发出呛呛的剑击声。

柳枫在房里闻到声响,抹黑打开门破风而出,与此同时,天绍琪与沈无星的剑适时地迎上他,将他缠住,此番沈无星在此出现,自然是早已从天绍琪处得知了沈家遭亡的真相了。

剑光交错,砰的一声响,柳枫一剑将沈无星夫妇震开,天门剑乃绝世宝剑,锋利无比,夫妇俩的兵器立时断了两截。

天绍琪与沈无星大为吃惊,不想柳枫武功到了如此地步,夫妻俩一招便已败阵。

当然,柳枫武功高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被他拿在手里那把天门剑,天门剑乃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纵是再高的武林高手,稍有不慎,兵器亦同样被削毁,何况沈无星夫妇俩这等寻常对手呢!

黑夜中,沈无星夫妇无法辨清柳枫手有神兵利器,一时恼恨,不肯就此罢休,又手握断剑对柳枫冲杀了过去。

三人在院中斗得激烈,不知何时,院落已赶来了数多家仆,他们手里掌灯,立刻便将院内照亮,透过光线一看,天绍琪这才发现柳枫手中兵器,因天门剑与天名剑外表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其中不同,只是剑格处刻着精细小字,近身观看,当一清二楚。

可天绍琪距离甚远,又逢了夜下,自然看不出端倪,只当柳枫拿了沈家失去的天名剑,更加证实柳枫居心叵测,泄露沈家秘密引起月明教与之对抗,是心怀不轨之举,当下退开一步,勃然大怒道:“好啊,你欺我沈家意图宝物,如今又来骗我妹妹,欺人太甚,我天绍琪今夜纵是拼的一死,也不放过你!”说罢,又与沈无星欺上拼杀。

夫妇二人突然力量骇人,剑招杀意四起,毫不留情。

柳枫向来不屑解释,见他们寻衅滋事,连连攻击自己,一时也恼怒起来,他本欲击退这夫妇二人便罢,奈何这俩夫妇就像拼了命一般缠着他。

与他来讲,沈无星夫妇并非他的对手,如要歼之,易如反掌,可顾念到他们乃天绍青的亲人,前番他又向天绍青承诺不再随便杀人,何况泄露天名剑,自己却是理亏,因此并未使出杀招。

一时之间,院中剑气四蹿,人来影去,剑声阵阵,砰砰相击。

如此一番吵闹,早已引得数十人围观,天绍青及李朝闻讯,自然亦是赶来了,二人见到这番拼命缠斗厮杀,自是大为震惊。

天绍青伤心欲绝,只得上前叫道:“住手,住手啊,不要打了!”可是沈无星夫妇攻势迅猛,哪里肯听这些?打得更是激烈。

李朝迷惑不解地喊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打架?”

就在李朝说话间,李双白不知何时展着铁扇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副看热闹的态势,嘴角时不时露出一阵讥笑,看的李朝心中大气,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有人还会在此发笑。

突然砰的一声响,沈无星夫妇手中断剑被柳枫一掌震飞,夫妇二人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互相看着,显是不知下一步如何做法!

李双白见三人停下不打,在怀中顿住铁扇,道:“怎么不打了?你们不是要自相残杀的么?继续啊!”

李朝立在旁边大气道:“你闭嘴,不帮忙就算了,哪有你这样看热闹起哄的,哼!”

她狠狠瞪了李双白一眼,李双白见她双眼电射般扫视过来,冷厉的目光,训叱的话语,倒让他垂下双目,闭口不言,不知心虚还是怎的,此刻他倒是极为听话,李朝见此,也不再看着他,转过目去。

只见天绍琪恼恨地瞪视柳枫,道:“你别以为有了‘天名剑’在手,我们就会怕了你,一样不会放过你!”

天绍青望着天绍琪,怔怔地道:“大姐,姐夫,你们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一定要杀死柳大哥?”

显然,她一时情急失措,并没有听到天绍琪话中的‘天名剑’是何意思,此刻,早已不记得早上与天绍琪一道说过的话,当时姐妹二人怀疑泄露沈家秘密的人是为了得到天名剑。

天绍青了解柳枫,他不会因为一把剑泄露一个秘密,所以她根本就没想到泄密的人会是柳枫,此时,她仍是一脸迷茫,见天绍琪误解柳枫,连忙解释道:“大姐,你误会了……”

她指着柳枫手里那把剑道:“这不是天名剑,是太君昨夜送给柳大哥的天门剑啊!”

“不错!”声音沉实有力,声过处,李老太君着人搀扶着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正是老身送于柳公子的,此剑与天名剑齐名,削铁如泥,具有风吹断发,切金断玉之效,它和天名剑是同样锋锐的……”

说话间,看着沈无星夫妇二人道:“你们技不如人,岂可将责任推在他人身上,如今你们既已知道柳公子并没有盗取天名剑,绍琪,你刚才的推测就不算数,太君知道你很生气,这件事明天再议吧,不要打搅大家休息!”

老太君说罢,若无其事地带人离去,李朝安抚了众人一番,天绍琪与沈无星只得愤愤不平地离开。

九十九 相逢雨夜付错差,应识人世道无极

一场惊心动魄地打杀过后,柳枫回到房里,脸上已麻木的没有一丝表情,他无力地点上灯盏,在床边坐下来。

在他身后,天绍青跟着进来。

柳枫此时方转眼去看她,他抬起双目,只见她默默地将门关上,神情复杂地转身看了自己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凝神互望,表情都很复杂。

他以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她并不知道,若是知道,刚才在院子里,他的青儿绝不会冲沈无星夫妇提出质疑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好像一件东西失而复得般激动欣喜,却又有着再次失去的不安。

他看到天绍青有话想说却又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低下头一遍遍咬着唇角,终于她叫了声:“柳大哥!”向自己走了过来。

柳枫霍然从床边起身迎住她,一双手猛力将她搂在怀里,再也不松手,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望向远方,双眼里渐渐有泪光开始闪动。

他知道天绍青并不知道他做的那件伤害沈家上下无数条人命的事情,前一刻,他以为她早知道了,他不敢面对她,那个时候生怕一抬头,她就会质问他。

事实并没有向那个方向发展,柳枫心里不知是激动还是伤感,轻轻松开天绍青,却见她两颊带泪,泪痕斑斑,显是先前哭的极为伤心之故。

柳枫心里一颤,抬手替她将眼泪擦去,天绍青语带哽咽地问道:“柳大哥,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今天早上,你还开开心心的,可是刚才你回来的时候,你……”

她想说‘你一句话也没有讲’,可是尚未说出,就已被柳枫再次揽在怀里,耳边风声猎猎,柳枫嗫嚅半响,到了嘴角的话却说不出口,他可以把这个真相告诉天下所有人,毫无畏惧,气势凛然,却没有办法对天绍青说出来。

他以为天绍琪会将事实告诉她,可是天绍琪却没有,天绍青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原先他想,如果天绍琪将一切告诉天绍青,天绍青兴师问罪,那么就当一切结束,他可以洒脱地离开。

暮色降下的时候,他看到天绍青在房里的第一眼,他以为天绍青是知道的,他等着她向自己兴师问罪,可是他等来的却是天绍青的平静,两个人的沉默。

天绍琪为何不将事实说出来呢?柳枫实在纳闷,不解其意。

如今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现在她不知道,那么下一刻呢?

说出来痛苦,不说出来更痛苦。

如果给他再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上月明教泄露这个秘密?他想他还是会,那么再次遇上天绍青,他还会爱上这个女子吗?回答仍然是肯定的,也就是说,重新在仇恨与爱人之间选择,事情依然会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行,想至此,柳枫顿时软瘫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柳枫就是柳枫,事实就是事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柳枫苦笑道:“上天早已注定的事情,怎么会逆转呢?”

他在床头落寞地笑了,天绍青见他如此失神,大讶着坐在他的身旁,关切地问道:“柳大哥,你怎么了?”

柳枫失神地望着她,一只手缓缓伸出来拂上她的脸颊,凝神注视着天绍青,看着她安逸的脸庞,精秀的双眼,当他的手在一遍遍地摩挲时,迎面的她冲自己抿嘴微笑,笑容温暖清心,如阳光一般光华灿烂,柳枫真的很想此刻就要了她,不去管那些世俗礼数,不去管那些纠葛是非。

坐在那里,眼前突然恍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还是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他梦到自己抓着天绍青的手说道:“青儿,今天晚上,你不要走了,好吗?”

天绍青娇羞地低下头,笑靥如花,虽躲闪着自己,却开心地回道:“好啊!”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容。

然后,他将她按倒在床上,扯下红帐,芙蓉帐内,烛影摇曳,两个人开始那快乐的一生……

梦醒了,他仍然这样坐着,他还是摸着她的脸,她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目光相对,柳枫终于俯身过去,试图去做那个幻想的美梦。

对于他的一举一动,她好像做好了跟随的准备,并没有丝毫的抗拒,这反而使他不自在起来,他彷徨,他害怕,这一夜过去之后,他快活了,可真相揭发的时候,天绍青如何自处?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寂寞的身影,天绍青决绝地离去,或者一把刀插入自己腹中,鲜血淋漓,又或者再看到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接近疯癫。

所以,当他亲了她一下时,他再也受不了从床上站起来,立在屋内大喊了一声:“为什么?为什么从来都是天意弄人?”说罢,他疯狂地打开门奔了出去。

外面大雨如注,不知何时,居然下起了雨,前一刻,黑夜还很寂静,四周风平浪静,而这一刻,就下雨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奔出屋后,他一展轻功,逾过重重高墙,转瞬到了大街,他一直在跑,大雨浇在身上,浑身已湿透,他的脚步却未歇,希望这一刻,能够跑尽所有的恩恩怨怨。

天绍青见他奔出去,大惊失色,亦展开轻功追了出去,两个人,一个前,一个后,跑过了十几条巷道。

柳枫停下步来,回头见天绍青奇迹般地跟上了自己,此刻,她的发鬓已黏在了脸上,看不清那是泪水或雨水,雨中的她,娇小纤弱,青透的纱裙已粘在了身上,映出美妙的曲线,如此的景致,雨水一滴滴地洒下来,她浑身已不由自由地发抖,可磅礴大雨中,她立在那里,却显得这个姑娘愈加坚韧。

柳枫心中不忍,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青儿,你回去呀,这么大的雨,你身子又这么弱,小心着凉!”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青衫亦同样被淋得湿透,束发的青色丝带亦黏在了衣襟之上,雨水一遍遍地滑过他的脸颊,使得他望向天绍青时双眼朦胧深邃。

天绍青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呀!”

柳枫沉默,她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事,很不开心,如果不便讲出来的话,我就不问了……”说着,她又看了看四周,道:“柳大哥,好冷啊,我们走吧!”

柳枫忽然走上前,紧握住天绍青的手,道:“青儿,我们离开这儿吧!”

天绍青诧异道:“离……离开?”

柳枫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绍青从他的双眼里看出一丝坚定,当下点头道:“好!柳大哥去哪里,青儿就陪你去哪里!”

柳枫遂兴奋地拉起天绍青向街角走去,刚转过身,便听有人在不远处喝道:“好你个柳枫,这么快就想逃走?”二人回头一看,正见到天绍琪打着伞立在面前。

柳枫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气势凛然道:“哼,我柳枫会做出出逃这种事吗?”

天绍琪亦跟着冷哼:“那你刚刚在干什么?难道是蛙在叫,我听岔了不成?”

柳枫见她讽刺自己,立时恼怒,双眼似刃一般扫视过去。

天绍琪将这一切看入眼内,冷道:“你武功高强,我天绍琪也有自知之明,不过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就算我打不过你,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见此情景,天绍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疑惑,上前问道:“大姐,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

天绍琪恼怒道:“你要当我是大姐,就跟我回去!”

天绍青不由道:“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你今天突然就变成这样子了?”

天绍琪怒瞪着她道:“你本来没错,可你跟他在一起,就有错!”她指着柳枫,满脸的恨意。

天绍青气道:“你太霸道了!”说罢,气呼呼地转身走向清居苑方向。

天绍琪斜了柳枫一眼,看着柳枫无法选择地走在天绍青后面,她的心中不知是一阵得意快感还是一种无法压抑的伤心难过,若不是她不放心出来查看,恐怕此刻自己的妹妹已经跟着这个男人走了!

她默默地跟在两人后面,只觉得举步艰难,她看着自己的妹妹浑身湿透,衣服俱黏在身上,狼狈纤弱,惹人疼惜,这样跑出来,只是为了所爱柳枫。

那一瞬间,天绍琪实在不忍心去逼自己的妹妹,她也是一个享受过爱和快活的人,那种感受,她明白的不比别人少半分。

油纸伞下,她心内复杂,面上莫名地涌出几分痛苦神色,但当走到清居苑,在门口看到沈无星的那一刻,她的痛苦挣扎顿时统统化作了悲愤。

她上前迎住自己的丈夫,夫妇二人直盯着柳枫与天绍青进了清居苑方才收回目光,沈无星面色紧张仍未恢复,他抓住天绍琪的手道:“绍琪,我刚才很担心你呀!”

天绍琪望了眼柳枫消失的方向,顺势冷哼了一声道:“有青儿在这里,他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沈无星听了这话,似是面上一震:“既然你知道他和你妹妹两情相悦,算了,不要为难他们了!”

天绍琪没料到沈无星会如此说,立刻握住丈夫的手,急切道:“无星,你真能够做到原谅他们吗?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可是……可是我不愿意你这样子受委屈!”

沈无星垂首不言,似乎也在极力挣扎,天绍琪道:“你能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青儿,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夫妇二人未再多言,转身默默走回了清居苑。

雨很快就停了下来,这番闹腾过后,距离天亮又近了一层,天绍青换好衣服,梳妆完毕打开门,立时被坐在屋檐下的天绍琪惊住,诧异道:“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想到天绍琪隐住气息守在自己门外,一时竟愣了。

天绍琪将她推入房内,面色平静不起波澜道:“你方才淋雨,现在怎么能出去呢?快回房休息……”

天绍青犹豫道:“我……我想去看看柳大哥!刚刚他也淋雨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病?”她想起柳枫身有旧疾,每逢天寒阴雨之际便会有意无意地发作,实在担心。

天绍琪道:“他内功比你深厚百倍,这点雨对他自然无碍,我的好妹妹,你才需要好好休息呀……”她作势摸了摸天绍青前额,惊叫道:“哎呀,都发烫了,你还出去?”说着,做恼怒状:“不准去,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推推搡搡地到了床边,天绍青只得躺下来,天绍琪极为关切地替她掖好被子。

天绍青望着天绍琪仍是欲言又止:“大姐,我……”

天绍琪打断她道:“好好躺着吧,大姐留下来照顾你,嗯?”

天绍琪突然而来的关怀柔和,让天绍青倍觉温暖,一时没做他想,乖乖地睡着了。

岂知她一觉醒来,果真高烧不断,幸的清居苑里有大夫诊脉,天绍琪手忙脚乱地守在旁边,待熬药罢了,亲自一口一口喂给天绍青。

她就像照顾一个孩子一般寸步不离,看的天绍青心中感动,眼眶泛泪。

姐妹俩在房间里聊起往事,直至夕暮西沉,期间,柳枫来过几次,不是被天绍琪挡在门外,便是被房间里的笑声止住脚步,最后,他只得在自己的屋外练剑,剑气四荡,恢弘万丈,犹如乱花迷人,眼花缭乱,可这剑气中却藏着无尽的心事。

这一天,玄天门再次上门求亲,仍是赵氏兄弟双双来到,赵铭锐极为谦恭,赵铭希表现斯文有礼,谦让随和,难得的佳公子!

李老太君从他们脸上始终看到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赵铭锐拿出了三件宝物,第一件乃玄天门至宝七宝塔。

老太君眼力极佳,她一眼看出个中端倪,微笑着面向赵铭锐道:“据说此物乃羯族赵王所有,可是真有此事?”

赵铭锐笑中无声,却有几分自豪,他将七宝塔呈在李老太君面前搁下,道:“老太君所言不假,你我两家颇有渊源,早在安史期间,我赵家祖辈三剑客与贵府交好,曾将本门遗物天门剑相送,老太君亦知道,我赵家男儿皆是羯族石勒之后,天门与天名两剑俱是祖辈石勒继承赵王时所铸,乃当世宝剑,立斩奸侯逆贼,犯上作乱者,无坚不摧!祖辈三剑客曾经立下誓言,赵家与清居苑亲如兄弟,凡子孙后辈,俱要为玄天号令听之……”

说着,他拿出了手中的玄天令,道:“这么多年来,天门剑一直都在贵府,铭锐不敢有违先辈之令,今以此物呈上,以示铭锐诚意,太君想必知道,能有此物者,皆可号令玄天门为己办事,绝不推辞!”

老太君心内诧异,面上故作平静不惊,接令在手,顺势打量着……

赵铭锐啪的一拍手,旁边的玄天门弟子立刻拿过来一个丝绸锦缎包裹的玉匣,赵铭锐将玉匣打开,里面不是别物,正是半截成形首乌。

老太君一震,李朝立在一旁亦是同样一惊,她们都明白,这成形首乌可不就是前次丢失给杨凌烟那半截么!

赵铭锐大方地将它呈上,道:“至于第三样,自然便是此物,此物虽剩下半截,但三百年难得一见,如果找到另一半,两者同服,贵府公子多年的病症自可药到病除……”说此,他做了一揖,道:“在下今日在此承诺,以后绝不会因为天门剑与贵府闹上矛盾,更不会向贵府讨要这三样宝物,在下这么做,只想了却舍弟铭希的心愿,使他收心养性料理祖业,今日只为舍弟求娶贵府的一位姑娘,即是天大侠的小女儿,那位绍青姑娘,不知太君以为如何?”

老太君久久方才抬起头来,她在赵铭锐兄弟俩的注视中点点头道:“三样皆是贵重物品,看得出赵门主是有备而来,只是——”

老太君转身叹了一口气,极为忧虑道:“小征体弱多病,赵门主有心,老身感激,只是倚剑尚不在府内,青丫头嫁娶之事,老身无法擅自替他做主,需得征求他的同意才行,这几样宝物,老身恐怕是……”

老太君极为怅然地摇了摇头,叹气道:“看来小征是无福了!”

赵铭锐兄弟面面相觑,愣了片时,赵铭希上前恭敬地作礼道:“铭希对三姑娘一片真心,倘若此事凑成,在下有幸娶三姑娘过门,此生定会待她如同我的生命一般,倘若三姑娘在我手中有何闪失,铭希甘愿以死谢罪,如果三姑娘另嫁他人的话,铭希……也不打算再娶妻,甘愿孤身与草木一道枯竭,了此残生……”

说至此处,他深深地叩了一首,道:“请老太君成全!”

他这一番说辞真诚恳切,看不出丝毫做作,就是一个年轻公子感情朦胧,言辞举动无意间流露着他对一个姑娘的爱慕之心,听到他说终生不再娶妻,厅里人无不为之动容。

况且他身为堂堂赵家子孙,羯族赵国皇裔之后,本就有着家族遗传,长相翩翩英俊,笑起来极为迷人,令人陶醉!今日更是整冠束发,就连一向不离手的玄天剑亦不曾带来,而是手上一直握着一把极白的纸扇,显得潇洒清俊。这般穿着,显然是精心打扮,他的心思当然是显而易见了!

非但如此,今日的赵铭希更将平日邪邪不羁俱都收敛,显然,他是知道今日对他的重要性的。

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公子,相貌堂堂,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所有人都被他这一举动震惊住了……

赵铭锐似乎亦没料到其弟会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语,不由为之一骇,但瞬即转过目光恢复本来面容,看向李老太君微笑道:“老太君不必忧虑,既是如此,在下便将成形首乌留下又有何妨呢?”

老太君大讶,赵铭锐看着她的神色几有动容,微微一笑,起身作揖道:“在下告辞了,至于天大侠那边,如果它日天大侠回来,铭锐兄弟再登门拜访吧!告辞!”说罢,他未做半分停歇,举步迈出门去,极有涵养风度,适时地来,适时地去,说话妥当,并无不适之处,也未多留半刻,不由使得老太君刮目相看起来。

赵铭希亦跟着起身,他默默地走出去,眼光四下扫视,似乎恋恋忘返,极为留恋这个地方,待到他找不到要找的人,极为失望,不舍得离开了。

李朝亦立在门口大愣,过了片时,她将他们遗留下来的成形首乌拿在手里,道:“莫非是真的?看来这赵氏兄弟是铁了心要娶小青进玄天门了,只是他们此举有何目的呢?”

她转目看向李老太君,李老太君摇摇头。

李朝道:“太君,那我们还要不要通知姑父、姑母呢?”

老太君深思了片刻,道:“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我们并不知道那赵家兄弟所图何物……”

李朝迟疑道:“但是……赵铭希看起来,又不像是假意的样子!”

老太君点头,不由忧虑地道:“只有那哥哥赵铭锐,反而平静的有些不寻常,他心思深沉,比起其弟赵铭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如此这番打算,实在教人难以捉摸,我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李朝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老太君想了想道:“先静观其变吧!”

一百 上临幽梦下难全,前院谁家妇人哭

那一夜淋过雨之后,天绍青生了一场大病,连日来不免昏昏欲睡,精神难以得到片刻的清醒,也正因为这样,天绍琪一直守着她,在旁悉心照料。

如此过了两日,她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天绍青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她知道天绍琪已经借机将她禁在了房内,她已经两天没有见过柳枫,更不知道清居苑发生了何事!

她现在急切想要出去,可天绍琪日日守在身旁寸步不离,她感觉自己无形中受到了监禁,起先她还有出去走走的愿望,后来见天绍琪总是以各种理由将她留在房内,她便不再提出这样的要求了,事事依着天绍琪。

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她趁天绍琪给她喂汤药的时候以迅雷之势点了天绍琪的穴道,准备离开这个房间去看看柳枫究竟如何。

她奔下床,难抑心中激动之情,却没想到沈无星突然从暗里蹿出来,趁她不备反噬一手将她的穴道点住,于是她逃脱失败!

沈无星什么时候来到房间的,她竟浑然不知,忽然,她发现门是开着的。

这天傍晚,天绍青在房里熟睡之后,天绍琪敲开了李老太君的房门,她留下沈无星在天绍青门外盯着夜里的一举一动。

天绍琪心里极为矛盾,她本想找老太君倾诉一番,因为偌大的清居苑,只有老太君知道事情的真相,明白她的心情。

她本意是希望在老太君这里得到安慰,因为她对自己幽禁亲生妹妹这件卑劣的事情忐忑不安,她无比的痛恨自己的行为,可又害怕自己妹妹一去不返,从此和柳枫相守终生。

如果柳枫是清白的话,她为妹妹高兴,可柳枫不是清白无辜,她没有办法忍受自己妹妹和自己的仇人在一起,难道仇人做了坏事,还要大模大样的得到自己的妹妹?这太可笑了,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不想伤害自己的妹妹,可又忍不住说了很多狠心和伤人的话,如今又忍不住做出了幽禁这种事来,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可耻,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可耻的。

堂堂沈家庄少夫人,长安裳剑楼天倚剑的大女儿怎么会是可耻的?她极力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极力想要得到老太君的安慰,想在老太君那里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她的心情需要平复。

老太君一再强调柳枫是清居苑的贵客,又师出太白深山,与清居苑大有渊源,单此一样,便不能治柳枫的罪!

且不论他师门与清居苑曾有互不侵犯的约定,单他先辈李克用及唐庄宗李存勖于李唐皇室的威名,加之清居苑世代效忠唐室之心,再者李存勖坐上皇帝时,清居苑亦曾受封为将,就这君臣关系,也不允许柳枫在清居苑随便任人杀害!

何况柳枫只是泄露了天名剑遗留在沈家的秘密,并未亲自动手诛杀沈家上下百余口人,杀人的是月明教!

天绍琪自然不肯就此罢休,跟着愤愤争辩:“天名剑于江湖的威望有多大,难道他不知道么?天名剑一出,必生灾劫,势必会引起武林大乱,是一场无休止的血雨腥风,他早明白这个道理,他明知道说出来之后会使我沈家有灭顶之灾,他还上月明教去?月明教是一干什么人,难道他看不到么?”

天绍琪忍不住叫嚣道:“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呀,这与借刀杀人有何区别?如今太君这么说,难道他犯下的过错就这么算了么?绍琪不服!”

老太君盯着她郑重道:“他违背师训,自有师门处置,总之李唐的后人是不能随便被我们自己人杀死的!”

天绍琪无法接受自己最亲最爱的老太君说出这样的事实,所以一行眼泪掉了下来,她无声无奈地抽泣起来。

她觉得自己一家所遭受的所有委屈没有人为她主持公道,就连她最敬爱的老太君亦劝她放弃。

那她一介少庄主夫人,孕产三天,若是别的妇人本该在家调养,可她却惨遭追杀,这一趟奔波逃命的辛酸,一个产后身体极度虚弱的妇人便要承担着夫家全家被诛的命运,她抱着女儿小冰一路逃命,她的辛酸,谁该为此负责?

老太君唯有抚摸着她的脸颊,长叹口气道:“太君知道小琪不容易,但是太君要劝你一句,莫要让青丫头难做呀!”

此话方落,天绍琪眼泪自脸颊滑落,无声地哭了!

老太君转过身避开这一幕,深叹道:“柳枫已经将他被迫说出这个秘密的原因告诉太君了,他——也是迫于无奈,那时他年仅七岁,凌万山一家惨遭屠杀,皆是因了那叛徒凌坤。十几年后,他虽当上南唐太尉,高官显赫,数万人归其膝下,莫不唯他号令听之,可他终年奔波朝堂国事,江湖上的事情却是寡闻,他查不到凌坤的下落,便只好上月明教了!”

天绍琪冷笑道:“说到底,天名剑泄露的这个秘密,若他无心之过,也便罢了,可他这是明知而故犯,古语有云:其言可恕,其情可悯,其心可诛啊!”

老太君亦无奈地盯紧天绍琪,道:“但是杀人夺命的毕竟不是他,又怎么能就此将他定罪呢?”

天绍琪闻言低下头,犹豫半响道:“可是……可是让我什么也不计较,就这么原谅他,我对不起无星,那些都是无星的亲人,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她突然情绪激动地抓住老太君的衣袖,哽声道:“太君,无星一家老小死的太惨了,绍琪没有办法视若罔闻!”说着,她双膝一软,已经面朝老太君跪了下去。

老太君见自己所劝,她俱听不在耳里,反而有怂恿自己之意,不免有些生气地将手中玉杖狠力顿在地上,别过脸去肃容道:“如今不这样算了,难道非要杀死柳枫,让青丫头跟着一起去了?或者让这天下少了一个英才,让李唐江山再起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吗?让太君含恨而终?让所有陇西李氏的族人失望吗?”

“太君,我……”天绍琪被说的喉咙一哽,抬起头来对视着面前这位突然岿然起来的老人,良久方道:“那我呢?还有……无星怎么办?难道任由柳枫快活,让沈家上下数多人命白白牺牲?太君,我做不到,绍琪几次挣扎过,痛苦过,每次看着青儿念念不忘她的柳大哥,我的心,就像被刀剜了一样,要我们夫妻就此罢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从此烟消云散,和睦共处地叫他柳枫一声妹夫,我……我不能原谅我自己!”说罢,她愤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老太君看着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唯有长叹悲啸,她想,也许自己这个外孙女真的需要时间来抚平一切!

这一晚过后,老太君再也无力去管这件事了,李朝去找老太君询问究竟,老太君只说了一句话:“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想明白的,别逼她!”

第二日,老太君就在清居苑四大护卫的护送下去了几里外的太乙山。

太乙山又有‘终南独秀’之称,是秦岭山脉的一部分,亦是道教发祥地之一终南山,终南山险阻难攀、道路崎岖,大谷有五,小谷过百,连绵数百里。《左传》称终南山有“九州之险”,《史记》道秦岭是“天下之阻”。山上千峰叠翠,山峰环列,峭壁高耸,景色如画。

汉唐两代曾建过太乙宫和翠微宫在此,自秦王朝起,就已是皇家“上林苑”、“御花园”之地。秦王赢政曾经在这太乙山上狩猎休暇,而汉武帝亦曾在此设立祭天道场,而后曾有数多帝王将此当做避暑消夏的行宫,唐太宗李世民便是其一。

只是如今唐王朝早已不在,长安城亦失去了京都首府的辉煌,连年的战乱,驻在此处的官员更是频频更换,如今只有零星数个守兵闲暇时会上来观光游耍。

但李老太君居此颇近,每逢心烦之际,便会登临太乙山望着那太乙宫,她这一去,便是数日不见归来,清居苑大大小小的事物俱落在了李征及李朝身上。

近些日子,李征服过成形首乌,加上李朝从各方搜罗回来的奇珍草药,他亦窝在房里开始养病了,天绍青被关在房里一事,他亦无心顾及,于是他便将柳枫叫来,一道下棋!

三月十五的前一日,李朝收到一封来信,杨凌烟取消了天香楼之约。

这日傍晚,李朝闲来无事,悄悄地来到了天绍青住处,远远地瞅到天绍琪正坐在屋外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发愣,她便悄无声息地掠到了一处窗户前,一只手指在窗棂上轻扣了三下。

清脆的声响传过,房里的天绍青立时警觉地奔过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这表姐妹二人四目相对,李朝扑哧一笑,道:“小青,你怎么反应这么慢啊,不想见你的柳大哥啦?”

天绍青神色一暗,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后望着李朝道:“小朝姐姐,大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现在被关在这里整整十天了,我……我看大姐根本没有让我出去的意思,我一提到柳大哥,她就发火,可是——可是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被关在这儿啊!”说着,她便有些懊恼。

李朝从窗户缝里偷空瞄了一眼房门口那个方向,此刻,房门虽是紧闭,但她能想象到天绍琪堵在门外的情形,当下转回目光道:“你放心吧,琪姐姐她凶不了几天了……”说此,就见她警惕地四下瞥视几眼,又回过头看着天绍青悄声道:“你知道吗,姑父就要回来啦!”

天绍青立时雀跃道:“真的?爹要回来了?”

李朝见她听了这个消息果真极为兴奋,亦跟着道:“其实姐姐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姑父只是带着姑母去了太白山嘛,前几个月姑父请了苏神医来为姑母诊治,苏神医开了十多个方子,姑母病情仍是不见转好,后来……苏神医就说要带姑父姑母去太白山找那个……天一……天一老仙……”

天绍青恍然大悟道:“难怪……爹和娘这么久不回来,原来娘病的这么重!”当下脸上不免现出一阵忧色来,再次垂首不语。

李朝见她如此模样,不由说道:“小青,不要太担心啦,你现在先做好准备,我立刻去找柳大哥来,待会儿我缠着琪姐姐,你和柳大哥偷偷地溜走,去太白山找姑父他们吧,再也不要回来了,知道吗?”

天绍青不想李朝如此热心,心里大为感激,一把抓住李朝的手,激动地道:“小朝姐姐,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李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面,微笑道:“傻丫头,谢什么呢,我是姐姐,你忘了么?我虽然不知道琪姐姐和你的柳大哥之间有什么误会,但是我想……”她犹豫了片时,定睛望着天绍青道:“姐姐真心的希望你和柳大哥能够幸福,你们受了那么多苦难才能在一起,千万要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缘分,不要再分开了!”

天绍青听此拼命地点头,眼里已泛出泪花来,李朝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片刻后,天绍青果真见到柳枫,与此同时,她亦听到了李朝在前院喊叫天绍琪的声音:“琪姐姐,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小冰,她……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哭个不停啊,沈大哥哄不过来啊,你快去看看她吧!”

天绍琪急忙奔上前迎住她,急切问道:“小冰怎么会这样?我刚刚才哄她睡着了,无星不是在房里看着她吗?还有那么多丫环呢!”

李朝嗫嚅支吾,一阵着急,可愣是想不起来该撒什么谎才能骗过天绍琪,天绍琪见她举止有异,眼神闪烁不定,亦起了疑心。

她侧开身,双目斜对着一旁的李朝,漫不经心地走开两步,猛然敛容叫道:“小朝!”

这一声虽轻却如石破天惊,顿让李朝“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李朝大讶着看向天绍琪。

天绍琪见她魂不守舍,嘴角暗讽地挤出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我……”李朝不想自己第一次说谎便被看穿,当下十分窘迫地低下头去,心里直骂自己‘口笨’!

这个时候,柳枫已挑开窗户跳进了天绍青房内,天绍青亦极为激动地将身躯埋在柳枫怀里,失声叫道:“柳大哥!”

柳枫拉起她的手,抬起她下颌迎着自己,声音几近颤抖:“青儿,我们今晚就离开这儿!”

天绍青亦雀跃道:“好啊,刚刚小朝姐姐告诉我,我爹娘都在太白山,我想去找他们!”

柳枫面色一悦道:“正好,我也正有此意,说起来,我八年没有回过太白山,这次正好可以带你去看看我师父!”

柳枫抚住她的双肩,两人四目相对,天绍青从柳枫眼里看出一丝决绝,此番方知柳枫师出太白山,心里不由一阵惊讶,想了一想,极为兴奋地冲柳枫点头:“太好了!”

柳枫看了一眼外面的月色,道:“事不宜迟,此地亦没有再留的必要,我们即刻动身!”

两人相望一眼,遂双双跳出窗,明朗的月色下,只见天绍琪突然发出一句冷哼,立在几丈开外冷冷瞪着二人,李朝站在一旁,十分无奈地看着天绍青。

天绍青知道再也瞒不过天绍琪,当下拉着柳枫一起走到院中,天绍青目视着天绍琪,毅然坚定地道:“大姐,我要和柳大哥离开这里!”

天绍琪断然怒道:“你敢?”

天绍青面目转冷,冷然道:“我要去找爹和娘!”说罢,再也不理会天绍琪,与柳枫一道朝外走去。

看着他们毅然离去,天绍琪心里一阵翻涌,忽然牙关紧咬,厉声道:“青儿!”

天绍琪出声唤住自己的妹妹,将一把剑横在自己脖颈上,顿时吓得天绍青面色惨白,手足无措。

天绍青惊诧地停下来,震惊道:“大姐你干什么?”

天绍琪眼角浸出泪来,哽声道:“你再走一步,我马上杀死自己,如果你狠心的话,你就走吧,是你不听大姐的话,是你害死我的!”

天绍青闻言已呆住,天绍琪这始料未及的举动已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一旁的柳枫忽然挣脱她的手走开了两步,声音极为凄厉地仰天大笑不止,笑声声声渗人。

李朝立在一旁,此刻亦吓得呆住,她匆匆上前两步摁着天绍琪的手,连声劝道:“琪姐姐,你吓坏小青了,不要这样子嘛!”

天绍琪双眼浸泪,只顾盯着天绍青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她将目光转向仍在凄然发笑的柳枫,霍的甩开李朝,伸出来一只手怒然指着柳枫,忿恨道:“因为他……亲口承认……一年前……他上过月明教,是他亲自将天名剑藏在沈家的秘密说出来的,他背离自己的师门,与魔教勾结……”

话未落,天绍青已惊呆,她难以置信地瞅过柳枫一眼,却见柳枫极为猖狂地转过身,盯着天绍青森然地笑了一笑,望了她最后一眼,然后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天绍琪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对天绍青续道:“我沈家百来号人因他一句话而命丧,我夫妇二人流离失所,而我的亲妹妹却执意要跟这个罪魁祸首在一起,我天绍琪宁愿死在这里呀!”说完,她狂吼了一声,将剑慢慢往脖颈上抹去。

天绍青泣然道:“大姐!”然后移步上前,双手轻轻地移开天绍琪脖颈上迟迟未曾划过的剑刃,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蹿下脸庞,如断了线的水珠一般掉落,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愤然转身跑开。

一百零一 夜看幽茫晚来寂,西踏太乙登雄岭

漆黑的夜夜,为什么有了繁星,仍然这么黑呢?黑夜遮住的是这个天空,还是他们的心?

柳枫不知,天绍青不知,天绍琪更不知。

是什么迷了他们的眼睛,迷了他们的心?

天绍琪可悲的是自己,她已经无法报仇,既杀不过月明教,也打不过柳枫,如今老太君更不允许她肆意杀死柳枫,难道她沈家活该被柳枫当做棋子利用一场?

一个姐姐要依靠关着自己的妹妹来慰藉她那不能报仇的不平心灵,为了阻止柳枫带走自己妹妹,为了打击柳枫,为了发泄不能报仇的忿恨,她利用自己的亲妹妹来让柳枫痛苦,如今更沦落到要以生命来威胁自己的妹妹就范。

亲情,感情,这一瞬间,可以灰飞烟灭么?

可笑的是命运,还是他们的自私?

究竟她这样子蛮横对待自己的妹妹能够持续多久?她不知道。

起码她知道,柳枫痛苦的时候已经即将到达终头了,她的快感要结束了,仇人柳枫又要开始快活了。

自己妹妹知道真相后会难过几个时辰,像她这样享受过爱和被爱的过来人,太明白了,她现在就等着看自己的妹妹怎么替柳枫辩解,又怎么向自己解释。

恐惧,已经不知不觉席卷了她的身心,她无法预料面对那样场景的时候,她会不会情绪失控?

这是她沈家的仇恨,她的妹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一个自小就被母亲送人的弱女子,妹妹该为这不应该承担的仇恨负上罪责吗?

究竟可悲的是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为什么一个人长大了要嫁人,要爱人,要被人爱,爱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爱了之后,嫁了之后,就不再是从前未嫁人的天绍琪,那么她的妹妹呢?她的妹妹用情如此之深,又和柳枫相处一年之久,朝夕相对,倘若他们真的发生了男女越轨之事,那么她将对柳枫再也无可奈何了。

这场无形的赌注里,她注定了要失去。

天绍青颓然地挪动步伐来到柳枫房里,柳枫正心神不定地在里面坐着,她跟着过去,嘴上嗫嚅半响,忐忑不安地试探问道:“柳大哥,大姐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柳枫霍然站起来,侧开身斜目而视,大声道:“你现在是不是打算替她来杀我?那你还不动手犹豫什么呢?”

天绍青不料他气势凛然的先声夺人,立时被这一反应震住,良久方走近柳枫道:“我……我只是想你亲口告诉我,问问你而已!”

她定睛地望着柳枫,再次认真地道:“别人说的我不信,我信你说的!”

柳枫不想天绍青会没有喊打喊杀地辱骂自己,不由随之一震,一时之间,心内百味杂陈。

天绍青见他闷声不吭,紧盯着他又道:“当日你明明在黄府,沈家的事怎么会和你有关呢?还有上一次,四方阁外,你独自一人去了月明教,杀了数十名月明教弟子,你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呢?”

他更是浑身一震,那次那件事极为隐秘,天绍青是怎么知道的?他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这一路来长安,她听到了风声?

天绍青忽然抓着他的衣袖,双眼泪光闪烁地道:“柳大哥,你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你杀人一向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会平白无故去做一件事的……”

柳枫被她抓着突然冷笑了一声,气势昂昂斜过目光道:“我有什么理由,哼!我杀人,做尽天理不容的坏事,一向要杀便杀,要做便做,能有什么理由!”

天绍青双眼含泪,看着柳枫毅然高傲的神情,闻言更是伤心难过,失魂落魄地倒跌在床头,喃喃自语道:“难怪大姐这么对我,原来她是在恨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柳枫看着她的神情几度痛苦,眼里闪出不忍和痛苦之色,却又强行扭过头去,对她这种哭泣硬是狠下心肠当做没有看见。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在屋内麻木,一个坐在床边失神。

究竟过去了多少时辰,两人俱没有留意。

天绍青猛地站起来将身子伏在柳枫怀里,泣声道:“柳大哥,青儿不想离开你!”

柳枫被她抱着,眼眶湿润,点点泪花开始闪动起来。

天绍青双手将他紧紧抱住,失声哭道:“你给自己辩解啊,柳大哥!”

柳枫突然将她推开,退后一步,吼道:“辩解什么,辩解我柳枫为报家仇,为了寻到凌坤故意害死沈家。”说完,他见天绍青吃惊地看着他,冷笑道:“是啊,我是故意的,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早告诉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要无怨无悔地跟着我……”

话未完,天绍青已泣不成声,扑进他的怀里,哽声道:“不要说了,柳大哥!”

眼泪无声地自脸颊滑落下来,她再也止不住地放声痛哭,如果哭泣可以将所有的恩恩怨怨哭尽,那么她希望可以哭到死的那一天。

最后她拿着一把剑出门了,她决定去找天绍琪。

天绍琪就在原先的院落里,数个时辰亦未曾离去,起先李朝还在规劝,后来便无奈地退下去了。

天绍青上前跪下道:“青儿无法让你不再憎恨柳大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补偿不了大姐所受的苦楚,亦无法救活沈世伯的性命,青儿想了一夜,不知道用什么来补偿你,唯有……”

她将一把剑呈在手上,低下头道:“青儿知道这样做,你会更加生气,更憎恨我这个妹妹,可是除了这个办法之外,青儿别无他法……”说此,她抬起双目,迎上愤然的天绍琪道:“青儿愿意代替柳大哥,献上自己的命来补偿大姐的损失,就算大姐和柳大哥日后形同陌路,虽不再是朋友,但可消除这场仇恨,让事情烟消云散,我死之后,希望大姐不要难过,青儿是一个负心的妹妹,不值得你为我伤心!”

决绝地落下这一句话后,她冷静地将剑捧起,递给天绍琪。

天绍琪闻言一震,怒瞪着天绍青,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她的双眼就像刀子锋锐不催,没想到一开始害怕的事实终于来了,难道这所有一切的一切,最终是要依靠牺牲自己的亲妹妹来结束吗?难道这是她要的结果吗?

她的精心布局却换来如此结果,现在不知道是打垮了柳枫,还是击碎了她自己心里的防线?为了柳枫,妹妹居然可以牺牲性命,让自己的亲姐姐杀死自己!为什么次次都是柳枫讨到便宜,为什么每次都是注定了她天绍琪要吃亏?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哈哈哈,早知道,她早就知道妹妹对柳枫的情意甚深,是没有那么容易和自己一样憎恨柳枫的,早料到自己的妹妹会原谅柳枫,却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料到妹妹愿意代替柳枫去死,以替柳枫赎罪来平息这场仇恨纠葛。

这可以了断所有吗?难道到头来,她是为了杀死自己的妹妹泄恨吗?

她忽然觉得这是个极大讽刺,心里开始阵阵冷笑,她牙关紧咬,无比的憎恨这个事实,猛地忍将不住怒气,一巴掌扇了过去,她要打碎这样的现实,要打醒这个是非不分的丫头,她痛恨自己妹妹这样的做法。

啪!

这一巴掌响在空气中,传在风中。

声音又响亮又清脆,直打得天绍青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良久也反应不过来,可她不敢用手去触,忽然间,咬住唇角,眼眶中有泪水晶莹滚动开来,面对着天绍琪硬是忍住抽泣之声,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脸庞,因为实在是太疼了。

眼泪流出的瞬间,天绍青猛然捂住脸颊起身,抽泣着跑开了。

天绍琪见她看也未看自己一眼,立时吓得惊慌失措,正逢沈无星从旁走过来,她一把扯住沈无星的胳膊,慌张道:“我打了青儿了,我真的打她了……”她难以置信地抓起自己的右手,喃喃失魂道:“我怎么会打我的妹妹呢,我……我怎么会失手打她呢,我不想的,可是她居然为了柳枫要我杀她平息怒气,我气极了,我气极了,她是我的妹妹,她为什么要我杀她,她不知道我这个大姐有多爱她吗?”

她踉跄着走开几步,仰天喊了起来:“青儿,为什么你会以为大姐对你没有感情,大姐怎么会对你没有感情呢?”

她忽然忍不住哭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沈无星手臂,疯狂地喊道:“青儿会不会以后都不理我?无星,怎么办?怎么办?”

沈无星见她举止失措,慌乱不已,料得是精神受到刺激,连忙在一旁劝解道:“绍琪,你不要在想着报仇了,如果你也离开我,我沈无星就算报了仇又有什么用啊!”

沈无星说着将她抱在怀里,哽咽叫道:“绍琪,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天绍琪却如没有听到一般挣脱沈无星,遍遍看着自己的手掌,道:“我这样对她,她一定不理我了……”说着,她眼角流出眼泪来。

沈无星上前抓住她,柔声安慰道:“小妹心底善良,不会不理你的,她可能躲起来了,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天绍琪听了此话立时惊醒过来,推开沈无星转过身道:“你不要去,我自己去,是我对不起她,我应该亲自去找她!”说着,已朝天绍青消失的方向走了去。

此时此刻,天绍青正站在一处屋外,看着柳枫手拿天门剑逾出一堵高墙,随即李朝亦追了出去。

天绍琪赶到的时候,正逢得四下一阵吵杂,见天绍青正要提剑飞追而去,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天绍青此时已顾不得擦去脸颊上的泪痕,亦顾不得哭泣,回头应道:“端木静救走了崔世源,柳大哥和小朝姐姐他们都追出去了!”

天绍琪闻言大骇,自从那一日李朝带回崔世源之后,一直未见神策军那边有何动静,不想这几日,自己纠缠柳枫之事,竟让这伙人钻了空子,讨了一个大便宜,当下亦顾不得柳枫私怨之事,仗剑在手,颇为气恼道:“我们去追!”说罢,拉过天绍青手臂,神色正然地朝外奔去。

天绍青一怔,根本不曾料得天绍琪为何转眼变好,心想着她是不是又要借机再杀柳枫,所以才会如此热心。

天绍青自然想到了自己生病之时,大姐借着照顾为名将自己幽禁,心头暗凛,更不放心天绍琪这般出去,于是随之跟了去。

姐妹二人相继点头,随着李朝、柳枫的脚步追去。

二人脚步快些,到了外面,发觉李双白亦在追踪崔世源,因李双白脚程不便,那李朝原本紧跟在柳枫后面,见此不免慢了下来,李朝一时情急,抢先去拉李双白,却被李双白愠言喝住:“不要,别碰我!”

李朝连忙将手松开,李双白想起来望仙楼里她也是这般无心之施,当时自己情绪激动地骂她,当下大为窘迫地别过头道:“对不起,我……我不喜欢女人碰我!”

李朝遂扑哧一笑道:“算啦,我都习惯啦!”

正当此时,清居苑里跟出来几个好手,李朝随即挑了两名,一个拖着轮椅,一个背着李双白前行。

几人追上了太乙山,各自四散分开搜索端木静与崔世源的踪迹,因天还未亮,夜黑不明,茫茫太乙山连绵三百多里,待到天亮时分,几人早已远离了清居苑范围。

时值正午,骄阳当头,天绍青与天绍琪走散,正焦急找寻间,猛然身后跟来一人,欣喜地在身后叫她:“青妹妹!”

天绍青一愣,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一时好奇便回头去看,却见赵铭希兴奋地跑上前来。

天绍青立时拔剑在手,照直刺了上去,因她过往均是这般警惕赵铭希,所以并未料到异常。

却不想赵铭希不躲不闪,直挺挺地站在面前,所以她一剑正中不误地刺中了赵铭希前胸,幸好大觉不对,及时收招,尚不至于要了赵铭希性命,只是一点皮外伤。

天绍青惊讶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赵铭希捂着伤口忍住疼痛,身形立的笔直,毫不在意伤口处的血迹已渐渐蔓延四周,只顾盯着天绍青大声赞道:“刺得好!”

天绍青惊道:“你……”

她不曾料到赵铭希会是这样凛然无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该骂他还是该继续刺他一剑,可是这一剑已经让她吃惊发愣不小,赵铭希的反应也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又怎么能狠心再刺一剑呢?此刻见赵铭希手捂之处流血不止,已经骇然之极。

赵铭希见她愣住,声音铿锵地诉道:“这样总比你终日不理我的好!”

此话方落,天绍青已面红耳赤,低头叱道:“你疯了!”说罢,再也不听赵铭希表白倾吐心迹,转身便走。

赵铭希连忙忍住剧痛,追上两步叫道:“青妹……”

天绍青见他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不由心中大恼,回身叱道:“你乱叫什么呀,谁是你妹妹,讨厌!”

正说着,赵铭希已一只手朝她伸过来,天绍青连忙闪开喝道:“你又想抓我回去了是不是?”

赵铭希闻言急道:“不会了!”

天绍青自然不信,跟着抢下话道:“什么不会呀,你肯定会。”

赵铭希脸上一阵着急,极力辩解道:“不会,再也不会了!”

天绍青一边朝外甩开他,一边道:“难道你转性了?”

赵铭希一面低头止血,一面急着追她,一阵手忙脚乱,可仍是边追边道:“我嫂子说女孩子不喜欢别人那样子,所以……”说话间,伤口撕裂开来,他再也无心去追,立在原地朝天绍青喊道:“所以我以后都不会那样对你了。”

天绍青转身道:“我不信。”

赵铭希见她停下来不再走动,也跟了过来,认真地道:“我说真的。”

他抽出一只手去抚天绍青的肩头,天绍青眼尖地躲开道:“你不要跟着我。”说罢,甩开赵铭希,走了开去。

赵铭希急叫道:“我怕你有危险,我保护你嘛!”

天绍青冷哼道:“我才不要呢,你顾着你自己吧,哼!”见赵铭希仍是不管不顾走在自己后面,偏又不能去杀他,不由将剑朝外挥开,剑锋抵开赵铭希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赵铭希双目定睛望着她,极有把握道:“你根本就不会杀我,你不忍心的!”

天绍青的确没有那么狠心,也下不了手,不由心中一气,嗔怒道:“你走开!”

这个世上,有一种感情很奇妙,也许不遇到柳枫,天绍青会是一个轻松的人,此刻与赵铭希迎面站着,两个人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你吵我哄,你推我跟,你骂我就憨憨地笑,赵铭希完全不生气,可事实的结果是她偏偏不喜欢赵铭希。

天绍青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缠着自己,就算自己骂他捉弄他叱责他,甚至是打他,他俱乐于接受。

天绍青忍不住恼道:“我打你,你知不知道?”

赵铭希面带笑容,毫不在意道:“你打啊,我不怕,只要你高兴。”

“诶,你真讨厌啊!”天绍青实在气的无法,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赵铭希见这招奏效,立刻喜上眉梢,诡异地笑了一笑,追上去跟着天绍青边走边道:“青妹妹,你知道吗,我很喜欢这样子跟你在一起,你虽然骂我,但是我很开心的,其他人若是如此对我,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耐性。”说着,他一只手已经极为亲昵地搭在天绍青肩上。

天绍青厌恶地将他的手打掉,走开几步道:“我不喜欢跟你在一起呀!”

赵铭希在身后看着她笑道:“没关系,你跟我在一起久了,就会了解我,然后喜欢我了。”说罢,上前数步,再次将手落在她的肩头,又将首凑近天绍青鬓发旁边。

天绍青连忙将他推开,喝道:“免了吧,你别挡着我,我要找柳大哥。”说完,一个人匆匆跑开,再也不理会赵铭希。

赵铭希自然感觉大为扫兴了,可也只得跟上去一起找寻。

天绍青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赵铭希猛然瞅到前方一抹人影,连忙指给天绍青道:“青妹妹你看!”

天绍青见是端木静与柳枫一前一后在山崖间闪过,惊讶地大叫道:“柳大哥?”

就在这个时候,柳枫已上到了崖顶,两面千仞高崖迎面对开,伫立在山谷中,中间足足隔了几十丈宽,可柳枫竟跳了过去。

天绍青连忙慌道:“柳大哥!柳大哥……”遂脚下迈开,向那崖顶奔去。

赵铭希跟在身后喃喃道:“他的轻功还不赖嘛,跟我大哥有一拼。”

天绍青闻言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道:“你嘀嘀咕咕又打什么坏主意?”

赵铭希立时道:“怎么会呢,有你在,我对别的事情一概没兴趣,现在我的目的只是你一个。”说着,扶住她的双肩。

天绍青却强自将他甩开七八丈远,一口气奔到了柳枫离开的那个崖顶,到了崖边,几乎忘了两崖之间的距离,立在崖边朝对面遍遍叫着柳枫,声音传在山间,只有自己的回声,却无柳枫应答之声,想是已经走远。

这时,立在崖边的她隐约看到天绍琪亦在对面那座山峰上,丛林满布的山峰之上,还有杨凌烟及数十个黑衣人不断穿梭打斗。

天绍青急于过去,可是此山崖峭直垂立,崖壁之间山石虽是连绵相错,但下面地势极低,山石险阻异常,不似陈仓那次山崖之下是个极窄的低洼。

这等山崖峭壁,若非柳枫那等身手,一般会武之人绝然难以跃过,她的轻功自然无法过去,可又担心对面山峰情况。

于是便试着衡量了一下距离,准备连续几个起跃跳将过去,赵铭希大惊失色,急忙将她拉住道:“青妹妹,你不要命了,这么高的山崖,你的轻功是没有办法过去的,你会摔死的!”

天绍青又转身下山,赵铭希叫住她道:“来不及了,等你下山,再上山,等赶到那头,他们早就走了!”

天绍青懊恼地咬咬唇,又折了回来,回到崖边着急叫道:“我要过去,我要过去,柳大哥,大姐,他们不能在一起,我要过去……”

正跺脚叫着,赵铭希猛然牙关一咬,一手环住她离地跳了起来,带着她向对面掠去。

一百零二 长路漫漫有何长,谁说冰冷是无情

待天绍青与赵铭希赶到对面山崖,柳枫及天绍琪等人已不见了。

天绍青从来没想到除了自己父亲,师父,柳枫之外,赵铭希的功力竟也如此深厚,若非她亲眼见到,实在难以相信,他就那样子带着她在崖谷间飞跃,眨眼,两人已落在对面的峰顶。

此刻,他可还是受着伤,可是施展轻功,竟丝毫不受影响,如此看来,以前自己和赵铭希几次交手,莫非他一直有意让着自己?让出的还不止一分,极可能隐藏了七八成功力。

原来不是自己对付他稳赢,而是他刻意谦让!

想至此,天绍青不由为自己曾经大败赵铭希之举感到沮丧,同时又神情复杂地看过赵铭希。

赵铭希见她向自己极为温柔地望了一眼,心里十分兴奋,激动地道:“青妹妹,你终于肯看我一眼啦?”

天绍青双眼斜过他道:“少得意了,别仗着你有两下子,就想让我谢你!”

赵铭希面色悦然,闻言笑道:“不管怎么说,青妹妹你总算是看到我的长处,铭希已经很知足啦!”

山风吹过峰顶,拂过两人面颊,自两人落下来之后,赵铭希单脚着地踏在了崖边,由于太过兴奋,手臂一直搂着天绍青未曾松开,见一落地,他也不再顾忌,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天绍青,也不想再往前迈出一步,一直伫立在崖边。

天绍青不由恼道:“你再看着我,我可要把你眼睛挖出来啦!”

赵铭希立刻理直气壮道:“男人喜欢看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我也是男人,我当然喜欢看着你了,这有什么错?”

“你——”天绍青闻言一气,如此歪理让她再也无言以对,转目见赵铭希正抓着自己胳膊不放,遂嗔目叱道:“你还不放开我?”

赵铭希仍是没有听见般将她牢牢抓着,亦不管不顾紧紧盯着她,天绍青羞愤气道:“你不要脸!”说着,手脚齐用,疾速将一只脚踩上赵铭希脚面,令他失去防备,而他原本就在崖边立着。

正当这个时候,天绍青胳膊肘亦朝外顶开,正中不误地打在赵铭希前胸,那里先前被她一剑刺中,尚不及半个时辰。

如此一来,赵铭希脚下失去重心,朝后滑了一步,脚后心踩空,随着前胸被打中那一力道,整个人顿时翻落下了悬崖。

天绍青不想他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便被自己打下悬崖,当即大惊失色,慌忙扑身过去拉他,努力拽着他的手臂,趴在崖边说道:“对不起,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我没想过推你下去,不知道你会掉下去的,对不起,对不起……”眼见赵铭希身形一路滑落,她急的哭了起来,说话亦开始语无伦次。

赵铭希望着她泪沾双颊,一阵感动,正要开口说话,谁知‘哗啦’一声响,两人一道朝崖谷掉落了下去。

那崖谷间岩石层层叠叠,千回百转,凹凸错落着朝下摆开,赵铭希一只手碰撞上一颗岩石,立时借机拍上石面,将身子稳在岩石上,抽出腰带凌空一抛,将随后落下来的天绍青身子卷住,拉到了石上。

这一手法迅疾灵敏,一瞅即准。

那岩石也是嵌在半腰,其上光滑平整,可容两人坐卧,两人一转身,方见身后是一处山洞,里面黑漆模糊,只有外面亮光直通深处,照的三丈来长,隐约可见里面石壁,深潭,冰柱密布。

看样子,大约是个冰洞,里面巨砾石垒叠,地势地陷,幽深难料,冰柱形态各异,冰结常年不化,由于冰柱缘故,洞内洞外冷暖差异极大,站在洞口,亦可感觉到洞内阴冷彻骨。

由于洞口常年经受洞外暖光,所以洞口一丈来处,正好有一方冰潭可见得几分融水,潭水深浅难测。

二人在洞外看了半响,待天绍青回过头来,赵铭希仍是这般看着她,似乎毫不关心二人身处是否危险。

天绍青原本对他心有愧疚,此番见到他死性不改,不由又开始气道:“你——你干什么老盯着我看啊?”

赵铭希定睛望着她道:“我也不想老盯着你看,弄得我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两只眼睛总是忍不住要转过去看你。”

天绍青面红耳赤,立即叱道:“你胡说!”

赵铭希面上一糗,立刻道:“我堂堂一代门主,怎么会骗你呢,何况你又是我的青妹妹,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呀,青妹妹,我真不是故意的,看着你,我——我很舒服,我——我喜欢那样看着你。”

天绍青又羞又恼,想过去打他,可又想起方才害他落崖之事,未免自己再次鲁莽行事硬是生生忍住,当下将头低下道:“你把脸转过去。”说罢,自己避过赵铭希坐了下来。

赵铭希盯着她道:“脸转过去也没用啊,我还是会忍不住回头。”

天绍青极不耐道:“那你背着我好了。”说罢,转过头去。

因而,赵铭希只得背靠着她坐下,坐了片刻,四处张望无事可干,不由开始狂躁不安,猛然间喊道:“哎呀,这样不行,这样太无聊了,我受不了。”

见天绍青背着他不吭声,又忍不住侧过身与天绍青同向而坐,一面盯着天绍青,一面感觉闷热难当,于是掏出怀中扇子扇了起来,不多会儿,天绍青便觉浑身冷飕飕,连忙说道:“喂,好冷啊,不要扇了,好大风啊,风都到我这里来了。”

赵铭希看也不看她,只管扇风驱热,闻言回道:“我好热啊!”

天绍青瞥了他一眼,道:“你——我懒得跟你说话!”再也忍受不了站起来朝洞口走去。

赵铭希见她举步离开,忙收了扇子在怀,跟过去道:“好了,好了,青妹妹,算我不对!”

顿了片时,天绍青还是不理他,赵铭希又一面追一面不解道:“奇怪,刚才莫名其妙浑身就热起来了……”正说着,天绍青已走开七八步之远,一时着急,又追了上去。

天绍青见他紧追不舍,疾叱道:“你不要跟着我!”

赵铭希在后面说道:“我也想让我的脚停下来,可是它不听使唤,你走哪儿它就要跟到哪儿,怎么办?”

天绍青立刻止住脚步,回首瞪着他。

赵铭希连忙道:“青妹妹,你不要管我了,你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反正你又不会损失什么!”

天绍青见此极为懊恼道:“诶,为什么我要跟你一起掉下来啊?我讨厌你呀!”遂举起手臂去打赵铭希,却被赵铭希机警地逮住。

天绍青欲甩开,反而被握的更紧,赵铭希目光更一刻不离地凝视着她,看着看着,竟一阵失神开来。

这神情随即让天绍青感觉熟悉,猛然间想起,曾几何时,柳枫便是常常这样看着自己,次次俱浑然忘我。

当下对赵铭希这种反应十分气恼,骂道:“你——你无耻!”天绍青立时羞愤之极,上前扇了赵铭希一巴掌。

赵铭希揉着脸颊闷不吭声,待天绍青跑开后,急忙用扇子扇起风来,心道:“我堂堂一代门主,何以搞成这样,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笑我呢!”

扇子挥开,却愈来愈狂热难耐,赵铭希隐隐觉得不对,不由急道:“千万别出事啊,千万别出事!”

又望了一眼天绍青离开的方向,见她已进入冰洞里面,再也望不着,连忙强压心神,自言自语道:“赵铭希,你在干什么呢,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呢?千万不能,千万不能啊!”

说着,他不禁来回踱起步来,边踱步便自我安慰:“我赵铭希只是想看着青妹妹,和她说话而已,没想过对她有半分轻薄之心,难道仅仅看她一眼,也会出事么?我赵铭希好歹堂堂一个门主,并不一定非要卑鄙的做出那种事,对不对?如果我对青妹妹做出那种事,青妹妹一定会恨我一辈子,与其让她恨我,不如我缠着,让她烦我好了,起码可以看着她,就算是哄她开心也好。”

这样的自我安慰对于此时的他却丝毫不起作用,赵铭希极度苦闷,仰天道:“难道我的定力不及柳枫一分么?”

“哎!”遂叹了口气,极为沮丧道:“这回青妹妹一定瞧不起我了!”

他又朝天绍青那个方向望过一眼,神情落寞道:“青妹妹,我也不想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可是——也许那个蜀国皇帝说得对,你太让人有欲念之想了。”

赵铭希望着天绍青远去的背影,双眼一阵迷蒙,自说自话道:“也许我不应该跟着你,可是不跟着你,我又要想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猛然转眼,却瞅见旁边冰洞口的冰潭,不由喃喃说道:“青妹妹,我若是对你有了邪念,起半点非分之想,情愿冻死在这冰潭里。”说罢,将随身的玄天剑,火折子等物扔在地上,纵身一跃,一头扎进了潭水中,试图让冰冷的潭水使自己头脑清醒过来。

那冰洞滴下来的潭水历经千年凝结,冰冷刺骨,不多会儿,便冻得赵铭希冷冷发颤,全身冷缩,身子在水里无声无息地下沉。

那边天绍青不知何时从洞内折了回来,折至暗处,悄然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却发现赵铭希一只手攀上一处光滑的石壁正要浮出水面,见此难免心中一寒,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跑出来喊道:“喂,你这样不怕冷啊?这水比外面的凉了何止百倍啊!现在寒食天都未到,本来已经很冷了!你——”

赵铭希浑身湿透,从水中爬出来,却喜笑颜开地望着天绍青,难得憨实一笑:“现在好了,没事了!”说罢,猛力攀住石壁,跃出水面。

他似乎极为高兴,从水里出来后,开始坐下来独自运功打坐,试图以内功保持体温,并尽快让寒气从身上挥散,亦半响不再与天绍青说话。

四周立刻静了下来,不多时,天也已黑了。

天绍青对赵铭希以冰潭之水冷却他那男人欲念,以致狼狈不堪,却并未因邪念而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侵犯,心里大为惊讶和意外。

她站在漆黑的洞内,心里忐忑,却始终也不敢向赵铭希那边跨去一步,想穿过冰洞走出去,却因里面太过黑暗阴森,又一片冰柱密布,看不见一条通往外面的清晰道路,只得伫立在赵铭希身后几丈开外。

赵铭希盘膝坐在洞口,半响后,神色慢慢恢复,蓦然睁开双眼,却见天绍青冷瑟瑟地在洞内发抖,心想定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将她吓着了,她宁愿冻在洞内,也不愿出来,虽然黑夜已近,洞外也已寒冷之极,可这洞外仍比里面暖和多了。

赵铭希倚着石壁默然不语,猛然瞥了一眼天绍青,道:“青妹妹,你不冷吗?”说着,将自己外袍脱了下来,天绍青立刻谨慎地朝后退去,赵铭希却转而取出了火折子,将自己刚刚方才烘干的外袍扔进了火里。

天绍青这才意识到他是为了给自己取暖,连忙狂奔出来,道:“你疯了,这么冷,你会冻死的。”

赵铭希微微一笑,满不在乎道:“如果可以把我冻清醒的话,我觉得值得!”说罢,不由满含深意地望了天绍青一眼。

天绍青低下头,却不知道如何回他,两人围着火堆迎面坐下,赵铭希忽然说道:“说真的,青妹妹,我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

天绍青立刻抬起头道:“不离开这里,我们吃什么?不行,我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万一——万一下次你又忍不住,欺负我怎么办,我要走。”

赵铭希连忙迎上天绍青的目光,认真地道:“你相信我,我们一起留在这儿生活,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不会比柳枫差的,我有武功……”说此,他一只手指着岩石下方的朦胧山峦,道:“我每天可以从这里下去,你要吃什么,我就给你带什么!”

天绍青异常坚决地回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有了柳大哥了,何况柳大哥他也不能没有我的,我不能答应你,不行,再说我也不喜欢这里——”

赵铭希将她的话打断,郑重其事道:“我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其他的都可以弃之不要!”说着,他已经情不自禁上前握住了天绍青的手,定睛望着天绍青道:“就算没有华丽的房子,即使连草屋也没有,我也不在乎,我也可以不当玄天门的二门主,青妹妹,铭希真的不想离开这儿,你知道吗,今天我过的很开心,比我这二十三年所有的日日夜夜都开心!”

天绍青见他凝视着自己,满脸企盼,不由避过双目,抽出自己的手急道:“你不要找我了,你找别人吧!”

赵铭希定定望着她道:“可是我只喜欢你,我只对你一个人有感觉。”

面对赵铭希,天绍青忽然有些难受,硬是双目一闭,道:“你死心好不好?”

赵铭希亦慌乱道:“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不想你,我——”

话未完,天绍青再也受不了匆匆起身,朝洞内跑去。

赵铭希愣在原地,望着她跑开的身影,喃喃道:“青妹妹,你只知道柳枫不能没有你,你可知道,我也不能没有你!”

漆黑的夜夜,天绍青一路狂奔狂跑,为了躲避赵铭希,抹黑在冰洞内跑了十几丈远,幸而刚进洞这一路较为顺畅,尚不至于出现差池,待到她再要往前走时,整个头立时撞上一处冰柱,当下便撞了个眼冒金星。

赵铭希打着火折子从后赶过来将她扶住,道:“我们一起走吧!”

天绍青仍是不敢对视他的双眼,只默默点头,便甩开赵铭希独自朝前走去,赵铭希却将她喊住,自己走在前面,并将身后天绍青的手拉住以保安全。

有了火折子的亮光照射,这样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就像那次出离甑山别苑,柳枫亦是打着火折子走在前面,与她一道走出那个黑黑长长的暗道。

想至此,天绍青再也无法忍受赵铭希拉着自己,极力要甩开他,赵铭希却转过头,惨然道:“青妹妹,出了这个冰洞,你我就要分开了,难道你连这一点机会也不愿意给铭希么?”说完,重新将天绍青的手握住,却不想天绍青还是固执地将他甩开。

赵铭希面上极是痛苦,见此说道:“我并不是要对你有所企图,而是我走在前面,担心你在后面有所不测,我——”

尚不及说完,天绍青已推开他自顾自朝前走去,赵铭希无法只得随后跟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走出了冰洞,赵铭希内功深厚,除了先前天绍青刺了他一剑,剑伤在冰潭里浸泡过有些隐隐作痛之外,倒也无碍,反而天绍青功力不够,一路走来,冻得直打哆嗦。

待走到外面,又是一座山峰,赵铭希从近处几棵树上折了些树枝引火,天绍青咬着下唇望了他一眼,忽而转身离去。

赵铭希连忙紧步追上她,一手将她拉住,道:“青妹妹,你我在此一别,以后可还有机会再见?如果下次你我见面,你会把我当朋友么?”

天绍青别过头道:“因为柳大哥,我不能见你呀!”

赵铭希冷哼道:“哼,如果柳枫这么小气的话,那你跟着他,未免太吃亏了!”

天绍青随即嚷道:“你不要胡说了!”说罢,匆匆跑开,只一会儿,人已看不到了。

赵铭希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喃喃道:“青妹妹,我不会让你去柳枫那里受苦的,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你放心!”

方才说罢,就听一个声音朗朗道:“是吗?”赵铭希即刻转身,只见杨凌烟立在面前。

赵铭希一只手摁着胸口,道:“原来是杨兄!”

他比杨凌烟小了五岁,此番却只称其为杨兄,并没有以大哥相称,显然杨凌烟此人的做法,他也不见得赞同。

杨凌烟悦然道:“铭希贤弟,怎么大哥我为了你被神策军追杀,为何你上了山却不找我,反而在此悠闲?”

赵铭希哈哈笑道:“杨兄莫急,小弟这不是在这里等你吗?如果杨兄有难,小弟就算是拼了性命,也定会护你周全啊!”说着,两人已围着火堆坐下。

火光一照,赵铭希前胸衣裳处的血迹顿时一清二楚,杨凌烟定睛一看,方觉是剑伤,当下诧异问道:“贤弟,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这伤正是天绍青白日所刺,赵铭希却避重就轻,若无其事说道:“不碍事,只是铭希一时不慎所致。”

杨凌烟更是奇怪:“能让你前胸中剑,要么他和你关系密切,你不防备,要么就是个绝顶高手!”

赵铭希盘膝坐正,闻言瞥了杨凌烟一眼,仰首笑道:“杨兄果然聪明,不是小弟说大话,凭小弟的武功,除了我大哥之外,这普天之下能伤我的人,尚没有几个。”

猛然将话锋一顿,斜睨着杨凌烟,杨凌烟不解道:“那是何人所为?难不成贤弟碰到了神策军里的上将军?你大哥我听说那上将军是个厉害人物,我想他的武功一定深不可测!”

赵铭希却镇定道:“不瞒杨兄,伤小弟的人正是小弟自己。”

杨凌烟诧异万分,抬起头道:“你自己?你为何如此做?”

赵铭希神色自若道:“小弟近些日子正在钻研一种功夫,不想方有些走火入魔之相,小弟唯有头脑清醒之际刺了自己一剑。”

杨凌烟仔细看过他的伤口,惊道:“可是正面中剑,并无偏差,你如何做到的呢?”

赵铭希将落在身旁的玄天剑捡起来,其实此剑这一路他也一直带着,只是不曾用到罢了。

他望见旁处一方竖立起来的大石,走过去将玄天剑打入石里,遂又加了几分力道,几丝月光照耀下,玄天剑顿时穿石而过,赵铭希走到另一面,见剑锋露出三寸,立在旁边指着道:“小弟便是这样,将剑插入石壁,自己朝剑锋这么撞上去几分。”

杨凌烟骇他受伤之下武功仍如此之高,亦冒出一身冷汗,面上却打个哈哈道:“到底是何武功,如此厉害,竟连贤弟你也驾驭不了?”

赵铭希若无其事将剑拔出来,道:“呵,杨兄要打听这么清楚么?”

杨凌烟立刻道:“哦,不是,你看大哥我只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贤弟!”

赵铭希故作伤感,叹了口气道:“走火入魔这种糗事,小弟亦无面目见人,岂敢多言!”

他这一番胡编乱扯,倒让杨凌烟信以为真,杨凌烟当下谨慎道:“贤弟尽可放心,大哥以后不提就是!”

二人此次会和,杨凌烟见双方俱安然无事,随即提出速速离山,赵铭希却担心天绍青独自留在山上太过危险,怕她会遇到神策军,一直不肯就此离去,双眼四处张望瞅寻着天绍青的身影,直到见到李朝及李双白从山下上来,想着天绍青和他们关系甚为亲近,有他们在身旁,应该不会出何意外,遂与杨凌烟从另一侧下山而去。

不料天朦胧大亮时分,在山下遇到数十个黑衣人包围,各个俱冲杨凌烟而来,原来杨凌烟自从泄露端木静身份之后,一直遭受神策军杀手击杀,他亦是逃奔到这太乙山而来。

赵铭希却是前来搭救的,只是方一上山,便遇到了天绍青,耽搁了时辰。

那杨凌烟对黑衣人追杀自己极为不满,当下便提出质疑。

黑衣人其中一人说道:“你泄露端木姑娘的消息,你说你该不该死?”

不待声落,黑衣人齐攻而上,杨凌烟因先前斗过数场,早也累疲,身上更是几处血污,哪能再次经受如此围攻?不多时,已经不支。

这时,只见赵铭希身形一跃,从一棵树上跳下来,轻功展开,朝前飞掠,玄天剑蓄势出鞘,顿时寒光乍现,赵铭希单手操控剑把,剑在手中,宛如金莲盛开,剑气扫过,四面八方俱是剑影荡漾,片刻工夫,那数十个黑衣人已被他悉数放倒多半。

见杨凌烟战的艰难,他随即掣出腰带,脱出数长,将杨凌烟腰身卷住,带其一起拔向高空,飞离众人的视线。

杨凌烟身受重伤,兼之轻功不佳,赵铭希只好将其拖住朝山下疾掠,不过半刻,端木静手持长剑将路挡住。

二人随即停下步来,赵铭希望了眼端木静,一面踱步走开,一面斜睨端木静道:“端木姑娘想这样就能伤的了在下?未免太过妙想天开了,本门主是这么好对付的么?”

端木静冷笑道:“本姑娘可从来都不知道这怕字怎么写!”说此,转首盯过赵铭希一眼,挑衅道:“不如你教教我?”

赵铭希亦冷笑道:“好,赵某人正有此意。”说罢,身形跃起,疾扑上前,玄天剑以迅雷之势探向端木静要害。

端木静侧身避开,长剑铛的一声迎上玄天剑,击过两下,尚未分出胜负,却猛然转身掠上一处高峰。

赵铭希抬眼望着处在上面的端木静道:“我还没教你,你就上去了,怎么怕了吗?”

端木静轻哼道:“怕?哼,本姑娘觉得你等级太低,没有资格和我静仙子过招。”说罢,飞身离去。

赵铭希顿时火冒三丈,暗自骂道:“臭女人,下次让我看见你,非杀了你不可!”不再多做停留,遂与杨凌烟下山。

待回到长安分坛之后,赵铭锐见他身有伤处,急命仆俾给其上药。

那赵铭希瞅着丫环心神恍惚,竟将上药包扎的丫环看成了天绍青的柔情似水,直到丫环包扎完毕出声唤他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随即意识到这不过是丫环女婢,垂下首喝道:“行了,你出去!”

那丫环出门之后,却在院中嘀嘀咕咕:“二门主今天态度怎么会这么好呢!”

却不想这话被方进入院子的赵铭锐听到,赵铭锐遂跨进赵铭希房内,见他在里面坐着怔怔出神,方轻咳了一声。

赵铭希随即招呼,不出几句,便说道:“大哥,我从太乙山回来之时,杨凌烟告诉我,岐王府少公子李泗义近日大婚?”

赵铭锐叹道:“是啊,你也知道,我玄天门与岐王府素有交情,少公子大婚,自然是要依约前往恭贺了,请帖已经送过来了!”

赵铭希想了一想道:“大哥,让我去吧!”

赵铭锐望了他一眼,道:“大哥随你一块儿去!”

“又跟着我?”赵铭希悻悻不快,犹豫再三,嘀咕道:“大哥,我想一个人去!”

赵铭锐反对道:“这怎么行,你受伤了,单独出去,有何闪失,我怎么向死去的爹娘交代?况且那里人多混杂,大哥就更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了。”

赵铭希随即道:“我——谁能伤得了我嘛,这次要不是我不曾防备被刺了一剑,根本不可能受伤的嘛!”

赵铭锐闻言一惊,立时抬起头道:“什么?你不是说是练功不小心弄伤自己的吗?你敢骗我?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这赵铭锐虽然狠辣阴险,难有真情,但一向视其弟赵铭希为自己性命一般,手足之情甚深,哪肯见到自己弟弟受半点伤害,听到原是有人刺伤了赵铭希,不由勃然大怒,双拳紧握,转身之际猛力砸在桌上,怒道:“抓到他,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赵铭希一骇,听到此言连往后退了两步。

赵铭锐盯着赵铭希道:“你记不记得,爹娘临终前交代,你我乃亲生兄弟,无论何种情况之下,都要生死相顾,身为大哥,我是绝不会任你受到丝毫伤害的,倘若有一天,大哥不幸死了,我玄天赵家还有你继承大业,将玄天门发扬光大,如果有人胆敢伤害我的弟弟,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赵铭希望着赵铭锐,突然一阵胆寒,看着赵铭锐此番反应更不敢说出天绍青伤他的事实,只面不改色,一阵含糊道:“我刚才不过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故而乱说一通罢了,并无人刺伤我,大哥岂可当真!”

赵铭锐放下心来,但又双目冷寒着道:“你从来都任性胡为惯了,记得上次你在清居苑说的终身不娶那些荤话,我就当你一时任性,说来骗人耳目的,切不可当真,知道吗?以后不要再有下一次了。”说罢,转身出去。

一百零三 苍山寂寂无先知,不解残血染暮云

赵铭锐走出房间后,其妻汪奕荟便走了进来,赵铭希起身相迎,汪奕荟将一盘菜食放下,叔嫂二人隔桌而坐。

汪奕荟道:“二叔一天一夜没有回来,在山上奔波辛劳,这你大哥虽然说话重些,可一转头,便又让我来照顾你。”说此,呵呵一笑道:“二叔如今有伤在身,可要多吃一些!”

赵铭希回道:“有劳大嫂!”说罢,拿起筷子。

汪奕荟见他已开始用饭,瞅了一会儿道:“敢问二叔,前些日子,我告诉你那个方法可管用?”

赵铭希点头说道:“多谢大嫂,大嫂教我的那个法子很管用。”

汪奕荟听此试探问道:“那——那位姑娘对你可有改观?”

“呃,我——”赵铭希不由愣住,面上一阵赧然局促,垂下首不言,手中筷子也随之放了下来。

汪奕荟见他面有难色,连忙关切问道:“二叔有难言之隐么?”

作为大嫂,她难得见到自己的小叔子如此腼腆羞赧,局促不安。

这般神情,竟让她感觉像个小孩子一般,汪奕荟望着赵铭希,不由温善地笑了起来。

赵铭希离桌而起,走开了几步道:“大嫂,我——我不太敢确定她的想法,不过那么做了之后,我自己倒是很开心!”

汪奕荟闻言立刻笑道:“既然二叔开心了,那我们家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这番取笑逗乐却没让赵铭希雀跃起来,他反而一脸忧色道:“大哥已经去提过亲了,正在等回音。”说着,又犹豫了片时,道:“不过恐怕——”想起天绍青的决绝,忽又有些落寞。

汪奕荟将这一切收入眼里,岔开话道:“你大哥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赵铭希想了一想道:“大哥就让我把她抓来。”

汪奕荟面容不悦,疾叱道:“真是粗人!”

赵铭希连忙转身,面上一慌道:“大哥也是一片好心,何况他除了对大嫂你之外,从不和外面女子接触,这女子的心思还是大嫂了解多些。”

汪奕荟听他如此说,不由一笑:“你不怪你大哥最好了。”

赵铭希忙面朝汪奕荟拱手:“岂敢?”

他摸着前胸的伤处,面带喜悦,喃喃自语道:“这次能看到青妹妹对我改观,铭希甚感欣慰,还要谢谢大嫂的提醒。”遂冲汪奕荟行了一礼。

汪奕荟见他这般神情举动,急忙问道:“难道你身上的伤是她刺得?”

赵铭希一惊,立刻抬起头道:“大嫂千万别告诉我大哥!”语气之中,竟有些哀求之意,面上更是慌张担忧。

正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赵铭锐走了进来,满目怒容道:“原来是那个丫头刺伤了你!”

这一声势直直将屋内的汪奕荟和赵铭希吓了一跳。

赵铭锐怒睁着双目,立在屋内恨声道:“哼,那个臭丫头,她凭什么,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待我赵家的人?她好大的胆子,我要去找李老太君兴师问罪!”说完,气势汹汹地转身朝外面走去。

“大哥!”赵铭希疾步上前,连忙将出门的赵铭锐拦到院中,急道:“与她无关,是我心甘情愿。”

兄弟二人迎面相视,赵铭锐猛然瞪着其弟,怒嗔道:“那你就是个笨蛋!被人刺了也不还手,我赵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汪奕荟走到赵铭锐身旁,见他如此反应吃惊道:“相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铭锐语气稍是软下来,道:“奕荟,你不要管这件事。”转而扭过头,拂袖哼道:“没有进我赵家门,她什么也不是!”言罢,气匆匆走向门口。

那赵铭希硬是死挡在他面前,见赵铭锐不管不顾只管朝前疾走,一时着急,道:“大哥,你不要去!”

赵铭锐恼道:“你让开!”说着,狠力将其弟推开,疾步走向门外。

赵铭希一急,身形跳开,抢前两步,臂上用力,疾攻赵铭锐,试图力擒,这一手法迅疾刚猛,掌上招风,势如雷霆,颇为骇人,显然他知道其兄赵铭锐曾经修炼过赵家《玄天心经》,武功高过尚未修习的自己,因而第一招先发制人,用的俱是上乘内力贯穿全身。

赵铭锐不及转身,便闻到背后掌风霍霍,当下已知此乃赵铭希所为,不由大为震怒,他猛地侧滑一步,一掌拍向赵铭希胸口。

却不想赵铭希突然身体浮虚,没有还击,更随着赵铭锐打下那一掌,将一口血向前喷出。

赵铭锐惊道:“铭希!”

他以为是自己掌力所致,仔细想来,又觉不对,刚刚他明明用力不多,怎么自己弟弟赵铭希会无力还击?心念之下,一手搭上其弟脉腕,却发现赵铭希全身已被毒素侵入。当下大惊失色,连忙将赵铭希扶住问道:“铭希!你怎么中毒了?你知道自己中毒了吗?”

赵铭希讶然道:“我——”

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中毒,听到其兄赵铭锐提及,方感身体有异。

赵铭锐又问道:“何以你中毒了,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毒素已经蔓延奇经八脉了!”

赵铭希大吃一惊,立刻拽住赵铭锐臂膀,急道:“大哥,我先前真的毫无察觉!”

赵铭锐道:“想必是有人故意害你,这种毒如此神鬼不知,应该是你方才对招时激发了体内毒素流窜,不然,等发觉的时候,你已经没命了,你好好想想,在哪里中的毒?你和谁动过手?”

闻听此言,赵铭希不由凝神想了起来,猛然惊道:“是她!”

赵铭锐见他面色有异,急忙问道:“谁?快告诉大哥!”

赵铭希不可置信地凝望着赵铭锐,脱口道:“端木静!”

赵铭锐却冷哼一声,怒言叱道:“你还想替姓天的臭丫头隐瞒?”

赵铭希急道:“不是她!”

赵铭锐冷道:“你这一路都和她在一起,不是她还有谁?那个臭丫头胆敢刺你一剑,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赵铭希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是她做的,大哥,我告诉你,我先前经过一处冰洞,我下过那里的冰潭。”

赵铭锐盯着他一阵惊讶,道:“你是说——有人在潭水里下毒?”

赵铭希异常坚定地点头,开始分析道:“大哥你想想,当时我前胸中剑,如果水里面有毒,那是不是会很快令我中毒?如果这种毒无色无味的话,我自然不会察觉到了。”

他猛力吸上一口气,又道:“况且如今太乙山上神策军杀手密布,我听说那李老太君亦登上了太乙山,就连那李双白,柳枫等人亦在太乙山上。”

此刻他忽然恍然道:“端木静先前定是试我虚实。”

赵铭锐冷哼道:“好一招一石三鸟之计。”说此,摸上赵铭希肩头,叹道:“铭希,为何你到现在才肯告诉大哥实情,你可知道这误了多少时辰?”

见赵铭希流血不止,将其扶回床上躺下,撕开衣裳一看,原来剑伤已开始烂了,连忙为其运功逼毒,却发现只能暂时止住毒素,保住赵铭希性命。

看弟弟此番模样,想及弟弟这一生心心念念的那人,赵铭锐不由眉间舒展,眼前豁然一亮,立刻决定前往清居苑迫其交出天绍青。

赵铭希却不同意他这番做法,见他气势汹汹,以为其兄兴师问罪,欲对天绍青不利。

那赵铭锐只得将赵铭希穴道封住,禁其说话动作。

一行人很快赶往清居苑,那天绍青在太乙山上没有找到柳枫,倒碰到李双白及李朝。

因发现这山上黑衣杀手潜伏俱多,李朝大感不妙,想到李老太君在这山上,十几日未归,生死难料,自己所带人数不多,急令天绍青回清居苑将山上情况说与哥哥李征,并让其多派人来。

天绍青只得下山,谁知走到街上,正与赵铭锐一行人撞个正着。

赵铭锐当下便令人将其擒住。

赵铭锐指着天绍青道:“你现下必须随我回去,陪着铭希,直到他伤好为止。”

天绍青想到赵铭希不过是剑伤,而自己那一剑分明用力不多,只是轻微伤口而已,哪能如此阵仗迫她,百般不愿。

赵铭锐却道:“本来他受的伤没有这么严重,可伤口有在水里泡过的痕迹,寒水浸泡之后,伤口早就烂了。”

天绍青愤愤恼道:“你欺人太甚!”

赵铭锐高声道:“我赵铭锐粗人一个,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欺人太甚,我只知道你欺辱我弟弟,害他受伤,你就应该负上全责,别以为我赵门好欺,可以一走了之。”

当下不由旁人动手,自己已疾扑上前,天绍青没想到赵铭锐如此蛮横,更不曾料到他突然袭击自己,长剑疾挑,就欲迎上,可她功力原本连赵铭希也不敌,对峙赵铭锐便更是远远不及。

那赵铭锐更是狠辣无情,不似其弟赵铭希。

赵铭希次次和天绍青对打俱是有意相让,而赵铭锐出手必是杀招,又突其不意,专攻要害,不出两招,天绍青便被生生擒住。

天绍青见赵铭希由人抬着,坐在竹木搭的轿上,对自己被擒毫无反应,既不见动作,也不见出声,更不见赵铭希劝解其兄,不由将先前冰洞内对他的印象降了大半,料想他必定求之不得其兄将自己捉回玄天门。

不过半刻,天绍青被带入玄天门分坛,方一进门,便见赵铭锐解开了赵铭希的穴道,她这才知道,一路上,原是赵铭希被封住了穴道,因而才闭口不言。

当下见赵铭希端坐床上,并无不适之感,想着赵铭锐定是故意将自己弟弟伤势说的严重,不由看着赵铭锐气道:“你卑鄙!”

赵铭锐冷哼一声,道:“我赵铭锐本来就不是好人,今天你骂也得给我留下,不骂也得给我留下来陪着铭希!”说罢,强行将她推到床边,拂袖离去,出门之后,吩咐人寻找苏神医下落。

天绍青极是不耐,赵铭希见她懊恼不跌,忽然望向她悄声道:“青妹妹,等下晚上的时候,我带你出去呀!”

天绍青极为惊讶地抬起头道:“你——你不是要我陪着你吗?你真的肯让我走?”

赵铭希面色悦然,点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留在这儿,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说罢,心里又暗暗道:“以后你一定会心甘情愿留下来。”

天绍青却不知道他另有打算,闻言大喜过望,忍不住一阵手舞足蹈,雀跃万分。

赵铭希看她如此兴高采烈,亦跟着欢喜起来,呆呆盯着她发愣。

天绍青忽然转头,见他满眼挚热望着自己,不由在他身旁坐下来,沉吟了片刻,问道:“如果你掉下山崖的时候,我不去救你,又或者我不拉你上去,再或者我那一剑刺深一些,你因此——”

赵铭希见她欲言又止,如此犹豫,立刻意识到她的意思,当下道:“我愿意死在青妹妹你手上!”

天绍青更诧异地后退,面上已吃惊不已,连连摇头,直感不可思议,猛然趴到赵铭希床边,面带痛色地道:“我害了你!”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赵铭希怔怔望着她,闻言心里欣慰,一阵喜悦,一只手痴迷地摸上天绍青一侧垂下来的青丝,见天绍青惊吓着往后躲闪,他也不恼,反而一笑道:“日后,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在一起,你会心甘情愿回来的。”

天绍青也不知道他所指何意,只当他在做梦痴想,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对他一阵苦笑,想着自己就要走了,亦不宜再惹出事端来,因此并未拂扰他的好梦打击他。

突然,天绍青浑身一阵痉挛,喉结阻塞,头亦跟着眩晕,一时不慎,嘴角竟也与赵铭希先前一样溢出血来,她用衣袖擦了擦,吓得骇然立起。

赵铭希却已发现了端倪,想必她亦和自己一样,是中毒所致,当下便爬下床,双臂将天绍青搀住,道:“青妹妹,你也中毒了?”

天绍青诧异道:“中毒?”说着,喉咙一揪,抓着喉咙,满脸茫然:“我怎么会中毒?”

赵铭希面上惨然,见此说道:“我没想到你也会中毒,看来他们不止在潭水中下毒,整个冰洞都有瘴毒!”

天绍青大惊失色,一面擦拭着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一面道:“有人下毒?我竟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如此阴险?”

赵铭希闻言回道:“是——是那个端木静,我一时不慎,也着了她的道。”

天绍青更是诧异,于是赵铭希便将神策军满山密布,以及见到端木静之事说了一遍,并道:“山上除了神策军便是你们清居苑的人,你想还有谁最值得怀疑呢?”

天绍青愣头想了一会儿,道:“大姐,小朝姐姐,她们都不会害我的,柳大哥就更不可能了……”说至此处,她不解道:“可是端木静如果下毒,她怎么会知道你我会去那个冰洞呢?”

赵铭希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是再次上山务必要小心,可能不止那一处有毒!”

天绍青慌道:“柳大哥?他还在山上呢?”说着,忽地恍然道:“难道神策军要杀的人是他?”

赵铭希摇了摇头,对于此事,他倒是不关心,只是转身从床头拿出几粒药来,递给天绍青道:“青妹妹,赶快将这药服下,看看效用怎样,这是大还丹,听说是鬼医子所练,我得来之后就一直放着,想不到今日果有此需。”

天绍青摇头,对他递过来的药却转身避开,赵铭希心中一急,猛然上前,一掌打在天绍青后颈处。

将她击晕之后,先是把那粒药给她喂下,转而扶她靠在怀里,望了片刻后,盘膝坐定,双掌运气,将自己功力输给了天绍青。

天绍青不过是吸了些瘴毒,不似赵铭希那般严重,待天绍青醒来,自然已经无恙了,而赵铭希就剧毒通过剑伤渗入了五脏六腑,相比天绍青中毒深些,如此一来,伤势更是加重,天绍青这时才知道他救了自己,见他行走艰难,急忙道:“你吐了好多血,我去叫你大哥吧!”说着,就往外走去。

赵铭希却将她喊住,坐在地上道:“暂时不要叫我大哥,他知道我有伤,他会想办法的,这毒其实不过是烈了一点而已,等一下我自己运功,定能将毒逼出体外。”

天绍青连忙道:“那你快逼毒啊,不要说话了!”

赵铭希点点头,将一粒大还丹吃下,然后闭目凝神,打坐运功,半响后,天绍青果然见他神色恢复,气色也好了许多,亦不再溢血出来,不由心里欢然。

听见赵铭希说再运功几日,便可无碍,遂放下心来,与赵铭希一道在屋内坐下,等待天黑之时离开。

赵铭希转目看了天绍青一眼,道:“青妹妹,前两次,我在追你的途中,都是我大哥突然召我回玄天门,不然一定不会让外人有机可趁,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听到此言,天绍青面容不快,扭过头不打算和他说话。

赵铭希独自又道:“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和柳枫在一起了,青妹妹,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怨恨,有时候想想,缘分到底是什么,命运又是什么?”

天绍青不想他这样的人也会提到‘命运’一词,不甚相信地道:“你还信命?”

赵铭希道:“我不信命,我不想被它如此安排,明明你我有机会,却偏偏次次被大哥召回,白白错过了你我这场缘分,让柳枫抢得先机。”

见他提到柳枫如此口气,天绍青没好气地说道:“你好像很听你大哥的话啊!”说此,转目看着赵铭希,又面容一变,呵呵一笑道:“这一会儿,你说了好几次你大哥了。”

赵铭希面色凝重道:“大哥将我养大,但凡他有所吩咐,我一定会赶回玄天门的。”

天绍青闻言皱起双眉,凝神思了片刻,好奇地问道:“你爹娘呢?”

她忽然觉得这么久了,好像从未听到赵铭希提及父母,不由有些奇怪。

赵铭希双眼望向深处,淡淡道:“我五岁就没有爹娘了,我是和我大哥相依为命长大的,那一年中原发生暴乱,所有的武林人士俱都一同抗敌,我爹娘就是那个时候死了,所以这么久以来,铭希一向是长兄如父。”

顿了一顿,他又像是沉浸往事中一般,说道:“当时战乱,整个玄天门被士兵踏翻,被杀的玄天门人成千上万。也就是那次,我们赵家的同宗子孙俱都丧生,两位长老拼力杀出重围,楚长老抱着大哥,华长老便将我抱在怀中。后来士兵越来越多,两位长老只得将我和大哥藏在一处湖水之中,方便他们奋力抵抗那些士兵。我当时年仅五岁,年龄尚幼,受不了湖水刺激,在水中下沉,我大哥便将我拖出水面。上岸后,士兵冲杀而来,我大哥就以巧力打倒一个士兵,夺过他的剑,挡在我前面替我将那些人杀死,杀过人后,他三天没有说话。后来我们安全了,两位长老便筹集玄天门重起江湖之事,大哥就带着我一起苦练武功,我不知道大哥当时是如何做到那么厉害,那个时候只觉得大哥毅力惊人,我想他剑法如此之好,当是最适合修习《玄天心经》的人,所以长老要我们在《玄天心经》和玄天剑法中各挑一样时,我选择了玄天剑法。”

说至此处,他神情复杂地看了天绍青一眼,转过目道:“《玄天心经》是我赵门最高武学,其中奥妙无穷,刚刚我大哥那么对你,是不是把你打疼了?”

天绍青垂首不言,他又道:“十八年过去了,中原已换过了好几个异姓朝代,我们的仇人也不知道是谁了,这些年,除了重建玄天门之外,我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他忽然话锋顿住,转目望过天绍青道:“直到我在蜀国遇到你,我才觉得除了练武功,召集玄天弟子之外,还有一件事让我时时刻刻都想去做……”他似乎沉浸往事,说的入神。

不知为何,天绍青听罢竟极度伤感,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世上,原来这么多可怜人。

她望了赵铭希一眼,道:“原来你也这么可怜,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开心的,活的逍遥自在,是不会有任何烦恼的,没想到——”话至此处,她再也说不下去。

赵铭希此刻却反而面上平静,道:“小时候长老告诉我,我喜欢的东西,只要我去抢,去争取,我就一定可以得到,因为我是羯族赵国的后人,我的祖上更有三剑客这等全武林人士所尊崇的剑客贤圣,我也这么告诉我自己,没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只要我想,就一定能够到手。”

他忽然转头看了天绍青一眼,极为失落道:“可是我却得不到你。”

天绍青默然,此刻无话可说,唯有低头不言。

赵铭希又自言自语道:“我承认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很喜欢,我觉得你很美,那种美出尘脱俗,清洁高雅,不娇柔不做作,举止大方得体,好似天外翩然飘来一般,所以我就忍不住想要得到你,后来——我又觉得你很聪明,那种举止神态流露出来的小姑娘感觉,让我更加欢喜,我就忍不住和你逗笑,可能我嘴拙,不会哄人,常常把你吓跑。再后来,我就看到你总是自己吃亏,而把好处全都给了别人,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世上所有的女子都不及你,再然后我就从来也不会清醒。”

说到这里,他凝视了一眼极力垂首的天绍青,将目光收回道:“青妹妹,我知道你听了之后又要骂我,不过你若是骂我,我不会怪你的。”

天绍青嘴角嗫嚅,半响过后,嘀咕道:“难道你认为我是个只会骂人的人么!”

赵铭希自嘲一笑,又开始说道:“我们赵家祖上有位三剑客,大哥说他很傻,但是我就觉得他一点也不傻,非但不傻,他还聪明绝顶,更懂得把握时机,他一生活的很有价值,留下剑谱心经三十多卷,培养了数百名籍籍无名之辈成名江湖,虽然身体残了,但有红线女侠埋骨相伴,我很羡慕他。”

深夜已近,将两人谈话终止,赵铭希果然遵守诺言,将天绍青偷偷带到外面,并一路借住轻功翻墙跃出,待到了外面大街之后,天绍青十分兴奋,正欲走开,却见赵铭希悄然擦拭着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连忙皱起眉头问道:“你——你没事吧?”

赵铭希勉强笑了一笑,示意她赶快离开,并说他大哥赵铭锐若是发现二人不在房里,定会追来,倒时想走可就难了,以他现在的功力,是没有办法从他大哥手里将她安全带走的。

天绍青想及赵铭锐阴险狠辣,心里一骇,再也不敢多留,转身疾奔而去。

赵铭希见她走远,再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嘴角的血迹顷刻落在衣襟上面,他一手捂住胸口,试图爬起来,却艰难无力,猛然‘噗’的一声,将一滩血吐在地上。

那赵铭锐不知何时出现在远处,见此连忙奔过来,道:“铭希,铭希!”两三步抢前将赵铭希扶起来,见到他如此模样,面色大变,惊道:“是那个臭丫头?你已经如此模样了,她不但一走了之,还敢再一次害你?”说此,恼怒道:“大哥去杀了她。”

赵铭希无法起身,急抱住赵铭锐一只腿脚,道:“大哥,与青妹妹无关,你放她走吧。”见赵铭锐怒气不消狠目瞪着他,不由又道:“就算我求你了,大哥!”说着,他已喉头剧抽,痛忍难当,整个上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赵铭锐蹲下来将他的头埋在自己的怀中,大叹了口气道:“铭希,大哥不怪你,就算你把功力输给那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帮她驱毒,她如今安然无恙离开你,你自食苦果,好了,大哥还是不怪你,你放心,大哥一定不会让你死!”说罢,将其弟赵铭希搀扶起来。

谁知没走两步,赵铭希竟然腿脚软瘫,迎面扑倒在地,这一顿之后,竟再也拾不起身子。

堂堂一代门主,搞到如此摸样,从风光无限到落魄如斯,昔日风范俱无,当真悲事。

赵铭锐努力将赵铭希背到一间密室,却说此密室正是玄天赵家仅余的秘籍存放室。

赵铭锐多次输功之后,遍遍翻着《玄天心经》寻找可救之策,却毫无发现,不由精神紧张,神情错乱,自言自语道:“明明有可行之法,何以现在没了呢?难道大哥记错了?”

赵铭希靠在一张椅上,一只手伸向赵铭锐道:“大哥,我会不会死?我不想死啊,大哥!”

赵铭锐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道:“大哥不会让你死!”

一百零四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上

第一百零四章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上)

长夜冥冥,这一夜,赵铭锐陪着其弟赵铭希坐了一夜,黑夜在兄弟二人的谈话中过去。

赵铭希稍是休息,到了晌午时分,已有门下弟子来报,苏视忠苏神医现下正在岐王府做客。

先前李朝告之天绍青,苏神医正陪伴天倚剑夫妇在太白山找寻天一老人,现在又传出苏神医在岐王府,其实这太白山与岐王府距离颇近,正在岐王府管辖范围之内,因此两边辗转,亦无可厚非。

岐王府位处长安城西边,是以凤翔为中心的割据政权,唐末时期,在黄巢之乱中,割据凤翔的节度使李茂贞被唐室进封为岐王,因此方有了岐王府一处。朱温篡唐建梁,天下大乱之后,岐王府亦与李枫祖辈一样,一直沿用唐室封号,以示与后梁对抗之心。

待李存勖以洛阳为都占据中原一地建立后唐王朝,这李茂贞便向后唐称臣,李茂贞去世后,长子袭爵,再任岐王。

如今长子已故,岐王家族没落,频近名存实亡,但于关中一带,李茂贞的威望却是丝毫不减,但凡收点兵力,清居苑等关河数个家族俱以其马首是瞻。

现下,幼孙李泗义已成年,并于四月初九大婚,附近的江湖门派,俱在邀请之列。

玄天门先前亦曾收到邀帖,只是日子未到,赶去尚早,但苏视忠做客岐王府的消息一经传出,赵氏兄弟未作停留,即刻便打点行囊开始启程。

赵铭锐召来祭月道士先一步护送其弟赵铭希上路,自己则在暗处尾随,一行人行动隐秘,并无多大声张。

今日,天有不测风云,空气中微微起了冷风,打的太乙上那处深谷风声四骇。

端木静手握长剑伫立高处,一袭紫衫于这风势中鼓荡,双目微睁,一瞬不瞬地盯着下面。

崔世源久站旁边,见那深谷处刀枪鸣鸣,如此立耗两天两夜,谷中被困之人仍是神勇非凡,竟丝毫不见疲耗之气。

崔世源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柳枫竟有如此神力,静姐姐,若非世源今日亲眼见到,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人呢!”说此,看了端木静一眼,道:“天罡地煞,天罗地网,十二天都,九星七绝,风雨雷电九罗阵,金刚十大杀手,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他不会累的么?”

崔世源猛然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端木静道:“姐姐,他到底是不是人啊?”说着,指着谷中正在奋战的柳枫,道:“你看他,毫发无损,如此毅力,世源真是前所未见!”

端木静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复杂,双目盯着柳枫,却一样说不出话来,猛然坐在坡上,笑了一笑道:“他神勇,我们就继续准备车轮战嘛,再神勇,也有累的时候,一个人不吃饭,总是会饿,不喝水,便会渴死,到时候——”

崔世源亦笑道:“到时候静姐姐可在上将军面前立一大功啦!”说至此处,他在端木静身旁坐下来,抬目笑道:“这次能够引来柳枫,全赖静姐姐这一招‘诱敌之计’啊,静姐姐好聪明!”

端木静面色悦然,颇为自豪地转目望着崔世源道:“你小子配合倒也默契,今日便如此机智,它日扬名天下,指日可待!”

崔世源道:“说真的,先前静姐姐让世源接近李双白,世源还在纳闷,后来静姐姐又要世源故意放出神策军和你的消息,世源那会儿可担心坏了呢,世源倒不是担心自己性命,而是担心静姐姐暴露身份,他们会……”

端木静接话道:“唯有如此,才能令你脱险,他们将目标转在我身上,就会同情你,你又尚未成年,他们自视为人善良,自然不会轻易杀你,况且他们急于想知道神策军的秘密,就更不会杀你了,留着你等神策军的人来救你,你无父无母,在神策军里长大,姐姐当然也不会让你独自冒险。”

崔世源恍然道:“噢,难怪姐姐要易容前去搭救世源,好让他们以为你是世源的父亲,不忍心杀死世源。”

端木静欣慰道:“也是你聪明,懂得见机行事,姐姐尚未知会你,你就领会了姐姐的意思,轻易骗过了李双白等人,然后跟着他们进入清居苑……”

崔世源抢过话道:“然后静姐姐在趁机将我救出,柳枫心急难耐,此刻正对他一路来长安被人追杀之事心存怀疑,他势必要抓到静姐姐方才罢休,所以他看到静姐姐出现,定会前来追我们,我们逃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说着,面上一笑:“嘿,这招真妙啊,量他柳枫不追也不行,柳枫现在可是急在心头啊。”

端木静将目光投向谷中,道:“他肯定极想杀我,极想知道真相——”猛然话锋一顿,冷哼道:“我偏偏不告诉他。”

崔世源在旁叹道:“这多亏了‘白仙子君’李双白呀,若非他与柳枫交情匪浅,怎能引那柳枫对静姐姐起怀疑之心呢?”说着,作势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他一家老小。”

端木静转眼望着他道:“你为他们尸身头颅擦血,也算是对得起李双白了,不必如此介怀,柳枫此人素来冷漠惯了,更为人谨慎,从不轻易对人施以援手,要接近他,当然不容易,我们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况且此计甚妙,更能将清居苑等关河三十六家族一举歼灭,牺牲一个小小的李双白一家,算得了什么呢。你看,如今李老太君、李朝等人也已被困太乙山,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攻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

崔世源道:“听说上将军已经派人去了。”

端木静皱眉思索,问道:“交战地点在哪儿?”

崔世源朗声答道:“刚刚有消息传来,正在灞桥,清居苑的领头人是李征。”

端木静面露不屑,冷哼道:“他?一个病秧子,能成什么大事!成形首乌也不见能将他治愈,还在逞能,我看他能撑多久!”

崔世源闻言垂首,默然半刻道:“只是不知道小叶怎么样了?这件事他最是无辜。”

端木静冷道:“小叶?那小子与我们神策军无缘,休要再提他了!”

崔世源面上暗然,沉默半响之后,转眼盯着端木静笑了一笑道:“静姐姐,你一向说要与人切磋,为何昨日不与那赵铭希比个高低,如此好的机会呢。”

端木静傲然道:“要打也要和柳枫打,和姓赵的打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方落,便引得崔世源噗嗤一笑,崔世源转头问道:“那姐姐你还和他交手?”

端木静不屑地道:“挫一挫他的锐气喽。”

崔世源不以为然道:“静姐姐可是说大话了吧,那姓赵的武艺非泛泛之辈,你定是觉得他难缠,把握不够吧?”

端木静面色不悦,一只手在他的脑上拍了一记,叱道:“你个小子,姐姐会那么没用么?”

崔世源虚张声势地痛叫一声,摸着头笑嘻嘻道:“世源知道,不是静姐姐没用,静姐姐这叫保存实力,聪明人都会这么做的。”

端木静不再与他取笑,吹了吹风,猛力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遥望深谷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崔世源连忙随之立起,追问道:“什么好戏?世源不太明白。”

端木静瞥了他一眼,道:“你个小孩子怎么会懂?”

崔世源立刻不服气道:“世源都十五岁了,早都不是小孩子了。”见端木静不回话,只一味望着深谷的打斗出神,他反问道:“静姐姐,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端木静转眼看他,意味深长道:“练功喽,所以说你也是处在练功的磨练之期,对于姐姐来讲,就是一个小孩子。”

崔世源仰面望她,叫嚣道:“小孩子将来也要娶你的。”

端木静将头转过来道:“说大话的孩子,晚上鬼公公会来拔牙的。”

崔世源不解道:“干什么拔牙?”

端木静故意放出狠话,认真地道:“说话漏风呀,这样你以后若再乱说话,他时时刻刻都听到了,你说一句,他就拔一颗牙下来,再说一句,他就再拔一颗,直到拔光所有的牙为止。”

崔世源急道:“那世源怎么吃饭?”

端木静微微一笑:“那就只有喝粥了?看你小子以后还敢不敢讲大话。”

崔世源立刻意识过来,嚷嚷道:“噢,姐姐你不相信我会娶你,故意拿世源寻开心,哼!”说罢,已经生气开来,再不与端木静说笑,转身朝着一处营帐走去。

端木静依旧不曾离去,双眼盯着谷中闯阵的柳枫出神,此刻,下面布的正是神策军里的天罗地网阵。

所谓天罗,即是深谷四处,四面八方数人聚在树上,地网则是地面同伴八方围拢,天罗趁对手被困无处逃脱之际,猛力从树上蹿下来接应,并铺天盖地撒下天丝网,此等天丝俱用上好物质所作,无坚不摧,普通兵器难以劈断。

端木静正自站着,猛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过来道:“柳枫被困多少时辰?”

一个声音跟着接话道:“已经两天两夜了,上将军。”

转目看去,只见一个身躯伟岸的长髯老人立在坡上,老人白发苍苍,说话浑厚有力,轻中有威,他背负双手,于端木静一丈开外而立,山风拂,只见到他背上飘下来的白发随风飞舞,却看不清他的面目,因他带着一个无面的面具遮着脸面。

老人旁边,立着一个全身白衣白纱的年轻剑客,方才两人一道过来,老人发话,答话的便是这白衣剑客。

无面老人闻言面向深谷,这时,正当天罗杀手从高空蹿下,天丝网蓄势朝柳枫兜头罩去,那柳枫将身形平地错移,徒手拦住地网杀手的袭击,手中天门剑被他掷向高空,正中落下的天丝网,当下只见天门剑凌空飞窜,剑锋朝上力绞,神兵利器撞上无坚不摧的天丝网,这一神兵利器的威力顿时发挥效用,猛力撞击之下,火花四溅,天丝网顷刻被绞得粉碎。

天罗地网的杀手俱大喝一声,扑向柳枫。

声势浩大,交战更激烈。

片刻后,天罗地网杀手被击灭,柳枫尚未转身停歇,四处又漂浮出上百号黑衣人来,高空三十六,地面七十二。

无面老人轻叱出声:“好,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量他也插翅难飞!”

白衣剑客往过看了一眼,面露疑惑,转头朝老人颔首道:“我们何不用箭,直接干脆呢?这样未免有些损我们的实力。”

无面老人尚不及回话,端木静已上前说道:“你以为区区几根箭就能置他死地?哼,这里四处丛林密密,若是用箭,反而给他机会逃脱,如此正好可以消耗他的体力,将他一举擒拿。”

无面老人轻捻长髯,闻言点了点头,道:“他的力气,我看他究竟有多神勇,可以不吃不喝支撑到几时?继续车轮战!”说罢,老人已离去。

白衣剑客立即和端木静相互对望一眼,随后跟了去。

三人来到一处秘密之地,几处营帐密密扎扎,老人掀开主营帐帐帘,走进去坐在正中,端木静与白衣剑客垂首而立。

白衣剑客道:“师父,如今灞桥战事已起,李征召集五千部众阻截,朱将军前去迎战,未料生死如何?”

无面老人整衣端坐,闻言嘴角划过一丝讽笑,道:“朱思啸?哼,他好领头功,却让他先小试一战吧,不过不用报太大希望,此番若能尽早收服关河家族,便可以壮大我军,若是不成,需得早早收兵。”

话至此处,无面老人看了一眼白衣剑客道:“这里只是为师小试之地,这么多年来,我们在此地附近暗地筹谋,皆是此处王者之气移驾,方便我们行事,中原朝廷历换五代,此处乃岐王府管辖,岐王府尊唐室为主,与各个王朝对抗,我们正好可以借助岐王府的羽翼招兵买马,在此生存,如今岐王府势衰,也到了我们出头的时候了。”

白衣剑客声音清朗,立刻抱剑道:“这一切全赖师父计划周详,弟子燕千崇愿唯师父之命听之!”

无面老人点点头,起身踱步下来走向燕千崇。

燕千崇连忙跪下道:“上次弟子前去金陵刺杀柳枫失败,召集烟霞轩为我们所用不成,反而被迫跳下山崖逃命,弟子有负师父所托,愿受处罚。”

无面老人正身立定,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你无恙归来,师父命你即刻赶去四方阁相助你的两位道成师兄,他二人有勇无谋,所以为师方令他们不得随便攻打四方阁,现下我们势必要趁柳枫被困之时,将四方阁一举歼灭,然后与大周谈拢条件,进攻南唐,你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是!”燕千崇面上闪过一丝难色,却转瞬隐掉,忙领命下去。

见他已出去,无面老人看向端木静,端木静一脸沉静,垂首不言。

无面老人看着她道:“怎么不说话?”

端木静犹豫了片时,终是试探问道:“爹打算怎么处置柳枫?”

她一向高傲惯了,此刻却语气怯怯,局促紧张。

无面老人道:“只要是陇西李氏,投降则罢,否则统统杀掉,一个不留,他们全都该死,他要是投降,爹便可不与他计较。”

端木静面现忧虑,沉吟了一会儿道:“可是他性子孤傲,死忠李唐,怕是——”

无面老人想也没想便道:“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若非如此,爹怎么会一路上派人去杀他?他这种人,是不会向我们投降的,所以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端木静闻言浑身一颤,小声嘀咕道:“那——那未免有些可惜,柳枫神勇异常,毅力惊人,智慧更是超然……”

话未完,无面老人已转身凝视着她,双目寒光立现着问道:“一个白面书生,怎么,你看上他了?”

这一声音直直将端木静吓得一跳,更加不敢说话,连忙摇头。

无面老人冷哼道:“不要告诉爹,你没有私心。”顿了片刻,他瞅着端木静道:“想要他,你就去收服他,没有本事,就杀了他。”

端木静心中骇然,闻言半响没有答话,那无面人猛然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大声道:“爹的话,你听到了吗?”

端木静脸颊疼痛难忍,却不敢用手去触,急忙抱剑应声:“是!”

出了营帐之后,端木静举步行走,满是憋屈,正憋了一肚子火气,崔世源却猛地跑来道:“静姐姐,静姐姐,军中有人中毒死了!”

端木静迎上他惊道:“什么?快带我去!”

端木静赶去一看,果见到数十人倒在地上,查看之下,发现已经气绝,在周围几个未曾中毒的士兵中仔细一问,方知原是这中毒的几人,在太乙山四处找寻李朝及李双白等清居苑一干人下落回来之后,便离奇吐血身亡。

端木静面色一震,立刻提剑奔向一处营帐而去,揭开帐帘,只见里面绑着一个白发老者,却正是那月明教逍遥二老中的贾天命,亦是端木静的师父。

贾天命在月明教中资历甚高,武功更是武林中一等好手,此番被绑在这里,能伤他的人是谁呢?

一个高手前辈被擒,他是怎么失手的呢?什么是最使人防不胜防的呢?

当然是最亲近的人暗算,即使再高的对手,也会一败涂地,贾天命自然不例外。

所以端木静进帐,他仍是狠目瞪着她,见端木静提剑气势汹汹,不由道:“你想把为师怎么样?把我绑到这里来,到底是何用意?”

端木静冷然一笑,悠悠道:“要是静儿当初不假意和柳枫对招,也不被柳枫刺那一剑,又怎么请得动师父,师父怎么会来这儿呢?不过你受苦了,师父!”说此,她面色作势暗下,极为伤感地看着贾天命。

贾天命心里愤然,冷目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端木静蓦然冷笑一声。

呛!

长剑出鞘,落在贾天命的颈上。

正当这个时候,帐帘一闪,一个人影飘了进来,他身形纤瘦,进帐后,在端木静注视下将面上一块面皮抠了下来,赫然竟是那飞天圣女张萍的女儿程品华。

端木静方一瞅见她的面容,似是心中料定,微微一笑道:“在这里潜伏了几天,劳师动众招呼我这里的弟兄,这等手法,连我静仙子也始料不及,你潜伏在我军中,趁弟兄们搜山施毒,真不愧是鬼医子的女儿啊,怎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呢?程姑娘!”

程品华亦微笑对她,尚未说话,端木静又恍然试探道:“是来救柳枫的?”

程品华冷哼道:“哼,柳枫?柳枫的生死与我有何关系,本姑娘今日不是来看他的!”说此,将目光移向端木静那落在贾天命颈上的剑刃上面,在帐内踱开步道:“本姑娘倒想来看看我们的端木姑娘今日是如何欺师灭祖,如何杀死自己师父的,我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这一定相当好看。”

端木静不动声色,面上冷静,仍是微笑:“那你看到了?”

程品华亦神态自若道:“尚未看到,就等着你动手呢!”

端木静面容变冷:“你敢讽刺我?”

程品华声音清清,依旧事不关已,唇语相击道:“不敢,端木姑娘骄傲自负,胆气十足,‘怕’字都不认识,向来只有你恐吓别人,谁敢对你不敬呢?”

她满含深意地望了端木静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剑上,嘴角挤出一丝讽笑,道:“怎么,你的剑还不赶快斩下去?我还等着看呢!”

一百零五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中

帐外一阵躁动,有人大喊道:“柳枫闯阵出来啦,直奔上将军营帐而去,大家小心保护上将军啊!”

原是柳枫闯阵而出,有人来到端木静所处的营帐外叫道:“公主,柳枫已经闯出阵了……”

端木静立在帐内,面色如初,镇定喝道:“那你们还不去追?”

“请公主小心!”语落,一行人迅速远去,很快,营帐各处便响起了打杀声。

帐外越来越混乱,无面老人却正在帐内伫立,他一只手摸着一张脸谱面具,面具已从脸谱鼻梁处碎裂,他看着面具耳边响起了阵阵叫骂:“你个小畜生,和你那个祖父一样,白日做梦……”

正逢此时,闻到外面传来柳枫逃出的声响,无面老人立刻抓起桌上被包裹的长剑奔了出去,今日可以和李存勖的子孙一较高下,令他血液沸腾,这个机会他等了岂止是二十年这么久?

他手中剑是用黄布包裹着的,看起来极其神秘。

他一口气迎住向他冲来的柳枫,一把将黄布揭开,顿时,天名剑影,影影荡荡,闪闪凛凛。

这情形似曾相识,几与当初赶来长安沿路所遇一样,一样的天名剑,面具后面露出的是一样锐利的眼睛。

柳枫一眼瞥到无面老人手中的天名剑,立刻想起来当初荒郊村外的伏击,想起来那个戴着脸谱面具,手拿天名剑的神秘人,与今日一样,天名剑同样用黄布包裹,变得只是无面面具而已。

他并无意料中的惊讶,面上跟着一笑,转而冷道:“老匹夫,果然是你!”

无面老人亦冷笑:“不愧是李存勖的子孙,果然神勇,若是可以倒退二十六年,若非老夫今日亲眼所见,老夫险些要将你当成他了!”

柳枫道:“你到底是谁?我李家与你有何冤仇,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哼!”无面老人冷哼:“你死了,下黄泉去问你的皇爷爷吧,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朱友善的人?”说罢,已冲了上去。

天名剑,天门剑,同样惊世骇俗。

这一猛烈撞击,犹如山崩地裂,轰的一声,响彻四处,双剑相击,异常激烈。

一角的营帐内,端木静等人仍是迎面对峙。

贾天命原本以为这飞天圣女的女儿程品华是奉了教主边灵之命前来搭救自己,所以程品华方才潜伏神策军中暗施毒手。

看到程品华进帐的第一眼,贾天命心内大喜,可没想到程品华此番会怂恿端木静来杀他,他当然不知道这是程品华的激将之计,亦是故意刺激端木静。

所以贾天命此刻无比恼怒,冷笑道:“怎么,老夫被抓,你个死丫头很开心嘛,你我同为月明教做事,你此番前来,却来看老夫笑话,嘲笑老夫蠢笨被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所擒?”

程品华不急不躁地拦下这句话:“贾长老勿要动气!”

贾天命冷哼,程品华却面色不改,转过面看了端木静一眼,清声道:“你不但骗过了自己的师父,更骗过了教主,就连柳枫亦被你引到这太乙山来困住……”

话未完,端木静已怒然打断话道:“我是骗柳枫,我是骗柳枫上山,因为我爹要杀柳枫,我是我爹的女儿,我当然得听他的,我不要我爹下次又扔下我不管,我要哄我爹开心,我爹开心了,我这个女儿自然也不用害怕了。”

她忽然用剑指着程品华道:“你想救柳枫,你来这里的目的,绝不是只想救我师父这么简单。你一定向教主自动请缨前来,你神鬼不知潜伏这里暗算我们神策军,你藏在这里观察我静仙子究竟多少天了?哼,柳枫突然被困在此,你按耐不住又开始下毒害我这里的兄弟,想借机帮助柳枫?我不相信你会孤身前来,你有如此胆色?你说,你还有多少帮手,一并出来呀,藏头露尾算什么把戏?”说话间,她双眼环顾四周,嘴上发出阵阵冷笑。

程品华不怒而笑,双掌相扣连连三击掌,朗声道:“不愧是静仙子,果然才勇兼备!你和柳枫还真配,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一手摸上耳边发丝,悠然道:“天罡地煞,天罗地网,十二天都,九星七绝,风雨雷电九罗阵,金刚十大杀手,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车乱战轮番上阵围困柳枫,就算你不用箭射杀他,给他选在这个丛林密密之地让他闯阵,你早就知道柳枫神勇非匹夫之辈可比,这等阵法难以将他长久困住,你一早便为柳枫脱困找到了可行之法,你布置的天衣无缝,连你的上将军父亲也不曾发觉,因为你巧舌如簧,正话反说,你以为柳枫会因此感恩而谢你?或者对你这手下留情心存一丝情意?”

端木静见她面色冷峻,语带嘲讽,不由仗剑抵开,诘声道:“你笑我?”

程品华又举步在帐内踱开来,道:“我笑你异想天开,你一路上都在杀他,就算你这一路将柳枫观察有多仔细,就算你有多了解柳枫,可柳枫只会杀了你,他要是知道了这其中的真相,知道了你的身份,就更会杀了你,连你的家族,你的神策军,统统杀掉,仇人的事实永远都是无法改变的。”

她的语气突然变冷,面目更是冷的可怖,似乎有意刺激端木静。

端木静听了这话,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冷寒道:“你潜在神策军多久了,在这里到底听到了多少秘密?”

程品华却对这句问话视若罔闻,只顾目视端木静频频摇头,做不可思议状:“你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我处心积虑?”端木静闻言仰起首来高声大笑。

程品华迎上她,反问道:“难道不是?”说着,面含讽意,盯着端木静。

端木静一面笑,一面冷目环顾四处,悲声叫道:“一个四岁便被亲生父亲狠心扔在山里,眼见豺狼上前,却不管不顾,你说我处心积虑?我为什么总是失去常性发狂杀人,我是被豺狼虎豹吓的,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做梦都会想起那些豺狼虎豹围着我,它们牙齿很长,张着血盆大口,每吼啸一声,都如山崩地裂般令我浑身发抖。”

她双眼扫视营帐各处,目光锐利,似乎能将营帐里里外外洞穿一般,一边扫视一边诉声道:“这里人人都叫我公主,我本来就是公主,公主身份高贵,怎能和畜生共处?我要杀了它们,谁欺负我,谁敢轻视我,我就杀了谁,我是一个骄傲的公主,我是静仙子,那些畜生算什么?我爹说‘不用怕,走过去就可以上逍遥山,倒时会有逍遥爷爷教你功夫,长大后一定天下无敌’,哈哈……”

沉浸往事,端木静愈说愈激动,情绪愤然,语带激烈道:“我问他,爹为何不和静儿一起上逍遥山拜见逍遥爷爷?爹忽然面色冷寒,用手将我提到山腰,扔下我后,他转身便走,接着那些豺狼就扑了过来,小女孩就坐倒在地遍遍叫着‘救命’,‘救命’,‘救命’,哈哈哈……”

贾天命被这疯狂的笑声震慑,就连程品华这样的歹毒之人听完也觉毛骨悚然,整个毛孔直竖,这耸人听闻之事实在是太过骇人。

贾天命突然扭过头来道:“原来是你们父子安排好的,有所图谋才假装上逍遥山来欺骗我们二老,可惜老夫眼拙看错了你,当日可怜你,将你从狼口救下……”

端木静立即道:“我没有骗你,师父!”

程品华语气故作冷然:“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休要编谎话骗人了!”

“我骗人?”端木静仰天狂笑,毕了,收紧笑容道:“我端木静从来就没想过让人相信我,更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你就是给我装样子,你也给我滚远一点。”猛然将剑转过来,剑锋直迫程品华,显是已经发怒。

那程品华却毫无怯意,见她如此反而更是无畏。

贾天命被捆双手,手脚不能动作,此时在旁恍然问道:“当年那本《铁血秘籍》在逍遥山无故丢失,也是你偷得?”

端木静点头答‘是’。

此刻,她高昂着头,依旧面不改色,声音锵锵地道:“因为我爹即使被边行赶出月明教,而你们逍遥二老仍然废去他的武功,我爹躲在仙灵岛,他要拿回他应得的一切!”

贾天命心里一寒,猛然忆起去年深秋月明教攻上华山一事,当时月明教与玄天门俱遭人暗算,双方因此横生误会而大打出手,自己的同伴丁未丙亦在那时丧生,想起此事,遂又问道:“丁长老在华山碧海楼内遇害,也是你们所为?”话至此处,他自己亦觉骇人听闻,只觉自己千算万算没料到月明教内被人埋伏如此之深。

端木静断然回道:“不,不是我,丁师父的死,静儿也很难过,但是这件事不是静儿做的。”

贾天命闻言稍是欣慰,但听端木静口气,显然包藏玄机,当下又问道:“是谁?”

端木静接话道:“静儿只能告诉师父,这个仇,师父不能报。”

贾天命立刻听出弦外之音,跟着道:“丁长老就算不是你杀的,也是因你而死。”

“如果师父你一定要报仇,那就杀死静儿。”端木静突然蹲下来,面朝贾天命情绪激动道:“是我爹逼我的,静儿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是师父对静儿的大恩大德,静儿永生难忘!如今只是逼不得已委屈师父一下,待过不久,静儿就会求爹爹放师父出去!”

她话锋顿了一顿,道:“小时候,静儿每次发病狂躁,都是两位师父在静儿身边陪着静儿,静儿怎么会害你呢?师父,静儿真的是逼不得已,父命难违啊,师父!”

端木静声泣如下,哭诉不止,贾天命亦渐渐动容,同样眼眶一花落下泪来。

程品华却在此时面露不屑,冷哼道:“装模作样,贾长老,难怪你每次都要上当被俘,我看我们静仙子演戏的功夫,天下一流啊,连我几乎都要被骗了!”

端木静恼羞成怒,仗剑挺前两步,怒然道:“你挑拨我和师父的关系,我要杀了你!”

程品华指着她怒声道:“我替贾长老教训你这个不孝徒儿,替教主惩治你这个叛徒!”

端木静讽笑道:“你娘和鬼谷的鬼医子程之焕私通,程之焕乃太白山门下弟子,太白山与月明教互不侵犯,互不往来,你们母女如此不是一样犯了欺教大罪?”

程品华闻言大怒,不及回话,帐帘处突然人影一闪,有人飞天而来,薄罗纱横空拖长,卷向说话的端木静,驳声怒道:“死丫头,说话给我当心一点。”

这势如雷霆之击,使得端木静立刻闪身,挺剑扑上。

程品华看清来人,大喜地叫道:“娘!”

这人正是飞天圣女张萍,张萍稍是飘进立定,又有一人闪了进来,呛啷啷,一招将端木静的长剑扫开,大手一挥,一阵烟气顿时弥漫帐内。

尚不及看清这人样貌,端木静已知不妙,急忙拽紧贾天命胳臂冲出营帐,身后的程品华立时急追而出。

待程品华追出来,端木静与贾天命早已奔向密林深处,迎面猛地跑上来两个白面士兵迎住程品华,道:“师姐!”

程品华立刻道:“清月,凤鸣,快随我去追她!”

原来这两个士兵正是随程品华一道潜伏在此的卓清月与顾凤鸣,先前他二人一直在四周守候,这会儿,神策军内部因了柳枫与无面老人对峙已呈混乱局面,他二人方才有了机会混进来。

他们三人这一追出去,四下里十数名神策军士兵亦叫嚷着追击而去。

这时,张萍方急急奔出营帐,亦向程品华离去那个方向奔去。

在她身后,一个不足五十的中年男子缓步踱出,此人三寸薄须,双目炯然,面色清朗,丰神冲夷,一举手一投足颇有几分文秀之气,虽是中年,却看着极是年轻俊朗,偏又颌下薄须增添了几分沧桑厚重,一身墨绿袍子直拖到地,走路稳实有力,说话有如清吟,十分悦耳动听。

他双目四下环视,此刻,四周早已不见人影,原是柳枫与无面老人打杀已远去在山谷密林之中,神策军尚存者也俱跟了去。

这绿袍人快步跟上张萍,见四周无人,将双手抚在张萍肩头,既是亲昵又是柔声无限道:“萍儿!”

张萍连忙把他甩开,嗔道:“你正经一些,贾长老还没有找到呢!”

这绿袍人不管不顾,硬将张萍的手拉住面向自己,道:“不是有品华去追了吗?我方才在营帐内已经趁机将贾天命所中之毒解开了,他恢复了力气,以他的武功,自己便能逃生。”说罢,双目紧紧凝视着张萍,眼中满是柔情,见张萍低头不语,又道:“我鬼医子说的话,你不信?”

张萍摇头。

鬼医子程之焕又道:“这次我听了你的话,帮了你搭救月明教的人,你还不肯理我么?”

张萍嘟囔道:“就你最是狡猾!”说完,扭过头钻入密林之中。

方进入密林,程之焕便将张萍拉住坐倒在地,从后抱住她道:“萍儿,我们十几年没见了,我很想你!怎么你这么狠心,十几年都想不起我,直到现在才去鬼谷找我……”说着,他已忍不住对张萍亲近起来。

“唔……”张萍任由他整张脸在自己脸颊四周摩挲,嘴里嘤嘤呢喃。

程之焕一边急不可耐地抚摸着她,一边道:“你还是像当年一样,还是这么漂亮。”

张萍对他举动极是享受,并不阻止,待到程之焕情不自禁,方猛然说道:“这里事情已毕,你带我去太白山啊!”

程之焕闻言如遭雷击,面上顿时悻悻不快,他将身形坐正,双眼怪异地看着张萍,怨道:“十几年了,你还是老样子!”说着,他匆遽站了起来,极是不悦道:“太白山,太白山,老是太白山,你要上太白山干什么?”

说此,他在张萍面前蹲下来,亲昵地握住她的手,道:“萍儿,我们夫妻就不能不提太白山,不提月明教,好好在一起么?”

他猛然凝视张萍,收回不羁神态,认真地道:“萍儿,答应我,离开月明,和我一起回鬼谷,再带上我们的女儿品华,我们一家好好生活,好么?”

张萍不由道:“你每次都让我让步,让我离开月明去陪你,那你为何就不能离开你的鬼谷?不能脱离太白山来月明教陪我?”

程之焕神情一转严肃,目光冷厉道:“太白山是我师门,今生是,死了亦是,你是女子,出嫁从夫,你必须离开月明教,这次我程之焕能赶来这里帮你搭救你们月明教的长老,你要知道,我都是看在你的面子,否则我绝不救他!”他突然板起面孔来,语气毫不相让。

张萍别过头不再看他,不服气道:“我不要听你的,反正你不离开鬼谷,我就不离开月明!”

“你——”程之焕气极,一只手掌忍不住举了起来。

张萍见他欲拍向自己,不由扬起首来,故意将面容摆在他的掌下,娇声道:“你打吧,有本事,你打死我!”

程之焕猛然紧握住张萍手臂,无奈道:“萍儿,为何你总是和我怄气?我程之焕从二十五岁起就在等自己的妻子,却到如今白发染鬓,你说我还有多少个年头可以等?难道你真要看到我死?”

张萍见他双目投过来,这等神情看的她心中极是怜爱,可仍是极力避开,向他娇声回道:“我不管,要么你带我上太白山进那个石门密室,要么——”说罢,她站起身,故作强硬道:“你就一辈子都不要见自己的妻子,一个人住鬼谷好了!”说完,赌气似地走开。

程之焕连忙起身去追,一面追一面急道:“萍儿,你莫要在这太乙山上乱闯,我怕——”

张萍回头打断他道:“你怕什么?”

程之焕收住脚步,四下瞅过两眼,极为惶恐道:“我怕——我也不知道我的猜测是否属实,我总觉得这神策军内部十分诡异,他们筹谋这么久,我想无面人背后肯定还有人——”

话未完,已有人将他的话截住:“是吗?之焕!”声音冷肃尖锐,声落,两个同样带着无面面具的白发老者立在面前。

程之焕、张萍顿时吓得面色惨白。

程之焕听到声音已经双膝发软,跪在了地上,手指惊颤道:“是你们,是你们,原来真是你们,我早料到你们躲在华山,也早料到你们是假死以遮人耳目,没想到是真的。”

其中一人冷哼道:“你这次离开鬼谷,就是来一探我们虚实的吧,我们要是不出现,你岂不是要死不瞑目了?”

程之焕退开一步道:“我早知道,我一出现,你们一定不会放过我……”说着,他将张萍的手拉住,面向二人道:“能和萍儿死在一起,我程之焕死也无憾!”

说完这句,他闭上双目,不再做任何反抗,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决绝道:“为了我不把你们的事告诉他,你们动手吧!”

张萍被自己丈夫紧紧握住,此刻方才明白他刚才对自己一些亲昵举动和规劝之言是何用意,原来是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惜自己刚才没有明白他,更没有让他得到临死前的满足。

白发老者迎风伫立,见此冷哼一声,双双举起双掌,向程之焕夫妇头顶拍去

一百零六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下

两个白发老者俱无法辨清样貌,所戴面具俱与那无面老人无二,由于面具之故,他们的面容委实难辨;观其衣着,俱是宽袖华衣,头上双双戴有通天冠,其上纹饰,颜色一模一样,通天冠素来只有百官月正朝贺之时天子可戴。这二人如此穿着,显然不是一般江湖人士,更不像武士大夫,反而有几分王孙公卿的气派,更像自封天子之辈。

如果这二人乃天子装束,那么无面老人便是将军装束,端木静又被称为公主,一向行踪隐秘的七星派掌门朱思啸更被封为先锋大将在灞桥对抗李征的部众。

这边天子,那边将军,其下武士,士族,究竟其中有何玄机呢?

张萍常年处在月明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极少与王孙公卿沾染关系,见此难免茫然,更不知程之焕见了这二人,为何只闻其声,便甘愿赴死?她只记得自己被程之焕强行拽住手臂跪倒在地。

程之焕更自个儿抢下话头不让她开口,张萍心中狐疑,此二人出现在神策军附近,莫非与那端木静父女是一个来头?

今日日中之时,神策军来了白衣剑客燕千崇,其后,燕千崇又带人匆匆离山。

张萍从未见过燕千崇,但她走动江湖二十多年,曾在十一年前听闻江湖上有‘千崇子’的名号出现过,至于‘千崇子’的师父是谁?无人知晓。

千崇子成名江湖的时候,只有短短两个月,两个月内,他挑战过恒山,太行十二隙,峨眉三大门派,击败过十四个剑手,后来这‘千崇子’忽然隐匿江湖消失了踪迹。

江湖上流传白衣剑客‘千崇子’其人,但十一年来,无人知道他的姓氏,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叫燕千崇,也没有人知道燕千崇是燕千云的师兄。

如果他们知道这是一对师兄弟,他们是不是立刻就会联想到一个人呢?这个人是谁呢?不就是燕千云那人所共知的师父一眉老人么?而这个被燕千崇称为师父的无面老人又是端木静的父亲,亦是神策军里的上将军,而这个上将军还对燕千崇提到了师兄‘道成’。

江湖上素有‘道成仙君’一号人物,乃是一对名字相同,姓氏不同的兄弟——孙道成和袁道成。

道成仙君尊月明教判教之徒右教王一眉老人为师叔。

一眉老人居在仙灵岛,以一套秘籍《铁血神功》修习钻研,曾被天绍茵误授华山心法迷失心智,今年的寒冬大雪之际,燕千云因看到自己师父吸食幼童精血练功而烧了这套秘籍。

端木静对贾天命提到的可不就是这遗祸世人的《铁血秘籍》吗?而她还提到了自己父亲住在仙灵岛,仙灵岛除了一眉老人师徒之外,剩下的只有驻足借宿的渔夫。

那么端木静的父亲,所谓的神策军上将军不是一眉老人又能是谁呢?

燕千崇曾经前往金陵,以手持柳枫师父天一老人书函为由住在太尉府,亦因此从程品华师弟卓清月及顾凤鸣手下救过天绍青一命。

卓清月与顾凤鸣见过燕千崇,亦怀疑过燕千崇剑法套路与月明教某些招数极为相似,所以当燕千崇出现在神策军里,与端木静一道出现在无面老人身旁时,他们立刻就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飞天圣女张萍。

因而,张萍现在怀疑的是这个无面老人与月明教是何关系?当然她没有亲眼观战,如果她亲眼看到这无面老人与柳枫对峙,亲耳听这无面老人说一句话,她立刻就会想到这个人是叛离月明教二十六年的右教王一眉老人了。

那么贾天命被抓来神策军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了,谁让贾天命与丁未丙曾经废去了一眉老人的武功呢。

无面老人对柳枫提到‘朱友善’,究竟朱友善这个名字与无面老人有何关系?一眉老人暗潜月明教,他曾经叫什么?他的来历?月明教老一辈教众,诸如贾天命及张萍等人是否知晓呢?

可惜很多无面老人暴露行迹的场景,张萍都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柳枫更是听一不见二,无法将这些蛛丝马迹联系起来。

现在张萍更没有机会深想了,面前这两个有着王孙公卿气质的白发老者已经举起了手掌,这猝然局面令她惊惧无措,张萍更加无法顾及自己丈夫程之焕方才那一番言语有何玄机了。

这个时候,却听一声清叱,这两个白发老者已经一人一边将程之焕提了起来,张萍犹自惶恐,尚不敢起身。

其中一个白发老者道:“闻名天下的鬼医子,医术盖世无双。与之焕你比起来,苏视忠算什么,他不过是承蒙你赠他一本医书,方才有了今日成就,可惜世人只知苏神医,而不知你鬼医子程之焕,之焕,你没有想过离开鬼谷在这天下闯荡一番么?”

程之焕黯然无话,良久才道:“小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鬼谷,一步错,终生错,就算它日小弟死了,那里也是小弟葬身之处。这次小弟是应了华山之邀……”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张萍,道:“二是为了帮助萍儿才暂别鬼谷,我与上官掌门约好酉时在望仙楼……”

话未完,一个白发老者已转过身轻捻着长髯,双目寒光立现着迫视他道:“那么如今,你还打算上那个鬼华山么?”隔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已有些不耐和恼意。

程之焕忐忑无措,垂下首道:“我——”后面的话竟没有办法说出来,似是心里做了极力挣扎,半响方道:“我想我如今也无法赴约了!”说罢,将双目闭上,再一次决心一死。

两个白发老者相望一眼,旁边的白发老者猛然上前拽住他的手臂,厉声道:“终究都是要死的人,我看你还是死在你的鬼谷比较妥当,莫要污了这太乙山的灵气!”说完,不由分说,将程之焕拖住向着山下而去。

张萍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后面叫道:“之焕,之焕,不准杀我相公……”

眨眼,声音已远去。

这时,余下这一白发老者方才揭下了遮面的面具,面具下的脸非常年轻,可他却是白发苍苍,通天冠下,丝丝长发迎风肆舞,双眼如鹰般锐利,一身华服衬得帝王之风更甚。

隐约间,他眉梢眼角略有风霜洗刷过的皱纹,也不知他修习何种武功,面容竟与而立之年无异,整个容光焕发,真实年龄却无法辨清,唯有满头白发平添了沉重和沧桑。

他摸着已经发白的鬓发,嘴上发出一阵极是寒冷的讥笑,自言自语道:“友善,你就这么没用?浪费了本王将一半内力传给你,到现在你还不给我把小畜生拿下,真是废物!难怪月明教容不下你了!”

轻叹了一声,他转身,掌力霍然挥出——

砰!

十数棵大树凭空折断颈骨,倒在地上。

只见端木静猝然闪身,怯怯地走了出来,来到这白发老者面前。

猛听‘啪’的一声震天大响,他照直对准端木静脸颊抽了一耳光,愤声道:“死丫头,姓贾的是不是跑了?”

端木静立刻道:“是静儿没用,请皇上处罚!”说罢,跪下地去。

‘皇上’冷哼了一声,不屑地瞪着端木静道:“他怎么没杀了你?”

端木静慌乱无措,他又道:“贾天命软骨散失去效用,武功一旦恢复,凭你也配是他的对手?他为何不杀了你?还想瞒骗本王?”

端木静慌道:“皇上料事如神,静儿不敢!”顿了一顿,她平静下来道:“软骨散药性已解,但是师父一直假装不知,静儿发觉之后,不忍——不忍心——”

所谓的‘皇上’将她的话怒声打断:“师徒情分?哼!”冷哼罢了,他双眼怪异地看着端木静道:“如此看来,你将我们朱家的规矩忘光了,是不是?为什么不趁机杀死他,他碍手碍脚,如此功夫,迟早坏了我军大事!”

端木静连忙伏地叩首,连声道:“静儿知错,静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皇上’猛然喝道:“起来!”

端木静诧异地抬起头,却不敢妄动,皇上双手搀上她的手臂,又一脸慈爱道:“乖侄女,快快起来,你是我们的公主,岂能如此卑怯地跪在地上呢?伯父会心疼的!”

他用手替端木静将压在眼眶的泪花擦去,端木静急忙转过头闪避开去,慌乱道:“静儿自己来吧!”

“好!”他温和地笑了一笑,不再强扭,忽然开口问道:“李老太君那些人如今怎么样了?”

端木静连忙道:“已被我们困在山上,都在拼力冲出重围!”说此,低下首,有些隐忧道:“不过清居苑有四大护卫守着李老太君,那‘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的伏望箭法通神,百发百中,箭一经发出,从不虚发,听说他能在百步之外将有标记的柳叶射穿,箭法可真不可思议呢。”

‘皇上’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接下话道:“这伯父也知道,这伏望曾随李老太君夫妇作战沙场,相隔百步便将敌人射杀,那偏将还穿七层铠甲,亦被他一支箭射穿,他这‘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名号也因此而来,一旦被被他射中,绝无生还机会。”

端木静点头,继续道:“还有那‘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落英剑法使得精妙,也是神勇之辈,他们拼死护着那李老太君,我们的人愣是无法近得李老太君身旁,另一个钟离焉黑风掌掌风霍霍,他们正打的激烈之际,不想那李朝及李双白领人奔去搭救,静儿恐怕——”

‘皇上’叹了口气道:“这太乙山上我们的人不多,这情景伯父也早料到了,仅一个柳枫就不容易应付,如今你爹更将大半的人都派去给自己助阵。也罢,他们脱困是迟早之事,思啸正在灞桥与李征交锋,我们能拖延李老太君一时是一时。”说着,他环视了一眼四周,道:“此处距岐王府甚近,战事一起,岐王府必定闻到风声前来相助,今夜我们就收兵吧,将这次趁乱所虏的一干人和财物尽快转移,我们也要尽快离开这儿了。”

两人走了两步,皇上似是想起什么,猛然停下步望着端木静道:“听闻岐王府少公子李泗义即将成亲,清居苑等数十家族必定前往,天倚剑夫妇目前做客岐王府,辗转太白山,柳枫如果脱困的话,想必亦会赶去那里。”

端木静瞿然顿悟:“皇上的意思是让静儿去……”

‘皇上’狡狯地笑道:“我们要以四方阁为先,踏过它进攻南唐,柳枫必不能活,更不能听到任何风声,否则他一赶回去,我们就麻烦了,伯父要你前去拦截这报信之人,见到书函送入岐王府或者太白山——杀!”语气转冷,他的面目亦随之转寒。

端木静一震,急忙应是。

‘皇上’双目一敛,忽然扫向端木静道:“只要柳枫进了太白山,你就想办法把他给杀了,此人若是活着,对我们必是心腹大患,而且他是李存勖的子孙,就更加不能留在这个世上,伯父现在要赶去鸣金收兵,调遣人马撤离此地,你速速去相助你爹,如有机会,在此就将柳枫杀掉!”

端木静闻言半响没有答话,面上犹豫作难,‘皇上’将这一切瞧在眼里,转过目道:“怎么?不愿意?这次围困柳枫,你坚决不同意用箭射杀,对那白面书生心存怜悯,是不是看上他了?”

猛地一句喝叱,直将端木静吓得退后三步,急忙跪地行礼:“静儿不敢,静儿此生只为复我朱家再起而生,愿舍弃性命,肝脑涂地,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妄想,静儿之所以不同意以箭射杀柳枫,乃是当时围困之地太多丛林草木,万一被柳枫躲入树丛之中,我们就再难抓他了,柳枫轻功极好,在此丛林密集之地,几只箭根本奈何不了他的。”

这一番极力解释,惶恐不安,让那‘皇上’面色一悦笑了起来,他走过去将端木静搀起,轻声安慰:“好啦,伯父随便说说,怎么就吓成这样子?你们父子为霸业潜入月明教吃尽苦楚,伯父又岂会不知呢?”说此,他呵呵一笑,道:“伯父走了,你也去办该办的事吧!”说完,重新戴上面具,使个轻功,眨眼,人已远去。

山下灞桥交战,四周一片混乱,附近百姓四处逃散,扰的长安城街巷惶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人流奔走逃命。

正值未时日央,燕千崇来到长安城孝里市一处窄巷,他等了一会儿,一个二十开外的女子从远处奔了过来,见了燕千崇,便欣喜地跑向他叫道:“千崇!”

燕千崇上前迎住她,将她的手握住,也激动道:“雨儿!”

雨儿痴迷地望着他,怜爱地抚上他的脸,一面摩挲脸颊,一面喜不自胜道:“你等了很久了吗?我好想你!”说着,已经埋首伏在燕千崇怀里,连声诉道:“这几个月,你都没有消息,我真怕你又像以前那样弃我而去,幸好有孩子陪着我,每次他踢我,我就想到你!”

面上一笑,喜悦顿时涌上面颊,雨儿从燕千崇怀里出来,将手放在腹处轻轻抚摸着,脸上显得甜蜜和满足,此刻看去,隐约可见她大腹便便,显是怀有数月身孕之象。

燕千崇看到她此种神情,不由一愣,吃惊地将她一只手臂抓起来,问道:“你说什么?谁的孩子?”

雨儿笑着道:“你要当爹了,你真笨!”

燕千崇听罢连忙敛容肃声:“雨儿,这孩子不能要!”

雨儿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盯着燕千崇道:“为什么?我要这个孩子!”

燕千崇转过身,一拳砸在小巷的墙壁上,痛苦地道:“像我这样的,哪里还有未来?投身神策军,此生唯命是从,生死交由天定,我死了——”

雨儿望着他,坚定地道:“千崇,我愿意跟着你!”

燕千崇转过面猛力晃住她的肩头,连声道:“雨儿,你不要傻了,生下孩子,被我师父发觉,你会——你会——倒时不但是你活不了,连孩子也会——”说至此处,他再也说不下去,良久才失声道:“如果要你日后因孩子而痛苦,我情愿不要!快把孩子拿掉,逃的越远越好!如果我还有什么事能为你做的话,只有这件事了。”

雨儿惊吓地倒跌两步,大声道:“我不要,这是你的孩子,我要他!”

燕千崇追上她,面上痛苦极现:“别傻了,怀着孩子,你是跑不远的,听话!”

雨儿见他情绪已近失控,猛然扑到他的怀里,哭道:“千崇,让我们在一起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没有你,什么地方我都不想去!”

燕千崇闻言浑身一震,猛地将她的手拉住,双目闪过一丝坚定,点头道:“好,我们一起走!”

两人拉着手疾速转身,出了小巷,燕千崇瞅见一家店铺外的槐树下拴着一匹骏马,骏马拖着一架尚算豪华的马车,因正逢战事,四处慌乱,清居苑一些人手正四下捉拿可疑之人,这燕千崇急于离去,所以看见这匹马就在眼前,立刻趁人不备飞身上前拽住那马缰。

却说这马主人正是赵铭希,这家店铺正是此处一家客栈,如今战事已起,店主人都收拾行李开始逃命,赵铭希身中剧毒,沿途赶路,祭月生怕赵铭希疲累,正下了马车扶着赵铭希进店休息。

两人这稍一坐下,便听马嘶长啸,赵铭希警觉过来,握在手中的纸扇随即脱手向燕千崇手腕疾削了过去。

燕千崇手臂抬起,纸扇急袭而来,他拉着马缰的手一紧,让开这一招,那马却因他这一力道偏失而再一次发出了一声长啸。

纸扇将马打中,马身立刻向一旁甩开,燕千崇又用力将马拽回来。

长剑一挑,纸扇被划作碎片,残碎的竹签纸扇反弹回了赵铭希手上,赵铭希面色虽是苍白,显得虚弱,却也将右手一弹,当下只见根根竹签散开朝着燕千崇上三路打去。

燕千崇胳膊瞬时被划了一道口子出来,一根竹签扎在手面,手上吃痛,他只得弃了马匹,随手拽住一旁的雨儿快步离去。

客店老板正自逃命,见此不免心道:这大白天,长的人模人样,竟明目张胆地抢东西。遂鄙夷地朝过看了一眼。

祭月坐在赵铭希一旁双眉紧锁,忽然诧异道:“原来是他,十一年前走动江湖的‘千崇子’,他不是死了吗?”遂低头思索着。

如此混乱的场面,天绍青也已在街上奔走,夜晚逃离玄门天之后,她本欲折回清居苑,却不想战事已起,李征率领数多家族亲征,因而昨天一夜,她都没有休息。

今日更在各处奔走相告,转移灞桥一带的百姓,待到毕了,她走上大街,却猛然听到有人在前面叫她:“青儿姑娘!”

不待她反应,对面那人已迎面跑了过来,天绍青定睛一看,只觉十分眼熟。

这人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虽没有她的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但也生的清丽娟秀,来到跟前,见她不说话,便笑着道:“我是小月啊,去年甑山一处庙里,你曾以一粒丹药救过我的婆婆一命,记得么?”

天绍青立刻恍然道:“噢,原来是你!”

当初甑山别苑之后,她身受重伤,柳枫曾经向人求来还魂丹,却被她用来给一个老婆婆吃了,当时陪伴老婆婆的就是这位小月姑娘。

想起此事,天绍青不禁展颜微笑,这事她几乎都要忘记了,那位小月姑娘也是异常欣喜,不由分说,从身上拿出一粒药递给她,道:“施恩不望报,这药就当是承青儿姑娘当初的仗义,青儿姑娘可要妥善保管,这药乃我家主人鬼医子所练,可是千金难求,能解百毒,更有起死回生之效,若是它日你有难,可服此药。”说罢,将药塞给天绍青,转身跑开。

天绍青迟疑道:“姑娘,这——”

那远去几步的小月回过身道:“我家主人鬼医子先生还在那里等我,我是正巧看见青儿姑娘在此,特意过来打个招呼的,他们都在到处抓人,我可要走了呢。”说着,还给天绍青指了指街上一角。

天绍青随即看到十丈开外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旁,站着飞天圣女张萍及一个戴着面具的白发老者。

张萍神情肃穆,极是安静。

中年男人见天绍青朝过望来,不由颔首微笑,天绍青并不知道这人就是闻名天下的鬼医子,因而只是礼节性地笑了笑,那小月也已跑了过去,转眼,一行人已消失在街头。

夜忽然沉寂了下来,朱思啸引领的神策军在没有多大伤亡的情况下却忽然收兵了,李征引人去追,却被摆个了空城计,只得撤军,收拾残局。

天绍青也便得空再上太乙山。

如此沉寂的夜色,无面老人与柳枫的打杀却丝毫未歇,依旧在太乙山的一处深谷进行着。

周围百来号神策军振声高呼:“上将军有天灵保佑,上将军必胜……”声音几度在山谷中回响。

风势骇大,这一惊呼之后,有人亮起了火把。

火光下,端木静猛然钻入一个树洞取出一把瑶琴,正襟危坐,在不远处一处坡上弹起琴来。

紫衫迎风激荡,夜色衬得她更加丰神冶丽,丰容靓饰。

她双眼目视前方,专注地望着打斗中的柳枫与无面老人,开始清吟浅唱:

我奋身赴难

风也寂夜也寂

寥寥苍生寂

天地一片苍茫

欢笑的记忆

远在了中原

离了长安

数度春秋来望

茶几凉

半生去

俱化了轻弹

今夜啸声再起

家乡玉笛响

风寂

妙妙妙

士兵们见此也相继唱了起来,这曲子经此激发更加激越铿锵,加上士兵们雄厚的腔调,一时间,余韵盘桓山谷,充满了士气。

无面老人受此鼓舞,打得更是亢奋有力。

就连柳枫听罢,耳畔亦全是锵锵回音,遍遍想起自己的家国故土。

一百零七今夜奉君一波酒,且将前尘弃敝屐上

这歌曲也不知歌颂哪一朝哪一代,却频频使柳枫想起昔日的李唐王朝,他不知道端木静是否故意,但看情形,那无面老人似乎也被激发了无穷热血,心情同样为之亢奋。

与上次小村伏击自己不同的是,这一次算是两人的真正对决,无面老人再也不会退缩隐藏行迹,而是将满身功力倾注在天名剑上,全力拼击。

老人的毅力似乎也比先前坚韧了许多,功力突飞猛进,从午时力战到现在夜半时分,丝毫不见疲累之相。

反而是柳枫自己,由于不眠不休血战,直至如今,已有三日未歇,所面临的对手俱是一等好手,那无面老人的功力更比车轮战的一干人高上数倍。

消耗体力的车轮战果然最是实际奏效,如今面临无面老人这当世高手,加之未曾食过任何食物充饥,没有补充体力,柳枫难免气力不足,显得力不从心开来,衣衫被划破几处,与老人掌力对峙,错开之时,老人一掌震在他的前胸,当然他的掌心亦打在了老人的华盖穴处。

不吃东西尚可以撑些时日,反正饥饿于他早已麻木,就算腹中饥肠辘辘,咕咕直响,可是那种感觉在打斗时爆发,一天之内只会定时发作少许,只要稍是忍耐,便可一闪即逝。

三日来,他已经差不多算准了饥饿难忍的时辰,每当那个时候,他便格外小心,今夜还好,饥饿并没有使他在无面老人面前出丑。

毅力可以顽强到忍饥挨饿,可三日滴水不进,使得他嘴角干涩,原本光润的唇上裂开好几道口子,在此夜下更是清晰可辨。

他要告诉自己,今夜这一战,必须是最后一战,拖得时间愈久,对他愈发危险。

无面老人见得他如此,嘴上发笑,虽未分出胜负,但老人已经有了必胜的信心。

老人猛一侧步,守住全身大穴,继而五步一虚,三招微探,他知道时机已到,是故出招再试其虚实。

他的劲力深厚,剑势遒劲多变,气势勇猛,与此刻柳枫的轻灵飞逸比起来,倒更胜一筹,所以老人胜利在望,听着琴声歌曲,心情亢奋,望了一望柳枫,突然厉啸一声,移步退闪一招,然后飞纵上前,天名剑蓄势逼出,直刺璇玑要害。

天名剑这一经击出,顿如星驰电掣,风亦为之迅疾。

柳枫脚上三步,立刻御风而行,天门剑随之上迎。

两把绝世名剑,双双无坚不摧,在这夜下猛烈交击,顿时‘呛’一声绝响,声音震耳欲聋,犹如巨石碎裂,山体坍塌,或刚石崩裂,震慑四下。

一时间,士兵们眼前俱是剑影荡荡,耳边亦铮铮不断。

谁强?谁骇?

端木静所看到的是,柳枫剑势如电闪,似乎比先前强了一倍,老人厉啸,他亦厉啸。

老人见此,牙关紧咬,狠力握住剑把,复将身形扑上。

如果剑可以代表江湖和天下纷争,那么,天门剑与天名剑代表的便是两个人的江湖,两个人的天下,两个人的纷争。

一个是柳枫的,一个是无面老人的。

剑在手中,可以成就无数的梦想,但剑亦可以杀人,亦可以毁灭所有的希望,使人坠入绝望的深渊。

剑光血影,走过的是苦苦痛痛,悲悲切切,繁华过后,终是一场空叹。

各人自有各人苦。

所以江湖无兵刃,它便不再是江湖,有了兵刃的江湖,永远不会平静。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进了江湖,即便身不由己,也要努力使自己不死。

生存保命是每个江湖人的立身根本。

要做到这点,必要使自己强大,要强大,必须毅力,耐力惊人一等。

所以,柳枫从来不会为失望哭泣,失望只会使他更强大,因而,在士兵们高亢的歌声中,在端木静的琴声之中,他猛力将剑抖开,剑锋蓄势逼前,他竟以迅雷不及之势一剑挑开了无面老人的面具,更将老人鬓边丝丝长发削落下来。

无面的面具随着老人泛白的鬓发飘然落下,于夜空中成了两半。

老人与上次小村外的树林里一样,立刻将头闪避开去,那一次,他与柳枫对峙过后,面上脸谱面具从鼻梁处碎裂,这一次,非但面具碎裂,柳枫更险些削掉他的半边脸。

他心里顿时升起丝丝凉气。

歌声,琴声彼时俱都停止。

士兵们俱站了起来,全都拔刃待命。

端木静颦眉蹙頞,亦扔下瑶琴,霍然立起。

只见老人转面侧身,轻功立展,越开三丈。

柳枫疾步紧追,他从来只顾自己,所以看到无面老人手中的天名剑,无心关心这剑从何而来,更不曾想到将天名剑夺回送回师门亦或是清居苑。

此刻,柳枫所想的俱是一清前账,所以他以一个轻功抢前拦住无面老人去路,两人迎面对望,他终于看清了这面具下的样子。

一个陌生的面貌,一个素不相识的六旬老人,老人的眼睛幽深难测,双目闪闪,没有清矍,只有精光四射的怒气,杀气和警惕。若说他年纪大了,可身形步法却异常矫健,面上虽是看得几分褶皱沧桑,但手面及颈处肤色甚是白皙,皮肉更极为细腻光滑,完全不像锄地辛苦的农夫,倒像是养尊处优之辈。

只是他此番与先前那次功力前后反差极大,倒让柳枫一讶。

柳枫望见这无面老人的第一眼,嘴上已发出了三声轻笑,猛地紧盯着这陌生的面孔,冷然试问:“朱友善?”

老人仰首傲立,语声锵锵,捻须接话:“不错!”猛然瞟了柳枫一眼,极是轻蔑道:“你还不算太蠢笨,尚有点眼力!”

柳枫冷哼一声,思绪急转,脑海里已立刻搜寻起了‘朱友善’这个人,此人曾提到自己祖父唐庄宗李存勖,若是祖父真的在世,倒真比此人长不了几岁。

心念至此,柳枫眉间瞿然舒展,盯着这自称‘朱友善’的老人,讶道:“是你!”

老人冷傲自满,对于柳枫此种反应并不惊讶,他昂昂接过话道:“是我!”

柳枫剑锋朝前递过,怒目愤然:“没想到你还活着!”

朱友善亦冷目迎上柳枫,断然冷道:“老夫也没有想到你这个小畜生亦活在世上。”

柳枫挥剑上前一步,冷声道:“所以这一路上,都是你在派人杀我,好的很,我柳枫受人之欺,从来都是要报仇的,这笔账,今日,不是我杀了你,便是——”

朱友善紧握天名剑,截住话道:“便是你死!”猛然身形疾纵,又扑上前去。

顷刻,两人便双双跳上了一处高峰。

老人落在一棵树上,即以此为掩护找寻机会扑击柳枫,柳枫亦便照他样子跳在一棵树杈之上,两人同时将剑握在手中,相望一眼,亦同时举掌飞扑而去。

掌力相峙,引得端木静及神策军诸士兵屏目凝神,俱都仰起首来专注地望着。

端木静内功尚佳,眼力及辨析听物的能力俱都高过常人,所以她虽是立的远些,但也无碍,反而看到自己的父亲与柳枫掌力相撞之后,双双退开一步,而自己的父亲此刻喘息甚是急促。

她心中一急,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面上痛苦作难,似是极力挣扎犹豫该否上去助上一臂之力。在看了柳枫一眼过后,她开始冷汗涔涔,猛然双目侧开,瞅向那座高峰四周,目及之处,期望着一点奇迹出现。

半响后,正当端木静脚下刚刚迈出,预备跳上去之时,山谷突然传来一阵迅疾风声,只见四支冷箭划破长空将神策军的四个士兵射倒在地。

不待士兵们反应,又有四箭射杀而来,眨眼,已将十数人撂倒,余下士兵正要寻这箭声来源,不料三个人横空跳下,两人手持长剑,剑法所挥,乃是其成名绝技‘落英剑法’,正是清居苑四大护卫中的‘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另一人双臂挥动,双掌蓄势立拍,掌风立刻拍中两个士兵,却是清居苑护卫首领钟离焉。

三人这一跳入圈内,加上周遭有人拉弓弩,冷箭不断破空飞射,使得神策军为数不多的数十个士兵惶恐慌乱,众人纷纷掣出兵器迎击。

一时间,太乙山深谷处的神策军亦乱作一团,正当此时,那拉弓放箭之人持弓弩从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却正是清居苑素有箭法通神之称的伏望。

这伏望乃四大护卫中的第四个,以‘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的称号使人丧胆惊魂,每次箭发俱是连出四箭,而他背上背着一个竹制的大箩筐,箩筐里足足可装上百只箭,此番他脚下轻捷,神色镇定,显然出门在外,护主心切的他常年如此装扮行走,早已习惯。

随他身后行出的乃是李老太君。

二人稍一走出,便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扑身过来,举刀砍向二人,李老太君立时挥开手中玉杖,玉杖朝外挥击,跟着转身侧步,玉杖一左一右打中了两个士兵。

另外两个则被突然跳下来的李朝一剑毙命,李朝冲老太君回了个微笑,喊道:“太君,你要小心呐!”说罢,自己已迈开几步,朝分散的神策军士兵杀去。

她剑法凌厉快疾,气势骇然,头上发丝已倾泻下来披散在肩,显是上了太乙山之后,这三日来,她不断与人拼杀所致,早已顾不得梳理。

发丝清扬,如梦似幻,更添了一份仙人驾雾之感。

随后,便有人推着李双白赶了过来,众人与神策军士兵一番拼斗,使得深谷场面更加混乱不堪,片刻已尸体横陈,或沿坡滚落。

李双白此时也是异常勇猛,他一手操着轮椅把手,使轮椅在自己手下灵活运转,另一只手紧握铁扇,铁扇当刃,四面劈砍,舞动生风,面上龇牙怒目,一副睚眦必报的态势,面对神策军,好像藏了万千仇恨一般,出手毫不留情,多半俱是一扇取人咽喉等要害,一招令其毙命。

他端坐椅上,每当有士兵刀剑攻刺之时,便用上身左闪右避或头颈后仰躲过杀招,若是被攻到胸腹要害,手臂霍然下挡,以铁扇格击,待铁扇回扫,便又凌厉出击夺人一命。

这手法连贯迅疾,使用纯熟,李双白此番拼杀亦甚是神勇,而他经过多次耗战,身上的白袍亦可以看得几处血污,束发的金带亦慢慢松弛,使得几根发丝在空中凌舞。

端木静看到这番情形,也猛力咬唇,见崔世源混在士兵之中斗得艰辛,便霍然抽出长剑,准备挺身上前相助神策军,她方踏出一步,那李双白已望见了她,并甩出铁扇朝她面颊飞击。

端木静一剑将铁扇扫挡回去,与李双白迎面对望。

李双白坐在椅上,将飞弹回来的铁扇紧紧握住,瞪了端木静一眼,猛然双手一按轮椅两端,整个人离椅而起,铁扇在手,扑杀端木静而去。

端木静所立之处比之深谷打斗的众人地形略高两丈,所以李双白这一拍之力,所用的却是一种不用脚程的轻功,而这等轻功可以使他在空中连续三个翻转,稳稳飞掠至端木静跟前。

铁扇与长剑交击,呛啷啷——

不分胜负。

待分开之后,李双白便要找寻落脚之地稳住身形,所以端木静移步退开之际,他亦倒飞一丈落下地面,正坐到了一处草丛之上。

李双白将身形挺得笔直,望着端木静双眼发红,眼瞳里更血丝暴涨,猛然发了狂般龇牙怒目开来,铁扇隔空抵着端木静,厉声骂道:“我要杀了你为我一家抵命!”

“哼!”哼声罢了,端木静手捋耳鬓青丝,仍是傲然伫立,这种寻仇的场面她似乎司空见惯,觉得寻常,因此对于李双白的恼怒恨意只微微冷笑,并没有多话,静立半刻,就等着迎击李双白的杀招。

果然,李双白说完便离地而起,又飞扑上前,铁扇直取要害,两人斗得激烈,难分上下。

一个人即使轻功再高,但在空中飞跃也有距离所限,何况高手对决,收招回退之间,正常人俱是站立或者借物立稳身形,而李双白因双腿残疾之故,这方面却是一个缺陷,而他现在怒气正盛,极容易失去理性。

所以端木静很快便将李双白引向斜坡高空,并以一击之力打向李双白前身要害,李双白自然是极力防备,他身形一侧,躲开这一招。

端木静手臂却像一道流影虚浮一般从另一方突然蹿出来,在李双白不备之际打在背部,李双白幸而躲得及时,只虚虚挨了一掌,可身子却因这一力道而失去重心。

没有了重心,李双白即刻朝地面掉了下去。

恰逢下面是个滑坡,李双白身形倒坠,见此情形,他急忙将铁扇朝下,预备借助铁扇顿住身形,谁知那一边的崔世源立在坡上瞧见此景,匆匆上前两步,一掌将李双白先前留在谷峰上的轮椅打了下来。

轮椅沿坡滚落,其上两个铜锏顿时飞了出去,李双白急忙失声大叫:“不要!”当下再也顾不得许多,身形一翻,竟不顾荆棘草叶会划破脸面,整个人连顺滑坡滚落了过去,伸手去抓那飞遁出去的双锏,可却抓了一空。

所以李双白就在那处坡间越滚越快,待到一个铜锏落入一方茂密的草丛之中时,他也止住了身形,双手扒开不算太高的草叶,爬摸着去拿铜锏。

如果这个时候,端木静将剑反掷,打在他的身上,则李双白必死无疑,因为他此时毫无防范之心,不知是何原因,竟因为那铜锏失去常性,至于坡上一干人打斗如何,他亦听不到耳里,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之外。

幸而端木静并没有杀他之意,崔世源正要下去将其解决了事,却被正自打斗的李朝窥个正着,李朝推开一个士兵,飞身上前,因她武功高绝,因而一掌便打中崔世源。

崔世源踉跄倒退,被端木静拉住。

此刻,山上的神策军士兵已牺牲过半,一部分人已相继逃窜,就连神策军上将军朱友善亦在摆脱柳枫之际纵身飞遁而去。

所以端木静亦没有停留,拉过崔世源,匆匆与李朝对峙一招,便抽身隐退,向山下奔去。

打斗终于停歇,柳枫从高处跳下,李老太君也已累及,由人搀扶着走过来。

李朝亦便唤了‘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将坡下的李双白抬起来,并于四处找到那不知落在何处的轮椅,待到毕了,一行人方聚在一起,心里俱颇多感慨。

李朝心念随自己一同上山的十几个清居苑好手,想着他们因为这次事件丧失性命便默然伤感。

李老太君却担心山下有变,就连朱友善手里的天名剑她亦不曾关心,而是冲众人说道:“神策军此举绝非偶然,我们需得即刻赶回去,老身担心他们有不轨的企图,小征有病在身,孤身迎战,生死难料,我李家就他这一个孙儿……”

说至此处,老太君不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满心忧虑。

柳枫双眉微皱,正要说话,却听一阵清悦地叫声传来:“柳大哥,太君……”

众人朝过看去,只见天绍青从远处上来。

天绍青简单将山下事情说罢,一行人这才发现,不见了天绍琪。

众人相顾互望,俱都摇头,说是打斗拼杀之时,一直不曾见到天绍琪出现过。

可是天绍青自山下上来,亦不曾见天绍琪下山,而山下长安城内正是人心惶惶,朱思啸引领一万神策军与李征交战,交战之际,神策军里蒙面黑衣人便在长安街上到处掳劫,连长安城的官员也被杀害,其下数多部众被强行纳入神策军,更有甚者,将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拉走。

天绍青更道,如今长安几处街巷可乱着呢,大姐天绍琪是极难提早回到清居苑的。

李老太君听到长安城残像,再也无心天绍琪之事,催促众人马上下山。

只留下李朝领了‘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在山上继续找寻天绍琪。

李双白跟在众人身后,惨然笑了一声,突然声称自己还有一个铜锏落在山里,要去找寻,待找到以后,自己下山,不打算麻烦清居苑。

看他神情,李老太君猜测他多半故意如此,极有可能不想与清居苑再扯上关系,这等性情孤高之人,倔强执拗,李老太君只得点头答应。

如此一来,柳枫及天绍青便随李老太君匆匆下山,天绍青一路上都在犹豫要否将天绍琪之事告之沈无星,或者自己大姐果真趁乱回到清居苑呢?她打算先下山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一行人下得山腰,却听前方一处大石后面传来蠕动之声,走过去打亮火折子一看,俱都大吃一惊,只见石后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月明教的逍遥长老贾天命。

众人全都做戒备状,那贾天命浑身并无伤痕,却气息奄奄,蠕动挣扎了两下,便气绝倒地。

柳枫上前查看,惊异地发现他胸口一道掌印十分醒目,此掌将贾天命的肋骨全都震断,而贾天命身上没有别的伤口,只有这一道掌印,掌印入骨寸许,除了手印之外,并无丝毫血痕。

他可以断定贾天命是死于这一道刚猛的掌印之下,只是一掌便将贾天命这等武林前辈心脉肋骨震断者,在这武林中,当真罕见。

柳枫手掌贴在掌印之处,竟感觉到手指一阵灼热滚烫,似有热流在灼烧他的手指一般,而贾天命分明已死,想是那杀人者掌力太过霸道,如此奇异的武功,就更令他费解。

他一时皱眉诧异,反复喃喃自语:“难道是他们?”

众人见他低首沉思,似是有所发现,连忙追问情由,柳枫苦笑苦叹,面上漠然,思虑良久,猛然间对众人说道:“我只知道此处极为危险,贾天命为月明教逍遥长老,他的武功原本便是武林罕见,能胜他者,我师父是一个,还有华山七剑,玄天门的楚关山及华听雨二人——”

顿了一顿,他瞥了贾天命那掌印一眼,抬目面向众人郑重地道:“但是根据这掌印看来,并非玄天门所为,倒有些融合华山的绵柔内功和一种霸道的刚劲内力,我——”犹豫了片刻,他忽然不再说话。

天绍青见柳枫似有隐忧,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柳大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柳枫摇摇头,嘴上挤出一丝苦笑,忽然一只手拍了拍天绍青肩头,道:“没有,我只是怀疑,还不便确定!”

天绍青先前明明见到有种奇怪的表情自柳枫面上一闪而过,如今却见柳枫不讲,心顿时一沉,想着这其中必有大事发生,心念至此,猛地想及柳枫说这太乙山危险,立刻想起李朝几人来,连忙望着众人道:“既然贾天命死在这里,那——假如那凶手未曾离开的话,小朝姐姐她们岂不是很危险?”

众人闻言神色大变,急忙转身向方才那处山峰方向奔去。

众人离去之后,数丈开外,只见端木静孤身一人,双手扶着一棵树露出身来,她双目神采俱失,目望贾天命尸首,泪流不止,忽地颓然跪倒在地,失声叫道:“师父!”

叫过这一声,她再也忍不住奔上前来趴在了贾天命的尸身旁边,遍遍哭诉道:“师父,静儿对不起你,若是不带你来这里,便不会连累师父枉死!”说着,她便啜泣起来,猛然揭开贾天命衣襟一看那掌印,立刻惊诧立起。

看到这掌印,她再也止不住放声痛哭,好似她已知晓这是何人所为一般,再次伏倒在贾天命身旁,嘤嘤抽泣道:“小时候师父替静儿打走那些狼,给静儿包伤口,还给静儿讲故事讲了三年,如果那时候,静儿被狼吃了多好,这样就不会认识师父,也不会惹下今日之祸,静儿没有办法去杀自己的伯父为你报仇,更不敢反抗我的父亲,静儿没用,静儿害了你!”

谁知她这一番哭诉刚一落下,钟离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合着外人杀了自己的师父,猫哭耗子假慈悲呀,真有你的!”声落,柳枫等人已站在了端木静面前。

端木静闻言立刻起身,面向众人叫喊道:“是,是我杀死我师父的,怎么样,你们杀了我呀!”她将长剑摆开,对峙众人频频抖动,情绪已近失控。

如此一来,天绍青亦都惊愣,稍作犹豫过后,她脚下迈出一步,凝视着端木静小心地道:“其实人不是你杀的,我知道,可是姑娘,你——”

话还未完,端木静已朝她吼道:“我什么,我不要人同情,不要你们可怜我,你们是躲在这里看我笑话的,我师父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给我滚,滚啊!”

天上猛然一阵轰隆隆巨响,大雨顷刻落了下来,结果端木静就站在黑夜的雨中不断挥舞着她手上的长剑,也不知是雨声淹没了她的哭吼之声,还是她的哭声渗在了雨里听不真切。

众人本来想问一问她神策军秘密之事,见她神情如此错乱,亦有些不忍捉她,柳枫更是恼怒地拂袖转身。

端木静见柳枫这般决绝不耐,立在雨中更是大哭不止,猛然一把抓起贾天命尸身在雨夜中飞奔而去。

一百零八今夜奉君一波酒,且将前尘弃敝屐下

黑夜漆漆,哗哗啦啦的雨水之中,贾天命的尸身掉落在湿泥的雨地上,端木静随之匍匐倒地,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来。

她眼前恍然看见了童年的自己,还有那时候的逍遥山。

逍遥山,童言曲,两个白头发的逍遥爷爷,还有他们那雄浑的逍遥歌声,遍遍在她耳边回响,那时候她方上逍遥山不久,因为被狼群所吓,被亲身父亲抛弃不顾,心灵受到了极大挫伤,每天除了哭之外,就是一个人紧紧卷缩着身子发呆,遇事选择沉默。

如果有人碰触她的话,她便惊恐大叫,发了狂一般到处乱窜,这逍遥二老贾天命及丁未丙知道她是惊吓过度所致,便想着法子哄她开心。

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前半生俱是以练功杀人为生,自己未曾成家,满身俱是血气硬朗和猛威怒吓,哪里懂得照顾一个四岁的童女?每每遇此愣是不知所措,相互干瞪眼珠。

可自从月明教亡,他们长居逍遥山不问世事后,整日除了互相食宿之外,陪伴他们的就是满山的野狼豺豹,突然有个小女孩闯进他们的生活,方使他们觉得枯燥的日子原来还有另一份不同的快乐。

所以那时候不论这个叫‘端木静’的小女孩如何发狂叫喊,他们也有着极大耐心,更两人一道自编了一首逍遥歌曲,其中有一句是:“逍遥山,神仙巷,三人行,静儿伴,童子声,老儿歌,江湖不入,快活今生……”

端木静此时此刻亦想起了昔日师徒相处的情景,想到深处,她便哭的更是厉害,小女孩的奔跑在她眼前闪现,那一句惊恐的叫声,狼群围攻的一幕,使得她也突然发狂般地叫了起来。

是了,她端木静自以为傲视天下所有人士,但是她的心灵已经在小时候受到了伤害,伤害所带来的后果便是:她是一个精神脆弱的患者,所有的高高在上俱是掩饰她的脆弱和恐惧,使别人看着她与平常人无异。

其实她自己知道,一旦受到刺激,她经常都会发狂杀人,在她四岁踏入逍遥山,这逍遥二老已经发觉了这个小女孩时常会有疯癫的举动,因为她武功可以制敌的时候,她竟然偷偷用迷香引来狼群,趁狼群昏迷之时,杀了十匹狼,后来狼群畏惧其残,见了这端木静不敢上前。

当时她只有十岁,但是那疯狂的举动却让逍遥二老不寒而栗。

其实贾天命及丁未丙之所以培养她的强大和骄傲,多半是为了给她增强生存的信心,却没想到路到尽头不由已,更出了岔路一说。

端木静是骄傲的,硬气的,她今时今日的一切,岂不就是自己两位师父给的么?骄傲,武功,自负,强悍,俱是。

所以她这一生无畏无惧,以公主自居,傲视天下,在她那可怜的内心深处,也许只有骄傲才能盖过她的恐惧和脆弱,给她人格被辱之后向高处攀登的信心。

所以端木静从来都是胆气十足,骄傲自满,她的傲气不输于任何一个人,甚至面对柳枫那样骄傲自负的人,她有一种知音相逢恨晚的感觉。

然而柳枫对她形同陌路,心生厌烦,也许柳枫潜意识里本身就不喜欢被逼无奈之下冷酷无情的自己。

如今唯一对端木静关怀备至的贾天命死了,就好像她在峭壁攀爬,失去了倚靠,所以此时,她的疯病再次爆发,一如她小时候那样,叫声随着雨声响在黑夜里。

这一顿叫喊顿时引来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只见崔世源急匆匆地朝这边奔过来,叫道:“静姐姐!”

崔世源啊崔世源,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端木静疯狂的时候从来都是要杀人才能平息的。

果然,声音方落,端木静已慌张地望了他一眼,继而猛力抽出身边长剑,剑出鞘,噌地在她手臂上划过,血水四溢,俱溶在雨中。

崔世源大叫道:“静姐姐……”说着,人已扑在端木静身旁。

端木静忍着手臂剧痛,强自压下内心的癫狂,瞥见他眼里不忍之色,轻声道:“只有这样,姐姐才不会伤害你!”说着,用余下一只手摩挲着崔世源面颊,苦笑道:“如今姐姐失去了师父,如果姐姐连你也伤害了,那么从今以后,我这个朱室皇裔的公主朱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崔世源望着她声音已近哽咽:“姐姐,世源永远陪着你!”

端木静对这句话视若未闻地问道:“上将军呢?”

崔世源连忙道:“上将军及大伙都已经安全撤离了,我不放心静姐姐,所以来看看你!”

端木静又开始用手扼着头颈,似乎她的癫疯并没有因为自残的那一剑隐匿,她越来越忍受不住,忽然极为恐惧地吼道:“你快走,去告诉我爹,朱静奉皇上旨意,有要事要随柳枫赶往岐王府……”正说着,她已经举起剑,目光亦随之冷厉起来。

崔世源惊恐失色,急忙伸出手预备去摁住她,却被她甩开,端木静随即詈骂道:“你快滚,是不是想死啊!”

崔世源见她情绪已经失控,将剑对准自己,面容异常冷寒,浑身打个冷颤,匆匆朝外奔去。

端木静挥舞长剑,狂劈狂砍,大雨如注,浇在她的面上冰冷至极,亦没有浇醒她的意志。

也许这场雨对她原本就是发泄用的。

然而这场雨却浇去了柳枫心头多日的干涸,来的甚为及时,天绍青瞅见柳枫嘴唇不再干涩,欣喜地扑倒在柳枫怀里叫道:“柳大哥,这雨来的真好啊!”

柳枫手臂抚在她的背上,望着满头雨水微笑着。

钟离焉及伏望看到这一幕,顿时被这小女儿家的情态惹得笑了,李老太君亦是满面悦色。

钟离焉转头望过李老太君一眼,道:“太君,如今大雨阻隔,亦没有办法下山,不如我们大家找个地方避避雨,趁此休息一晚,待明日雨停找回小姐,再一道下山吧?”

李老太君道:“也好,老身正有此意,这几日连番打杀,想必大家都累了……”

钟离焉随即道:“属下来过这太乙山多次,知道前方有个尚算宽适的山洞,不如我们就到那里去休息吧!”

众人点头答应,待进入山洞,李老太君便由天绍青帮着将二人衣服烘干,因男女有别,柳枫等三个男人便站在洞外,少时,天绍青唤得一声,三人方才进去。

这三人却是围坐一圈,掌力互贴,以内功祛除掉身上雨水,主要是钟离焉及伏望乃清居苑下人,武功套路没有炽热一说,所学武功都是分门分路,即钟离焉他便是只有掌上功夫是其优势,而伏望只在箭术上傲视群雄,至于别的套路武功自然一般。柳枫师门武功虽以飘逸轻灵为主,却正有一门内功乃阳热之气。

伏望及钟离焉生来乃仆人,一生护主,稍是受人恩惠,便觉亏欠别人,心里无法释然。

伏望当即从随行所带箩筐底层取出一物递给柳枫,并跟着说道:“枫兄弟,这里没有肉,但我想这个东西你一定喜欢。”见柳枫接过,他又道:“本来呢,上到这山上,是预备兄弟几个自己喝的,来之前,我们带了十杯,剩下这一杯尚不及饮呢,却无端遇到神策军围击。”

柳枫一看,正是一个牛角杯,牛角杯里所盛的自然便是美酒了。

柳枫见此大笑,兴致立时高涨,一剑将其挑开一个口子,张口便灌,酒水顿时顺着面颊溢了出来。

却说这牛角杯也不是玉器所作,乃是一种坚韧的兽皮,因而方被一剑挑破。

伏望见柳枫痛饮,如此豪爽,不由笑道:“我当枫兄弟长居汉地,受汉人文化所染,见不惯咱们这些粗人用牛角杯喝酒,没想到——”

他随即笑了起来。

柳枫亦笑道:“伏大哥箭法高绝,当世无双,李枫真心佩服……”说着,他举起牛角杯,连灌两口酒,哈哈大笑着道:“伏大哥可是知道,李枫祖辈俱是来自沙陀一族,李枫岂能将胡人习气忘记呢?”说罢,再次高举牛角杯道:“李枫此生誓以沙陀为荣!先祖的光辉,我可是从来没有忘记!”

这番话落,伏望及钟离焉双双拍手叫好。

一时间,洞内一干人笑声不绝,聊到兴浓处,柳枫方知原来那伏望亦是个胡人,难怪猛力过人,箭法精湛。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自从与李老太君分别之后,李朝在‘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陪伴下四处寻找天绍琪,而那李双白却果真如他所言在草丛里找起了他失去的铜锏。

李朝实在看他艰难不便,便责令‘洛河双英’上去相助李双白,她自己一人四下看看有无天绍琪行迹,几人约好了会面时辰和地点便分开行事。

不知不觉,便与柳枫等人一样,遇到天黑下雨,李双白头上那松弛的几缕发丝亦随发带黏在了脸上。

风打着李双白脸色更加苍白,‘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推着轮椅,李双白手上揣着找到的铜锏,道:“今日承你们二人这个人情,它日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洛河双英’一愣,童无期道:“诶,子君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呢!”

李双白却搭上轮椅机括,摆开二人独自推开轮椅道:“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说罢,推着轮椅远去。

‘洛河双英’原本打算随他一道寻找栖身之地,却不想李双白固执,不喜他们跟在身旁相帮,童无期见此说道:“算了,再若跟着他,恐怕更会使他想起自己没有腿……”说此,望了阳关一眼,道:“我们去找小姐吧!”

两人相互点头,一同离去,消失在雨夜之中,谁知由于天有不测风云,因下雨之故,约定时辰已过也没有等到李朝。

二人以为李朝遇到意外,急忙冒着雨水满山搜寻,也顾不得李朝叮嘱他们照顾李双白之事。

而那李双白功力也算尚佳,不需旁人帮助,凭着深厚内功,倒真被他在黑夜中找到一处山洞,他缓缓将轮椅推进去,行至洞口,却发现洞内隐约亮着火光,当下警觉心顿起,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出身上铁扇紧紧握在手中。

山洞并不宽敞,狭窄昏暗,李双白将轮椅推进去,火光映照下,一个人影突然从石壁旁跳出来闯入他的视线,手上长剑与李双白手中铁扇霍然相碰。

李双白定睛一看,方看清是李朝,而李朝也看到了他,两人一惊,李双白道:“原来是你!”说罢,两人双双收回兵器。

李朝迎李双白坐在火前,又忙着去烘她那来不及梳理的满头青丝。

李双白不想会与李朝共处一个山洞,想走可是外面大雨不停,方才他一路行来,浑身湿透,而他原本双腿残缺,如此天冷之际,遇到湿寒之气,便更是难受。

李双白此刻已有些瑟瑟发抖,一时之间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反而李朝生就一副男儿性情,毫不介意他在一旁,非但摆弄着湿漉漉的头发,更将自己外衫脱下来,拿过来一个木头搭的简易木架,将自己外衫挂在上面,望着李双白道:“喂,李双白,你把衣服换下来嘛,我帮你烘一烘!”

李双白更是满面羞惭,想及此前他屡屡对李朝怪异无礼的态度,更是不敢抬头。

李朝却若无其事地移过来木架,道:“喏,这个东西呢,放在我们俩中间,待会儿衣服干了,我拿给你呀!不然你穿着这身湿衣服,会生病的嘛,他们那些人生病了都自己照顾自己,而你——”说着,她好似意识到什么,连忙止口。

李双白知道她想说自己残疾,生病多有不便,面上闪过一阵被人戳中痛处的难受,转眼见李朝热忱无法推却,犹豫半响,终于在极度慌张中将衣服递给了李朝,因李朝将木架子削的高度适中,李朝外衫搭在上面正好将两人隔开,是故李朝在另一侧如何将衣服弄干,李双白俱是不知,而他期间更是扭过头,不曾去看投在外衫上的李朝影子一眼。

李朝在另一侧见他如此安静,不疑有它,随即哼起了长安街流行的童谣打发时间。

待到李朝将烘干的衣服从那头递过来时,李双白一只手方一接过衣服便发抖似地狂叫了一声,衣服还没有穿好,整个人却已从轮椅上面滚落在地。

李朝连忙从那头奔过来,却一眼看到浑身赤/裸的李双白,可怜他双腿齐断,躺在那里身长竟和一个侏儒一般大小,只是侏儒也尚还正常,身体并无残缺,而他是只有上身,下腿只留了少半许,怎不教人颤抖难受?

由于过度湿冷,李朝烘烤衣服之际,他忍住身体的寒冷,即使身上频频打颤,却咬牙不哼一声。

待衣服递来之时,他早已冷及,而他身体残缺,过往曾受到过伤害,体质本身就较常人弱了许多,若非身怀深厚内功抵抗寒气,只怕是要冻晕过去。

正所谓公子徒有潘安皮囊,奈何身体无完好,心灵尊严曾经更被肆意践踏侮辱过,如今面对李朝这等绝代佳人,生生起了窃怕之意,见这等残缺身体被李朝窥见,更是痛苦叫喊不止,甚至想起了多年前南楚国主马希萼以多位女子侮辱之事。

此刻,且不论其他男人如何看他,他自己已经颜面无存,羞惭之极,觉得自己恐怕就是世人所说的怪物,因为男人与女人天生相吸,而他却不配是一个男人。

那么,不是男人,是女人吗?他的确长着女子般的容貌,十分惊艳悦目,然而他却不是女人。

所以李朝冲出来盯着他的这一刻,他惨叫不绝,双手遮住身体,慌张无措。

虽然李朝起先因为他全身赤/裸受到惊吓而闪避开去,可是李朝转而还是因为他侏儒般的半个身体而扭过头来,不忍他如此模样,独自凄凉地躺在地上,鼓足勇气走上去,本欲相帮,却在盯着李双白时双目发直了。

那一刻,他在地上颤抖地打滚之时,居然看到李朝眼眶的泪水涌动,李双白更觉后怕,他好像又感觉到了那一年南楚,那一个晚上,食过行欢之药的数位女子赤/裸地抱着他,然后又看到有士兵推开门将他带走,斩断了他的双腿,听到了他自己那凄惨的叫声。

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不要,不要,你们这些贱女人,都滚开,我的腿,我的腿,不要斩掉我的腿……”喊着喊着,他就浑身再次发冷开来,整个人几乎卷缩在了一起。

李朝连忙拿来那件烘干的衣服盖在他的身上,可他冷的时间已久,一时半刻难以恢复体温,仍是神志不清,止不住地发抖。

李朝急道:“你——你怎么了,你浑身怎么一直在发抖啊!”

李双白尚在挣扎之中,努力挤出一句话道:“李姑娘,你不要管我,你自己下山吧,天一亮,我就会没事的。”

李朝却情急之中扑倒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她方一接触李双白,已经强烈感觉到他身体冰冷至极,就好像接触到了冰块一般。

别无它法,李朝只好牙关紧咬,将自己衣服全脱了下来,环抱住李双白,用二人衣服当做被子盖在身上。

李双白颤抖着道:“李姑娘,李姑娘,你不要如此,这样会害了你的!”

李朝却紧抱着他,眼泪流下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如此过了一夜,待天亮时分,二人一觉醒来,李双白已经无碍,他默默地推着轮椅伫在洞口,望着外面双目深邃忧郁,良久,声腔颤抖地说道:“李姑娘救命之恩,我李双白——若不是你,恐怕昨天晚上,我已经死在这里了!”

李朝立在身后,望了他背影一眼,低头不言。

李双白顿了一顿,侧过目道:“你救我一命,我——我——”

李朝忽然走上前来看着李双白道:“你怎么了,你有话直说啊,跟我不用客气的。”

李双白勉力睁开眼睛,眼底清澈,却夹着沉重苦涩,盯着李朝看了半响,忽然避过双目道:“我对你有责任,可是——我,我——”

他吞吐犹豫,作难无措,拘谨不安,频频低头不敢抬起,半响过后,双手相搓,垂下首低声道:“你知道我——我一无所有,我的腿——我的腿更是——”顿了一顿,他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的残缺,痛心地道:“我照顾你多有不便,以后你会常常很辛苦地照顾我,我——我是个残废,我是个废人。”

李朝闻言面上释然,见他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不由在他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盯着他轻声道:“没关系的,这些都不重要。”

李双白仍旧作难不定,不敢抬目正视李朝,李朝紧紧攥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正常人,打斗的时候,武功自然施展自如,你虽然没有腿,可你面对敌人的时候,你很坚强,那份凌厉不逊他们任何人,这是很难得的,相比而言,你比他们更辛苦,却做的更加出色,我的丈夫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昨晚你冷成那样,我烘衣服的时候,你情愿自己忍受也不告诉我,所以我知道你不是那些无耻之辈,我那么做是自愿的,我——”说着,握住李双白的手,竟然也有些面红,想说什么却觉得难以启齿。

李双白望着她的神态,已经明白过来,他愣了一下,开始认真地道:“我们以后若是一起,你看我——”

他指着自己的残疾之躯,说道:“下地养家,我是个残废做不了,在外谋生,我除了一身武功可以帮人杀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卖命求生,我情愿死了痛快,前几年我是个杀手,想救义父白瑥脱离奴役苦难,可到头来义父死了,我的双腿也没了,像我这样的人,一个残废,我——我自己都无以为生,娶了妻室,只会让她随我受苦挨饿,我岂能如此拖累你呢?”

说到这里,他定睛望着李朝,道:“李姑娘,李双白无法报答你,本来想借助姑娘家势帮我查出神策军所在,替叔嫂母亲们报仇,所以一己私心住在你们清居苑,本想报仇之后浪迹天涯,如今因为我报仇的一番私念,反而在此毁了姑娘名节,为求公平起见,我看了不该看的,又污了你,如今又无法负责,你——”忽然将铁扇递给她,转过脸猛力闭上双目,决然道:“你杀了我吧!”

李朝惊诧后退,李双白双目紧闭,决绝道:“此后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若然便将在下一双眼睛拿去便是,李双白心甘情愿!”

“你已经如此了,我——教我怎么忍心呢?我如何下得去手啊!”李朝骇然之极。

李双白见她不肯动手,忽然心一横,自己将铁扇往脖颈上架去,李朝快步上前将铁扇打落,厉声问道:“为什么?我很丑么?”

李双白连忙慌道:“不是!”

李朝道:“那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现在就下山,好么?”

李双白闻言一震,抬起双目凝视着李朝,猛然坚定道:“小朝,你——我——”

李朝听他呼唤自己如此亲昵,看他神情分明是下定了决心想说自己等待的那句话,本是欣喜异常,不想李双白犹豫半响,竟还是无法鼓足勇气,不由有些失望落在脸上,只好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帮你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一起下山吧,我想琪姐姐已经不在山上了,我们回家去看看情况吧!”

李双白望着她替自己收拾东西,并见她将两个铜锏抱在怀里,当下喉咙一哽,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二人一道下山,李朝沿途留下信号,通知了‘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行至一处陡峭的下坡,只见百丈俱是石砌的石级,因为地势几近垂立,非但轮椅不宜行走,李双白轻功亦是无法过去,李朝望了眼李双白道:“我背你下去,然后你坐在下面等我,我再折回来将这椅子拿下去。”

她指着轮椅示意,李双白闻言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神色,她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李双白面前,紧盯着他道:“我需要拉着你的手,待会儿你可要抓紧我,不然会掉下去的。”

不知为何,李双白更加觉得无地自容,幸得这李朝本就男儿性子,豪爽至极,满身刚气,因此便背着李双白下了那坡,一直行了百丈不曾歇过,待到二人停到下面时,李朝已汗如豆下。

正要再到坡上将轮椅扛下来,李双白却鼓足勇气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并伸起衣袖为其擦去了脸上汗水。

李朝一阵感动,急忙抓起他的手,兴奋道:“你终于想通了,我们——”

李双白却又躲过李朝的双眼,转过头道:“你也看见了,这更证明了我是一个残废,李双白自知身残,不会害你终身的!”

如此决绝的话语,又令李朝心头一痛,她转过身再也没有多话,便上去抗住轮椅,将两个铜锏紧紧夹在腋下,谁知走到最后一个石级,由于她一直想着李双白的话一时走神,竟然不慎走了一个趔趄,铜锏顿时从腋下飞了出去。

李双白大叫道:“我的锏,我的锏……”连连失声狂吼,吓得李朝连忙放下轮椅飞身去夺飞出的铜锏。

李朝身手极好,整个人于空中连续两个起落,便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个铜锏,不由分说将它拿到李双白面前。

李双白一把狠力地将铜锏夺在手中,大声道:“爹!你用这对锏拼杀战场,杀敌无数,为大业而死,孩儿没用,非但无法继承爹的遗志,更断了双腿,成了废人,孩儿愧对爹!”道完,他抓起双锏,凌空挥舞了起来。

耍了两招过后,心中忿恨平息了几分,方转目看着李朝道:“对不起,李姑娘,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凶的!”

李朝此刻方知这李双白心里竟藏着如此深的仇恨和无奈,见此只对李双白摇了摇头,勉力挤出一丝苦笑,笑容极是勉强,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笑不出了,心里徒留一阵伤感难过。

一百零九旧时豪客传奇梦,自古侠者领风骚上

这一路下山,李双白及李朝俱各腹心事,闷闷不乐,与几天前的上山相比,二人这次反倒走的极慢,似乎这太乙山永远也走不完。

待二人下得山下,天不免再次暗了下来。

两人沿街而行,对街道两旁事物充耳不闻,李朝更是低头沉思,脚步缓慢。

李双白则是一直捏着手中铁扇,双目低垂,沉默无话,良久过后,才将目光移向两旁望着这遭受破坏之后的长安街巷。

乱世割据,长安一带多次被战争所袭,屡遭浩劫,自唐末混乱之后一蹶不振。

战事频繁,导致长安城昔日辉煌不在,此后,京都转移中原,长安城相对安定了片时,刚有恢复之际,却在五年前后汉当政时期被打乱。

那一年,赵思绾在长安发动叛乱与后汉朝廷对抗,四周府城俱都响应,长安城久经围困,粮食短缺,那奸贼赵思绾便杀人而食,战争历时一年,以致经济稍有复苏的长安城再次萧条,昔日人口曾经百万的长安最后仅仅余下一万来人。

清居苑及裳剑楼位处长安,却在城外,虽侥幸避过当时那一场浩劫,但却俱都目睹过那食人恶魔,如今赵思绾虽被斩于长安城,但每每想来,俱都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五年已过,那些曾经逃散的人群相继回到老家,长安城的情况正要转好,不想如今被这神策军搅合破坏,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满大街行来,人影稀少,一片萧索凄凉,十户难得一人,失去亲人的长安城百姓正双眼呆滞地收拾着残败的房屋,有些妇人则坐在门口啼哭,数多老人佝偻着身子立在街上四处张望,双目空洞茫然。

望了半刻,李双白迅速将目光收回不忍再看,这时,李朝已经将他送到了望仙楼外。

李双白急忙道:“就到这里吧!”

李朝止步,望着李双白道:“你要在这里休息?也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李双白点点头,待李朝离去后,缓缓将轮椅推进望仙楼,方进入楼内,他便一眼瞅到了上次约见李朝时坐的那个位子,一样的桌椅,一样的掌柜,只是此刻鲜见人流,显得凄清惨淡。

李双白直接要了房间,怀抱着一壶酒上楼而去。

关上房门,不及点灯,李双白便在漆黑的屋内发起愣来,猛然抓起酒壶对准脸面浇了下去。

掌柜老板正端着一盘菜食来到房外,猛然听见房里哗啦啦的水声,面色一变,连忙叩门急叫道:“子君兄弟,子君兄弟,发生了何事?”

李双白绰号‘白仙子君’,这掌柜乃长安人氏,倒是认识,因而常以‘子君’称之,李双白家里惨遭剧变,掌柜早已耳闻,此刻见李双白房里传出异响,他以为出了变故,一阵紧张失措。

李双白缓缓过去打开房门迎掌柜进来,掌柜慌慌张张地道:“子君兄弟,到底出了何事?”

李双白回到屋内,脸上惨然,只道:“对不起,是我一时不慎,将酒洒在地上了,弄脏了你的房间。”

掌柜面上诧异吃愣,点亮灯盏,目光不免落在他的衣襟之上,只见那里湿漉一片,就连脸颊,眼睫,鼻梁,甚至发鬓上都是水,双目一落,又见他手里抓着酒壶,随即明白了几分,他长叹口气道:“子君兄弟,人生在世,总是免不了要经历亲人罹难死亡,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事,活在这个乱世当中,早些离开倒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李双白拱手道:“多谢你的关心。”

掌柜道:“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换上吧!”说罢,放下菜盘,转身离去,过不片时,揣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白袍过来。

李双白也没有嫌弃,便穿在了身上,连向那掌柜道谢,掌柜端过菜道:“快吃吧,如今兵荒马乱,我还是将那些好酒好肉藏在地窖里,才没有被他们发现,不然——”他随即叹了口气。

李双白推过菜食,低头从自己身上摸出一块玉,递给掌柜道:“这乃家传之物,就当是付你的吃宿,麻烦你再帮我包几个馒头吧,这菜我就不用了。”

掌柜诧异道:“只吃馒头?这如何吃得饱呢?多少馒头?”

李双白想了一想,道:“一天恐怕是不够的,那只要多不要少吧,能够撑上三五天就行了。”

掌柜更诧异,紧盯着李双白问道:“子君兄弟是要远行?”

李双白并未直接作答,只转首环视了一眼房间,犹豫了半响,转回目道:“如果到了明天,李姑娘来找我,麻烦你帮我告诉她。”

掌柜恍然道:“可是刚才在外面和你在一起的那位碧霄仙子李朝姑娘?”

李双白双眼凝视掌柜,郑重点头。

掌柜大叹一口气,急忙从衣袖里解下一个钱袋给李双白,道:“子君兄弟,这个你拿着,方便路上用。”不等李双白反应,他已塞到了李双白手里。

李双白一愣,抬头迎上那掌柜道:“你这是为何?”

掌柜深叹道:“我们也算这长安城里幸存的街坊里面为数不多的,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不是劫财烧物,便是杀人,我人近中年,无妻无子,孤家寡人,能活一天算一天吧!你这一离去,长安城又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钱财与我无益,虽说银子俗气了些,但你正当盛年,遭逢巨变,远走他乡,正缺这俗气之物,不要推辞,拿着吧!”说着,连那玉也一并塞给李双白,凝视了半响,问道:“子君兄弟此去,打算去哪里呢?”

李双白大为感动,未做犹豫脱口道:“去找我的两位哥哥。”

掌柜立时道:“可是那余沧海和廖长生?”

李双白愣道:“你也知道他们?”

掌柜点头,道:“你与他们结义之情,可是他们已经加入了神策军,与你反道而行,你这一去,岂不凶险万分?”

李双白心里一阵绞痛,但听掌柜说到神策军,惊愣了片时,连忙问道:“他二人加入神策军,我也是前些日子方才得知,掌柜大哥如何得知?”

掌柜接道:“这些天,这店里来了些江湖人士,都在说那神策军之事,投靠神策军的可不止你那两位兄长,据说铸剑世家南宫门的南宫翊,还有那神秘莫辨,一向行踪飘忽的七星派掌门朱思啸亦投靠了神策军……”

李双白截下话道:“朱思啸可是带人来围攻长安的么?”

“哎!”掌柜大叹口气,转回面道:“既知如此,你的两位义兄俱都投靠了神策军,如今神策军撤离此地,你又要到哪里去找他们?”

李双白道:“天涯海角,找得到也得找,找不到也要找!”

掌柜道:“就算被你找到了,他们执意孤行,与你为敌,而你与神策军又是仇深似海,到时候你又当如何?”

李双白茫然,双目突然闪过一丝冷厉,半响方一字一顿道:“那也得找!”双目瞅向窗外,外面便是大街,此刻看上去漆黑一片。

今夜无月,李朝回到清居苑的时候,李老太君与柳枫等人亦已回去了,李朝并未将自己与李双白一事如实说出。

众人安然无恙,除了李征尚在忙活之外,唯独不见天绍琪回来,李老太君连忙指派了几人寻找,沈无星更是带人冲上大街。

天绍青也便走上街去,正愁找不到天绍琪,却在子夜时分收到天绍琪的来信。

原来当日天绍琪随着众人上了太乙山,左找右找不见其他人踪迹,后来看到柳枫追踪端木静跨过一个崖谷,崖谷对面数十个神策军士兵出现,神策军不止将柳枫困住,更困住那杨凌烟。

天绍琪拼杀一阵,发现月明教左右护法郭启亮及熊必昌混在神策军之中,因他们二人易容变样倒没有引起端木静注意,但是天绍琪却见到这二人手上惯用的兵器破风刀,而后杨凌烟拼出重围,柳枫被端木静及神策军引走,之后就是柳枫对峙车轮战的事情了。

那时候,天绍琪便已经暗地里跟随那郭启亮及熊必昌而去,一路上,发觉这月明护法不走官道,故意在山上盘旋,她觉得事有蹊跷,便藏在暗处。

果然,郭启亮及熊必昌小心翼翼地顺着太乙山西行,太乙山素有终南独秀之称,即便是闻名天下的终南山。

终南山乃秦岭山脉的一段,更是大谷有五,小谷过百,连绵数百里,顺着它西行可达太白山。

太白山乃秦岭山脉的主峰段,到了太白山,只见四周俱是重兵把守,郭启亮及熊必昌整日找寻机会欲图逾过重兵把守之地偷摸上达峰顶,原来这些士兵俱是来自岐王府。

也不知这岐王府因何如此看重太白山,在山上四处派兵把守,天绍琪更是诧异,不久又探听到父母做客岐王府,这便差人送来一封书信。

沈无星不及多想,立刻连夜赶去了岐王府,临走时,竟不曾与那李老太君知会一声,当真莽性。

天绍青这才放下心来,与柳枫商议翌日一早出发去往岐王府拜见父母,柳枫也想趁此机会折往太白山拜见自己的师父天一老人。

这一趟长安之行,他两人也是因此而来,只是到了如今,历经如此多的变故才抽出空来。

天绍青释然而笑,安心地渡过这个晚上。

然而这一晚,李朝却忐忑不安,辗转难眠,天未亮,她便早早赶去了望仙楼,果真如她夜晚担心的一样,人去楼空,李双白早已不见。

她奔到城外,望着空空荡荡的官道,萧条狼藉的远方,喃喃道:“子君,你何以骗我?”说着,双膝颓然跪倒在地,此刻,只觉心里已被抽空,一阵难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感情是何时来的!

四月的天气,百花开的正艳,四方阁里里外外一片花香四溢,花海簇拥的小径处,只见一个柳绿身影骑马飞奔而来,他一手拖着马缰,另一只手紧握着一个五尺来长的玉柳杖,头上绿色发带随风而起,发丝飞扬,整个人显得清洒英俊。

马蹄声踏,得,得,得……

不过片时,他下马来到蓝府门外,蓝家几个下人上前问候,他简单作答两声直接走到一处房间。

关上房门,他立刻从衣袖里掏出了一纸便笺,正要仔细看时,单紫英推门而入。

单紫英望见他揣着便笺看的认真,好奇问道:“蓝公子在看什么?”

蓝少宝连忙抬起头来,桀然笑道:“哦,没什么!”看了单紫英一眼,忽而一笑,如实答道:“是少主的信!”说罢,打开火折子,随手将纸放在上面烧了。

单紫英一面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药朝紫檀桌走去,一面说道:“你和他还有来往么?”药碗搁下,不见蓝少宝说话,遂扭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蓝少宝若有若思地盯着地面发愣,地上正是刚刚方才烧尽的那一纸便笺。

单紫英一愣,遂问道:“他信上说什么?”

蓝少宝回头一笑:“没什么,少主到了长安,碰到了神策军,非但知道了一路追杀他的神秘人,更查出了李记死因,那个端木静也混在其中,她杀了世龙,想必这件事是受神秘人主使……”

单紫英正自端药,闻言端药的手抖了一下,半碗汤药顿时洒了出来,蓝少宝急忙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肩头,慌张叫道:“紫英!”方叫了一句,便立刻转过身去,疾速将神态恢复自然。

单紫英霍然抬起头,盯着他追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蓝少宝也不看她,眼光瞟着房间,镇定回道:“单姑娘!”

单紫英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道:“不是!你明明不是这么叫我的!”

蓝少宝走开两步道:“叫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单紫英立在身后道:“起码证明你把我当朋友,而不是单姑娘单姑娘的,拒我于千里之外!”

蓝少宝闻言冷哼一声,盯着单紫英道:“单姑娘何尝不是一样拒少宝于千里之外?很久之前,我就说过,既是朋友,不必心怀内疚——”说着,他目光冷厉,转身拿起单紫英放在紫檀桌上的药碗,一把将其倾倒在了地上,道:“我们如今扯平,互不相欠!”

单紫英没想到两个月来为其熬药补偿蓝少宝昔日在李宅的救命之恩,却被蓝少宝如此淡然地带过,这一刻,真有些不知所措。

正要说话,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蓝少宝贴身侍从常安。

常安进门之后,蓝少宝立即迎上前去,两人目光相对,常安似乎有话要讲,在看了单紫英一眼后,嘴角嗫嚅吞吐。

蓝少宝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当下朗声道:“单姑娘不是外人,你尽管说吧!”

常安方道:“阿安这次总算不负阁主所托,终于查出了西面扎营的首领……”

蓝少宝当即问道:“是谁?”

常安神秘兮兮地道:“孙道成和袁道成!”

蓝少宝诧异道:“竟然是他们?”转面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冷哼道:“早知今日他们有进攻四方阁之意,当日望岳楼之内,我就应该杀了他们,哎,可惜,当日我只是戏弄他们一番,若是那药下的重些,兴许这二人已经一命归天了呢!”说此,不由大叹,直觉当日与天绍茵在那望岳楼内戏耍道成仙君,自己太过儿戏,当时只顾贪玩,因而只是用药使道成仙君昏迷,不曾想到今日之祸,连连后悔不跌。

常安不知他所说何事,待他说完,转而又道:“阿安还探听到一事,那道成仙君派了南宫世家的掌门人南宫翊去西面百里之外迎接一个人……”

话未完,蓝少宝已脸色一变,截住他的话道:“谁?”

常安摇头,极为懊悔道:“他们极为神秘,阿安不曾知道,但是看情形,好像这个人一到,他们就要进攻我们四方阁了!”

蓝少宝詈言道:“岂有此理!”

常安而后又在蓝少宝耳边耳语几句,单紫英也不知道他们又要计划何事,只是觉得事情极为严重,蓝少宝似有再次离开四方阁的打算。

这两个月来,蓝少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离开四方镇几个时辰,她也不晓得蓝少宝去往何处,所为何事,直到今日蓝少宝揣着便笺回来,她才知道原是蓝少宝与柳枫互通消息之举。

这日傍晚,蓝少宝果真轻装出门,临行前,与常安交代一些离后之事,方打开房门准备逾墙而出,却不想正与门外的单紫英撞在一起。

单紫英见蓝少宝这般行装,诧异问道:“蓝公子要出门?”

蓝少宝原本夜行便有意隐瞒单紫英,不想如此深夜,这单紫英竟然还未曾休息,心下诧异,见单紫英急切地询问,心里一慌,一手搭上常安肩膀拍了一拍,笑道:“这么晚了,单姑娘也没有休息啊!”

单紫英也是一急,连忙道:“我——我——我就是听你们所言,似乎这里即将有大事发生,我想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蓝少宝猝然挤出一笑,退回屋内在一张桌上端起一个瓷碗,碗里面鱼羹正是热气腾腾,他将碗端给单紫英道:“你来的正好,我亲自熬了这碗羹,正要吩咐下人给你拿去,单姑娘照顾少宝这么久,少宝白日那话实在过重了些,心里委实过意不去,正要去向姑娘赔罪呢!”

单紫英诧异地接过汤碗,盯着碗里滚动的鱼羹望了片刻,抬目见蓝少宝及常安俱朝她微笑,心中狐疑顿生,越想越觉奇怪,她转过面沉思道:“也不知道他是何居心?自从上次他被人所刺,很多事总是故意瞒我,从来不见如此好心,今日此举实在太过奇怪了,莫非有什么瞒我?”

想至此,她忽然从头上拔出一个金簪,转过身面对着蓝少宝将金簪一端探入了汤碗里,蓝少宝不想她如此,连忙急道:“单姑娘!”

正要上前一步相阻,单紫英却已望着无甚变化的金簪,笑道:“如今四处危机四伏,兴许那些人就藏在暗处,总是要小心一些的,蓝公子的药,紫英每次也是亲自试过方才拿给蓝公子,紫英自己自然也是一样喽!”

蓝少宝闻言面目已然失色,与常安面面相顾,已说不出话来。

单紫英又转过身,心下忖道:“哼,我料到你没那么好心,果真在汤里放了东西,世龙托你照顾我,你却如此对我,好,我就看你玩什么把戏!”遂端起汤碗,左边的衣袖随之抬起遮在嘴角,疾速将一粒药滑入嘴里,方才将汤饮尽,饮完冲蓝少宝微笑道:“真好喝!”

一百一十旧时豪客传奇梦,自古侠者领风骚下

是夜,单紫英在药物催动下昏睡过去,蓝少宝走入了一间暗室。

暗室昏暗阴湿,只有长明灯上荡漾着氤氲夜霭,灯火照耀处,一条甬道于黑暗中透出丝丝隐秘,看起来狭窄通幽,深不可测。

蓝少宝走到尽头,轻轻推开一扇门,顿时阴森冷气扑面而来。

里面乃一个狭幽地室,长约五十余丈,窄仅三丈,放眼去望,数千根木柱平地而起,每一丈一隔,极有规律地围成一团,形成五十多间木室。

木室左面倚墙,右面则是幽暗窄道,可容两人并列而行。

此刻,每间木室俱都上了铁锁,铁锁缠在室门的几根木柱上,将里面密密扎扎的人与外面隔开。

透过木柱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数多形貌不一的劲装壮士正在里面站着,除去几个倚枪睡觉的,余下俱都做好了整装待发的准备。

蓝少宝方一推门踏入,他们便神情激动地投过目光,有的已经兴奋地叫开来:“蓝大哥来啦!大伙都别贪睡了,快点起来,今夜可有事情做了!”

望着这些等候多时的壮士,蓝少宝匆匆走过去,朝他们喊道:“各位兄弟辛苦了!”

他将木室的铁锁一个个全都打开,一面开锁迎他们出来,一面与他们握手道:“时机已经成熟,这两个月委屈你们了,你们从李记处投奔而来,四方阁招待不周!”

有人接道:“蓝大哥客气了,咱们大伙听说这里遭人围困,又有奸细埋伏在此,兄弟们来的确实有些不凑巧,非但帮不上忙,反倒连累蓝大哥,兄弟们早就想杀出去,就怕那奸细趁机引敌兵进来,如今蓝大哥既有用得着兄弟们之处,只要能帮上大哥,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木室里的人俱面面相望,点头附声。

有人将手中兵器亮起来,扬高声音道:“更何况,兄弟们一向都是暗手,纵是李记大哥那里,我们也是昼伏夜行,白日都是钻在那些小巷小道里,过的是风餐露宿的生活,与这里好酒好肉相比……”

他嘿嘿笑了两声,极为腼腆道:“可有些不敢奢望呢,如今呆在蓝大哥这里,就是不太自由,兄弟们窝在这地室之中,吃饱了就睡,睡醒了便无事可干,时日久了,大伙难免有些烦躁!”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有些黯然神伤。

蓝少宝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们了,相信你们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瞒过那奸细,令其失去防备,少宝知道大伙的来意,李记身死,你们都想为他报仇。”

一人盯着蓝少宝问道:“常安告诉我们蓝大哥已经查出了李公子的死因?听说那主使人与道成仙君有关?道成仙君带兵围困四方阁,常安的意思是要我们今夜行动,可是真的么?”

蓝少宝点头:“今夜便可以将那奸细一举挖出来,攻他们一个不备,杀个措手不及!”说至此处,他面现惭色,突然撩起衣摆,面向众人跪下,拱手道:“逼不得已将大家留在此处,少宝明白各位的心情,锁在囚室,与坐牢无异,少宝替四方阁向各位致歉!”说罢,连叩了三首。

众人见这四方阁主放下身份对他们跪地叩首,如此谦诚坦率,也是一愣,有几人连忙将蓝少宝拉起来,极为唏嘘感慨,深深喟叹:“蓝大哥果然是性情中人,兄弟们这番却是来对了!”

几人不由回首顾望,大家皆是呵呵一笑,前嫌尽除。

蓝少宝起身郑重说道:“出去之后,有人会在外面接应你们,来人一个姓冷,一个姓水,年纪约在二十许间,操一口绍兴口音,另一个只有三尺身长,极容易辨认,此人名叫呼延迎春,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你们切忌收敛性情,莫要心怀轻视,与他言语冲突,这次突袭敌营,也是他们三人领军,你们要唯他们号令听之,莫要懈怠!”

木室中人闻言俱是一阵诧异,吃愣问道:“何以不是蓝大哥带领我们杀敌制贼?”

蓝少宝摇首愧笑:“打仗之事,少宝一向不喜,也非少宝所长。出谋划策,少宝倒是可以帮上几分,少宝惭愧,若是李记在生,一定可以好好带领你们……”说着,他环视众人一眼,道:“你们记着,摸黑而行,一定要小心,别惊动这里的人,若非我的亲信常安之面,不能向这里任何人透漏半字,万一碰到人,你们要装作与我仇深似海,假起拼杀之意,令对方逃窜带出四方阁混乱的消息便可……”

众人一愣,蓝少宝接着道:“你们放心,我早已令常安吩咐四下之人放松警惕,放你们安全离开,如无意外,应该无人阻拦你们。倒时与敌营拼杀,如果你们不敌,四方阁自然有兄弟会去接应你们……”说到这里,他定睛望着众人道:“所以今夜,是一场血战,贼人那里乃是道成仙君驻守,他二人武功高强,为了你们一举成功,我会暂时离开此地,我离去之后,相信定会有人将我离开这个消息带出去,听说有个贼人首领要来接应道成两个老儿,我会放出消息前去劫杀……”

有人恍然道:“蓝大哥是要孤身引开两个道成老儿,好让我们行事?”

蓝少宝面上坚定,负手道:“在此以西百里,有个朝天楼,我已得到消息,那个首领今夜必定如期赶至朝天楼,我会去那里呆一晚上,这个消息如果放出去,道成老儿少不得分心,我也好趁此机会查出四方阁这个奸细,正好看看这次发兵的幕后主使人庐山真面目!”

有人连忙道:“可是蓝大哥你孤身引开他们注意,此去凶险难料,未免太过危险?”

蓝少宝转过面,面上露过一丝隐忍痛色,方回过首,仰面望向高处,答非所问道:“如果真有奸细,敌方自然会得到这个消息而放松警惕!”

众人见主意已定只得点头,蓝少宝又道:“你们虽是李记部下精锐之师,但他们人马足有万余,此次你们志在挫其锐气,扬声立威,令他们退兵后撤,勿需力战,只要他们生了胆怯之意,吃了败仗便可。”

有人不由提出质疑:“若是他们退兵之后休养一阵,又反攻而来,怎么办呢?”

蓝少宝微笑道:“这不用担心,此次事毕,便有人发兵来此,与那帮贼党相抗,正是因为如此——”他将目光转向众人,道:“我才要你们在那呼延迎春三人面前极力施展你们所长杀敌立功,你们随李记日久,本乃异士,少宝也希望你们它日能有一番成就!”

有人猛然高声叫道:“难道便是那衡山六刀中的冷寒玉及水如筠兄弟么?听说他们已归在南唐,蓝大哥的意思是要我们立功之后,进其麾下,有番作为?”

众人纷纷明白过来,急忙跪地谢道:“小弟们俱是一方野人,流浪四方,无以为家,以前旨在吃饱穿暖,万不敢想那前途之事,今日得蒙蓝大哥引荐,兄弟们感激不尽!”

蓝少宝喝令他们起身,又郑重吩咐道:“若是不敌,立刻退守回来,四方阁外面有花草瘴毒,敌人这么久没有进攻,也是因为惧怕毒气不敢轻易进来,这毒气却正好可以帮助你们退守回来,解药一人一颗,常安都分给你们了吧?”

众人点头,蓝少宝又道:“如果你们有事,马上以号炮为信号告知于我,蓝色信号为事成,高空亮起红色,我便知道事情有误,会想方设法折返回来的!”

这边说罢,众人便依计而行,蓝少宝出来时自己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这个时候,单紫英已经于昏睡中醒来了,是否真正睡着,她自己十分清楚。

她所趴的地方仍然是先前蓝少宝放有汤碗的檀木桌,睁开眼睛,见常安仍然守在屋内,单紫英惊呼了一声,立刻站起身向门外冲去,却被常安拦住。

常安面色冷峻道:“单姑娘,阁主吩咐,今天夜晚要委屈单姑娘莫要出门!”

单紫英回到屋内,双目闪烁一阵,试探问道:“阿安,我问你,你们公子是不是觉得我住在这里碍手碍脚,所以很多事都故意不告诉我!”

常安面容一变,急忙道:“公子也是为了单姑娘安危着想,如今四方阁被道成仙君引领的数万兵马威逼,他们扎营在西面,南面又有人监视这里一举一动,公子正在想办法突围,不想牵累单姑娘,故而——”

说至此处,他忽然吞吐起来,单紫英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道:“故而让我喝下那有毒之汤?”

常安急道:“那汤不过是下了令人昏睡的普通药物,却是没毒的,而且单姑娘早已发现,已经将解药服下了,不是吗?”

单紫英见他们已经发觉,也不再遮掩,声音昂昂地道:“不错,紫英不想被欺瞒,蓝公子于紫英有恩,紫英就是假装昏睡,就是想去看看蓝公子,我知道他今夜要出去与敌兵对抗,紫英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前往,我要去看他!”说罢,趁常安分神之际,两步冲到门口,夺门而去。

也不知她出门之后躲在了何处,常安竟然没有发现,亦或是常安武功太过差劲的缘故?

单紫英一口气奔到蓝府门外,正见到蓝少宝从里面出来,蓝少宝一手牵着马匹,一手将玉柳杖夹在腋下,正一边牵马一边甩着手臂。

随着蓝少宝走近,单紫英这才看得清楚,原是蓝少宝手臂上已涌出鲜血,他不去包扎,却反将那鲜血朝外抖开。

看得单紫英凛然失色,不由分说,从自己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来,上前扯住蓝少宝手臂道:“我帮你!”

她也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蓝少宝从哪里来的伤口,只一阵焦急道:“怎么会受伤?”

这一番着急,却连以往对蓝少宝的称呼都不要了。

蓝少宝微微一笑:“我去了木室!”

单紫英道:“你又去看他们?”

不等蓝少宝说话,她已急道:“他们又不讲道理,伤你了?”

蓝少宝只笑不答,她又道:“就你心好,都说了他们是一帮流民,被你关押,哪肯服气?他们要出外杀敌替昔日旧主李记报仇,你就放他们去嘛,你非要留他们在此,如今起了冲突……”

蓝少宝双目异常清亮地望着单紫英,单紫英正低头包扎伤口,他带着几分戏玩的口气道:“他们要杀我呢!”

单紫英道:“你活该,谁让你不听我的话!”说罢,将蓝少宝手臂甩开,对着蓝少宝步步进逼,嗔怒道:“蓝少宝,紫英正想问你呢!”

蓝少宝见她这番神情,诧异道:“单姑娘有话请问便是!”

单紫英冷声道:“为何你故意瞒我,明明有事要单独出去,却骗紫英去喝那碗汤?难道世龙托你照顾我的话,你都忘了么?这么久,你从未将紫英当做知心朋友看待?”

“呃……”蓝少宝一阵心惊慌乱,但他收拾心情,面容很快恢复平静,抬头迎上单紫英反诘道:“单姑娘早知道少宝会在汤里做手脚,也一早想好了法子应对少宝,不是吗?”

单紫英转过身,理直气壮道:“当然了,你以为紫英是弱质女流,不会武艺,便很好欺骗么?”

蓝少宝顿时满面愧色,低下头道:“不是,紫英姑娘聪慧机智,是少宝远远所不及的!”

单紫英扑哧一笑,猛然拔下头上那根金簪,对蓝少宝说道:“我那会儿就是故意将这簪子当着你面放在汤里,想试试你如何反应,噗——谁料你——”

她想起了蓝少宝当时惊吓的神情,已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半边嘴角大乐起来,蓝少宝亦极为尴尬地拉下目光,低声道:“在单姑娘面前,少宝的确是丑相百出,班门弄斧了!”

单紫英笑了一笑,神态恢复自如,又拉过蓝少宝手臂道:“紫英帮你包紧一些,你此去骑马上路,路上颠簸,万一有个不慎,伤口裂开,便很不方便了……”说着,又有些心疼道:“上次你肋上被人刺中,虽是过去了两个月,但也不见好,今日你还要对我逞强,我就是怕你伤上加伤,不放心你,故而才来此处等你!”

单紫英面露痛苦,极为伤感地抽咽了两声,道:“都是紫英不好,那时候不该留下你去找水源,害你被人暗算,差点性命不保……”

蓝少宝闻她所言,只觉得极是不对,心中骇然,又不由得想起柳世龙,当下急忙抽出手臂连往后退了开去,连连摆手阻道:“单姑娘,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少宝要走了!”说罢,牵马出门,跃马而去。

月照中天,安宁静谧,空气中只有丝丝夜风,蓝少宝乘马西去。

不多时,已来到朝天楼。

所谓朝天楼,是一家可以整晚供应吃住的留宿之处,楼高七层,下三层呈八角形状,上面五层则依次朝顶端收拢,呈圆锥形,顶端上覆大圆宝珠,宝珠夜下通体闪光,朝天而开。

它的里面,第一层是个宽敞无比的室厅,其布置设计与一般客栈无二,独具匠心之处却是中腹掏空,从第一层往上看去,可以直接看到此楼第七层顶端。

顶上横梁成锥形依次错开,斜悬在七六两层中间,其下每层俱建有客房,客房倚一个圆形走廊而设,在每层楼之间分布成一个圆圈形状,走廊外面便是扶栏,扶栏亦与走廊一道在室内围成圆形,中央便是腹腔,可以仰望楼顶,故而取名朝天楼。

蓝少宝将马拴在外面,方一踏入楼内,便见推杯换盏把酒之声,数十人形态各异地坐在里面,在这欢声之中,他立刻嗅到了一种隐藏的肃杀。

他曾经常年走动江湖,其中一些人士也是认识,在他目光锁定之中,几个显耀人物已进入他的视线。

其中有:破魂三客余沧海,廖长生,李双白;南宫世家的铸剑之秀南宫翊,号称千崇子的白衣剑客燕千崇。

蓝少宝之所以认识燕千崇,却是因为他和燕千云交好过一段时日,曾经见过这燕千崇画像。

此刻,燕千崇与南宫翊坐在一处,而那雨儿却头戴斗笠,以笠角垂下的白纱遮住脸面,正独自坐在一角,好似她与燕千崇互不相识一般,可没人注意,她时不时竖起耳朵,单单听着四处响动。

待蓝少宝走进来时,她机警地掀起斗笠上的白纱朝过望了一眼。

蓝少宝尚不及注意这道注视,已被另一角坐着的二人吸去了目光,却说那正是久未见面的燕千云与天绍茵。

既是友人重逢,却是一个令人尴尬又不自然地重逢。

蓝少宝面无表情,既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痛苦,几个月不见,亲人朋友罹难,加之风霜岁月已将他磨砺的麻木,而他同时也看到了天绍茵头上妇人般的束发式样,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他心中闪过一丝伤感,忽然笑了一笑,高声叫道:“燕兄,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燕千云也是一愣,霍然站起来望着他道:“少宝?”

他极是意外,瞬间想起了二人曾经互换身份,蓝少宝曾在那个晚上对天绍茵怀有痴想的一番表白。

所以燕千云也是极不自然,看着蓝少宝一阵愣神,反而是蓝少宝像个没事儿人一般走上去坐下,又和往昔神态一样,洒然地将手中玉柳杖搁在桌上,先是瞅了瞅燕千云的神情,转头看到天绍茵正低首躲闪自己,面上极是诧异道:“燕夫人不欢迎我?”

不待天绍茵答言,他已端起一杯水酒一饮而尽,站起来朗声道:“既是如此,那少宝便梁上饮酒吧!”说罢,双臂一展,整个人已如燕子一般向上跃去,眨眼,已落在顶端梁上。

在他上去的一瞬间,一人跟着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孙道成,孙道成二话不说,大喝一声:“死小子,可让本仙君逮到你了!”说着,掌风霍霍,趁众人不留神之际挥了去,手指曲伸为爪,扣其脉门,试图擒他。

谁知蓝少宝眼尖手快,跃起数丈,跳坐在了梁上。

要是再攻,未免旁人说他当着众人之面以大欺小,前辈欺负后辈。一时犹豫不决,又想起曾经在望岳楼内被蓝少宝暗里下药戏耍之事,恼怒不休。

蓝少宝却高空俯望,见燕千云盯着他微笑,想是燕千云也较为意外蓝少宝昔日的洒脱随性能够回来,一时高兴便朝坐在梁上的蓝少宝叫道:“少宝,你坐那么高干什么?”

蓝少宝道:“梁上好乘凉嘛!”

孙道成盯着他气道:“小子,你可千万别下来,下来的是孙子!”

蓝少宝若无其事道:“下去是孙子,所以晚辈打算就坐在这里看着各位,有本事,先生你便上来!”

孙道成看着他朝地面唾了一口,道:“呸!本仙君还嫌你那地方太小,挤得慌!”说此,忽而嘴角斜起一丝狡黠,仰面望着蓝少宝道:“乖孙子,让爷爷教教你!”

蓝少宝一笑,道:“那先生便要听我一言!”

孙道成斜着目光,故作探究道:“哦?我愿听你的见解!”

蓝少宝朗朗道:“先生你乃一代前辈,却带人阻在少宝家门口,欺少宝年幼,少宝侥幸出来一趟,不想先生仍一路追了少宝数里,如今少宝已坐在了梁上,先生还逮着少宝不放……”说着,做嗔目状:“少宝行走江湖数年,可不知道有人腆着老脸跟后生晚辈在这里较劲的,脸皮够厚!”

孙道成闻言立刻恼羞成怒,勃然吼道:“臭小子,你给我下来!”

蓝少宝道:“我下去,你当孙子!”

孙道成不想被他言语占了便宜,不由心中大气,哪曾想到此番是被蓝少宝诱出来的呢?更不曾想到蓝少宝故意拖他在此,既不与他爽快决个胜负,也不逃离,而只是进行口舌战。

一百一十一江湖几度斩迟暮,折尽兵戈流影空

孙道成立在楼内愤愤不平,蓝少宝坐在梁上悠闲自在,这番情形正被朝天楼厅内的一干人瞧在眼里,众人目光此刻俱全然聚在了二人身上。

破魂三客余沧海,廖长生纷纷停下酒杯筷子朝过看来,李双白似是心情不佳,双目望向深处陷入回忆之中。

南宫世家铸剑之秀南宫翊如同看热闹般,与坐在对面的燕千崇笑着。

另一桌坐着两个使刀的英杰,一个是独眼;另一个左脸布有大块脓包,显得奇丑无比。

整家客栈之中,只有这二人,蓝少宝猜不着身份,也不知道是哪一帮派的,他们一直畅饮畅聊,不曾在意客栈之事,只有二人突然说话提及‘终南’,蓝少宝方才意识到他们是‘终南怪盗’。

至于楼上几层住着何人,有何神秘之处,蓝少宝一概不知,此刻亦全都关着门窗,灯烛俱灭,蓝少宝更是什么也望不到,整个朝天楼,唯有顶端宝珠夜下发着璀璨光芒,在蓝少宝身边亮着。

今晚孙道成所邀到底何人?蓝少宝心中猜想,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方会现身,姑且先等待一番吧。

看来这么多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帮着自己的,天绍茵更已为人妇,面对自己不敢抬头。

蓝少宝心里一怔,一只手臂跟着一阵颤抖,又见得天绍茵将首埋在燕千云怀里低声说道:“燕大哥,我好累,不想留在这里,我们还是走吧!”

燕千云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燕千崇那个方向,面上露出作难神情,但还是点点头道:“好吧,师兄不愿与我说话,我们改日再来拜访他!”

梁上的蓝少宝忽然心中一痛,怅然叫道:“燕兄,可否递我一杯酒上来?”

燕千云抬头与他目光对视,见蓝少宝正面带笑容望着自己,亦是一笑,当下端起一个酒杯满满斟了一杯,继而高举杯中酒玩笑似地道:“少宝,我这酒上去,你不怕有毒?”

蓝少宝知燕千云兴致盎然有意如此说话,也是乐的满怀,遂爽快道:“有毒也照吃!”

燕千云当即哈哈大笑,与他对视一眼,正要将酒杯向高处掷去,却不想燕千崇猛然快步抢前夺过。

他举着酒杯面色朗然,望了蓝少宝一眼道:“既然你说有毒也照吃,我倒想试试你是不是唬人的!”当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不由分说将其解开,预备对准杯中酒水倾撒下去。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幕,燕千云亦是一愣,面上随即恐慌,连忙叫道:“师兄,我与少宝不过是开个玩笑,师兄万不可这般当真!”

蓝少宝不想故友一句玩笑似地话语,竟有人真敢做的出来,而这人恰巧正是燕千云的师兄燕千崇。

他与燕千崇不过初次见面,早年燕千云提及师兄燕千崇失踪江湖,听闻此人心地极好,他亦是带着几分刮目相看。

刚刚进入楼内,一眼瞅见这对师兄弟不曾同桌共饮,已经心下奇怪,照他所想,师兄弟失散十一年之久,若然相逢,应是举杯痛饮才对,偏今次见面互不理睬,如同陌生人一般。

方才他已然有了好奇之意,只是人多嘴杂不便询问,欲待观望一番,不想这燕千崇如此小人。

他亦不打算再给颜面,遂恼然道:“你敢下毒?”

燕千崇欢然举起一手打断他道:“诶,俗话说‘无度不丈夫,量小非君子’……”

天绍茵闻言猛地抬头喝道:“那你还要下毒,这么卑鄙!”

这番话落,她一旁站立的燕千云更加羞惭至极,面上极是尴尬,却不知如何是好。

孙道成乐的如此,因而捻须微哼并不插话。

那雨儿只管吃菜,众人这样吵闹,她仿若看不见一般。

只有燕千崇皮笑肉不笑,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斜睨了一眼众人,朗然道:“我的师弟媳妇,你错了,丈夫和君子之外,还有第三种人!”

天绍茵随即冷喝道:“什么人?”

燕千崇朗自答道:“小人!”

天绍茵心里极度轻蔑,反诘道:“你自认是?”

燕千崇面皮自若,桀然道:“我虽不才,但我认为小人做起来更痛快!”说罢,在酒水里撒下毒粉,不由分说抛向蓝少宝。

天绍茵急忙将身形拔高,将酒杯打翻,手法极快。

蓝少宝心里悦然,脱口赞道:“燕兄,令夫人真是好身手!”

天绍茵却没看他,而是瞪了一眼众人,方才没有一个人伸出仗义,她心中鄙视,再也不愿在厅内多呆,遂拉过燕千云步向门口,道:“燕大哥,我看你这个师兄,不会也罢了!”当下便将燕千云拉出了朝天楼。

他们方一离去,燕千崇便与孙道成对视了一眼,二人点头回应,燕千崇亦随之蹿了出去,这时,雨儿也放下筷子,双手将斗笠上的白纱拉下步出朝天楼。

孙道成则是随便捡了个空位坐下来,高声呼喊朝天楼的店小二上菜,南宫翊见此端了两个酒杯凑过去,道:“孙仙君!”

孙道成瞥了他一眼,连忙道:“哦,原来是南宫公子!”

他接过南宫翊递过来的酒杯,两人举杯共饮,双双邀道:“请!”

这时,亦没有人再理会蓝少宝。

蓝少宝见那燕千崇离去匆忙神秘,心中狐疑,这燕千崇识得道成仙君,道成仙君带人围攻四方阁,燕千崇必定脱不了干系,而燕千云对这件事是否知晓呢?

显然燕千云是受了师兄燕千崇邀约而来,那他们是想商量何事呢?

蓝少宝打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见燕千崇跟踪燕千云而去,极想跟去看个究竟,又想起今夜会有一个神秘人即将来到朝天楼,与道成仙君这伙人接头。

他心下暗忖,这神秘人决然不是燕千崇,以燕千崇的声望辈分,不值得那道成仙君前来迎接,这个幕后神秘人定是个身份尊崇的大人物,所以他们才会邀集各路群雄来此。

想及此,蓝少宝便开始了犹豫不定,他分身乏术,无法同时得知两边情况,只能选择其一。

他正自琢磨间,楼下余沧海猛然叫道:“三弟,三弟!”

不及蓝少宝低头看去,他已望着李双白叹了口气,道:“哎,已经离开了,你还想着那个姑娘干什么?”

廖长生坐在一旁,见此猛然生了取笑之意,目光在大哥余沧海和三弟李双白身上一一掠过,道:“三弟开始想女人了,而且还是碧霄仙子这等绝色佳人,三弟眼光可真不错呀,以前三弟可是见了女人掉头就跑的!”

余沧海见李双白面色冷寒,并不为言语所动,连忙止住廖长生话语:“三弟这番前来,能找到你我甚不容易,就莫要再取笑他了!”

也不知这二人如何得知李双白与李朝已生情愫之事,想必李双白此前曾有暗示。

廖长生当下会意,收敛了笑容。

李双白却猛然紧盯着二人,一拳砸在桌上,道:“大哥,二哥,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这一阵怒声立时将蓝少宝的目光吸引住,他知道这乃江湖上盛传的破魂三客,他眼光稍一扫视,便已将这三人分的一清二楚,坐在轮椅之上,怀揣铁扇的正是李双白。

素闻兄弟三人感情极好,那余沧海及廖长生之所以断了一腿,也是因为曾经为救李双白所致,此番李双白突然发怒,蓝少宝却不知道这斯文秀气的李双白为何如此问话。

廖长生见李双白满目冷厉,与余沧海相望一眼,明知李双白问的是二人投靠神策军之事,却故意打个哈哈,将一杯水酒端到李双白面前道:“三弟,来,喝酒喝酒,我们好几个月没见,今晚好好聚聚!”

李双白目光冷寒,一口将酒咽下,紧问不放:“到底为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余沧海,问道:“大哥你告诉三弟,何以你们要与神策军那帮狗党为营?”

此话方落,孙道成及厅内一干人便闻言停下酒杯,霍然朝李双白那边看去,有几人甚至一脸怒气欲图杀了李双白。

李双白不管不顾,仍是叫嚣道:“我们只是杀人,只求报仇,只求生存!为何要管闲事?”

余沧海猛然立起身子,冷道:“对,我们只是杀人,曾经如此,今日仍然如此,并无改变!”

李双白恼道:“天下这么大,为何偏偏要替狗党卖命?”

孙道成立刻恼羞成怒,刚欲发作,南宫翊便机警地瞅了一眼,对准李双白喝道:“喂,残废小子,你不想要命了?”

这一句‘残废小子’正中李双白痛处,立时将他惹恼。

孙道成大喝道:“余沧海,这就是你们兄弟献给本仙君的大礼?”

蓝少宝此时心下暗道:这李双白倒有几分骨气。他却不知道这李双白全家俱被神策军所杀,正是憎恨之时。

廖长生急忙道:“我这兄弟一时激动,请仙君稍等片时!”

他正要安慰李双白,却不想余沧海看着李双白,抢白道:“你也知道报仇?既然知道,那你见了柳枫,为何不替我和老二杀了他?既然你不愿意杀他,与他摈弃前嫌做了朋友,那你又何必问我和老二投靠了谁,替谁卖命呢?”

廖长生亦道:“三弟,白花花的银子,足够我们快活大半辈子了……”说着,叹了口气,道:“二哥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你会与我们反目,所以当初也没打算与你商量!”

李双白心中悲痛,极为伤感地瞅向余沧海道:“大哥,二哥如此想法,难道你也是因此投靠了神策军么?”

余沧海神情复杂,瞅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正面说话,反而冷哼道:“怎么,在你眼里,大哥我还有多么高尚不成?”

余沧海坐下来斟了一杯酒独自饮下,镇定自若地道:“俗人做俗事,感情如流水,你大哥我只知道,饿了就要找吃的!”

李双白听完抓起桌上酒杯狠力砸在了地上,狂啸了一声。

余沧海面对他的怒色开始了视若无睹,廖长生仍在劝解安慰:“三弟,你要报仇,我们即将陌路,兄弟一场,今晚我们就喝个痛快吧!”说罢,叫过小二重新拿过来一个酒杯斟好了酒。

李双白却执意不用,廖长生正自规劝,却听终南怪盗中的独眼人对他身旁的兄弟说道:“前年路经长安之事,兄弟你还记得么?”

左脸上长满脓疮的丑人说道:“怎么会忘呢,当时你我前去会友,不想喝酒之际,被人大肆骚扰,你可记得当日那人姓甚名谁?”

独眼人道:“化成灰我也认识她,刺瞎老子左眼,老子说过,有朝一日定誓报此仇。”

丑人骂道:“碧霄仙子,我早知道她淫/荡,当初还他/娘的装正经,不许老子摸她……”

二人话未落,一双筷子便斜插了过来,直直戳中丑人脸颊上的脓疮,丑人痛叫一声,急忙扭头看去,只见李双白手执铁扇逼视自己,厉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不准你侮辱她!”

丑人脸上疼痛难耐,见李双白已被激怒,而他也犹自生气,便拔掉筷子,放高声调骂道:“老子说她淫/荡,她便就是淫/荡,如果不淫/荡,我们兄弟说话,你急什么?”

李双白大怒道:“谁侮辱她,我杀了谁!”当下捏紧铁扇预备掷出,显然已经动了杀气。

廖长生急忙拦住李双白:“三弟,莫要理会他们,否则你可要上当了!”

那独眼人一拳将桌子挥开一个大洞,朝李双白恼道:“死残废,咱哥俩又没说你,你着急什么,要动手好歹也得讲个道理!”

李双白怒道:“这件事没道理可讲!谁敢侮辱李朝,我便杀了他!”

丑人詈骂道:“你?你算个狗屁,一个残废!”

铛一声,一把折剑脱手飞出朝丑人打去,声音破空,丑人霍的将头躲在桌子下面,折剑当即从他头顶飞过扎在了后面的墙壁上,丑人探出头来,见廖长生怒目瞪着他,连忙道:“喂,刀剑无眼啊!”

李双白怒瞪着他,冷喝道:“你自己掌嘴,便饶了你!”

丑人冷哼一声,却愣是没动,廖长生道:“我兄弟说话,你听见没有?”

丑人操起武器,已经跳出身来,廖长生二话没说,直接飞扑上前拿回折剑迎头便击,虽说他失去一腿甚为不便,可那丑人也徒有终南怪盗之名,武功低微,三两下便被廖长生砍伤。

独眼人看不过眼,亦拔刀出鞘,上前相助。

二对一,廖长生反倒勇气更甚,而他剑法确有独到之处,很快终南怪盗便双双败下阵来。

廖长生剑锋逼在丑人吼颈一寸处,另一只手斩在独眼人手腕将他震退,持剑逼喝那丑人道:“你到底掌不掌嘴?是你自己掌嘴,还是他替你掌?”他扫视着那独眼人。

丑人此番再也没了嚣张之气,急忙抬起右手拍向脸颊,连声道:“我掌,我掌!”

啪,啪,啪!已经在脸上打了起来。

廖长生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管他,而是走向李双白,待廖长生转身之际,那独眼人突然推了丑人一掌,丑人离廖长生只有方寸,随着独眼人推波助澜之力手臂前倾,手中刀正中不误地刺中了廖长生后心。

梁上的蓝少宝亦是一惊,方才他见廖长生取胜,一时走神,不想形势突变,廖长生当下趴倒在地,直接毙命呜呼。

这一番剧变,却将李双白及余沧海惹恼,两人二话不说,便朝那终南怪盗扑去,余沧海月牙铲挥动,立时便将丑人头颈削了。

血滴四溅,有几滴沾在了店小二脸上,当下便吓得他大叫一声,匆匆躲了起来。

独眼人孤身一人,见破魂三客确有厉害之处,心中惶惶恐惧,大步奔向门口,谁知被李双白掷出铁扇打中颈骨,铁扇当即将其后颈划出一道血痕出来,独眼人挣扎转身,朝孙道成叫道:“仙君,他们要背叛你,你要为我兄弟做主啊!”

孙道成点头,立刻将目光转向了余沧海和李双白。

三人形成一番对峙场面。

此时,外面猛然轰隆一声响,夜空传出一阵爆破之声,立时将蓝少宝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心内大惊,恐防四方阁传来信号,却碍于朝天楼阻挡,看不到外面信号是何颜色,出来之前,曾与李记人马有约:蓝色信号为事成,若是红色,事情便是有误,他要设法赶回去的。

此时此刻,他心神俱慌,见朝天楼内一片混乱,孙道成因为终南怪盗与破魂三客大打出手而被引走思绪,蓝少宝急忙借机跃到六楼走廊,身形一蹿,便接连将一扇木门及窗户穿透,跳了出去。

孙道成这才回过神来,而蓝少宝已经落在了外面。

孙道成亦意识不对,双臂霍然推开立在门口的独眼人,朝外喊道:“臭小子,可是要当孙子么?你给我站住!”

蓝少宝已飞奔上马,将缰绳一拉,朝无边的黑夜奔去,声音传在夜色之中,清朗明晰:“我们有言在先,落在朝天楼里面的是孙子,先生可没说不许落在外面,此时里面乌烟瘴气,外面舒服至极,正适合少宝欣赏景色!”说着,马蹄声已渐渐远去。

孙道成便施展轻功在后面急追。

他离去之后,那独眼人被余沧海月牙铲截去了数根肋骨,无力地倒在门上,朝看不到影的孙道成喊出最后一句话:“仙君,你怎可不顾我兄弟性命,我——好——后——悔!”

孙道成却早已听不到他的话,随着蓝少宝奔向四方阁方向,他此刻自然已经知道,扎营之处发生了大事,不然蓝少宝也不会急于折回,此番他也已料到,自己是被蓝少宝戏耍引诱出来的。

想及此,他便愈加担心,军营只留下袁道成一人镇守,若自己真被蓝少宝以计诱出,想必四方阁已派人与自己人马打了起来,他需要立刻赶回去,并火速捉住这四方阁主蓝少宝才行,因而他加快脚步,轻功展开,行走如飞。

一百一十二瑶台今日折仙去,飞在云端天地遮

蓝少宝及孙道成离去后,朝天楼传来了一阵响绝的哭嚎,有人仰天悲啸,转而只见余沧海扔下怀中拐杖及手里的月牙铲,跪倒在廖长生身旁遍遍哭泣起来。

李双白双眼呆滞地望着他们,身躯颤抖,哭声早已成了嘶哑,说是伤心,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原来他的眼泪早在哭泣养父白瑥及自己全家那十几颗人头时流干了。

几年前,被人截断双腿,连累自己两位结义兄长相继成了瘸子,而后家败失亲,南楚大仇不能报,神策军残害不能报,更爱不能爱,如此种种已将他磨砺的麻木,悲痛顷刻便化作了满腔忿愤。

南宫翊立在楼内少刻,瞅见此种形势,急忙闪身跃到门口,却正被飞驰而来的一个白发老者迫的退后三步。

这老者一身宽袖华衣,头上所戴乃天子惯用的通天冠,随他身后进来的便是素有鬼医之称的鬼谷主人程之焕。

此刻,白发老者面上没有任何遮面之物,面容也在此时一清二楚。

若说与端木静一起的‘皇上’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似及而立之年,面容与实际年龄相差过大;那么这位白发老者便是过度苍老,褶皱布满脸颊不说,皮肉更是松弛遮住了本有的棱角,就连双眼也深陷了下去看不真切,眉头胡须俱已花白,与他一身华服极不相称,唯有他走路时依靠深厚内功脚不沾地,方使人觉得他不同常人。

他一出现,便一阵阴森森的大笑,余沧海闻风而动,立时紧握月牙铲,警惕喝道:“你是谁?”

老者扫向程之焕,奇道:“奇怪,这里人呢?千崇为何不见?”

程之焕似有不快,始终不曾答话,南宫翊闻及此话却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拱手跪拜道:“在下南宫翊,敢问老先生可是在找燕世兄?”

老者将楼内一干死人视若无睹,随便嗯了一声,将头瞥过,睨着南宫翊道:“他们两个都来了么?”

见老者如此说话,南宫翊心里更加确认此人便是自己今夜要等的大人物,当下一阵惊喜,连忙道:“两位燕世兄都来了,孙仙君刚才还在这里呢!”

老者闻言似是有些欣慰,摆了摆手后,南宫翊便起身了。

南宫翊垂手侍立,稍作犹豫道:“不过——千云兄不知何故又与他夫人一道离去,千崇世兄便又去追赶,而孙仙君——”

话未完,老者面容已变,一丝冷肃涌上面颊,白刷刷的眉头略微皱了片刻,霍的冷言喝道:“他不是驻守营地么?我神策军不日便要攻打四方阁,他何以擅离营帐跑到这里来了?”

南宫翊面上一惊,抬头问道:“老先生没有听到刚刚东面传来的声音么?”

老者点头,继而道:“正因为东面已起战事,才要问你他为何不镇守营地迎敌而跑来此处?”

南宫翊急忙接话道:“这属下便不得而知了,似乎孙仙君与那四方阁主蓝少宝一道而来,两人逗留了半刻,便又都出去了,孙仙君离去匆忙,属下尚没来得及问……”

老者立刻转身,一手钳住程之焕手腕,扔下话道:“我们走!”

不由分说,三人一道出门而去,神情极是焦急。

李双白冷厉的目光盯着那老者许久,此时猛然执紧铁扇对峙那老者,大声喝道:“你站住!”

这一声太过响亮,直让老者转过身来,李双白面目冷寒,手中扇抵在那老者面前一丈处,逼视着道:“可是你指使端木静杀了我全家?”

老者一愣,瞥了他两眼,见他双腿残疾,坐倚轮椅,随即轻声冷哼:“李汾鱼是你叔叔?”

听闻此话,李双白再也忍将不住悲啸一声,怒喝道:“端木静和你什么关系?”

他如此口气,显是方才南宫翊一番话使他想到了神策军里的某些人。

老者见他发怒,又满脸杀气,反倒不屑地侧转目光道:“你一个陇西余孽,叛徒李汾鱼的侄子,有资格问朕这句话吗?”

“朕?”余沧海猛地从地上惊起,奇怪地盯着那老者,打量半响,脱口道:“原来要来这里的人是你!”

老者却不理会余沧海,反而傲然大笑了三声,李双白已怒视着他,厉声道:“你胡说,再说我叔叔一句叛徒,我马上杀了你!”

老者转目冷笑:“他背叛朕的朱室皇朝,按朕神策军的规矩,诛他九族晚了二十年,已经很便宜他了!”说此,他目光落在李双白身上,故作哀伤道:“朕的静公主不听号令,单单留你一命,看来她还是不够狠心!”

李双白道:“既然你和她是一伙的,那我今天便要取你人头为我一家报仇!”

老者冷哼一声,极是轻蔑道:“死在朕的手下,也是你等的荣幸,罢了,既然你如此心急,朕就成全你!”说罢,手掌举起,扑身上前。

鬼医子程之焕却突然抢身在前,立在老者与李双白之间将两人隔开,老者掌力停下,却没放下手臂,依旧高举着。

他似乎没料到程之焕突来此招,詈骂道:“给朕滚开,别以为自己有用,朕就不敢杀你!”当下掌影冲驰挥散,一掌打在程之焕身上。

程之焕身形被迫斜倒一边。

老者掌心立时朝李双白面额拍去,李双白掣出铁扇迎击,待到他发觉这老者是个当世的绝顶高手不可硬拼之时已经来不及了,老者掌上内力灌彻四周,卷起杯盏碗碟砰砰作响。

李双白铁扇随即脱手,轮椅被迫划开数丈栽倒在地,整个人更倒飞了出去,直接摔了个趔趄,胸口一时火热难当,喉咙泛起腥甜,吐出一大口鲜血出来,若非先前铁扇挡击及时,这一掌便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李双白曾与柳枫交过手,自己尚可对拆几十回合,却不想这貌不惊人的老者功力如此之高,自己一招也不及应付。

照这么看来,若是对峙这老者,柳枫的武功也不过尔尔。

李双白忧心难受,他想报仇已无望,可能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但是难道他可以这样离去逃命么?

程之焕在一旁急叫道:“小兄弟,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李双白却匍匐着身子爬向摔在一丈开外的双锏,试图够到它们,这时,余沧海已经替他接下了老者攻势。

李双白刚摸到铜锏一角,便听得余沧海惨叫一声,被拍中脑门。

李双白厉啸道:“大哥!”

他以锏当腿飞扑到余沧海面前坐倒在地,抱住余沧海的头悲叫道:“大哥!”

余沧海紧抓住他的手,虚弱地道:“吃的没有了,大哥以为像老二那样先答应他们便可蒙混一段时日,谁料到他们背后斩断大哥的后路,让大哥没有机会去找其他吃的,当传来三弟你与神策军誓不两立的消息之后,大哥便知道没有办法可以回到过去了,大哥痛——恨——他们!”道完便抽搐不再,趴倒在李双白怀里,断了最后一丝气息,再也听不到李双白的呼唤。

李双白悲恸大叫,似是发疯一般摇晃着余沧海的身子,却已叫不醒余沧海了。

痛失无数亲人,朝天楼内断送了恩人兄长性命,两位哥哥说来这里接应神策军主使人,并说他要报仇便跟着来吧!

没想到这一来,便断送了一生。

李双白怒及转身,在地上端端坐定,挥起铜锏,面目肃起,多少次失去亲人的嘶叫声回荡在耳边,令他将往昔的记忆在脑海重拾了一遍。

这一刻过去后,他将再也记不住这个世界了,包括这个世界里的人和事。

他身体残缺,挨了一掌身受重伤,已经无法在这等高手面前离开,就算能有脱生之机,难道他可以放下大仇安然逃命么?

他断然回拒这句话。

如今他只能拼死一击,做一件对得起自己亲人兄弟的事情,纵然不能报仇,也可让一颗报仇之心永恒,让他有面目下到黄泉去向自己的朋友亲人有所交待,不让他们含恨而终,不让自己羞愧而死。

有时绝望是一种心情,甘愿赴死是另一种心情,有时两者会融为一体。

江湖上每天都有死伤,时时刻刻都有哭泣,像他这样无亲无故的残废之人,早已被淹没在滚滚浪水之中,若是死了,并不足以引起世人的好奇和缅怀。

别人都学会适应这个乱世江湖,有人做小偷,有人苟且偷生,有人献媚逢迎,有人趋炎附势,有人阴险狡诈;而他从七岁开始所记住的便是亲人相继罹难,除了身负任务的杀人之外,从来都在天真中游存。

那一年做了孤儿无处可去,在路边捡着别人扔下的残羹野草充饥。

那一年随着养父白瑥被发配中原为奴,奴役的生涯,鞭子抽打的声音使他奋起反抗。

那一年他做了杀手,风光荣耀,以为从此可以救出养父一家,岂料在他希望开始之际,又浇灭了他所有的幻想,从此为人所骗,成了一个失去双腿受人鄙视的残废。

接着,养父死在奴役之中,自己仅有的十七口亲人全被斩掉头颈,从此他不知道如何去适应这个江湖。

今夜,兄长为己而死,他再也不想别扭的适应。

悲愤,痛失,绝望,赴死在此时俱融在了一起,成了同一种心情。

也许望仙楼的老板说的对,死亡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挥锏,迎击,怒目而视。

最后一声厉啸过后,李双白被打得撞飞了门口的木门,扑倒在院落的泥土当中。

鲜红的血液顷刻溢出嘴角,划过苍白的两颊,清澈的眼睛失去了最后的亮丽。

李双白努力睁开双目,望见的俱是无边的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快地脚步声步了过来,有人摇晃着他急唤道:“子君,子君……”

李双白自沉睡中猛力拾起意识,将眼睛拉开一条缝,却已看不清这人的面容,但听声音他已经笑了出来,努力抓住那人手臂,道:“李朝,是你吗?”

“是我!”李朝紧紧握住他的手,道:“子君,那天我们约好在望仙楼见面,你怎么不辞而别呢?你可知道我空等了一场,你走之后,我到处托人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来到这里,就赶来了,可是我对不起你,我来晚了一步……”说着,已难过地哭了。

李双白气若游丝,李朝装作望不见,只顾收拾哭泣心情,失声道:“子君,我们回去好不好?”

李双白努力看清李朝,眼前的影子模糊朦胧,他犹在梦中,他极想记下她的样子,却怎的都看不清楚,一手挣扎抬起抚在李朝脸颊,喃喃道:“如果有机会,如果我是个正常人,我一定——一定——”

此刻,他已提不上气息,后面的话语始终说不出来,李朝连忙道:“你会记住我么?”

李双白点点头,坚定地道:“会!”说着,双目无力地闭上,意识渐渐模糊开来。

李朝急道:“子君,我也会记你一辈子!”说罢,伏趴在李双白身上哭泣起来,直到身下的身体冰凉,她才放声痛哭。

也许她真的来晚了,也许人生太多的错过和遗憾,像她这样尚未来得及说爱的人,顷刻失去爱人,不足为奇。

今夜是个极不寻常的夜晚,白仙子君李双白死了,天绍茵有史以来第一次和燕千云发生了争吵。

两人离开朝天楼,在一棵树下大声吵嚷。

天绍茵的声音空前之大:“你骗我,原来你接近我,赶去沈家,是为了拿传国玉玺,我——我——”

天绍茵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燕千云见她面容有异,连忙将她按住问道:“茵儿,你怎么了?”

天绍茵却将他甩开,头晕带来的感觉使她站立不稳,她只好蹲在地上,极力摁住腹部,燕千云却始终未觉,也许突来的事件使他忽略了一些事情。

天绍茵蹲下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燕千云见此将手中玉玺塞到她手里,郑重道:“那我把它交给你,任你处置,反正师兄及师父现在也不知道我已经找到了玉玺。”

却说这传国玉玺原本是埋在沈家隐蔽之处,燕千云也是找了大半年方才找到。

据说后梁时期,梁王朝最后一位皇帝朱温之子朱友贞被唐明宗李嗣源围困,臣子纷纷逃离,传国玉玺被部下盗走而遗失。

那盗取传国玉玺的部下身受重伤,无意间被沈天涯父亲救下,可惜只活了十天,仍是撒手人寰。

未免玉玺落入奸人之手,也防止心怀不轨者趁机抢夺而图谋天下,他临死之际,与沈天涯父亲相商,最终决定将玉玺永远埋下沈家一处后院,若遇明君方可拿出,只是沈天涯父亲活不过两年便因病离世。

当时沈天涯父亲指天发誓,永远不会泄露此中秘密。

这件事沈天涯自是始终也不曾知晓,谁知意外之下,这消息传入了一眉老人耳中,便派遣燕千云前去夺回,原是沈家一个下人在除草之际无意间挖出此物,在外与人宣扬,不慎走路了风声。

外人知道了真相,但沈天涯父子却自始至终被人蒙在鼓里。

当时正值月明教准备攻入沈家庄抢取天名剑,于是燕千云便一道跟了去。

哪料得那沈家下人被人杀死,传国玉玺寻之不见。

而燕千云与天绍茵仓促走在一起,不曾知会其家人,天绍茵此刻却是怀疑这燕千云与自己成亲是另有所图!

方才出了朝天楼,天绍茵因对燕千崇印象极差之故,见得燕千崇尾随二人,便拉起燕千云一路奔逃,谁知奔走之际,燕千云身上突然掉下此物!

天绍茵好奇之下拿来一看,发现乃是传国玉玺这等罕见之物,大吃一惊,燕千云这才嗫嚅着告诉她真相。

沈家事件发生之后,他怀疑玉玺被天家所拿,心里不敢肯定,恰与天绍茵一见如故,暗生情愫,便提前表露了心迹,成其好事。

谁知道前些日子,与天绍茵一道折返关中之时,他趁机前往沈家再次查探,在一处不被人注意的废墟中发现了遗失的玉玺。

天绍茵发觉此事如遭雷劈,她实在没料到自己所信赖的燕千云竟会一直和一眉老人串通一气欺骗自己,不由大怒。

气了半响,却头晕目眩,燕千云知她性子刚烈,爱憎极为分明,极力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将这玉玺拿去给师父……”

话未完,天绍茵便立刻起身道:“那你拿去给他啊,何必要给我解释呢?毕竟你们师徒一场,我与你不过认识了不足一年罢了!”

燕千云见她赌气说话,急道:“茵儿,如果我要拿给师父,师兄约见我的当日,又或者刚刚在朝天楼,我已经送给师兄了!”

天绍茵夺回玉玺,将之揣在手中,大声道:“好,我们不说这事,如今你我已为夫妻,绍茵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妻子,燕大哥,这件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那你告诉我,你师兄和那两个道成老儿带人围住四方阁是怎么回事?”

燕千云闻言嘴角嗫嚅,犹豫半响却答不上话,天绍茵紧盯着他问道:“由始至终,你对这件事是否一无所知?你受你师兄相邀赶来朝天楼,仅仅是为了送这个玉玺么?你说你师兄不知道你有玉玺,那我们走出朝天楼,他为何一直跟着你我?”

见燕千云不曾回话,她一手抚在腹部,极是忧伤地背过燕千云道:“燕大哥,有一件事,我很想告诉你,也很告诉我爹娘,可是我如今这样子已经不敢回去面见我爹娘了,本来想挑个好日子,趁你高兴的时候跟你说的,然后我们一起想个万全之策,但是现在——”

她忽然蹲下来,双臂环抱住膝腿,流出了两行眼泪,失声道:“如果孩子出世的话,是不是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继续过那种逍遥自在的日子?”

燕千云闻言一震,惊道:“茵儿,你说什么?”

天绍茵拾起身子,将首埋在已然吃惊发愣的燕千云怀里,道:“我真的希望你是不知道他们所作所为的,那时候你不顾性命为绍茵治病,带绍茵离开仙灵岛,对抗你师父,燕大哥,你告诉我这一切不是幻觉!”

她抬起头凝视着燕千云,燕千云亦望着她,两人目光对视,燕千云猛然叹了口气,双手抚在天绍茵肩头,注视着她道:“你相信我么?茵儿!”

天绍茵盯着他的双眼,郑重点头。

燕千云转过身道:“从小我就和师父,师兄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师兄长的很像,曾经我和师兄都以为我们是一对亲生兄弟,师父却告诉我们不是;曾经我也很好奇师父进入月明教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查了很多年,却一无所知,以前我以为师兄和我一样是不知道的,但是从他突然找到我,约我在朝天楼相见的时刻起,我就开始怀疑,师兄知道的事情远比我所知道所了解的更多,他失踪这十一年当中,到底做了哪些事情,从他出现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

燕千云正自诉说,天绍茵也正凝神细听,猛然传来燕千崇的大笑声,燕千云疾速转身,只见燕千崇拊掌走上前来,一面走一面朗然笑道:“这么多年没见,千云你总算是长大了!”

水调歌头*柳枫

水调歌头

把剑试霜刃,

扬眉动干戈。

不惭孙膑诸葛,

一卷谋十国。

少年辛苦莫问,

英雄忧患实多,

只手挽天河。

成败何须论,

壮心莫蹉跎!

拜雄主,

辩群儒,

收荆轲。

登临绝顶,

何日复我旧山河?

幸有佳人解语,

红袖一曲悲歌,

清泪湿烟罗。

了却天下事,

共濯洞庭波。

本首水调歌头作词者为武侠好友时钟钰,因为青子觉得这首形象地歌颂了男主人公柳枫,所以特意将这首词提出来,在此特别鸣谢时钟钰!

散文歌颂

算作是写在《天剑流影》前面的话,这里看不看不影响正文故事,读者可随意,只是作者很久之前稚嫩之作,始终舍不得删掉,建议读者直接从楔子开始阅读,也作为天剑流影散文式歌颂

五代乱世,诸国战事连连,江湖纷争四起。

凡尘衫裙,执剑飘落!

一个奇怪的姓:天!一个很好的字:绍!末带绿草青青,那就是天绍青!

江湖仇,武林怨,阴狠的目,寒霜的眼。

她有怒,她举剑,举得过悲怜,扫的净恨吗?

绕过乱世,绕过多事之秋,那时她明白了一个道理,甚至于对他生了那么一份悲怜之心……

自然情醉人,那是喜,内心喜,同走天涯梦!

叹只叹:未来不可知,世事难预料!漆黑的夜,冷冷的目,一个被逼无奈的她,愿为知己死,无悔于他人!

骨碎比不过心碎,无情岂堪笑终生?凄凉的景,无奈的心,摇曳的姿,晃荡的躯,只愿荡尽世人情!

四海遍仇杀,计中环套谋。

坐把梦追寻,傲然点雄图。

江湖笑,人间笑,世间自有疯人怜!

那是画,女子画,落笔细如尘,生的端,美的雅!

画像满天飞,天涯落,海角落,有谁比他痴?

那是剑,剑身闪着光,冲天一划胆怯人!笔墨飞,却不乱,点滴袭面不见血!

皇孙叹,柳枫叹!一入江湖不由己,伊人去兮悲难鸣!

群雄争霸,割据分离,那后唐皇孙命运如何?甘心安于世,忘却祖先遗志?女子与江山,究竟孰轻孰重?

三年尽沧桑,悲歌笑武林。

乱世点江山,铁骑惊古今。

沙场与江湖,一个仇,一个恨,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水流湍急,只可见石块,天剑笑傲皆世人,流动的是什么?是影吗?它留得住吗?

一百一十三风波万里夜新寒,归泊岸上遥无期

夜,寂静疏远,唯有远来的掌声和笑语清脆。

渐渐地,那脚步声也近了。

夜空浩渺,燕千崇身上的白纱如雪般晶莹,他的笑容亦如十一年前那般和善,但双脚每踏一次尘土,便使燕千云的心为之一颤,面上的表情近乎僵硬。[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两双清亮的眼睛,同样如刀刻的浓眉,他们彼此对视着。

一个嘴角轻扬,悠然而笑,一个内心惊惶,双眼迷蒙。

一个手握剑把,轻松傲立,一个手捏折扇,心里紧张至极。

空气未凝固,因为长风又开始了振振,吹着两人束发的绉纱在空中飞扬激荡,每激荡一次,便带起他们的衣袂‘猎猎’飞舞。

两人迎风而立,互相望着,一样的脸型,一样的额头,相似的嘴唇。

两人俱穿白衣,不过,一个是上好白纱,一个乃粗布所制,已经有些旧了。

燕千云这些年浪迹天涯,习惯未曾变过,他的衣服一直都是白色的,一件白衣脏了,又换上另一件,亦如自己师兄那般。

打量了少刻,燕千崇微微一笑:“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喜欢学我?”

目光一落,停留在燕千云的扇子上面,执起自己手中剑,观望着雪白剑身道:“不过我现在更喜欢用剑!”

燕千云双目聚光,见他表情淡然,说话散漫,猛然目光一寒,冷喝道:“我一直在等一字雁群,南飞的大雁!你可知道?”

他自小依赖燕千崇,俩人从小一起习武,一起立下誓言闯荡江湖,后来一眉老人派燕千崇出岛办事,他问燕千崇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燕千崇告诉他,大雁南飞的话,如果他看到的是一字排开的雁群,那么二人就可以相见。

时光匆匆而过,一晃十一年过去。

那一年,他十二岁,如今二十三岁。

有时承诺在一个小孩子心里占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会让他幼小的心灵将守信坚持一辈子,即使诚信渺茫。

燕千崇自然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但只是望了他一眼,一点也不意外,淡淡地回话道:“我也在等,等你长大!”

燕千云突然情绪激动地走动开来,愤然道:“我从十二岁起就坐在海边看一字排开的大雁,每年都在数南飞的时候,因为整个岛上除了师父之外,只有我们两兄弟相依为命,是你告诉我的,可十一年了,你为何要骗我?”

小孩子终究不会永远是小孩子,总有长大识别一些事情真假的时候。

他将目光扫向神态自若的燕千崇,燕千崇却只顾悠然发笑,并不答话。

燕千云情绪被激怒,厉质道:“我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你分明是在处处监视着我,否则你也不会对我和茵儿成亲,和我们所去的地方,如此清楚……”

猛然想起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及今晚朝天楼内燕千崇的所为,惊怒道:“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做了些什么?”

燕千崇轻声笑道:“你姓燕,我也姓燕,我们是一对亲兄弟。”

燕千云面上一惊,不可置信地迎上他,他笑了一笑道:“你想问当初我们一起去找师父,从师父那里回来之后,我为何不承认?因为我对你撒了谎,因为你小时候太依赖我,而我不想让你依赖我,身为哥哥,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有出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是亲兄弟,你会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我想让你独立,自己去闯一番天地。实际上这些年,我都在为师父筹谋重整人马,于十国中谋一份属于我们自己的天下。”

燕千云身形一个踉跄,倒跌两步,眼神既惊且怒。

他何曾想到事情会是如此?自己的亲哥哥在跟自己开玩笑,而且还是一个心里难以承受的玩笑,几乎摧毁了他所有美好的期望,这场等待到头来原是愚弄了他的天真。

愤怒吧,却是亲生兄长。

燕千云哂笑道:“天让我得知与你是亲兄弟这个喜讯,却又让我对你失望!”

燕千崇却不甚在意,仿若无事一般,道:“其实你何必这么较真,人生短暂,数十载寒暑匆匆便过,怀着希望生活,总比没有希望的好。”

燕千云冷晒:“废话,我们换过来,你让我愚弄一次看看!”

“可我们毕竟是兄弟,我知道你一定会牢牢记在心上的,亲兄弟哪有隔夜仇?”燕千崇嘴角挤出一丝戏谑似的笑容。

燕千云沉吟不语,于是他目光一转,被一道五彩云气引了去,定睛看到天绍茵怀藏的玉玺,当下笑容一敛,朝燕千云微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快把东西拿过来吧!”

天绍茵闻言大惊,见燕千崇朝燕千云摆头示意,立即断喝:“休想!我决不让你们得逞!”惊惧之下,急忙转身而逃。

语声未落,燕千崇已面目冷寒,身形当下暴长,整个人拔地而起,长剑飞射,如箭般刺向天绍茵。

风声过耳,天绍茵凝雪剑立时出鞘,转身斜刺。

铛一声,两剑相击,震得四下砰砰作响。

一旁的燕千云惊呼一声,待二人三剑刺完,他右手的食中两指突然如电点中天绍茵的檀中穴。

天绍茵不曾防备燕千云出招,立时被迫动弹不得,凝雪剑脱落在地。

燕千崇见此也不再攻她,而是收剑在怀,看了燕千云一眼,将目光落在不能动作的天绍茵身上,大声赞道:“千云,干得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失望。”说罢,大模大样地夺过天绍茵怀里的玉玺。

天绍茵斜眼瞪着燕千云,记恨他出手制住自己,骂道:“燕千云,我看错你了!”说着,两行眼泪从脸颊滑了下来。

燕千云面上闪过一丝痛色,抓住她的双肩,急道:“茵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听我说……”

语未止,天绍茵已痛心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已经眼见为实了!”

燕千云却悄然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有人正躲在你身后那棵树的后面,刚刚你和师兄相斗,他故意露出破绽让我发现,杀气很重,肯定有古怪,我们将计就计!”

天绍茵恍然回过神来,这才明白当中缘由,望着燕千云一怔,燕千云冲她点头示意,她偷眼瞄了不远处的燕千崇一眼,立刻会意,当下便作势将燕千云骂了一遍。

燕千云在一旁极力劝解,二人吵声未绝,树后那人突然‘嗖’的一声疾掠而来,声势太过浩大,饶是燕千云早有意识,也被这阵风声迫的退开三步。

这人方一立定,燕千云已冷喝道:“什么人?”

燕千崇却上前拱手相迎:“弟子燕千崇见过龙德陛下!”说着,将手中玉玺捧上,恭敬地道:“这是我朝失散二十年的传国玉玺!”

却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杀死李双白的老者,他从朝天楼出来之后,不消片刻便赶上了燕千云师兄弟。那程之焕一路被他钳着,此刻被点了穴道,立在远处不能动弹,南宫翊原本尾随这老者,却因脚程轻功不佳,早被落在了后面。

老者望见玉玺兴致立刻高涨,接过玉玺看了一看,目光扫在燕千崇身上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盯住燕千云,语声一沉,问道:“他是你的师弟?”

燕千崇道:“是的,这玉玺也就是他找来的。”

燕千云猛然转身抬头,正见到这二人向自己看来,方才他听到燕千崇称呼这陌生老者为‘龙德陛下’,十分不解,此刻面向燕千崇大讶道:“他是谁?何以来到这里?你叫他什么?”

燕千崇嘴角斜起一丝阴笑,展开一臂向他引荐道:“我朝龙德陛下!”

顿了一顿,他喟叹道:“这些年,你和师父住在仙灵岛,师父怕事情暴露于我们不利,一直不曾告诉你,也难怪你不知道,其实你在找玉玺的时候,应该想到,师父怎么会无缘无故托你找玉玺呢?当下是陛下要找,才命你去寻嘛!”

见燕千云怔愣,他又背负起双手,郑重地道:“千云,我看也是时候告诉你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十一年来我在外面干什么吗?我隐姓埋名,就是在暗地里替师父和陛下笼络各大江湖门派,准备兴师伐天下。”

燕千云一愣,指着那老者道:“龙德?”

燕千崇点头,燕千云立刻想起后梁时期,梁王朝最后一位皇帝朱温之子朱友贞的年号,当下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迎上那老者道:“曾经大梁王朝皇帝朱友贞曾有年号龙德,难道你是?”

老者看着他朗声道:“你所猜不假,朕正是昔日大梁最后一位皇帝朱友贞。”

燕千云怔住,脱口道:“你不是死了么?你——”

朱友贞大笑了两声,道:“二十年前,李存勖集中兵力灭梁,兵逼都城,朕的确是自刎而死,但是死的那个却不是朕,而是朕的都指挥使皇甫麟,他找人假扮朕,并且以身殉国,若非这样,朕如何重起我们朱家之势?”

朱友贞拿着玉玺走开了两步,凝视着道:“当时朕被围困,臣子纷纷逃离,这传国玉玺被部下盗走,从此遗失,朕此番东山再起,当然是要找回此物,此次你们功劳甚大,有功于朕的,朕一定会赏罚分明。”

燕千云早已无心他的言外之意,而是听得更惊,膛目结舌答不上话,哪能在短短时间内相信眼前的事实?直盯着朱友贞呆了。

天绍茵更是感到阵阵寒意,此刻方才相信燕千云却是不知这帮人围攻四方阁之事,就算知晓,想是也与自己一样,这两日得到消息才赶来此处的。

燕千崇见燕千云吃惊如此,微嗔道:“千云,你不知道的事还在后面,我朝龙德、凤历两位陛下如今俱都在世,这也是师父故意放你离开仙灵岛,接近天家的原因。”

燕千云大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此刻,只听天绍茵在一旁惊道:“难道连凤历皇帝朱友珪都活着?岂有此理,怪不得你们会攻上四方阁,这个天险若是过去,非但可以觊觎大周,更可以趁机入侵南唐,你们图谋好深哪!”说着,又斜过目光于燕千云,道:“燕千云,原来当日你带我离开仙灵岛,是与你师父商议好的,那么那本烧掉的《铁血秘籍》也是假的了?”

燕千云十分痛心的摇头,连往后退,喃喃嘶哑道:“我不知道,我要见师父,我要问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茵儿,我们一起走!”说罢,突然清醒过来,上前拉住天绍茵,就欲解开她的穴道。

燕千崇猛然喝道:“你的生命是师父给的,三思而行。”

燕千云身形一震,手随之停了下来,岂料这个时候,一阵风一卷,非但天绍茵穴道没有解开,连他也因一时失神而被燕千崇扣住了手腕。

顷刻,一行人已向东面大帐方向奔去。

东面袁道成正带领人马与四方阁交战,四方阁领头人物乃冷寒玉,水如筠及呼延迎春。

呼延迎春方一踏出,便见敌方之中一名小将哈哈大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小矮子!”不由分说,便拇指向下,朝对面喊道:“喂,小矮子!”

呼延迎春握住四尺长刀,迎风而立,闻言眉头竖起,挥刀指向那名小将,凛然怒道:“你敢叫我矮子?”

那小将将枪扛在肩头,睥睨着呼延迎春,极为不屑道:“本大爷手里这根枪都比你长,你就是个矮子!”

呼延迎春勃然大怒,猛然间听得自己后面的士兵中有人喊道:“我认识他,他是李宅的管家李悝。”当下便见那人越众而出,战刀一抖,面向李悝冷喝道:“没想到你投靠他们,串谋外人害死李记大哥,今日我们便不放过你!”说罢,手中刀高举头顶,喊了声:“弟兄们,上,杀了这个叛徒!”

结果,杀声忽起,士兵前冲,喊杀一片。

呼延迎春站在前方大喝一声,三尺身形疾飞上前,长刀一举,斜劈。

李悝长枪上迎,四面翻飞着迎击。

呛!呛!呛!

铛!铛!铛!

刀锋嘶鸣,上飞下打,长刀挥出,鸣鸣之声频起,一切浑然天成。

刹那间,李悝已寒噤连连,三五招过后,却随手扔出了已方四名士兵挡住自己。

长刀飞旋,俱是血滴四溅。

李悝惊呼,眨眼间,已被削掉了头颅。

如此情势之下,四周混乱不堪,远方火霞烧红了半边天,原是冷寒玉带人将敌方几处营帐点着了。

火箭飞射,火势已大,熊熊燃起。

双方交战更激烈。

袁道成本是气极,试图抓住冷寒玉或水如筠二人的一个,却被水如筠退回四方阁那片毒花丛林而被迫放弃追击。

他只好在外与人交战,待到他交战正欢,水如筠又从旁侧蹿出来攻其不备,再追,水如筠又借助毒花毒草隐蔽,而冷寒玉又在前方阵地指挥督战,智谋上,袁道成根本不及。

没有自己在旁,那呼延迎春所向披靡,一时惹得袁道成大恼,直感被人戏耍一般,不断恼恨自己营帐中缺乏军师,自己对领兵筹谋一窍不通,吃了闷亏,好在他此次所带人马巨多,倒也给冷寒玉一干人极大压力,双方各有优缺,战的异常激烈。

此时,蓝少宝亦在纵马赶回,一路飞奔疾驰,心中暗想:那信号也不知是不是李记人马发给自己的,四方阁如今有奸细混在里面,若是对方故意放出信号混淆自己视听,该当如何?

他这一离去,早已顾不得等候朝天楼那神秘人,所以这中间发生的离奇事件,他又一次错过了。

漆黑的夜夜,前方一阵吵杂,只闻打杀声此起彼伏,似近在咫尺,放眼去看,只见火光冲驰天际,仿佛火海就在眼前一般。

蓝少宝将一切收入眼底,忧心之余也不免心中一喜,他知大营就在不远,连忙打马疾奔。

马蹄四起,响声不绝,孙道成似乎被自己摆脱远了。

正在行路间,不料得夜黑不明,一个深沟使得马失前蹄朝沟里深陷,瞬即,便连人带马将他一起向地上撂去。

蓝少宝急忙施展轻功飞跃落地,稳住身形。

正当这时,砰一声,暗处蹿出来一个人影,手掌一拍,便霍的朝他背后袭来。

蓝少宝看不真切,耳闻风声逼近,将玉柳杖横空挥出,那人身子一避,闪开三四步,岂料这个时候,一团白白的粉屑直直朝自己面颊倾撒了过来。

顿时一阵刺眼呛鼻,脸颊俱是白花一片,像被揉了面团一般,遮住了眼睛,使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时,只听孙道成在旁笑道:“死小子,来时上了你的当,这回本仙君可聪明的多了,抄小路埋伏在此,总算让本仙君逮到你了吧!抓住你也不枉本仙君出来一趟,待会儿回到营地也好交差。”说罢,就要上前扣住蓝少宝。

谁知又是两团白花花的粉屑朝孙道成面颊飞扑而去,将他整张脸涂成了白面团,哪里还看得清人?孙道成当下便慌的大叫。

有人拽住蓝少宝,一阵轻柔地声音传在蓝少宝耳边:“蓝公子,是我,我们快走吧!”

蓝少宝听得是单紫英的声音,一把拽起她的手臂,向高处一跳,只闻得哗一声,衣袂划过空寂,二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一百一十四感君对夜一相惜,坐看寒门看混朦

夜已深沉,不觉已入四更天。

星光渐稀,风却依旧振振,打杀声已远在黑夜中。

火光刺眼,却教蓝少宝看不真切,返回四方阁这段路中,他使劲揉搓双眼,心中暗揣着马失前蹄之事,现在他总算已经明白了小深沟为何会将马绊倒。[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深夜,若是有人潜伏暗处,随便掷出一样东西将马打中,那么惊马长嘶,立刻便会截住自己。

当然这个人得是武林高手,只有武林高手才有那样准确的力道,快疾的手法。

这个人无疑就是孙道成。

可是单紫英是怎么一回事?

待眼睛可以勉强睁开时,他转头看她,单紫英却是拖着他的手臂只顾赶路。

终于到了四方镇,立在镇口,蓝少宝转身回望,死尸横陈的谷中,远处士兵的追击声,兵戈的交击声偶听得几分,他却不知此次战况结果究竟如何。

待要再看清楚一些,他的眼睛却陡来一阵刺痛。

单紫英急忙将他扶回四方阁蓝家,唤来下人端来两盆清水,单紫英洗着自己手中粉屑,蓝少宝洗脸整理衣襟。

单紫英却不敢看他,洗好之后坐在一旁道:“对不起,我本来想去接应你,走在那条路上,听到马嘶的声音,可是太黑了,我又看不见,后来听见孙道成说话,我才知道——我——将东西撒错了,我——”

蓝少宝摆手止住她的话,转问道:“你怎会知道我要经过那里?”

单紫英忧心地望了他一眼,蓝少宝仍在清洗眼睑。

她见蓝少宝眼眸里那份与生俱来的蓝色光芒望之不见,一双手在黑暗中乱摸,面带愧色道:“阿安告诉我的,从朝天楼赶回四方阁,岂不是只有那一条路么?”

蓝少宝无言。

单紫英一面看着蓝少宝擦拭脸颊,一面道:“那会儿我见已是四更天,你仍然不见回来,我——”

蓝少宝经过几番擦拭,眼睛也不再如先前那样模糊,正真真切切看到单紫英面容,当下恍然道:“这么说,那信号是你放出来的?”

他想起朝天楼听得那声信号破空,不由一怔。

单紫英也未否认,低声道:“是我,先前我以为你只是出外探听敌情!”说此,她猛然抬头迎上蓝少宝,道:“你可知道,你若有何闪失,这四方镇的人会群龙无首的呀!如今大难当前,敌人尚未退去,你怎可一人行此危险之事?”

蓝少宝不得不佩服单紫英的机智,这一招提前召唤,的确将他从一众虎口救下,朝天楼那般复杂的地方,隐在背后的神秘人,他可没有必胜的胜算。

此刻,夜空传来一阵烟花的爆破,蓝少宝急忙奔到外面唤来下人询问是何颜色,得知乃是蓝色,看来按照计划,冷寒玉一帮人是成功击退了袁道成的人马。

此次大队人马撤退,不管能退几里,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喜事。

蓝少宝当下喜不自胜,连声赞好,望的单紫英也是一阵欢然。

蓝少宝无暇休息,因此二人又在屋内坐下,等着冷寒玉一行人回来。

蓝少宝想起单紫英先前所说,由衷道:“以一敌众,我当时的确没有把握,但在此关键时刻,我也只有这么做,才可保住全镇人的性命,这里太多的老弱妇孺,他们根本不懂打仗,就算我爹留下来的八十一分坛,那些兄弟都有妻儿老小,我何以忍心……”

单紫英不免摇头轻叹:“公子,你太善良了!”

蓝少宝苦笑:“姑娘这话来的好生讽刺!”

单紫英一呆,蓝少宝径自叹道:“我怜悯四方镇的兄弟,却教李记的那些弟兄去拼杀?这岂非欺骗他们去送死?我何尝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单紫英盯着他望了很久,突然道:“一个大奸大恶之徒又岂会说出这番话呢?那李记的弟兄原本无家,本就要为李记报仇,何况此次四方镇也出动了两千人,紫英——紫英觉得你是个好人!”

蓝少宝道:“好人?你可知道我走动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说我是好人。”

单紫英愣道:“这是为何?”

蓝少宝忽生玩世不恭之态,笑道:“他们认为我生性风流,好喜欺骗女孩子的感情。”

单紫英不免面带不悦,寒声嗔道:“这是谁说的?”

蓝少宝眉头高挑,双肩秀挺,耸然直立,一本正经似地道:“事实上,我的确被女孩子追着跑了许多年,比如紫云双侠就是。”

单紫英盯稳蓝少宝,反问道:“公子可有对那紫云双侠动心?”

蓝少宝摇头。

单紫英又问道:“可有承诺娶她们为妻?”

蓝少宝心头一愕,如实道:“有过一句戏言,当时为她二人所救,突然生此玩笑之言,后来她们将之当真,我唯有整日逃命,如今想起来,当时也真是年轻,好玩成性。”

单紫英轻叹道:“哎,公子何以如此玩世不恭呢?”

蓝少宝忽而一笑,迎上单紫英的注视道:“这回你该相信江湖传言非虚了吧?”

单紫英低声嘟哝道:“只是戏言,却并没有做过逾越礼教之事,他们便这样说你,还将你与那些处处留情的风流公子搅在一起,这不等于变着法儿的毁坏公子声誉么?这些人实在可恶。”

蓝少宝不想她会如此说,不免为之一愣,呆呆地望着她。

就听单紫英又道:“公子只是多情,不忍拂逆别人好意,怕伤害她们,内心却是一个很钟情的人。”说罢,她抬头凝视蓝少宝,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的眼瞳之上。

蓝少宝忽然避过头,面色沉重道:“那件事不要再提了吧,被人以为抢朋友心上人的感觉,很不好!”

单紫英却只顾盯着他,喃喃道:“紫英对初来蓝府所遇的那件事记忆犹新,感情来了,任谁都有冲动的时候,难不成一个人从生下来起就可以看透一切?”

蓝少宝低头道:“可我不应该明知她与我朋友相好,还去抱她,我——更不该去向她表露,以致成了笑柄,我——”说到这里,他整颗心陡然紧张起来。

单紫英也看到了,道:“那不过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做法,又有何稀奇的呢?换做别人,难道就会很清醒了么?”

蓝少宝仍是低着头,避闪单紫英的注视,道:“可那是我的朋友。”

单紫英道:“只要女方未嫁,任何男人都有机会去争取,不是吗?为什么后来者就该放弃呢?”

蓝少宝心头俱怔,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急忙找出一句话来,道:“话不可以这么说,其实我是一个懦夫,一个经不起失败打击的懦夫,一个人为了感情轻易舍掉性命,他不是心灵脆弱,便是——”

单紫英问:“什么?”

蓝少宝不安地扭过头,道:“太过感情用事的人,会怎样?”

单紫英不假思索道:“难有大成就,总有一日会吃亏。”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紧盯着蓝少宝道:“其实不是!”

蓝少宝将她的话语打断,诘声道:“是,做过那样的举动,所有人都会认为那是为情自杀。”

单紫英急道:“不是,就算他们都那么认为,但我知道不是,公子是熬不过那种痛苦,只有用另外一种方法让痛苦互相反噬,自己才不会想起那些事,我知道公子那么做,是不能接受情义不能两全的结果,公子是想摆脱痛苦使自己正常,不是想自杀!”

说至此处,她忽然想起蓝少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这世上,你失去一样东西,而心里又一直想着她,那种痛苦就像锥心穿肉,蚀骨之寒一样,永远也无法摆脱,可是吃了慢性毒药以后,我就会暂时忘记这种痛苦,因为它的毒性侵蚀心肺,令你根本没有机会想那凄楚往事,解脱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不知为何,她总是忘不了这句话,此刻,耳边亦是不断飘荡着:吃了慢性毒药以后,我就会暂时忘记这种痛苦,因为它的毒性侵蚀心肺,令你根本没有机会想那凄楚往事……

蓝少宝终于凝视单紫英,失声叫道:“姑娘!”良久,叹了一口气道:“你又何必替我找借口呢?哎!”

单紫英面色已呈紧张,吞吐道:“我……我……”猛然迎上蓝少宝,有些难过地道:“公子,其实你好傻啊,为一个不爱你的人,那样伤害自己,是不值得的,不管你为她做过什么,她不爱你,也不会把你所做的事情放在眼里。”

这回换了蓝少宝有些紧张,讷讷道:“那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想把自己喜欢的人抢过来,我——我是不是很无耻?”

单紫英道:“真正无耻的人是不会这样看自己的,更不会这样说自己,我欣赏公子。”说完,她已惊觉自己失言,忙低下头去。

两人同时面色一红。

蓝少宝忽然想起柳世龙,心下一寒,急忙走到门口轻唤下人再打一盆清水洗脸,不久下人端水进来,待蓝少宝回身就见单紫英注视着他,目光正落在他先前砍伤自己的手臂上,忧心似地说道:“还是我说的,那不过是一个初次面对感情的人会有的正常想法,若换做是我,我也许比公子你还遭,可能根本就没有勇气大方地将自己所爱拱手放弃。”

单紫英起身踱步,自言自语道:“紫英从小便是有疾,除了世龙之外,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照顾我,这段日子,紫英不但在这里白吃白住,还要拖累你。”

蓝少宝讪讪笑道:“哪里的话,姑娘言重了。”

单紫英道:“这两个月,我的病时常都会发作,继而晕死过去,可不就是公子常常在照顾我么?”

蓝少宝道:“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单紫英道:“可公子你也有伤在身,还要照顾我?”说着,又踱开步来,喃喃道:“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每次我都记在心上。”

蓝少宝道:“你也救过我,所以姑娘不必如此介怀。”

单紫英举目望着外面即将亮起来的天色,似是沉浸往事,说道:“我还记得当时李宅被炸飞的时候,你带紫英离开那里,若不是公子你替我挡住那块飞溅的断垣,以紫英这般没有武功的弱质女流,怕是早就抵御不住死了。”

蓝少宝此时却是更加紧张,一直低头不言。

单紫英嘟喃道:“不管别人怎么看,紫英始终认为公子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你的内心呢?”

单紫英突然盯着蓝少宝,认真地道:“公子玩世不恭,对别人贬低毫不在意,以后可要小心那些狡诈之徒,利用这个来对付你。”

蓝少宝一怔,却没说话,事实上也不知道说什么。

单紫英微喟:“凡是喜欢以讹传讹,夸大事实,随意批评别人言行的人,我一向不喜欢。”

蓝少宝回到屋内,坐在紫檀几边,摸着几上的玉柳杖发愣起来。

单紫英噗嗤一笑,转问道:“公子今年多大?”

蓝少宝亦是微笑,轻声问道:“你看呢?”

单紫英如实道:“我可看不出来,总之看起来很年轻,难以分辨。”

蓝少宝笑叹:“浪荡江湖两年,已经二十二了。”

单紫英道:“不过才两年时间,那你如何会说被人追着跑了很多年?”

蓝少宝转目看向单紫英,奇道:“不长么?”

单紫英亦面露惊奇,反问道:“很长么?”

两人看了一眼,忽然相视笑了。

笑止,单紫英言归正传,正视蓝少宝认真问道:“公子认为我今夜发出的信号,可还及时?”

蓝少宝点头,但又不免微喟道:“哎,我差点就要看到他了,可是这么一来,就看不到了!”

单紫英见他面露失望,不无埋怨自己的意思,随即一呆,道:“看谁?”

蓝少宝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也许天教我知己却不能知彼吧!”

单紫英由衷赞道:“公子真是好脾气。”

蓝少宝一愣,道:“怎么说?”

单紫英道:“我原以为你会生气的骂我几句。”

蓝少宝笑了一笑道:“我经常骂人?”

单紫英望了他一眼,亦笑道:“紫英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很凶,但是紫英却觉得你是装的,因为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你心里悲伤,是故作凶恶。其实这几个月相处,我早就觉得公子你根本没有脾气,是个难得好脾气的人。”说罢,娇声一笑,琉璃灯的照耀下,她面容姣美,身材婀娜,俨然一个美人坯子,一笑嫣然,更增添了这份美。

蓝少宝目光紧落在单紫英脸上,一阵心神恍惚,此刻心头激荡,旖念陡生,望着单紫英,他转而低头沉思起来。

单紫英正目望深处故而始终未觉,待他半响沉吟,方才发觉,轻声问道:“公子,你好像有话跟我说!”

蓝少宝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方从梦中醒来一般似地讪然笑道:“我好像一直误看了你!”

单紫英一愕,忽然叹了一声,道:“你可是一直都在怀疑我是这里的奸细?”

蓝少宝转过头去,就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此时此刻,她的目光突然异常的凌厉森冷,似剑一般刺进了蓝少宝心中。

蓝少宝笑了一笑,认真地道:“你的聪慧超出我的想象,我发觉我好像第一次认识你。”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都将自谦的称呼去掉了,说话像熟人一般。

蓝少宝一句答非所问的话语,单紫英没有再追究,因为这句话将他二人俱都惹笑了。

天很快破晓,冷寒玉带回的消息是:道成仙君的大军退后了五十里,这么一来,整个四方镇为之振奋。

壮士、老弱妇孺人人欢呼。

奸细自然也清理了出来,原来夜晚,自从蓝少宝释放木室一干人自由之后,眼见上千人朝四方阁外面闯去,有些与四方阁关卡哨兵打了起来。

这番打斗本就是蓝少宝与众人一出计策,并不伤人,但却有一部分人假戏真做,砍杀数十人。

有部分人更是趁乱逃脱,在暗里释放信号,欲图通知道成仙君那头,结果正被抓个正着。

清点下来,混在李记人马中的奸细居然已达上百号人,实在令众人大惊。

若说李记那帮兄弟原先还对蓝少宝关押之事心怀恼恨,那么在捉拿奸细那一刻,俱都心服口服,再无怨言了。

谁能想到随他们混进四方阁的奸细竟达如此之多?

奸细抓来,自然是要审问,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送来一封信,约蓝少宝于镇外清凉坡上相见。

蓝少宝于是领着冷寒玉三人一道赶去清凉坡,谁知约见的不是别人,正是燕千云师兄弟。

蓝少宝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燕千云,暴跳如雷,和谈不到两句,甩袖离去,回到四方阁,首次大发雷霆,将一桌器具掀翻在地,砸了个粉碎。

单紫英先前方才说过他是个好脾气的人,结果转瞬便见他如此恼怒。

燕千云也不太好受,一整天都精神不振,到了黄昏时分,端着一盘饭菜走进一处营帐。

营帐不算很大,但也不小,天绍茵此刻正笔直地坐在里面,见了燕千云便闭上双眼一言不发,良久,突然恨声道:“燕大哥,我不怪你,他们以为将我天绍茵困在这里,我就会屈服,不会的……”

燕千云将饭菜喂给她,她闭口不吃。

无奈,燕千云喟叹道:“茵儿,你生我气也罢,你好歹也要吃点东西,就算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我们的孩子想一想。”

这样一说,天绍茵反被一言惊醒,目光陡亮,燕千云喂饭也不再抗拒。

燕千云又走到帐帘处掀帘眺望,发现四下人影稀少,回到帐内解开天绍茵穴道。

天绍茵遂大哭一声,投在他的怀抱之中,呢喃道:“燕大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燕千云悄声示意:“茵儿,现在你我要千万小心,我刚刚得到消息,龙德陛下昨夜在朝天楼杀了余沧海和李双白,你知不知道他请了鬼医子来干什么?”

天绍茵闻言一怔,燕千云面色惊慌,紧紧抚按住天绍茵肩头,沉声道:“师兄刚才告诉我,他们杀人很残忍,那李双白兄弟两个,江湖上都传他们的武功是当今武林新秀之中难得一见的高手,可是却被一掌打中致命要害,我不是自己怕死,我不想让你有所不测。”说罢,紧紧将天绍茵搂在怀中,双眼却已挤出泪花来。

天绍茵明白燕千云苦衷,也不再摆脸色给他,而是紧张问道:“他——他到底出自什么门派?”

燕千云道:“我也想留下来查一查。”说着,转望天绍茵,问道:“昨夜你可曾留意那传国玉玺上面刻得什么?”

天绍茵摇头。

燕千云接着道:“相传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获得和氏璧,将之雕为传国玉玺,命丞相李斯在和氏璧上写‘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以后这传国玉玺便是历代王朝正统的象征。他们这次图谋天下,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攻克。”

天绍茵猛然面现忧伤,道:“那——少宝那边不是很危险?”

燕千云叹道:“我去见过少宝了,他与你一样,如我想的那样子见到我十分生气,我知道他对我带人攻打四方阁很震惊,本来我不想去,但是后来还是去了,我之所以去,不是想和师兄一道劝服他归降,而是我知道,只要我一出现,以少宝的聪明,他必定可以想到这件事与我师父有关。”

天绍茵有些恍然道:“你是想通知他提早做好防范?”

燕千云点头,道:“他昨夜以一招调虎离山诱走孙师兄,小赢一仗,他可知他已经惹怒了龙德陛下,龙德陛下现在正领着鬼医子试图解开四方阁的毒林屏障,若是此毒一除……”

天绍茵不无担忧道:“那他不是很危险了么?”

燕千云道:“问题就在这里,他现在不知道背后主使人是龙德陛下,不知道陛下的计划,更不知道陛下与我师父是一对兄弟,所谓陛下在暗,少宝在明,若是陛下要暗算他,必定——”

天绍茵忽然紧张起来,抓住燕千云衣袖道:“燕大哥,怎么办?”

燕千云右手将天绍茵揽入怀中,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两天后,蓝少宝探到消息,敌方与大周近日走动频繁,看情形,双方有联手的倾向。

冷寒玉随即建议他修书一封送于关中,向柳枫阐明利弊,那数百号奸细虽然俱咬舌自尽,但燕千云既然出现,这件事必与其师父一眉老人脱不了干系。

蓝少宝隐隐觉得,这件事背后主谋人不仅仅是一眉老人这么简单,据打探得知,李双白莫名在朝天楼死去,杀人手法并不似一眉老人擅用武功。

修书已经送出,只盼赶快送到柳枫手中为好,四方镇这个天险若被攻破,对方入侵的必定是南唐疆土。

一百一十五柳林春意不似昨,日对碧霄望天宫

陌烟柳影,春阑寂夜,春风乱雕栏。

柳林镇位于凤翔以西,镇西有一水渠,取名“行凤渠”,渠上有座桥,是为‘饮凤桥’。渠岸柳树成林,葱郁毗接,一片青翠。

浮光掠水,柳影绰绰,随风轻摇,美不胜收。[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由于柳林镇是西通千陇的必经之地,因此各朝各代俱会开设驿站,南唐也不例外,只是它的驿站设立较为隐蔽,是以酒铺遮人耳目,整家酒铺伫立在柳林之中千回百绕,表面上看是正当营生,实际上则是查探四方消息的匿藏之所。

柳枫第一次来到这个驿站,也第一次看到外面高挑的‘柳林酒铺’四个字,这里的老板是个四十岁的带刀武士,名叫魏风。

魏风身形彪壮,操着一口不太纯正的北方腔调,兴是呆在关中久了,偶然刺探的消息都让下属去办,使他自己终日里无所事事,随身佩刀都被他用来砍柴。

初见柳枫时,有些生疏,但是五日的相处,已使他们熟络起来。

来到这里五日,连日的休息,已将柳枫浑身的疲惫倦乏解除了大半,太乙山的辛劳逐渐变成了回忆。

离开长安这几日,他既没有去太白山,也没有拜访岐王府,只是每日在柳林漫步。

眼下四月初九即将到来,他显得忧心忡忡。

驿站里几个信使频频向他举杯敬酒,他却转头沉思,心不在焉,喝酒也是浅尝即可,并不多饮,至于几人说话内容,他仿若未闻,犹置身幻境。

天绍青却注意到他的思绪俱转向门外,柳枫此种神情,连她也心神不安起来。

此时,只听魏风哈哈笑道:“甘泉佳酿,清冽醇馥,上好的柳林酒,柳兄弟可要多喝两杯呀!”

柳枫淡淡一笑,尚未说话,天绍青却已端起酒代他回敬了一杯,道:“素闻柳林窖藏陈酒香气,不少文人骚客俱慕名赶来欲求一醉,想必这便是那闻名凤翔的柳林酒了?”

魏风面向天绍青道:“丫头,果然好眼力。”

天绍青笑了一笑,见柳枫仍侧首不语,便道:“据说唐仪凤年间,吏部侍郎裴行俭护送波斯王子回国路经此地,忽闻酒香阵阵,跟随香气寻来,却见蜜蜂彩蝶齐聚亭子头村,拜服柳林酒香。兴起之际,裴行俭诗兴大发,曾说‘送客亭子头,蜂醉蝶不舞,三阳开国泰,美哉柳林酒。’这酒名承万里,喝过之后唇齿留香,可是难得的佳酿。”

魏风道:“姑娘自小长在关中,对于柳林酒的来历当真耳熟能详,这柳林酒却是此镇上的亭子头村所酿。所谓陈酒百年,‘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指的便是这柳林酒。此次你们来我这里,柳兄弟长居京城,无不尝尽天下珍馐,魏大哥没有别的款待,唯以此薄酒敬二位,姑娘乃关中人士,此酒在姑娘眼中,早已不是稀罕之物,你魏大哥我实在是厚着脸皮……”说着,竟有些窘迫。

天绍青连忙摆手道:“魏大哥可听过一句话,世间好酒虽多,却怎及家乡故里的那一股思乡味呢?”

魏风遂朗声大笑,众人又对饮了数杯,酒到酣时,魏风等人撂下酒杯,伏爬在桌,呓语不断。

谁也没有注意,这个时候柳枫已经离席不见了。

天绍青四下找寻,正发现柳枫独自一人伫在门口望着月色发愣,不禁走上去轻拍上柳枫肩头,道:“柳大哥?这几日,你心不在焉,是不是在等人?”

柳枫放眼望向柳林,漫步走进,一面走一面低吟道:“按时日算来,也该到了。”

天绍青诧异道:“谁?”

柳枫转目望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焦急,不由微微一笑,突生揶揄之意:“本大人的事,你盘根问底,意欲何为?”

天绍青遂嘟嘴微‘嗬’,伸手打向柳枫,柳枫却面色一悦,一手将她拳头握住拉她入怀,微喟道:“青儿,你总是跟着我,我说去哪里你便去哪里,就像这次,你随我一道离开清居苑,而我一连在这里逗留了五日,你也不问我是上太白山拜见我师父,还是去岐王府见你父母,也不问因了何事而不起程……”

天绍青双手从后面将柳枫紧紧抱住,引得柳枫心中一颤,几有站立不稳的感觉,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方才稳定心神。

天绍青埋首在他的怀中,道:“柳大哥做事向来极有分寸,若非必要,一定不会无端留在这里,我相信你!”

这时,远方突听一阵马蹄声,柳枫飞身跃上一棵柳树凭空眺望,目光过处,就见一人飞骑而来。

这人一身劲装,黑衣如墨,穿过饮凤桥时,鬓边散发在黑夜中划过,斜起无边发影。

到了柳林,他跃身下马,柳枫立时快步迎了上去,两人方一碰面,天绍青便见他将一封信递上,拱手说道:“让柳大侠久候多时,小的实在惭愧。”

柳枫一面接信,一面目有厉色,稳稳落在那人身上观察了几分,漫不经心似地说道:“辛苦你了。”这番神情,难免让人心中一寒。

那人也不去管他,好似习惯柳枫一般,天绍青猜测柳枫与此人相熟,至少该见过几面。

那人递信之余问柳枫有何吩咐,柳枫却摆手令其速离此地。

离去之前,天绍青只听到柳枫向那人说了一句:“告诉你们公子,这件事我已经知晓,让他务必坚守,我自有安排。”

天绍青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点。

待柳枫回屋将信拆阅,看罢之后,才向她明言:“事有蹊跷,我们需得尽快办好这里的事情,青儿,明天我们就去岐王府。”

天绍青只见柳枫面色凝重,当下猜想金陵那边必是生了变故,遂连冲柳枫点头,道:“后天就是四月初九。”

柳枫道:“对,李泗义大婚。”

天绍青道:“爹和娘一定在那里。”

柳枫道:“办完这件事,再去太白山见我师父,然后我们就即刻赶回金陵,这封信说少宝已平战事,敌兵束手归降,主帅逃脱,但总有些太过顺利了。”

天绍青这才明白事情来由,闻言不免紧张起来,凝视柳枫问道:“他有没有说主帅是谁?”

柳枫摇头,沉吟着举起手中信又在灯光下仔细看了一遍,纸张乃澄心堂纸没错,笋泥药味浸泡,淡然入鼻。

一切都很符合他的习惯。

柳枫确信的确是蓝少宝所写,送信之人,他亦认识,思及此,他却找不出出现差池的理由,当下又修书两封,差遣魏风等人分别送去四方阁和金陵。

翌日辰时,柳枫突然听到一个消息:李双白已死。遂大惊,千料万料没想到先前太乙山与李双白一别,竟是永别,当时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对于李双白,他内心的感情极为复杂。

自从到达长安以后,李双白极少找他麻烦,甚至于从不找他,他们的友情也变得生疏,但曾经的经历却不得不令他将过往封存在他的记忆中。

记忆一旦被打破,就犹如泄闸的浪水瞬间冲闸而出,卷起无数浪花翻滚混搅,其势不可控制,将原本干净的地面搅得愈发浑浊,难以收拾。

人的心情也一样。

于是他这一整天都过得不好,当然也没有心情即刻赶去岐王府。

计划再一次偏离轨迹而被打乱了。

据闻李双白的尸体封在棺内,被碧霄仙子李朝着人抬回清居苑。

尸体存放数个时辰,不见下葬,李老太君查探伤口,却惊讶地发现与贾天命死法一般无二。

此刻,他们当然怀疑凶手是同一个人。

谁又料到朱室皇朝复起,所遗的皇室兄弟何止一人?

众人一起将疑心指向与端木静相关的人物。

四人抬棺,李朝身着缟素沿街啼哭,引得清居苑及长安街附近十人乃至数百人围观,街坊邻里虽没有受过李双白恩惠,但不免为之唏嘘。

碧霄仙子李朝亲自服丧,棺内之人乃‘白仙子君’李双白,碧霄仙子与白仙子君到底是何关系?因何如此伤心呢?一时间,传遍长安城。

李双白是长安人氏,不论武功造诣,经历出身,亦或是身世特征,在江湖都极有盛名。

因为他是个双腿带有残疾的侠士,残疾兴许并不稀奇,尤其乱世之中,也许数之不尽的奇人异士更值得人们怜悯,然而李双白却是被人活生生砍断了双腿。

究竟是因为什么?李双白和谁有如此大的仇恨?

据说是因为女人。

女人?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这么恨他?

是因为他只顾风月,疏忽不备,而被人暗中偷袭……

哎呀,长的太过英俊的男人就是不可靠。

红颜祸水,古往今来,男女都一样。

满大街众说纷纭,猜测传讹之声不绝于耳。

李朝听在耳里,伏趴棺盖,更是放声痛哭,今日碧霄仙子所有的颜面骄傲俱都荡然无存,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哭妇。

发鬓蓬松散乱,脸颊上污垢尘屑与眼泪相杂,好似几天不曾梳洗。

那样伤心,就像一个妻子在哭离世的丈夫。

事实上,李朝的确将自己扮作李双白妻室打扮,棺的前方正写着‘夫李双白’几个字,于是众人又觉得碧霄仙子天姿国色,嫁给李双白这种风流公子太过可惜,何况李双白非但人穷,又是一个不能照顾佳人的残废。

江湖传闻,他曾经还是个冷血杀手,以杀人为生。

这样的人,人们无不退避三舍,为何碧霄仙子会看上他?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直到李老太君领人闻讯赶来,才将情绪极不稳定的李朝拉回了清居苑。

最后,李朝将李双白葬在了太乙山,连那对铜锏也一并放在了棺里,墓碑面朝长安而立。

李朝内心深处,极不愿意李双白尸骨孤零面对荒野残风,因而当日,她代李双白葬了余沧海和廖长生,犹豫再三,仍是不忍李双白孤坟留在荒外,一路请人抬了回来。

李双白为其家人而死,她由衷希望李双白每天睡醒,第一眼望到的便是他交门市巷的家。

李朝又去了那间屋舍,曾经住着十八口人的屋舍。

再次推开了那扇门,第一次她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屋子,这里藏着太多李双白的欢声笑语。

每走一步,仿佛都在她眼前闪现,欢笑清晰,却是一场无法抚摸的冀梦。

走进后院,只见角落里竖立着一个箭靶,旁边散落着几只羽箭。

李朝好像听到李双白在叫她,面带笑容向她奔过来,他的腿是完好的,白衣飞扬,脸上的笑容灿烂纯真如沐风中,那个样子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今生亦没有机会再见。

他走近自己,拉住她的手笑道:“李朝,我们一起学箭好不好?”

结果,李朝就拿起了弓箭。

面对箭靶凝神伫立,持弩,拉弓,却久不将箭射出,这时,她听到李双白在一旁催促:“还在发愣,快射箭!”

李朝一阵恍惚,李双白就走了过来贴在她的身侧,双手按住她的手臂,两人一同张弓,一起相视微笑。

转而——

噌!羽箭正中不误地插在了箭靶中心。

真真切切的一箭。

然而李朝转头,四周却是空荡荡一片,耳边只有凄清的风声,她终于意识到那是自己幻想的一个梦,只是它如此的真实。

于是她又蹲下来嘤嘤抽泣,也许她这一生注定了只有落寞孤寂的回忆,就连回忆也是点滴,她甚至都没有享受到爱人应有的相处,连一句表白也没有机会听到。

刹那间,李朝委屈绝望的泪水喷涌而出,哭的极度凄惨,天黑了,她也未闻。

这里是李双白的家,兴许他就在附近站着,不然那只箭怎么那么熟悉亲切。

李朝急忙起身搜寻李双白,假若他的灵魂存在,他一定会回来,想至此,她似疯了般四处掀窗撞门,狂叫道:“子君,子君,你回来看看我,你回来,子君……”

残夜寂寂,却教她一口气奔上太乙山,跑去墓碑,跑进山洞,望着这凄冷的山洞,往昔二人的记忆恍然如在眼前。

李朝举目望向洞内,凄绝地呼道:“子君,你出来,你回来看看我……”

她的记忆是如此之少,那一刻,她感到一种空前的绝望和难过。

最后,她无奈地跪倒在坟头,满是凄凉地诉喊道:“送君直上天衣殿,芳草今怜我碧霄。多少泣绝滴路寒,不是春尽生黯萧。你怎么忍心?”

她双手按在地面,无力地瘫软下来,眼泪早已浸湿了鬓发和额角。

碑前香烛凄凄亮着,碑文上的字迹,她却越看越抑制不住的伤心,半个时辰后,哭声成了嘶哑,哭泣成了抽咽。

那一夜,李朝没有回家,而是躲在曾经和李双白一起呆过的那个山洞,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流泪,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子君,子君……”

直到四月初八的清晨,李老太君方带人在洞口发现了她,一行人进去的时候,她就怀抱铁扇缩在一角,形容枯槁,神志不清地叫着李双白,一旦有人靠近她,她便大叫一声:“不要,不要拉我回去,我不要回去……”四处躲闪,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那里。

李老太君何曾想到自己的孙女李朝会落到这般模样?最后,只得命人点了她的穴道,强行将她带了回去。

山洞走出不远,便是李双白墓碑,其上就刻着‘夫白仙子君李双白之墓’,猛然间一个人影伫立在墓前,望着墓碑若有所思。

这人年龄与李双白相仿,一身朱子深衣直垂脚裸,头巾束发,规规整整,颇像一个斯文的读书人,面碑而立,衣袂与散发头巾在风中划开一道道飞扬棱角,面相既不脱俗也不丑陋,五官搭配尚算适中,只是个头较为偏小,显得是稚气未脱一般。

看着李双白的墓碑,听着李朝的叫喊,转眼见李朝一行人已远去,他连忙提起脚步追了上去。

李朝迎接他是在清居苑一处石级之地,两人见面时,李朝就坐在第三层石级上,手里拿着铁扇发愣。

那读书人见了铁扇,便问道:“敢问姑娘,这铁扇的主人可是白兄?”

李朝闻言一愣,讷讷地点头道:“听说你是他朋友?”

读书人在她身旁坐下来,道:“我进门拜会之时,的确是这么说的。我也是听长安城附近的街坊提起姑娘对白兄的情意,又见姑娘在太乙山立碑哭泣白兄,故而前来探望姑娘,了解一些白兄的事情,以慰我心。想来我与白兄分别四年有余,上一次见面是他拼命护送我一家老小离开潭州,不想此次前来,他却……”说着,叹了一口气。

李朝双目陡亮,双手不由自主拽住读书人衣袖,连问道:“你是他朋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读书人转问道:“你很想知道?”

李朝不免低下头去,凝视铁扇低声道:“子君去的匆忙,我对他了解太少了,如有可能,我想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

读书人见她神情寂寞哀愁,轻喟了一声道:“刚刚我在街上已经听说了。姑娘对白兄情深意重,白兄若是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李朝不由问道:“你来这里,是不是因为他?”

读书人如实道:“我有四年没有见过白兄了,以前他助我全家逃离潭州,我总要谢一谢他。”说着,又不免面露失望道:“可惜我来迟了。”

李朝道:“你原本打算怎么谢他?”

读书人微笑:“多年兄弟相逢,姑娘认为什么最畅快呢?”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读书人径自叹了一口气,道:“我与白兄七岁相识,我记得当时他刚刚成为白大人膝下的儿子,我们两家乃是世交,故此常有来往。白大人第一个儿子便叫做白宇杭,在遇到白兄之前夭折了。白大人偶得与自己亲子一般大的白兄,自然是如若至宝,极其欢喜。”

读书人目望深处,语气顿了一顿,李朝就势接话道:“我第一次见子君的时候,他的腿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又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话,我——”

读书人微喟道:“以前他双腿完好,喜欢读书,奔跑如可以骏马奔腾,何止一个快也。”

李朝转目复问:“那时候,他是不是也不喜欢说话?”

读书人摇头,道:“以前他是我们几个儒士里面最开朗的一个,也很爱笑,不管男人,女人,很多人都喜欢他。”语气又一顿,他心情一转低落,沉声道:“但是自从白大人一家被发配中原为奴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终日沉迷武学,成了武痴。”

李朝心中一怔,脱口道:“他是那时候开始练武的?”

读书人朗声接下话道:“他以前就会,只是白大人告诫他练武之人杀气过重,白兄就把那对铜锏藏了起来,埋在一棵树下。”

李朝不由心里讷讷想道:铜锏乃亲生父亲所遗,那次太乙山见你丢了铜锏心性大失,你本有大好的抱负,却不想多少年压抑着自己的理想心愿,原来我现在才明白你的心情。

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你,心灵纯净的你,我从来不曾见过,今生再也看不到了。

记忆留给我的,只有你的寡言,孤绝,悲伤。

身体上,心境上,我甚至连一个健全的你都没有看到过。

这场相遇,以残缺开始,以遗憾结束。

相逢是如此短暂,来不及说爱,便已失去,如同做了一场梦一般。

难怪我所有的幻觉都是你以前的模样,曾经灿烂无邪的笑容,原来我内心深处,一直都希望你能够像以前那样站起来,做一个不再自卑,心里不再残缺的正常人。

这天晚上,李朝依然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李双白无仇无恨,没有任何束缚,他的手里也不再拿着保护自己的利器铁扇,而是像正常人一样奔跑,骑马。

两人一起携手游湖,遍历名山大川,这一觉却让李朝踏踏实实地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原来梦里如此美好,从此之后,李朝便多了一个习惯:一旦睡着,禁止任何人打扰。

因而,四月初九,岐王府李泗义大婚当日,清居苑只有李征前去恭贺。

那读书人是谁?他忎的走时不留下性命?

清居苑里却无人去关心这个问题,只当是一场意外相逢。

一百一十六翩翩彩翼画烟楼,为谁捣衣独挑梁

李征赶到岐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九的黄昏了,而此时,岐王府里里外外正是一片通明,亮如白昼。

满目锦绣,各处灯盏高挂,彩绸飞舞,风中吹得是喜气重重。

今日,王府最小的公子李泗义即将成婚,完成他向一个成熟男人的锐变,因此,王府里所有人都是满面喜色,兴高采烈。[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然而,李征望着走廊厅堂散发的灯火,却双眼迷朦,眉头紧锁。

他想起刚刚进门时,有人在岐王府大门东面摆擂叫耍,叫擂的人是个壮汉,说今日要为自己妹妹选个夫婿,可擂台却设在岐王府七丈处。

岐王府管家一再让他另辟别道或者择选别的吉日,壮汉的理由却是岐王府小公子成亲便是最好的吉日,在这里,今日所来恭贺者皆是四方各路英雄豪杰,亦不乏一些割据政权的王孙公卿。

兴许他妹妹碰到好姻缘,这便嫁了,又怕口说没有信服力,遂将他妹妹端了出来,那姑娘怀抱琵琶姗姗步到台前。

有几个好事者当下便惊呼一声,齐声赞美,只见那姑娘身穿一袭清水湖绉,绉纱在风中鼓荡,衣角飞扬,显得整个人轻柔逸动,她紧抱琵琶睥睨地望着众人,面带微笑,明眸流盼,一展颜一颦眉,两靥飞花。

李征进入岐王府时,那帮人正轮番抢擂较量。

当然了,这般紧要时候,李泗义却人影没见,既不见出门迎客,也迟迟不见拜堂。

宾客们虽是坐席吃喝,但早已等得焦急,于是,黄昏天热这等托词,使得几个帮派人物都借口溜出王府。

壮汉吆喝的嗓门极大,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那比擂姑娘手上原本拿着琵琶,见有人挑擂,顿时将琵琶扔在一旁,双手一扬,左右袖中各弹出一尺来长的飞剑,她顺手一按机括,飞剑当下伸长了三尺。

此番面视众人,双眸之间,先前的娇婉之气瞬间被洒厉所替代,双手挥动,飞剑起舞,风声四骇,闪电般将一干挑擂者接连撂下擂台,手法干脆利落,那姑娘更是娇气满面,目露不屑。

见这姑娘名不见经传,却如此厉害,吃亏叫痛的几人相继折回岐王府后俱窃窃私语,言语间不无咒骂埋怨。

她用何兵器?

两把三尺飞剑,从袖里弹出来的。

野丫头,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竟然连番打倒好几个兄弟。

这话传在众宾客耳中,异常清晰。

这时,一些宾客仍在大厅立着,比较知名的人物中除了天倚剑,还有玄天门赵氏兄弟;苏视忠苏神医;更有大理隐域宫弟子,恭贺人乃继任宫主钟若引;天绍志及钟妙引则在角落里伫着;玉华山亦有几个女弟子代替李玄卉而来;当然华山派的傅玉书及长弟子清平亦在其内。

另外尚有远来的客人,比如神秘无踪的玉柳庄,它的到来者方一露面,李征便大吃一惊,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拜会清居苑、自称李双白故友的读书人,他的名字就叫秦琅。

李征直到此刻方才看清秦琅的兵器,乃是江湖上多年不见的清光剑。

秦琅的身旁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等旁人开口,她自报家门说她叫秦笑,是秦琅的小师妹。小姑娘极爱讲笑话,时不时逗得大伙捧腹大笑,也很爱笑,好像在她心中,从来没有伤心欲绝的事情。

络绎缤纷之中,三尺袖里飞剑这等话顿让傅玉书大愣大惊,立刻飞奔而出,直赶擂台而去。

擂台前,只听一声清脆微贬传入傅玉书耳里:“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好意思在这儿打?”声落,端木静从擂台下面越众而出,双臂将一柄剑抱在怀中,满脸讽意地望向那个叫擂的姑娘。

叫擂姑娘被这语气一激,一把将面前两个挑擂之徒掀开,目视端木静抖开剑锋,大声叫道:“我要跟你比剑!”

端木静也不知何时来到这街上,此番一语击醒众人,使得众人都将目光移向她去。

她打量叫擂姑娘片时,见其不过十七八岁,顿觉其乳臭未干,转眼又见其满面怒容持剑对峙自己,当即娇笑道:“你个小丫头,要跟我比剑?难道你想要个女相公不成?”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不等那姑娘回话,她又瞥了那姑娘几眼,冷哼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遂娇声一笑,整个身躯都为之颤动了起来。

叫擂姑娘目光紧落在她的剑上,不甘示弱地仗剑喝道:“把你的剑拔出来。”说罢,轻功一展,蜻蜓点水似地从擂台上一跃而下,准而无误地落在端木静面前,剑锋直迫在端木静身前要害之处。

端木静却并无恼意,掩起嘴角,笑的更甚,虽是笑着,却让人觉得她目中带厉,大有讥嘲挑衅之嫌。

叫擂姑娘冷叱一声,疾喝道:“比剑!”说着,脚下迈开,已经形成了一种对阵之前的走法。

端木静却只管发笑,并不动作。

如此一来,引得那姑娘更恼,羞辱之感让她不愿罢休了账,正要挺剑上前,却猛然被人在一旁拽住,只见傅玉书从人群里露出脸来,朝她叫道:“无忧!”

原来这叫擂姑娘正是上官无忧。

上官无忧见是傅玉书,立刻喜上眉梢,收剑在怀,顺势叫道:“傅大哥,你终于出来了。”说此,环视众人一眼,目光从岐王府门口掠过,不满地道:“刚刚我来到这里想去找你,谁知那帮家伙却不让我进去,非要我掏出请帖,我哪里有帖子嘛,我说认识你,他们又说我想攀亲混进王府,我就让他们去叫你,他们却把我赶走了,真是狗眼看人低,哼。”

傅玉书顿时恍然大悟,见这番闹剧不过是为了寻找自己,不免埋怨道:“我若是一直不出来,你就不怕真的有人胜了你?”

上官无忧面上一乐道:“我打算形势不对,就报你的名字出来挑擂,让他们先将你打倒再说,没想到我还没报你的名字,你就出来啦。”显然她这样说话,是对傅玉书武功有着极大信心,不但口中满是称赞之词,脸上亦是洋溢着无限自豪。

傅玉书微喟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事,转问道:“你如何来到这里?”

上官无忧嘟起嘴怨道:“还说呢,你一走就是大半年,也不捎个信给我,我就去华山找你啦。”

傅玉书轻叹:“我在这儿也呆不久,你不住在华山等着。”

上官无忧接道:“被爷爷发现了,倒时回家又得挨骂呢。”

傅玉书叹息一声:“山高皇帝远的,你在华山,爷爷在金陵城,没人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呢?”

上官无忧双眉紧皱,道:“哼,爷爷有好多耳目的,我这一趟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还非得骗爷爷说我去大理探望姨娘,他才肯答应呢。”

傅玉书闻言凝神伫立,若有所思,他想起上官于桑的脾性,不禁双眉紧皱开来。

上官无忧却转目斜顾,见端木静已然不见,不由恼道:“哎呀,又被她逃了。”

傅玉书松了口气,抬眼瞥向擂台,见四下里空空如也,连那先前叫擂敲鼓的壮汉也已逃之夭夭,遂看向上官无忧,微声道:“不止,你看,你请的人都走啦。”

上官无忧双目低落,喟叹道:“哎,我给他好多银子呢,让他帮我摆下这个擂台,若不是银子多啊,他还不肯来呢,岐王府果真有些能耐。”

二人走向岐王府,傅玉书望着岐王府那朱红的大门,道:“一个平民百姓如何与岐王府对抗?仅此一次,他以后就得逃得远些。”

上官无忧接话道:“可不是,所以我才给那么多银子嘛。”

说话间,二人已跨入王府,上官无忧方一进去,一个侍卫将军便怒容冲了出来,冷目从上官无忧身上扫过,朝四下冷喝:“围起来。”

令声一下,结果,数十个王府护卫将上官无忧及傅玉书围在院中,直将二人迫的直眉楞眼,措手不及。

上官无忧遂蛾眉倒蹙,双袖一展,只待袖里飞剑鼓动而出,目视那将军冷诘道:“堂堂王府,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傅玉书连忙拱手向将军央道:“张将军,能否看在玉书的薄面,恕无忧之过。”

却说这张将军本名张上官,是王府座下比较受宠的侍卫,因武艺出众,被破格提拔为偏将,如今岐王府势力大不如前,三四年难得打仗,他的将军头衔也是有名无实,只统领一干侍卫守护王府安全,他人近中年,性格脾气也有些暴躁,而不似别人那般温和,也不知他是否嫌弃自己不能人尽其才的缘故。

张上官本欲小惩大诫便可,但见上官无忧语气毫无相让之意,使得他令发而无法收回面子,不禁冷哼:“今日小公子大喜之日,她在门外叫嚷滋事,如不惩戒,王府威信何在?”

傅玉书上前一步,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叹了口气,道:“无忧并无恶意,她这么做,无非是慕名而来,到了门口,却没有帖子无法进来,故而特摆下擂台为公子大婚助兴,张将军大人大量,可高抬贵手?”

“这个——”张上官不由愣住,一时难以决定。

这时,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仆俾的陪侍下从厅里缓步走出,在其身后叫道:“张将军,让他们都退下,今日义儿成婚,不宜动刀动枪,放了这位姑娘,让人给她安个座,多给泗义增些喜气吧。”

这妇人年已五十,却于一帮人之中卓然而立,她便是李泗义的母亲,岐王府的王妃李恒简。

听到她这般说话,张上官立时应声道:“是,王妃。”当下散开一众护卫。

厅堂下,众人立刻展眼舒眉,杯盏声,鞭炮声,鼓乐声,欢笑声复又响起,散在王府各处角落。

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只见新郎李泗义忽然从旁侧走廊穿出,手持四尺长剑直冲厅堂,一路奔来,披头散发,外披的大氅也滑落了下去,女婢随后拾起来欲为其披上,李泗义却直接冲到众多宾客面前,大声道:“婚事没了,大家请回。”

其母李恒简霍然立起,瞅着他此番发疯般的神情,喊道:“义儿,不要胡闹,大喜之日,如此装着,成何体统,快把剑放下来,再去换身衣服,然后把你妻子带出来,大家都等急了。”

李泗义却道:“寒儿不见了,娘!”

“什么?”不待王妃声落,所有人俱是随之一惊,纷纷离席而起。

王妃李恒简当下双目瞅向四周,极为愤怒道:“岂有此理,三十七个武林高手守在房外看守,难道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声音落下,四下里至少三十七个人已经跪倒在地,齐声叩首:“王妃恕罪!”

李恒简大喝一声:“给我搜!”

继而,叫嚣声,奔跑声遍布各处,王府顷刻陷入混乱之中。

赵铭锐见如此混乱,立刻将赵铭希扶回房间休息。

钟妙引则与长姐钟若引并列而立,按剑以顾。而李征却与玉柳庄秦琅面面相觑,打量王府四周。其他江湖人士则是呼喝着鱼贯而出。

李泗义领着几个护卫直冲门口,方走到门外,却正遇柳枫及天绍青沿街赶来,三人打个照面,匆遽地对视着。

李泗义目光落在柳枫脸上,暗自愣了少许,突然疾奔上前,失声唤道:“枫大哥?”

柳枫亦是一惊,打量了李泗义半响,这才回过神来,双目中闪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道:“小泗义?”

李泗义连连点头,神情异常激动。

这时,无论是谁都看得出,他们是认识的。

柳枫看着李泗义,不无感慨地道:“八年前,你我最后一次上太白山,那时……”

李泗义接道:“那时我十一岁,如今八年没见,我也长大了,枫大哥风采亦更胜从前了。”

两人呵呵一笑,柳枫忽然望着李泗义一身狼狈,不解道:“泗义,听闻你今日成亲,如何这般打扮?”

李泗义瞅过四下两眼,见数名护卫已手持兵器跟在身侧,遂笑容一敛,朝柳枫回道:“叙旧来日方长,回头再向枫大哥一一解释,枫大哥且先进去坐坐,小弟现在有要事要办,晚些时候再来与枫大哥一醉方休。”说完,就指挥护卫们分散开来在街上搜寻。

天绍青走到门口,迎面碰到一个小侍卫从里面出来,连忙拦住他打听王府混乱的情由。

小侍卫惊惶间答道:“这眼见要拜堂了,新娘子却不见了,这会儿,王妃正在怒头上,吩咐咱们一个时辰内要找到新娘子,所有人都出动哩!”

天绍青见他说完要走,又急忙将他拦住问道:“那新娘子是何来历,为何嫁入岐王府,还有不从的道理?”

小侍卫见里里外外慌慌张张,无暇顾及自己,也将不满一股脑发泄出来:“你们有所不知,这新娘不是什么名门淑媛,是在一两岁的时候,和她娘一道被咱们王妃在路上救下带回王府。王妃对这母女是照顾有佳,把她娘看做亲姐妹一般看待。自小就有意将这女儿许给公子,所以在她小的时候,就请来各方名师,传授琴棋书画各种技能。后来,王妃见她特别喜欢阅读史书,还专门请了老师来教她,非但如此,我们公子那几个武师,都有传授这姑娘武艺。王妃对她可算是不错了,谁料如今成亲,她……逃之夭夭啊!”

天绍青道:“她叫什么名字?”

小侍卫随口答道:“刘寒。”猛然间瞅见天绍青个头,双眼陡亮,惊咦道:“咦,姑娘这个头和那刘寒倒有几分相像。”

天绍青被那小侍卫盯得极不自在,连忙岔开话道:“这位大哥,我若是碰到了,一定立刻通知贵府。”

小侍卫欢呼道:“好嘞。”

别过小侍卫,柳枫及天绍青走入岐王府,这时,就见清平霍然奔过来,不由分说将天绍青拉到一处角落,嘟哝道:“绍青,你怎么现在才来?师伯母可等得急了……”

天绍青心下惶恐,道:“我——我——”知道他埋怨自己多日不来探望父母,一直支吾着答不上话,实在是不知道清居苑所发生的事件如何说清。

她却没有注意到方才与柳枫一起进来时,清平望着他们的眼神,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冲到她的面前。

这个时候,柳枫却与天倚剑目光交织,天倚剑望见柳枫的第一眼时吃愣无比,空前诧异。

柳枫想是他初次遇见自己之故,故而没有放在心上,只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天倚剑这才回转过来,两人一道走进厅中。

天绍青却已跑向天倚剑,扑进他的怀里,异常欣喜地叫道:“爹!”

父女兄弟重逢,难免诸多寒暄。

就在此时,谁也没有料到,岐王府的后园,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嬉笑着从房里探出头来。

房间外面此刻正是空无一人,就连丫环仆人也已不见,她大胆地摘下凤冠霞帔,将床头整了一整,又在梳妆镜前看了一看。

镜里映出的脸虽称不上完美,但泗义哥哥常告诉她,这张脸就是世上最美的,他还说最喜欢她笑的时候。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了。

双手托腮,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是李泗义是我刘寒的哥哥,如今他说话哄我开心,以后他要是娶了娘子,一定不会这么想了。”

刘寒转头看向床的那头,刚刚躲在床底大半时辰,使得她心头焦虑,这会儿才能放松片刻,现在四下无人,她立刻推开窗户,飞身跃出。

整个身影在园中一闪,即刻跳过高墙,没入拉下的夜幕之中。

这时,只见李泗义立在墙下道:“寒儿,你的轻功如今已经回天一绝,相信他们要抓到你绝非易事。”

这是他们合演的一出计,现下暮色已降下,王府的高手也如他预期的那样,俱都受命王妃李恒简离开王府,谁又想到新娘子刘寒一直留在房里呢?

一百一十七夜来风里客相识,月影暮云藏暗光

夜幕低垂,风清月皎,灯火摇曳之中,岐王府更比往常多了一份森严。

王妃李恒简正在四下踱步,她焦急地等待着,可是等来的消息却一次次的令她失望。

她这般紧张,使得宾客们也都心神不安,此刻,无论是天倚剑,还是傅玉书,亦或是柳枫,众人俱屏息凝神,一道站在王妃身边,只有天绍青被钟妙引及天绍志拉去看望李裳离开了大厅。[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王妃久等不见新娘刘寒的消息传来,不免有些浮躁,心里遍遍嘀咕:“如何这丫头会逃跑呢?三十七个高手守着,没可能一点踪迹也发现不了……”说着,不由双眉紧皱,深深思索起来。

猛然间,她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钟若引,钟若引连忙越众而出,面对王妃一揖到底,端庄又不失风范,众人当下顿时生出一种矫然一鹤的感觉。

王妃道:“原来是大理隐域宫的长姑娘。”遂目光落在钟若引的脸上,问道:“若引姑娘似乎有话要讲?”

钟若引眉头紧锁,想了一想道:“若引只是觉得这件事极有蹊跷。”

王妃见事有转机,连忙问:“若引姑娘有话请讲便是,如能帮我找到刘寒,我一定重谢。”

钟若引淡然一笑,一面在厅里踱开步来,一面道:“刚刚我听说刘寒姑娘在房里梳妆打扮,后来离开妆台,而两个女婢却没有离开妆台,待她们二人回头就不见刘寒姑娘了,是吗?”

王妃点点头,道:“当时女婢去拿凤冠霞帔,另一个就站在妆台前整理东西,待两人转身之后,屋子里就望不到刘寒那丫头了。”

钟若引接道:“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喽?”

王妃一愣,道:“不错。”

钟若引看了王妃神情一眼,又接着道:“眨眼的功夫,外面又有高手守护,如果越窗而逃,当然是下下之策,纵然是屋里有机关暗道,要避开女婢耳目打开机关,也是极不容易之事,除非两个女婢耳不辨物,否则只有要声响传出,无论是女婢还是外面的高手,都会有所发觉,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此话罢了,众人不免凝眉沉思,王妃亦觉得钟若引的分析极有道理。

钟若引微微一笑,看着众人又道:“女婢若是没有说谎,而刘寒姑娘亦没有用点穴及引诱这等手段对付她们的话,那么就是刘寒有三头六臂,可以在如此森严密布之下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王妃听罢大惊。

这时,秦笑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在宾客堆里喊道:“刘寒姑娘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啦,要么是她与女婢串通早就预谋好了如何脱身;要么就是刘寒姑娘当时就躲在屋内,她趁高手们散开之际再施行逃脱之法,等高手们被王妃调动,王府混乱之时,要逃走的话,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钟若引回头看着那个小姑娘心头一怔,转而又将目光收回,面向王妃平静地道:“正是如此。”

王妃被一言击醒,连忙朝四下疾喝:“来人,再去那房里看一看!”

钟若引摇头道:“只怕迟了。”

王妃一愕,果然不久便有护卫来报,新娘子的凤冠霞帔不知何时被扔在了地上,房间窗户都是打开的,而先前分明是关着的。

王妃踉跄着倒跌一步,身子被两个侍女及时搀住,她恼然地发出一句感慨:“这丫头果真狡诈。”说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钟若引顾望着她,沉吟道:“既然方才去刘寒姑娘房里没有发现凤冠霞帔,而方才距现在不过一盏茶功夫,那么照此看来,刘寒姑娘此刻一定没有走远。王妃何不派人随着那扇窗户所对的方向去搜呢?兴许会有所发现。她要瞬间逃离王府,肯定不会多择路程,窗户所对之处哪个方向能最快离开王府,肯定就是那个方向了。”

如此一般分析,顿让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尤其最后几句追踪的话语,连柳枫也不得不赞叹一声钟若引反应的机变。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心想:这隐域宫大小姐一向闭门不出,江湖上有传她能将墨子学说倒背如流,曾经以不会武艺的残躯在其母剑下拯救了整个隐域宫数千人的性命,看来传言非虚,她果真口若悬河,机智是万万不可小觑的。

素闻她自小生病而不能习武,却能将墨子剑法口授,她虽不会武,却能这般杀人于无形。

于是宾客中有几人已不由得心下大凛,先前几个没有看过钟若引的,都开始正视她来。

王妃也对钟若引的提议大为赞赏,当下就吩咐张上官依照钟若引的方法去办。

王妃紧张地心情也得到了片刻松懈,王府也得到了一时的安静。

接着,王妃李恒简叫来伺候刘寒梳妆的两个女婢一一问话,宾客们便各自回房了。

待到傅玉书回身,却猛然发现大师兄清平不在身旁了。

其实早在钟若引与王妃说话之际,清平已悄然离开了大厅,今日,他虽然代表华山前来恭贺,然而却对新娘失踪一事极无兴趣。

他一路跟在天绍青的后面进入了李裳房间。

清平在门外伫了许久方才进去,他进去的时候,天绍青正在李裳跟前哭泣。

李裳是坐在轮椅上的,因为当日华山血战过后,李裳曾被月明教主边灵打下百丈石阶。

这些,在来关中的路上,清平已经告诉过她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母亲李裳会摔断双腿,站不起来。

天绍青方一看到李裳如此模样,便趴在她的怀里嚎嚎大哭:“娘,青儿来晚了!”

她一连和李裳说话,可李裳俱是浑身僵硬,毫无反应,引得天绍青更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清平推门进来,道:“师伯母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天绍青霍然起身,转向他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清平面对天绍青的注视,避开那道目光回道:“其实我也不明白师伯母为何突然就不会讲话了,这件事你还是问师伯吧,也许他能为你解惑。这些日子,师伯每天都和师伯母在一起,除了照顾师伯母之外,很多事情他都不管了。”

天绍青讷讷道:“难怪我看见我爹的时候,他那么憔悴,看起来那么辛劳。”

清平低头微叹:“刚刚在厅里,听到王府出事,师伯一直打不起精神,一句话也没说。”

天绍青一面拭着眼泪,一面道:“我也看到了。我来岐王府之前,还以为我爹和我娘在清居苑呢,谁知刚巧就与我爹娘错过了,后来问起太君和小朝姐姐,她们却都瞒着我,就是大姐也……”说着,想起清居苑里的日日夜夜,天绍琪一直与她纠缠如何杀死柳枫,压根不曾告诉她父母之事,不免鼻子一抽,又在李裳面前跪下。

看着李裳木然的神情,猛然一把抱住李裳膝腿,极为难过的哭道:“娘,青儿来看你了,你和青儿说说话吧,这么多年来,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和娘说的,娘——”

她就这样凄厉地喊着,伤心地哭着。

立在屋内的天绍志及钟妙引面面相顾,俱一脸默然,相互沉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比天绍青而言,天绍志则是一路陪着母亲走过风风雨雨,因此天绍青的遗憾,他看在眼里,只有仰首空叹。

母亲李裳的病情还能够支持多久?天绍志十分清楚,但是他却不想把这个噩耗当众说出来。

过了不久,天倚剑便回来了,他将自己小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双目对着窗外的月色凝望,在儿女面前,他要极力表现的开心一些,所以他见天绍青哭得伤心,突然笑了起来,双手揽住她的肩头,望着她垂泪的模样,道:“傻丫头,再哭脸可就花了,如果变丑了,你师父可要找爹算账了。”遂冲天绍青淡然一笑。

天绍青匆忙抹去脸上眼泪,朝天倚剑强颜挤出一丝笑容,犹豫了片刻,低下头道:“青儿也很久没有师父的消息了。”

天倚剑在她肩上拍了一拍,微喟道:“你回来爹就放心了,如今就剩下你二姐和你大哥没有回来了。”

天绍青心头一愕,连忙迎上天倚剑的目光,诧异道:“爹,大哥和二姐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么?我去年还见过他们的,当时大哥还告诉我,要带着明飞姐姐回来见你呢。”

天倚剑一愣,道:“什么?你大哥找到明飞了?”

天绍青点点头,当下连将天绍轩遇到郑明飞之事说了一遍,幸好天绍轩曾与她讲过这事,否则这番见了父母,定难以安抚父亲的担忧,说完之后,天倚剑是喜忧参半。

未免天倚剑担心,天绍青又将自己所遇天绍茵及燕千云的经过挑重点说与天倚剑,谁料这件事却使天倚剑心头剧鄂,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忘记燕千云是月明教的一份子。

天倚剑当即要天绍志找来梅蓝绿紫四婢前去找寻天绍茵,天绍志趁机自动请缨,说他自己亲自前往,遂与钟妙引向外走去。

母亲病重,他希望二姐天绍茵能够及时见母亲一面,于是打算连夜启程,谁料走到院落,却被钟若引拦下。

也不知钟妙引与其长姐说了些什么,那钟若引听完便带领隐域宫几名弟子与天绍志二人一道上路而去。

几人这一离去,屋内又剩下了天倚剑夫妇,除了天绍青及柳枫之外,就一个清平伫在里面。

清平望着天倚剑父女,见他们正在商酌李裳病情,一家三口互相嘘寒问暖,和睦至极。那一刻,清平突生一阵哀寞,他转头看了柳枫一眼,见其上前为李裳搭脉,一副凝神所思的神情。

不论是柳枫,还是天倚剑父女,此刻三人俱都顾不上清平,清平忽然觉得自己极为多余,留在屋内似是外人一般,只好推开门走了出去。

柳枫把脉半响,面露惊讶,奇道:“夫人腿脚手臂经脉受损严重,但是尚不至于妨碍开口说话,何以——”

语未止,天倚剑便道:“苏神医也是这么说的……”说着,目光再次与柳枫不经意的对视。

自从看到柳枫的第一眼,他一直心神不宁,第一次呆愣了许久,这第二次竟闪电般扭过头去,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做得恰到好处,自然没有被柳枫所发觉。

这个时候,有人来报:“岐王王妃在前厅摆下盛宴邀请各位,请各位大侠即刻赶去前厅。”

王妃李恒简是说婚事不成,反误了大伙道贺的心情,故而摆宴算作弥补,实际上是客套的致歉。

众人当然是欢然接受。

无论是赵氏兄弟,亦或是天倚剑等人都纷纷出了客房。

来到院中,李裳猛然叫道:“青儿!”不知是好些日子不曾说话之故,还是她处于病患当中身体不适,声腔竟颤抖的厉害。

天绍青就在她旁边走着,被这一唤,立时蹲下去握住李裳手臂,异常激动地道:“娘,青儿在!”

李裳嘴角嗫嚅,似乎有话要说,天绍青瞧在眼里,急道:“娘,你想说什么呢?青儿在听。”

李裳转头凝视着她,努力抬起一手抚上天绍青脸颊,思虑了良久开始说道:“刚才你们说的话,娘都听到了,你大哥绍轩为人稳重,既然能独自在飞云山庄那里救出郑姑娘,他做事必不是莽撞之人,而他自小也不与人结怨,也不轻易惹事,所以娘是不担心他的。你二姐绍茵有志儿在,以志儿如今的武功,相信一般的高手很难伤到他,绍茵若是遇到难境,志儿一定会救她出来……”

语气顿了一顿,李裳慢慢摩挲着天绍青脸颊,喃喃道:“自从你十岁离开娘身边之后,这么多年,其实娘亏欠最多的人是你。”

此话方落,天绍青便大喊一声:“娘!”委屈的泪水瞬时夺眶而出,当下伏趴在李裳腿上哭了起来。

此刻,她是最明白这句话的。

多少个日日夜夜里,她人在玉华山,却想着裳剑楼那一片竹林,九年来,她一直不曾忘记母亲将她送于师父李玄卉时的平静。

曾经她幻想过,但换来的是九年亲情的空寄。

后来她便希望有自己的家,拥有自己的孩子,倒时要把自己这一生没有享受过的母爱,完完整整地送给自己的孩子。

她就靠着这个希望,使自己免去计较,学会容忍,坚强,宽恕和理解。

世上有种感情很奇怪,当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一定会在另外一样东西上面有所获得。

就像她能够看到柳枫不为人知的内心一般,若没有那些孤寂的日夜煎熬和磨练,兴许她与柳枫又是另一番天地。

也许机缘巧合本是天注定。

本来她已经快将幻想母爱忘记了,但是这几日,天绍琪那句话却让她不得不重拾记忆:“娘和我是一样的,不然你十岁那年,娘为什么送你去玉华山?她为什么不送我和绍茵?又或者将志儿送人呢?你我都知道,娘是为了弥补亏欠姨父的罪过,才会如此,可她为什么单单选你呢?”

天绍青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听不到母亲开口提当年之事,岂料放弃之际,李裳会突然如此说呢?

她怔怔地看着李裳,将头投在她的怀里,李裳就用不太灵活的手臂来回抚摸着她,异常怜爱地说道:“青儿,娘知道你想回家想了九年,娘也在期盼着你,娘醒来之后曾经立誓,若是等不到你,娘便不再说话。”

天绍青听得泣不成声,泪眼朦胧地迎上李裳,道:“娘,你病了,青儿也没来看你,青儿不值得你这样惩罚自己的。”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李裳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拉紧,说道:“这五个月,娘一直在等你回来,娘要亲眼看着你出嫁。娘时日不多了,娘要为我们青儿找个好归宿……”

天绍青见她话中另有深意,急道:“娘,你不会有事的,我和爹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李裳苦笑:“傻丫头,人总有死的时候,娘在世一天,定要亲眼看着你嫁人!你和柳公子的事,你大姐已经告诉娘了。”说罢,转头看向柳枫,道:“你此番亲自带青儿来找我和倚剑,想必是想明媒正娶了?”

柳枫当即在李裳面前一丈处撩衣跪下,行揖到地,语声锵锵道:“是的,夫人!”

李裳心里闪过一丝欣慰,喃喃自语道:“人虽在江湖,但是你果然是个读书人,一定不会委屈我们青儿。”

她这番意思却是读书人对男女之事素来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一般较为矜持羞涩,也即是依照礼法循规蹈矩行事。

若是未曾定下终身,终究难以放开胸怀提前做出男女越轨那等事来。

事实上,柳枫的确如此,他内心深处不能敞开地逾越礼教,尤其是天绍青没有名分的情况下,所以感情越是深厚,他反而会越害怕看到天绍青,常常彷徨不定。

但情爱之间,愈是躲避,思念愈甚,因而他经常感觉无法克制自己的理智,这使得他极度苦恼。

又因其母亲凌芊那凄凉的一世,使他常常被恐惧所笼罩,觉得自己抓不住感情,这样一来,他更不敢轻易和天绍青有肌肤接触。

所以李裳这句‘果然是读书人’是一语中的,直接戳中他的心事。

柳枫当下极为尴尬地别过头,目光随之拉了下去,随意瞟着院落。

李裳遂道:“我不希望我们青儿受到伤害,我这辈子对不起她,希望你娶她过门之后,能够善待她。”语气一顿,转问:“我问你,为了青儿,你一路来长安遭遇数重险阻,几经生死暗算,这一切凶险,如果你一早知道,你还会带她来么?”

柳枫凝视着她,郑重点头。

李裳又问:“你现在知道了这一行如此凶险,沿途之上被人设下重重埋伏,而你不过是为了青儿跟着你有个名分而已,这既不像你报仇可以令父母瞑目九泉,也不似你征伐天下可以满足自己。报仇和天下,就算凶险,你也非做不可,因为事有所值。而你这一趟出来,却是只为青儿正名,如此之事,江湖上诸多的后生若与你一般境地,恐怕早是行其好事,不言婚嫁,直接过门。你这般做法,在别人看来,定会认为你愚不可及,我问你,你后悔吗?”

柳枫抬起头,异常坚决地道:“我这一生从来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只有想和不想,没有害怕,更不后悔。”

李裳与天倚剑不由一起微笑,天倚剑感慨地道:“青儿总算没有看错人。”

李裳转过头,斜仰着天倚剑道:“可以给他们成亲了。”

天倚剑双手抚在她的肩头,温柔地望着李裳的眼睛,道:“这几日,你一直念着此事。”

李裳道:“是的,我一直在等!”他们之间的默契,二十六年来,早已不需要言语交流,已经知道对方所思所想了。

天绍青连忙道:“娘可以去金陵,我和柳大哥一起向你和爹敬茶。”

李裳面色一暗,道:“娘不想去金陵,太远了,娘没有多少时日,走不了那么远。”

天倚剑面现忧色,转向天绍青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李裳身上,顺势接下话道:“既然他们都来了,过两天,就把这事办了,你看好不好?”

李裳欣悦地点点头。

一百一十八人世悲欢问剑芒,虚名空对取苍凉

夜又降下一层,院角的灯光将三人影子拉长。

天绍青看着李裳忽然道:“娘,你刚刚说柳大哥的事都是大姐告诉你的?”

朦胧夜下,月光弥漫。[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李裳微笑,她却不知道天绍青这话原是有所指的。

天绍青此刻心里忐忑,她不能够确定天绍琪告诉了李裳多少事情,她心里讷讷地想道,难道天名剑及沈家的事情,大姐没有告诉爹娘么?为何爹和娘这般平静?丝毫不曾怪责柳大哥?

大姐为何不讲呢?

这一切的一切,可以如此平静地放下么?

于是天绍青心念百转,看着李裳又试探道:“那她来过这里喽?大姐现在去哪里去了?”如果有可能,她想和自己的大姐见一面,感谢天绍琪经过这么多磨难之后仍然这般疼爱自己。

天绍青心里悄然想道,大姐定在爹和娘面前讲了柳大哥许多好话,不然爹娘今夜不会这么开心。

李裳尚未回话,天倚剑已在身后回道:“绍琪与无星说要亲自到太白山一趟,找到那位天一老神仙为你娘治病。”

天绍青闻言一喜,洒开大步,奔到柳枫面前拽起他的衣袖,面向天倚剑及李裳笑着道:“爹,娘,你们知道吗,那是柳大哥的师父。”

天倚剑及李裳立时一惊,天倚剑脱口道:“这是真的?”

柳枫身形陡转,面视夫妇二人颔首作揖,长袖飞舞之下,只听他道:“天一正是在下的师父。”

他目光投过来,又让天倚剑身形一震,再一次利索地扭过头去。

这时,天绍青又扑到李裳跟前蹲下来摸住她的手道:“娘,柳大哥告诉我,天一师父经常云游四海,飘忽不定。”

李裳喟道:“难怪我们数次上山,俱是找不到老神仙。以前娘从未去过太白山,这次方才知道,王府有重兵守在山上。真是怪了,老神仙所住之处防守极为森严,被守得密不透风……”说着,面露好奇,目视柳枫道:“你们是怕月明教私闯上山么?”

柳枫一呆,犹豫了片刻,迈开大步说道:“月明教与我太白山一向有互不往来之约,而前面几代教主一直遵守此约,倒不用如此费事防范,只是自月明教上代教主边行以后,师父便以本门内功交换岐王府兵马代为守山,毕竟月明教弟子众多,而太白山一直以来不收教徒,只收一两个机缘弟子,无力阻挡如此庞大之势。当时边行挑战武林,所带教众足以攻上太白山,若是双方相抗,红线祖师百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说罢,转面朝李裳拱手道:“故而与岐王府有此约定。”

李裳恍然道:“这便是边灵无法登上太白山开启石门密室的原因?”

柳枫诚恳点头,沉吟道:“我师父年尽百龄,七十年岁月俱在山中渡过,自从岐王府有兵把守之后,他老人家才得了空暇遍历天下。”

天绍青不由双眉紧锁,问道:“柳大哥,那老师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瞅着李裳,面带忧色道:“时间久了,娘只怕——”

柳枫惭颜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八年不曾上山,这几年情况如何,还得去向李泗义了解一番。”

天绍青正要说话,却听天倚剑道:“小公子好像并不知道老人家行踪。”显是他早已向李泗义打探过了。

柳枫面色一暗,皱起眉来,片刻才道:“不妨明日,我带两位上山看看情况。如若找不出我师父医书典籍,那就只有请出我的三师兄鬼医子。不过鬼医子离山之后消失江湖,传说他住在鬼谷深山,却无人知道鬼谷所在何处。要找出他,恐怕并非易事。”

天绍青见柳枫提到鬼医子,方才想起小月姑娘的主人,当时小月姑娘赠药之时,便提过她家主人鬼医子。

想到这里,她猛然一愣,难不成当日在长安街上所遇的那中年人便是鬼医子?当下连将这件事情向众人说了一遍,又将那粒丹药拿给李裳,可那药原本只是驱毒而已,对于李裳病情却丝毫不起作用,便被李裳推却。

天绍青又提到跟在鬼医子身边的白发老者,她自然不知道这白发老者是后来暴露身份的朱友贞。

尽管如此,仍然使得柳枫诧异半响,不过他保持平静,并未让众人发觉他神色有异。

天绍青随即又问道:“柳大哥,既然鬼医子师承天一老师父门下,与你同一师门,那你想必也略懂些医道了?何不帮我娘诊诊脉呢?”

她想起自己受伤生病,柳枫也曾将她治愈,比如当时甑山。

何况柳枫身患旧疾,也曾亲自开方配药,她虽然不能确定柳枫医术到何境界,但可以断定他在医术上是有所建树的。

然而,柳枫却面露尴尬道:“我当年一心练武,余下时间俱都潜心了韬略,我师父的传世医书,我只是随意翻过一次,学的虎头蛇尾,所以我却是不能为夫人诊脉。”说罢,向李裳低首。

李裳道:“命由天定,我一直相信这句话。该来的,任谁也挡不住。”忽然转头唤道:“青儿!”

天绍青急忙紧握住她,道:“娘。”

李裳道:“别为娘的事费心了,只要你顺利地嫁出去,过得幸福,娘就开心了。我们去前厅吧,王妃等急了。”

她这平淡口气,众人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向前厅赶去。

他们离去后,廊檐下闪出两个人影,一个是赵铭锐,一个是赵铭希。

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坐在轮椅上的。

赵铭希日前中毒,并未因苏神医医治而好转,先前尚可勉力行走,如今寸步挪移不得。

他的情况与李裳颇为相似,仅有的区别,只有手臂可以灵活罢了。

兄弟二人方露出脸来,眼睛便紧盯着天倚剑等人远去的背影。

赵铭锐猛然收回目光,转问赵铭希:“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赵铭希目中冷光逼人,虽沉吟不语,却满脸愤愤。

赵铭锐微责道:“你都看到了,天倚剑为了他夫人,放弃侠义本分,接纳柳枫,甚至不计较柳枫曾带给沈家的过失。”

有一次,沈无星与天绍琪在王府一处角落交谈,谈话的内容正是柳枫泄露天名剑之事,因而被赵铭锐听去。

虽然在天倚剑与李裳面前,夫妇二人隐瞒了实情,但赵氏兄弟却并不知情,因而赵铭锐方有此一说。

赵铭锐自顾接话道:“因为什么,因为他是皇族,所以他犯的过错,天倚剑他们也可以统统不计较。在他们眼里,你我又算得了什么,咱们玄天门又算得了什么?”

他极力冷哼一声,道:“李存勖得天下而李唐荣耀,在李唐,那柳枫是皇孙,在沙陀族,他仍然是皇孙。他身份尊贵受人拥戴,可是我们一样是羯族皇裔,天倚剑如何对待你我?”说着,转目看着赵铭希道:“我们屡屡向天倚剑提亲,诚意相待于他,他却视你我如粪土。沙陀人一向有其残忍的本性,可那柳枫杀人却被他们正派人士当做神明,而他们反过来指责我们羯族残暴,视我们羯族为匈奴的奴隶,与当年的匈奴人一样,不将我们当人看待。李存勖荣耀,当年我们羯祖石勒奋起反抗,消灭匈奴政权,统领天下,我们何尝不是同样荣耀?”

赵铭希显是被这句话感染,寒声道:“大哥,我不服,我不服他!”

赵铭锐盯稳其弟,续势接下话道:“我们不是好人,那柳枫最多与你我是同类人,我们费尽心思奉承天倚剑,天倚剑将我们拒之门外,如今那柳枫轻而易举就拿走一切。铭希,你现在知道了你上次放走她,是多么愚蠢了吧,如果那时候不给她输功逼毒,将她留在你的身边,哪有如今的场面?”

话锋顿了片时,冷瞟赵铭希嗔道:“你看看,你现在受伤,他们何曾看过你一眼?包括你喜欢的那个丫头,她肯看你一眼么?又何曾同情过你的付出?”

这句同情顿使赵铭希心中一痛,强撑着道:“同情只是施舍,我不需要人同情!”

赵铭锐盯着他冷笑:“说的这么轻松?那你还想着她干什么?”

赵铭希被戳中痛处,讷讷道:“大哥,我——”与其兄目光对视,低下头道:“你和长老说得对,这个世上,有些东西,要到手,不用点手段,只有自己吃亏。”

赵铭锐猛地移开目光道:“算了,经过这次,以后做事考虑周全些,不要做得不偿失的蠢事。”

二人说完,见时辰已晚,再无多留,带着忿忿与不满去了前厅。赶到的时候,里面已是座无虚席。

彼时,把酒言欢,推杯换盏,王妃李恒简的笑声与宾客们奉酒声掺在一起。

与王妃一桌的是:玉柳庄秦琅与秦笑师兄妹,清居苑李征,苏视忠神医。这李征身体虚弱,喝酒之余咳声不绝,引得秦琅极不尽兴,反倒是那秦笑小姑娘举杯豪饮,酒量惊人,倒让王妃李恒简在一旁频频娇笑。

至于王府一些宗亲则与王妃同桌而欢。

赵铭希目光所掠,只见天倚剑夫妇与天绍青坐在中央一方八仙桌前,旁边坐着柳枫,华山派傅玉书及清平师兄弟二人,上官无忧则与傅玉书正在低声交谈。

余下宾客则各自择席而坐,众人相互奉酒,一时间,厅里气氛高涨,十分热闹。

赵铭锐好不容易瞅到清平旁边有个空位,立刻将其弟赵铭希推了过去。正要坐下,一旁的清平猛然将筷子扔在桌上,愤然起身道:“无耻小人,今日这个地方有你们没我。”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傅玉书连忙将他拉住,微声劝道:“大师兄,消气,消气。”

清平却一把将傅玉书甩开,呛的一声,拔出腰身寒剑直逼赵铭锐。

赵铭锐直视他道:“想讨回你们华山那笔债?好,本门主成全你。”

清平目光冷寒,凛然叫嚣:“那阁下还等什么?真英雄,现在就出去和我一决高下。”

傅玉书大惊失色,强行抱住清平手臂将他按住,道:“大师兄,这一剑不能比,不能比呀,请三思。”

清平面色微红,喝过酒的他已有些醉意,哪肯听劝,傅玉书这一做法让他恼意更甚。

当初华山血战,赵铭锐带领玄门天将华山搅得天翻地覆,昔日的仇和恨,又岂能使清平忘记呢?

当日赵铭锐如何击败他,他如何狼狈,记得清清楚楚。

王府宴客是上好的柳林酒,清平今夜连喝了十大杯。他闷头喝酒,已让同桌的天倚剑等人瞧出端倪,只是尚不及开口,赵铭锐便与清平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傅玉书钳制清平,话中有话,清平听得明白,转头喝道:“你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傅玉书,今日我纵是再次败在他的手下,也不要与他同桌,看在王妃面子,我先前忍了这个小人……”

他用剑指着赵铭锐,满脸愤恨。

傅玉书道:“那又何必在乎多忍这一次呢?此刻酒席正盛,不宜动武,待酒宴散去,玉书任你出气,绝不阻止,如何?”

如此这般,才将清平拖住重新坐下。

清平与赵铭锐心中互相有气,无法同桌饮宴,王妃只得命人另寻坐席安置赵氏兄弟。

不欢的气氛并未因此消减。

须臾,天绍青与柳枫即将成亲一事不胫而走,众人便绕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赵铭希转过轮椅目视天绍青。

厅里气氛依旧,赵铭希双目冷寒,盯着天绍青极尽默然。

她举杯,她两颊嫣然,频频微笑。

赵铭希忽然心中绞痛,他觉得他所有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她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曾经他倾尽自己的功力,本就毒发的他是以性命相博,岂料今日凄凉无人问?由始至终,她俱不闻不问。

就算不要回报自己,总也得看一眼,一句关心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可连这也没有。

难道你对我就这么不屑一顾吗?我今日所来的伤患皆是因为你,你心中有数,竟然无动于衷。

森冷的目光总让人心寒,天绍青觉得背后有一阵冷光直袭脊背,连忙转过双眼,正迎上赵铭希的注视。

有时候希望就是失望,她当然不会给他幻想的任何机会,故而冷然问道:“你想干什么?最多我把功力还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粒药,正是小月所赠的那粒,递给赵铭希语气冷道:“这药可以解百毒,你拿去。”

赵铭希呆愣地看着那双眼睛,虽然那双眼睛里露出的是森森冷气,可片刻对视,他忽然再也说不出辱骂的话来,最后掷杯在地,低下头道:“不关你的事。”扔下话后,他愤然转身推开轮椅离厅而去,从头到尾,不曾正眼去瞧那粒灵丹妙药。

赵铭锐亦无暇独饮,遂向王府李氏宗亲告了一礼,一道离去。

天绍青怔怔地望着赵铭希离开厅堂,收药在怀。

这一场饮宴到头来是三个人的不快。

赵铭希方才坐而不饮,摔杯撂酒,而清平连连猛灌,酒到酣时,竟举杯在厅里走动,连向众人挑衅,转而又在天绍青面前立定,端着酒杯道:“绍青,你要到华山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人,你都很多年没有上过华山了,你忘了很多事,你不能如此匆忙……”

他本来酒力不胜,此番说话略有癫狂,傅玉书看在眼里,怕他闹出笑话连忙将他扶回房间,留下上官无忧代为陪酒。

更阑人静,清平一路呓语不断,话中多是痴语叫嚷。

傅玉书一面拖着他走进房间,一面架着他关紧房门道:“大师兄,你真醉了?”

清平忽然甩开他立定,醉眼朦胧地睨着他道:“你以为我真醉了?”

傅玉书恍然顿悟:“只是借着酒意在说胡话?”

清平未答,傅玉书上前搀扶他的双臂,也不去看他,只向床边走去道:“你醉了。”

清平走开一步,摆手道:“我没醉,我很清醒。”说话间,已自己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襟。

傅玉书盯着他道:“原来你刚刚是借酒——”

清平朗然接道:“只有借着酒意,我清平才能出气,我憋了很久了,傅师弟,我很难受!”

他看着傅玉书,指着屋外道:“那个柳枫要杀她,她却偏偏喜欢他,我——我想了她七年,我对她的好,还比不上一个柳枫么?”

傅玉书微叹:“这也许是你们有缘无分。”

清平不满道:“什么有缘无分!”

傅玉书见他面有愠色,只得陪声:“好好好,算玉书说错了,玉书今日若有冲撞之处,万望大师兄别放在心上。”

清平忽然苦笑道:“傅师弟,你人好,听话乖顺,心无城府,你来华山之后,四位师公喜欢你,师父也喜欢你。”

傅玉书听得心中暗笑,表面上装作懵懂未知,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听客。

两人在屋子的小几旁坐下来,清平续道:“我清平一事无成,难道你看不出师父喜欢你,有意让你做华山掌门么?”他斟了一杯茶饮下,胸中郁结仍是难以平复。

傅玉书一呆,道:“大师兄莫要取笑玉书,玉书武功底子薄弱,刚入华山,又岂能担此重任呢?这掌门的位子还是大师兄你做较为合适。”

清平情绪激动地道:“我不要做掌门,我不想呆在华山,我已经荒度了七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不想再这样下去。”

傅玉书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昨日我们来的匆忙,本来玉书有件事打算与你商量,如此看来,哎!”

见清平好奇地望着他,犹豫良久,终于说道:“大师兄可知道,三位师公埋骨之处,二师公和四师公的棺内俱是空的?”

这师公自然说的是华山七剑,当日月明教与玄天门攻上华山,华山七剑之中有三人不幸中毒遇害,余下四剑各为:三剑风记真、五剑冯武、六剑孟历堂、七剑公孙扬。

傅玉书此番指的自然不是活在世上的这华山四剑,而是指已经死去的华山长剑谷尤,二剑东郭赢,四剑东方宿。

因此他这番试探,却足让清平吃了一惊:“什么?棺里面是空的?”

傅玉书料他必是吃惊,随即又道:“不是我发现这件事的。”

清平质问:“那是谁?”

傅玉书轻声道:“二师兄。”

清平惊道:“不平?”

傅玉书接着道:“那天不平师兄发现师公墓室附近有出裂缝,一股发臭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引我下去看。进了密道,里面壁石有掌力拍过的裂痕,地上有血。当我们走到木棺跟前,就发现大师公趴在棺上,两臂被人拍断掉在一旁,他的额头磕上木棺,是后背中掌,失去重心,受人一掌丧命。我和二师兄查看过大师公的伤口,发现大师公心脉肋骨全被这一掌震断,那掌法很像——我们华山惯用的绵柔化骨掌,只是掌印之中还有一种霸道的指痕,玉书见识尚浅,倒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功夫。”

清平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傅玉书道:“当时大师兄不在山上,不平师兄找不到别人相商,正好碰到玉书。再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是不能向外声张的。后来我们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师父,我想师父也是因为这个,才派人打探鬼医子下落请鬼医子上山,可惜鬼医子住处隐蔽,师父广发邀请帖,他没有去华山。”

清平不免微喟:“绵柔化骨掌?我们华山的功夫?”说着,定睛看着傅玉书道:“傅师弟,你是怀疑二师公和四师公假死?”

傅玉书道:“至少玉书找不出别的解释!这绵柔化骨掌,正是他们一起钻研的成名绝技。后来师父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还吩咐我和不平师兄不要将这件事知会其他四位师公。玉书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极有蹊跷,个中曲直,牵连甚广。不瞒大师兄,玉书怀疑从华山盗走天名剑的就是二师公和四师公。玉书更怀疑在华山脚下杀人屠村的也是二师公和四师公。”

清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愠然嗔道:“此关华山清誉,莫要胡说!”

“大师兄请看……”话未落,傅玉书已从袖里掏出数块巴掌大的肉皮,这肉皮光滑柔软,触之即可与皮肉黏在一起。

傅玉书将这些肉皮贴在脸上,顿让清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因为面前出现的是一张神奇的面容,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傅玉书看着清平诧异的神情,又将肉皮一块块揉搓下来扔在几上。

清平道:“傅师弟,你从哪里弄来这些?”

傅玉书淡淡道:“因为墓室里面,满地都是被人揉碎的这些东西,如果将它们合起来,可以裹住两张脸,四双手臂,四只腿脚,甚至于两个人的肌肤。玉书不过是捡了一些回来,请最好的易容师拼凑了这几块。”

原来傅玉书是一个济世悬壶的大夫,且不论他的医术是否精湛,但眼力绝对高于常人。

清平道:“你怀疑有人易容假扮二师公和四师公偷走天名剑,然后故意嫁祸月明教与玄天门,让他们互相猜忌大打出手……”

傅玉书道:“如此一来,华山守卫松懈,偷走天名剑易如反掌,更可以使我们华山,月明教及玄天门三方私斗,而二师公和四师公若真有异心,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顿了一顿,傅玉书踱步逐一分析道:“天名剑当时被大师公看守,二师公与四师公只要略施小计,大师公防不胜防也在情理之中。”说着,他又面露疑惑,低声道:“只是当时三位师公一道死去,以余下四位师公及师父的眼力,怎会看不出这易容之相呢?这其中的原因,玉书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世间上,又有什么易容术可以在人死之后,数个时辰之内皮肤也不会发生变化的呢?”

傅玉书凝视清平,道:“文景居的文景先生?可惜他已经过世了。”

清平凝神顿住,忽然脱口道:“有,素有鬼医之称的鬼医子程之焕,他便有这个能力。那个文景先生易容术虽有冠绝天下之称,但要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还不足以与程之焕相提并论。”

他紧盯傅玉书,一字一顿道:“程之焕自小拜在太白山天一老人门下,据说这天一老人便有令人起死回生的绝世医术,旁人只知他的医术武功惊世骇俗,却不知他的易容术同样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他曾经收过三个徒弟,其中便有鬼医子程之焕。至于另外两位据说是被天一老人赶下山了,之后从未见此二人在江湖上露面,好像突然神奇般消失了,是死是活,我也不太清楚,师公们亦从来没有提过。”

傅玉书闻言惊讶道:“这个鬼医子嫌疑甚大,若是有人蓄意假扮二师公与四师公,有谁能够请得动程之焕呢?据说他可是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江湖上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鬼谷所在,能如此了解鬼医子行踪的,玉书觉得除了他家人和两位师兄,别无他人。”

清平来了精神似地道:“有道理,看来程之焕有与他的两个师兄串谋的嫌疑。”

说到此处,猛然想起一事,抬头迎上傅玉书惊讶道:“对了,刚刚柳枫不是自称他乃天一老人的关门弟子么?这件事我们可以向绍青求证。”

傅玉书点头,表示赞同。

清平心里突然无比雀跃,立刻兴奋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却正遇到天绍青与天倚剑、柳枫走在院中说话。

清平不由分说上前叫住天绍青:“绍青,我有事情要和你谈,你有空么?”

他目光自天倚剑及柳枫身上掠过,天绍青想起先前清平在前厅的举动,虽有迟疑,但还是答应下来,随他一道进屋。

清平也便将门窗关紧。

坐下后,清平单刀直入向天绍青求证道:“绍青,有件事我想问你,刚刚柳枫说他师出太白深山,那你知道他的师兄叫什么名字?”

天绍青未做它想,如实答道:“柳大哥告诉我,丹阳子居长,玄阳子为弟,还有一个鬼医子。”

清平心里一喜,接着问道:“你可见过他们三人真面目?”

天绍青摇头,道:“前些日子,我曾有幸在街上见过鬼医子程之焕,其他两位倒不曾见到。”

清平不免紧张起来,跟着追问:“柳枫有没有见过他的三位师兄?”

天绍青斩钉截铁道:“从来没有。”

如此,更加证实清平心中所想,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他难耐兴奋,硬是生生装作平静,道:“柳枫今年多大?”

天绍青想了一想道:“柳大哥拜天一老人为师那年是九岁,今年整整二十六了。”

清平接口道:“那他上山至今就是十七年时间?”

天绍青点头:“嗯,差不多。”转而看着清平一脸疑惑,转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清平遂将方才与傅玉书一番谈话全全道了出来,听得天绍青膛目结舌,诧异吃愣。

清平随即立起,曼声道:“我记得师父说过,十七年前,华山发生过一件事。”

天绍青遂问:“什么事?”

清平转头看她,认真地道:“你从来不在华山,你可听说过三师叔?”

天绍青摇头。

清平道:“有一天,一个华山弟子在山上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叔父及诸位师公便赶去看,当时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当时大伙都认不出来,但是三师叔却指着尸体一口咬定那是四师公东方宿,可当时四师公东方宿就在大家跟前站着,大家当然觉得三师叔信口胡言,因为三师叔一直有些神志不清……”

天绍青似乎猜到了什么,问道:“后来三师叔怎么样了?”

清平淡淡道:“自杀了,可是他死了,华山的人还是认为他闹了一出笑话。”说罢,冷目看着天绍青,道:“还有,二十六年前,后唐庄宗李存勖之子李继岌起兵东进,行至渭河遭劫,我要告诉你,擒贼先擒李继岌的就是我们华山,当时华山所有弟子都有出动,参加诛杀李继岌的行动。因为大师公谷尤当时接到一封朝廷密函,要我们华山在渭河拦截李继岌。”

天绍青闻言一震,怒声道:“你胡说!我不信!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根本就没有这件事。”

清平看了她一眼,又道:“三师叔那件事后不久,有人在山下屠村,又有弟子指着其中一个尸体,说那是二师公,当时大家全都以为二师公不幸遭难,可是上山以后,二师公安然无恙站在大家面前,弟子们方觉虚惊一场。”

天绍青浑身发寒,不由站起来盯紧清平,叫嚷道:“你叫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证实丹阳子和玄阳子是否有假扮二师公和四师公的嫌疑?你别忘了,如果二师公和四师公是假的,那真的二师公和四师公又到哪里去了?”

清平也不再拐弯抹角,点头承认,更与她相顾一眼,道:“所以我才给你讲三师叔的故事,十七年前,华山脚下屠村的故事。”

天绍青迈开一步,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前后相隔数月,先后有两个人混进华山,而且是混在华山七剑当中,这场假扮之事一连做了十七年才以假死结束。你当假扮一个人非常容易么?若要假扮一个人,首先要学会那个人的生活习惯,说话声音,尤其是师公那样的前辈高手,单武功一样,就要出神入化,做到滴水不漏才可。非但如此,这个人的过去也要了如指掌才不会被人拆穿。”

清平听完淡然道:“这点我当然考虑到了,唯一的可能是我们华山七位师公当中,有一个是丹阳子与玄阳子的合谋,这样一来,假扮自然水到渠成。”说此,盯了天绍青一眼,道:“经你提醒,我现在反倒怀疑这个合谋人就是大师公谷尤。兴许当时便是他与那假的二师公、四师公合演的一出假死计,后来三人言语不和,大师公被人在墓室杀死。”

见天绍青不再说话,清平冷然道:“我还要提醒你,如今江湖上人尽皆知,李继岌乃柳枫之父。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是我们华山所做,兴许师伯也有参与,有些事情,绍青你还是要考虑清楚一些。”

天绍青乍一听这个消息,震惊半响,难以回过神来,往昔的记忆,使得她脑海里频频闪现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里面,柳枫与天倚剑自相残杀,每次都吓得她大汗淋漓。

还有柳枫残玉上的剑气,曾经便有人怀疑那是华山剑气。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柳世龙临终时所说的那些话:“姑娘,你应该最清楚,那剑痕和我身上的一样,这剑气是出自华山的吧!”

那次路径李宅,那个镇上被杀的百姓,他们身上那剑气,她记得清楚,那就是华山剑法。

如今事实从清平口里说出来,天绍青再也忍不住,立刻奔出门外,道:“我不信,我不信……”

虽然她带着怒气跑掉了,但是清平方才的冷漠着实让人心惊。

自私原本就是每一个人的本性,清平也不例外。

傅玉书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悄然浮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茫茫黑夜,空气中似乎有了一分冷意。

天绍青径直奔进天倚剑房间,大叫道:“爹,爹……”

天倚剑正扶妻子李裳睡下,见她如此错乱叫嚷,嘘声示意她莫要出声,当下关上房门,与天绍青走到另一处房间。

天绍青心里惊惶,连忙将清平口中那件渭河之事说了一遍,并问道:“爹,二十六年前,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件事?”

天倚剑默然,半响过后,方叹了一声:“清平所说句句属实,确有此事!”

天绍青趔趄倒退,忽然上前两步,猛力抓住天倚剑手臂,急切道:“爹,那件事没有你的,对不对?”

天倚剑一手将她揽在怀里,喟道:“爹当时忙于诛灭月明教教主边行,收到七位师父密令赶去之时,已经晚了一步。”

天绍青抬起头来,激动道:“那就是与你无关了?”

见天倚剑不说话,她紧张地心情顾自放下来,低声嘟喃道:“刚才我真的好害怕。”说至此处,将首埋在天倚剑怀中,轻声问道:“爹,那件事究竟怎么回事啊?柳大哥他爹,就是曾经的魏王李继岌究竟是怎么死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何事?”

天倚剑双眼迷朦,仰首望着深处,开始陷入深深地回忆之中,一面思索一面道:“当时我听说渭河有变,要我和你师叔上官倚明去杀一个人,当然事先,他们已经画好了画像,我们只需照着画中人去寻,辨认清楚即可动手,七位师父的密令上称,不问姓名,不问来历,见了人便杀,我和你师叔当时觉得奇怪,为何你七位师公会下这样的密令?但事出紧迫,来不及细问。当我们赶到渭河的时候,就看到和画像上长的一模一样的一个人在村子里杀人……”

天绍青诧异地望着天倚剑,脱口道:“那些被杀的人都是村民?”

天倚剑没有说话,但天绍青已经怔愣地不知所措,良久,讷讷地问:“爹,他是不是你们杀的?你告诉青儿!”

天倚剑道:“当我们动手的时候,你三师叔突然冲出来……”

天绍青惊道:“是三师叔杀了他?”

天倚剑以默然算作回答。

天绍青已惊呆地无言以对,半响方道:“但是为什么江湖上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呢?”

天倚剑木然道:“因为此事过后,华山极力掩饰,不想对外宣扬。”

天绍青奇怪道:“为什么?”

天倚剑道:“因为李继岌死后,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他事先服过入癫药,而且当时的朝廷也没有发过诛杀李继岌的密函给华山。”

天绍青震惊道:“那就是他——”

天倚剑接道:“也就是这件事,华山为人利用,极有可能做错了,又怎么会向外宣扬,而让江湖上的人知道呢?”

天绍青望着窗外,惊道:“杀错人了?”

天倚剑犹自说道:“这二十六年,华山附近一直不太平,三次遭人屠村,而华山事先浑然不知,被人蒙在鼓里。我们一直怀疑华山有奸细潜伏,但多少年来,从来没有查出来过。如今就连你大师公也不再了,当初只有他接到过那封朝廷密函,他也是唯一见过那密函信使真面目的一个人。”

一百一十九满载几杯愁绪凉,千番空念度思量

夜阑,朦胧依旧。

只有微风在暗处阵阵。

穿廊,扫窗。

天倚剑的一番话却让天绍青无法冷静,这场仇恨到了最后,原来始终与自己有关。[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父亲口中的三师叔很早就已经不在了,那时候她才两岁,况且又不常住华山,自然没有多大印象。

可一想到柳枫所有的苦楚,起源是因为华山,而自己一家又与华山关系匪浅,她便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人生弄人,教她如何平静面对生活,如何释怀地面对柳枫?

苦叹,安慰,弥补。

可以弥补一切么?

告诉柳枫吧,她却很害怕。

她想起柳枫的一生,想起他那凄惨的童年,想起他那因此而狂的母亲,她再也忍不住,一颗眼泪立即从她眼角滑了出来。

她无法忍受这一切是因为自己造成。

在她的心里,从来也不愿意去伤害柳枫,更加不愿意那个人是自己。

可是造化始终是弄人的。

天绍青拭去眼泪,凭窗外望,在看到柳枫从外进来的瞬间,立刻冲出天倚剑的房间,行动间,只管躲闪柳枫,根本无法面对他。

她这般急匆匆地躲闪,使得柳枫大讶,柳枫见她神色有异,急忙将她在门口拉住,凝视着她道:“青儿……”

话未落,天绍青已朝后退去,她压住眼眶里的泪水,面对柳枫眼里的诧异和关切,声音颤抖着道:“柳大哥,我……我对不起你……”

柳枫追着她的脚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天绍青这种神色,让他心下一怔,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难过的神情。

天绍青双脚朝后退开,失魂落魄着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不会让你为难……”

柳枫心中更怔,大惑不解,但见天绍青似有哭泣倾向,大为诧异,正要再问究竟,天倚剑过来将天绍青喊住:“青儿,不要乱说话。”

天倚剑看了柳枫一眼,尽量恢复平静,转头朝天绍青道:“爹与柳公子有些事要谈,你——去倒茶。”

天绍青知道天倚剑想缓和气氛,只好转身走开。

柳枫转而揖手,与天倚剑在房中坐下,开始叙话。

天绍青在一旁一面斟茶,一面想着柳枫。

就听天倚剑道:“今日王府客满,又接连发生变故,直到现在才有空……”

柳枫顺势接话道:“早就有意拜会天大侠,不想拖到了此刻,柳枫惭愧。”

天倚剑道:“这些日子,青儿可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吧?”他正身坐的笔挺,目光既清且冷,专注地凝视柳枫。

此刻倒再也不闪避那双眼睛了,只将柳枫上下打量了一番。

打量了片刻,

猛地移开目光,这时,天绍青已将茶沏好,他端过一杯,神色自若地问道:“听闻公子祖上乃先唐庄宗皇帝,是么?”

柳枫道:“是的,家父正是魏王李继岌。”

天绍青正将茶盏放在柳枫跟前,闻听柳枫这句铿锵话语,竟险些失神,茶盏在她手里一阵颤摇。

柳枫发觉这个异常,连忙将天绍青的手按住,诧异唤道:“青儿……”

天绍青微笑摇头,淡然地推开柳枫手臂,奉茶过后,她便走出了天倚剑房间。

立在门外,她听到柳枫在与天倚剑细表家世,其实这些江湖上近日早已有所流传,如今这般说出来,也不过是走个形式。

形式归形式,但考验的就是耐心和谦诚。

柳枫态度自然谦恭,句句如实细述,诚意相待,显然他对这场谈话极为重视,更重视着天绍青全家人。

先前,就算面对天绍琪的咄咄逼人,他亦是谦让被动,一贯的凌厉丝毫不曾释放。

他尊重自己家里每一个人。

想至此,天绍青便再也无法释怀。

正在她凝神细想之际,屋里的天倚剑已与柳枫谈到了她的婚嫁。

天倚剑道:“去年华山一役之后,裳儿久卧病榻,病情日渐恶化,她这辈子一直有两件事心怀愧疚,第一件事,她如今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说到这里,天倚剑满面凝重,长叹一声:“只不过这个代价,却太过沉重。至于第二件事,她刚刚在院中已经说过了,裳儿病的严重,她一直觉得自己有愧青儿,终日放心不下,我想这几天就让你与青儿先拜堂,了去裳儿这桩心愿。只需公子勉为其难,先行拜堂,至于洞房,日后……”

天倚剑站起来,双手负后,目视柳枫道:“草率是草率了一些,不过公子日后回到金陵,亦可以告慰祖先,正式明媒正娶,以安家声,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你知道裳儿病情,不能劳累辛苦,不然我们夫妇大可多等时日,赶去金陵亲自将青儿嫁过门。”

柳枫一怔,但见天倚剑极为认真,不似玩笑,随即点头应承下来。

天绍青听得真切,她背倚门廊,眼泪直流,心中默默念道:柳大哥,如果这世上,有一件事可以让你不再有负担,如果我离开这个世界,可以让你放手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转身,她离开了天倚剑房外,临走前,她看了李裳最后一眼。

李裳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她不断地咳嗽,亦在黑夜之中吐出一口鲜血,手上丝巾都被染红。

天绍青站在门外,将这一切看入眼内,她看到母亲将带血的丝巾悄悄地扔到床底下,转而躺回床上熟睡。

天绍青移步进去,立在床头,凝神注视着李裳,她不知道母亲是否真正睡着,但假若睡着可以令母亲避开一切,忘记疼痛,她亦不愿意打扰母亲。

这个晚上很奇怪,似乎各处角落都在散发着一种诡异又悲凉的气息。

且不说清平告诉天绍青这件惊天密事之后,心情是否幸灾乐祸,且不论傅玉书表情淡然,在房间昏暗的烛光下揉搓着蜡丸究竟为何。

就赵铭锐遍遍劝解赵铭希无果,已经足够引起轩然大波。

身为哥哥,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日日沉沦,他情愿自己的弟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可以享受女人,可以放弃女人,可以游戏人生。

可是弟弟如今的情形,只能害了弟弟一辈子。

赵铭锐自然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

他讨厌这个认真的弟弟。

他必须尽快设法挽救。

他迈步跨出大门,直接向王府的宗亲讨要了四名女姬,于是深更时分,当赵铭希被他迎进房里的时候,就看到了屋内杵着四名女姬。

女姬们弹琵琶吹箫,各个样貌绝伦,目光投向赵铭希时俱是风情无限。

赵铭希目视女姬,却久不发言,此刻不用赵铭锐开口,他已明白了兄长的用意。

赵铭锐在一旁说道:“铭希,她们都是王府几位大人特意赏赐给你的,今天晚上,你一定要给我想明白,以后重新振作,不要在想那个丫头了。”说罢,示意女姬上前服侍赵铭希。

赵铭希却趁其兄不注意,霍的将其兄腰上的玄天剑拔出来,剑芒闪耀,他目带杀气,顿时吓得女姬们面目失色,纷纷扔掉乐器,惊恐大叫。

赵铭锐见之不对,在旁怒道:“铭希,那丫头不适合你。”遂伸出手臂,试图去夺赵铭希手上的玄天剑,道:“把剑给大哥,这些日子,有大哥随身守护你,你不要拿剑。”

赵铭希掣剑在手,猛地情绪失控,大怒道:“我要杀人,我要杀人……”说着,举起剑来,杀气四溢。

女姬见此,哪敢多呆?纷纷从门口逃也似地鼠蹿。

怪异,秦琅在院中喊了一声。

然而,王妃李恒简却举步来到身边,她找的人不是秦琅,却是他身旁的小师妹秦笑,秦琅便向李恒简告了一礼,洒开大步离去。

李恒简见秦笑翘着双腿,坐在花坛前唱歌,遂上前说道:“小姑娘,你帮我找出刘寒,我请你吃糖怎样?”

这秦笑只有十四五岁,李恒简自然是将她当做小孩子,认定她天真无邪,极为好哄。

秦笑望了李恒简一眼,从花坛上跳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王妃呀,你这里有那么多客人,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大有来头,你为什么不请他们帮你找呢?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比我秦笑聪明呢。”

李恒简转身喟道:“他们为人精明谨慎,心思难以捉摸,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随便偏帮哪一方对他们而言都不是上策。他们各为己利,做什么事都要事先考虑,不会轻易惹事上身,你没看到在大厅那会儿,他们都闭口不言么?只有你和若引姑娘肯站出来伸张正义。”

秦笑随即明白李恒简单单挑中自己帮忙的缘由,当下走开两步,沉吟着道:“我觉得那个李征不错,你可以去问他。”说此,转目看向李恒简。

她这么说话,显是晚宴时,与李征同桌共饮,李征给她留下了印象。

李恒简叹道:“他脾气古怪,目光只在征伐大事,不喜欢管这些琐碎事情,若是找他,他只会以为这些事情是白浪费精力,要回来的人自然会回来。所以我也不想去找他。”

秦笑听罢,想了一想道:“说起这个,本来我师兄倒是可以帮你的,不过今晚他就没有说话。”

李恒简随即双目一亮,道:“那麻烦你帮我转告一声,倒时我重礼酬谢于他。”

秦笑望过她一眼,深叹道:“哎,可是我师兄最近心情不好,听说他多年的好友近日猝死,怕是要辜负王妃一番美意了。”遂转头凝视李恒简,提议道:“你可以再去找那位若引姐姐,我看那姐姐人挺好的。”

李恒简顿时目露失望,道:“可惜她已经走了。”

秦笑无法,只好随李恒简重新查看刘寒失踪的那个房间。

秦笑在屋内翻看刘寒遗漏的蛛丝马迹,半响过后,李恒简见仍无线索,在一旁急躁骂道:“我看他们都是酒囊饭袋,没一个帮得上忙,明知道刘寒那丫头逃到山上去了,却只会围着山瞎转悠,一点辙也没有。”

秦笑闻言扭过头道:“王妃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是——”察颜观色几番,面露几分迟疑。

李恒简遂道:“问吧!”说罢坐下来,端过女婢递过的一杯茶,道:“外面都传我威严凶煞,其实也不过是以讹传讹。”

秦笑当下停在李恒简面前,问道:“王妃平时对下人如何?”

李恒简想也没想便道:“自认不错。”

秦笑见她面色温和,进一步试探道:“那就是相信他们喽?”

李恒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秦笑又问:“如果犯错,有没有用刑?”

李恒简一愣,随即面色恢复,如实道:“不曾用过。”

秦笑洒开两步,已然有所决定,道:“正因为你信任他们,他们才会肆无忌惮,认为即使在你面前说了谎话,也不会怎样。也就是说他们其实都在说谎,都有串通新娘逃走的嫌疑,包括你的儿子。”

李恒简惊愣。

秦笑见此,惊呼一声道:“哎呀,王妃,其实这件事很简单,你非要如此劳师动众。”她摆开双手,自顾自在屋内走动,道:“很简单,如果是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躲到那边的床底下。”说罢,她手指立刻指向床头。

李恒简连忙不以为然道:“那太脏。”

秦笑无奈地叹道:“哎,像王妃这样喜欢干净体面的人,是不愿意躲在这么脏的地方,所以刘寒姑娘即使躲在床底了,也没人留意。”

见李恒简吃愣,她又道:“我听说刘寒姑娘不过十七,论年纪来说,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呢,就喜欢玩,方才我听王府的下人说,刘寒姑娘心性好玩好动,也就是如我一般喽?”

李恒简被一言击醒,恍然立起,道:“你如何这么快便可以得知那丫头是躲在那里?”

秦笑两步奔到门口,做了个鬼脸,道:“我和我爹经常捉迷藏,什么地方都躲过。”

秦笑一口气奔出王府,在外面马厩前牵出自己的坐骑,她一手抚着棕色的马背,嘟喃道:“马儿啊马儿,这里的人实在好奇怪啊,为何一件小小的事情,要劳师动众。我笑儿的耳朵啊,要生茧子啦。”猛然转向马身,悄声说道:“不如我们出去散心,好不好?”当下将马牵出来。

她方走到王府门外,天绍青从后面冲过来,一把抢过她的缰绳,随手一拽,马一声长嘶,眨眼,天绍青已跃上马背。

秦笑急道:“喂,你为何抢我的马啊?”

天绍青一手打马,头也不回地道:“借你良驹一用。”说罢,得一声,人与马已向黑夜驰去。

秦笑在后面叫道:“喂,喂……”

但是这番呼喊只是白费力气。

正呼喊间,柳枫猛然从内里急奔而出,望着天绍青消失的方向一阵焦急。

秦笑见他心急,连忙道:“你来的正好,那姐姐抢走我的马儿,你快把她追回来!”

于是,柳枫立刻转入马厩,秦笑抢他之前牵出一匹马,嘟喃道:“还是不用你了,我就不信我追不回我的马。”她正要跃上这个马背,却不想柳枫心急如焚将这匹马抢了过去,不由分说,照直朝长街奔去。

秦笑跺脚道:“好啊,你们两个都欺负我,那是我师兄的马也!”

柳枫只觉得天绍青今夜有悖寻常,见其一路打马疾驰,只得片刻不歇地追赶。

两个人就是这样,各自在夜下扬鞭策马。

柳枫在后面叫道:“青儿!”

天绍青却俱无反应。

黑夜之中,亦看不清她的神色,柳枫凭着高深的内功修为,只闻得到疯狂的马蹄声。

柳枫觉得越来越不对,又用内功散出的声音在后呼喊,却俱无效用,天绍青似乎有意躲开他一般,他越是喊叫,她将马打得越快。

他从来不知道天绍青的骑马技艺如此之好,直让他一连追了十几里,却仍然与她保持着七丈之距。

风打衣角,振臂高呼:

青儿,青儿……

天绍青不管不顾只管打马疾奔,偶然回目,却是扭转过头,强行忍住哭泣,心里默念道:柳大哥,你不要管我,你回去吧。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这样子从母亲房里悄然奔出来,柳枫会发觉呢?

她心中期盼着柳枫离开自己,让自己尽情放纵在这黑夜之中,却又期盼着能与柳枫一直保持这样的距离。

几经煎熬。

猛然回头,却忽然见到四周一片寂静,柳枫已然不见。

终于甩掉柳枫了,她长舒口气,也不再着急赶路,遂跳下马,牵马踏上太白山方向。

临离开之际,她想为母亲做最后一件事,所以她决定亲自去往太白山,她可以拜见天一老神仙,向他求取灵丹妙药救治母亲,也可以看一看柳枫学艺的地方。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她正向前行走,忽然在一山坡处看到两个人影。因距离较远,夜黑不明,也看不清楚。只听声音,其中一个像是端木静,另一个却不知何人,只知道是个女子的声音。

端木静道:“你好大的胆子,今日成亲在即,你竟敢违背主上命令,私自逃走!”

那不名女子冷哼道:“你想利用我控制泗义哥哥,想要岐王府的兵权,我刘寒断不会让你们得逞。”说着,随手一掣,左手已然握住一柄寒芒长剑。

端木静见此奇道:“左手剑?”

刘寒将剑锋横在身前,对峙着她道:“本姑娘一向喜欢左手使剑,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摆好架势,端木静却一脸镇定,道:“你爹还在我们手里,你敢不听我的话?”

刘寒上前两步,仗剑逼向她恼道:“我知道,所以今天晚上,不是你落在我的手里,就是我亡。”说罢,不再废话,长剑挺前,直取端木静颈项,试图以快招将其擒住。

端木静人虽身动,却不将剑拔出,而是只用剑鞘隔开一招,见刘寒急攻而来,她身形疾扑,一掠三丈,稳稳落在刘寒身后。

跟着,剑起,冷风急蹿。

刘寒立即转身斜刺,不料长剑落空,端木静又不知何时落到她的另一侧。

二人相斗半响,端木静始终不曾出招,引得刘寒不由大恼:“岂有此理,竟敢拿本姑娘耍着玩。”

谁知这番话落,端木静目光一冷,长剑急跟而出,直取刘寒要害,刘寒武艺虽好,但常年呆在王府,终究少些临敌经验,当下只觉背后冷风直袭,连忙举剑迎上,但仍是不备,端木静长剑从她手臂处斜擦而过。

刘寒退后三步,恼道:“你好阴险,竟然使诈!”说罢,连忙揉着手臂,心里直呼,幸好方才躲闪及时。

端木静冷笑一声,长剑在手,欲要再攻,天绍青猛然从暗里跳出来落在刘寒面前,挡开她一招进攻。

端木静见是天绍青,不由一愣,但随即道:“喂,你走开,我不想跟你动手,你少管闲事。”

天绍青斜视身后的刘寒,朝端木静道:“那你放了这位姑娘。”

端木静冷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天绍青遂目光转寒,目视端木静,拔剑出鞘。

见她这般杀气腾腾,端木静心下一寒,退后两步,仗剑喝道:“天绍青,本仙子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你马上给我走,带上她一块儿走。”

天绍青遂拉着刘寒疾步离开。

见她们离去,端木静望着无边的深夜说道:“柳枫,我欠你的情算还了,以后我不再欠你了,以后你要是再把一些事情往我身上赖,我端木静——可不是好欺负的。”

她这番话却没入黑暗,早已没人听得到了。

天绍青方拉着刘寒走出丈余,柳枫忽然从旁侧蹿出来,吓得天绍青立刻闪避开去,见马就在跟前,连忙跳上马,却不想柳枫轻功一展,亦跃上马背。

天绍青欲摆脱柳枫,却不想那马一时受惊,将她摔在地上,柳枫大叫一声,连忙飞跃下来,扶住她问道:“有没有受伤?”

天绍青却不敢正视柳枫,更不敢面对柳枫的关心,连连避闪。

柳枫失声叫道:“青儿。”见天绍青转过身不看自己,又道:“为何你深夜跑出来?”

柳枫上前两步,追问道:“你想独自上太白山去?你可以告诉我,你不认识我师父,怎么找的到呢?”

天绍青背过他,道:“柳大哥,对不起,我不想让你难过。”说话间,双肩抖动,犹自抽泣,又怕柳枫发觉,遂将眼泪擦掉,脚步朝外挪移,一副惊恐的样子。

柳枫跃到她的跟前凝视着她,一步一步踏上来,却教天绍青无法直视他的眼神,直往后退。

柳枫道:“你知道吗,这辈子能接受我柳枫的人没有几个,只有你,青儿。”

天绍青再也忍不住,哭声更甚。

柳枫看着她,想起天绍青零碎的话语和今夜种种神情,面上一痛,已约莫猜到言外之意,当下极为痛苦地道:“我杀人,我阴险,我害人,我一剑杀死十三个无辜的女人,这个世上,没有人原谅我,只有你,只有你,青儿!”

刘寒在旁惊呼道:“哇,十三个人,好残忍哪!”她正说着,李泗义鬼使神差地拽住了她。

刘寒诧异道:“泗义哥哥,你怎么?”

李泗义嘘声示意她噤声,小声道:“你出来,我就一直跟着你,不然你以为王府的护卫真是酒囊饭袋?”

刘寒恍然道:“难怪他们看见我,故意绕道走。”说此,转目看向李泗义。

李泗义见她仍有疑惑,忙道:“我与枫大哥早就相识,刚刚看到他在此处寻人,所以与他一道过来的。”

刘寒这才明白事情始末。

这时,那边天绍青被柳枫步步紧逼,听他所说已泣不成声,目视柳枫抽咽道:“我——我也是伤害你的那个人,柳大哥,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你的。”说话情绪失控,伤心至极。

柳枫心中不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他以为天绍青担心成亲之事才会如此,当下只管将她拥入怀中,道:“青儿,不要这样子,如果你这么担心,这么不相信我,我们马上成亲。”

遂将天绍青拉住,两人一道跪在地上,柳枫朝天起誓道:“我柳枫今夜对天发誓,愿与青儿结为夫妻,虽不能同生——”

天绍青接话道:“死一起死。”

柳枫转身看她,将她眼角眼泪擦掉,道:“傻瓜,干什么老想着死呢?”

李泗义猛然走过来,道:“诶,这样拜天地当然不行了,都无高堂作证,就算天地做媒,也得供奉红烛呀!”

天绍青低下头,羞赧道:“对呀,柳大哥,还没有拜过爹和娘呢?娘她一直希望——”

柳枫道:“现在心情有没有好点?”见天绍青不说话,他又郑重道:“刚刚已经与天大侠说好,过两天就成亲,你怎么还要一个人跑出来?我这么不值得相信么?”

天绍青立刻摇头道:“不是。”极力避闪开柳枫的注视,知道柳枫已经误会了她的本意,但却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这个晚上,四个人就在山坳落脚。

刘寒便与天绍青坐在一起聊天,柳枫则与李泗义在远处谈话。

天绍青这才得知刘寒逃婚的缘由,原是受人要挟,但又不愿意连累岐王府上下,刘寒道:“我两岁的时候,就与我爹分开了。我娘带着我,被王妃所救,可惜我娘一直生病,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那天端木静突然来找我,说有我爹的下落,还真的拿出一件我家的信物。”

刘寒低首自怀里掏出一块镶有图腾的玉佩,天绍青见玉佩只有一半,其上刻着一个‘汉’字,不禁纳闷。

刘寒道:“姐姐,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呢,不想麻烦泗义哥哥,从小我就将他当兄长看待,他也将我当做亲生妹妹,哥哥与妹妹怎么能成亲呢?而且,我暂时还不想嫁人……”

见天绍青望着她目露疑惑,她笑笑道:“我好想找到我爹,去外面见识一番。成亲可就没有自由了。”说到这次,她面上一红,低声道:“况且,我一定要找到一个我喜欢的人,一个我愿意放弃一切,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人,那我才嫁给他。没有找到之前,我是不会随便嫁人的。”

天绍青转头望了刘寒一眼,苦笑道:“我和你正好相反,你拜堂在即,宁愿逃走也不愿成亲,而我……”

刘寒指着她笑道:“噢,姐姐想嫁人了?”

天绍青仰望深处,坚定地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刘寒盯着她,试探问道:“嫁给那位柳哥哥?刚刚柳哥哥不是和姐姐拜过天地了么?”

天绍青道:“没有,刚刚柳大哥也是哄我开心,我——”说此,转面一笑:“我不会连累柳大哥的。”

刘寒道:“你还是不相信那位哥哥会娶你?”想到此处,她不禁诧异万分,盯着天绍青道:“那位哥哥刚才已经很有诚意了,我看得出来,他没有说谎。姐姐,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

天绍青忽然双手抚上地面,痛苦地道:“可是……可是……”

刘寒道:“姐姐,那哥哥如此喜欢你,你还担心什么呢?”

刘寒自顾自走开两步,道:“我刘寒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也看得出来,那位哥哥对你很好呢。”

天绍青犹豫道:“可是——可是我——”

刘寒觉察到她神色不对,连忙凑到面前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绍青难受地道:“我——我有难言的苦衷。”说着,转首望向黑夜,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柳大哥他娶了我,是幸还是不幸?我好怕他以后会骂我。”

刘寒闻言顿时笑道:“泗义哥哥常常说我是小孩子,我看姐姐你才是真正的小孩子,你看你比我大,还怕别人骂啊。”说至此处,不免装个大人似地,安慰道:“你不习惯柳哥哥骂你?放心,我会千叮万嘱,让他不要骂你。”

天绍青摇头道:“不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很凶的。”

刘寒不解道:“那你——”说着,不断挠头道:“姐姐是不是我太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诶。”

天绍青轻声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刘寒叹了口气道:“那位哥哥很喜欢你呢。”

天绍青道:“真的看得出来?”

刘寒诧异道:“难道姐姐你看不出来?”

天绍青面露难色,犹豫良久,终于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做,既不忍心他孤苦的一个人,也不愿他痛苦,我……”

刘寒握住她的双手,道:“既然如此,姐姐你们成亲吧,以后你们互相照顾,有所依靠,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天绍青将手抽出来,黯然道:“我也想,可是我怕这样子,他会更为难,有些事情会使得他难以决定,我怕他会更痛苦,怕他不开心。”仰首一叹,又道:“我不敢做对不起他的事情,我怕他会——会骂我。”

刘寒惊叫道:“成亲,他怎么会骂你呢?”她十分无奈,看了天绍青一眼,道:“姐姐真傻。”

天绍青闻言一呆,指着自己迷茫道:“我很傻么?”

刘寒一愣,不想与她开个玩笑,她竟认真起来,一时间倒有些无措,但还是笑着道:“当然了,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都巴不得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呢。”

天绍青闷头不吭,刘寒凑近跟前,神秘地道:“你没看刚刚你从马上摔下来,那位哥哥多紧张你啊。”

天绍青低头不言,这些事情,又有谁比她更清楚呢?可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她惶恐不安。

刘寒以为她不信,连忙道:“刚刚他好紧张你的。”说着,目视天绍青道:“我看就算你做错了事,他也不会骂你的,我看得出,他可以怪世间上任何人,也不会怪你。”

天绍青站起来,若有所思地想着。

刘寒追上来道:“你忍心离开他?”

天绍青道:“我怕跟他在一起,会害了他。害怕他知道一些事情之后,会难过。”随即想起清平与天倚剑所言,仍是无法安然释怀。

刘寒却不知她忧愁何事,只觉得这位姐姐太过多愁善感,不过也正为多愁善感,让刘寒心生保护之意,觉得这位姐姐极有亲和力,当下再也无所顾忌道:“嗨,他难过,你好好安慰他嘛!”

天绍青望着无边的黑夜,道:“我——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还有没有那个资格。”

“你都没有资格,那还有谁有资格呀!”刘寒笑的前俯后仰。

天绍青转身凝视刘寒道:“谢谢你,跟你说会儿话,我好多了。”

虽然她面色恢复平静,但刘寒觉得她仍然不开心,遂道:“你不用担心,我去让那位哥哥娶你,我去找他。”说着,转头离去。

一百二十 眉骨吊愁掩语休,云霄可见清光目

更又深,长夜已过去大半。

但迷朦余势不减。

夜风清淡,淡雾噙着迷离,悄然飘洒。[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刘寒离去之后,四周一片寂静。

待找到柳枫,李泗义已不知何时离开了,篝火旁边,只剩柳枫一人独坐。

他一袭缣衣,衣袖鼓风飞舞,垂落在肩的散发也不禁随之飞扬起来。

刘寒走近的时候,他没有动,依旧是双臂抱住左膝,静静地坐在一处坡上,双目瞬也不瞬地望着夜空。

夜空星宿点点,正与明月交辉。

一眼望去,星月点缀夜空,人在夜下静处,似有与天地合为一体的感觉。

正像人伫在景色画中观景望月一般,一动不动,衣角过风。

一切显得是那么柔美。

刘寒不作声,在他的背后收住脚步,正好奇他为何独自坐在这里,就听他道:“怎么,现在不怕我杀了你了?”说着,他已回过头来,目视刘寒,嘴上微微浮出一丝笑意。

先前他与天绍青提及自身杀人手段,刘寒不自禁诧异惊呼,想来定是被他听到了耳里,故而有此一说。

想至此处,刘寒心中暗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见柳枫面上没有杀气,她又壮壮胆道:“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把那位姐姐叫来,我就不相信,你敢当着姐姐的面杀我,何况好歹你我也认识多年。”遂回视柳枫,狡狯一笑。

见柳枫不说话,只转身继续望向夜空,刘寒遂上前一步,道:“我真是想不通,你这个人都在想些什么,赶紧去和姐姐拜堂呀!”

柳枫闻言纹丝未动,刘寒不禁又道:“哎哟,柳哥哥,八年未见,你因何丝毫没变呀!”

柳枫眉头一扬,扭转过头,目露惊奇道:“你记得我?”

刘寒面上一糗,面朝柳枫仓惶一笑,转而在他身旁大落落地坐下来,道:“你还记仇呀?刚刚呢,我的确是没有想起来你是泗义哥哥的故友,就算泗义哥哥刚才提醒我,我亦没有想到你就是我小时候在太白山上见到的那位哥哥。”

顿了一顿,刘寒接道:“这不能怨我,那时候泗义哥哥带我来太白山游耍,我还太小,当时泗义哥哥十一岁,我九岁,虽然说九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熟记一些事情,但是我只见过你一次嘛,一面之缘,后来我连你的名字都忘了呢,就连泗义哥哥也不常提起这件事,一晃八年,我和泗义哥哥都已长大成人,你也与当年不一样了……”

猛然定睛迎上柳枫的眼睛,脱口道:“尤其你的眼神,冷厉判若两人,我哪会记得?”

柳枫转过脸,淡淡道:“何以你现在又想起来了?”

刘寒耸然直立,喟道:“不知道,先前我如何都想不起,后来突然就想起来了,然后才知道,原来我也认识你。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缘由无法解释。就像我读史书,总也不明白扶苏机智聪颖,悲天悯人,怀有一颗怜天下百姓之心,深受百姓拥戴,征战塞外,刚毅果敢,身先士卒,指挥才能令万人将士自叹弗如,又能事事洞察秋毫,为何当上皇帝的不是他?论才智,论战功,论政见,论人心,扶苏都强过胡亥,而当时的始皇嬴政,我自认他也是一个有道明君,智慧超人一等,可为何扶苏仍然败给胡亥呢?”说此,转头看着柳枫,眼里闪过一丝悲色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柳枫一怔,立刻意识到这位十七岁的姑娘心念扶苏那等绝世人物,当下面对刘寒的疑问深深摇头,实际上是不知道该对这个沉重的话题说些什么。

有时历史真相,英雄的丰功伟绩,英雄的败落死亡,就是这么突然而来,突然而去,亦或是突然改变,追不到原因。

就像他祖父李存勖那样,前半生征伐,名震天下,后半生行为偏池,理智转瞬判若云泥。

亦如祖辈李克用那般,十三个太保义儿中,尤为欣赏十三太保李存孝,因为李存孝骁勇冠绝,武艺天下无双,每临大敌,被重铠橐弓坐槊,仆人以二骑从,阵中易骑,轻捷如飞,独舞铁楇,挺身陷阵,万人辟易,盖古张辽、甘宁之比也,冲锋从无挫败。

乃是一空前的真勇士也!

李克用尤甚喜爱。

当时在李克用眼里,李存孝的英勇和名气甚至盖过了亲生子李存勖。

然而,最喜爱的却被他执行车裂,以极刑处死。

他不喜李存孝么?

不!

据说义儿李存孝死后,李克用常悲痛大哭,泪流不止,兵势更因此一蹶不振,也因此间接助长了朱温势力的膨胀。

这亦如李存勖后来冤杀大将郭崇韬那般奇异突然。

李克用,李存勖,这对父子不免性格和行为作风有些相像,难道这就是可以解释的原因么?

以致李存勖辉煌一时,不能持久。

夜风无边,李泗义猛然从不远处走来,叫了二人一声。

刘寒这才收拾心情,上前问道:“泗义哥哥,刚刚你去哪里了?”

李泗义道:“找人回王府捎个口信。”遂看了柳枫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微微一笑。

柳枫走到篝火近处坐下,道:“麻烦你了。”

李泗义亦走过去坐在地面,一面往篝火里添加柴火,一面道:“枫大哥可不要客气,这也只是泗义举手之劳,相信天大侠收到消息,必会心生宽慰,也可安心在王府住下来。”

柳枫点点头,没再说话。

刘寒愣了片刻,方才知道李泗义原是派人替柳枫通知天倚剑夫妇。

这也不难明白,女儿一经出走,做父母的自然会担心,柳枫如此做法也在情理之中。

刘寒正深想之际,李泗义又道:“枫大哥这段时间,打算在太白山逗留么?”

柳枫不答反问:“我离开这里八年,师父可有找过你?”

李泗义摇头,道:“自八年前你下山之后,老前辈亦下山了,后来便再也没有回来。”

柳枫心神一怔,道:“没有回来?”

他立刻想起了去年燕千崇拜会太尉府时递给他的那封信函,那燕千崇他认识,是月明教一眉老人的大弟子。

十七年前,他刚随天一老人上山,恰逢那一眉老人携带两个年纪不等的小童杵在太白山顶,记得当时一眉老人立在石门密室的外面行踪诡秘,被自己师父天一老人喝叱之后,曾面带仓惶,畏缩受惊。

天一老人将一眉老人怒言训斥一顿,自那后,便再也没见过一眉老人朱友善上山。

柳枫记得当时一眉老人手牵一个六岁的孩童,身旁跟着一个约莫十二岁大的男孩子,那个大些的男孩子是燕千崇,小些的便是燕千云了。

一眉老人在石门密室外面所为何事?柳枫当时年幼,仅仅九岁,自然不知。

直到他十八岁下山之际,天一老人才引着柳枫来到密室门外,将天门剑与天名剑可以开启石门的秘密说了出来。

天一老人更道:“枫儿,师父年已老迈,不想将此秘密带入棺材,如今这个秘密,为师四个弟子当中,就只有你一人知晓。你大师兄丹阳子与二师兄玄阳子俱是心术不正之徒,三师兄之焕又心性软弱,常惧丹阳及玄阳二人威吓,为师实不放心他们,故而将他们三人一道赶下山。他们虽知密室藏有秘密,但并不知如何打开石门,也不知道天门天名两剑落在何处,因为为师曾告诉他们,清居苑祖上李光弼将军曾将两剑遗失……”

柳枫当时急于下山建功立勋,没有细想这些事情,如今仔细推敲,方觉其中蹊跷疑点甚多,想来当时朱友善便在石门处寻找通入机关,一时未果,数年后,又心念此事,让弟子燕千崇拟造师父天一老人笔法书信于自己,获得信任。

柳枫此刻凝神猜想,他们定是又想知道石门秘密了。

但又一想,朱友善前番既在太乙山布下重重陷阱设计杀害自己,那么燕千崇那次在太尉府也有企图谋害自己的可能。

这般略一思索,柳枫不由大为愤怒。

深夜,刘寒叫来天绍青,四人一道围着篝火坐下。

柳枫不免将自己所疑说于天绍青,李泗义闻言说道:“奇怪,照枫大哥所说,一眉老人朱友善与天一前辈接触甚少,如何得知天一前辈的笔迹呢?”

柳枫道:“我也有此疑虑。”说着,猛然,展眼舒眉,惊道:“难道是他们?”

李泗义等人连忙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他。

就见柳枫道:“是我的三位师兄,师父曾经说过,我大师兄丹阳子是昔日凤历皇帝朱友珪,二师兄玄阳子是龙德皇帝朱友贞,在我上山之际,他们已经被我逐出太白深山,他们下山不足十日,便听说华山脚下有一场战役……”

话未完,李泗义问道:“枫大哥上山那年距今可是十七年了?”

柳枫点头。

李泗义奇道:“当年应是后唐明宗李嗣源义子李从珂末年,亦正是石敬瑭叛变求援契丹那一年。”

柳枫望了他一眼,道:“正是。当时李从珂命各镇联手讨伐石敬瑭兵马,不料各镇兵马会合反倒成为一大气候,俱各怀鬼胎,无心相助李从珂,李从珂吃此大亏因此大败,石敬瑭与契丹的大军便在此时顺利南下进逼洛阳,以致李从珂无计可施。在这个中原混乱之际,如要讨伐夺取一方天下,自是大好时机。”

李泗义恍然接道:“枫大哥是说朱家兄弟在此时机招兵驰驱京师,图谋城池?”

柳枫郑重点头,道:“值此攻进中原的大好时机,玄阳子与玄阳子自然不会放过,我师父逐他们下山,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他们本为一对兄弟,又俱为朱温之后,先后都坐过皇帝,以前虽有嫌隙私怨,但重取江山,若以平分天下齐心联手,共谋奋战,亦无可厚非。”

语气稍顿,他起身踱步道:“只是当时各处兵马混战,他们兵至华山,便溃败,杀人屠村,当时华山附近村落可是浮尸遍布……”

李泗义愣了一瞬,忽又问道:“朱家兄弟就在那次死了?”

柳枫无话,其实他亦正为此迷惘着,良久,他摇了摇头道:“我师父曾多方打探,但俱是一无所获,是生是死,十七年来,再无消息。”

其实他的内心想的更远,不知不觉已将那二人与朱友善联系起来,只因为太乙山一战,朱友善是朱温诸多儿子中的其中一个,这身份已被朱友善暗示自己暴露出来,加上月明教教主贾天命的离奇死法,早已使他怀疑朱室兄弟尚在人间,只是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罢了。

无人注意,天绍青听到此处心悬一抖的面容,她难过地低下头去,这个时候,亦无人知道,她可是立即想起了天倚剑与清平的忠告。

此刻,在场的四个人中,只有她知道丹阳子与玄阳子潜伏在华山,隐藏身份,遮人耳目,只是她此时方才得知丹阳子与玄阳子竟是朱温后人,不免心中一震。

曾经李存勖灭亡了朱室后梁王朝,而从朱温与李克用起,朱家与李家便因争取天下而形成水火不容的世仇局面。

加上亡国切肤之痛,难怪朱友贞兄弟会对柳枫穷追猛打,难怪他们陷害华山杀死李继岌了。

天绍青想通了所有发生在柳枫身上的恩恩怨怨,眼泪却更是直流。

曾经,她因为柳枫童年的凄惨,二十多年心灵的孤独而走进柳枫的内心,踏入柳枫的人生。

曾经,她与柳枫同样憎恨那个杀人真凶,更希望柳枫大仇得报,心里得到解脱。

曾经,她希望自己带给柳枫的,不再是寂寞,孤独。

曾经,她希望柳枫因为自己会将展颜微笑持续到底。

如今,她却只有独自哀伤,哭泣。

要她出卖华山,她做不到。

要她隐瞒柳枫实情,与她而言,是无比痛苦的煎熬。

她忽然觉得世上最痛苦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像她这般无法选择。

如果死亡真的可以解决一切,她宁愿选择死亡。

但是死亡并不能解决一切,她不能忍受柳枫再次孤独。

亲人相继惨死,自小长在深山,无人说话,无人倾诉,生命当中唯有复唐重任为念。

柳枫的人生太多孤独,假若再有一件事与他生命中出现,他会更加孤独冷漠,也许会比当初更疯狂。

那样的柳枫,还是柳枫么?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人性,被迫泯灭良知,终日与行尸走肉何异?

天绍青仰面望天,眼泪又一次哗啦地流出眼角。

她忽然觉得她什么也做不了,扭不回局面,改变不了所有,就连成亲嫁人,流浪天涯都成了束缚,掣肘。

与柳枫成亲,不能。

改嫁他人,更做不到。

这件事可以隐瞒柳枫多久呢?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似乎帮不了柳枫,帮不了华山卸掉不仁不义,帮不了任何人。

自己活着,是痛苦。

死亡,更难以抉择。

她实在不能忍受自己死后,柳枫重陷孤独,再过杀人复仇的生活。

于是整晚,她俱都坐在一棵树下,无助地哭泣着。

时间久了,哭声成了抽咽,就是清晨天亮,她也未觉。

柳枫正与李泗义从地上坐起,刘寒便疾步奔跑过来道:“柳哥哥,你快看,姐姐又哭了。”

刘寒此番焦急心慌,引得柳枫极为吃惊,闻听此言,立刻翻身跃起,心中陡然一震。

天绍青就在距二人百丈外,他走过去的时候,天绍青正坐在草丛里,双手擦着脸颊上的眼泪。

柳枫看着她,道:“青儿,你哭了?”

天绍青慌张道:“没有,我没有哭,柳大哥,我没有。”连向柳枫摇头,见柳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连忙避闪开他的目光,用衣袖在脸颊四周猛力揉搓,试图把未干的泪痕擦净。

柳枫移步踏过来,却教她直往后退,神情只管躲闪着柳枫,引得柳枫心中大讶。

柳枫一步一步走向她,紧盯着她,将自己手臂伸出来,轻声道:“手拿出来。”

天绍青面对他伸过来的右臂,退后一步,呆道:“我——”

柳枫语气放低,温柔道:“手……”遂上前一步,拉住天绍青道:“青儿,为何你总是心神不定呢?”

天绍青却吞吐作难,答不上话。

柳枫没再说话,径直转身道:“我们现在就上山吧!”说罢,拉着她直奔山顶而去。

因有了李泗义的沿途陪侍,那些守山的岐王府士兵自然不再阻挠,柳枫二人一路顺畅,到达峰顶。

正如李泗义所说,天一老人八年未归,不在山上。整座山顶,那几间简陋的石室及外间房舍是掩不尽的荒凉,房舍处于风雨飘摇的峰顶,里面陈设十分简陋,多半已落有重重的灰尘,四周一片萧索,杂草丛生。

打开一道简易石门,正是柳枫读书的地方,从一处石壁所嵌的夹层暗道里,除了医世典籍,就是治国平天下的杂书策略。

九岁至十八岁,多年以来,柳枫便是在这石室里渡过,他满是感慨地说道,每天六个时辰看书,四个时辰练功,睡觉休息与别的事物一概在余下两个时辰内做完。

这九年生活,依旧每天面对荒野残风。

山顶不远处有处湖,天一老人年近百岁,喜欢像智者姜尚那样整日坐在湖边垂钓。

他的鱼钩亦同样是直个直钩。

柳枫道,师父磨练的正是耐力和心情,以及对自己所学的期望。

到了他十八岁那年,师父便不再钓鱼了。

这几年的生活,有孤独,有欣慰,有寂寞,亦有期望。

天绍青静静地听着,也没插话。

石室中,两人紧紧相依。

两天后,二人大婚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是由李泗义着人带话传回岐王府,柳枫与天绍青欲在太白山上拜堂,日子选在三天以后。

一百二十一无怜风雨渡口去,犹是徘徊清肃间

眼见四月十六便是成亲的大喜之日,不料四月十三这天,天气突然无端阴沉起来,连日来,天边俱被一片灰濛笼罩,使得太白山四周的青草树木嗅得到肃森诡异之气。

这一日清早时分,空中飘下细雨,山间朝露清泫,水雾掩映,迷蒙之中,天绍青打着伞立在山间等候,她知道今日是天倚剑夫妇上山的日子。[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李裳身有病疾,不便行走,一路上,俱由天倚剑背着。

天绍青老远瞅见夫妇二人,便将伞撑过去,一只手搭在李裳背部,与父亲一道搀扶李裳回山。

折山这段路程,她俱是心情复杂,面色沉重,不过极力遮掩,并未表露过于明显而让李裳发觉,这些事情,遇到非常时刻,她自需极为小心。

回到山顶,她趴在李裳床边,紧紧握住李裳的手,也只有这一刻,她才可以暂时忘记痛苦,觉得心安。看着母亲熟睡的面容,好像突然找到人生的寄托一般,使得她流着热泪微笑,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

一个时辰之内,她就这样将头依偎在李裳怀里,那天倚剑便一直在房内站着,思绪凝重,久不发言,时而目望远方,踱步行走,似乎有要紧的事情困扰他一般。

天绍青自然是以为父亲担心母亲李裳病情,自然她亦知道,华山那件事使父亲焦躁担忧,因为柳枫目前并不知道此事,但为了母亲了去心愿,他们父女二人俱都无法挑破。

这种困扰落在身上,任是何人亦无法轻松。

偏偏今次,成亲在即。

天倚剑将天绍青叫到一旁,拍着天绍青的肩头,道:“这一辈子,爹做过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

天绍青立刻道:“不,爹万不可说出这样的话来,做女儿的,受父母生养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终生也报答不尽,死又何足惜呢。”

她的言外之意,天倚剑不知有无听出来,当下只见他叹了口气,闻言面色沉重更甚,他上前两步,揽住天绍青肩头,定睛望着她问道:“你告诉爹,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柳枫?”

天绍青开始了不安,立时转过身不让天倚剑瞅见这番面容,她低下头去,焦虑着道:“爹,青儿愿意为了你和娘还有柳大哥放弃所有,我……”

不等她说完,天倚剑已明白似地将她揽入怀中,双目望向天空,自喟道:“希望爹这次没有做错。”

父女二人担忧的这件事,李裳却是被蒙在鼓里,而这件事一直发生在天倚剑与李裳相识之前,李裳不知情亦在情理之中。

李裳从沉睡中醒来,就看到趴在自己怀中的天绍青,她手臂艰难地抬起,摩挲着天绍青的脸颊,将天绍青脸颊上那些眼泪一滴滴地擦去,欣慰地喟道:“青儿要嫁人了,真好……”说着,又转目望向深处,道:“娘好像又回到二十多年前了。”

天绍青破涕为笑,抹了一把眼泪,紧握李裳一只手道:“娘,青儿一定要让娘站起来,昨天晚上,柳大哥看了一晚上医书,都是天一前辈留下来的,就是这会儿还在看呢。”

她扫视了一眼石室那个方向,心生安慰,面上是掩不住的欣悦之色,无意识地提到柳枫,她总是这样满心喜悦。

此时此刻,她尽量不使自己想起那些不快忧愁,免得母亲有所察觉,故而始终面露微笑,让母亲宽心。

李裳听得心中感动,与一旁的天倚剑相视一眼,转而将目光收回在天绍青身上道:“太白山门规一向森严,不喜外人到这山顶,如今娘这般打扰,已是难为了枫兄弟……”

天绍青抓着她的手,摇头道:“娘,没关系的,柳大哥做事,一旦有所决定,是不会后悔的,除非有些事,他不愿意去做,果真那样,任谁也改变不了他的。”

天倚剑忽然转过面朝天绍青说道:“即是如此,我们终归是客人,青儿,日后你若是有事,就在外面喊他一声,莫要进入人家教派的禁地。枫兄弟不介意,但若无意让他犯了门规,他太白山门派的秘密泄露的话,那就难以解释清楚了,倒时连累枫兄弟,天一老人怪责下来,就不好收拾了。”

这一番叮咛,使得李裳与天绍青俱都恍然惊醒,二人一同点头,李裳亦紧拉住天绍青的手,千叮万嘱道:“青儿,你爹的话也不无道理,你一定要记住,就算你们关系再好,也不要随便在这里走动。”

天绍青郑重地道:“青儿一定牢记在心。”

她低下头去,再也不说话,不知为何,忽然感觉一种遥远的距离直迫心头,惆怅,孤寂。

她心中长叹一声,也许离别前的思绪,就是这样吧。

三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原是李泗义着守山士兵通报,在浓密的树木间发现了几具尸体,一大早,李泗义俱双眉紧锁,心头被一丝不祥的预感笼罩,他即刻折返回来,打算先告之柳枫再做计较,故而命令几个士兵将两具尸体抬着,赶去石室方向。

天绍青听到李泗义立在外面喊叫柳枫,不过片刻,便听到柳枫应答的声音,紧接着只见他关上石门,走到尸体面前查看了一番。

天倚剑见形势不对,亦跟着上前查看。

天绍青立在门口瞅见几人进入旁边一间屋舍,遂安抚了李裳几句,放轻脚步站在屋檐下闭气倾听。

只听李泗义道:“这位兄弟是王府里面武艺比较好的一个,你们看他,全身是被毒物咬伤致死。”此刻,他正蹲在左边的尸体跟前,望着那人惨不忍睹的胸腔,连忙拉下一块白布将其遮住。

天倚剑诧异道:“是聂贞?她素来擅养毒蝎毒蛇,隐域宫前任宫主钟泽鸿便是死在这种手法之下……”说着,他又愤愤道:“这种手法实在是太过毒辣残忍,此人心肠歹毒至深,一日不除,江湖便难以安生。”

他不免一掌拍上墙壁,可见已然恼怒至极。

李泗义道:“她是月明教的人,此次神鬼不知潜伏在此,必有所图,只是连杀我王府守山的士兵,她究竟意欲何为?”

柳枫望了二人一眼,定睛注视着另一具并无任何掩盖的尸体,道:“这一具看上去是被人用绳索勒中咽喉致死,并且胸腹要害中剑而亡,与刚刚那人死法有异。若是聂贞一人所为,死法不外乎三种,一是金杖硬击,二是其成名绝技九煞掌,至于三——”

他目光转向那具被毒物咬中致死的尸体,这番暗示,李泗义与天倚剑早已明白。

天倚剑接道:“记得枫兄弟曾经说过,月明教有企图攻取太白山之意,聂贞此番前来,想必亦是试探山中虚实,先前琪儿也告诉我,曾经在这山上发现月明教左右护法的踪迹。”

李泗义闻言道:“刚刚我上来之时,守山的将领告诉我,这个被勒死的士兵不是我们岐王府的。”

柳枫果断地道:“那就是有人假扮。”话至此处,他猛然抬眼,在李泗义及天倚剑身上望过一眼,目光突转冷肃,转而阖上双目,仰面道:“这几日必须时刻提高警惕,怕是又要不安生了,太乙山上,月明教逍遥长老贾天命一死,令月明教失去最后一个臂膀,边灵此番举动,怕是等不及了。”

天倚剑听得心中烦躁,李泗义却上前一步,面视柳枫道:“不管如何,泗义一定让人加紧盘查,枫大哥亲事就在这几日,莫要……”

柳枫望了天倚剑一眼,道:“这件事不能再拖延,夫人病重,李枫也要尽快办好这件事情,一来了去夫人心愿,二者李枫也要马上返回金陵,我恐防时间久了,那边事情有变。”

李泗义与天倚剑不知道他所指蓝少宝四方阁被困那件事,虽不明就里,但见柳枫表情凝重,也知金陵有紧要事情,耽误不得,兴许有一件事迫在眉睫,等着太尉李枫赶回去处理。

如此一来,二人亦开始了紧张。

天倚剑又查看了那具被勒住的尸体,望着那剑伤忽然道:“如何我越看越觉得这是琪儿所为呢,她与无星素来对月明教恨之入骨,莫非这个人是月明教的弟子?”

天绍青在门外听得诧异,心里惊呼,大姐果真在这山上。

以天绍琪的武功,若要报仇,如遇聂贞,强行相抗,无外乎枉送性命。

想至此处,天绍青站立不安,立刻提步奔下山顶。

山间细雨暂歇,天绍青尚未下到山腰,便见天绍琪自暗里闪身出来,姐妹二人目光相对,望了片刻,天绍琪猛然扭过头去,转身欲走。

天绍青想及天绍琪与柳枫的嫌隙恩怨,却并未将一切告诉父母,不免立在背后叫道:“大姐,我问过娘了,你没有把柳大哥那件事告诉娘,谢谢你。”

天绍琪止住脚步,背视她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不想让别人看我们天家儿女自相残杀的笑话。”

这番说话,分明是有意讽刺天绍青先前代替柳枫恕罪之举,即是让自己这个亲生姐姐杀死她。

天绍青自然被说得不是滋味,知天绍琪恼怒自己那般做法,却又无可奈何。

本来是一场恩怨纠缠,到头来却落到亲生姐妹相残的场面,两人自然不好过。

换而言之,在事情发生之前,又有谁料得到是那样一场结局呢?

自相残杀的笑话,真是笑话。

天绍琪仰脸望天,鼻头抽泣,无语哽咽。

一时间,天绍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局面,她自己自然也是始料未及。

此时此刻,她无奈又无言。

无论是在天绍琪与柳枫的恩怨处理上,还是在华山与柳枫的恩怨处理上,她都是一个尴尬的存在者,亦俱都做了尴尬的决定,如今更摇摆不定,剩下的只有独自哭泣。

从此她亦知道,华山这件事,必定让她快乐不起来,不管如何做法,俱是。

这是一场注定错误的对决战。

良久,天绍琪微微转过些许目光,侧视天绍青道:“爹和娘已经上山来了,你代我照顾娘,你成亲的时候,我不会来的。”

顿了一顿,她道:“至于原因你知道,何况见了柳枫,大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面了,只有我们四个人的尴尬。我不来是不想无星为难,希望你——明白大姐。”说完,径自走了。

天绍青望了眼她远去的背影,亦只得转身,方踏出一步,就见天绍琪猛然转身喊道:“青儿,大姐衷心祝福你,希望你幸福。”

天绍青刹那回头,望见的是天绍琪带泪的双眼,天绍琪忍住抽咽之声,高声道:“你是大姐的好妹妹,大姐不想你死。你一定要幸福,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天绍青心中陡然一颤,奔前数步,与天绍琪迎面相视,姐妹二人就这样互相地望着,似乎在她们的眼瞳之中,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珍贵的事物。

两人眼中泪水涌动,忽然,紧紧抱在一起,天绍青激动地叫道:“大姐!”

天绍琪亦失声道:“青儿,你原谅大姐,大姐从来不舍得打你的,那天——那天的事……”

天绍青道:“我们都不要再提了!”说罢,二人相视微笑。

就连清寒的天气亦变得暖和起来。

静下来之后,天绍青开始追问那被勒死的假士兵,天绍琪自然供认不讳:“不错,是我和无星一起做的,这几日,月明教一直有弟子分散上山……”说此,提起手中剑,从衣袖里掏出一根准备已久的绳索,将之勒在手中,忿忿道:“我天绍琪定要见一个杀一个,他们以为混在岐王府士兵之中,我们就认不出来,他们太异想天开了,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他们暗中碰头,便是我和无星下手的好时机!”

此番说话,天绍琪语气突然转冷,这等仇恨,直让天绍青觉得自己大姐异常陌生,知道所劝无用,最后只得千叮万嘱莫要与聂贞正面冲突,如若发现月明教众人的踪迹,还是知会大伙一声,一起行事较为妥当。

也不知天绍琪是否听进耳里,虽然她点头答应,天绍青却仍然满心忧虑。

回去山顶这一路上,她思绪纷杂,只觉得事情愈来愈难以掌控。

为什么天下烦心的事如此多呢?为什么她周围的人都过的不快乐?

大姐为仇恨所累,完全成了一个陌生的人。

二姐与人私定终身,天涯漂泊,至今亦不敢回家面对父母。

大哥天绍轩不知所踪,母亲李裳病重,父亲忧心。

柳枫更被仇恨淹没,不敢触及他心灵的一丝一毫,就怕他因仇恨而再次失去理性。

华山无意之间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清居苑里各个都在为陇西李氏家族的前途担忧拼命。

何以大家都不开心?

她忽然为自己的无能和无法洒脱感到深深的绝望。

她来至那处小湖前,想起柳枫所说,天一老人九年俱在此用直钩垂钓。

忽然,她自己也想试一试用直钩去等待希望的感觉。

正凝神想着,就听一个声音传来:“姐姐,你也来钓鱼啦?”转身一看,正是刘寒。

原来这半天功夫,刘寒一直呆在这里,天绍青走过去与她一道坐下,望着刘寒的钓鱼竿发愣。

刘寒见她不开心,扭头说道:“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天绍青立刻明白她是想愉悦气氛,当下点头。

刘寒道:“你知道泗义哥哥和柳哥哥是怎么认识的么?”

天绍青道:“因为月明教欲图攻上太白山,太白山门人弟子甚少,天一老前辈方与岐王府立约,以内功武学交换部分士兵轮番守山,而当岐王府遇到危难,太白山亦不可不问,其实也相当于岐王府是太白山门下,只是欠差一个正式的拜师而已。不过以天一前辈与岐王府的威望,天一前辈自然不希望岐王府屈居太白山门下受到束缚,所以如今的局面,正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刘寒不免放下鱼竿,连连拊掌,大声赞道:“青儿姐姐太聪明了!”忽又收掌,转问道:“可是姐姐说的是天一老前辈与岐王府,而寒儿姑娘所问的是柳哥哥与泗义哥哥。”

天绍青嗔道:“你个小丫头,真是鬼灵精,不过你倒是难不倒我,据我所知,柳大哥拜天一老前辈为师是九岁。”

刘寒接道:“对,那一年,泗义哥哥两岁,而寒儿我呢,尚在襁褓,兴许仅有足月大小。”说着,一手掩住嘴角,咯咯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与刘寒说话,天绍青头顶的阴霾顷刻一扫而光,也许这样将痛苦暂时忘记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天绍青也便附和着这种气氛,望着刘寒道:“我记得那晚你告诉我,你来到王府是两岁。”

刘寒道:“对呀!”说到这里,突然沮丧道:“只是四岁那年,我娘死了,就剩下我一个留在王府。”

天绍青道:“那你几岁开始学武的?”她想起那晚夜下,刘寒与端木静的对峙,如果没有记错,刘寒是左手使剑,这一直使她大为好奇,遂又想起刘寒身上那半截玉佩的图腾,想起那个‘汉’字。

刘寒被她问得一呆,随即答道:“自我懂事的时候,就照着我娘留给我的一本剑谱偷着练的。因为上面的招式都是使用左手,所以我也就成了左手使剑,后来练到九岁,有一次被泗义哥哥发现,他觉得十分奇怪,就试图教我用右手弥补左手的不足,可是我太笨,一直练无所成,后来王妃也有让泗义哥哥的武师教我,但都无法矫正我的左手剑。”说罢,竟叹了口气。

天绍青见触及她的往事,使得刘寒徒增烦恼,刚刚为之转好的心情再次一沉。

过了片刻,刘寒声音异常低沉着道:“我当时觉得我与众不同,是大伙眼里的怪物,笨丫头,常常躲在房里哭。也就是那一年,泗义哥哥说带我上太白山见一个全身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神仙,当时我知道那是泗义哥哥的师父。以前,由于我是个孤女,从来都没有机会可以拜见天一前辈,所以九岁那年,泗义哥哥告诉我的时候,我又开心又雀跃……”

尚未说完,天绍青已心领神会道:“就是那一次,你见到了柳大哥?”

刘寒点头,沉吟道:“当时他准备下山呢,天一前辈亲自将他送到山脚下。”

天绍青心中暗道:这就是十八岁下山的柳枫了。

事情又回到柳枫身上,不得不使她想起先前那些忧愁之事,原来说来说去,始终也不曾离开过柳枫,不曾离开过烦恼。

刘寒似乎发觉了这个异常,连忙道:“算了,不说这个了,等姐姐你成亲,我就要走了呢。”

天绍青转头问道:“去找你爹?你知道他在哪儿?”

刘寒忽然长吐一口气,站起来道:“天涯海角,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这个世上,大家都有不能解决的困扰。

也许乱世里,这样的困扰忧愁原本就是沉重的。

一百二十二凡尘物事映朦胧,梦雨倚栏望众生

三日转眼过去。

成亲迫在眉睫!

天绍青与柳枫大喜之日也终于到来,虽然天倚剑等人异口同声说成亲一切从简,但李泗义仍将事情报于岐王府。[]

其母李恒简日前为刘寒逃婚一事焦头烂额,闻听此事,自是阴霾尽扫,喜上眉梢。

这位王妃依然是个容易为喜事欢喜的妇人,柳枫幼年逗留太白山学艺,从未到过岐王府,王妃李恒简虽不认识他,但四月初九那日,与柳枫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不知柳枫来历,但李泗义今次带回消息,天一老人门人弟子欲在太白山上成亲,仍然让这位中年妇人精神振奋。

天一老人的名声,她可是耳熟能详,亦见过数次,她知道那是自己儿子李泗义的师父,只是欠差一个拜师形式。

换而言之,李泗义与柳枫师出同门,算是柳枫的师弟,所欠缺的仅是称呼而已。

与王妃来讲,自己儿子的同门师兄大婚,作为颇有声望的岐王府,身为一个王妃,她需要样样张罗,王妃到底是大富人家所出,凡事俱恪守礼节,且不论她心里是否将柳枫视为熟客,但门面之事,她自得做足,以显示岐王府的威望。

她更认为成亲乃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又打心眼里偏爱女子多些,自然不忍女方出嫁如此简单寒酸。

她却不知,天倚剑与柳枫有言在先,目前只是形式拜堂,日后柳枫回到金陵,方才明媒正娶。

当然这是后话,李恒简亦无从得知。

兴是她丈夫早故,她乐于见到佳偶成双,她虽人至中年,性格却似个天真的孩子,李泗义将消息带回来之后,她立刻将不快抛去脑后,兴奋地跳跃,当下派人送去凤冠霞帔等成亲所需,并将王府上好的柳林酒一道送上山。

片刻之间,她心情忽然大好。

因而天绍青与柳枫成亲,几乎不需费神,丝匹金帛,酒盏器具,锦绣华衣等物一应俱全。

四月十六,太白山一片喜气,岐王府某处角落里,却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黄昏时分,上官无忧遍寻不见傅玉书,而清平自从听到天绍青成亲一事,终日在房里烦躁地走动着,此刻亦不例外。

四月初九之后,他本欲返回华山,但他却借口留了下来,本来担心小师弟傅玉书会阻挠,谁料傅玉书性情温和,竟一口答应。

成亲这一日,亦是李玄卉上山的日子,陪伴同来的是天绍青的几位玉华山同门。

原本是有意从简,却无意间添得太白山那处山顶热闹非凡。

暮色逐渐西垂,距离拜堂愈发近了。

自消息传回岐王府,赵铭希已三天不曾用饭,祭月按照苏神医所写的药方从外面带回罕世的治疗药物,亦被赵铭希扔至一旁,视若不见。

情况越来越糟。

赵铭希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他每日双手搭上轮椅的扶手,身子上挺,一连三天,俱反复做着这个动作。

现在这等关键时刻,眼见天色愈发暗淡,他双手拍上扶手愈来愈急,但却次次不如他愿。

呼哧声声,即将站立,忽又跌坐回去。

行动自然是宣告失败!

赵铭希亦累得大汗淋漓,双目望向窗外快要拉下的暮色,终于抑制不住失声大叫出来,一双早已瘦及的手猛力拍打扶手,着急地喊道:“大哥,大哥……”

赵铭锐立在门口将这一切看入眼内,他亦上前查看过赵铭希腿脚,发现与常人无异,为何自己弟弟站不起来呢?

赵铭锐百思不得其解,终于,他做出一个决定,转而,只见他转身出屋而去,径直向岐王府李氏宗亲讨要了数名歌姬。

片刻,歌姬应命而来,赵铭希见此双手抱头,痛苦地低喊:“不要……”这与他原本所想迥然大异。

然而,起舞的女姬已踩踏而舞,旁人侍女奏乐吹曲,一时间,琵琶,五弦,箜篌,筝,觱篥,箫,笛一起弄调,丝竹管乐响起。

霞衣在身,轻柔曼舞,在屋内荡着异样气息,一切是那么夺目绚丽。

炫目的舞姿中,赵铭锐将双手搭上赵铭希肩膀,愠声道:“今天晚上就由她们陪你,你想把她们当成谁都可以,但今晚过后,那丫头的事,你就要全都忘记!”说罢,突然俯身在赵铭希耳边,冷声道:“这是岐王府宗亲大人所赐,凡事要考虑清楚,有一不能有二,你若稍有差池,连累的就是我们玄天门。”

赵铭希心头一愕,已然明白兄长这言下之意是要他接纳女姬,而不能再动肝火拔剑相向。

赵铭锐望了赵铭希一眼,再不多留,却不想他方转身踏出两步,赵铭希就从轮椅上扑倒在地,拽住他一直腿脚,央道:“大哥,你不要这么对我,我求你!”

赵铭锐蹲下来,紧盯赵铭希,缓声道:“大哥在救你!铭希,你是一个男人,你要有出息,要为我们赵家争光,天下女子美艳绝伦者何愁不到手?你要记住,女人都是过眼云烟,你不能对她们太好,更不能为那些不值得的女人拼上性命!你要振作,就得过这一关,将她们手到擒来!”

赵铭希双目惊恐,闻言频频摇头。

赵铭锐心痛难捱,目视赵铭希双腿,一手指向一干女姬,道:“如果你不想让她们征服你,那你就站起来!铭希,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你为何还要坐着?”遂与赵铭希迎面相视,转问道:“你等那姓天的丫头来可怜你?你以为你这样坐着,她会来?就算你心中绝望,但也绝不能因此一蹶不振!这次,必须听大哥的!”

赵铭希一呆,道:“我——”

这是一个无情的事实,一瞬间使得赵铭希呆住,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他不得不承认兄长这话说中了他的痛处!

原来在这个世上,自己的兄长是如此了解他。

此刻,他自己诧异吃愣,难道他真的以腿疾在等待心里的希望?或者掩饰他无法承受的失败打击?这是他中毒之后,屡屡站立不起的原因么?

刹那间,赵铭希只感到一阵悲凉。

忽然,他紧拽赵铭锐一只手臂,惊慌地迎上赵铭锐目光,道:“大哥,不如这样,我们像小时候那样,这一次我再去杀人,一样可以令我站起来,大哥你看怎样?”

这话他似乎不是说给赵铭锐,而是对自己有所交待似地,愈是说话,面上愈是散放出一种疯狂的笑意。

小时候他们便是这样子,每当他心生胆怯,或练功不济,或惧人威力之时,便以杀人来激励士气。

但是赵铭希这番建议,分明是情愿成为没有感情的杀人者,而不愿在此逍遥一夜,发泄的话,他情愿选择杀人。

赵铭锐闻言已完全木愣,双目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弟弟,讷讷道:“这样快活比不得杀人忘记那丫头?你情愿杀人,也不愿忘了那个臭丫头?”

赵铭希以为兄长不信他所说,连忙道:“大哥你觉得一个人不够的话……”

他立刻伸出右手,将手指头扳开,面视赵铭锐探问道:“两个?三个?”见赵铭锐呆愣不言,他又续道:“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赵铭锐仍是不发话,此时此刻,早已僵硬木然,赵铭希终于豁出命似地道:“五十,我可以杀五十个人,大不了大哥你绑住我的手,我手不动脚不动,你让他们攻击我,我一定想办法杀死他们,杀人之后,我一定可以站起来。”

尚未听完,赵铭锐已怒不可遏,霍然骂道:“笨蛋,那不是救你,那是杀人疯子,你宁愿去做杀人疯子,也不要忘记那丫头,铭希你这个笨蛋!”

他盛怒地立在一堵墙壁前面,一拳挥了上去,墙壁顿时裂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女姬们见此纷纷惊吓地退开。

赵铭希在身后颤栗一抖,犹自又道:“今晚之前,我一定要站起来,大哥,你帮我,我不要留在这儿,五十个人不够,我可以杀一百。”

赵铭锐面壁而立,无奈地低下头。

赵铭希望了一眼窗外,窗外暮色已垂,正是黄昏拜堂时,他焦急道:“快黄昏了,没有时间了,大哥,我求你!”

赵铭锐猛然将腰身玄天剑拔出来,望着剑芒问道:“‘苍穹摘星’如果转‘平地飞花’,剑式可以有几种变化?”

赵铭希一愣,喃喃低吟起来,赵铭锐走到他面前蹲下,道:“你记得这两招剑法的变化么?”

赵铭希见似有希望,急忙道:“当然记得!”

赵铭锐盯稳他道:“那你告诉大哥,这两招剑法如果连贯使出来分刺一个人,变换时可以刺出几剑,能够锁住对方几处要害?”

这是玄天剑法中的两招,自然正中赵铭希下怀,他自小修习玄天剑法,当然把握十足,当下只见他嘴角牵出一笑,想也没想便兴奋地道:“这不难,先使‘苍穹摘星’遮人耳目,看似一剑,待‘平地飞花’攻人不备,一剑便可变作二十八剑,可以封住二十八处要害,任对手剑式再强再快,亦分身乏术,一时之间,也无法同时拦住这二十八剑!”

赵铭锐猛然面色冰冷,冷哼一声道:“铭希,你把我们赵家剑法全都忘光了!”

赵铭希吃愣道:“大哥……”

赵铭锐从地上起身,手负玄天剑,挽了一个剑势道:“你看好了!”说罢,剑起,手挽剑花,人拔向高空,待到屋顶承尘之处,身形一折,复又转下,剑式一变再变,竟刺出三十六剑。

剑招印在赵铭希脑中,此刻却教他膛目结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兄长是个武学奇才,这一败,败的心服口服。无论他今后作何决定,他也觉得玄天门有自己大哥这样的人才,自己已然再无用武之地了。

同时,他亦深深地感到绝望,他知道今晚自己要走出这个屋子,希望渺茫。

赵铭锐负剑立定,转向他问道:“你看清楚了?”

赵铭希点头,声音异常微弱道:“看的很清楚。”

赵铭锐目光清冷,再问:“那是几剑?”

赵铭希低下头,讷讷道:“三十六剑!”

赵铭锐在他身上扫过一眼,哐当一声,将剑扔在地上,朝惊吓呆立的女姬们一挥手,示意了一番,然后转身出去,带上房门。

房门合上的刹那,望得见女姬翩翩起舞的曼妙身影,有几个嗤笑着上前扶起地上的赵铭希。

屋内,曲声,乐声,娇笑声不绝。

回荡在屋外的院落当中。

秦琅立在一棵树下,瞬也不瞬地盯着那扇屋门。

他站了多久,没人知道,赵铭锐出来时他在何处杵着,有无发现他,也不知。

半刻后,门吱呀一声爆响,秦琅注视到赵铭希衣衫不整地推门出来,他发丝凌乱,脚步踉跄,双目神光黯淡,手上却仍然紧攥着拾起来的玄天剑,剑芒光华闪耀,映出的却是不一样的气息。

走出来那一刻,他虚弱无力地倚靠在一扇门上,顺着门缝看进去,屋内鸦雀无声,女姬们或赤足或裙衣半掩,静静地以各种姿态定在角落里。

赵铭希兀自倚门,猛然,瞅到了院中的秦琅,目光顿转冷肃,盯着秦琅冷声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

秦琅没有说话,只对视着赵铭希,嘴角微微一笑。

赵铭希一个箭步冲上前,立在秦琅丈步开外,厉声质问:“你知道偷听别人私密有什么后果?”

秦琅侧转过身,淡做轻松,回道:“我可不知!”

赵铭希执起玄天剑,冷道:“那我就让你知道!”

秦琅立即一笑,转脸迎上赵铭希,道:“秦家剑法对峙赵门玄天剑法……”

他眉头高扬,拊掌道:“好,好极了!”说罢,已执剑在手,目光转寒。

赵铭希退后一步,盯稳他看了少许,恍然道:“玉柳庄秦世英的秦家剑法?”

秦琅面色悦然,相视赵铭希道:“当然,他正是家师!”

赵铭希剑锋抖开,摆开剑式,面朝秦琅朗声道:“二十年前,秦世英以‘秦家剑法’傲视武林,罕逢敌手,今日正好一试!”

但见剑芒一闪,赵铭希剑已刺出,剑势于风中一变,竟分刺秦琅身上二十八处要害。他的起剑式却不是‘苍穹摘星’,而是最为普通的‘流星追月’,‘流星追月’再变‘平地飞花’,仍然是一剑二十八剑。

当下只见剑芒闪耀,剑花飞舞,生的是夺目缤纷。

这一招,他原本可以刺出三十剑,然而他却只刺了二十八剑,并不是他气力不足,而是他故意收敛。

秦家剑法闻名江湖,秦世英大名曾经令无数剑客高手闻风胆怯,秦世英在江湖上的排名亦不亚于赵门,有人更将秦世英与赵家祖辈三剑客相比较。

虽然颇有些玄乎,但却并非毫无根据。

据说秦世英少年之时,曾挑战华山七剑,当时七剑并未齐齐到场,只有三剑赴约。

但仅仅对峙三剑,秦世英却打了个平手,不免使江湖上的人为之惊魂。

又有传言道,当时秦世英尚负伤在身,负伤之下,却未分出胜负,以一敌三,如此结果,任谁都会对秦世英生出油然敬意。

从此,秦世英位列江湖高手之列,地位尊崇,无人再敢招惹。

但秦世英已有十八年未曾过问江湖,素闻其人行踪隐秘,长居玉柳庄,闭门不出,但玉柳庄分散各州各府,秦世英隔日便要择选地点落脚,如此行迹不定,究竟如何找到他,江湖上想与之一较高下者却是不知。

初九那日王府婚宴之上,当秦琅报出乃是玉柳庄秦世英首席大弟子之时,堂下可是一片哗然。

赵铭希自是记忆犹新,因此,今日对于赵铭希来讲,自然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故意将剑式收去两剑变化,一是隐藏自身实力,乱人警惕之心,使人松懈不备;二是他打算先探一探秦琅的剑技程度,并不打算一剑要了秦琅性命,但剑式既已发起,就得让秦琅胆寒,不能退缩,亦不能辱没赵门玄天剑法的威名。

二十八剑,秦琅应接不暇,但他神色自若,不退反迎,手腕一振,一扬,清光剑出鞘,身形暴长,直刺灵墟,其势锐不可当,剑势骇然。

赵铭希收剑急封,铛一声,双剑交击,清光剑剑尖点在玄天剑上。

赵铭希手臂再一振,内力透过臂腕直迫清光剑,他自小得玄天门武学真髓,内功深厚,斗力硬拼自然不是上策。

秦琅也已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见势不对,欲收剑急退,正借的赵铭希迫来的刚劲力道身形朝后弹开,借这一招之势,双臂抽离,身子在半空中翻滚少许,飘然落在地上。

望着赵铭希面带笑容,却是一点事也没有。

秦琅由衷赞许道:“剑法果然不错!”

赵铭希盯着他冷晒:“你也不赖!”他倒是没有心情与秦琅磨嘴皮子,秦琅温言微笑,他仍是不愿摆出好脸色给他,故而始终面无表情,语气冷然依旧。

他并未忘记在自己大哥面前,剑技之上,他是绝望的。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事实,但此刻被人称赞,于他而言,无论如何俱无法摆脱暗讽的意味。

所以,他起剑再攻,秦琅打得兴起,本意就要试试赵家剑法的威力,见此当然是乐在下怀。

他亦与赵铭希目的相似,挑战赵铭希正是为了先小试一番。

没有把握的事情,秦琅从来不做,所以赵铭锐并不是他的理想对象,这些他早已观察多时了。

剑光交叠,院落的树叶为之飘摇振荡,两人手中剑却呛呛不歇。

正在此时,王府突然混乱起来。

有人在走廊上喊道:“月明教上千弟子齐攻太白山,泗义公子还在山上抵抗,王妃有命,速去营救泗义公子!王府会武者,一律随我出发,不得有误!”

赵铭希闻言惊醒过来,不知为何,他竟收剑大喜出声,连声大喊:“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秦琅望着他一呆,道:“兄台你这是——”

赵铭希朝他拱手道:“铭希此刻有件紧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秦琅明白似地道:“兄台请便!”

赵铭希语气异常客气,颔首道:“阁下若真想与铭希比剑,那便请多等铭希几日,不然我们就待下次机会吧!”说罢,拂衣离去。

赵铭希直接走去厅堂,因为王妃李恒简正召集武将士兵在厅堂会合,就连清平亦收到消息四处找寻傅玉书。

他焦急地推开傅玉书房门,却没发现傅玉书逗留房间,遂退步出来,正遇到上官无忧从旁侧闪身而过,迎住他问道:“清平大哥,有没有见到傅大哥?”

清平茫然地摇头,不解道:“他明明说他身体不适,要先回来休息,如何不见人呢?”

上官无忧道:“被褥都是整齐的,根本没有动过的痕迹,如果真是躺下休息,怎会那般平整呢?”

清平开始踱起步来,上官无忧亦是焦急失色。

就在这个时候,傅玉书出现在院中,上官无忧也已发现了他,上前问道:“咦,傅大哥,你回来了?刚刚你去哪里了?我们四处找你呢!”

傅玉书望着上官无忧及清平二人疑惑的目光,猝然一笑道:“我只是心中有些烦闷,故而出去随便走走罢了!”

上官无忧与清平不疑有它,上官无忧甚至关切地询问烦闷情由,见傅玉书遮掩不言,也便作罢。

三人赶去厅中的时候,王妃李恒简正指挥着侍卫统领张上官领人速去太白山,并问张上官可有把握退敌,张上官本就是一介武夫出身,智谋上远远不济,论功夫,又岂可与月明教武林高手相较量呢?

况且先前听闻月明教领军人物是金仗婆婆聂贞,聂贞擅养毒蝎毒蛇攻人不备,手段狠辣歹毒,张上官更是把握不足,因而面对李恒简问话,嗫嚅着答不上话。

这时,赵铭希从厅外闪进来,道:“我去!”

不由分说,指挥着王府一干将领出离厅堂。

赵铭锐闻讯赶来,别无选择地随后跟上,清平借口营救师伯天倚剑,亦领着傅玉书等人赶去太白山。

此刻,暮色早已落下,外面黑朦一片,因日前下雨之故,太白山各处地方仍见得几分湿滑。

只见月明教的弟子打着火把硬闯上山,拦途截杀百余名岐王府护卫,守山的士兵原本也就百来号人,月明教如此浩荡势力,自然使得数十名兵将卸甲逃散。

李泗义带着余下为数不多的士兵阻住山顶的道路,山风拂,吹得他一头散发飞扬,他虽是即将弱冠年纪,眉眼清秀,肤色白皙,看起来犹如闺阁女子,但眉骨之间爆发的冷肃却异常逼人,尤其在这等夜下,这样的场面中。

他将手中剑高高举起,振声高呼,鼓气助威,李泗义得天一老人亲传,武功堪比柳枫,聂贞自然是忌惮几分。

因而,一行人驻足不前,多半畏惧李泗义方才拼杀的勇猛。

见此,一个红衣女子猛然越众而出,从聂贞身后闪出来,面向李泗义高声叫道:“让柳枫出来见我。”

李泗义见她趾高气昂,挥剑拒道:“无名鼠辈,不见!”

那红衣女子恼怒道:“呸,又不是见你,你去告诉柳枫,飞天圣女的女儿程品华在此等他,本姑娘有重要机密相告,是关于他柳枫生死的大事,还有他等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李泗义道:“那便在这里说,枫大哥现在没空。你告诉我,我自会转告。”

程品华冷笑道:“你最好让他在拜堂之前下来,若要知道是何机密,拿天门剑交换,前提是他若拜堂,那便一拍两散!”

剑拔弩张的局面中,李泗义思虑良久,只得委派一名士兵上到山顶通知柳枫。

今日本是成亲拜堂之际,但却因月明教攻山延误了数个时辰,那士兵赶上山顶之时,柳枫正着一袭彩绸红衫站在堂前等候天绍青。

一个即将成为新郎的人自然是该兴奋喜悦的,然而柳枫却心绪不宁,原本上挺的剑眉此刻深深锁在一起。

但无论他是何表情,仍遮不住新郎装束散发出的英挺神采,今日更比往日多了一份内敛,红烛相称,双眼迷离似雾,迷醉夜下。

彼时,李裳也已与天倚剑坐在了堂上。

李玄卉与弟子们分散立在两旁。

今夜,李裳气色不佳,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虚弱,虽然柳枫日夜照医书所记研药医治,但李裳油尽灯枯,再难回天乏术。众人唯有等待这最后一刻,大家都很焦急。

正在这个时候,那名士兵冲了进来,惊慌喊道:“不好了,月明教攻上来了,枫大侠可要快一些,迟了怕公子顶不住。”

他一边气喘一边望着众人道:“有个飞天圣女的女儿说,让我们转告枫大侠,让你即刻赶下去见她,说她有关于枫大侠你生死的大事要告诉你,一再扬言是你等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众人闻言一震,天倚剑整个浑身战栗。

李玄卉却镇定自若地上来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士兵道:“她要枫大侠务必带上天门剑和她交换!”

柳枫断然怒喝:“异想天开!”

李玄卉见势不对,道:“不如我下去看看,正好助上一臂之力。”说着,望了几眼众人神色,道:“你们暂且留在这里,莫耽误拜堂良机!”遂领了几个弟子与那士兵一道下山而去。

片时过后,天绍青发髻高挽,在两位玉华山同门姐妹的陪侍下缓缓步了出来。

五彩点缀的凤衣,一身鲜红耀眼。

满身珠饰,串饿穗穗,一步一摇。

金镶玉步的金饰,玉片俱是精琢,珠玉银花皆是取自岐王府,自然颇有宫廷之范,奢华富丽,令人炫目。

新郎抿嘴微笑,丰采出尘,长身玉立,夺目天下。

新娘姿容秀丽,仪态万方,步履轻盈,娇美难掩。

红色相称,天作玉人,天生一对,美轮美奂。

这一刻,柳枫是自信的,所以柳枫眉梢眼底是掩不尽的喜悦。

天绍青是娇羞低头,不敢面对柳枫,走到堂前只将手递了过去。

这一刻,她不想想起任何不快,因为这一刻不允许她忧愁,所以她展颜笑了。

李裳与天倚剑各坐天地桌两旁,亦一同而笑,转而双双将目光转向拜堂的新人。

旁边一个玉华山女弟子望了他们一眼,开始肃声喊道:“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一同叩首。

女弟子接着高亢道:“二拜高堂!”

新人面朝天倚剑夫妇再行叩首,一同奉茶,异口同声叫道:“爹,娘,请喝茶!”

女弟子再喊:“夫妻交拜!”

正当新人低头交拜,门啪的一声被人震开,有人爆喝着道:“不准拜堂!”

一阵劲风疾烈地卷进堂内,吹得堂前的红烛火焰哧哧摇颤,天绍青的衣角被吹起,鲜红华丽的衣饰随风鼓荡,在风中划开阵阵漪澜。

她急促转身,就看到赵铭锐兄弟立在面前,赵铭锐拳风如刀,滑向柳枫。

天绍青惊呼一声,李裳受到这等刺激,神经顿时滞怠,连连咳嗽剧吐,天倚剑连忙将她搀住。

只是眨眼功夫,柳枫已被赵铭锐引出屋外。

天绍青疾步朝外奔,大喊道:“柳大哥?”

赵铭希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拦住,面目冷肃地紧紧盯着她,天绍青无比愤怒道:“你——”

啪!

响如山崩,震如地裂。

声音清脆响亮。

她一巴掌打在赵铭希脸上。

赵铭希面色一寒,猛地拽住她的手臂,正要将她拖出屋,就在此时,堂前的李裳突然低喊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天绍青听得天倚剑呼声疾唤,连忙甩开赵铭希奔过去查看,却发现李裳气息奄奄,她的眼泪顿时流下面颊。

赵铭希立在门口将这一切看入眼内,忽然轻唤一声:“青妹妹,我——”

他本欲将天绍青强行带走,却在看到这样的场面后,举足无措。

天绍青闻言回过头看着他,脸颊带泪地迎视他道:“你满意了?”

她抬起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抽泣着道:“我最后一个希望,没了!”

赵铭希迎上她的面容,他看到原本清澈的眼睛不再是清澈,而是无边的泪水模糊,他忽然心中一痛,转身出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李裳气绝。

一百二十三萧风剑影秀嵯峨,高耸云端独泣声

亮着红烛的屋舍,疾风凄凄,哀嚎阵阵!

声音自峰顶四散,划破寂静,直刺夜下。[]

堂前徒留喜宴凄美,堂下是个已哭成泪人的新娘子。

红烛火光摇颤,喜宴转瞬成丧,所有人俱是错愕呆愣。

讽刺!与新娘一身鲜红的衣饰成了莫大讽刺。

天教你莫成亲,你便成不得!

风声振振,哭声凄惨,使得小屋四周散发着一阵阵悲凉。

无言的哭声没入黑夜。

半刻后,四周一片死寂。

高耸入云的孤峰,猛然,一个身影从山顶那间屋舍里破风出来,鲜红华丽的衣袂在夜风中疾摆,她径直奔到柳枫自小学艺的石室跟前,在黑暗中打开石门,抹黑探物一般拿起了天门剑。

天倚剑日前方提醒过她,莫要走入太白山教派的秘密之地,此刻,天绍青却早已顾不得了。

合上石门之后,她将剑拔出少许,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转而望向孤峰下面,突然,惊鸿般掠起朝着山下飞跃。

却说此峰位于太白山半山腰,并不在太白山的最高峰,太白山乃秦岭主峰,位于秦岭山脉的中段,而秦岭素来是南北气候的分界,又是长江、黄河两大水系的分水岭。

故而太白山的气候受此影响甚深,山下至山顶,气候是瞬息万变,各有差异。海拔三千米以上不论春夏秋寒俱是终年积雪。

在此深夜遥望,远处山巅一片银装裹素,白雪覆地,银光四射,与柳枫师门这座山峰大为不同。

再往下的中低山腰,又是鸣声啾啾,一片青翠,冷暖适中。

红线女当年选择建造石室,并没有择在冰川奇石,积雪腹地,就在太白山奇景之一的天池明珠附近。因此这座山峰距天池湖畔甚近。

值此夜下,最高峰山巅冷风阵阵,白雪皑皑,天池湖畔是碧波荡漾,下过雨的湖面更添了一份清澈。

湖畔不远,有处溪谷,谷中绿树葱茏,春意正盛。

寂静的风声中,忽然,赵铭锐与柳枫疾掠而来。

风起耳旁,周身峰峦叠嶂,群山起伏,溪谷更显幽深。

赵铭锐拳风霍霍,步法腾转百变,使得乃是玄天门至高武学《玄天心经》。

《玄天心经》专门针对高手而言,若是一般会武者,定非死即残,像柳枫这等久战者,屈指可数。

这本《玄天心经》是赵门三剑客钻研道家典学《开元道藏》所著的一本书籍,是一本集内功与疗伤为一体的武学典籍。

三剑客年轻之际,正值唐朝道学鼎盛时期,而《开元道藏》正是唐玄宗开元年间召集数十人编纂的一部道学书籍。道藏内容庞杂,所涉及的范围极其广泛,除了收录大批道教经典论集之外,更有诸子百家著作及内外丹医药修身方面的内容。

《玄天心经》经此悟得而来,因而既是一本武学典籍,亦是高手及医仙们仰慕的奇书,倘若沦落江湖,必然引起武林相争。

当年三剑客以身试剑,研究剑招,乃至身有残疾,落下不治之症。红线女遍访名医救治,最终医术因此独步天下,若说红线女医术高超,不若说三剑客本身亦懂些药理,倾囊相授,促其做了妙手华佗方是正理。否则短短几年间,红线女医术怎可能一鸣惊人,独占鳌头?

只是三剑客之后,玄天门的医术失传,唯一可寻得踪迹的便是《玄天心经》上的记载。

《玄天心经》奥妙无穷,疗伤韵理可以不服药物,自疗内伤,博大精深。但疗伤之际,若有高手相帮,则事半功倍。

这本《玄天心经》蕴含至高无上的内功气修,自然是武林高手治疗内伤的宝物,其内因只有内力修习,故而并未有明显的招式图案,一招一式皆被三剑客隐藏,需靠天资悟性参透。

这便是它的难学之处,亦是一个无形中的弊端,练成者少之又少。一般赵家后辈,只可远观,而无法近视,有的只能学其一二,也仅限内功罢了。但一旦修有所成,武功是出神入化,难以比拟,出手皆可成为招式,这则与内功融为一体而言。

一般常人不懂其奥妙,能否理解尚算问题,赵铭希幼年见到其兄聪慧,剑法几与无师自通无二,故而谦让,自行挑选玄天剑法修炼,而并未修习《玄天心经》。话虽如此,他有成人之美在先,奈何其兄却有奇才,亦是无可奈何。

赵铭锐自是将玄天赵家一些武功招式融汇在内修习,在他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他便可以气驭行,闭上双眼,眼前皆是清晰的招式,说他是武学奇才,也是不假。

这也是赵铭希深深感到绝望之处,想他乃是赵家后人,有自己大哥珠玉在前,他今生再无所用,唯有图的心里痛快,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从此快活避世便罢。

这是他从小累积而成的心性,故此时而游戏人间,如他所说,前半生过的乏味,直到遇到天绍青,方觉有事索绕,时刻挂心,才找到生活的意义,生存的希望。

但这等希望也被打灭,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他来到溪谷,就看到其兄赵铭锐与柳枫打得不可开交。

劲风卷起溪谷的瑶花琼草乱窜,赵铭锐从高空落地,双掌交叠,立定大喊:“玄天罡气!”一开一阖,横空推出。

这一掌看似普通,却集结了千斤之力,这力道在空气中流窜,无影无形。

顿时,风起,劲气重如山,划开一层层阻挠,掀的面前风势朝两边滚翻,这种无形的力劲犹如一柄摸不着的钢刀,钢刀力斩风波,一路横冲直撞,朝柳枫卷袭而去。

柳枫诧异道:“玄天心经?”此刻他也已明白,赵铭锐有意提醒他,正说明了赵铭锐还有它图。柳枫武功出自太白山教派,太白山乃是红线女一脉传承,若要接玄天门三剑客所创的招数,唯有红线女的成名绝学。

显然,赵铭锐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故而出言示警,这意思显而易见,是要柳枫施展太白山绝技与他相抗。

因而,柳枫当下亦大喊一声:“天剑流影!”说罢,双掌蓄势,凝聚全身真气迎上。

当下只见得掌影之下,流影似剑,激射连起,蓬蓬数响,两道真气与空中冲驰,击散。

琼花草叶委地四颤,猛然听得旁侧溪流连声爆响,漫天溅起了水花,汩汩如擎天雨柱,在四周蔓开。

柳枫转身大喝:“相门有相!”说罢,双手齐扬,手臂交错,人如流影,劈波斩浪般飞出。

相门有相,意思在明显不过,是‘流影’里再有后招,看似攻向胸膛,实际欺近跟前,柳枫手腕已急转,转罩空门,乱人心智,转而锁拿天池百会。

这一招突其不意,因流影方位不定,瞬时变化,故而掌式连变三次,招中有招。

赵铭锐也已看的明白,断然喝道:“天地开阔!”双臂齐出,原地提起内力封住自己头顶,右臂拳掌翻飞,将柳枫掌势阻在天池穴一寸开外。

《玄天心经》内力深厚,柳枫攻向百会那一招自然成空,欲收身急退,奈何右拳被赵铭锐紧紧攥住,只得借力使力,将身形落下,以左手锁拿赵铭锐手腕。

赵铭锐手臂一振,内力顿时激发拳上,他欲将柳枫左手迫开,奈何柳枫以已内力保持自身平衡,左手五指并立如刀,猛然转向插他小腹。

赵铭锐心头一愕,却来不及回防,只得小腹一缩,将紧攥柳枫那只手臂抽离,与偏侧擦个偏锋,一路往前急攻柳枫璇玑,以逼柳枫收招回防。

柳枫身形倒退,但双拳已上扬,与赵铭锐拳风相撞,嘎一声破空巨响,这招斗力使得两人都朝溪谷树木处翻滚开去。

绿树新枝摇颤,两道人影与当中一闪,片时,双双飞扑回来,欺身再上,双掌不期然地擦身而过,打在对方前胸,直让双方一个趔趄,喉头泛起腥甜,呕出一口鲜血。

赵铭希急切叫道:“大哥!”正欲飞出相帮,岂料柳枫脚下迈开,十指如爪,指风顺势连封赵铭锐要穴,流影掌一向使人猝不及防,掌影于空中斜窜急变,漫天掌影中,委实难以分清实际掌心。

但赵铭锐仍将身子抽离,朝外偏过,奈何柳枫流影掌漂浮周身不离左右,手指以电闪之势将赵铭锐丹田之气封住。

赵铭锐身子未及退离,只得在内气被封时反手相迎,反将柳枫天突及咽喉附近封住,一时间,亦使得柳枫内力受阻。

两人同时被锁住经脉,当下齐齐落地,一同盘膝坐下。

赵铭锐一面勉力运气,一面斜目瞪视柳枫,恼道:“你封我檀中关元!”

柳枫闭上双目,亦顾自运气,厉声回道:“你封我天突!”声音却是以腹语而出,显是天突被阻,胸中气逆,正常说话有碍。

赵铭锐呼哧声声:“把天门剑给我!”听及说话,亦是内伤不轻。

柳枫强行压住翻涌的气血,却是不予理睬,风拂过他的鲜红绸衫,使他看起来清冷肃然,与原先拜堂的神色不可同日而语,形成极大反差。

赵铭希见此踏步上前,掣紧玄天剑,就待蓄势一击,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所以击杀柳枫,机不可失,这个道理,他非常明白。

他方自犹豫要否取柳枫性命,就见天绍青从旁侧落下,将他拦住。

赵铭希不想会与天绍青在这里再次相逢,自然满心激动欣喜,连声道:“青妹妹……”

却不料天绍青将天门剑拔出来,目光冷肃,剑锋抵他胸膛寸许开外将他逼住,赵铭希望见她冷目对视自己,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心头一愕,只得道:“好,我不动就是。”

天绍青冷哼一声,转身面向赵铭锐,将天门剑高举过头,故意使他望见寒芒,意图引走他的注意。

但见寒光一闪,赵铭锐睁开双目瞧过一眼,惊道:“天门剑?”立即扭头转向赵铭希,喝道:“铭希,把天门剑拿过来!”

赵铭希一愣,赵铭锐见他未动,道:“柳枫与我都需半个时辰调理方可恢复,如今我二人俱不能动,稍有差池,只会导致气血逆行加重内伤,此刻正是取天门剑的大好时机,柳枫是无法拦阻你的,以你的武功,这个臭丫头不足为患!”

柳枫闭目调息,听得真切,断然道:“青儿,你听我以口述剑,你以流影神剑应付。”

天绍青声音干脆,应声答是,转回面面向赵铭希,剑锋已朝外划开。

柳枫猛力运气,勉强调稳内力,使天突气血正常,见说话可以自如,连声喊道:“脚踏七星,飞天摘月!”

天绍青心领神会,连忙对准赵铭希走出七星步法。

正当二人动手之际,李泗义一干人打着火把簇拥而来,连带月明教的聂贞与程品华亦一道赶来,李玄卉则与玉华山的弟子踏步而上,一行人顷刻便将溪谷围拢,大家都看着天绍青手中的天门剑,聚紧目光。

就连华山的清平,傅玉书及上官无忧三人亦赶上山,天绍琪则与沈无星混在岐王府的大队人流中,等待机会击杀月明教教众。

李泗义见柳枫面色有异,与李玄卉相顾一眼,二人走到偏角,李玄卉道:“眼下这种情势,柳枫好像已经受伤,如今他与赵铭锐定是各自调息,未料得他与赵铭锐谁先恢复体力。”

李泗义心内一愕,压低声音道:“李真人想个办法,泗义也正担心此事,如今月明教子弟上千,我们强行与之相抗,万一在这个时候,赵铭锐先恢复内力,则枫大哥性命难测!再者太白山乃清幽之地,岂可任月明教乱闯?若是打杀过重,少不得无数死伤。”说着,竟有些不忍。

二人对视片时,双目环视四周,观望了柳枫与赵铭锐气色一眼,李玄卉思索了一阵,道:“玄天门与月明教此行俱在天门剑,不若就照柳兄弟所言,以天门剑牵制他们?”

二人正在商酌,不料聂贞与程品华以为他们商计暗算退敌之策,聂贞更是屏住呼吸凝神探听,谁知玉华山一帮弟子眼尖,立刻高声叫嚷起来,使得聂贞听之不得,只得作罢。

那赵铭锐倒有些门主风范,故意避耳不听,但也与聂贞想法类似,以为李玄卉欲图暗算他们兄弟,当即将目光斜瞥众人,道:“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想欺辱我们兄弟,莫要忘记,天门剑原本就归赵门所有,除非你们打赢我们兄弟,不然难以令我等心服口服。”

一旁的柳枫见此说道:“天门剑事关红线祖师埋骨之地,绝不可能假手于人!”

赵铭锐瞥向他道:“那如今这件事还要不要谈?”

柳枫斩钉截铁道:“没得可谈!”

赵铭锐盘膝坐定,怒然指着柳枫,道:“那铭锐要与你力战到底,不死不休。”

柳枫也不看他,只管闭目蓄锐,道:“你请得动红线祖师出来,剑便原封归还你们。”

一个已经死去百年的人又岂能活过来呢?柳枫明显摆了个僵局,不愿让步。

赵铭锐瞪了他一眼,叫嚷道:“我要把祖师三剑客的遗骨接回去。”

柳枫强忍怒意,转问:“你是有意刨坟?”

赵铭锐斜过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免不得如此。”

柳枫断然拒道:“绝无可能!”

这时,就见聂贞面朝赵铭锐冷哼:“说什么接走三剑客骨灰,不外乎是你想拿走天门剑,闯我们红线祖师的石室,意图宝物,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下将金杖狠力顿在地上,目光转寒,道:“红线祖师与我们月明教渊源甚深,你当我们月明教是好哄的么?”

赵铭锐目带不屑,望了聂贞等人一眼,扭过头道:“本门与你们月明教目的不一样,休要混为一谈!”

聂贞唾了一口,道:“天门剑乃红线祖师遗物,月明教理当看管!玄天门既已送出,就不该腆着脸皮再来讨要!”

赵铭锐自然不肯服气,冷然道:“你们月明教创派始祖子尘另立门派,早已脱离太白山,如今天门剑要落谁人手中,也与你们无甚相干。”

柳枫猛地出声提议:“此乃有关太白山、玄天门与月明教三方私怨,如今只有一个办法,用本门红线祖师武功对峙赵门三剑客绝学……”

李泗义在一旁急道:“可是枫大哥你不能动呀!”

柳枫坚定道:“以口试剑!”

众人闻言无甚异议,似乎这是最好的办法。

聂贞听此,连忙道:“我们月明教先来!”

然而,赵铭希却已率先跳入圈中,因此,两方僵持不下,据理力争,丝毫不肯退让,俱要先一步挑战太白山。

这时,有人在唱:“窝里反,窝里反,五百年前是一家,不料今生做仇敌!”

聂贞见话锋带有讽意,当即断喝:“谁在唱歌?”

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可不就是我喽!”回头一看,只见十四五岁的秦笑嘴里叼着根稻草,一摇一摆从山下上来。来到跟前,也再没说话,而是立在一旁,事不关已地迎视聂贞,猛然双臂抱拢,道:“我唱我的歌,老婆婆你说你的,我不吵你啦!”说罢,嘻嘻一笑。

聂贞见她顽皮,也不便当着众人之面恼怒,只得生生压住怒气,又与玄天门争执起来。

程品华的身份比较尴尬,她父亲程之焕是太白山门人,母亲张萍又是明月教的飞天圣女,所以她无奈地喊了一句:“本姑娘放弃!”

这话方落,四下里立即哄然闹腾起来,有几个玉华山女弟子忍不住嗤笑出声。

程品华恼然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玉华山一个小道士双臂合抱,瞥了程品华一眼,忍住笑:“程姑娘母亲是月明教圣女,人尽皆知,在下今日听说姑娘父亲乃是枫大哥的三师兄鬼医子?也就是姑娘双亲一个属于月明教,一个乃太白山门下。如此说来,姑娘的确是应该缄口不言,不过在下倒是好奇,姑娘今日攻上太白山,这代表的究竟是判亲呢还是沾亲?”

且说这李玄卉虽是出家为道,在玉华山建教收徒,但门下弟子按男女而论,都有俗家与道家之分,俗家男女弟子皆可成婚,这也是天绍青及其大师姐柯应儿可以嫁人之故,而自从柯应儿因乌南侮辱自杀之后,柯应儿丈夫纪永亦上了玉华山拜在李玄卉门下。

此刻,与程品华说话者,正是纪永。

纪永语气顿了片刻,又将声音扬高:“帮了月明教得罪了父亲,里外难做人。”

程品华转怒:“本姑娘帮哪一派,要你啰嗦!”说此,又悠然一笑,瞥了纪永一眼,道:“不过总算你有点见识,说到了紧要点上,既然这里就属本姑娘身份特殊,那么天门剑理所应当交给本姑娘,由本姑娘决定天门剑的生死,相信祖师红线在世,也不会反对。”

柳枫震怒,目光霍然带起寒光,瞪视着程品华道:“简直一派胡言!”如今他只觉得众人越说越离谱。

程品华一手捋上鬓边青丝,目视柳枫道:“我知道你不同意。”遂环视了众人一眼,目光停留在赵铭锐兄弟身上,眉目一肃道:“所以玄天门先上吧!”她倒是大方相让,实际上是想给月明教保存实力,玄天门先上,正好消耗双方体力。

聂贞见她目光怪异,也已顷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因此并未反对。

赵铭锐当然知晓她们的目的,但他向来自负,故而这番话正中他的下怀,他好勇斗狠,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乐的打头阵,直接了当解决了事,拿上天名剑走人,当下喝令赵铭希挑战。

赵铭希身子一掠,上前两步,手握玄天剑面向众人,睥睨微笑。

赵铭锐猛然想起一事,朝李玄卉叫道:“李真人,铭锐信得过你的为人,烦请李真人立在我们两人中间,为这场比试做个见证,也未免待会儿柳枫元气恢复,暗箭伤人嘛!”

李玄卉闻言走过去,拂尘一甩,向众人合揖:“以比试较高下,赢者,即可得剑而归;败者,需得立刻下山。”

赵铭锐端端坐在旁边,听完便道:“公平合理,铭锐无异议!”

李玄卉又望向聂贞,复问:“聂教王呢?”

聂贞亦衣袖一拂,道:“素闻李玄卉为人向不偏私,姑且信你一次吧,老身亦无异议!”

李玄卉当下宣布开始,令声一下,李泗义已离地跳起,掠到赵铭希跟前,双手合抱,道:“流影神剑,在下有幸识得一些,今代枫大哥出战,请赐教!”

赵铭希未料是他请战,一时诧异,道:“小公子?”说此一笑,与其兄相视一眼,道:“请恕铭希不能动手,我们与岐王府有约,何况与小公子并无冤仇,我与我大哥都不想小公子有何闪失。”

李泗义亦一笑,掣剑在手道:“今夜泗义只是太白山天一前辈门下弟子,赵兄不必顾忌。”

李泗义得传天一老人门下,赵铭希亦有耳闻,亦明白今次免不得要与李泗义一战,既如此,也只得道:“好吧,那你我点到即止!”声落,李泗义长剑已摆开,急攻而来,使得正是太白山剑技《流影神剑》第一式‘星光流云’。

剑走流云,星光飞窜,璀璨缤纷!

赵铭希手中的玄天剑从李泗义剑光中刺进,一斩再斩,连斩十三剑,俱切李泗义要害。

李泗义剑势急变,一面回封,一面力砍十三剑,才将赵铭希玄天剑扫开。

赵铭希剑式急追,一变再变,从偏门左腹欺上,剑变‘九天生潮’,一剑瞬间变作十二剑分刺而上,瞬时再变二十二剑,二十二剑再变三十剑,步步紧逼,眨眼已将李泗义身处三十个要害封死。

李泗义从容镇定,剑势划开数道流影,荡去玄天剑的剑芒,剑气从玄天剑剑芒中直进迫向赵铭希颈项。

就在这个时候,赵铭锐喊道:“回风四剑!”

赵铭希听此剑法突然急转,双脚向旁侧虚跨一步,堪堪避过李泗义剑锋,转而转腕刺出,剑势开天辟地,顿时剑气回旋,四下激荡。

再以绝招‘平地飞花’荡开二十八剑,手挽剑花,回风刺出四招,所谓‘回风四剑’,即是连出四式,剑式急变,四式连贯而刺,若论变幻几剑,早已不得而知了。

一时间,李泗义措手不及,流影神剑无法使出,心内骇及,猛听柳枫喊道:“剑挑十三式!”

李泗义心头一震,急忙长剑一引,剑式立时变作十三剑,十三剑罩住赵铭希下盘,原来他见赵铭希下盘留空,故而迫赵铭希收回‘回风四剑’。

‘平地飞花’任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挡击,何况‘平地飞花’再变闪电式的‘回风四剑’?唯一可行之策,是赵铭希自己收招回封。

而赵铭希本就无意击杀李泗义,志在让其知难而退,如今见目的已成,自然不再进攻。

李泗义也不再强扭作战,而是退到一旁,那边刘寒忙从人群中穿出来,关切询问。

李泗义则摇摇头,他方退出,天绍青已手持天门剑跳了出来。

李泗义见她有意迎敌,又急忙走出来道:“今次需要施展太白山剑技,你不知《流影神剑》,枫大哥口述,纵有天才,要全然领会一时半刻也是不及,不若泗义在此将《流影神剑》走上一回,姑娘可要看清了?”

天绍青点头。

李泗义摆开剑式,又觉不对,连忙朝众人高声喊道:“请大家闭上眼睛。”

众人也已明白,他是不想太白山剑技全全泄露,正要闭上眼睛,李泗义又走到李玄卉跟前,从衣袖里抓了一把,放在李玄卉手中,其实不过是空无一物,故弄玄虚,遮人耳目罢了。

但众人见他一脸肃容,反倒信以为真。

李泗义目光冷厉,斜顾四下,道:“麻烦李真人,若是有人胆敢私自睁目,随便处置。”说着,又面向众人道:“谁要想目不见天,可以不把泗义的话当回事!”遂剑势一引,将《流影神剑》从头至尾演练了一遍。

天绍青心下大为感动,李泗义既能如此,必是对自己满怀信心,且认定自己与柳枫已是夫妻,传授柳枫本门武功,不算违犯门规。而自己只需记住剑招,能否取胜,全在背水一战。

当下天门剑在手心一荡,身子一挺,一拔,直向天际挺上。她并未忘记柳枫先前所授的‘飞天摘月’。

‘飞天摘月’与‘苍穹摘星’虽是两种绝技,各属不同门派,但因红线女与三剑客交好,红线女剑法一半得自三剑客指点,这两招剑式亦俱是三剑客所创,故此太白山的‘飞天摘月’与玄天门的‘苍穹摘星’有异曲同工之处。

柳枫睁开眼睛,见天绍青已上到高空,立即断喝:“天外飞仙!”

天绍青剑式一换,人如流星般自天外旋转飞掠,而柳枫师门本来就沾的红线女几分功力精髓,无论轻功抑或剑法皆以轻灵飘逸见长,女子学来更如鱼得水。

此刻,‘飞天摘月’与‘天外飞仙’被天绍青施展出来,真真犹如点亮夜空的仙子在空际驰骋。

流星划过天际的是美丽,这一瞬间的光芒绚丽缤纷。

天绍青手握天门剑,眉目冷肃,驰骋之间,身姿曼妙轻盈,带起裙衣与发丝随之猎猎飞舞。

堪堪一个天外飞仙!

赵铭希从未看过天绍青有如此神姿,一时看的吃愣,不知应对。

这时,天绍青已在柳枫授意下,剑式转为‘天女散花’,剑在手中,直对赵铭希当头力斩。

眼见天门剑剑锋当头下斩,赵铭锐急忙从调息中抽空大喊:“铭希,苍穹摘星!”

苍穹摘星是玄天剑法的起剑式,如今却要变作迎敌式制招,赵铭锐这番急促喊出来,赵铭希也已明白,不可受制被动,而要迎头直上,当下惊醒,玄天剑在手中挽个剑式,以‘苍穹摘星’起剑,直上云霄,身子在高空一拔七丈。

待到与天绍青迎面相对,玄天剑扫开‘天女散花’的剑锋,剑式再变‘凤凰于飞’,紧追天绍青的身形。

这本来可以变幻剑招,以赵铭希的功力连刺二十剑不成问题,但赵铭希却没有变幻剑法,而是以连贯剑式相迎。目的只在过招,似乎并无它图。

‘凤凰于飞’一经使出,好像三剑客与红线女再生,互相切磋,因而使得赵铭希满心欢喜,情绪激动。

他这辈子除了自己大哥之外,最崇拜尊敬的人莫过于三剑客,曾经他亦说过,羡慕三剑客那样的人生。

天绍青剑法虽比不得红线女,虽有柳枫口述剑招指点,但毕竟初次接触有些生疏不适,剑法使用生涩,即使这样,同样让赵铭希心中欢喜。

假如这一刻,他可以做一次三剑客,今生快活谁可比?

‘苍穹摘星’作为起剑式,长剑缓缓移送,并未变化剑法,也不曾使出绝招‘平地飞花’,而只是使用平常剑招与之过招切磋。

赵铭希先前对峙秦琅,方一出手,便是变招猝击,而今对战天绍青,只把她当做寻常对手,将玄天剑法当做寻常剑法施展,怕她应付不及。

秦家剑法中没有变招一说,变招也只是在玄天剑法中方会显露,如今这番使出来,却教众人大开眼界,纷纷惊叹玄天剑法精妙高深,三剑客果真名不虚传。若要练成此等境界,一般人难以及也,可见赵氏兄弟功力却有令人称颂之处。

但是究竟如何变招,变幻剑法,这乃是三剑客所创,是玄天赵家遗留秘诀,外人绝难知晓。

赵铭希今日大显身手,日后可有惹不尽的麻烦。

赵铭锐端坐一旁,将之瞧入眼里,心中焦急,连呼若是再这样下去,定要坏事,遂厉喝道:“铭希,集中精神,成败在此一举,把天门剑夺过来!”毕了,又怕言语无法触动赵铭希,又加了一句:“大哥性命尽在你的手中,你若不好好迎战,柳枫气力恢复,我们便难以取胜。”

赵铭希显是受了这句话影响,当下大喝一声,剑势冲天而起,引天绍青以天门剑与玄天剑交击。

赵铭锐见此大喜,笑道:“好,她虽有天门剑在手,但我赵门三剑客早有防备,一早便打造玄天剑,就是为防此剑削铁如泥。”

柳枫见两剑即将交击,不免为天绍青的安危着急起来,嘶声大喊:“青儿,你没力气,内功不足,不可硬拼,不要斗力,退!”

天绍青撤身退离,转头朝后飞去,赵铭希便以‘流星追月’在后急追,天绍青迎头碰到一棵大树,生生无路可退,只得收住势头落地。

赵铭希随后落下,玄天剑高举在手,手臂方在天绍青头顶抬起,天绍青心中一急,天门剑随手一掣,手腕一移,尚未送出,就见剑锋已直直刺入赵铭希的胸膛。

赵铭希顿时浑身僵硬,嘴角噗出一滩血来,手上无力,玄天剑脱落在地。

众人看的专注投入,一时入神,不料到如此结果,见此不免在下面叫嚷:“不可能,赵铭希没有可能输的,以天绍青的身手,是绝无可能在玄天剑法中讨得便宜。”

莫邪钝,铅刀铦!便于此。

天门剑刺入胸口那一刻,赵铭希浑身木立,倒跌两步,嘴角涌出鲜红,发出一丝惨然的笑意,远远盯着天绍青道:“青妹妹,我不是有意打扰令尊,你原谅我——”

还记得他说过,我愿意死在青妹妹你手上!

原来他是故意还了这一剑。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幕!

赵铭希当下身子站立不稳,猛然无力,扑倒在地,他努力抓住一块湿泥,睁大双目,朝天绍青爬去,吓得天绍青连往后退,叫嚷不断。

天绍青已吃惊呆立,面对赵铭希如此神情,不知所措,见此直往后退。

他自己朝剑锋撞上去的!

山幽幽,水幽幽,曾经有人说,小弟便是如此,自己朝剑锋这么撞上去几分。

那一次,他被天绍青所刺,便是这么对杨凌烟说的。

这一次,他果真撞了上去。

“这回你该相信铭希了?”赵铭希斜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绍青,看着她眼中的诧异神色,道:“你不用自责,我说过,如果这一剑可以让我清醒的话,你是做了件好事。”

风中似乎有人在轻吟浅唱,男儿男儿,你别哭!

唱歌的人,依旧是秦笑,她似乎很喜欢唱歌,不过此刻歌声却带着难言的悲凉。

赵铭锐大喝一声,不顾自身伤患,猛力冲出玄关,扑前扶起赵铭希叫道:“铭希!”他一只手抹开赵铭希嘴角的血迹,痛心地道:“何苦如此?”

赵铭希紧抓住赵铭锐的手,忍住痛色,央道:“大哥,我想回玄天门了。”

赵铭锐连忙回抓其弟的右手,强忍悲伤,回道:“好,大哥带你回去。”说罢,将赵铭希搀起来,拉住双臂将其背着下山。

天绍青已然骇住,哪里还回得过神?

众人一时也被这一幕呆住,四下里除了秦笑依然唱歌以外,寂静无声,也许赵铭锐这样离去,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他的《玄天心经》对众人而言,是个威胁,无人可以完全制胜,柳枫也不例外。想当初,华山七剑也在此吃亏。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大喊一声:“我来替他!”声落,秦琅疾掠而来,他身形一展,落地后,他头颈面下,双臂如苍鹰展翅一般曲分两旁,肩膀一振,背负的清光剑立刻出鞘,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天绍青。

二百零六凭高空看英雄过,蹉叹几家丛冢人

祀儿耐性倒也颇好,对于端木静的反应,竟能做到含笑以对,延坐哄之道:“不要闹,快坐下!”

端木静一向很少耍赖,不是不会,是不屑。一个人耍赖,在她看来,是无能而引起的卑鄙行为,可这次她居然故意耍赖,执拗道:“我不!”说罢,执壶走到李朝跟侧,托醉问道:“碧霄仙子,刚刚你说……你很饿?”

李朝从容道是,无论端木静语声多么聒耳,她也做好了不生气的准备,张目与之相望,只见端木静面上满含讥诮,讽道:“那请问要吃多少才够呢?”

李朝一笑,目光落在面前的长几上,几上酒肴罗列,她一概扫视而过,只手抄住一盂白饭,狼吞虎咽似的果腹下肚,也不怕噎着,然后又将一盏葱汤饮尽,抹了抹嘴角,朝端木静****地笑道:“你看,白饭无味,葱汤太淡,我怎么吃也吃不饱,如果有更好的,我当然想吃的更饱点了!”

这场宴席,她早就准备要保持极好的修养,当然说到做到。

端木静顿时无从置喙,目射冷光,恨恨地瞪着李朝,似要将之生吞。

祀儿在丈外望见,向李朝保证道:“你放心,只要你依约办事,有我吃的,也就有你吃的!”

李朝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你已兑现诺言,接下来,我也不能少了我那一份,别忘记,我也是个守信用的人!”

祀儿顿感愉悦,赞道:“你明白最好了!”顿了一顿,他又叹息道:“只可惜口说无凭,你要对付柳枫,得证明给我看才行。我知道这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办成的,唐皇李璟虽有不智,但还不致过于昏庸,前些天听说其长子李弘冀极力进言,力保柳枫……”

李朝闻之,打断话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祀儿移步走下场,在席间来回穿梭,道:“此事暂时遇到些阻碍,故而你以对付柳枫取信于我,目前而言,这个言辞过于空泛,我一时很难看见希望到来。它日就算成功,这也只是我们大家共同的目标而已,可现下你送我的礼物,却不可随便拿一物来搪塞充数!”言尽,停步于李朝偏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难以捉摸的神态。

李朝也不糊涂,知道此时糊涂不得,就延视祀儿道:“时钟钰是你所擒,无论如何,在重重戒备的浍河水域,她都无法逃出生天,我自不能以她作为交换的筹码,否则这未免没有诚意!那么礼尚往来,我要留在此地,就得另外帮你做一件事!”

祀儿淡淡地追问道:“打算做什么事?”

李朝大方地恭维道:“你开价!”

祀儿也不客气,就直言不讳道:“帮我抓个人,以证你心!”

李朝并不意外,豪饮数觥,醉眼视之道:“我早等你开口了,奈何你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岂知我自个儿急的,大丈夫行事就该痛快一些嘛!”

祀儿端视她道:“我现在既让你饮酒,又和你谈事情,你觉得痛快不痛快?”

李朝连忙道:“痛快,痛快极了!”

祀儿双目不离李朝,是以李朝面部若有任何变化,都绝不会逃出他的眼睛。

李朝就笑嘻嘻地抓起面前的肘子,一顿啃咬,即使那肘子满是肥腻,她以前食之极难下咽,碰都不碰,这一刻也嚼之有味,并不时发出啧啧之声,片刻时间,就连饮三大壶酒,以致后来满口都是酒肉之气。

众客吟哦一阵,相顾而笑,暗忖道:看来她疯的时日过久,的确是饿坏了!

一个懂得主动乞食的人,才能被**!若骨头太硬,不肯屈服,总不是好事,那样的人只有饿死,留之何益?

端木静立于一旁观望,李朝那吃相绝对不堪入眼,半响后,她开始问:“你吃饱了么?”

李朝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竟连头也未抬,一会儿工夫就将肘子啃完了,又用油腻腻的手挟过一只鸡翅,似是极为不满有人打扰,不耐道:“吃个东西也不让人消停,这里为什么这么吵?”冷眼望望四下,目中却已有些醉意。

祀儿微笑道:“不要净顾着吃,却把我给你说的话忘了!”

李朝哈哈大笑,以目视之,探询道:“你是想——抓我哥吧?”

祀儿笑着摇头道:“不,他是皇子荣的朋友,又是你的亲人,我自然不想难为你,再说你哥也未与我们结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想平添麻烦!”

李朝歪着脑袋,接问道:“那是谁?”

祀儿意味深长地道:“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我看见他很不舒服,他就与你同住一家客栈,猜猜看,会是谁?”

李朝想了一会儿,试探道:“简凌儿?”

祀儿笑而不语,但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他不语也即是默认,李朝心内微惊,却不动声色地点首道:“他确实很讨人厌,经常夜半跟踪我,自从他出现,我的麻烦就不断,没一天开心过。”

祀儿惊讶道:“你早知他跟踪你?”心中很好奇,因为他自己也是事后才想通,当时发觉自己的白马被动过手脚后,以药物判断,才疑心此人。

是故昨夜约见李朝,他一早命祝东归拦住简凌儿,却不知李朝从何得知?

李朝醉醺醺地道:“起先不知道,后来‘洛河双英’告诉我,我不在的那几晚,简凌儿也都未回客栈!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女儿家的秘密,我好讨厌秘密被人窥探,那就好像我在房里换衣服,他在暗处偷看,好恨!”说着,竟已怒极,甩手将酒壶砸个粉碎。

就这还不解气,她又夺过端木静的酒壶,一通猛灌,口中说道:“你不说,我也早就有意教训他了!”

不待祀儿答话,她一面打酒嗝,一面拍着胸脯道:“没问题,这件事你尽管交给我好了!”满手油渍,顷刻便将衣衫弄脏,她也毫不在意,又就势坐定,挟箸吃菜。

祀儿见此,颇不放心道:“你还醒着么?”

李朝豪声道:“放心,我清醒的很!”

酒饮三分醉,究竟醉也没醉,只有她自己清楚,真醉还是假醉,众人却是看不出来了。但大家都知道,真正喝醉的人,通常都喜欢说自己没醉,以向别人证明自己的酒量,其实还在不停地抱着酒壶痛饮,而说话已迷迷糊糊了。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种时候,要从一个酒鬼嘴里套出实话,自是最适当不过!

端木静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盯着李朝,猛然在其几上一拍,咬牙恨道:“老是喊饿,只怕吃的太饱了,壮了力气,前来伺机复仇,是也不是?碧霄仙子!”

几案上杯盏清响不绝,李朝顿时清醒了几分,似乎觉得端木静极为有趣,呵呵一笑,全身的媚态毕出,手指端木静,摇摇晃晃道:“说的不错,我若要替人报仇,头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所以你明明知道我是个得力的帮手,也不接纳,这是否说明你嫉恶如仇,是个没有眼光的人?”

端木静冷哼一声,怒目直视李朝,道:“胃口当真不小,目下你已如愿以偿了!”

李朝低首望着壶中酒,又饮下一口,咕哝道:“你为什么老是欺负我?”

端木静见之,再也不愿看她,扔下话道:“这里佳肴美酒丰足,今下取以飨客,望你莫要空腹而回哟!”走回坐处,突向旁侧下首位延视,目光转至祝氏双雄身上,恭揖道:“二位先生,小女子方才失礼,你们远从西域赶来相助,昨夜受惊了,小女子这就敬上一杯,为二位压压惊!”

未想李朝已满斟一觥,抢其前头,举目言笑道:“各位都是一方的盖世英雄,非但量豪,更有绝技在身,如有幸,李朝倒想请教一二。今次初来乍到,李朝乃后来者,很荣幸日后与各位共图大计,在此我先干为敬!”好似端木静所言,未曾听入耳内一般。

酒过两巡,祀儿已经开始为李朝引荐诸客,对于燕千崇、向睐之流,李朝无甚兴趣,只回酒以示礼数。

对于崔世源,她更无好感,心内颇为厌恶,适才端木静挑衅之余,她用余光瞥见这个少年处处不怀好意,大有偏帮端木静之嫌,时而还对自己存有轻视。

向睐虽有急切之心,不住地用眼偷望端木静,但自己敬酒与他,其人还算理智。

而燕千崇,显见为人比较滑溜,从其说话,李朝一眼便可看出他不易对付。

平日里,虽说李朝常有神智未清之时,看似许多事漠不关心,其实私下也打听过,此人是燕千云的兄长,与天绍茵有些沾亲带故,但是友是敌,李朝仍然认为有待观察。

那一旁高坐张衍,向来名震江淮一带水路,素有造船神师之称。

张衍大名,她也早有耳闻,一直无缘得见,直至此时,才识庐山真面目。

他年已不惑,长得虎目虬髯,气势赳赳,身躯壮硕,连四肢都孔武有力,观之十分威猛,不由使人生出惊惧之感。

目下仅是赴宴,又在自家船舰之上,故而他未带任何兵器。

李朝观瞻一阵,心中也略微有底,她猜测若非张衍自恃武功高强,不惧随时发生的性命之忧,便是他的疑心不重。

须知疑心很重的人,便很难相信一个人,还会由于自身的毛病,经常防备别人加害。

这种人身上如果不暗藏兵器,也会将掌法练至纯熟,以备不时之需。

要么张衍从头至尾未将李朝放在心上,李朝心念电转,又在张衍的双手上看了两眼。

入座迄今,这张衍极少言语,而她也深知此次朱室能够东山再起,多亏张衍从旁相助。

别人投靠朱室,不为名,便为利,诸如向睐、崔世源,更兼燕千崇,或多或少都觊觎端木静,这些李朝早已观察入微,却不知张衍所图为何?

就这样大致扫视一圈,李朝心里虽略有疑惑,面上却一副醉态可掬的样子,待祀儿提及祝氏兄弟时,她才惊咦出声,正要问个究竟,祀儿已指着祝东归,叫了声‘祝师兄’。

李朝一脸惊讶,祀儿将她神情看入眼内,四面环顾,见众人多半都很吃惊,遂笑道:“大家可曾听说,秦州的武雄军节度使何健手下有五大健将?”

众人纷纷道是,燕千崇更是唏嘘问道:“莫非是剑雄刀雄两位前辈?”

这剑雄指的是祝东归,刀雄自然指的是祝西归,兄长祝东归擅使长剑,弟弟祝西归则擅使重刀,目下那口刀,就放在旁边的酒案上。

祝东归闻言起身,连朝众人拱手道:“不才祝东归,与百变神君是同门,此番从秦州而来,还望各位多多照顾!”说罢,又面向张衍,一揖到地。

张衍竟来者不拒,也目露崇敬之色,与祝氏兄弟相继对饮,并与祝东归再喝三觥,刻意提说道:“阁下的缩骨功闻名远播,张某敬仰阁下已久诶!”

祝东归连声谦让:“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能得张神师一赞,陆某在此谢过,今个儿就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来,我敬你!”

二人豪气顿生,又是敬又是饮,后来张衍竟唤人添凳,与祝氏双雄坐在了一处,就武功一路攀谈起来。

祝氏双雄乃亲生兄弟,自有相似之处,哥哥祝东归面色红润,骨骼出奇,遇人总是笑脸相对,相形之下,弟弟祝西归也不逊色,见人三分示好,也是和颜悦色。

此时不需旁人多言,李朝已知百变神君就是祀儿,也彻底明白了祀儿缩骨功的来历。

众人都曾听闻这祝东归师从谭峭门下,练就一身缩骨功夫,出神入化,所以江湖中人送了他一个绰号,叫鬼公,是以祀儿侃侃而谈,众客俱都并坐听之。

却说人身骨头相同,每个人都有二百零六根,分长骨和短骨。

长骨主要在四肢,呈长管状,部分为骨干,骨干中空,两端却较为膨大,在此表面附有关节软骨,形成关节面。

短骨则多成群分布于手腕、足的后半部和脊柱等处,能承受较大的压力,具有多个关节面,并常辅以坚韧的韧带,构成弹性结构。

缩骨功也即是一种软功,就利用关节面,通过关节错位来实现,因为人的骨头数有限,骨头本身无法缩小,而随着人的成长,骨髓也会长成一定形状。

所谓缩骨功,是运用内功缩小骨与骨之间的缝隙,在关节面及关节腔等部位将关节拉开,实行骨骼收拢重叠,也就是填充空隙。

这样全身骨头会有序地紧密叠排,拉的过程中,关节会脱臼,骨头拉下后向内错,再拉回原位,翻来覆去地重复此动作,待感觉不肿也不疼时,人就会对骨头移位习以为常,起初是别人帮着拉骨,渐渐地,自个儿拉。

长此以往,全身的筋骨关节柔软如棉,便可随心所欲地收缩筋肉。

是故修炼缩骨功,一般是从小培养,修习之人都极能吃苦。要知不管是人的骨头碎裂,还是移位脱臼,都是种极大的痛苦,常人实难忍受,所以一旦练成,必是稀有之士。

李朝现下就在思索,祀儿才不足三十,缩骨功竟然施展自如,此人对疼痛的承受力,必定远超自己想象。

一念至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眉头一皱,谁曾想竟然恰好被祀儿看见。

祀儿着实感到奇怪,不觉凑近跟前,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李朝见他目不转睛地盯视自己,自己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的双眼,就以袂掩口,意味深长道:“在想……你真能吃苦,耐力也很好!”

祀儿未料她这般回答,愣了一下,端视李朝上上下下片时,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很好!原来在偷看我!”

李朝对此惊疑不定,却莫名地心慌,祀儿言外之意,是还未信任自己么?

那边厢祝东归眼尖耳聪,听罢二人所谈,突然离席一步,道:“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寒梅轩子这个人?”

祀儿听祝东归问话,竟不答,静坐一旁,延视李朝神容。

李朝也目不斜视,当做不知情,对祝东归所问,似乎全不知晓,就摇了摇头道:“此是何人?”

祝东归持壶踱步,仰面将一口酒送入吼中,慢悠悠道:“近些年,他在西域倒颇有名望!”说着,转头盯紧祀儿。

祀儿连忙道:“噢,我对西域的事不太了解,还请祝师兄直说吧!”

祝东归含笑点首,神秘兮兮地望了李朝一眼,转面道:“说起来,他与李姑娘还有些缘分,因为昔年他与令兄同争雄主之位,险些得手,即便如此,他亦已名扬关河!”

李朝心里一惊,但还是不慌不忙地问道:“莫非你们说的就是李清尘此人?”

祝东归见李朝顿悟,欣慰道:“就是他!”

李朝低首望着觥盏,勉力镇定心绪,攒眉道:“怎么会提起他?”

祝东归借故叹道:“没什么,只是今日发生在李姑娘身上的事,让在下忽然想起他!”

李朝怪道:“哦?”

倒不是她装,此刻,这句话的确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这些年久待关河,琐事缠身,西域之事,她确实不曾关心,知之甚少。

祝东归没来由摆出李清尘,更与自己比较,李朝直觉他话中有话。

就在众人相谈正欢之际,外间甲板上凸起的船楼顶部,一个人正侧耳倾听,这时他整个身子猛地疾如飞鸟,自簷而下,转瞬贴牢船楼一壁,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收放自如地避过四处走动的守兵,谁也没有想到他正是李清尘。

陡闻祝东归提及自己,他也很纳闷,本要移动的步伐慢了下来。

就听祝东归呵呵一笑,道:“李清尘十二岁成名关河,自此远去西域,被他的师父接去了白衣国。白衣国是西域唯一一个李姓国家,族中之人多受天玄剑派的控制,可惜这个天玄剑派是一盘散沙!”说至此处,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讥笑,毫无惋惜之色。

燕千崇插话道:“听说他们派内,李姓最受人尊崇,历来都是坐拥族主之位,既不传外姓人接替,也绝不选一无是处的子弟作为领袖,因此继任领袖,必须经过各大分派的族主考验,文武都得是人上之人,可有此事?”

祝东归长叹一口气,朗朗道:“他们之所以有这样的规定,乃受了几百年来的历史教训,凡领袖不行,他们天玄剑派就会频临灭亡。”

燕千崇接话道:“这就可以理解,为了生存,他们需要一个优秀的领袖!”

祝东归铿锵接话道:“不错!他要忍人所不能忍,经得起非人折磨,只身从十大酷刑中走过,还要立功来建立自己的威信!但是……武功出类拔萃者,通常不是有勇无谋,就是文智上佳,武功却达不到上乘,后来出色的后辈就越来越少,甚至罕有,几十年也找不出一个,甚至很多李姓族人都带着妻儿,逃往他国!”

祀儿闻话变色,脱口道:“我知道了,除非是他们的后辈太笨,否则资质奇佳者,一定在很早的时候就胎死腹中!”

祝东归深吁道:“分派多,姓氏繁杂,大家都想取而代之,可是李姓不衰,他们便难有出头之日,于是各派之间大打出手,不惜把武功最高强的人杀害,其中尤其以李姓最多!有人未免祸及妻儿,自然是选择逃走了!”

燕千崇失声道:“皇帝出身李氏,难道放任此事?”

祝东归断然道:“弱肉强食,皇帝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总不能将各族的领袖都杀光!”语声一缓,他接着道:“皇帝就想出了一个办法,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李姓中的优秀之士遣散了。有人被流放,有人被赶出白衣国。另一方面,皇帝又会派自己身边的亲信,去传授他们武功,等到时机成熟,就把这些人接回白衣国!”

李朝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愕然道:“所以李清尘就是其一?”

祝东归话锋一转道:“但是——这又与李清尘自身的意愿相违背,当时他刚在关河成名,大好前途在望,而他的父母又死在中原,只要立身中原,就可伺机报仇。谁知白衣国一纸文书,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

李清尘在外屏息良久,忽然因了此言,触景伤情,伏于暗中静伺,不觉目中已恍含泪光,心口揪然,默默低呼:“爹,娘!”竟难过不能自持。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来救李记,不料听到了这番话。

父母之痛,岂非就是他生命中永远无法抹灭的记忆?

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在他成年后,亦亲身经历过无数次,也见过很多人尸骨无存,可迄今为止,他仍不能接受父母遭受那等死法!

毕竟他还有阅历,深知危险就在近侧,便努力稳住情绪,伸袖抹了抹两颊眼泪,呆呆地伏在厅外一处廊下。

此时此地,祝东归说及自己过往,绝不会是无缘无故,他忽有不祥的预感。

李朝见祝东归扯出许多陈年旧事,已再无兴趣听下去,便不悦地截断话道:“不知李清尘这些事,与我来到这里有何关系?”

祝东归瞟向祀儿,目光深远,耐人寻味地道:“小师弟听过前车之鉴否?”

祀儿迎视祝东归,冷冷道:“说下去!”

祝东归自不客气,就打开话匣道:“前面已经说过,每个被白衣国选中的人,都要经过考验并立威,李清尘生平所击败的一个对手……就是柳天枫!”

众客俱是一震,祝东归将他们神情收入眼内,道:“你们一定很奇怪,柳天枫是何许人也!”

语未落,燕千崇已拍案叫道:“对呀,近两年,总是听到这个名,但关于此人的身世秘密,江湖上却讳莫如深!”

祝东归很快替他做了解答,走开一步道:“柳天枫正与那柳枫有着不解之谜,身世离奇,不过我却已获悉了一些。昔日**用在世时,手下曾有十三义子,而这柳天枫正乃‘十三太保’李存孝的后人!”

众人不由齐声惊呼:“啊,李存孝乃乱世英雄,武艺天下无双,勇力过人,是**用众多‘义儿’中的一个,深受喜爱,最后却由于旁人挑拨,为**用猜忌,死于其手,被五马分尸,死的凄惨无比,他竟有后人?”

祝东归缓缓道:“他年轻时在异族结识了位姑娘,是以留下一脉,初闻此事,在下也很意外,但还有个更意外的消息,柳天枫的**却是凌万山的女儿,与柳枫之母乃亲生姐妹。”

众人闻此,全都震惊不已,张衍也不住地捻须叹道:“真是没想到,实在没想到啊!”

燕千崇附声道:“岳父大人说的极是,想那柳枫年幼之时,父亲已丧,与母相依在外,过着凄苦孤单的生活。在他懂事以后,其母凌芊已疯,想必是来不及告诉他诸多家族里的事情。之后他被凌万山接回凌家抚养,凌万山又忙于复国大计,不久全家俱死,短短数月时光,柳枫更无缘得见自己的姨母,就更不会知道柳天枫的存在。”

祝东归忍不住点头以示赞许,慨然道:“说来也巧,李存孝所识的那位姑娘姓柳,是养蛇世家归元庄的一个女儿。李存孝死后,这位柳姑娘就让自己的儿子随了柳姓,是以柳天枫之姓也便由此而来!”

燕千崇耸然动容,连声道:“真巧,两人的名字也还都有个‘枫’字!”

端木静信口胡言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都喜欢枫叶吧!”

本是她胡说的一句话,其实确为事实,以致在柳枫沦落江湖的日子里,总喜欢找寻一种青色的枫叶!

祝东归拈步须臾,又道:“咱们言归正传,诸位可知柳天枫在河西走廊成立了一个小国,主占祁连山一带,有一年李清尘屈身投靠而去,就像如今的李姑娘投靠我的小师弟一样!”单手疾指李朝,直让李朝心头一栗。

祝东归目如利剑,话锋一转道:“李清尘做了柳天枫身边的奸细不久,一个叫白莲的姑娘随后而至,巧的很,李清尘与白莲相识,而白莲也是天玄剑派万里挑一的高手,他们在白衣国时就是朋友,白莲甚至有些仰慕李清尘,可谁也没料到白莲竟然嫁给了柳天枫,当初恐怕连李清尘也认为白莲不可能背叛自己。”

端木静被吊起了兴致,连忙问道:“那后来呢?白莲会不会把一切告诉柳天枫,杀了李清尘?”

祝东归哂笑道:“李清尘做梦也料不出事情会有这样的结果,在那样一个陌生的国家,他举目无亲,曾经为了取得柳天枫信任,被迫倒戈相向,亲自带领人马杀死了天玄剑派内的数多同门,有些人更与他亲如手足,白衣国除了皇帝以外,人人都不知道那个计划,都把他当做叛徒看待。他的苦闷无处诉说,好不容易见到白莲,以为不动不说,自己一个眼神,她也会了解他的痛苦,可事与愿违,这个人却与他想杀的柳天枫成亲了!”

端木静不解道:“白莲莫非也很痛恨李清尘残害同门,要么便是她这么做都是忍辱负重?”

祝东归肯定地摇首道:“都不是!白莲原本就是柳天枫安插在白衣国的探子!”

众人又齐呼一声。

张衍捋须沉吟,良久后开声道:“好个柳天枫!在李清尘最不为人理解时,以白莲做为杀手锏出击,此举无疑最能击垮一个人的意志,这等于是将他最后的希望也一并泯灭了。这个时候,李清尘所剩下的,只能是亲人以及同族的追杀,还有柳天枫的嘲笑。这是对李清尘假意投靠自己的最好报复,如果一开始就将李清尘杀了,柳天枫只会有一时之快罢了,又怎及令李清尘一蹶不振来的痛快呢!”

祝东归拍手称扬道:“张神师所料一字不差!”

张衍面色沉重,喃喃道:“众叛亲离,有苦不能言,又要忍受最爱的女子离去,这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打击,背井离乡,要活下去,也只有依靠自己打出条血路。忍人所不能忍,的确也是白衣国所需要的考验,一旦过关,此人必在白衣国地位尊崇,张某相信寒梅轩子并未被此打倒!”

祝东归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一个人最得意时,往往容易忘形,有时得意忘形也是种杀人利器。李清尘从小经历非凡,他的忍耐力自不可小觑,要知他离开家乡,被迫放弃为父母复仇,这其间的代价已不小,而他此次的任务便是杀死柳天枫,捣毁柳天枫的国家!他便忍住了白莲的背叛,趁她与柳天枫筹办亲事之际,设法联络到自己的妹妹,他知道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自己的妹妹也绝不忍心加害他。他就偷偷将柳天枫所在城池的地形图送了出去,并约好起事时辰,在柳天枫最高兴时,几乎是一夜之间,被李清尘带兵围城。柳天枫虽然走途无路,白莲却不愿面见李清尘而受辱,于是自尽,由柳天枫割下她的首级,送给李清尘!”

端木静惊道:“白莲好聪明,她算准了李清尘憎恨自己夫妇,若见自己头颅,或因余情而起悲痛之思,便无心追贼,即使一个时辰,也会是柳天枫逃脱的最佳时机!”

祝东归见端木静一点就透,不由对其刮目相看,熟视之道:“静仙子所言极是!所以李清尘功成名就,所得到的也不过是白莲的人头,对父母的失信。而柳天枫也没有赢,逃出生天才不出一个时辰,就被天倚剑斩杀于剑下!”

众人错愕,纷纷紧问:“天倚剑?怎么会是他?”

祝东归无意多言,摆摆手道:“陈年旧事了,不提,不提了!”

就在这时,厅外一阵疾风闪过,一条人影含泪转身,钻入水中不见。

厅里,祝东归却仔细延视李朝一眼,转看祀儿道:“这场游戏,谁也没有胜,他们俱是败者!柳天枫纵有神能,习得一身精通武艺,曾与李清尘不相上下,二人斗智又斗力,到头来,也不过落得黄土一抔。自古以来,投靠一说,不止对方在冒险,自己也在冒险,小师弟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祀儿沉思片刻,悦然拊掌道:“能够警示于人,小弟刚才已听得入迷了!”

端木静从旁睨之,对祀儿所答极为不满,冷笑道:“剑雄前辈费了一番唇舌,口干舌燥,你就仅以一言草草敷衍?”

祀儿沉声道:“此乃用人之时,我自有分寸!”

端木静冷哼道:“那也得看是什么人!前有一个蓝少宝,投降伯父,受尽苦难,不但夺走了伯父基业,更诱使紫英背叛,今有祝前辈肺腑良言相告,李清尘也是活生生的例子。请问一句,祀儿王兄,你要重蹈伯父与柳天枫的覆辙吗?”

祀儿终于失去了耐性,板起脸嗔责道:“你不要多管闲事!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是每件相似的事,都会有同样的结果!”

端木静突然指定李朝,朝祀儿大声道:“你不如说你喜欢她,不舍得杀她!”

李朝坐在旁侧,眼见他们针锋相对,矛头直指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多错多,这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只见祀儿霍的长身而起,瞪视端木静道:“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可知柳天枫的想法,蓝少宝心里的想法?只听别人说两句,就武断地认定我也会走相同的路!告诉你,假如世上有那么多不同的人,做相同的事,都要产生相同的结果,这个世界,你从左转右,从右转左,所见所闻都将是一样的故事,早失去新鲜感了!”

不待端木静答话,祀儿又从坐处走出,步步进逼端木静道:“如果从来不曾爱过人,你又何苦在这里发话?评价这个,评价那个,自我感觉很良好,是吧?”

显然,端木静始终揪住李朝的话题不放,已使祀儿颜面无存,让他觉出自己就像个傻瓜似的。

有些话,他难道需要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么?

燕千崇闻言偷瞄端木静,不禁在暗里偷笑,也不是笑端木静自讨没趣,而是祀儿怒指端木静从没爱过一个人。

未亲身经历爱的人,当然有别于阅历丰富的人,概因什么事都不可能只靠纸上谈兵!

从未付出实际行动,便夸夸其谈,规划未来,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当愿望被人指手画脚时,就变成了祀儿眼中的那种厌恶!

端木静一向高傲,认为自己所思所想都有充足的理由,别人没可能朝着愚蠢的方向进行,可她却触犯了另一个人的底线,于是她只得疾步奔出。

二百零七依依水幕无端动,斜入幽悰弃话别

端木静走后,外间匆匆奔入一名朱兵,避过左右数人,径伏祀儿耳畔低语,李朝不由疑惑,就在一旁细观祀儿。

那士兵语罢,不做二话,竟依祀儿之命,将船窗尽启,不过片刻,楼船外的沧浪流水尽呈众人眼前。远观流波淼淼,除了岸上扎着帐篷,可见得士兵持枪林立之外,馀些景色无甚遮挡,一览无遗。

祀儿启目望向空荡荡的河水,嘴角竟浮现出一抹莫测笑意,引得李朝大疑,亦沿窗遥视,不觉发现楼船两旁帆影俱无,原本水域上布置森严,多艘船舰并排密布,不知何时,这艘楼船两侧已无守卫舰。

只见隐隐烟波笼罩水面,日光交叠其上,光碧流澜,更有一束束绚光从窗外射进船楼,使得众人视线辗转开阔,大有一种耳目清新之感。

然李朝却心情沉重,强颜欢笑。

一艘船与多艘船忽然分开,本不稀奇,也许是船主临时起意,想欣赏水上风光,也许是为了不引人起疑,故将船独泊一处。

可令李朝不解的是,为何偏偏在众人饮宴密谈的关键时刻,撤去别的船舰守护?

须知祀儿与自己所在的这艘楼船,目下算是主力舰。

主人竟然这样大胆,自恃武艺高强,也不怕随时会遭遇危险,莫非此船已不需要戒备旁贼进入了么?

李朝愈想愈是狐疑不定,只觉祀儿那笑容充满诡秘,岂知就在这时,祀儿已朝她走来。

如此也好,她正好探探口风。

但转念之间,李朝又觉不妥,担心祸从口出。

适才端木静之事惹恼了他,如今才平息,如果自己再问,难免招人话柄。

她正想转身离去,配合一下恰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料祀儿已来到跟前,一身素衣,头戴白冠,面含微笑地看着她,神秘地道:“你一定很奇怪,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守卫为什么松懈了?”

李朝闻之,刹那心惊,心中暗叫:糟糕,他必是另有阴谋!

祀儿巴不得她立刻开口询问,若她开口,必中其计,索性就以无知对答,让他自己说出口吧!所以她也不问,只对着祀儿笑,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祀儿看在眼里,不惊也不觉怪,又笑了笑道:“有人造访我们了!”

李朝以媚态视之,双臂搭上祀儿肩头,她也知道,人多的时候,祀儿是不会公然与她亲近的,他不希望别人觉得他是被美色所诱,尤其是在端木静那番话后。

虽然他有着李双白的样貌,纵然不说,别人一眼也可看出他挽留李朝用意,也绝不相信两人是单纯的。

即便如此,当着众人之面,他还是喜欢含蓄。

含蓄就是美,可含蓄的背后,他无时无刻不想对碧霄仙子使坏。

现在李朝欺进,他却避之犹恐不及,是故李朝还未做何举动,他就向后闪开两步,严肃以待,并续道:“想不想知道是谁来过?”

李朝见他吓成那样,偏要装腔作势,似是觉得有趣,就以袂掩口,瞧着他咯咯笑道:“你这么胜券在握,客人一定就在外面了?”

祀儿含笑未答,回身端视众人一眼,举步悦然道:“诸位,我们一齐出去看一看吧!”

转瞬,一行人来到外间,赫然惊见三个白衣剑士被捆缚在甲板上,面向日光而跪。

滔滔浍河,忽然一阵风过,卷起巨浪翻滚,陡在此刻,一个人正在水下闭气独游,少焉,渐渐远离重重帆影。

然而,随着他越游越远,眼看河岸在即,其背上突然绽出道道血丝,瞬间便在澄净的水面晕开蜿蜒的红线。幸好这会儿四下无人,他赶忙****,勉强寻了僻静处,双目紧闭,试图快速运气,调节回来。

虽是神思多疲,却依稀可辨这人修眉广颐,细观竟是李清尘。

清流激湍,浪涌不息,远处舟楫点点,漂摇满河。

上岸后,李清尘已鲜血淋漓,冷水的浸灌,使他的伤口尽数崩裂,再也无法支撑,真气运转不稳。

他欲离开此地,静养一番,忽见两条人影从芦苇荡内现身。

其中一人全身黑衣,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双眼睛却清亮至极。

另一人身穿朱室盔甲,细眼狭眉,见到李清尘,眉目中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淡淡的,似有感情,似又没有,不过还是比较关心李清尘的伤势,迎向李清尘,飞快起步间,不忘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清尘见他出现,有些意外,双臂垂膝,似要保持着体力亏损不多的神情,端然坐定,身躯更比先前多了份笔直,看起来一派从容。

那人讥诮道:“这样也没用,我的眼睛还能看见!”

李清尘叹了口气,道:“你竟会在这儿,怎么找来的?”

那人年约二十,相貌也不丑,偏偏肤如铜皮,不过倒添了些野性,李清尘问话,他答非所问道:“是咱们兄弟有缘!”

李清尘陡然张目直视过去,寒光迫人,肃声道:“你不是来找我的!”

那人呵呵豪笑数声,竟含有几分凄苦,盯住李清尘道:“当然不是!只是碰巧看到你在船上。”

李清尘闻言愕然道:“这么说,你也在那条船上?看你这身打扮,定是扮作朱兵混入的吧?”

那人也不客气,就直言不讳地承认。

李清尘眉头一皱,随即喝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在李清尘面前立定,亦较真道:“那你又来做什么?”

李清尘不满他这种态度,面露愠色,寒声道:“我有我的事!”

那人也不喜被人管束,就犟嘴道:“我也有我的事!”

李清尘不觉抬目认真看了那人几眼,语重心长道:“浍河戒备森严,那船舰区域,也甚是危险,若被抓住,立死无救。清平,你到那里去,究竟是做什么?”

这人竟是清平,此番两人显然是偶遇,从他们言辞来看,似乎极为熟稔,到底是何关系呢?

清平又怎会赶来浍河?

还有他身旁那黑衣人是谁?

听到李清尘和清平一番攀谈,那黑衣人始终默默无言,其实他心里已在揣测一件事,只是他这人办事沉稳,未曾明确一切之前,他向来都不插话,显见平素为人较为内敛。

清平不愿意回答李清尘问话,就又反问了李清尘一句,李清尘只好道:“我去救人!”

清平被逼至此,也不好隐瞒,满面冷酷道:“我去杀人!”

李清尘刹那震惊,看着清平,好似不认识一般,失声道:“若你要为华山派除害,争着立功,只有两个朱老贼与你们仇深似海,我已打听过他们并不在船上,你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

清平自信道:“这你不用担心,这几个月,我与几位师叔一面疗伤,一面辗转正阳关及荆涂二山等地,我知道的事情,应该比你更清楚!”

李清尘悟道:“看来近日之内,势必有一位朱老贼要赶来浍河!就我所知,正阳关由朱友珪霸占,从朱室兄弟相继进攻唐境至今,朱友珪只与清淮节度使彭允镐交手一次,此后坚守不出,无心恋战,而他的弟弟们却都是好战之徒。今番若非朱友贞前来浍河,想必你们华山派几人也不会移驾此处?”

清平没有说话,他又道:“却不知你是怎样混上船的?”

清平淡淡道:“我的武功不好,但你有你的法子,我也会有我的法子!”

李清尘无计可施,只得道:“好,我不问你!”

清平移步到他身后坐下,探头看向李清尘,话声一软道:“大哥,我的法子虽然笨拙,也就塞几两银子,然后骗几个朱兵,杀了他们,移花接木,相比之下,也比你的方法强!”

李清尘一怔,道:“清平,你说人命是不是很轻贱?我们怜悯很多无辜的人,却又要不断杀死他们,你还记得爹娘是怎样死的吗?”

清平愣了一下,不觉停下手中动作,道:“岂能忘记?只可惜十六年前,爹娘带我们逃难,我人笨胆小,又怕吃苦,后来跑不动了,就偷懒,结果大家一齐逃的时候,你只拉着妹妹们,我就渐渐落在后面了!”

李清尘眼眶潮湿,伤感道:“清衣和清净都是女孩子,体力自然弱一些,我只有两只手,恨不得再生出第三只,我也以为爹娘在照顾你。当时事态紧急,我不敢回头看,也不能回头看,就怕看到爹娘与敌奋战,割舍不下,心想先把妹妹们安顿好,能逃一个是一个!”

清平讽笑道:“爹和娘要对敌,敌人来了,没法管我,我逃也逃不掉,吓得大哭,那时竟然憎恨你为什么只拉清衣和清净,而要牺牲我,为什么我是注定要死的那一个。”

李清尘霍然动容,回首紧紧盯视清平,叹道:“也许让你带清衣和清净逃走,才是最好的办法!”

清平摇摇头,低首自嘲道:“你的决定是对的,我又笨又懒,毅力又不够,肯定做不好那件事的。而且现在想一想,我真是个很自私的人,缺少奋发之心,这些年在华山派,心思神游,武功一直平平,想脱离道门,又薄面难下。师父总归救过我,若无师父,清平应当已被乱军杀死,师父对我寄望甚厚,我很怕我会彻底成为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但我真的不想为别人而活。大哥!突然有一天,我发现由于我的犹豫,已把最重要的东西失去了!”

他埋首膝关,语声哽咽,竟难过不已,良久,才醒过神,运掌如风,将自身一股真气渡入李清尘体内。

李清尘心中感激,长叹道:“我待你不好,把你一个人丢在华山派,十几年都不管,你却两番救我,这是何苦?”

此时,清平正在运功,但还是憋着一口气,回道:“当年与天师伯在西域除去柳天枫,是感谢你在族谱中划去我的名字,不然我也要像你一样,被逼前去天玄剑派受苦。我不喜欢那地方,中原才是我的家,而且我也没有你的耐力,一定会死在那酷刑之上。这次我也没想到会在此遇到你。一场兄弟,你总是当……英雄,我不服气,也让我……做一回问心无愧的……事!”

他说话吃力艰辛,显然是真气引渡无效用,且还源源不断地朝外流失,以致他满颊虚汗。

或许是他本身功力积累不够,亦或是李清尘内功高过他太多,突然失去过半,以他之能,一时之间难以弥补,很快就显得捉襟见肘。

旁边那黑衣人见他体力不支,急切道:“大师兄,还是让楚宾来吧!”

这黑衣人竟是宗楚宾?

清平自知事关性命,也不勉强,就让出一条道给宗楚宾,很快向李清尘引荐道:“此是宗楚宾,乃我师弟,为人正直谨慎,与弟弟亲如兄弟。关于刚才的事情,他也知晓一点,是以弟弟也没有刻意隐瞒他。”

李清尘侧头看了宗楚宾一眼,宗楚宾已摘下黑巾,二人相顾之时,竟都印象颇好,不觉互相微笑。

宗楚宾从侧揖礼,温文道:“这位大哥且忍耐一会儿,小弟马上就好!”

李清尘点首,道:“辛苦了!”言讫,宗楚宾折腰曲腕,手掌抵在李清尘背脊的穴位上,二人一同阖目,屏息凝神。

清平便走走停停,四下观望,以防有外人来袭。

当一股真气径入李清尘体内的顷刻,李清尘霍的心弦一震,竟睁开了双目,好似遇着不可思议之事,极为吃惊。

只因他所修内功繁杂偏门,刚烈时,异常刚烈;阴柔时,也异常阴柔,因此一旦受伤,对治疗之人,也要求极高。

原本见清平输功,他便有所怀疑,清平对武学的造诣实在不佳,更无心上进,若是高手,功力充足,或有可能为他救急。

这宗楚宾既是清平师弟,若非出类拔萃,清平想必也不会放心将自己交与此人。

李清尘以为宗楚宾所用必是华山功法,可内力入体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宗楚宾用的竟是令他熟悉无比的功法,那就好像两个人同修同一种武功,当一个人施展招式时,在其身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李清尘出自天玄剑派,很小的时候,他的师父就传授他天玄剑派的功夫,如果不是深受天玄剑派的恩惠,他也不可能在师父的威迫下离开关河。

这个世上,本无人能够威迫他,可除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人情!

父母亡后,他们无家可去,被李老太君收养,寄居在清居苑。

彼时,师父陡然出现,以亲人的身份,在李老太君手下讨要自己兄妹,李老太君自然信不过陌生人,于是双方过招,后来不知为何,李老太君甘心退让一步。

师父说赵郡李氏永远欠李老太君一个人情,这赵郡李氏当然指李清尘一家。

人情,让人欢喜让人忧,有时,却是让人无法逾越的鸿沟,驳斥不掉,推拒更难。

假如世间少些人情,那该多好,每当李清尘望着天空时,总会想到这句话。

其实转念来想,只要脸皮够厚,什么人情都可一概弃之,也不用还恩。

可惜在李清尘十二岁那年,却没有选择余地,当时他一念坚定,不愿去一个陌生的国家。

立身在外,祸福难测,他考虑绝对周全,在他死之前,他坚持要扬名中原,完成父母的心愿。

父母之血不可白流,这就是他一辈子的信念!

可他师父说,就算你不报答李老太君的恩情,那师父这些年教导你,所为何来?

我受君王命,来此寻找天玄剑派的后人,几经打探,其馀两家俱已无踪,唯一幸存在世的,就是清尘你,可你却要留在中原。

你说我应该早些问你,征求你的意见。

可是师父以为小孩子的想法是可以变的,时间越长,就会被很多新鲜事物所吸引,或名,或利,或以色,或以学……

也许你真是个特别的孩子,也许是师父犯了个天真的错误。

可既然承诺在先,师父亦职责所在,难道你要师父背弃君王,做个背信弃义的人?

你今日一切能耐是我传授,四年来,我已把平生所学倾尽与你,如果你要潇洒地做人,必须还掉这份恩情。

再者,李老太君与你全家有恩,你这样对待她,就问心无愧了?

一句问心无愧,将李清尘的命运彻底改变。

去了西域,来了中原,来来回回地重复,他又爱上了汉人的世界。

从来他都是个很会适应环境的人,有些事,既已过去,他不会回想,正如船舰里听到的一切一样,人生路上也从无回头路。

有些人既不喜欢他,他也不打算记上一辈子,正所谓爱我所爱,所得所出,皆为值得的人付出,为值得的事行动。

若别人厌他恨他恶他,那他绝不自讨没趣!

幸好他又回到了中原,现在潜入浍河犯险,为兄弟之谊。赵家姑娘心地单纯,连一口残剑也不忍丢弃,李清尘坚信她是个可信之人,舍身救李记,他不后悔!

更让他觉得不枉白来一趟的是,今番陡见宗楚宾。

师父曾言,流失在中原的天玄剑派中人,本有三家,李清尘本没报希望,不知有意抑或无意,在自己道出真实身份后,这宗楚宾竟以本门心法暗示,以致李清尘心惊难以自持。

这个微妙的变化,兴许只是无声胜有声,只在他与宗楚宾之间默默传递着,清平一门心思寄在别处,自无发现。

待渡气过后,清平欲来问话,李清尘摆手示意道:“你且在前面等我,我与这位楚宾兄弟尚有话说!”

清平自去一旁,李清尘目睹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才转身,谁知竟见宗楚宾不在身后,抬目遥视,其人已悄然走开七丈,眼见再使个轻功,就要不见,李清尘疾喝道:“李木!”简单的两字,莫名其妙,直教人摸不着头脑。

未想极为奏效,那宗楚宾身躯一僵,立时定住,但转瞬他又调整过来,或者他是有意为之,也或者是人的本能。

即使是一瞬间,李清尘也瞧得清清楚楚,两步纵掠,如阵风似的掠到宗楚宾偏侧,笑笑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是李木!”

宗楚宾亦笑道:“这位大哥好会开玩笑,李木之名与小弟……”

李清尘盯稳宗楚宾,意味深长道:“族谱中,有你的名字!”

宗楚宾沉着不变,认真道:“小弟姓宗,并不叫李木!”

李清尘见对方避忌,也很识趣,就打个哈哈道:“我启口唤出,权作一试,不料你响应了我,那是我误会了!”

宗楚宾完全不介意,态度温和,行个雅礼道:“请代小弟转告清平师兄,楚宾先走一步,届时会依约与师叔们分头行事!”

李清尘再无阻拦,宗楚宾遂大步而去。

他又径往芦苇荡尽头,只见清平面色沉重,见了他便开口道:“大哥,有件事你得帮我!”

李清尘也没多想,爽快道:“你说!”

岂料清平竟道:“对付朱友贞,我需要你帮忙!”

李清尘瞪大双目,竟觉不可思议,诧异道:“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刚才你说别无所图,我又不是不帮你,可你为什么不直说?”现在纵然想拒绝,已无法拒绝了。

他本应该料到这点,因为他是个反应灵敏的人,既已想到朱友贞,再深入联想一些就可,但他偏偏就没有料到。

清平恳切道:“就这一件事,我也就这一个要求!”说着,一时激动道:“那会儿你兵行险着,伏在船楼偷听,你可知道为何没人察觉?”

李清尘被问的好奇,喃喃道:“刚才我也奇怪,那艘船上巡逻的士兵似乎不多,是以觉得有诈,不敢多留,加之伤口隐隐作痛,就游回来了!”

清平接着道:“有三个白衣剑士分散在楼船附近,一见你有危机,就极力弄出声响,我料得他们欲施声东击西之计,就示意士兵们,潜入水下去捉他们,等捉到他们时,恰好你没瞧见,那时已走了!”

李清尘失惊道:“你说什么?”

清平的确不曾说谎,那三个白衣剑士目下就被五花大绑,陆续押上一处高台跪着。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架便于斩首的木制器械,高达丈许,外看像一个没有门板的门框,四角都有长短不一的木柱,或互相连接,或接地。

器械上有高架,附有铡刀,下方是个斩首台。

斩首台上有一面及膝的木板,开了三个半月形的孔,能够容下人的头颈,三孔各有间距相隔,并分左中右三个方向,并排布于板上。

铡刀也锋利已极,平日不用,便悬挂于高处,架后左右两侧各斜插两根长柱,长柱上端通过一定的铰接机构,挂有两根绳索,斜向拉于远方没地,保持长架屹立不倒。因为铡刀过重,若无此项在斜面给予支撑,恐有失衡现象,如此可不致于教铡刀轻易落下伤人。

但那绳索也即是机簧一般,若被砍断,触发机关,长柱支撑就会有所松懈,铡刀势必以雷霆之势降落。

斩首台两旁朱兵满布,或端盆盂放在台上,或**侍立绳索偏旁,随时准备一刀斩索。

任谁也看得出,盆盂是盛贮飞溅的血水所用。

三个白衣剑士俱已被点住穴道,无可挣脱,待几名朱兵走过去,将他们朝前一推,按住他们的头颅,他们的脖颈便卡进孔里,只露出头,待铡刀一落,就人头分飞。

闯入朱营境地者,当然死路一条,何况是三个问不出姓名的白衣剑士。

可他们不说,这里就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历么?

祝氏双雄心里冷笑,略与祀儿对了个眼色。

无论如何,军令如山,没得更改,即使祀儿大发仁慈,张衍也绝不会轻饶这三人,水舰乃他掌控之地,如有冒犯者,自然要杀。

谁也不能反对,也没人反对。

妙的是,行刑这刻,几十双眼睛都在旁观瞻,反而令人觉得斩杀的三个奸细是极为重要之人。

祀儿的口号是,敢违禁令者,就是死!所以当即下令斩首,可他看着那三人,目光却深邃异常,这件事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似乎又对他显得很平淡。

忽然,他向李朝说道:“入我营者,就得立威,尤其是你这样的,是不是?”

李朝已猜到了什么,淡淡道:“我是个女人,要命令这里的人,就要使他们害怕我才行,你说的很对!”

祀儿即刻递给她一把刀,道:“那好,你立威的时刻就在眼前,替我杀了他们!”

李朝接过刀,朝祀儿投以柔媚一笑,转过身面色凝重,走到绳索旁立定。

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她,就连端木静也立足桅杆,向下看来,碧霄仙子心慈手软,她倒要看一看那一刀如何使出。

大家都清楚的事,只有李朝不清楚,她竟好像真的与那三个人素不相识,仿佛他们真是外贼,毫不犹豫就将他们斩落。

众人想看到的悲伤没有,怜悯也没有。

她神情冷酷,不含感情,这不就是祀儿所希望的吗?

然那瞬间,他却非常不悦,突然厌恶了李朝这种神情,发誓绝不再看第二次,转个面就回舱去了。

楼船设有两层,众人相觑一眼,亦纷纷回房。

李朝的房间也已被安排妥当,可她并不随仆从而去,反倒跟着祀儿,径入其房。

掩门后,祀儿埋头案前,也不看她,良久后,才开口道:“没别的事了,你去休息吧!”

李朝向他那边迈出几步,故意道:“可我还想再待会儿!”

她知道他在气头上,有意气他,对祀儿这副样子,实有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感。

祀儿不说话,李朝瞅视着他,试探道:“你好像不开心!”

祀儿无意纠缠下去,猛然将手一挥,充满不耐道:“你出去!”

李朝巴不得离开,闻言毅然走了,由一名仆从领着,回到房里。立在门首,她一下子就看到那对铜锏被搁在案上。

孤身独处,她再也无所顾虑,李朝打发那个仆从后,望着铜锏,快步扑过去,将铜锏抓在手里,缓缓地倚着心口贴牢,那种充实感让她觉得十分牢靠,不觉默默念道:“子君!你一定要保佑我一举成功!”一时难过之情上涌,再也忍不住,伏住铜锏,低泣起来。

方才那三个陌生的白衣剑士,她确实不认识,可她隐隐知道,他们该与自己有着某种牵连,想至此,心里忽又一阵刺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那一刹那的确很难受。

正沉浸之际,李朝忽闻门口传出响动,当下觉出有异,疾喝道:“谁?”回顾间,就见祀儿举步迈进,同时,门后一双革靴映入李朝眼帘,显见有脚。

这里还有别人?她心里一怔。

见她目现冷厉,祀儿眼尖手快,伸手朝边侧那道门用力压下去,纵然那门后果真藏有人在,相信也插翅难飞,须得耗费力气与祀儿周旋一阵。

祀儿当然不会给人这个机会,李朝也不能给,因为祀儿双目射来,正是片片寒光迫人。

李朝不做犹豫,右手抄起铜锏,蹿前从斜刺里急刺,力量极大,竟一锏刺穿了木门,带出点点血花。

她把铜锏拔出时,一个人从门后闪出,并软倒在地,整个身子如断线的纸鸢,软弱无力。

李朝那一锏如闪电,刺在那人身上,势如劈竹,可她永远也料想不到,她刺的竟是简凌儿!

她认定了简凌儿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以为是祀儿派人监视她。

那一瞬间,她原本可以多想一想的,可她存心要抓个现行,给祀儿难堪,根本不曾研究祀儿的神情。

是以她不看则罢,一看之下,惊得一跳,连在心中暗呼:“凌儿!”一脸的不可置信。

恍然间,她竟似抱着简凌儿痛哭失声,而他已因失血过多而晕厥。

实际上,她并没有这样做,幻想虽然能够令人失控,可她却已不会再让幻想冲昏头脑。

她站在那里,狠狠瞪着简凌儿,好似她与简凌儿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祀儿看在眼内,笑道:“你做的好极了!”

李朝目视祀儿,厉声道:“我正想杀他,他就自动送**来了!这样也好,省事!”说罢,面现讥诮道:“只是他能够偷上这艘船,只怕是你安排好的吧?”

祀儿也不否认,竟觉得愉悦极了,毫不隐晦道:“我昨夜托人送给他一封信,让他光明正大地上船,哎,他居然喜欢偷偷摸摸!”

李朝瞪着他,冷冷道:“你果然是个心狠的人,我看你的大事一准能成!”

祀儿但笑不语,李朝语声一缓,转问道:“打算怎么处置他?”

那伤口偏了几寸,乃在简凌儿右胸膛处,不知是李朝辨不准要害位置,还是见人足在门后,下意识做出判断,铜锏有意不刺要害。

因此,简凌儿尚未一命呜呼,也能挣扎痛呼,也许是疼痛过甚,说不出话,也许是伤感无言,他就捂着伤口,哀怜地看着李朝。

祀儿沉吟过后,蹲在简凌儿身侧,点住其全身几处要穴,正要起身,就在这当口,祝西归忽然从门外冲进来,以迅雷之势撞开祀儿,将一粒药丸塞进了简凌儿的口中,迫其服下。

如此一来,竟致简凌儿失声了,他张口欲言,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祀儿瞧着这一切,满意地笑了,对祝西归说道:“刀雄前辈,烦您将他送给弟兄们好好养着,吃喝随时供应,可不要教他离开这条船!”

祝西归就唤来两人,将简凌儿抬了出去!

李朝实在忍不住了,问祀儿道:“你不杀他?”

祀儿随意地道:“不用,我要把他伤势养好,等皇子荣!”

李朝恍然道:“周室的皇子荣获悉此事,就会赶来此地?”

祀儿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也没准数,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若皇子荣顾念与简凌儿的这份情分,也还珍惜陈抟,需要其帮助,就不会希望简凌儿死!”

李朝闻此,冷笑道:“我明白了,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弄明白了。你本来就不想亲自杀掉简凌儿,只想让我动手,如今他落于你手,你反而将他救活,然而伤人之事,是铁铮铮的事实。待皇子荣问罪下来,你就把一切的罪过都推给我,只说你要我杀简凌儿,仅是试探,而我偏不给皇子荣情面,因恨报复简凌儿!”

祀儿被李朝惹笑了,看了看她道:“你怎么把我想的那么坏?”

李朝生气不答。

祀儿走进门内,缓缓道:“我们是夫妻,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有外人来到,只要你一口咬定我是李双白,他们总不该让我们夫妻分离,你把我当成李双白,我又岂有害你之心?”

二百零八折面愁肠高处飞,谋身安命几殊途

李朝此刻做梦也想不到祀儿对付简凌儿的真正用意,或可说是另一个目的,因为她不会了解无嗔真的活着。

祀儿感到愉悦,那是他清楚现状,也明白封住简凌儿之口,是非常重要的,留其性命,钓大鱼也更重要!

这些早在刀雄祝西归与无嗔大战,回来将之报告自己之后,他就拟定了整个计划,发誓要这个计划完美无缺,绝对不让李朝与无嗔见面。

他抓住一切相关之人,这样一来,无人为无嗔作证,无嗔将永难证实自己是李双白的事实,这也即是有口难辩。

届时,坐实柳枫与李双白串谋,只要引诱李朝与他演戏,仅需火上浇一把油,即可奏效。

至于怎样抓住相关之人,祀儿并不担心,如今有了简凌儿,又有李朝在手,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陈抟、柴荣、李征之流,还怕不上钩?

因此,祀儿可谓是成竹在胸,心情极好。

然则眼下之事,李朝已经生气极了。

虽然很多人都认定她是个蠢女人,可她这个蠢女人现下就要叫怒,争取自己的利益,不然她将在祀儿眼中变得一文不值。

那样也未免显得碧霄仙子可以任人欺凌。

一个任人欺凌的人,与他们而言,是何其卑贱?又岂会有身份说话?

所以论世情百态,人生阅历,从无到有,李朝也学会了如何把握时机,适当地动怒。

毕竟在聪明者看来,欲成大事,便没人愿意别人将自己当白痴来哄。

不过即便她不想当个白痴,有时也不得不是个白痴。

祀儿提出要她咬定他是李双白,她心中即使有数,还要配合下去。

故而李朝冷视祀儿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说这些话,你放心,我会让你如愿的,但是现在,请你出去!”

祀儿显然一怔,并未料到李朝口出此语,意外道:“我出去?”

李朝不客气道:“如果没有记错,你对我也这么说过,我只是用来回敬你一次,以示公平!”

祀儿一点也不气,喜滋滋道:“你这是使性子!”不觉又向李朝欺进几步。

李朝伸手将他挡在丈外,扭过头不愿正视,说道:“难道只允许你使性子,我就不可以?”顿了一顿,她道:“我也是人,也有脾气,至今也不明白你刚才何故赶我?”这当然是她有意说的。

三个白衣剑士之死,祀儿让她执行斩首之刑,最后却与众人不悦而去,那心情也只有她最清楚。

然而有时人太清醒未必是好事,清醒不如糊涂,这句话也许平常不大有用,这会儿却对李朝大有用处,因而李朝故意反问。

祀儿见她仍在计较那事,干咳一声道:“我没想到那件事会令你如此不愉快,这个……是我的错。当时你虽在杀那三个人,但我不知为什么,好像觉得你在杀我。”

李朝面露诧异,盯着祀儿上上下下,打量一阵,难以置信道:“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祀儿一再致歉道:“是我的错!”

李朝自然不会真的不明白,只是清楚怒气克制不可太过。

对于事情的**,他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自从端木静和祝东归挑唆后,他们无一刻相信自己的真诚。

所谓的立威,就是个幌子,而白衣剑士背后隐藏的秘密,必定与她有几分关系,这计策不过就像祀儿命她杀简凌儿似的,是认为她有串通之嫌,才欲以试探。

斩首台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装聋作哑的唱戏。

只是这场戏里,黑脸白脸是否分明的问题!

事后,他们不曾抓着自己串通外贼的有力证据,难免有些悻悻然。

祀儿觉得自己是一介女子,心慈手软,也很好欺负,然而当自己变得如同男人一样狠毒时,他们是不是有种悚然心惊的感觉,恍然大悟地发现游戏并不好玩?

若自己不是真心投靠,他们岂非就有一场灭顶之灾,而自己就是那个灾难的祸首,最终斩下他们头颅的刽子手,再做一次李清尘。

李朝未料这样就可以使他们害怕,顿时有种大快人心的快感,可无论多么高兴,始终也不能减轻她伤害朋友的悲伤。

但她当然也不能将悲伤表露出来,这时,祀儿已经摒弃二人间的不快,上前拉住她,充满信心道:“走,我们去看样东西,你就不会愁眉苦脸了!”

他很兴奋,将她拉着一路飞奔,转眼,二人出了船楼。

曲曲绕绕的船楼,上下两层各有不一,下层布有客室十数间,又有曲径间隔,这些客人多数乃张衍等重要人物。

上层仅是一间大厅,外围设护栏一圈,围有回廊,护栏上不时插一旌旗飞展。此厅为众人议事之要地,上端是个梯形高台,直立桅杆数根,其上帆篷张挂,颇具气势。厅的四角更是重檐飞峻。若非如此,先前李清尘也不可能在此自如来去,盖都是顶端无人,又有帆旗可遮挡身形。

李朝随祀儿奔出后,不觉见到彩霞横天,日已西沉,心中正好奇祀儿要她看甚,人已跟着走入舱底。那舱底又被隔了两室,左边关着时钟钰,而李朝走的是右边,才一踏入,即见呼延刚烈与李记被绑缚在内。

李朝与他们互不相识,是以双方也没有过多的话,李记与呼延刚烈俱保持沉默,见生人来到,也不招呼,仅仅瞥了一眼,冷漠以待。

奇怪的是,当日受柳枫命令赶往泗州截杀燕千崇的人,共有四位,目今燕千崇事成而归,显见他们沿途截杀失败致此,却不知赵敛与水如筠到哪里去了?

四个人杀一个人,而且燕千崇还拖着张雨儿,张雨儿又是个即将分娩的妇人,且还未到泗州,只在濠州与泗州的中途,张雨儿就已临盆。

那么这次刺杀行动,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绝无可能出错。

可事实却是,以李记为首的四人,非但未能完成任务,反而落入敌手。

造成此等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外人不知晓的**,却成了李记心头无法抹去的伤痛。

当时燕千崇与张雨儿乘坐小船,顺水而上,才不出一会儿,张雨儿突然分娩在即,以致二人不能赶路,燕千崇就近找了淮河畔上的草庐人家借住,又托草庐夫妇为张雨儿请来稳婆接生。

那间歇,张雨儿疼得死去活来,他在外面等的心急如焚,偏巧不巧,就在这紧要关头,李记与水如筠等人不期而至。

燕千崇是个明白人,当下就了解四人来意,吓得面色惨白。

无论是谁,在那等情况下,都不可能平静。

燕千崇还有更高的志向,更想与人一争长短。

好似像他这样的人,每次算计别人之前,都会先想一想后路,把所有的坏结果都在脑海里过一遍,然后找出最佳的方法解决。

当然这也不是次次如意,毕竟一山还有一山高,而且有些聪明人的想法很难预料。

就如这一次,他也算漏。

他以最快的行程计算,竟然未能赶到张衍处,就遭遇了对手。

本来是在劫难逃的大祸,燕千崇没想到一个初生的生命挽救了自己,那小生命无疑就是他的儿子,后来取名为燕圣贤。

至于燕圣贤此名,还是张衍所取。

李记又为何没能痛下杀手?那只能以人类的感情来解释。

那一刻,他忽听草庐内传出婴儿啼哭,刹那间,内里爬出个妇人道:“莫杀他,求求你们,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没有爹呀!”掩袖而泣,她满身还是鲜血,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还未来得及披衣,竟是疯了一样破开门扉,一时力气不支,跌撞倒地。

她满眼都是哀求,不过顷刻,里面奔过一个老妇,手持一床棉被,为张雨儿盖上,并怒瞪李记等人道:“何处来的贼子,手段这样凶残,竟忍心教一个女人如此求你们!”

李记等人羞愧难当,只好扔下一句话后,转身而去。

其馀诸人倒也还好,只有李记情绪难以稳定,他竟想起了自己已逝的妻子方秋梦,也是怀有身孕,死前也只想与自己多相守片刻,如不生意外,他们的孩子也该诞生了,可一切都已成空。

正如晋宣帝司马懿之妻张春华所说的那般,有情者自伤,无情者伤人!

李记却是伤己又伤人,因一念之慈,竟致燕千崇险象环生,得以逃脱。

目下朱兵若是再与唐兵交战,又将是一场生灵涂炭了。

可他至少得到了一个人的尊敬,那就是张雨儿。

李朝与祀儿在舱底期间,张雨儿忽然从外面进去,双手端着承盘,上面放着几碟丰富的菜肴,以竹箸挟之,一一喂给李记及呼延刚烈。

多日的阶下囚,使得李记披头散发,张着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与她相视。张雨儿见之,心口揪然,极是过意不去,就开口问道:“壮士当日念及小妇人产下灵儿,饶过我家相公一命,小妇人感激不尽!”

她不说此事倒还罢了,一说就触及李记的伤痛,吞入口内的菜肴,又难以下咽了。

张雨儿看在眼内,道:“壮士莫不是后悔了?”

李记伤感地摇摇头,突然念道:“世事如浮萍,前一刻注定的事,后一刻会有何种变化,俱未可知,不怪你!”

一旁呼延刚烈脱口啐道:“他娘的,九华君子赵谏就是个祸害,竟无端出现在那镇上。我五弟与赵谏积怨甚深,两个人若是碰了头,准没个好,结果那老儿狡猾多变,在街上嚷嚷我五弟见师不拜,又见我五弟横提白刃,就对行人说,‘这小子好没规矩,师父待他不薄,竟要杀师,此乃大逆不道……’”顿了一顿,大声骂道:“狗东西,他倒先混淆起是非了,反咬一口,摆明欺负我五弟有口难辩,堂而皇之将我五弟逮走!”

张雨儿悲戚道:“但不知那位壮士如今怎样了?赵谏与他总归是一场师徒,该不致出手加害!”

呼延刚烈火爆脾气,闻言翻开眼珠道:“肯定凶多吉少,老子这会儿只能指望二哥此去九华山,能够救出五弟!”

李朝闻此,这才约莫猜出呼延刚烈的身份,因他身形极胖,比较容易辨认,对于李记,她尚还不知是谁,忽听祀儿开声道:“来人,放了他!”一手从袖内伸出,疾指李记,朝舱门口的守卫喊话。

张雨儿对于关押李记之事,本也于心不忍,就没有多大意见。

李朝一愣,显然也未料出祀儿会有此举,就在旁侧继续观瞻。

俄顷,守卫已为李记松绑,李记扭头看了看呼延刚烈,呼延刚烈也是一脸纳闷,对视李记道:“不用管我,你自己要小心!”

李记点了点头,端然直立,却未轻举妄动,张目窥着祀儿道:“为什么要放了我?”

祀儿见他一派沉着,并不因自己开释就沾沾自喜,不由一笑道:“你不需要问我,只要明白我是李双白就行了,若见柳枫,麻烦替我问候他,合作愉快!”

他说的愉快,笑的也很愉快,仿佛柳枫真是他的盟友,同时,一只手又从偏侧揽过李朝,显得与对方极为亲密。

他向李朝微笑,李朝也在微笑,慢慢的,将头扭向李记道:“不错,他就是白仙子君!”又指了指自己道:“我是碧霄仙子!李太尉曾留居长安清居苑,应该知道我!”说着,又笑道:“这位兄弟好走,时间紧迫,我们就不送了!”

祀儿也见机道:“外面的人,李记兄弟不必担心,既然李太尉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会为难阁下,外面也不会有人拦你!”

李记冷漠地觑了他们一眼,不到半刻工夫,就走的没影儿。

他既非傻子,也不是白痴,当然有分辨事物的能力,然而他仍然不能放过这等机会。

人只有换来自由身,见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才有充足的精力做更多的事。

他走后,李朝就挣脱开祀儿,望着他,媚夸道:“你实在是赚了!”

祀儿神色不变,睨之道:“被你看穿了,说说看吧!”

李朝转身面向舱门,注目遥视外边,道:“相信他一走出去,李双白还在世,而我也与你是夫妻这件事就传遍江湖了,你需要有个人将那些话传出去,而这个人就是李记!他是柳枫身边的人,说出的话,没人会怀疑!然后柳太尉即便不曾同谋,也难脱罪责了!”

祀儿但笑不语,呼延刚烈则听的目瞪口呆。

张雨儿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哎,打打杀杀,似乎也没个消停!”又喂呼延刚烈吃了几口饭,收拾盏碟而去。

李朝也不再多留,要回房间,不觉走出船楼,在船舷处见得一个婢女怀抱婴儿,来回踱步。

孩子以小一号的黄絁衾褥裹覆严实,只露出五官,眯着一双眼睛嚎哭,四肢在衾褥下乱蹦乱踢,任凭那婢女如何哄慰,他一句也听不入耳,越哭越甚。

李朝上前迎住那婢女,叹道:“好可怜,怎哭的这样厉害?”说时,伸出双臂,就要抱孩子入怀。

婢女不认识她,赶忙向后闪避,强颜道:“小少爷不可以给外乡人看的,对不起!”

李朝见她举止失措,慌里慌张,不觉笑道:“小孩子嘛,我甚是喜欢,何况我也是这里的客人,咱们又都是女儿家,大人的事,总不该连累到孩子身上,信我吧,如不介意,我帮你看看!”

婢女遂迟疑着将孩子递出,李朝接入怀中,还不忘说道:“我有个表姐,以前我也帮她带过孩子的,给我试试,准没错的!”连朝那孩子挤眉弄眼,未想那孩子竟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立刻止住哭声。

李朝见了,爱不释手,欢声道:“哎呀,好可爱!”

正在这个时候,张雨儿盈步走了过来,原来舱底与一楼住处有相连的通道,张雨儿已回房一次了,寻不见婢女与燕圣贤,这才匆忙赶到甲板上。

老远便见李朝抱着燕圣贤逗笑,张雨儿认真凝视了一眼,来至李朝跟侧道:“姑娘,你很喜欢小孩子?”

李朝连声道:“是呀,是呀!这家伙长得又小又漂亮,还不停地朝我笑哩!”言未尽,又俯首延视燕圣贤,攒眉叹道:“他一点也不怕生,真是天真无邪哦,不像我们这些大人,总有很多心事!”

张雨儿咀嚼着她那句话,喃喃道:“天真无邪?不错,孩子们永远都是单纯而没有心机的,很好相处!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也会黏着你!”

李朝听出话外之音,知她心情怅然,不意触碰她敏感悲情的心弦,低望臂间的燕圣贤,打哈哈道:“呀,这位姐姐,你看,他现在就开始黏着我喽!”

张雨儿端视她神态一阵,竟喜不自禁,女性的温柔,使她立刻对李朝放松了戒备,邀李朝往自己房里一叙。

双方各叙家常,嘘寒问暖,说长道短。

兴许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就是这样,但凡有了共同的话题,短暂的一瞬,也能增厚友谊,变得极为熟稔。

只是埋藏心底的愁苦,她们目下无法尽情道出。

李朝在张雨儿房中久坐,不知时辰,直到星光垂照大地,船窗上也已落下朦胧的清辉,张雨儿早已掌灯,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四下顾瞻道:“姐姐可有纸笔?”

张雨儿也毫不吝啬,就答道:“有!”即刻唤人取来笔砚纸墨。

李朝就坐在案前,执笔起书,张雨儿在旁亲睹,她写就信笺,张雨儿低目窥视,见信是唐主亲启,又见她笺上内容多为李双白在世作证,又提及李双白确实不曾与柳枫存有恩怨嫌隙。张雨儿似有料到,也不吃惊,始终微笑。

李朝写罢,向张雨儿告辞请退,口称要将信笺交与祀儿,复看一遍,有无纰漏,见张雨儿心存疑惑,不由释解道:“姐姐有所不知,自从妹妹被掳劫至此,为求活命,曾投于神君麾下,不敢再有二心。况且子君被柳枫害的冤枉,妹妹早有除他之心,只是苦无机会,适才与神君议定,我们联合来演这场戏,可他们都不相信我,我只好答应,尽快凑成此事,是以这封信事关妹妹的前途和性命!”

张雨儿是个没有多大心机的女人,听了不禁怜悯李朝,感伤道:“你受苦了!”

二人相望,一同伸袖拭泪,临别之际,双双围在燕圣贤旁边,垂目注视。

张雨儿心知肚明,也是燕圣贤这个宝贝,讨得了张衍的欢心,彻底打消了张衍对燕千崇的疑虑和厌恶。

再说张衍,此人性倔,膝下更无子嗣,早年有子,也俱已夭折,唯有张雨儿幸存,可惜是个女流之辈,又无心造船。

张衍终日苦恼家业无人继承,就欲为张雨儿择一门中意的亲事,男方最好稳重正直,能够有头脑一些。

谁知去年深秋之际,张雨儿忽然从外救回个壮汉,这正是被宗楚宾打致重伤的燕千崇,他跳落一处不太高拔的峭崖,那里尚可逃生,一路跌跌撞撞,蹒跚流落至泗州城外,为张雨儿救入张府养伤。

张衍本也没在意此事,只当是个病汉,伤好后打发其走人,也便是了,可实在料想不到这人恩将仇报,有次意乱情迷,竟将自己女儿勾搭成奸。

张衍气急败坏,欲将燕千崇打出府门,奈何女儿苦苦不让。

那时的燕千崇,也无今日的名气,仅是无名小辈,且来历不明,根本不能将自己筹谋朱室复兴的大业说出,张衍想撮合女儿与他的婚事,最后犹豫不决。

不料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一日,他经过女儿房外,偶然听到燕千崇与女儿在内争执:“还说你爹好,我就不知道他哪里好。他顽固不化,眼高于顶,总是看不起我。又言我油嘴滑舌,专生骗人,做人不稳妥,不是好东西。我说他呀,也说一套做一套,以资历压人,明面上夸下人办事卖力,奖赏金帛财物,实际上嗜钱如命,那银子不过是平日克扣下人工钱的一点而已,这年纪大了,真是……”

话还未完,张衍已拍门而入,瞪视着他,怒火中烧道:“好小子,吃我的,住我的,又抢了我女儿,竟不知足,还敢在此说老夫的不是,有本事不要赖在老夫家里不走!”

基于一段前尘往事,燕千崇与张衍嫌隙极深,那日从李记手下死里逃生后,李记给予他半月期限,享受天伦之乐,他便携妻辗转偷回张府,长跪张衍府外,冒着烈日暴晒,虔诚认罪。

张衍喜得外孙,不忍女儿受苦,经其好说歹说,与燕千崇冰释前嫌。经此一事,燕千崇也学乖了,轻易不露喜怒,也主动与张衍谈起自己的雄图壮志。

张衍就喜欢女婿有大志向,又觉得燕千崇鞍前马后,一味为朱室效力,迄今落得尚无一官半职,甚为可惜。

燕千崇就道,自己不会永远屈就于人下,目前借舰只是权宜之计,一来欲稳住朱室兄弟,防其挟怨暗害,二来想借此与周室的皇子荣谈条件。

毕竟朱室与他有养育之恩,若过于绝情,恐为江湖中人看笑话,所以他势必要借到船舰,并言已在外面招募到一帮兄弟相助。

只要他有了实力,朱室兄弟就会怕他,兴许会生出争夺之心,一旦内讧,周室皇子荣就有利可图。

若周室皇子失力,朱室一时也难觉察出自己有异心,若朱室事败,周室皇子荣也会因功犒赏自己。

目今的状态,他不好得罪任何一方,希望张衍从旁协助,并诚恳道:“小婿现今已与雨儿不可分离,此生绝不有负雨儿,小婿与岳父大人实乃一家人也,岳父大人安忍小婿一辈子无法出人头地?”

于是,事后翁婿二人密谋商议,就密写一封文书,送于柴荣,上言朱室与自己都是为皇子荣办事,今唐兵势气逼人,望太保准许我等人马在浍河休养一阵。

祀儿自然也拆看过那封文书,见所说无所纰漏,也不怎么怀疑。

事实上,朱友善与朱友贞得知此事后,都向柴荣上表,言燕千崇借船,是受自家指派。

尤其朱友贞与柳枫一场大战,以惨败收场,不得已抢夺了朱友善占据的荆山营地落脚,然并非长久之计,急需燕千崇引人,助己一臂之力。

是以祀儿率先登船,并与端木静渐生隔阂,也非一朝一夕。

作为端木静来讲,只要是朱家人,都不愿他们有所损伤,任何一方如有需求,她都会帮之,在她眼里,并无明确的分家之别。

可世事往往不会尽如人意,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两日之前,燕千崇给朱友善写了一封密信。

直到此时此际,端木静才知晓密信所提为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朱友善答应了燕千崇请求,将自己下嫁与燕千崇为妾。

她本不相信父亲绝情至此,然当燕千崇拿出她父亲的亲笔批书,她才证实燕千崇所言无虚,除此之外,父亲还在书上再三言称,希望她顾念大局,不要计较个人私情。

她看罢,涌出了绝望的泪水,叫嚣道:“不可能!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

她去找祀儿理论,谁知祀儿竟冷冷道:“身为朱家的孩子,为朱家牺牲,是不应该的么?”

燕千崇也早已算准了这一招,事先征求过祀儿意见,那时祀儿就道:“如果你喜欢她,随时可以娶了她,有什么问题?”

祀儿不反对,他才敢彻底将批书拿给端木静。

至于张衍,当然也是一声不吭,装聋作哑,权当未看入眼,他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事态有何变化,燕千崇绝不可辜负自己的女儿,而自己的女儿也必须是正室。

有了这些保证,其余的纠缠,张衍一概不管。

张雨儿心里其实不愿意,但别无它法,有次她将燕千崇叫到房间里问:“千崇,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在找心理安慰,如果失去了心理安慰,不让自己哄骗自己,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接受现实。

即使燕千崇一再将她搂入怀内说,傻瓜,怎么好好说死呢?

张雨儿执拗,似乎逮准了那一句话,仍旧追问道:“你就说会不会难过?”

她自然不是真想自寻短见,只是想通过他的口,听到他对自己留恋的感情,让她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坦坦荡荡地相信,燕千崇不会遗忘自己。哪怕明知他会说谎,还是想听他的感情流露。

燕千崇以为她发烧,摸了摸她的额头,作势哄道:“难过,一定难过,你是我妻子,跟了我这么久,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呢?”

他说的话不像假的,态度也很认真,可她为什么总觉得那像假的,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是那般不可靠,很虚很不真实。

她也不想老是怀疑他,疑神疑鬼,到头来并没有什么好处,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会想。

一个女人,她纵使在外面再强悍,可在自己的男人面前,遇到那样的事情,也总是说不出的无奈。

张雨儿也深深地知道,自己越是凶巴巴地对待丈夫,丈夫只会愈加讨厌自己,继而远离自己,她并不想看到那个结果。

于是燕千崇去寻端木静后,她一拳捶在壁上,恨恨道:“好,静仙子,共事一夫就共事一夫,有何不可!”虽是如此轻松的说话,心却已泪痕斑驳。

端木静以前总认为他是痴人说梦,不屑看他,不屑理他,未想到这个痴人说梦的人,今天不再是痴人说梦,她不屑看一眼的人居然成功了,还有那么多人支持。

世界瞎眼了吗?竟让她嫁给这种人?她想不通,这时,她不得不感到恐惧。

她奔出船楼,遥望星空,明月皎洁依旧,清亮亮的月光照耀在河面上,更显得河水漂漂渺渺,斗折蛇行,混合着船舰的灯光,远看明灭可见。

端木静孑立于船头,忽然仰天大喊道:“我情愿做尼姑,情愿死掉,也不愿嫁给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从来不哭的,如今却哭得这般伤心,为什么她总是被遗弃?

她话落不久,忽听河畔传来嘈杂声响,接着有人高呼道:“请你们主事的出来说话!”

端木静让摇橹手停船靠岸,奔近一看,只见那不是别人,正是李征与柴荣。

二百零九寒心惊入闲人家,黑幕斜飞饮恨多

天漠漠,河风生凉,馀寒袭人衣袂,一片昏幽幽的夜瘴中,火烛早已高燃,兼之天上玉钩斜挂,疏影离离,漾起的清光,遍染浍河,举目望向河面,可见战船林立,樯橹如云。

就在这时,水上一阵浪花激溅,眨眼间,一艘楼船已朝岸边驶来,隐约见得上面人影奔腾,旗影遮幕,只一会儿,船上已经放下一道绳梯。

河岸两侧士兵肃立,空出一条过道,李征与柴荣就站在中央,却未向前迈进一步,只驻足于畔际,见之从容未动。

与李征并肩而立的是柴荣,左手边是钟离焉,赤着一双空拳,随时准备以肉掌对敌;右手边侍立着‘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双双佩剑以待;更有‘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的伏望陪侍在侧,背负箭囊,高扬眉睫,一副杀气凛凛的姿态,对视楼船那头。

在柴荣身后,则有近千名禁卫军侍卫,有的高骑战马,有的披甲持戈,有的手执‘周’字旌旃,而统领正是赵匡胤。

乍见此阵仗,免不得使人一惊,还以为双方已剑拔弩张,就待大干一场。

静待中,祀儿率先从船楼内走出,李朝跟在后面,而诸如张衍等,一概未出外相见,端木静则伏在船舷一侧,冷冷地看着,也不说话。

祝氏双雄闻听柴荣来到,早吓得面目失色,只因前次祝西归当面答应柴荣,绝不干涉中原纷争,更承诺回归秦州那话,还有他一并属下也落入柴荣手中。而祝东归也曾捉过简凌儿,因惧陈抟及柴荣之势,才以卖人情为名归还。

若再让柴荣知晓他们言而无信,那等于自打耳光,是以并不愿出来见客。

张衍为恐别人秋后算账,言称此来浍河,仅是翁婿之亲,帮个小忙而已。

祀儿知道他怕言语不慎,冲撞柴荣,亦或者讨好柴荣,为自己记恨,既然他借词推托,也就看清了此老儿怕死,只要怕死,以后就可以继续利用。

他又岂知张衍正悠哉地坐在房里,怕死又能怎样?如果怕死能够教祀儿看轻自己,放松戒备,何乐而不为?

像碧霄仙子那样,被人紧紧盯着,并不是什么好事!张衍自言自语地道:“劳心又劳力!”

他现在就要让祀儿认为他是个简单的人,永远也不敢做出背叛那等事。

燕千崇没得推脱,恰逢早先水营有传,朱友贞今日必到,但迄今迟迟不见人影,祀儿也甚是着急,他就与祀儿打个眼色,扬言欲观柴荣此行虚实,出外打探一番,是故偷偷下水,伏于暗中窥伺。

上岸后,他渐渐远离朱兵营地,跃入后方,藏身于一处密丛,放眼前瞻,正好可将柴荣的队伍窥个究竟。

谁知草木扶疏间,忽有一道寒光逼人,也不知他是否心里作祟,竟觉有股杀气,隐约还传来一丝窸窣声响,他转头斜目,微以余光视之,果然见得两丈外蜷缩着一物。

由于间隔稍远,又值夜下,荒草摇曳,有所遮挡,他看不甚清,只见一顶斗笠支在草窠中,露出少半笠身。

平白无故,斗笠动也不动,竟没入泥土直立,况且目下又非下雨天,此地距河岸又有些距离,土质并不松软。

燕千崇睹之自然心惊,便移身靠近,才挪动一小步,那顶斗笠竟也随着移出,他移第二下,那斗笠也向后退一下,他不动,斗笠也不动,一时间,那种配合竟十分默契。

燕千崇目光冷寒,掣剑在手,再不迟疑,人如车轮般滚出,就欲把对方抓个现行。

眼看斗笠就要被他撞破,刹那间,一个人头顶斗笠,霍然从草丛中立起,并转身惊惶地朝外飞奔。人如疾箭,全身黑衣如墨,不出丈步,为燕千崇凌空疾跳,以轻功截住去路。

他顿时无可躲闪,就以左手紧压笠沿,把大半面庞都遮住,燕千崇只能看到他的唇角。

他似乎还嫌不够,燕千崇逼近一步,就小心地退让着,同时还不忘又把斗笠压低。

燕千崇一直很想他能把斗笠推高,就盯视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老是戴着这顶斗笠,我倒要看看你是谁!”说罢,急向前扑,要去亲揭那顶斗笠。

斗笠人疾闪偏旁,他扑了一空,仍不罢休。

斗笠人平静地与他相对,轻叹道:“上次在金陵城外,阁下便躲在一旁,这次竟还不改老习惯,窥人秘密可不大好!”

燕千崇被他说起去年金陵之事,也不脸红,只想及宗楚宾与此人乃主仆,此刻不在身旁,也久不见现身,而且此人经常与宗楚宾为伍,行踪飘忽,神秘已极,他一定要赶在宗楚宾回来之前,揭开这人的神秘面纱,看一看宗楚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再说浍河好歹也是自己地盘,就算有宗楚宾在,也不能将他如何。

一念及此,他不禁胆子也大了起来,就笑道:“没关系,我最喜欢窥看别人隐秘!”

斗笠人冷问道:“你不怕死了?”

燕千崇大着胆道:“有种你就杀过来好了!”

早知道这人对自己心存忌惮,必不肯轻易来攻。其不过是宗楚宾家仆,论武功,不及宗楚宾一二,不然也不会轻易被自己追上,且上次在城西小桥,还被自己威吓。

所以燕千崇毫不害怕,他希望这个人能知趣,自己将斗笠摘下,不料斗笠人嘴角现出冷酷的笑意,突然脱口道:“有人告诉你,来找我,是找死么?”手上那柄剑电闪一般被他掷出,一飞丈三,形成涡旋状的弧影,瞬间削掉了燕千崇左右两边的鬓发。

燕千崇摸了摸头,发冠仍在,顿时心惊不已,一口气噎在喉咙,半响缓不上来,直到斗笠人骂了一句:“滚!”

他赶忙转身夺步,临走时,突又想起什么似的,连朝斗笠人作揖称谢,竟恭敬道:“晚辈有眼无珠,不知是高人前辈隐身江湖,想来前辈定有意隐藏功夫,是以晚辈不识泰山,得罪实不应该。适才前辈一招之威,实令晚辈敬仰,如果前辈肯露面,让晚辈一睹风采……”

斗笠人截断话道:“少说漂亮话,凭你也能认识我?狡猾的崽子,再想唬我,一剑杀了你!”

燕千崇哪敢多问,只得悻悻而去,行不数步,还是疑心斗笠人,愈想愈觉奇怪,不觉转面回顾,竟发现斗笠人已然不见,再想探其身份,已是难及。

如今朱友贞久未到来,斗笠人又陡然在此出现,且与上次所见判若两人,行迹诡秘莫测,照此推算,宗楚宾也该藏在附近。

想至此处,燕千崇心头不由蒙上重重一层阴霾,疾奔前方,查看柴荣动向。

就这一会儿,祀儿已经唤人将简凌儿推了出来,原是祀儿叫柴荣与李征上船一谈,两人齐都推拒,柴荣更道:“外面清凉,且事无不可对人言,有话就在这里说一说便好!”

双方就再无移动,柴荣与李征站在河岸不远处,祀儿则与李朝立在船头。

岸上的朱兵也并不多,仅有两个偏将统领,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二人商议道:“一旦动手,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可领大队人马从水路而逃,率先牺牲的便是我们,而我们所率的士兵,又无坐骑,又无作战经验……”

其中一人皱眉半刻,道:“万一势头不对,就向皇子荣乞降,也许可以保得一命。”

另一个立刻同意。

主意打定,二人接柴荣入营,不时怀有示好之嫌,此种情形,就算有人禀告祀儿及张衍,也无济于事,张衍根本不会阻拦。

另一方面,朱室现在就与大周朝廷通好,本就是一路,柴荣到访,兵将相迎,无可厚非,只是张衍机巧,避过了这种锋芒显露。

祀儿也自顾不暇,因为李朝才现身船舷,钟离焉就已指着李朝,激动地侧头看向李征道:“是小姐,真是小姐,总算她还无恙!”

风吹起李朝的柔发,在颊面狂舞,她伸手拂之,默默地看着李征等人。

祀儿两头顾瞻,让人将火烛打亮,目视李征,微笑道:“李公子果然守信,小弟甚为敬佩,何不上来与令妹一聚?”

李征颔首谢道:“那还得多谢阁下,有兄弟手下留情,并能如实将舍妹下落留书告知,否则……”

祀儿淡淡道:“那没有什么,昨夜与小朝走得匆忙,时钟钰又信不过小弟,偏要指定小弟是坏人。小弟向她解释,我就是李双白,与小朝实乃夫妻,奈何她还是不信,以致言语不和,与小弟冲撞,刀剑无眼,是以有些擦伤。小弟便与小朝商定,将她带回来休养!”

罢了,他远朝李征恭揖,道:“望李大哥莫怪小弟鲁莽,小弟实在思念李朝,便自作主张,事出突然,没有向大哥明说,实是小弟怕大哥反对!”

这番话他说的妥帖恰当,教人无迹可寻。

李征远远凝视船头,眉头一拢,问道:“你真是李双白?”

祀儿斩钉截铁道:“如假包换,在场诸位,包括李朝,都可以作证!”

李征还有疑惑,但有些话,总不能直问,因为此事可大可小,一旦言语不慎,就会闹出无知的笑话,不觉与柴荣相觑。柴荣为人爽快,身份特殊,无那些后顾之忧,就道:“这位兄弟能为我办事,我当然高兴,但我听闻,兄弟的腿脚曾有被折断的现象,如今看来,似乎江湖传言为虚?”

李征发自内心感激柴荣,而且作为一个朋友的立场来讲,也是由衷感激。

昨夜李朝与时钟钰先后失踪,后来在一片疏林里找到时钟钰的梅花枪,地上更刻有字迹,通知他赶往浍河一见,便知**。

李征打听浍河乃朱室水舰扎营之地,觉得欲入浍河,无柴荣调停不行,毕竟朱室众人再胆大,也倚仗柴荣威信,在其大周行事,对柴荣有几分忌惮。

柴荣当时有事,可天亮又派人询问李征,正巧李征道明求帮之意,他也不推却,乐得同往。

祀儿早就料到会有人质疑自己,断然道:“这是柳枫与我事先商酌好的一件事,以前是为了哄骗那几个马氏兄弟,好教他们不再怀疑柳枫存有叛心,直接把目标转移在我们破魂三客身上,对我们杀人信以为真。实际上,当初在潭州,我与柳枫早就熟识,从来都无嫌隙,他又怎会命人砍断我的双腿呢?”

李征与柴荣双双惊愕,就连李朝也不禁对祀儿的回答哑口无言,可又不能直指祀儿胡编乱造。

柴荣大疑,紧问道:“那么之后,南楚之事时过境迁,众人所见的破魂三客仍然有缺陷,又作何解释?”

祀儿从容道:“那只因他们两位不是我的兄长,至于他们的腿,确实是被马希萼下令所斩,我救过他们一命,他们才会处处以我马首是瞻。事后,我要养活家里的叔叔姨婶和那几个孩子,迫于生计,继续过着杀手的生活,为使人放松戒备,就将双足藏在衣袍内。”言未尽,又盯视李征道:“况且李大哥和外面的人,平日鲜有机会可以看见我的脚,但没有看见,不**没有,不是吗?”

李征将目光投向李朝,李朝立时果断地道:“不错,子君根本从未离开过,既已投身朱营,我身为妻室,也当义不容辞!”

李征冷视祀儿道:“你的家人皆死于朱室,你不怀恨在心?”

祀儿疾指一旁的端木静,露出一脸悲愤道:“小弟恨不得挖她的心,剁她的肉,然国家事大,若非为了报效朝廷,完成先父夙愿,一展宏图,兴许我早已杀了此女泄恨,可若果真那般,就难脱通唐之嫌,倒时太保可愿给条生路?”

柴荣反倒被问住了,嗫嚅道:“这个……”他当然也知道祀儿所说的真假,但又岂会在这节骨眼上内讧,他的本意是折损唐兵实力,朱室也可自损,故也不再发话。

祀儿双目涌出泪光,道:“我只希望尽自己的力量,立一个大功劳,能让太保为我做主!”竟垂首叩拜,深深地一揖到地。

李征无言以对,不打算理会此人,心里越发厌恶,竟觉他说出的话,与从前认识的李双白相差甚远,不由为李朝心痛。

到底是兄长,内心深处,总盼李朝能有个好归宿,即使受穷受苦,也好过男方失去骨气。

对方这一番激昂陈词,让他感到此人好生市侩,且他还对祀儿所言半信半疑,不住地瞅视端木静,期盼能够发现一些端倪。

端木静却神情漠然,无任何辩白叫嚣,祀儿越是愤怒地指责她所有罪行,她越冷漠。

李征只好问李朝道:“小朝,你还愿不愿意随大哥一齐回去?”

李朝尚未答话,祀儿已抢着道:“小弟想她是不能回去的!”

钟离焉叫怒道:“为什么?”

祀儿嘴边漾起一抹笑,一指李朝道:“那还是问她吧!”神色不变,非常镇定。

李朝缓缓地朝众人摇头,从衣袖内抽出一封信笺,高举着道:“哥哥,我们身在大周,都该为朝廷效命,目今两军对垒,正是大好的时机。我已亲手写下书信一封,即刻就会差人送去唐境。此信由唐主亲启,上面将我与子君的关系说的清楚明白,而柳枫也确实指挥子君,暗杀刘浩瀚,撇清与自己的嫌疑,实则包藏祸心。为表明心迹,我们也已将李记释放,唐主可以验看这一证据。”

李征膛目结舌,抬目见李朝使劲向自己挥手,那封信笺在其手里乱摇乱颤,他凝神看了一刻,忽的不再开声,良久后,冷瞟祀儿道:“请将简凌儿交出来!”

原来他与李征赶来此地的间或,陈抟从后赶上,说及简凌儿收信一封,来此营救李朝,数个时辰不见回音,料得已出事故,又与柴荣密语,不知叮嘱了何事,柴荣便唤来禁军护卫,与李征说好绝不上船。

此刻陈抟却没露面,祀儿的顾忌便少去几分,一笑后,便着人将简凌儿推出。

简凌儿躺在一方竹榻上,微张眼睛,看向岸边,却是气息恹恹,面无生气,原先的血衣,早已重新换过,以致旁人不大能瞧清楚他的伤势。

是以李征与柴荣心中也存满了疑惑,远隔数丈,虽有烛光照射,却实在不知是他故意如此,还是另有它故,然而想来都非一件容易的事,单身匹马直入布置森严的水舰区域,其结果本就令人怀有多种揣测。

柴荣见之,变色问道:“他怎会变成这样的?”极希望简凌儿能亲口告诉自己,偏偏简凌儿张口不能言。

祀儿看了李朝一眼,李朝领会其意,走出两步,如实道:“是我干的!”

祀儿在侧听到她语气冲撞,怨怼甚厚,接话道:“是这样的,简兄弟以为我要害李朝,就偷偷潜伏上船,藏在一处房间的门后,李朝不知情,所以将他刺中!”

李朝斜视着他,冷冷笑道:“不要你辩解,是我做的,我自然会领罪!”说着,看向柴荣道:“太保要问罪的话,尽管来抓小女子好了!”

一旁的简凌儿听见,‘呀’的一阵怪叫,祀儿急忙上前将其手臂按牢,阻其说话。

柴荣更加狐疑,不觉相询道:“他要说什么?”

祀儿与简凌儿挤个眼睛,转首朝柴荣惊惶道:“哦,他说不怪李朝!”

话头被他抢去,简凌儿听着并无多大离谱,就又恢复安静。

柴荣松了口气,道:“这你大可放心,我当然不会责怪李姑娘,李姑娘也是无心之失嘛!你都宽宏大量了,我若再计较,岂不显得气量狭窄?”

简凌儿闻话宽慰,祀儿也放松不少,亏得他还为李朝说了几句话,可李朝并不感激。

祀儿之所以改口,那只是目下他们处在同一条船上。

谁也没有想到,柴荣突然话锋一转道:“但你独自来到这里,提前总该与我打声招呼,以往我对抗契丹兵马,你曾立有大功,此番令师有事不能同来,你就随我一道走吧!”话落,众人面色皆变。

简凌儿又猛摇双手,从竹榻上挣扎,嗓音沙哑,发出模糊低沉的叫声。

柴荣听不清,就问道:“这是何故?”

祀儿紧紧按抚简凌儿,替他抢话道:“他是说还想在此住上一段日子,多谢太保好意,伤重不能远送,待伤势好转,一定亲自面见足下!”

李征发觉端倪,攒眉与柴荣低语道:“太保,这件事有些蹊跷!”

赵匡胤也从后走上来,悄声道:“大哥,我也瞧着不对劲儿!简凌儿何时变得懒散,说个话,也不好好说,让旁人替代,是怎生回事?”

李征锁紧双眉,沉思着接道:“凌儿受伤不轻!”

三人琢磨了一阵,赵匡胤提议道:“不如叫那艘船靠近些,我们看个仔细?”

柴荣摆手道:“陈抟老祖千叮万嘱,不可与他们接触太近,不然我们势必中其埋伏。目前船上虚实,我们都不知晓,冒然上去,实非良策。过于接近,他们必定觉得我们不易对付,留着我们是个极大的隐患,若被他们怀疑,又走到了水舰区域,我们这些人马并不能保证我们全身而退,必要有人被他们所挟,沦为人质。”

赵匡胤想了想道:“也有道理,可是我们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大哥,不拼也不能近身,那只有装傻充愣——离开了?”

柴荣点点头,道:“不谋而合!”

李征将首凑近些许,插言道:“适才凌儿兄弟好像有话要说,但是那个人讲出来后,他就不闹也不动,显见那个人胡说八道,也正中他的下怀。”

柴荣定睛看着李征,称赞道:“不错!”言讫,拧身面向船头,高叫道:“既是如此,凌儿兄弟就多留几日,我去了!”

李征愕然,实不料柴荣轻易做此决定,呆愣了须臾,柴荣将他一拉,背过身道:“李公子,令妹定然有意做场大事,才会冷面绝情。若这个李双白是假的,令妹此行目的便不难猜出,这也正是我将她与简凌儿留下的原因,本朝恢复故土是真,但朱室兄弟久留大周境地为非作歹,本朝想为民除害之心已久,奈何发兵至南面,又要顾及北方的契丹。”

顿了一顿,柴荣长叹一声,喟道:“他们都是虎狼,我上书陛下,唯有借助唐兵,削其势力,说来柳枫也立了不小的功劳!今下燕千崇已有归降之意,仅是缺个时机,因此李姑娘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她既有心,我希望此次行事能够顺利,能诛灭朱室兄弟,大周有救,也是百姓之福。李姑娘在这船上不免势孤,凌儿兄弟留下来,也可以从旁协助,他想必也已看穿李姑娘用意,才出此下策。”

李征见柴荣行走从容,眨眼就在自己眼前远去,竟觉柴荣极为冷漠,恐怕这不单是借唐兵削弱朱室实力,更是在削减南唐兵力,如今目的已然接近,也的确是时候除掉朱室这个祸害,若迟一步,或者对待朱室言语稍有差池,己方就要遭殃。

李征翻来覆去地细想,至今为止,也想不出柴荣处理有何不当,简直恰到好处。纵然自己,也对他感激不尽。

李征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确实适合领导群雄,若两人无嫌隙存在,而他也不是一个首领,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或者是终身为柴荣效忠,他一辈子都会很安全,也会与这样的人成为很好的朋友,甚至是知己。

可李征明白,就因为他前身是为李唐卖命,又是关河家族之首,注定他永远不会获得绝对信任。

换句话说,朱室兄弟今日之下场,也向他暗示着,那将会是他未来的写照。

如果他把关河所有人都说服,尽归大周朝廷统领,那么他这曾经的头目,是否还有命存活,是个未知之数。

除非他能够让人相信,他永无二心。第二条路,是他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出众,也就不会是威胁,要么他就从未背叛过。

也许他的猜测都是错误的,但这一刻,李征却着实感觉后怕。

一行人离去不久,祀儿就派了一骑,飞驰进入唐境,李朝那封信所述内容,他自然是有法子让唐主知晓。

然后柳枫将有什么样的灾难,他拭目以待。

那封信真的可以落入李璟手里吗?

只有那个送信人知道,他才驰出浍河三里外,就被一棵树上蹿下的一个人拗断脖颈,那人就是李记。

这计策,张衍早算的准确无误,当初燕千崇从李记手下逃脱,李记四人就在镇上等候那半月期限过去,每日留两人轮流看守燕千崇,留意其行踪,另两人就回客栈歇息。

岂料一日轮到赵敛与水如筠接替,行至街上,突见九华君子赵谏在眼前一闪,二人分头去追,结果水如筠被赵谏以诡计当众捉走。

赵敛身为赵谏之兄,惭愧已极,就与李记商量后,只身赶赴九华山营救,李记拦不住他,又有柳枫命令在身,只好与呼延刚烈继续守候燕千崇。

怎知二人折回草庐时,燕千崇已与其妻不见,二人赶忙寻往张府,竟一时大意,成了自投罗网,不敌张衍之势,为张衍所擒。

张衍将二人关押在船舰上,祀儿竟为一己之私,擅自释放李记,方才又言李朝那封信万无一失。

张衍明里不言,暗中冷笑道:“才放李记,李朝就把那信的秘密说出,且还不避忌,若李记压根就不信你们之言,能一走了之才怪,就看你那封信如何送出!”

可张衍与李朝皆都失算,祀儿命士兵各司其职后,屏退左右,特意唤人将信里所述一并默记,又遣那人以口口相传之法,教会十三个人记住,且十个人都走同一方向。

十人无疑都被李记所杀,另有两人被李征遣派的伏望射杀,但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扮作老头,从小道逃脱。

祀儿号称百变神君,并非毫无由来,他自封其号,正是因为他的易容术冠绝天下,而至于他的易容术如何学来,赵琦琦最清楚。

赵琦琦与李清尘本欲施救李记,未料宗楚宾得到消息,李记已经逃离,二人都很欣喜。而赵琦琦从昨夜在客栈与李清尘一别,白日就有一名白衣剑士将修好的月影剑归还与她。

她本来坐等李清尘,同赴浍河,等到日上三竿,未见李清尘的人影,便偷往浍河,才觉李清尘已亲自带伤救人。

那时正值柴荣领人与祀儿对峙,李清尘伏在暗处,几名白衣剑士在四周来回留意动向,恰与赵琦琦不期而遇。

闻知李记脱险,李清尘欲同赵琦琦赶往萧然居,找寻赵梓祁,盖都是李清尘那晚打听到姬冥与人提及赵梓祁幸存在世,说与赵琦琦。

那清平死活拦着,不让李清尘离开浍河。

原来华山派此次出动,拦路分了两拨人马,华山五绝与弟子们沿途设伏,围猎朱友贞,清平与宗楚宾则是第二批,为保成功,华山五绝不惜将宗楚宾从虔州上官飞虹处调出。

他们自知难敌朱友贞,不过是以卵击石,但这是朱友贞唯一单独出行的机会,对他们最为有利。可他们并无必胜的把握,恐华山弟子此行灭绝,刻意遣开清平,又恐清平冲动冒失,犯下大错,故教宗楚宾从旁照料。

万一他们有所闪失,宗楚宾与清平也好替他们报仇!

清平却缠住李清尘,央求他一道等待朱友贞,更说若五位师叔事败惨死,自己即便不被掌门拿下,也难辞其咎,免不得需要自裁谢罪。

他无甚功劳与华山派,只想在脱离道门之前,做一番大事,好报上官倚明的抚养之恩。

他们万万也料不出就在他们争执的间歇,朱友贞已经登上船舰,来时,身上带有几处伤痕,祀儿观之揪心。

朱友贞不问别的,单刀直入地道:“听说碧霄仙子已被你捉拿,说了些好话,你就任由她胡来,我问你,你是不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祀儿深知瞒不过朱友贞,也怕朱友贞做出狠毒的决定,不隐晦道:“不瞒父皇,我的确有些喜欢她,假如她能陪着我就好了!”

朱友贞坐在上首,一只手不断拍打着扶手椅,深思道:“你喜欢她什么?”

祀儿眉睫间露出笑意,张目视之,自觉醉心,说道:“她很与众不同!”

朱友贞皱眉道:“可她是李双白的未亡人!”

祀儿不在意道:“我知道!”

朱友贞认真地看着他,忽然坚定道:“我看你还是应该杀了她,女人都是不可信的!”

对于这个儿子,朱友贞非常清楚,他的性格极像自己,自小就甚为喜爱,所以三十年前逃亡之时,即使他才两岁,严重拖累自己,仍然带着他一齐逃命,忍痛丢下了其他的子女。

可能他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因为了解自己,才不想祀儿步他后尘。

祀儿目前的反应,令他无比诧异,又不好作色。

难道父子真要走同样的道路吗?辛苦将他送入谭峭门下学艺,就为的是不让人发现他们之间的秘密,好教儿子不受外人威迫地活着。

许多年过去了,儿子长大成人,也已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几乎从不反对,可这次他却莫名地害怕。

他正想着,燕千崇骂骂咧咧地走进来,朱友贞抬眼见其满含不忿,也未注意自己就在船上,张口唤道:“千崇!出了什么事?”

燕千崇此番再见朱友贞,也不怯了,已以平等姿态自居,头也未抬,骂道:“哎,总之是……倒霉!”

朱友贞呵呵一笑,神秘地道:“你借来船舰及人马相助,此乃大功一件,本王定有重赏!说说看,有何心愿?”

燕千崇低首恭揖,直言不讳道:“千崇只想娶静儿为妻,不知主公……”

他话还未完,恰好被端木静在外听见,奔进说道:“你做梦!”

燕千崇不管不顾,向朱友贞诚恳道:“千崇对静儿是真心的,她若嫁过来,雨儿也会好好待她,而且我很早就喜欢她,求主公成全!”

端木静死活不依,连朝朱友贞哭诉道:“二伯父,求你为静儿做主,我死也不嫁给他,就算爹爹来逼我,我也不嫁!”

朱友贞长吁短叹,一阵过后道:“既然是你父亲允诺,伯父能有什么办法?”

端木静天真地道:“伯父你可以劝劝我爹呀!”

朱友贞故作哀怨,嗔责道:“傻孩子,人这一生,最宝贵的是甚,守诺呀!孔子有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答应别人的事,怎能擅自改变呢?”

端木静见他也将自己往外推,只顾自身利益,不顾她的感受,又是难过又是绝望,哭嚷道:“我不,那是爹他承诺的,与我无关!”

朱友贞叹道:“你是他的孩子,情愿让他做个背信之人?”

端木静大声嚎道:“为什么要逼我?这些日子以来,我还不够努力吗?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一面后退,一面悲诉。

燕千崇见她伤绝至此,忙转身哄道:“我要你,静儿!”

端木静吼道:“滚!我不要看见你,也不要留在这里了,我要去找大伯父!”气冲冲地奔出,转瞬消匿无踪。

燕千崇手足无措,还有些依依不舍,手指着外面,朝朱友贞求助道:“主公,静儿走了,这该怎么办?”

朱友贞挺身坐正,一点也不着急,微笑道:“你可以去把她追回来!”

祀儿也朝他微笑,朱友贞语气一顿,悠悠道:“这种事,还用我教!”

祀儿笑的更愉快了,左右观瞻着二人面色。

燕千崇不愿就此离去,也知道朱友贞怂恿他的言外之意,若他擅离浍河水舰,自己辛苦的结果必将泡汤,成为朱友贞的盘中食。

现在朱友贞应承自己,却任由端木静离开,显见维护端木静。

燕千崇一口闷气无处咽下,只得强忍愁苦,笑道:“我看就不必了,我对她那么好,静儿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朱友贞与祀儿对视,不由暗笑。

这一夜,端木静乘骑直奔正阳关朱友珪处而去,没过多久,崔世源与游龙水崖也相继失踪。

二百一十独涉深潭折血剑,怎堪世故孤零人

游龙水崖向睐原本跟随朱友贞左右,也是黑云十八骑的勇士之一,既为朱友贞以传国玉玺招募而来,何以如今正当大难之时,却要舍朱友贞而去?

朱友贞领兵进犯唐境至今,他也算尽心尽力,不同于凌云剑客之流,但他对朱友贞的忠心程度有多少,却也值得深思。

只可惜,朱友贞不会为此深思,对他而言,效忠于谁,只要不曾坚持到底,就与背叛无异。

许多年前,他也不是个非常冷酷薄面的人,也有人情味,即使是一分,也有的。不过那些都在这三十年的飘荡中消失了,城破国亡,将士佞臣为了保全己身,各自寻人,投奔保命,或为一家老小,或为一己之私。

这本乃天道轮回,世间生存法则的规律,怨几句,想开些也就是了,可当有人朝他偷放暗箭时,他便深深地痛恨‘背叛’两个字。

那一年,他是个亡国君,为求苟安于世,向自己的杀父仇人朱友珪弃械投降,这位手足哥哥便在他学艺后,一掌打在他的背后,将他所有的功力提取,以致他过早的衰老。每日目睹白发苍苍,面容上的褶皱也似在宣告着,生命已将走到尽头。

他恐惧,却不得不承受着,哥哥也有家人,被自己以弑父篡位之名杀害,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哥哥仍然侥幸活着,要与之言好,同复梁国,他早料出哥哥绝不轻易放过自己。

可自那后,朱友贞便感觉整个世界都与他作对,谁也不信了,午夜梦里,总认为有人要害自己,即便是这一刻心向自己,也难保下一刻仍是忠诚的。

父亲夺他妻妾,哥哥违背伦常,更欺他无用,这世间上,何有信义亲情可言?唯一爱护他的,是他那早已过世的**。

因此向睐的忠诚,他无动于衷。那日攻城战,向睐与简文同在涡口处相助,事后朱友贞将余下为数不多的部众分成两路,自己引一路沿淮河以西逃命,端木静则与部分士卒逃去淮河以东,后与燕千崇会合。

后来,柳枫引兵追赶朱友贞大军,简文与朱友贞不睦,借机而去。向睐见势不对,也向朱友贞请命,扬言欲观燕千崇水舰几时来救,朱友贞早知道此人心不在此,今夜端木静之事,更印证他所料不差。

朱友贞既不开心,也不发怒,只是眉头深锁,紧紧地盯着祀儿,良久无话,祀儿也保持沉默。

端木静走后,李朝立在船舷上,冷冷地遥睹,片息后四下人影稀薄,她遂转身直入简凌儿的寝室。

在此重要的时刻,风寒夜冷,简凌儿一定尚未休憩,冒险赶来,重伤之下,还要强留船上,一定有要事想告诉她。

李朝心神难定,非要想方设法见其一面不可,恰好朱友贞唤走了祀儿,目今又无端木静窥视,只需摆脱几个眼线人物即可。

李朝并不担心张衍对自己有敌意,就算是河岸上那两个偏将统领,也不足为患。刚才斜目望向河岸营火,想及他们对柴荣的殷勤与恭维,把握已极。

是故她也不怕,唤开简凌儿房门,不避旁侧两名看护士兵,悠悠而入,直视简凌儿道:“这地方还好吧?有他们照顾你,也不用偷偷摸摸了!”话声聒耳,两士兵见无异样,便在她摆手示意下,退出房外。

李朝也未让他们掩门,就以他们亲睹为证,与简凌儿攀谈。

简凌儿的口被药物封住,成了哑声,不能回答,屋里只能听到李朝抑扬顿挫的调侃声响,多半是李朝如何讥诮对方为人鬼祟,夜半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门外士兵闻之,也去了心中疑惑,守护松懈起来。

正在这时,简凌儿低头从革靴内取出一物,李朝以目视之,慌张地将之藏入袖中,只见简凌儿从另一只革靴内再取出一块儿物什,遂又将双足抽出,翻过两只革靴,尽数倾倒于床榻软衾之上。

李朝这才看清,竟全都是大小不等的蜡封状物什,怪不得他死活不上塌就寝,不脱革靴,始终坐在屋中。

简凌儿见她惊讶,扣出些许蜡封,白色硝石顿时呈现在李朝眼前,光泽如绢丝。

硝石极易溶水,他的革靴紧绑在裤腿上,在来此的路上,恐怕也不容易。

简凌儿用手在口中沾些唾液,回到长几前坐定,在李朝观瞻下,写出丹经内伏硫磺法,以硫黄、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

李朝见之,惊觉竟是黑**的配方,不禁大吃一惊,掩口失声道:“《真元妙道要略》?”

简凌儿说不出话,朝她连连点头,又写下:“埋在主力舰,速逃!”

李朝唯恐外人瞧见端倪,慌忙将硝石藏入衣里,还好她穿的衣裙宽松,本也有些脏乱,不易引人注意,见简凌儿这般说话,低声道:“擒贼先擒王,我明白的,可是你……”

简凌儿猛地将她一推,没能忍住,一口鲜血远远喷溅在地,竟隐约绘个‘门’字,李朝凝神思索,连瞅门后,未见异状,正要问他何意,两士兵从外走了进来,她连忙一脚踩在血上连蹍,骂简凌儿道:“真不识好歹,已沦为阶下囚,竟然还敢撒横?”

两士兵微一侧首,见她膝关上的裙角溅有血滴,连说带劝,将李朝哄出。

李朝回到房内,仍不见祀儿前来骚扰,想必是父子久别重逢,目下时势不平,又在商酌什么对策吧?

李朝也不管他,此刻她更需要一个人清静,不觉下意识推开自己房门,在刺伤简凌儿那道门的背后看了个仔细,猛然,眉头上扬,才觉门扉上方尚有一支竹管,内嵌入壁。她取下细观,里面正藏有硫磺及雌黄,还有一纸便笺,写有详细的配方。

想来那竹管必是简凌儿带上了船,听见祀儿为自己安排房间,特意跟踪仆人,将之塞在自己房内。

硫磺与雌黄不溶于水,只是有股臭气极难掩饰,所幸简凌儿早有防备,裹覆极为严实,当时事发突然,未被祀儿发觉。

李朝将硝石全都敲碎,研成粉末,以布裹为数个小包藏住。

那《真元妙道要略》乃唐末的炼丹书,其中着重谈到**的炼制。

再说这黑色**,是在唐代正式出现,由炼丹家率先创造,因为从古至今,帝王贵胄们总是沉醉于长生不老的幻想,诸如秦始皇更驱使一些方士与道士炼‘仙丹’,在炼制过程中,炼丹家逐渐发现硝石、木炭及硫磺可引起爆炸,进而发生不小的火灾。(参考百科)

唐代,炼丹术极为横行,便有很多相关记载,陈抟与谭峭皆乃修道人士,谭峭更是极有名的炼丹方士。

思及此,李朝忽然想到时钟钰,她出自真曜夫子谭紫霄门下,亦是道门弟子,一念涌上,直奔舱底。

时钟钰正在饮酒,而那酒里也正掺有雄黄,因为雄黄可以辟邪,时钟钰认为这浍河船舰邪气森森,定有不好的东西环伺,非要用雄黄配酒。

李朝去的时候,她已喝的酩酊大醉,躺倒在内,迷糊中,还对自己骂个不绝:“该死的李朝,背信弃友,老子是傻瓜,误上贼船……”

李朝顺手抄起个酒坛,唤人多取雄黄,时钟钰听见,微睁眼睛,也不起身,就遥指李朝鼻子,醉醺醺地嘀咕道:“你又来了,还……多出了……两个头,讨厌!”

李朝盘膝坐在她跟前,任那护卫拿来雄黄,立于旁侧,瞅视时钟钰,笑道:“小妹可知那首枫桥夜泊?”不待时钟钰回答,已自顾自念道:“月落乌啼霜满天……”

她还未道完,时钟钰已伤感地抢话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好像自感境遇,露出无限哀思。

李朝笑嘻嘻地拍着酒坛,叹息着接下后面的话:“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至后面,竟目不转睛地盯着时钟钰。

时钟钰眼珠一转,脑海中顿时飘起一缕希望,醒觉了三分,却装糊涂地将她一推,道:“走开,走开,夜半将尽,我要睡觉了!”

李朝添了些雄黄到酒里,将剩余的揣捏在怀,对那护卫称自己送回便可,遂看了时钟钰一眼,意味深长地带笑而去,走到舱口,又转向旁边,高声呼嚷:“呼延刚烈,柳枫已经到了穷途,是不会现身来救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其余人没有意识,时钟钰将之记在了心中。

《真元妙道要略》有讲:“硝石宜佐诸药,多则败药,生者不可合三黄等烧,立见祸事。凡硝石伏火了,赤炭火上试,成油入火,不动者即伏矣。……不伏者才入炭上,即便成焰。”

三黄指硫黄、雄黄和雌黄,且硝石至阴,硫磺至阳,阴阳两物不可相遇,这也是需要把硫磺与硝石分藏的原因。

船舰自有厨房,约莫三更时分,李朝出外转了一圈,不知与岸上的偏将说了什么,回来后满脸喜气,先是拿了船上的引火之物,偷偷放在几处隐蔽角落,又言称晚饭未食,已有饥饿之态,便有意独吵两样小菜,厨人欲帮之,被她遣散。

申时才摆宴为众客洗尘,后又诸事相扰,故祀儿还没有及时与众人吃晚饭,只有别的船舰士兵才吃过不久,这艘船楼上的人多半还饿着肚子。

李朝那般言说,也合情合理,厨人们为她将菜切好,逐一离去,她自去看着炭火。

期间,祀儿听到风声,前来探望,李朝早知厨人会去报告,也不觉怪,更希望祀儿马上毙命于此,是以从容引火,并将袖内所藏之物偷偷丢入火中。

祀儿原本立在门口,微笑顾瞻里面,突然闻出异味,须知他跟随谭峭多年,对药物有一定的辨识力,何况李朝在厨人走后,就把硫磺与雌黄从竹管内取出碾碎,气味来不及掩饰,引起祀儿警觉。

若是旁人闻之,可能也见怪不怪,想象不到即将发生的危险。譬如厨人们见她手持竹管,来到厨房,根本就不曾多想,还当她要用竹管添加柴火。

祀儿当下面色一变,扑向李朝,冷面喝道:“你拿了什么?”

突见李朝两袖朝炭火伸出,袖里无数包硝石与硫磺粉末一并飞入炭火,她整个人更在祀儿到来前,抓起那个装有雄黄的瓷瓶,甩手投掷,大火立即蹿出。似她这样不顾分量搭配,已不是炼制那般简单,显见已不顾后果。

此时,祀儿已知不对,大喝道:“你……疯了?”

李朝端端站在炭火前,望着祀儿似已完全失去了意识,冷冷道:“对,我疯……也是被你们逼的,我要烧死你们,以后这里就太平了!”

这时炭火已经发生异变,嗤嗤响个不停,时而蹦蹦数声,不断喷溅火星,大是危险。

祀儿怒极,盛气攻心,猛听灶台下响起砰的一声,炭火激射,整个灶台被掀去小半截,祀儿见李朝不动,面上现出恐惧的神色,上前一把拉住李朝道:“走啊,你这个疯女人!”

谁知李朝猛然反手紧紧箍住他的脖颈,将他拖向火旁,等着大爆裂的那一刻,面向远方眺望,大声道:“子君,我可以为你报仇了!”竟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气力之大,教祀儿无可挣脱。

祀儿挣扎无用,将李朝的话听入耳内,急切已极,一时没了对策,哀声道:“你被仇恨蒙蔽,一定会做个冤死鬼!”

求生的欲望异常强烈,让他不知所措,连忙又道:“他没有死,你却要死,你是个傻瓜!”

李朝詈声道:“住口!不准你说!”

祀儿说中她的痛处,料她会有几分动容,就添油加醋道:“你也尝过失去一个人的滋味,应该明白,除非是两个人一齐死,还可以叫做同命鸳鸯,倒时黄泉路上也有个伴。最痛苦的一种就是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却还活着,那种思念是世上最大的痛苦,几乎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折磨到疯!而且这样你能得到什么?想想吧,不过就是死亡而已,无外乎是柳枫功成名就罢了!”

李朝被他说得失神,不觉手上松动,被祀儿逮准机会握住,转身面视李朝,缓缓道:“他只是受了伤,我带你去找他!”一脸凝重,将李朝拉上,就往外走。

这时,灶台不断崩裂,待他们走到门口,已经完全塌了,炭火的灼热度已足,火焰喷穿船楼,飘向夜空,四周也发生了一阵地动山摇地震颤,几声爆响接连传出,整船的人都被震慑,各自奔出去逃命。

早在事发前,李朝就欺骗张雨儿,携子往船舷一见,并扬言有话相告,是以船内突发意外,张雨儿还在奇怪,老半天也不见李朝人影,后被燕千崇着人救走。

无人照看,简凌儿也得以逃生,不放心李朝,又往火源猛烈处急赶。

夜已将半,时钟钰听到响声的同时,被封的穴道已解,手臂活动间,功力也已恢复,打倒守卫,救出呼延刚烈,楼船已无挪身之地,盖都被大火蔓延,二人拼命从火势中奔到船舷,浑身火热难耐,见水如见救星,当即跳入水中。

朱友贞则在祀儿与李朝争吵之时,径往厨房,欲观究竟,不料行至半途,整个脑袋险些没被震力击飞。

不多久,整艘楼船爆裂,带着未逃出之人,沉入水底,远方却响起了刀剑碰撞声,竟是岸上的偏将领兵乘舟杀来。

夜霭迷漫,一片清寒在黑瘴内飞舞,肆虐上柳枫等人的面庞,一连数个时辰过去,陷坑内无声无息,四人都非常安静。

原本他们预备攀壁而上,但由于壁面滑不溜手,四人只好放弃,最后商定:“叠罗汉!”

以叠罗汉的方式,四人成人梯形,实行人上架人之法,赵梓祁自告奋勇立于最下方,李弘冀则一掠至他肩头落定,也不犹豫,直邀柳枫。

柳枫揶揄道:“你那贵胄之躯,我还可踩得?”

李弘冀与柳枫熟稔,说道:“此处别无旁人,我出去后,绝不上告父皇,快点吧,这位大哥,别磨蹭了,小弟不嫌你脚臭!”

以前听说柳枫极不易近人情,此番见之,李弘冀反倒觉得柳枫极为可亲,暗思道:“莫非江湖传言,一概都不属实?若此行安然脱险,回京后定要向父皇弄个明白!”

柳枫一笑,收回天门剑,悬在腰畔,就势飞掠李弘冀肩膀,立脚踏在上面。

眭听轩则位于最顶端,下方之人便双臂齐出,依次握牢肩颈上的双腿。

如此排序,虽说偶然为之,但也不乏柳枫有照顾李弘冀之嫌,而四人中,就他与眭听轩轻功最好。

身子稳固后,眭听轩安心仰首,启目遥望头顶,那连环翻板竟还是遥不可及,不由紧皱眉头。正在这时,忽闻木板翻起,上端传来一个声音向下问道:“下面可是白衣剑侠?”是个亲切的女声,极像画楼。

四人一喜,李弘冀辨出来人,喃喃道:“是画楼姑娘!”

眭听轩也不想自己位于罗汉上方,竟还能使人认得自己,既是欣慰又是惊奇,连声答道:“是我,眭听轩!”他哪里想到是别人关心自己,才出声试探。

那边显然就是画楼,闻话欣喜不已,连向眭听轩道:“白衣剑侠请稍等片刻,婢子是画楼,这就来救你们!”

眭听轩得人殷勤相助,而且画楼以他为中心,直呼名号,未见留心旁人,令他非常不好意思,向画楼称谢道:“多谢姑娘!”

柳枫没有言语,只是琢磨着画楼的奇怪举动,她要如何施救?又何以得知自己一行人被困在此,却晚到这许久?

李弘冀却在想,萧然居士准许她自由出入这处密室了么?便高声相询道:“请问居士可有消息?”

画楼回道:“没有!”说话间,已抛下一条粗重的绳索,把一端抓在手里,一端放长,边放边道:“记得待会儿抓住绳子,婢子不知道这条绳子够不够长,这几个时辰,就找平日要好的姐妹,尽力编索,如不能救侠士等脱难,姐妹们实在去的冤枉!”

陷坑内的四人闻言,心不由一跳,彼时,上面再无回音,只有画楼缓放绳索之声,不多时,已可窥得索头,就要接近眭听轩面额,却陡然顿住。

眭听轩情知绳索已然到头,向画楼确认无误,遂俯首与柳枫等人叮咛道:“小心了,全都要抓紧,千万别放手,否则再摔下来,定然是粉身碎骨,神仙难救!”当先掠高,攀紧绳索端部,柳枫等人则互相依附。

待画楼在上面搅动绳索的另一端,使之逐渐收缩,众人便渐渐地远离陷坑下的刀锥利器。

半明的灯火从翻板**进,使得坑里幽深难测,若画楼不可靠,真会如眭听轩所说那般,必要摔在刃口,为刀刃穿透胸膛肺腑不可。

众人得救,不觉又再次回到那间敞室,画楼的绳索就绑在一个极粗的立柱上,靠立柱借力,将多余的绳索拉出后,都缠在自己身上。

在她快要倒下时,从陷坑内忽然跃出四人,落定后见她气息微弱,对她也再无疑心,柳枫甚至还上前替她把脉。她将手一摆,推拒道:“不用,婢子没事!”慢慢解开绳索起身。

柳枫等人欲要再行深入,惊觉前方无路,她指了指左右两侧的青瓷大缸,眭听轩领会其意,走去抱住左侧的缸身,画楼示意道:“向左转三下!”

眭听轩赶忙抱牢青瓷大缸移动,待毕了不见动静,不由疑惑,画楼指着右边的道:“还要向右再转三下才行!”

眭听轩照做,敞室的一侧壁面随即裂开,现出个更为宽广的大殿,此殿明艳非凡物可比,张目观之,如玉阙洞府,满地都是白石砌就,更两丈一隔,堆放一人高的雕像,有青面獠牙的阴阳判官,也有肃面怒目的臣僚……

在雕像之间的壁面上,亦可见雕琢着半人高的壁画,那壁画就像挂轴,里面肖像五颜六色,俱是栩栩如生,绽放华彩,既有团扇在抱的宫娥,亦有执笔泼墨的书生,各个端庄文雅。

挂轴的画像却都不以墨绘之,好似用油彩涂在壁上,也好似用翡翠或玛瑙等彩石雕刻,然后镶嵌壁里,俄而其上坠以翡翠玛瑙装饰,使得殿里不需烛光,光线充足,自放光华,时而散发青碧色,照耀一壁,时而红光妖娆。

大殿虽则瑰丽,然如此诡异的搭配,反而未让人感觉心醉,竟莫名地惶惶。尤其那画中人物,眼珠子俱是黑洞洞的,似无物,又似本来就是一片漆黑,偶尔眼珠翻转,灵光闪过,还当是鬼魅复活,亦或是有人伏于暗中。

此时此刻,正值深更,也正有一道目光在画像后窥伺,那对眼珠子不时一眨再眨,待到众人望来,他死鱼一般呆滞不动了,无人望时,他又开始灵活,显得十分古怪阴森。

大殿正前方,一只奇高的铁蟾蜍虎视眈眈,宛如伏地之蛙,眼口俱全,头削后丰,腹部平滑为中空,平置殿前,大有**一殿鬼邪之感。

柳枫等人走进去,警觉地延视四面,饶是极度谨慎,走到殿中,李弘冀脚下的白石猛地下沉三寸,他急忙大喝:“不好!”话声未落,左面的一塑雕像忽向中央移动过来,胸腹也露出很多密孔,并由**出疾箭,直扑李弘冀。

柳枫欲要去救,不慎误中另一处地下机关,又与前次一样,一旦加重受力,机关必起,左侧的数个雕像一齐向他涌来。

柳枫径展轻功,伸手挡箭,或以天门剑迎击,但难免步伐错乱,那些雕像就像有人操控似的,也知道避人锋芒,当对手懈怠之时,又会突然出击,直教人防不胜防。

箭势逼人太急,赵梓祁与李弘冀被逼退到右侧的雕像旁边,不觉触上挂轴里的人像,未料那闪晶晶亮莹莹的画像竟含有极强的吸附力,瞬间便将他们黏住。其实那是一种琼脂雕琢而成,混合了别的药物,才会起到特殊效用,但众人不知,且右面的两塑雕像偏巧不巧赶在这时靠拢,若成功贴牢,李弘冀与赵梓祁不被生生夹扁才怪。

眼见无路可走,那画楼飞身夺步,抓住早从殿门一侧壁上抽下的一柄铁伞,直冲上前。

这铁伞通体是铁制,钢骨铁叶,再强劲的机驽也无法穿透,伞面如盾牌,专门挡击机关暗器。

画楼将铁伞撑开,先是三挥两扫,后是一记旋砍,所有的疾箭便被她阻死在雕像的胸腹内,再不能伤人。

她又飞往右侧,拧住一幅画轴上的美玉,三转两拔后,李弘冀与赵梓祁均得以脱险,经此一劫,李弘冀沉默不言,再无兴致与柳枫开玩笑,只是攥紧了拳头,谁也不看,径往大殿前面的侧门而去。

柳枫也无话,眭听轩也不想开口,遇到这样凶险的迷宫,众人耗尽力气,饥肠辘辘,任那时光如清水而逝,却也不能达到终点,且萧然居的奢华,显见已超出常人想象,谁还有心情再论其他?

李弘冀大步流星也似,丹书铁契所刻的一切刹那涌上脑海,让他木然不知周围事物,竟在铁蟾蜍无端喷出一团粉红色的烟雾时,仍直走不误。

画楼见状,大叫一声:“燕王不可!”

李弘冀浑然未觉,而那烟雾也飘散极快,画楼来不及细想,以伞面挡在李弘冀身前,拉住他连退数步,但少许的毒雾却钻入她的体内。

李弘冀这才有所意识,大感惭愧,忙问画楼有无大碍,画楼久处萧然居,就算中毒,也自然是无事的。

她向李弘冀摇头,将一粒药送入口中,猛然铁伞直对右面一幅挂轴疾射,一枚藏在伞头里的暗器顿时飞蹿出去,如离弦之箭,刺穿了那幅人像的一只眼睛。

只听吃痛声在人像后响起,众人连忙举步,才穿过大殿侧面,就看到一个人倒毙在墙后,李弘冀认得,奇呼道:“琴仙?”转面看向画楼,诧异无比。

画楼面不改色,坦然答道:“是的,正是她!”看其一脸从容,竟无半分愧疚。

琴仙正是柳枫在第十重院落见到的模样,与那个已死的假萧然居士有染,她藏身壁后,手持机驽,适才兴许也有冷箭是从她这里射出的。

她趁乱而为,以为无人察觉,哪想到其实众人早就将她看在眼内。

她死后双目暴睁,像有怨愤似的,画楼走过去,将她眼帘阖上,转身举目,正视这处暗室,众人也便随她前瞻。

暗室别无旁物,清冷简陋,地方也不大,惟独前方五丈开外有一高台,左右各设有连枝铜灯。灯光明亮,照耀当中一人,只见那不是别人,是失踪多时的萧然居士,其手执四尺青锋,岿然立于台上,定神看了柳枫与李弘冀数眼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终于来了!”

李弘冀躬身一揖,面无喜色,冷冷相视道:“木子有事请教!”

不料萧然居士神色一冷,挑起剑锋,耍了几招剑法,盖都是当日授于李弘冀的招数,李弘冀亲眼目睹,往事历历在目,竟觉恍然如梦。

柳枫与眭听轩悄然观察萧然居士一举一动,见此不禁面面相觑,眭听轩的敌意甚至已经消失。

柳枫想了一想,挨到李弘冀身畔,耳语道:“他剑招虽利,身上却无剑气……”

萧然居士停了剑,遥遥指定李弘冀道:“这剑法,你必已熟悉,不如剑下见真章,定个胜负,倒时你自会明白!”

画楼闻之,忽然歇斯底里地叫道:“不,居士,你让婢子将他们带来相见,绝不会为了这样!”

李弘冀气怒难忍,瞪视萧然居士,将随身佩剑拔出来,猛见萧然居士衣襟上沾有几滴鲜血,不由愣怔。

柳枫趁机走出一步,冷视高台,喝道:“何人竟有胆量,敢冒充萧然居士?”

萧然居士一震,延视柳枫,从容不迫道:“我是萧然!”

柳枫戳指高台,叫道:“你不是!”

萧然居士勉强忍住怒色,镇定道:“证据!”

柳枫冷笑数声,讥诮道:“我柳枫说的话,向来无需证明,我说那是对的,一定就不会错。”

萧然居士不禁失笑,喃喃自语道:“这么说,你认定我是坏人,我就是坏人,你指我是好人,我就是好人?”

柳枫相当配合,亦笑着接纳:“一点不错!”

画楼瞅着萧然居士,哭的是肝肠寸断,不住地掩袖抹泪,眭听轩更觉得她知晓一些内情,想要细究,画楼又频频摇头。

赵梓祁干脆不发话,因为整个事件与他关系不大,他只待众人问完,再分辨**,报于秦世英。

众人才来不过间歇,对于萧然居士之事,都摸不着多少头脑,是以柳枫逼问,都不插言。

萧然居士见柳枫根本不讲理,总是以势相欺,高举剑锋,似要挑衅,忽听外间大殿传来疾奔声。

俄顷,萧总管在门口现身,摇手向众人疾嚷道:“诸位手下留情,他并非萧然居士,真正的萧然居士另有其人,且听我慢慢道来。”

二百一十一幕府断金趟岔流,惊觉漏夜幽人多

乍见萧总管,众人免不得一惊,谁也没想到他会在此时露面,就算是那所谓的‘萧然居士’,也是满脸震愕,画楼就更是面色怪异,一会儿看看萧总管,一会儿看看‘萧然居士’。

‘萧然居士’一指点在剑锋,馀指紧捏剑柄,正欲迎向李弘冀。李弘冀见其要决生死之斗,想起丹书铁契,更咬定其有杀己之心,恼恨已极,亦拔剑相迎。他举步间,思及两人昔日时光,心中腾起难过之情,口中吐出话道:“既是朋友,亦如师徒,不想一场情分,居士目今竟要杀我!我虽是后生,亦感不忿,不会坐以待毙!”瞪了‘萧然居士’一眼,下定决心,狠狠地咬牙道:“杀我者……不可苟活,木子只有得罪了!”

‘萧然居士’也不气,竟还称赞道:“如此才好,成全了你,成全了我,以往种种在此一笔勾销,何乐而不为?”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就要厮打,脚下才迈出两步,陡然被萧总管的话震住。

他们稍微中断,萧总管已越过侧门,而柳枫在看见萧总管的一瞬,双脚猛然离地三尺,向‘萧然居士’直扑,并左掌成爪,划出一股凌厉的劲风,直逼其面庞。

萧总管看在眼里,以为柳枫杀机已现,要置‘萧然居士’于死地泄愤,忙道:“莫要伤他,我有话讲!”

可柳枫竟似听不入耳,‘萧然居士’手中有剑,本该妥妥拿牢,也可迎敌一阵,却一招刺出,忎的那剑不是四平八稳,反而受劲气逼迫,四处乱晃,眨眼就被柳枫反手夺去。

‘萧然居士’凝聚不起剑气,反倒险些成为柳枫制肘,被生生逼退,直到背脊撞上高台后的壁面,柳枫的手爪离他眉睫只有方寸。

他倒没有恐惧,仍然维持从容,可双眼圆睁,露出一份惊慌之色,像是担忧柳枫靠近,有所企图。

画楼甚是着急,霍的飞扑上前,横身挡在二人之间,拦截柳枫。

李弘冀见‘萧然居士’完全不能抵抗柳枫内劲,唯有剑招还似摸似样,只是空有招数,剑上无气,非但无法伤人,遇到高手,还一击即溃,这已与往日萧然居士的形象大大不符。

李弘冀实在纳罕,虽然不明此人身份,可那种熟悉之感真实存在,然而对方没有内功,这又作何解释?

何况他也不信千辛万苦寻得的‘萧然居士’是假,唯恐对方见自己一行人势重,以障眼法迷惑,就站在丈外,亲睹柳枫揭下此人的真面目,并疾指高台那头,冷面现出厉色,大喝一声:“你到底是谁?”说话间,画楼已拦不住柳枫,那人也在柳枫紧逼下,再无退路。

那人不曾回话,萧总管急叫道:“我来说!”

话声才落,左侧壁里陡然有一个人破壁而出,冷冰冰地截断话道:“你敢说,我打烂你的嘴!”语未尽,人已掠向柳枫,像阵风似的没有征兆,转瞬就只距离柳枫咫尺。

但闻背后冷凉风气逼人,柳枫头也不回,沉着地朝高台下喝道:“听轩!”

眭听轩无需他唤,早在墙壁裂开前,如车轮般掠出,与这人同时到达柳枫身侧,这人变掌横切柳枫脊骨,眭听轩也闪电般立掌切在这人手腕,及时护得柳枫。

柳枫未回首相看,已知定是个女子,只因其身上暗香袭人,亦如辰时为自己送茶的姑娘,而那人也正是自称‘琴仙’的假琴仙,此刻恼恨眭听轩挡路,双掌锋利如刀,攻击眭听轩须臾,便趁机偷攻柳枫。

是以柳枫不用回头,就已确认无误,在眭听轩挡她的瞬间,错身横掠。

画楼唯有呆呆地端望他与‘萧然居士’一举一动,生怕一时不慎,错过了什么。

近距离睹视,‘萧然居士’面庞有无它物,以柳枫目力,自然极是清楚,眼看就要一睹对方真容,柳枫霍然横眉冷视,缓缓将手放下。

‘萧然居士’显见也非寻常人等,深知柳枫此举缘由,但他似语塞在喉,竟当做无事一般,朝柳枫平静地递出剑,道:“萧某自知再无回旋余地,动手吧,请用我的剑!”

画楼眼眶涌出泪水,悲泣道:“居士,事情总有法子解决的,这又是何苦?”

柳枫一愕未动,实在未料到此等形势之下,一切已经暴露人前,更有强敌环伺,此人还能这般镇定,倒教他对其那道假面后的真面,愈发好奇,奈何其人仍不愿亲揭,难不成真教他蛮横揭之?

柳枫本希望其自觉,明白现今处境,可手臂伸出的刹那,心头忽的涌上一丝伤感,脑海闪过那小女孩欣儿的一句话:“我看到一个非人非鬼的东西在里面……”

柳枫原本如何也想不透其中关联,现在联系画楼与萧总管的怪异言行,加之观察此人举动,就萌生了一种奇怪念想。

不等萧总管说话,他看看‘萧然居士’衣襟上的鲜红,突然动容,长长行了一揖,莫名其妙地道:“昨夜有劳费心了!”

其馀人简直不明所以,‘萧然居士’也一怔,猛地笑道:“我与阁下所言,似乎风马牛不相及?”

柳枫点头称是,面色和缓了些许,亦从容道:“因为阁下功力既已失去,却以剑招骇人,明显是一心求死之状;而柳枫是指今早五更天所发生的事。萧然居里曾有两位客人失踪,其中一间房的窗户上还遗有血迹,起先我以为是青儿与人挣扎时留下来的,现在我才确信另有内情!”说此,又看了‘萧然居士’身上的血滴几眼。

众人闻言,也都领悟到柳枫的言外之意,就待他继续揭晓谜底。

柳枫余光环视台下一番,盯住‘萧然居士’,高声道:“我想是有人故意告诉柳枫,青儿不可能凭空消失,而当时秦庄主就住在旁边,一旦青儿房里传出动静,秦庄主不可能毫无察觉。掳人之后,唯一能避人耳目的办法,是从暗道尽快逃走。若不是那房里的窗户露了行迹,我也不会想到机关就在窗棂上。”

‘萧然居士’淡淡道:“那不过是要引你们进入九宫密道,以九转十八弯的迷径杀你们罢了,不必心存感激。”说着,又长叹一口气道:“可惜地宫纵然千变万化,你们却不为外物所动,一路直行,终不至于困死在里面。”

李弘冀伤感道:“这都是居士教我的,万事屏除杂念,绝处未必便无生。我与枫大哥走进暗道,就发觉那非普通的地道。地底下是个迷宫,除了中央一条道路始终都很清晰,两旁设有通道无数,若有意探个究竟,反倒会误行死路。虽然我与枫大哥寻人之心都很急切,但也相信有人故布疑阵,引我们上当。记得居士曾言,遇事沉着冷静,临危不乱,才有后迹可寻!”

柳枫也道:“我这个人别无它长,唯一的好处就是,当我做一件事的时候,最不喜欢沿途观物,你可以说我是个自私且冷漠的人,但是对我自己却很安全。”

‘萧然居士’不得不点头赞道:“很好!”

李弘冀见他神态熟悉,与记忆中的印象吻合,全不似作假,心中疑问更甚,恭揖道:“木子尚有一事请教,自我们进入这里,便有四次为机关险境所阻,然每一处却都留有出路,此出路,对高手无阻,却非常人可及,若是常人,恐怕命丧无疑。”

‘萧然居士’不言,李弘冀盯紧他道:“譬如丝网阵,木子相信若满室密布,不露空缺,任凭高手,也插翅难飞。而那陷坑内,却偏有两处立脚之地,此后却又派画楼姑娘相助,而在那三重铁闸内,陆师兄弟突然脱离险境来犯,如不是居士暗中遣人打开机关,何人如此大胆?思前想后,木子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居士要杀我等,因何不痛快杀之?”

‘萧然居士’被问住,李弘冀不相让道:“那就请画楼姑娘来解答!”

画楼膛目结舌,呆道:“奴婢……”她似有难言之隐,左右观瞻,欲言又不敢言。

萧总管接住她的目光,挺身走出,答道:“各位经此一劫,非但患难与共,成为朋友,更磨练了耐力及毅力,勇气也更非凡,应该明白,此乃我家主人刻意为之。”

李弘冀不屑道:“磨练?这样的磨练,对于一个普通人,根本就是送死,如果我们四人稍有不睦,也定要死在此处。他到底是要看我们的耐心,还是要看我们互斗?”说罢,怒指‘萧然居士’,朝萧总管道:“他好狠毒的心肠,要我们尝过一个又一个机关,然后胆战心惊,任他宰割……”

‘萧然居士’大笑道:“好,说的好!”

李弘冀目现恨意,拍了拍胸膛,大怒道:“我李弘冀就这一条命,很多人都想除之而后快,我不怪你,但我要问你一句,做他人傀儡,当真这般快活?”

‘萧然居士’失神惊住,疾指李弘冀,颤抖着道:“你……怎么……知道……他?”

语声未落,柳枫箭步蹿上,从他面庞摘下了一面光滑无比的人皮,‘萧然居士’赶忙伸手掩脸。

画楼也失声惊叫:“不!”上前将柳枫推向一旁,就要挡住‘萧然居士’。

恰逢‘琴仙’与眭听轩斗得激烈,因她以掌对搏,又是弱质女流,眭听轩也不好以势相欺,索性也以掌法对峙。

掌上功夫,眭听轩自然略逊一筹,他号称白衣神剑,自以传世剑法闻名,是以剑法与掌法并不同等,所以变数不多,而这‘琴仙’看似年轻,却内功不逊,且单以掌法见长,并使的是一种太白派流传的掌法。

眭听轩大为惊奇,欲观个清楚,就未用强硬手段相逼,因此这数息时间,两人仅是过招罢了。

此时猛见‘萧然居士’为柳枫逼至壁角,‘琴仙’竟也一慌,突然从眭听轩掌中逃开,转面后飞身夺步,一掌隔空打出,本欲取‘萧然居士’性命,谁知画楼扑了过去,竟正中不误地印在画楼胸口。

画楼喷出一口鲜血,从‘萧然居士’面前滑落。

‘萧然居士’立刻蹲下,只手从脸上移开,在他抱住画楼的顷刻,一张痕瘕交错的脸庞显露出来,那几乎不能称之为完整的脸,皮肉都已毁坏,布满豁口,尽数低陷在肉内,像是经过极大创伤,令人不忍睹视,观之心惊。

赵梓祁远远望见,喃喃低语道:“原来那欣儿没有说谎!”

柳枫延视‘萧然居士’,似已料得如此,也不觉怪,脱口道:“真是你挟持了青儿!”

‘萧然居士’也不否认,也不回答,就只顾与画楼对视,任画楼痴看,画楼的眼瞳也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凝聚无限光芒。

‘萧然居士’叹息一声,道:“你一直都想见我的真面目?”

画楼眼睛里蹿下两行泪珠,拼命点头。

‘萧然居士’又叹道:“我这个样子,本没有什么好看的。”

画楼急忙接道:“不是的,奴婢就很想看,这些年都希望能真正地看见你。”

‘萧然居士’喟道:“哎,见过我的真面目,就不会再想看的。”

画楼侧过目光,瞟了眭听轩一眼,忽然盯住地上那面人皮,啜泣道:“奴婢知道,那就是根据居士以前的样貌所做,每当奴婢看着它,就会想起居士。”

‘萧然居士’悲声道:“你还年轻,生命中还会有很多完美的东西,何必执意于一个将老的残躯?”

画楼苦笑道:“居士,奴婢纵是年轻识浅,也还明白,世间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完美无瑕的,就算出现了,也像烟花一般,是刹那,却不会有绝对永恒的完美。可居士对夫人的好,奴婢自小听闻那些事,就再也忘不了。”

‘萧然居士’无言,她又道:“奴婢甘心情愿留在居士身旁伺候,以代替夫人,做一些夫人不能做的事,奴婢就觉得活在世上,已经足够了。”

‘萧然居士’语声颤抖,霍的问道:“她……还好吗?”

画楼气息微弱,亦应声道:“夫人一切都好,只是很不开心。”

‘萧然居士’心情灰败,良久不再言语。

画楼遥望眭听轩,伸出一手,疾指‘萧然居士’,说了最后一句话:“白衣剑侠,他与侠士……是同门呐!以后你们要……多加……保重!”言尽气绝。

即使与世辞别,她目中犹自带着一份痴恋,眭听轩瞧在眼中,一时怅然,听她与‘萧然居士’一席话,也许便已清楚她的心意,可无人了解她真正的内心,复杂错乱,就连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讲出来。至生至死敬仰‘萧然居士’,却又因白衣神剑的一个举动,起了旖念,甚至有时会将眭听轩看成心目中的‘萧然居士’。

可眭听轩毕竟是个全新的人,无法混为一谈,当她有所意识时,自己也吓了一跳,结果认为她犯了个不该犯的错误。

或者他们之间,实在有着太多相似吧。

众人闻话全都惊住,赵梓祁与李弘冀更是失惊。

‘萧然居士’凝视画楼,只当她是个孩子,目今已去,悲绝着低喃:“琴棋书画,四个可怜的孩子,今已去三,也望书生能保住性命。”呆望一阵后,他缓缓起身,怒瞪‘琴仙’,质问道:“小四儿,你好大的胆子,先杀棋谱,再杀画楼,是不是所有向着我的人,都要杀掉?”

柳枫这才获悉此‘琴仙’真名,原来叫小四儿。

李弘冀眉头紧皱,想不出何时见过此人。

猛听‘萧然居士’疾喝道:“还不自裁?”

小四儿哈哈笑道:“恐怕需要自裁的人,是你!”一副趾高气昂之态,不听指令,也无半点对‘萧然居士’的尊敬。

萧总管忍不住了,越众而出,叱詈道:“放肆,萧从霄好歹是这里的主人,岂容你对他不敬?”

小四儿怒极,转头瞪视萧总管,厉声道:“你找死!”

乍闻萧从霄之名,柳枫等人面色尽变,尤其是李弘冀,迎视‘萧然居士’,疾问道:“十八年前,萧从霄在江南一带素有南剑之称,后入德化王府,行刺德化王杨澈,据说事成后,却忽然与杨澈一起失踪,未料你就是那个萧从霄?”

‘萧然居士’长叹一口气,只得点首承认。

萧总管趁机说道:“燕王既知他是萧从霄,就该知道当年之事,他是受令祖父指使,与贵国皇族算是互为盟友,既是盟友,就不会藏在暗处,加害燕王!”

李弘冀认定心中想法,丹书铁契上刻的内容,他也看得一清二楚,是五年前父皇赐予自己皇叔李景遂之物。

因李景遂为人淳厚恬澹,性格却略有些懦弱,李璟登位后,遵循南唐烈祖的兄终弟及遗命,封三弟李景遂为皇太弟,等待日后继承储君。李景遂反倒日夜忐忑,为使他安心,李璟赐下丹书铁契,安抚他。

李弘冀实在料想不到这丹书铁契竟在萧然居出现,且铁卷背面,竟有皇叔李景遂的赠词,大致是持此物者,当与他同等荣耀,只要他不死,无论这人犯了何罪,一律可保不死。

李弘冀露在人前的一面,向来俱是温雅含蓄,也极会藏事,即使心里有了想法,也不轻易表露。

他怀疑萧从霄与自己皇叔李景遂勾结,或受其命暗害自己,却仍然想听一听内情,于是慷慨陈词道:“当时我大唐尚未立国,祖父尚是吴国的重臣,杨澈身为吴国贵胄,猜忌甚重,嫌我祖父拥兵在前,又恨我祖父干预朝政在后,多次派人刺杀。那时吴国已在衰败之际,不杀此人,祖父建唐大业便要受阻,几番忍辱与他,后为大局着想,不得不以牙还牙!”

萧总管接话道:“不错,萧从霄也不辱使命,果断刺了杨澈一剑,后来两人一同消失,然……”举目四望,话锋一转道:“他们二人都是九重山人的徒弟,而九重山人正是天一老人的师叔,一身武学得自太白派。”

这九重山人早年闯荡江湖,柳枫并非不知。

太白派一脉,也非是仅有天一老人与天圣老人,毕竟经历百余年,以前也有许多弟子流浪在外,然后代代相传,也不是没有可能,想来萧从霄等人就是其一。

此刻,众人也都彻悟了一二。

萧总管顿了一顿,指着小四儿,接着道:“萧从霄既然未死,又失去了武功,这小四儿如何会太白派的功夫?各位应该想到杨澈也未丧命才是。萧从霄刺伤他,他干脆来个将计就计,就让宿敌以为他已身亡,而多年来,他就潜伏在此,筹谋复国!”

李弘冀也不吃惊,而他内心也有些城府,不大相信萧总管的话。

萧总管既非他朋友,又和他并不熟稔,其心思难测,他确实有必要保留信任度。

他虽有孩子般的天真,一样也有自己的判断力,总不该别人三言两语,就骗取他的信任,何况眼下的形势,他已经几经险关,吃一堑长一智也足够了。

因此,李弘冀不咸不淡地道:“倒是一桩好大的计谋,骗得本王好苦!”

柳枫在一旁对视萧总管,插话道:“既说萧然居的主人另有他人,我不管真假,他抓了青儿,请他现身一见,与我们说个清楚!”

萧总管正要答话,忽听有人骂道:“狗奴才,你的话未免太多了!”言讫,一人从左侧的破壁里钻出,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行走间风姿毓秀。

众人一看之下,竟是萧然居士。

李弘冀也愣了,瞳孔急速收缩,就看着那人走近,不可置信道:“你……”

萧然居士双手负后,径至萧总管面前立定,也不看旁人,只沉下脸道:“你从小跟在我身边,共有四十年,为什么要背叛我?”

萧总管双手一撩衣摆,跪倒叩拜,以示对主人的尊敬,却依然从容不迫,坚定道:“因为萧从霄是条汉子!”

萧然居士面色一寒,冷视他道:“你认为他是君子,我是小人?”

萧总管赶忙伏地垂首,无话可辩,只得道:“奴才不敢!”

萧然居士冷冷凝睇萧总管,良久后道:“你不是不敢,而是你的心变了,不再向着我了!”

那么他是杨澈吗?成了众人心头的一个疑问。

二百一十二孤行天险无人知,回首空徒余怅然

萧总管本该忐忑的,因为这萧然居士是他多年的主子,可以说没有萧然居士,就没有萧总管。

然而即便这样,萧总管还是偷瞥了萧从霄一眼,转面对视萧然居士,壮着胆道:“王爷,你欠他的……有些多了!”

众人闻言齐都怔住,萧总管无疑是向大家证明了此人就是德化王杨澈,一时间,柳枫等人各付思忖,静静地瞧着这一幕。

萧然居士完全不意萧总管这般说话,目现诧异,怒道:“他欠本王的就少?”语气倏顿片刻,又在萧总管面前来回踱步,似乎难平心绪,一面低目思索,一面唬吓道:“如果当年不是本王机灵,先发制人,已经被他所杀,你也就要和一个亡魂主人相伴了!”

萧总管知其定要狡辩,极是心痛道:“可他最终也没将王爷怎样,而萧从霄自己却被王爷留在萧然居十八年!”

萧然居士不为言辞所动,听罢萧总管所说,余光微视远处的萧从霄须臾,不痛不痒道:“这岂非都是萧从霄自愿的?”

萧总管更觉痛心,大声道:“王爷明知不是如此,却要……”

萧然居士已无兴趣再听下去了,面对奴仆的指责,没有哪个主子肯心平气和,于是戳指萧总管的面额,骂道:“狗奴才,我待你可薄?”

萧总管顿感惭愧无地,再也不敢多言,见其气怒已极,只得低下头道:“不薄!”

萧然居士恨恨道:“我给你四十年富贵,从无亏待,你个奴才今日竟不仁不义,做出叛主的事来,你对得起萧从霄,对得起我吗?你自己说,我该要如何惩罚你?”

萧总管无话可说,缓缓取出自身的***,双手捧与萧然居士,忆及主仆恩情,心怀无限愧疚,哽声道:“奴才四十年追随王爷左右,未有寸功,今愿与王爷同生死,若王爷有难,奴才绝不偷生!”

萧然居士见萧总管欲以死明志,拿过***,冷望少时。萧从霄见状,赶忙说道:“这些日子苦心设谋,眼看事已将成,为什么还不走?”

萧然居士轻抚***,冷漠道:“这里一切是我的心血,我为什么要白白弃于不相干的人?”

萧从霄怒目圆睁,叫道:“你拿萧然的性命开玩笑?”

萧然居士头也未抬,淡淡道:“我叫她走,她就会走么?简直太天真了!”

萧从霄怒道:“你不引犯众怒,萧然何至于命在旦夕,我又何至于甘心替死?”

萧然居士气定神闲道:“一人一次,很公平!”

萧从霄叫嚣道:“可你不该欺骗萧然,她是无辜的!”

二人争执不休,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萧然居士低首徘徊一阵,忽的面向柳枫与眭听轩,开口道:“你们一定很想获悉这件事的**。”借故高叹两声,道:“也罢,事已至此,纵是不说,你们也知道一二了。”

柳枫与眭听轩对望片刻,走出一步,道:“请直说,莫要拐弯抹角!”

萧然居士低低一笑,便说起了那个往事:三十多年前,他就与萧从霄相熟。

那时李唐已亡,他的次兄承接父权,还是淮南节度使,南吴也还未立国,但一直不肯承认朱温的后梁王朝,便占据江淮一带,建立吴国。

可惜时值徐温父子专权,他的兄长束手无策,最后因大权旁落,郁郁而终,另一位兄长杨溥继位,可依然不敌徐温父子之势。

一日,他应邀前去徐温之子徐知诰府中赴宴,且说这徐知诰不是旁人,正是南唐烈祖李昪,也即是李璟的父亲,李弘冀的祖父。

李昪本为孤儿,意外下为徐温收于养子,至于徐知诰,乃改名所致,后因徐温势大,渐渐操控南吴政权,豢养幕客无数。那次席间,便尽遣旗下幕客舞剑,炫耀其势。

杨澈气不过,便与一人比剑,也仗的是自己自小习武,有些底子,便以势相压,择人挑衅,就挑中一位萧姓剑客。

他盛怒之下,誓要斩一人首级立威,便死不相让,而那萧姓剑客虽是徐知诰部下,对皇族却仍然存有一种尊敬,就始终没拔剑相迎。

当年杨澈也确实年轻气盛,一心认定对方小瞧自己,硬要教徐知诰难堪,就一剑将那剑客头颅削落。

他也未曾想到这一生都与萧姓剑客纠缠不清了,事过不久,有人向他引荐了九重山人,他也早就听闻九重山人武艺高绝,鲜有能人企及,就将其招为门客,亲自拜其门下习剑。

当时九重山人已有一徒一女,这徒弟便是萧从霄,女儿则是萧然神女。

三人年纪相当,又是同门,一时欢喜不已,可谓是一见如故。此后十数年,一齐习武练剑,一齐进步。

更难得的是,萧从霄与德化王杨澈,犹如成了形影不离的亲兄弟一般,以致他们行为举止常常如出一辙,简直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有时二人说话,不需要事先商酌,就可达成默契,做到一致,就连声音,也可相同。

偏巧不巧,他们的个头也不相上下,若穿着同样的衣袍,远远站着,实难分清。就是萧然神女夹在二人之间,还经常闹出笑话,何况旁人?

三人资质相近,修习剑法,也难分轩轾,到了一定阶段,竟谁也斗不过谁,由于能力相等,又自小一同玩闹,熟络如亲人。

直到长大成人,某一天,杨澈与萧从霄才忽然发现,再也不能与萧然神女无所顾忌地打成一片,不知何时,他们开始喜欢各自偷偷约见萧然神女。

彼时,萧然神女处于懵懂之际,起先也不觉有异,后来纵有察觉,也仍不避嫌,只因她心里从没考虑过谁轻谁重的问题。在她内心,二人实是一样重要,如果必须从中择一,她也抉择不出。

萧从霄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败与杨澈,然而他的的确确败了。

正如杨澈说的那样,再像的人,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什么事都征求师妹意见,使师妹对他少了崇拜。

其实他心里有想法,偏是凡事仍喜欢先问一问师妹,如果觉得两人想法有出入,而师妹的提议更合理,他则会悄悄改掉自己的,从而导致最终失去了萧然神女。

九重山人弥留时,放心不下爱女,曾亲口问过萧然神女喜欢德化王,还是喜欢萧从霄?

萧然神女低头言道:“两人都好。”

九重山人定睛瞻视自己的女儿,极希望她选萧从霄,那么他便可以让萧从霄与自己女儿远走江湖。

哪知萧然神女认真想了想后,道:“萧师兄为人稳重谦逊,即便深有主见,也愿意处处忍让与我,女儿每次都与他相处愉快。他本是夫婿的极佳人选,奈何他太受女儿欺了,倒令女儿望他之时,产生不了爱慕。而德化王爷主见鲜明,即使偶尔驳斥女儿,女儿也不生气,反倒觉得自己的丈夫,就该是他那个样子,得让妻子以他为傲。”说罢,她又紧紧盯着九重山人,道:“爹,萧然不懂怎样选才是对的,他们都是好人,可每当女儿看着德化王爷,就会有种神往之感,很想跟他步伐一致。”

萧然神女下此决定时,做梦也想不到她对萧从霄看法的由来,并非她想象中那般简单,她也从未想到萧从霄内心另有苦衷。

当他一遍又一遍征询她的见解时,不止是她在抉择,同时他也在做着一个更加痛苦的抉择。

萧从霄的父亲就是那名萧姓剑客,而九重山人正是徐知诰所请的幕客,被派入德化王府监视杨澈。

九重山人初入王府,见杨澈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就已经起了悲悯之心,年深日久,杨澈才华出众,人品甚高,幼时对徐温父子的敌意,逐渐减淡。

他看在眼里,也甚欢喜,病重垂危,也就放弃了对徐知诰的承诺。

萧从霄却不同,当初乍见杨澈,多次都想为父报仇,可又怕连累自己的师父,更有徐知诰的叮咛在先,这才忍辱偷生多年,其后刻意效仿杨澈一举一动,也是出于此种目的。

然而十数年兄弟之情,不比一夕,他一时徘徊不定,才致错失萧然神女,从此萧然神女成了德化王妃,更为他复仇之路蒙上了一层寒霜。

师父过世后,他再无可恋,含恨而去,几年后,徐知诰势力再次膨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吞没南吴国,引发了德化王杨澈的恐慌,数次派人行刺徐知诰,全都没有奏效,岂料惹怒徐知诰,萧从霄陡然受其指派,潜入王府。

因萧从霄熟知他的日常习性,便很容易得手,一次他喝醉了,卧倒榻前,一口剑忽从背后刺入,顿时令杨澈气绝,鲜血浸满锦衾。

此次出剑,空前顺利,萧从霄也愣了,自知愧对萧然神女,而萧然神女自从丧夫后,悲痛不已,亲自找上萧从霄。

萧从霄知晓她的心意,欲决个生死,两人先饮酒作别,随后他诚意向师妹道歉,然后猛然将剑横在脖颈,就要自刎,被萧然神女阻止。

此情此景,萧然神女情何以堪,丈夫与自己情意深重,师兄亦如是,她原本打算狠下决心,却在这一刻迟疑不定。

她不动手,萧从霄更加愧疚,只觉得她即使原谅自己,自己也终生负罪,便突然推开萧然神女,举剑划破自己脸颊,一连割下数剑,流泪道:“师妹,我这一辈子都有愧于你,你就是饶恕我,我也无颜于世!”

萧然神女拦阻不及,目睹他自残如斯,伤心地哭个不止。

就在这时,杨澈竟从暗里走了出来,并背负双手,眉睫间微露笑意。

见他无恙,萧然神女目瞪口呆,才知此乃自己丈夫设下的圈套。

原来杨澈早年就已洞悉徐知诰的意图,九重山人与萧从霄入得德化王府后,他就查明了一切,只是为教徐知诰放松警惕,才不声张。

这些年,萧从霄看似在自己府上,实是徐知诰名下的幕客。

这次萧从霄行刺,他自有料到,但挽救南吴国无力,兄长杨溥已被迫即将禅位于徐知诰,他别无良策,况且萧从霄武艺不在自己之下,冒然迎之,其险难测,故而将计就计,正好让他隐退江湖,图谋复国。

萧然神女恨他欺骗自己,直骂其歹毒,想动武给他个教训,抬起双臂,忽感浑身内劲已无,当下才觉酒里有毒。而萧从霄误中其计,脸毁后昏厥于地,也是功力尽失。

萧然神女将他抱于怀中,悔恨交加。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抱着萧从霄,当她明了生命中对她最好的人时,也开始了与他的分别。

柳枫听罢,登时明白萧从霄恰才所言何意,盯视他道:“我明白了,是因为萧然前辈改变了主意,自此心向居士,居士才能得其庇佑,活到今天!”言讫,手指杨澈道:“他若杀萧然前辈,居士必不独活,那么反过来,萧然前辈也必是同样想法。”

萧从霄叹息道:“我没有它求,只愿他还将师妹当做他的妻室,好好照顾!”

柳枫斜视萧从霄,意有所指道:“居士,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走!”盯稳杨澈,面露讥诮。

此番柳枫尊称萧从霄为居士,显见在其心目中,萧从霄才是萧然居的真正主人。

杨澈见他信誓旦旦,也不戳破,任他说出下面的话:“抓走青儿,又对居士留下的线索视而不见,我相信是为了引柳枫出来,告诉我,萧然居的地下有座地宫。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也在地下,我们不知不觉转入你的地下迷宫了。起先你的确想置我们于死地,所以才引来陆师与陆重。”

柳枫伸手一指赵梓祁,道:“可这并非是要他们来抓这位兄弟,而是想让他们为你引开谭峭。”

杨澈也不否认,爽快道:“是,我的人不多,在外面动手,他总是个麻烦。”

赵梓祁这才恍然大悟,暗叱杨澈卑鄙狡诈。

柳枫攒眉顷刻,忽的舒张,佯惊道:“可如此一来,你又得罪了秦庄主,怎么办呢?思来想去,索性让守护这里的姑娘们送死,这样秦庄主势必要弄清**,若与我们一同进来,你这些机关,就更可以一石三鸟,可惜秦庄主未入此地。若轻易解决我们,你恐怕会招来众怒,才临时准许画楼姑娘救我们脱离那陷坑,但你心里又很矛盾,放了我们,实属无奈,便以编知绳索的姑娘泄恨,将她们尽数杀掉!”

杨澈没有任何反驳,柳枫观他面色,脸不红心不跳,更无半分羞惭,冷冷相视道:“原先我很奇怪,你闭门不出,所建萧然居的钱财从何而来。”

杨澈听他提及此事,惊道:“哦?如今你想到了?”

柳枫斩钉截铁道:“我想到了,记得那些扮作守卫的姑娘们曾言,她们同意冥婚是死,活着也是苟且偷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若露出真面目,也都要自尽。我听说乱世里常有很多孩子无家可归,有人就专挑女孩抚养,待她们到了及笄之年,就会听从主人的安排,嫁入一些丧子的富人家,与死人婚配,主人便可从中获利。因为正常人家,极少人肯出卖自己的儿女,故冥婚买卖,一旦择中一位姑娘,出价通常都很惊人。德化王爷,不知柳枫说的对否?”

柳枫话声才落,李弘冀已经瞪视杨澈,大怒道:“岂有此理,你竟敢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杨澈不以为然道:“她们为我所养,为我牺牲有何不可?”

李弘冀不相让道:“当初你从陆师手下救出谭真人,也定是早有预谋。”

杨澈也大方承认,手一摊,轻松道:“认识一个高人,总比认识一个小人更有价值,如不是骗取了谭真人的信任,又如何接近你——这位唐室皇子!”

李弘冀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问你,这么久以来,在我面前出现的萧然居士,是不是共有两个人?”

杨澈讽笑道:“做坏事嘛,我演的很像,老老实实当个好人,也不是做不到,但要骗过你们的耳目,我必须要保证不被发现才行,为保万无一失,自然是萧从霄出现了!”

李弘冀望着萧从霄,久久不语,心里寻思,难怪他初见萧从霄,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赵梓祁在后边嘀咕道:“果然是亏心事做多了!”

柳枫思虑一阵,想起一事,猛地直视小四儿道:“这位姑娘当时送茶是假,杀柳枫却是真的吧?”

小四儿隐瞒不过,索性直言道:“我确实是要杀你,可我见你房门大开,以为你早有察觉,有意引我入瓮,错过了时机!”

柳枫接话道:“是以你没有把握将我一击即中,犹豫之余,我却已醒来,你临时应变,才谎称琴仙!”

小四儿点头。

柳枫冷讥道:“你自称琴仙,出口自然,看似无甚纰漏,实则是你与琴仙交好已久,即使随便一语,也好似你就是琴仙真人!”

小四儿见柳枫看穿自己计谋,无可反驳。

柳枫看看她,又看看杨澈与萧从霄,接着道:“杀我不成,我又不曾发现青儿房里的机关,为求尽快行事,你们一起布局,调离琴棋,让我注意这处禁地!”

小四儿再不隐晦,干脆道:“不错,筹谋这件事情,琴棋书画四位婢女一早就知道,可棋谱那丫头觉得此事太过冒险,口口声声说此乃不义之举。”

柳枫奇怪道:“哦?所以你们就把她杀了?”

小四儿唾叱道:“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如不杀,她定要为你们通风报信!”

李弘冀在旁延视小四儿,不免气怒道:“你们罔顾天下道义,主帅在此御敌,竟要临阵将主帅杀掉,这要置多少将士性命于不顾,使多少百姓沦落于水火之中!”

小四儿也不看他,竟面无惧意道:“你们认定只有一个萧然居士,那就错了!”

赵梓祁悠悠道:“现在我们当然知道是两个了,不用这么大气焰。”

李弘冀答话道:“不是两个,是……三个!”

赵梓祁‘啊’一声怪叫,李弘冀自顾自道:“死在外面的那个萧然居士,虽然是假,但他也是冒充萧然居士的其中之一,我敢肯定,夜深人静坐在精室独自饮酌的人,就是他所扮。”

眭听轩听此一惊,猛然彻悟道:“你是说萧然神女的故事里那句呓语,‘萧然,为什么我练剑的时候,你要纵容我,而不管我?’”

李弘冀截断话道:“故事非真,里面的人却是真的,那呓语和只顾醉酒的萧然居士,是有人扮演的假象,这一切故意教我瞧见,是让我相信萧然居士是个不忘旧人的好人。”

眭听轩见李弘冀机变至此,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李弘冀额头虚汗直冒,却不自觉,似是沉浸于某种回忆中,目中一片深重,道:“因为他很早就在欺骗我,目的是为了使我放松警惕而杀我!”

眭听轩与柳枫相觑,同时愕然。

李弘冀喃喃续道:“那地方偏僻,平日难以见到仆俾经过。隔三差五,独有婢女琴仙前去打扫,我本不解,今天才**大白,原来琴仙与那人相好,才会处处照顾。”

他此话一出,由不得让众人钦佩,饶是柳枫与眭听轩,适才虽想通了别的蛛丝马迹,可对于此中谜团,始终难解,概因他们无李弘冀的际遇,也实在不知李弘冀此刻的心情,并非百味杂陈那般简单。

丹书铁契一事,李弘冀讳而不言,只字未提。

柳枫谛观杨澈,顺着李弘冀话茬道:“你本让那人扮作你的模样,以防事发之后无人收拾局面,届时如有需要,他便是第一个替你而死的人,他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反悔。可惜琴仙窥出你的意图,并不甘心,怎奈木已成舟,她无力回天,便与那人相处一夜,也不离去。正因她知道萧然居士失踪,我们势必遣人寻找,倒时便可教我们撞个正着。她此举不是帮助你们,而是告诉我们,萧然居士一面于人前痴心,一面背地**,两相不符,对此,我们必要起疑……”

小四儿忿恨道:“她坏了主人好事,假萧然居士已不能骗过你们,因而我们杀了那人,进行第二招。”

李弘冀听闻,突然指着壁角的琴仙尸体,质问道:“我不明白,假的萧然居士既然已被你们杀害,琴仙因何会在这里?”

小四儿淡淡道:“那是因为杀人之前,我们骗琴仙说会改变策略,教萧从霄与你们相斗,她于是自愿来此看守萧从霄,结果激怒了画楼。”

柳枫闻言,已经晓得自己猜测不假,连忙道:“你们的第二招,就是设法引我们闯禁地?”

小四儿点首称是,斜睨柳枫道:“我尚未杀你,琴仙之事已经败露,我知道瞒不了多久,就借口为你送茶,但你行事警觉,我不敢冒然下手。后来我在清和园外碰见你,便佯作行迹诡异,并污蔑清和园守卫有鬼。”

柳枫看向杨澈,紧跟着道:“先前我一直想不透,此处的机关险境为何会留有出路,如今想来,都是阁下有意为之,当时阁下心里定然在想,若我们闯不过机关,就任由我们死在里面,你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事情!”说罢,朝萧从霄道:“所以既是早有筹谋,事情未有定夺,他是不会走的,居士!”

杨澈高扬眉睫,微笑道:“太尉现在清楚,这一切不过都是试探,而我并无杀各位之心!”

柳枫立刻道:“不,不,不,阁下说的太轻松了,我记得这期间阁下仍有两次想借刀杀人!”

眭听轩亦抱剑在怀,道:“我的剑曾经无故失踪,有人用它杀死陆师的兄弟,嫁祸于我,阁下想不承认?”

小四儿噗嗤笑道:“白衣剑侠还在计较这个?以白衣剑侠的剑术,陆师兄弟岂会是对手?再者,居士好歹是萧然居的主人,侠士无端冒犯,只是受点小小惩罚,而且婢女听说侠士气量宽宏……”

孰料眭听轩不给情面,冷冰冰道:“我的气量一向都很窄,恐怕只能原谅萧总管的挑衅!”

小四儿被泼了一盆冷水,竟也不气,还故作一叹,笑道:“他呀,无非是此地险阻异常,一人之力,恐难企及,为免燕王与李太尉在内有所不测,萧总管总希望多个人多份力量,这才挺身相助嘛!话说回来,不但是萧总管,连我都想助侠士一臂之力。”

眭听轩冷哼道:“不见得,陆师兄弟能出牢笼,那机关八成是你打开的!”猛地目现寒光,疾射小四儿道:“你在向他们暗示,杀了我,就有机会逃离险境!”言未尽,又原地踱走数步,看看四下,道:“书生姑娘未曾露面,我想丝网阵的缺口,是她为我们破除的,而她这会儿可能已经命丧!”

萧从霄闻话,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杨澈,道:“你当真……处决了书生?”

杨澈见怪不怪,嗔责道:“这有什么!”

萧从霄气道:“你太自私了,只为你自己复国,不顾萧然,枉送他人性命,竟一点也不自愧!”

杨澈笑笑道:“人都是自私的!“

柳枫直指杨澈,一阵见血道:“你说的不错,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私,但你的自私似乎比别人多了些?”

杨澈不觉痛痒,诘问道:“是吗?为什么我不觉得?”

柳枫直言不讳道:“因为你自恋,觉得世上每个人都自私自利,和你是一样的,你总在为自己的自利之心寻找借口,欺骗自己,愚弄别人,认为自己是对,别人是错!”

杨澈觉得可笑,脱口道:“我自私?难道你不是?”

柳枫接话道:“我不会和我比!”顿了一顿,沉声道:“但我至少有一点比你好……”

杨澈急忙问道:“哪一点?”

柳枫语声铿锵道:“坦白!”

杨澈高声大笑,似是觉得有趣至极,观瞻柳枫上上下下道:“你会认错?可我听说柳枫从来不认错,做过的事,也从不后悔。”

柳枫不受他唇语相击,镇静道:“那是你不够了解我,你是否知道人是会变的?”

杨澈讶道:“你的意思是你已变了?”

柳枫连忙道:“是的!每个人都会变,就看谁比谁变得更厉害,更多而已,很不幸的是,你变得越来越狠。”

杨澈见人讥讽自己,冷峭道:“你现在指责我,似乎显得你自己很高尚?”

柳枫立刻道:“我没觉得我很高尚,我的自我良好感也还差一点,因为我的心中也有仇恨,每个心中有仇有恨的人,都不会很高尚。”

李弘冀见杨澈针对柳枫,有意为己开脱,忽的从旁搭上柳枫肩膀,说道:“他在我李弘冀心中是个英雄。”罢了,看向杨澈道:“我可以评价一点!李太尉所做的一切卑鄙之事,在我看来并不卑鄙!”

杨澈突然瞳孔暴缩,冷视李弘冀道:“理由是什么?”显然他被李弘冀的话激怒。

李弘冀信心满怀道:“至少他胸怀天下,为大唐子民,甘愿牺牲自己,甚至不惜名誉。他所做的事,在另一些人眼中,就不再是卑鄙,至少我和父皇不认为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言罢,嘴角漾起一抹笑,大胆与杨澈相视,意味深长道:“因为小人总在伤害天下黎民,为了大多数人利益,必然要牺牲小部分人,我认为二者无可指责。”

杨澈板起脸道:“你说的不对,在他赶去长安的途中,曾经剑杀朱室兄弟手下多少人?”

李弘冀反问道:“假如那些人不杀他,他会不会主动去伤害无辜?”

杨澈无言以对,赶紧又翻出一句话道:“他亦独闯过月明教,乱杀无辜,事实俱在,非是无中生有!”

李弘冀呵呵笑道:“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若不以威骇人,如何平安保护自己?”见杨澈无话,又道:“可你不同,你指使手下,亲自杀人,我不会说你是小人,我仍然说你是枭雄,可你这个枭雄无情又无泪!”

杨澈被李弘冀这般唾骂指责,再无脱罪理由,沉吟了一刻道:“我至少还有一点点感情,那就是我五年前初见到你,就可以杀你,可我并没有动手。”

李弘冀不为所动道:“那是因为你害怕谭真人。”

杨澈盯视他道:“此只是其一!你一直疑问,我为何能杀你们,而又一再放过你们,并非只有一个原因。当年吴亡国时,我曾试图入室行刺李璟,本要被俘,是你的哭声惊动了守卫,引走了李璟注意,我借以逃脱大难,始终不忍对你下手。”

李弘冀忍耐了顷刻,道:“你这么说,是让我此番放你一条生路?”

杨澈不再作何挣扎,走去高台一面坐定,目光视下来,道:“我没有这样说!”

李弘冀注视他的神容,见其一派安详,摸不透他的心思,问道:“我想知道你困我们在此的真正目的!”

杨澈看了看他,道:“为了朱友贞,他离开荆山,要赶去浍河。”

柳枫冷哼道:“他怕我得知消息,进攻他的大营?”

杨澈无意再做隐瞒,点头道:“有这个担忧。”

柳枫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道:“你好像很镇定?也不打算与我们做个了断,莫非还有它图?”

杨澈矫首昂视,嘴角露出诡秘的笑意,却不言语。

柳枫看出蹊跷,道:“原来你是想拖延我们的时间。”

杨澈兴致极好道:“你们只想到我引你们来此,或言我欲杀你们,可你们就没想过我为何还不出去,实际上,此刻可能已经有大批朱兵包围了萧然居,什么秦世英,什么谭峭,已不足为患!”

柳枫大笑道:“阁下亲手建造萧然居,布置精妙,可见聪明,可怎么忘了?山下就驻扎我的士兵,朱兵来犯,不过是自投罗网,蓝少宝将与谭真人联手,一并将其剿除,就算是朱友贞亲临,也插翅难飞,阁下当真认为,日中之时,柳枫与听轩仅仅是在比试?”

杨澈闻之震惊,屈指悄悄从坐处下压,顿时听得异声响起,高台裂开了一道,杨澈人影一闪即没。

小四儿见主人先遁,大叫一声:“居士,等等我!”哪里还有回音,只剩下众人的疾奔声。

混乱中,萧总管拾剑自杀。

到底还是被杨澈抢先一步,众人跟入密道,因不熟悉机关布置,最终退回。

再次回到萧然居,已是次日午时,遥望着重重院落,柳枫打心眼里欣赏不起,眭听轩慨叹道:“他是个很会享受的人,这庄院很美!”

柳枫惋惜道:“不过是用死人的陪葬品堆砌起来的,我一省起这些,就心中发毛,没有办法再去欣赏这座园子!”

眭听轩与他并肩走了一阵,道:“我明白!”

柳枫抬首远望,见庄外并无烽烟,不禁大感快然。过不多久,蓝少宝闻讯,从外边进庄,向柳枫汇报昨夜有惊无险,只是士兵守在密道口,恰遇一名从内脱逃的人,被乱箭射中。

柳枫料得是杨澈,便将其交与萧从霄处置,回头与眭听轩说道:“画楼与书生的易容术超然,我怀疑其中另有古怪,听轩,你以为呢?”

眭听轩会心一笑,道:“何不问问居士?”

二百一十三混浊斜影结成幕,连袂朝堂情可堪

遣走蓝少宝后,不过俄顷,柳枫忽然折步唤来一名女婢,命其叫回已经走远的蓝少宝,另行交待杨澈被俘之事。

眭听轩见短短时间内,他主意已变,不由奇怪道:“柳师兄,你可是……”

柳枫直截了当道:“我怀疑那中箭的人不是杨澈!”

眭听轩亦皱眉道:“的确有此可能!他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人,又怎会舍下萧然居的一切,不顾后果,自行离开呢?”

柳枫点头道:“就算士兵们箭无虚发,可要将他射伤,也非易事,适才一时大意,只当从密道遁出者,定是杨澈无疑,不曾细问少宝。”

眭听轩思虑道:“他们不识杨澈,兴许将人认错了!”

柳枫彻悟道:“糟了,那地宫之内,除了我们之外,幸存者可还有陆师与陆重,我们走出时,却未见他们二人!”

眭听轩大惊道:“杨澈是个嫉恶如仇的人,陆师兄弟此番前来杀他,他又岂会留着这两个活口,日后为患?”

柳枫接话道:“当时陆师兄弟被我们阻在铁闸外面,究竟那机关另一头是什么,我们不是造机关者,全不知情,也或者它未必就是个死路,更何况待我们走后,杨澈大可以遣小四儿将人放出来,留待后用!”

眭听轩完全同意柳枫的看法,待将蓝少宝叫来一询,经验证,果然那人是陆重。事实上,也正如他们所猜那般,陆师与陆重误中机关,后来落入杨澈手中,杨澈潜入密道,便抓陆重投石问路。

自来萧然居,因陆重露面极少,蓝少宝还未曾与之打过照面,倒是秦世英与谭峭识得,只可惜三人各有分工,并不在一处守候。

萧然居建有密道无数,所以柳枫事先就命蓝少宝引兵上山,包围萧然居,尤其是清和园,但凡通道,都是必查之处。

秦世英与谭峭则在周围溜达,以防有人来袭。

偏巧不巧,陆重被人从密道口丢出,众唐兵闻声,以为是贼,齐齐放箭。

柳枫闻之,极是担忧杨澈行踪,其人此举明显是想调虎离山,一旦众人得知杨澈伏罪,守卫松懈,他或逃或躲,也或者藏匿萧然居内,只待自己撤兵后,重拾萧然居。

倘若此人果真躲在暗中,那么萧然居还是不得太平,萧从霄便仍然是危险的。

是以急赶萧从霄处,柳枫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眭听轩看在眼内,赶上数步,道:“柳师兄,依你看,这杨澈从密道遁走,若被其成功逃走,他会作何打算?”

柳枫冷哼一声,想也没想,便摆下脸道:“还有何处可去?这荆山前后都有士兵把守,不是朱营,便是唐营。可他显见没有与我决一死战的想法,若与我们单打独斗,胜算几何,我想他也没有足够把握,就算将你我也逐一打败,那也还有少宝及谭真人。当年他与谭真人为友,不过就是加以利用,所以借此熟识弘冀,可谭真人虽然洒脱于世,秉性却是耿直,若发觉杨澈有暗害弘冀之心,势必不肯善罢干休。”

眭听轩也道:“那是自然,若燕王出事,天子必将动怒,免不得要株连谭真人。我也深信谭真人非是贪生怕死之人,然为人者,若遇人不淑,为其欺骗,一点也不憎恨,是不可能的。谭真人绝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而且他和唐皇还颇有渊源。”

蓝少宝听二人一席话,在侧插言道:“自少主进入清和园闯阵后,少宝看得出,谭真人的确很担心燕王安危,不时会在附近徘徊……”

一言及此,他猛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摸出一物,交与柳枫道:“对了,刚刚有人来报,谭真人得知陆重伏法,且燕王与少主都安全无恙,业已离开此地。去前,留书一封,特意交代少主亲启!”

柳枫接信,入目即见‘李贤侄见启’几字,不禁微露惊讶之色,如何也想不透谭峭因何留书与自己。

他与谭峭萍水相逢,并不熟稔,今次同住萧然居,也少有机会往来,当下疑惑着拆信,只见那信写着:

与令师相交一场,故而于今来看其徒,也当是为贫道那孽徒而来,姑且称一声李贤侄吧!

柳枫看到此处,已然惊呆,未想谭峭竟提及师尊天一老人,念及师尊多年教导情义,他一时激动,只管将那信拿牢,目不转睛地往下看:

贫道昔年游历天下各山,曾与令师相交,一来一往,想来已有八载馀焉,忽闻友人门下长弟子兴兵祸乱,更兼残害百姓,以致他百年人生毁于此。

他们为贤侄师长,并力欺负贤侄一介小辈,本不应该,然此中牵扯家仇国恨,令师思虑再三,怕你等仇恨已深,再无言和之日,特来解此纷争。

贤侄该明白,令师虽乃隐士,年事已高,让令师撇手认之,又见不得他们欺凌贤侄,故逗留江淮不去,今未至濠州与李贤侄见面,却久在清淮节度使彭允镐处助力,阻止了朱友珪从正阳关闯入唐境的气焰。

目下有令师在,朱友珪心怀忌惮,当不敢轻易挑衅。

令师期盼贤侄此战告捷,早日赴正阳关与他会合。

贤侄御敌辛苦,还有那之焕侄儿,心性软弱,常受两位师长的威吓,做下那一桩又一桩的蠢事。

贫道见友人终日愁闷,便来濠州为贤侄们解难,顺道教训贫道那个孽徒祀儿。

可惜一场功夫,之焕侄儿溺水而亡,贫道难辞其咎也。

论及贫道那孽徒祀儿,贤侄可能有疑惑,现将一切告知贤侄。

此子自小为贫道收养,为人机警过甚,常会在贫道面前示好。八年前,贫道与令师为友,常赴江湖名山遨游,一起把酒长谈,此子趁机献媚,也不知被他用了何种方法,竟学会了令师的迷踪步。

原先贫道不知,直至近月事发,才忽从他以前遗留的蛛丝马迹中,获悉他乃朱友贞之子的事实,想来太白派的功夫,其父也传授了他不少。

贤侄要多加小心,提防他的缩骨功。

一次在令师疏忽之际,他偷走了令师一本《九转易容经》,从此远离贫道,自修易容术,封号百变神君。

日前贫道听闻贤侄被一个死而复生的‘李双白’唬弄,贫道猜测当是孽徒所为。可怜贤侄智勇双佳,既有得义士相助,又有燕王力保,当是有福之人,却怎奈贫道那孽徒作祟,误了贤侄前程,教贫道有愧唐皇,无颜见其面诶。

更有夺命先生余期此人,阻挠贤侄修筑工事,为祸不小,他虽非贫道之徒,功法上,却曾受贫道指点迷津,对贫道尚有几分敬重。

当夜濠州一行,被贫道发觉他贪图名利,误陷贫道于不义,贫道叱骂了他几句,他自觉愧见贫道,连夜遁匿。

缘起缘灭,贤侄今番濠州一战,多遇险阻,命途不畅,然此种种大劫,贤侄盖都一渡而过,成败利钝,显见于中,实令贫道开怀。

今萧然居之事,贫道刻意未与贤侄招呼,沿途观瞻,其结果,却见贤侄等平安脱险,更证实贫道所料非差。

而今陆重伏法,我那孽徒陆师必心如刀绞,也当是对他的惩罚。贫道留此,已无意义,既是方外之人,便去方外罢了。

贤侄文武皇皇,运筹决策,皆果断非常,必有决胜之日,贫道与令师拭目以待,相信假以时日,必横渡荆山,抵达正阳关,所有的劫难,当迎刃而解。

柳枫这才明白个中蹊跷,譬如夺命先生余期因何不见,祀儿当初于自己面前,怎生消失。

眭听轩见他凝神沉思,良久不言,就接信来看,看罢惊讶,觑着柳枫,豁然道:“原来谭真人与天一师伯是友人,此行不止是关心燕王,还时刻记挂柳师兄安危呀!”

柳枫与他觌面,心照不宣的一笑,彼此再无多话,谭峭既然已去,便无意再纠缠陆师弑杀之罪,众人也不打算为难陆重,为其延医调治,令他与姬冥一道而去。

至于陆师,则被萧从霄派人从密道中寻得,既已清楚害他之人非萧从霄,而是杨澈,如今寻不得杨澈,只得作罢。

待二人径入萧从霄处,只见其堂中已无旁人,原本坐着李弘冀,这会儿已不见了,唯有萧从霄一人兀坐在内,脸上面具依旧,风采也依然,只是他低首沉思着什么,忽闻脚步声,才抬起头。

柳枫与眭听轩齐齐拱手,揖道:“居士!”

萧从霄迎二人进室,微叹道:“我已不是这里的主人,你们……”

柳枫径直入堂,镇静地坐定,微瞄着萧从霄,意味深长道:“哪里的话,荆山何尝不是居士的家?何况又在此呆了十八年!”

萧从霄骇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柳枫漫然笑道:“因为那个故事,萧然神女的故事!里面不止一次提及萧然神女回乡,我想杨澈当初选择隐退江湖,但要复国,就不能离故国太远,他别无去处,极有可能听取萧然神女的提议。”

见萧从霄呆住,他背负双手,踱步分析道:“这许多年来,他没有杀死神女与居士,仅将你们隔离,足见他虽利用了神女,夫妻之情冷漠,却还有一丝对神女的愧疚在心。当年萧然神女心灰意冷,对他失望,忠贞突变,他定知夫妻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回到神女的家乡荆山,或者该是他为神女所作的唯一补偿!而居士除非是与神女同乡,否则柳枫再也解释不出那故事的由来!”

转身看定萧从霄,他又续道:“故事乃杨澈所述,虽有不实之处,却说尽神女的离去,自身的懊悔,并言两人一起回乡,然后他来到荆山,建立萧然居,就连平日人前所示的神容,亦是居士本来面貌,一方面是为行事方便,怕被人发觉他是德化王的身份,而另一方面则是他自己也意识不到。柳枫深信杨澈无形中将自己当成了居士,借以表达对神女的忏悔,可惜他做不到居士这样可歌可敬的忏悔!”说着,抬手一指萧从霄脸颊,这再明白不过,是指萧从霄脸毁的举动。

萧从霄不得不承认柳枫聪慧过人,长叹道:“假的故事,都能被你找出蛛丝马迹,实在令人心悦!”

柳枫淡淡道:“那只因为一个人做了无法弥补的错事,要坦然面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总会为自己无错找理由,以期得到对方原谅。”

萧从霄被此数语说的钦服已极,脱口道:“你说得对,杨澈不是个能接受别人怪责的人!”说罢,四面环顾一番,话锋一顿道:“所以他享受一世,也不是个愿意在外流浪的人。”

柳枫呵呵一笑,接下话道:“我早料他不会走,刚才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做最后一搏。”

萧从霄听罢点头。

柳枫开口问道:“他在哪里?”

萧从霄微吃一惊,不料柳枫竟会猜到自己知晓杨澈居处,但还是应道:“回来了,在清和园地宫。”

柳枫与眭听轩对望一眼,赶忙夺步飞奔清和园,走入地宫,就在那大殿中央,遥视之下,果见两人入目,其中一人是小四儿,另一人面无遮掩,光滑整洁,衣袍正与杨澈先前所穿衣着同等式样,气度也与杨澈相差无几,只是此番再无面具,倒教柳枫等人能够窥出他的真面。

他与小四儿分别在大殿左右,都处于大铁笼内,周身无路,里外只能透过铁柱的间隙窥看,那铁柱粗如手臂,如想逃出,可谓难如登天。

既有小四儿相陪,柳枫已看出此人就是杨澈。

他静静地坐在铁笼里面,双臂垂放膝上,眉峰攒聚,目视前方,似在想着心事。壁面美玉的灵光从侧照下,他的面庞如敛了一层月华,整个人却是清傲的,有种舍我其谁的气派,对来客一概不见。

见柳枫停步于跟前,他眉峰顿展,望了一眼后,又闭目养神起来,当做不曾看见一般。

萧从霄释解道:“你们走后,他就把自己关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

话还未完,小四儿在一旁嚷嚷道:“主人不去,小四儿随主!”

柳枫双臂环抱,就地打量着杨澈,试探问道:“这样子,阁下心甘情愿?”

杨澈本不搭理,翻了翻眼珠,良久后,见柳枫仍然站着,终于不耐道:“李太尉这不明知故问?”

柳枫笑道:“当然,以你的为人,此处一花一草,俱是你的心血所成。在外面,你若不浪迹吃苦,必要另投他主,可你如果肯屈人之下,也不至于藏身在此十八年!”

杨澈冷哼道:“我是恃清傲浊,如果不能改变自己,向别人低头,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与萧从霄三十年兄弟,我也没有改变分毫,以后我也一样不会变,只有在萧然居,我才是主人。与其在外浪迹,莫不如留守以待,成也败也,不过都是你争我抢,渔翁得利的下场。”

柳枫在殿内从容运步,紧紧逼视他道:“你与朱友贞同仇敌忾,自知朱营现下无帅,纵然逃去,立刻也要为我剿灭,故以此法关住自己,倒是个爽快的人!”

杨澈薄怒道:“你们不是说我是个枭雄么,怎能次次做那没有把握的事?我这个枭雄者,不能怀抱仁义,为天下苍生谋福祉,更不能横扫河山。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我终究曾是个王爷,纵有负天下人,让世人以为我假仁假义,可今番我要让你们亲睹,我也非是不能舍身取义之人。”

停了一阵,他盯稳柳枫,恨恨道:“不用太得意,小师侄,我知道此次你领兵拿下荆山,已是大势所趋。我非朱营主帅,无力挽救大局,还与你们死抗干什么呢?那鱼死网破,冒然挑衅之事,我从来不做。此番朱友贞一去浍河,防的也是你趁虚而入,毁他后营,是以我主动找他联手,前些天弘冀委派侍卫潜入朱营,我们早就一清二楚,只是为了引你入局,不做声张。但你也小心前门去虎,后门进狼!”

柳枫见他话有所指,摇头道:“朱友贞欲抢先一步得浍河水师助力,攻我后方不备,你以为我不做丁点防范,只顾安心扎营荆山,与你耗费时辰?”

杨澈面色大变,颤声道:“你……难道你……”

柳枫嘴角漾起一抹笑,看着他慌张的神态,自信昂昂道:“我临去时,曾调郭廷谓为濠州都监,相信此刻他已引领舟师驶入浍河,而朱友贞所剩的贼兵,只怕已经不多!老贼乍到浍河,将士不熟,军心不稳,又在荆山私藏钱财,不与众兵分赏,只怕此消息一旦传开,为其卖命者,寥寥无几。而燕千崇此人,背地投靠周室皇子荣,随时都可能反手一刀,你说胜算几何?”

杨澈不觉细细端详柳枫,吃愣道:“你人在萧然居,甚少外出,竟会获悉后方战况?”

柳枫淡淡道:“早先我就约见清居苑少主人李征,昨夜他得其妹李朝当众知会,受祀儿之命,诬陷我与朱贼勾结,随后书信一封,教我防备。后来他又告诉我,郭荣目今已无利用朱室之意,意欲双方合作,诛杀朱友贞党羽。”

杨澈惊问道:“然后你就发兵了?然你身处地宫,不能逃出生天,如何与后方联络?”

柳枫呵呵笑道:“郭廷谓有我秘密授命,但凡浍河有变,可直接北上讨贼,无须通报与我!”

杨澈闻话大叫道:“我与老贼尽皆失算,一心认定,只将你等祸害在此,就能无忧,如不能成,也可将你困上数日,待朱友贞引水舰平定濠州,那时你纵然不死在萧然居,也要为唐皇怪罪!未料你料敌知战,倒教我等落了个一败涂地!”连叹两声,竟再不开言。

柳枫见状,道:“想不想获知水上一战的境况?”

杨澈闭目半响,懒洋洋地道:“此次你领兵擒贼,风光无限,虽未完全告捷,然据目下形势来看,岂非胜负已分?还有何话好说?我攻唐大业不成,愿静思己过,来日我们再一较长短!”

柳枫奇道:“你还有来日?”

杨澈看了萧从霄数眼,回头冷笑道:“我欠萧从霄十八年,如今再还给他十八年,十八年后,我仍然是一条好汉!”说罢,拍了拍胸膛,豪声道:“谁说老骥不能伏枥?”

柳枫讥诮道:“你欠萧居士的,可非十八年这般简单,不怕萧居士为父报仇,杀死你?那么你可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杨澈哈哈大笑,盯着柳枫与萧从霄道:“他要能杀得了我才行!”

柳枫震住,直叹杨澈深谋远虑,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把现在的萧从霄当成敌人。

用毒,显然萧从霄是不屑的,正如萧总管所言,他是条好汉。

好汉又怎会以卑劣手段害人呢?

萧从霄低叹道:“我的确杀不了你,一个人失去了功力,就与普通人一样!”

柳枫猛然低低一笑,怪异地看着两人道:“这有何难?一个人三餐只要不食五谷,时日一久,就会饿死!”

杨澈觉得柳枫可笑,摇首道:“只可惜萧从霄是条好汉,有恩必报,这十八年,我不曾饿着他,他岂可饿我?尔等莫见我在铁笼之内,就想狠下杀手……”说着,环顾大殿,镇定道:“此地每一处机关,都是我经手布置,我现下虽然不能出去,但你们也未必能有机会杀我!”

柳枫面现怒色,徐徐道:“你的事,我没兴趣,而且你既说自己是枭雄,想必一定遵守承诺了?”

杨澈爽快道:“那当然!何况我被关起来,她也会走进这座庄院!”

柳枫见他一脸沉重,陡提旁人,不免问道:“你是说……萧然前辈?”

杨澈点头,低目自叹道:“十八年了,来到这里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见我,也不与我说话,只见那些女婢,传话让我放过萧从霄。我知道若放了萧从霄,她会立刻就走,甚至离开荆山,离开我!当年我只是假死,想借她的手帮我除掉萧从霄,她是我的妻子,不帮我,却反过来恨我,是何道理?再者,萧从霄的自愧自残,是萧从霄愚蠢所为,与我何干?我的妻子,却十数年心向外人……”

他就这样喃喃自语着,直到柳枫瞧出端倪,忽然打断他的话:“青儿是否也在令夫人那里?”

杨澈不答,反而骂道:“滚,都给我滚,一个个吃里扒外,只会背叛我,我不愿意见到你们,要找人,去问她!”

柳枫大怒,本要揪出他,逼问天绍青下落,但见眭听轩将他手臂拿住,使眼色道:“走吧!”

柳枫遂与众出离大殿,在这间歇,一个人影在殿外一闪,待看清后,竟是秦世英。

柳枫非常明白秦世英的心情,被挚友欺骗,每次惺惺相惜,与之比武,未料那人是杨澈,恰才踌躇,不知是想救杨澈,还是劝别?

然柳枫终究没有杀掉杨澈,他既非萧然居的主人,无权做主,而且此事牵扯李弘冀,需得李弘冀定夺。

可李弘冀却闭门谢客,只宣称若是大军出发,知会他一声即可,希望柳枫抓住现今的契机,尽快办完遗留的事情,独自伫在房中,摸着丹书铁契夷由。

赵梓祁也不再多留,随秦世英下山。

眭听轩则告诉柳枫,二人比剑时,他飞渡山涧,曾经遇到一个披着白纱的倩影,疑萧然神女就住在附近。

此话恰被萧从霄听见,亲领二人前往瀑布处寻找,据他道,婢女们以往曾言,萧然神女就住在瀑布后,那里面有座山洞,杨澈时常会遣人送些食宿所需,画楼更是这里常客。

柳枫掠至洞外,高声呼道:“太白派弟子柳枫,求见萧然前辈!”连唤了数声,一个妇人才幽幽从内走出,身旁陪着两个白纱女子。

这就是萧然神女,她是个清瘦中略显雍容气度的妇人,即使穿着一身粗糙的麻布衣裳,也难掩她的风华绝代,在同龄妇人中,她相貌当算十分出众,可见年轻时,更是独领风骚的人物。

其身材高挑,肌肤雪白,眉宇堂堂,泛有英气,大大的眼睛,似会说话,明亮洁净,眸光映辉,恰如含了云天。

若非她常年贫苦,至少该比现今美貌三分,显见她平素并未接受杨澈所赠之物,寝居之地简陋已极,见到生人,眉睫间还现出一种冷冰冰的神色,柳枫乍一撞上,竟觉得与杨澈那份倨傲神似,难怪二人会互相欣赏,成为夫妻。

她似已料到这番场景,见了众人,也不觉怪,平静道:“你们来了,可是王爷与萧师兄他们已经去了吗?”说及此处,她终于忍耐不住,面上流露出一分悲伤,话声也有些颤抖。

此时,萧从霄从外走入,立在不远处,叫道:“师妹!”

熟悉的声音竟让萧然神女浑身一颤,转目惊视,即见萧从霄稳立面前,她赶忙大步迈过去。

待双方距离近了,齐都停步,不住地延视对方上下。

萧然神女看了看萧从霄,颤声道:“你……没事了?”

萧从霄喜道:“没事了!”一把将面具揭下,摇晃着道:“多亏了你,这些年苦心钻研师父留下的易容七术,使我带上它,与从前别无二致!”

萧然神女忽然低首垂泪,背身大恸道:“别说了,我不好,不该留在世上,害了萧师兄!”

萧从霄纵前一步,追看着她的面容,情动道:“不,师妹,你的手艺精巧,已经是天下一绝,你没有见我,就可以将面具做的栩栩如生,宛如就是我萧从霄!”

萧然神女满面羞惭,左右挪让,躲着萧从霄,萧从霄猛出此语,令她想起一事,当即回过头,关切道:“师兄,你的功力都恢复了么?”

萧从霄被此言一击,喜色尽无,黯然道:“没有!”顿了顷刻,遂又问萧然神女道:“你呢?”

萧然神女缓缓摇首,道:“我也没有!”

萧从霄怕气氛不畅,向侧趋开两步,道:“师妹,来,我给你引荐两个人!”走到柳枫与眭听轩跟前,手指二人,一一介绍道:“这两位都是我们师侄,一个是天一师兄的弟子柳枫,一个是天圣师兄的弟子眭听轩!”

柳枫连忙拱手道:“敢问师叔,琴棋书画四位姑娘深谙易容之道,可是得自师叔传授?”

萧然神女见二人与己同门,神色也缓和了不少,友好道是。

柳枫与眭听轩相觑片刻,眭听轩恭揖道:“师叔昨日是否曾遣人外出?”

萧然神女全不隐瞒,朗声道:“不错!因为……”

柳枫接道:“德化王是不是曾经送来一个姑娘,师叔为打探那姑娘来历……”

萧然神女承认,斜眼觑着柳枫道:“不过她已经走了!”

柳枫失惊,脱口道:“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得知天绍青离去,他似乎极为焦急,好像经过了一场大变,她仍然像自己的亲人一般,是该留下不走的。

萧然神女见他急成这样,不免觉得有趣,呵呵笑道:“是老身趁昨天夜里偷偷送他们下山的!那姑娘到了我这儿,实不放心你,老身便托我身边这两个丫头出去,留意谁家走失了姑娘。昨个儿日中,我的婢女回来说,你安然无恙,还能与人比剑,她遂要离去,正巧老身也觉得夜长梦多,还是早走为妙。”

柳枫不觉丢魂失魄,神伤地走开,没有几步,忽为萧然神女叫住,递给他一本《剑宗大诀》,盯着他意味深长地道:“你们初来,便助师叔解一大难,师叔别无所赠,自失去内功后,为求速成,经年研习,得到此书。”纳于柳枫手中,拿住他的手腕,认真道:“也许你现在用不着,权且收着,指不定往后可解一时之难!”

她话中暗藏玄机,柳枫一听便懂,只是眉头紧皱,不明萧然神女何以有此一说!

少焉,几人回到萧然居,萧然神女遂一同到来,至于她有无往见杨澈,柳枫不得而知,只知道萧然神女并未与萧从霄修定前缘。

她在萧然居另辟厢房居住,日夜诵经,打扮如一位道姑。

这尴尬的关系,尴尬的相处,却何时是个头?

还未黄昏,单紫英所在的密室已经掌灯,细论这烛光,已亮了彻夜,她也一宿未曾合眼,满脑混沌,直到蓝少宝推开那道门,她才定下心。

蓝少宝双眼浮肿,望了单紫英一眼,快步上前,从衣里掏出个烧鸡,坐在单紫英身侧,掰开一块,递过去道:“你饿了一夜吧?”

单紫英微触烧鸡,已凉多时,而他衣袍满是油腻,连问道:“你怎么……”

蓝少宝避重就轻道:“昨晚上守在庄外,士兵们抓来山鸡烤食,我想起你还在庄内,滴水未进,舍不得吃,便留了这只给你!”

单紫英眼眶泛泪,抽咽道:“你……还……记挂着我,我都对你不好,我……”

蓝少宝不让她说及其他,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擦去泪痕道:“紫英,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想……我们好好生活。在野外的时候,我一个人吃东西,怎么也吃不下,想了很多,我们都不要再提以前了,好么?”

单紫英感动的热泪盈眶,闻言拼命点头。

蓝少宝将她拥入怀中,两人互相依偎。

过了一阵,蓝少宝面色沉重道:“紫英,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单紫英也没在意,就道:“说啊!”

蓝少宝目注远方,思虑着说道:“刚刚浍河传来消息,由于碧霄仙子介入,暗中挑唆了燕千崇的将士叛乱,以致朱友贞遭众人围攻,已经大败。他带领几船人马,预备逃窜,结果被郭廷谓水师歼灭,仅剩的大船都沉入水里,目今孤身一人,不知所踪!少主恐他再回荆山,欲断其后路,大军正在庄外,预备点将出发!”

单紫英身躯一震,险些晕厥。

二百一十四拈襟愿把梦霾驱,不弃寒族识旧人

最终,单紫英也没做何举动,挣开身子,默默啜泣了一阵,蓝少宝见状,亦不好受,就将她再纳入胸膛,给予安慰,两人良久没再说话。

过不少时,单紫英恹恹缩缩,欲有睡态,就地侧倒一旁,仍不舍蓝少宝,紧拉着他的手,犹自吐气不齐,显见得多么紧张。

蓝少宝俯身低首,与她凝望着道:“一夜未憩,困顿了,就睡会儿吧!”

单紫英极是惊慌道:“我……”

蓝少宝见她张口欲言,料她心痛朱家亲人,必定无法坐视父亲被诛,眼睛湿润,想了一想道:“你若想回到他们身边,那么……”

单紫英摇头,截住话道:“不,不能再次失信于你,你答应我,不去插手此事,我已深承眷注,还要厚着脸皮做个细作,我单紫英就不配为人了,而且现在已无可能走出萧然居。我若出去,会令你为难。所谓宁枉毋纵,柳枫定开杀戒,将我诛绞,可是亲人命亡在即,我心很乱。”

蓝少宝被此语震击,垂下首,未与单紫英正视,满含沉重道:“你不必说了,我都明白的!”

单紫英半坐起身,双手挽住蓝少宝手腕,哀求道:“相公,你陪陪我,好么?此刻我心内惶惶,难以定神,即使困乏倦怠,也睡不安稳,眼睛一闭,定然又要噩梦恹缠,我想和你说说话,这样时辰会很快过去。”

蓝少宝同意。

单紫英忆及往事,不由满心苦痛,说道:“以前我做了傻事,以为可以讨好爹,就像幼时我娘交待那般,只有对他好了,将他的心软化,我与姐姐就不会吃苦。那时候我还小,心里都很畏惧爹,因为他总是很凶,对我和姐姐总觉得厌烦,看也不愿多看。当他把姐姐丢去逍遥山,还让姐姐一人面对狼群的围攻,自此后,我见了他就发抖。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只有接踵而来的恨意,能激发他的雄心。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惹他。那次伤害了相公,他非但不满意,还大发雷霆之怒,反过来怪我为伯父筹谋,后来每当我们觌面,他都行杖责。相公,我真的很伤心,他对我的好,还不如伯父哩!”

蓝少宝伸手将她拥住,只觉心酸,听到她后面那话,试探道:“他们不睦?”

单紫英颔首低眉,顺从地偎入他的怀中,道:“是,只因复国谋划,伯父与我爹数十年奔走,付出各有不同,然伯父仗势欺压,多获得了人手,以致势不均衡。为教我爹臣服,不得反抗,伯父便未授我爹武功,我爹为求当上霸主,不计后果修炼《铁血神功》,常致心脉不调,伯父们有华山派心法,却置之不理,未与我爹医治,爹更因此怀恨在心!”

蓝少宝早解其意,当初天绍茵便曾提及,如今闻知,眉睫顿展,已见怪不怪了,依此看来,朱室兄弟之间,嫌隙甚大,怪不得你争我夺,易被他人挑唆。

单紫英说完,忽然一把抓住蓝少宝胳臂,启怜道:“相公,虽则他有不是之处,可是现在你们要去打他,我很害怕。他就要死了,若你此次一去,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密室里,能做些什么,爹爹与伯父将要不再了,我觉得眼前很模糊,你在哪里呀?”突然神智错乱,竟语无伦次,双手乱舞,想来近日之内连遭重创,又疲劳过度,致使心智出现衰弱现象,连说胡话。

蓝少宝连忙让她捉住自己手掌,她拔来拔去,好似扒不实一般,心下着慌,又不肯听劝入睡,老半天才抓在蓝少宝手心,这才稍觉欣慰,然想及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时还是难以释怀,就道:“从今以后,会有人骂我是个不孝的子孙,我也不是个好妻子。”

蓝少宝见她慌张已极,情绪萎靡,连声道:“有我在,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见了,也还有少宝在紫英的身边!”就这样哄着单紫英闭眼,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时光一飞而过,蓝少宝自个儿也疲倦无比,可他尚无心情安枕,便静坐一旁,时而看看单紫英,时而目光深远,凝聚前方,眸中成一片冰湖,看不到底。

正坐间,渐渐室外有人走动,他急忙看时,已有人敲门,答应一声,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唐兵,当面立定。

蓝少宝与之倒有些熟悉,问道:“可是元帅有事吩咐?”

那士兵点点头道:“元帅已经领兵出发,叫将军好生留守此地。”说此,又犹豫了一刻,睁眼觑定蓝少宝,小心翼翼道:“元帅说了,此战将军不宜过问,若他有何不妥,才叫将军支援。”

蓝少宝闻言道好,没奈何,只得打发了那士兵,又陪单紫英久坐。

那边倒头睡下的单紫英,眼睛半开半阖,自是知晓他心中烦闷,也没叨扰。

适才濠州便有信传来,详细告知了浍河的进一步战况,是以柳枫才不作停留,趁机发兵荆山,直捣朱军大营。

就此离开,柳枫总觉得萧然居之事未完,然而大军出发在即,他也无暇顾及。

说起此战,还要归功于碧霄仙子的勇气与机谋,否则成功取胜,还要耗费一番气力。

当日碧霄仙子自配黑**,不计分量,又找了船上原有的硫磺,分散藏在船的几处,以致一处爆裂,其余跟着焚烧,焚力之大,喷穿浍河主力舰。

大船随火光崩裂的刹那,两道火柱及蘑菇云冲天而起,这景象本已令人惊骇,谁知火柱上方竟还托着两个人,直有踏火飞翔之势,乍一望见,还真让人叹为观止。

只可惜他们身上火光粼粼,正处于燃烧状态,大火从脚下弥漫,飞速蹿上他们的身躯,焰火蓬勃,不断猛涨,熠熠的火苗更飞涌成势,睹之胆战心惊。

看来若不立刻浸水,这两人就要葬身火中,此时此刻,任谁也惊叹不起来了。

这两人都揪着对方的手臂,一个要把另一个往火中拖,另一个则挣扎反抗,大怒叱责:“你疯了!”这挣扎的人就是祀儿,拖他的人自然就是李朝,因此两人纠缠,难以跳水求生。

适才主力舰突发此变,周身的船舰挽救不及,士兵们都远远站在各家船头,目睹着偌大的楼船,一片片被打飞,砰然飞散于夜空,或化为齑粉,或燃毁半截,飞坠入河。无数的残骸四散纷飞,宛如浍河水底被搅,天翻水覆了一般。

小舟被从甲板抛下,逃命的一波又一波,但仍有被飞溅的船板砸中毙命的,也有抢舟不及,舟翻人倒的。

火势汹涌,藉着一股猛烈的冲击力,祀儿与李朝被从船中喷出,一冲丈八,船楼一角不知是被他们穿破,还是被爆,总之一声轰响过后,瞬间断裂,些许喷上半空后,未燃烧殆尽,正教两人踏脚而立。

烈焰熊熊,热浪席卷,两人身受焚炙,后背大片皮肉都被烧烂。远观之人,只当他们命已休矣,哀婉叹息。

张雨儿脱救后,连在远处的轻舟上呼道:“妹妹!妹妹!”

李朝没有所应,或许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唤。

张雨儿面色惨然,极不忍心亲睹这样残忍的天地绝灭,尤其在她心底,李朝还是个弱质女子,花样年华,尽在于此,怎能这样被火化为灰烬?便急的喊道:“傻妹妹,你快逃啊!”

哪里有人理会她?燕千崇只将她扶稳,生怕她跌入水里。

张雨儿眼眶犹挂泪珠,呆望着他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一个姑娘为了仇恨,可以这般拼命,忍辱!”

燕千崇一叹道:“哎,你管她干什么呢?”

张雨儿见他冷漠至厮,瞪了他一眼,他连忙赔罪道:“好了,好了,我是坏人,算我没说!”转身抬目,与众呆呆地看着那船碎裂,再碎裂,正在李朝与祀儿的身侧裂成两半。

上面尚有幸存的士兵,现下全身已被烧着,血肉模糊,乱奔乱蹿,已经发狂,俄顷,或死或伤,或从裂痕处翻落,扑通溅起大片水花。

平静的水波,浪花翻涌,一遍遍拍上船身。

裂开的船经不住水火的双重拷打,逐渐受力不均,平衡难调,向侧下沉,船上未能及时逃脱的人都愈发恐慌,叫嚷声混沌。

直到冲击力尽无,李朝与祀儿折身下坠,重重地摔在那半边船上。

简凌儿则在另一边,正巧与李朝分列两边,便在断裂处遥望李朝,心里嘶叫,却因被食哑药不能言语,喊了数声,全不得出口,只想把引起祸首的祀儿撕个稀巴烂。最终他别无良策,为救李朝心切,带伤跳入水中,不顾波浪地拍打,浮水过去。

团团火球腾空飞溅,巨大的惊爆声震耳欲聋,已震惊整个浍河,方圆水面俱未幸免,难免波及紧邻的船舰,被浪花打中,震颤摇晃一番,吓得众人大慌。不知何时,竟有岸上的士兵,不住地乘舟,放火箭上来,愈发加大火势。

张衍镇定,在另艘大船上发令喝止,他哪里知道,岸上的将领背叛了朱祀,投靠了周室,也早与李朝串谋了,如今只是受命而为,不惜一切代价,要将朱家父子害死在此。

不时旌旃摆舞,凌空飞展。

水势也被断船一分为二,分开的间歇,波涛横生,似乎在中央出现个湍激的水流,层层翻搅,渐渐波纹扩大,将残船搅入。残船受各方重击,更倾斜无度,再无挣扎力气,扑水倾沉的势头更猛,竟猛力拍上水面。

兼之那黑**爆发力势不可挡,直接激起水涨十丈,骇异的卷起擎天浪幕,成排向当中席卷而来,更让李朝等人面临巨大危机。很快潮水便当先打翻半艘船舰,将简凌儿卷没。

李朝这边火势仍旧熊熊蔓延,她深受着水与火的炙烤,眼见着简凌儿丧生,无比悲痛,大声哭道:“凌儿!”疯了一般,迎头张开双臂,钻入水里,朝擎天浪幕迎去。

猛然风起云涌,一个大浪兜头罩下,疯狂地向这面涌来,如山压顶,这剩下的半艘船也一并沉没,李朝未游出丝毫,便已与祀儿不见,望不到踪影了。

军心立刻随之动荡,就在水面才要趋于平静的时候,远远的,一个人跪在扶疏的草木间,单手掀起那张脸谱面具,呆呆地远望船沉之处,见着那火光从彤彤亮丽,转为无踪,他痂面上的肌肉也开始一跳一跳,冷峻的眼瞳里蹿下冰凉的眼泪,一面难以相信的颤抖着,一面强忍住心里的痛楚,失声道:“小朝!”

痛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那般麻木,可此刻冰凉的心,终于让他再次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感觉,因为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却来不及话别。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譬如李朝,我想你。

那应该是他许久以来想说而不能说的,很久之前,他就封存了这些记忆,面对李朝的热情如火,他却只能躲闪,多少次对自己说,若我是个正常人,若我不是要为家族复仇,我绝不愿意对你冷漠。

此刻,船沉了,我无比清楚那就是你的离去。

就这样带着我的希望走,李朝,我来了,你为何却又走了!

一个人独处时,总是会幻想一个场景:

他以无足之躯,爬上那艘水舰,然后猛然被李朝发觉。

他坐倒在地,摘下他的面具,让她看一看自己是谁,他是无嗔,是李双白,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睁着眼看她,鼓足勇气说:

我来了!带你走,救你脱离苦海,从此摆脱那些人世束缚,不再痛,不再哭!

她会吃惊地看着他,认出他,继而抓住他的臂膀,骇异道:“老天,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会诧异,必定在想,以他的残腿,真难以想象他能孤身登上贼船,浮游就更不可能了。

他会呆住,结舌道:“我……我……”

如何开口呢?他惯于羞怯,惯于自卑,想拥有这份美好,却总觉得卑怯。

如果……如果不是她主动,他们将永无可能缔结连理。

李朝打断他道:“你不要说话,快藏起来!”

无嗔越想越是眼眶湿润,这所有的一切,都将永远不再回来,也不会发生。

遗憾的只是,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一件事,她却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

远方响起了刀剑碰撞声,岸上驻扎的朱室两个偏将领兵,忽然将停岸的百来只扁舟绳索砍断,将舟上的人杀绝,然后乘舟杀奔水中央而去,趁人心未稳之时,抢夺船舰数只。

浍河水师之地,一时大乱,真正成了窝里反。

混乱中,只见朱友贞竟爬出水面,仰头向天,好似乍死还魂,发迹黏糊糊,乱糟糟的,显得狼狈,全身也已湿透,闭目张唇片刻,他喘息了两口气,也顾不得周身打杀,那摇旗呐喊声灌入他耳里,他犹如未闻,就近朝一艘大船游去。

也是偏巧不巧,燕千崇就在那艘船上,兴许朱友贞是看见了燕千崇,刻意寻之,也或者就是天意。

原来他还未死,到底是功力高深,当时猛闻楼船将倾,来回寻不着祀儿,情急之下,以重拳捣毁了船底。

那船经过加固,船底水密肋板及舱壁极为厚实,却被他一拳毁个窟窿,大水涌流而出的间歇,他借水流而遁。

燕千崇正在勒令水兵抗敌,朱友贞突然飞跃上来,立在对方身后,佯作从容无恙,捻须叫道:“千崇!”

燕千崇以为活见了鬼,原本便为内讧一事惊神未定,遇此便更是魂飞魄散。

他当朱友贞已死,绝无可能生还,是以左右看看,未见异常,又猛地下意识后心一凉,向后拧腰,这一看不打紧,竟倒吸一口凉气,当下就暗道一声:好家伙,可真命大,我千方百计地设计,就欲置你死地,未料你还活着呐!

燕千崇觉得自己简直快被逼疯,欲要摆脱,死活摆脱不了老贼的掌控,观老贼神色有无异样,若体力不支,有了重伤,便可一搏。

老贼的身上,只有被华山五绝所欺的剑伤,虽泡了一水,依然精神气足。

燕千崇当然喜笑颜开,说道:“主公安好,实令千崇心头悬起的大石落定!”

朱友贞知他野心勃勃,对自己非有忠心,也未必担忧过自己的性命,不然大可派船打捞自己,却因何没有?

不管怎样,他现在孤身乏力,需要这样的人畏惧自己,听从指派,故而瞧着燕千崇态度还算恭顺,也没多言,只应声沉吟。他刚待上前一步,在船舷处观看远方战事,就见有一条船从水波中划来。

船头高立一人,银光铠甲,手提画戟,一旁随行数人,或坐或站,是将是卒,立见高下。有一士卒高举火把,立在那人身旁,火苗飞溢,将整条船照的通亮,那人眉目也似被染红了,敛眉怒目,更见煞气。

他疾指朱友贞,朝众卒高叫道:“老贼在那里,抓住老贼,献给太保,太保必定重重有赏!”

哗嚣声疾响,附近几条水船,听到号令,齐向这边围聚。

朱友贞恼极,就想把那人大卸八块,连忙问燕千崇道:“此是何人?”

燕千崇面现一分惊恐,慌张答道:“是……张神师手下一员小将!”

朱友贞气冲牛斗,一把揪住燕千崇衣襟,道:“他想叛变?”

燕千崇惊吓无措,勉力道:“我……我……我……实是不知,但是……”说着,话锋一转,镇定了一刻道:“船毁之前,属下去追静儿,返回营地时,偶然看见碧霄仙子曾经上岸,与岸上两位偏将密谈。”

朱友贞怒道:“你当时为何不禀报?”

燕千崇神魂飞散,战战兢兢道:“那时主公正与公子叙话,而且等属下追静儿无功而回的时候,他们已经谈完了。属下只是看到她从二位偏将的营帐出来,问她作甚,她说是公子念及皇子荣来到,二位将军招呼皇子荣,礼貌周到,意欲犒赏,属下便没有多想!”

朱友贞听罢,丢开燕千崇,想及亲子祀儿,悲痛道:“孩子,你素来果断,这次为何意气用事,不斩杀那个女人?只有狠绝,才能生存呀!”

他正嘀咕着,水上泊舟无数,大船四面被围,更有飞舟不断进犯过来,被人抛掷锚缆,铁锚纷纷在船舷择位钉入,些许士兵们就攀缆登船。

燕千崇就喝人来挡,自有将缆绳砍断者,乃致对方士兵落水,但缆绳太多,一旦被对方逮准机会上船,操斧便朝朱友贞劈面砍来,但有拦路者,双方争相死夺。

朱友贞见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就要大开杀戒,燕千崇望在眼中,心生一计,蹿前横身挡住朱友贞,急叫道:“主公,现在此地不宜久留,当逃命要紧。”当下远远看了一眼四周,猛然一咬牙道:“主公金贵之躯,万不可有失,这帮小人,由属下来解决,主公还是领一队舟师,先行一步吧!千崇自会交待下去,令他们好生护送主公!”

朱友贞还不罢休,待要再战,燕千崇疾指前方,喝道:“再不走,来不及了,主公,你看!”

朱友贞张目谛视,竟见远方团团火光跳跃,如银河撒星,更有摇旗呐喊者,杀声震天,言语之间要捉拿自己。

燕千崇怕他不明**,强要作战,连随又道:“都是皇子荣的人马,他离去后,定是看准我们船舰出事,想趁机杀了主公你,以绝后患呀!”装作好人似的,护住朱友贞,将其往外推攘,劝慰道:“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目今咱们与他们势成水火,他们目标是主公,主公定不能让小人得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千崇之见,还是先离开浍河,迳行淮河那个方向吧!这样如有机会,主公可保住性命,但唐兵兴许在河口把守,主公需要沿途便下得船来。”

朱友贞忿忿已极,却没可奈何,此情此景,留此唯有一死,而他也知道华山派那些弟子就潜伏在附近,随时等待击杀自己,若燕千崇临阵弃义,将自己害于此地,那可得不偿失。

然他就此一走,是否安然,也心中没数。燕千崇是否真心保送自己,他自然心疑,然则借船逃走,似是唯一可行之策,当下便答应燕千崇。临别前,他佯装与对方情义深厚,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主从二人好一番虚假的客套,这便话别去了。

朱友贞乘舰去时,还不忘在水中呼唤祀儿,期盼可以有一丝奇迹出现,未想祀儿不曾唤来,却暴露身份,引来华山派一行人追击,他赶忙夺路而逃!

燕千崇命船前行,为朱友贞冲开一条道,让其得以与一队舟师脱险。看看去水稍远,他嘴角浮出一笑,长吁口气,转身与那两名杀气汹汹的偏将停住不打,拍了拍对方肩膀,道:“二位还要我的命么?我这里有手书一封,皇子荣亲笔所留!”

二人似乎未与燕千崇事先商量,还不知燕千崇业已投靠柴荣,闻言免不得面面相觑,接过手书一看,果然是柴荣亲笔所书。

原来二人仅是当晚亲见柴荣真容,钦佩其人,又不满祀儿夺取自家主人张衍兵权,而且以为燕千崇欺主,更被李朝当晚一席话震慑。

李朝道:“你们的神君为人机诈,气量狭窄,今日不问青红皂白,处死三个白衣剑士,可见一二了。藉此可知,他见不得旁人生有二心,与他作对者,更无机会生还。今夜你二人对皇子荣示好,他那般聪明之人,岂有不明白你们心思之理?纵然现下你们无事,难免他不会事后报复,况且他实不是李双白,还伤害皇子荣身边的幕客简凌儿,方才与皇子荣觌面而谈,不过是唬弄。皇子荣与我哥哥言,迟早必要除掉此人,你们若帮他,那可要大祸临头了。而且朱室乃乌合之众,现今无处栖身,才寄身在此,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这两人本就心智不坚,摇摆不定,自被李朝三言两语说中心事,李朝当时便与他们约定起事时辰,由那两位偏将派人联络柴荣。

柴荣本就与李征同行,听说两位偏将来意,李征猜到李朝意图,便与柴荣商约,与唐兵两方夹击。

是以柳枫得知此中种种,非是毫无根据,而是一切都是李征书信有言,郭廷谓受柳枫命令,若自己不在濠州,李征兄妹若有信来,他可以自己决定。

朱友贞并没料到此招,而柴荣实则早在计算之中,因为简凌儿携带黑**的配方,偷摸上船,陈抟早就知道,也很早就与柴荣筹划了一个计策。

因此柴荣往浍河一行,以及接受那两个朱室偏将示好,并非冒然行事,李征后来得知,急忙通知柳枫,郭廷谓便代柳枫出发了。

朱友贞忙中逃窜,所行路线,成了被众人合围之势,他不曾预料这许多,只躲避清平一众追杀,待到半途,遣人去宿州都指挥使燕千云处求助,希望燕千云能够尽快带兵支援。

谁知那士兵一去未回,后来竟闻宿州城已换了都指挥使,燕千云向柴荣上疏请辞,被罢黜。

朱友贞当下骂道:“叛徒,叛徒!将老夫辛苦招募的兵马,尽数归于郭荣,竖子无用!”

他正气愤难消,宿州方面已有追兵进逼而来,朱友贞岂敢停留?就朝浍河疾行不怠,也不敢折返,结果到了浍河与淮河交界口,忽然前方旌旗招展,喊杀一片,眨眼之间,数十唐舰向他迎面驶来。

朱友贞所有的舟楫尽被撞毁,残骸飘浮水面,浮尸遍染河流,触目即见凄艳冷绝的鲜血流淌着。

旁人自然不知,待浍河两岸的一切归于平静后,一处僻壤的草丛里爬出个人,一双明艳的眼睛,似水的眸光,纵然她蝉鬓已乱,发丝遮面,也掩不住她的倾世容颜。

她行走踉跄,是被大水冲上岸的,浑身衣裳已破烂不堪,她却清魂坚定,缓缓地向前走着,并不时张望浍河水面。

她衣难蔽体,身躯经过大火烧炙,若非后来被水浪卷冲,兴许早被烧成焦炭了,背脊的某些皮肉虽未完全死去,却被烧烂。她一面负痛前行,一面露出一种斩杀过人的冷肃。

直到她意识到自己死里脱生,浍河面上的水舰已然消失,才慢慢回过神,猛然举手掩面,嘤嘤地哭啼起来,也不知是伤心,还是完成愿望的如释重负,总之,她真的就想这样无人约束,释放心底的郁结。

希望所有的恩与怨,就此结束吧,她喃喃自语了一声:“子君,哥哥,我做到了!你们会为小朝高兴吗?”

哭了一阵,李朝实在身体虚弱,就又软倒在草丛里睡过去了。这时,猛见另一旁的芦苇荡里走出一人,见到李朝,一跃而前。

李朝尚有几分知觉,立刻醒转,一看竟是祀儿,慌忙拾身。

因对李朝切齿怀恨,祀儿赶前一步,李朝才拾起半个身子,急抽腰身软剑,使力将剑抖开,疾抵祀儿胸口。

祀儿并不好受,他身躯也满是痂痕,雪白的发冠早被熏黑,力气也还未复。

两人浮岸后,相距不远,只因伤重,昏睡了大半时辰,祀儿几乎与李朝一前一后苏醒,醒来脑袋混沌,也是才惊觉昨夜剧变。

一场契机,一场梦,成败得失,眨眼成为飞灰,他恼怒地瞪视李朝,尚未说话,李朝率先发话道:“子君在哪里?”

祀儿气冲冲道:“死了!”一气之下,断绝了李朝心中的念想,看着李朝,语重心长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你也还有很多机会,而他已经死了。我真不明白,我和他比起来,哪里不好,你喜欢他的脸,我就长着和他一样的脸,你喜欢我像他那样,我可以把自己当李双白,这对我而言,无所谓。我告诉过你,我欣赏他的血性,你喜欢,可以随时叫我李双白,为什么一个健全的李双白,你不要,偏要记挂个死人!”

李朝激动已极,双肩抖动,驳斥道:“你不是他,不是他,就算你有腿,有子君的脸,但你没有子君的思想,你的脾性和他完全不同,就算你学一辈子,也还是不一样!”

祀儿指着她,大怒道:“你这个固执的女人,我如此相信你,你为了个不存在的人,毁了我的一切,但是我昨天晚上非但没有杀你,你能活到现在,还是我救的,你当时就一心只要我死!”说至此处,见李朝仍不动容,恨声道:“李双白,我原先敬重你的血勇,可你害了我朱祀一世!”

李朝盯视着他那张脸,那张脸那么像子君,即使发怒时,也是如出一辙,但眉目间从来没有淡淡地忧伤。

他没有忧伤,只有满怀不忿。

李朝望着他,总要忍不住将他当成李双白,这真是子君?他以前就是这样子?可似乎他过于精明了,少了明澈。

李朝忽然软下声道:“你给我说世上有很多好的,可是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包括你!”冷瞪祀儿须臾,大叫道:“我不喜欢,再好的东西,对我又有什么用?”

祀儿无言,不喜李朝这番言辞。

她似压抑已久,需要倾吐悲愤,想及以往,说道:“以前我喜欢柳枫那样的,以为会是我所追求的,可他并不属于我,是小青的。就像外面的世界,即便再美,可它们并不是我的家乡,在我的心里,只有子君是属于我的,他说他会记住我,当初还说因为他的腿不好,如果一起生活,会连累我。”

祀儿心下苦涩,只能勉强忍住,冷冷谛视她的身影,只听李朝道:“你知道吗,我当时好感动,觉得他真好,如果不是真正为我好,他怎会不想些高攀的事呢?那样他报仇,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可以借助我们清居苑的势力。”

祀儿闭目,干脆不听她说。

李朝自言自语道:“我多想对他说,子君,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不是腿。你与小钰妹妹一样,都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可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喜欢呢?没有人像子君那样,不贪利不贪色,也还对我说那样真诚的话,即使柳大哥也不会说,他只会对小青说。”

祀儿听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恨恨道:“我说了,你又不相信,还害我。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女人,害了我,对你有何好处?枉你喜欢一个死人,有什么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已入黄泉,怎么能听见你的呼唤?”

李朝激愤道:“你——你——不准你说!”剑尖当即上挑,抵住祀儿下颌。

祀儿见李朝绝情,苦笑数声,不服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因为我利用你,来达到我的目的,然后喂你吃药,让你变得痴痴傻傻?”

李朝不愿回话,头拧向一旁,良久后道:“你撬开子君的棺木,毁了他,与你的父亲设谋,害死子君仅存的亲人,还来问我?即使不为子君,你我也永无可能。关河家族注定世代拥护李唐,李朝一人生死事小,决不允许你伤害柳枫,这是临走前,太君的命令!”

祀儿知道她恨极自己,本已有了答案,仍追问道:“昨夜楼船毁了之后,那些别的船舰都不见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说罢,怒指李朝道:“一定是你搞的鬼!”

李朝转过面,不留情道:“是啊,我挑唆岸上的士兵,让他们叛变投周,因为我要杀死你,我哥哥得到消息,自会通知柳枫,周唐合力,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祀儿已无气可发,只有阖目待死,闭眼说道:“既然你这么希望我死,那么你就杀吧!”

这一刹那,他想起了无嗔,当初他将昏迷的无嗔掳劫,趁其晕厥之时,施行了最残忍的揭面酷刑,也许今日就是他的报应,且是李朝亲自报仇。

他深谙易容之道,喜欢以各种方式制造面具,有时是药物,有时是人皮,而这一次的人皮面具,他以真人做靶,而且未杀李双白。

那只因为他老早就在筹谋一个计策,以期混入清居苑,得到关河势力拥护。而他虽改变了相貌,接近李朝极有信心,但他还是不能将事做绝,凡事留条后路,万一哄骗李朝不成,也能以无嗔为质,何况也还得学习无嗔的一举一动。

无嗔也记得,他隔三差五就会刺激自己绝望的心情,将李朝失去自己后的悲惨,添油加醋地告诉自己。

李朝是那样惨,绝望无生的无嗔,岂能轻易就死呢?于是,活了下来,可声音也变了,面貌亦迥异,即使出现在李朝面前,李朝也绝不认出了。

此刻,他竟真的现身了。

当李朝举剑急刺祀儿时,忽然对上祀儿那双眼眸,那神似的神色,直让她难受,最后她哭着道:“子君,这是子君的脸呀!不同的人,一样的脸,我不能忍受自己亲自杀他,只因他倒下时,我看到一个子君飘向空中,很痛苦地看着我。”

然后她低首转看自己的手,松开剑,痴语道:“我怎么能刺死子君?”猛然将剑抛开,狠狠瞪了祀儿一眼,快步跑开。

就在这个瞬间,祀儿目光狠戾,侧身急赶两步,就要拿李朝的要穴,无嗔的人影从旁闪出。

祀儿没有攻上李朝,因为他立刻就看到无嗔扑向自己,来势如电,他慌忙缩骨,像滚雪球一般滚远。

待无嗔定身,李朝定睛看过去,无嗔已经坐倒。

他无足,双腿残躯,膝关以下的裤腿仅有半截,多半都是轻飘飘的,而且那双眼睛,眼神宛如李双白再生,亦恰如祀儿使了分身术。

李朝惊憾道:“为什么他们的眼睛这般像!”再次注视无嗔,他就是自己在龙脊山上见的人,那面具也还未变。

李朝也未上前,好半响都目不转睛地凝注他,见他侧目闪避,知道他心里紧张,一步也不敢动,就恐他再次从眼前消失,犹自喃喃道:“这就是我的子君么?你竟然活着!不管怎样,只要活着,对我来说,就有希望!”想罢,她走过去,装作不识对方,道:“谢谢你救了我!”

无嗔瞥了她一眼,急忙将目光一侧,低首对着一堆荒草。

李朝陡然抬手,从头上悄悄折断发钗,钗上一粒宝珠立刻飞弹无嗔面颊,那脸谱面具被弹力一射,飘然落下。

他惊慌已极,眼见李朝吃惊地赶上来,伸手想抚自己面上的痂肉,他甚至还能辨出李朝的骇异,牙齿咯咯打颤,忽然张开双臂,往斜刺里飞蹿出去。

正在这时,一股劲气飘萧,在那头迎上无嗔,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及时拽走他,从李朝眼前遁飞。

李朝追之不及,凝神呆住,自语道:“陈抟老祖?”

二百一十五几番折难易开阔,也未凋零花在堂

自浍河一役后,李朝心神不定,四处打听陈抟及简凌儿下落,又拜访柴荣数次,以期可以发觉无嗔踪迹,有幸被她获知简凌儿无碍,在浍河落水后,被陈抟救起,遂心头大石落定。

然她更加确定,自己在浍河水畔见到的人为陈抟无疑,老祖肯定担忧简凌儿安危,才会在浍河水战结束后,现身附近。无嗔曾经在简凌儿房中出现过,必与简凌儿相识,若知自己与简凌儿遭难,也会逗留浍河,那便不难解释,无嗔八成被他们师徒带走。

三人仿佛也未在周境边缘徘徊,李朝随后听说陈抟与柴荣折道而去,不知真假,却也听说荆山附近已发生大战,而李征业已自告奋勇参与其中。

据闻柳枫率领大队人马横跨荆山,进攻朱军大营,企图彻底断绝朱友贞的后路,自此朱友贞东山再起的念想也告覆灭。

柴荣为求边境安宁,一举歼灭朱贼,在柳枫起兵之后,也听从陈抟事先传授的秘法,派兵从西面攻打,直逼一眉老人朱友善城池。

朱友善身旁无甚勇将,徒众泰半不在,仅有道成仙君,也被派去镇守荆山。因朱友贞离营赶赴浍河前,不信任旁人,便调走道成仙君,那一双小老儿,与朱友善关系甚厚,便暗里连通。本来他们兵分两路,乞求互为犄角,谁知被人切断了通途,柴荣与柳枫分别攻打两营,势如猛虎。

他们不知对方营地已遭大难,还当可以援助,是以无论朱友善或者道成仙君,一旦派兵联络对方,求救人行至半道,盖都遭到李征伏击。

以致柳枫大军迳到荆山朱营,孙道成与袁道成两个小老儿势孤,无智蠢笨,徒有匹夫之勇,只顾与柳枫死斗,可柳枫军中一有主帅神勇,二有眭听轩无可匹敌,三有李弘冀在侧,余些将领还有多少,已不可计,道成仙君哪里抵得住?眼见柳枫势头猛进,不得已败逃而去,径往朱友善处投奔,不料被李征在半途击毙。

人都道李征是个病秧子,可道成仙君若能活过来,绝不愿这么认为。当时他们途经一处密丛,远远见着李征与钟离焉伫立当中,如要过去,必要想方设法,要么便另择它路。

这两人本也要转道,可忽听李征与钟离焉在内叙话,一时兴起贼念,想捞个便宜,也好在朱友善面前请罪,为自己丢了荆山大营开脱。

冷风凄凄,吹得李征面色苍白,掩不住那重重咳嗽声,其目光定在远方,深沉凝重,望不到底。

钟离焉身为李征的仆从,向来关切,也是他与李征情谊深厚,自小看着李征长大,免不得就问道:“公子恙疾复发,非同小可,此番莫不如先回,待那两个道成老儿到来,何须公子亲为?属下一人尚可应付!”

道成仙君听了,原本吓了一跳,以为对方在此有甚埋伏,才会这样做胆,正要离去,却见李征不动如山地站着,声音低沉道:“我只是有点冷!”言辞不无遮掩,可身体的症状出卖了他,又咳了几声,腰身躬成断折的帆蓬,拾不起来。

钟离焉连忙将自己身上一件外衫脱下来,不放心道:“冷了就会生病,公子还是披上吧!”

李征看在眼里,心中感激,轻叹道:“其实我久在病中,有病无病又有什么关系呢?”

钟离焉说道:“徒然在此守候,就为助那柳枫捉贼,可公子这个身子,只怕……”

李征闻话,洞悉到荒草中的动静,不动声色地道:“以他们的本领,尚打不到我,只要严封口风,这两个老儿不够机灵,必定中计!届时,我与你合力擒拿他们!”转眼见钟离焉满面愁容,语重心长道:“钟离叔叔将一生献于吾家,那两个老儿虽说笨些,亦非泛泛之辈,钟离叔叔岂可轻敌?若你有何不测,李征实难安枕,以后又有何面目回见太君,有何资格带领关河众族?”

钟离焉愧悔,着实感念李征体恤自己。

道成仙君听了,怒不可遏,二人先被柳枫大军欺扰,狼狈而逃,后被追赶,如今更见李征这个羸弱的病秧子在此,还想横插一脚,加害他们,由不得恶气难消,当下跳将出来,指着李征,大骂道:“病鬼小子,看准了,**们在此!”拍了拍胸膛,道:“凭你两个,一个老迈无用,一个病鬼,无甚出息,孤立无援,冒然前来送死,且恶病缠身,还想欺**等眼拙!”

二人再无顾忌,孙道成性急,受不得别人小觑,口叱一声‘看招’,就与袁道成舞动双掌,脚下生风,进逼李征。

风即刻舞荡,将两人衣袍吹起,两人平地移步,草木尽被履平,挟夹的劲风汹汹至极,可见已使尽了浑身内力,待到李征跟前,劈面撸起拳头,分左右砸向李征,欲一招将李征砸碎。

一个羸弱已久的病秧之体,如何承受得住这等重击?更何况两人早已算准李征弱点,久病难医,风愈大,寒气愈难清除,李征呼吸不畅,吐故纳新必要受阻,是以他们提起罡风,料中李征在这瞬间换气,将被他们逼至绝路。

如果钟离焉来挡,自有袁道成将其迫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猛见李征面带煞气,眉目冷肃,竟是空前镇定,瞪视二人,一动不动,稳如铁塔,忽然将双臂抬高,托于天庭,掌面互相贴牢,运气一息,平平推出,以雷霆之势抵上二人拳心。

这看似硬碰硬的手法,实则暗藏玄机,李征以掌接拳,那间歇,一股无穷的吸力在他掌中回旋,好像形成了个漩涡,可以天倾地覆,直将那两人的拳眼抓牢。

那两人见势不对,要躲已然不及,生生被他手掌吸附,就好比擎天巨幕下的山石,在巨幕中无所遁形,行至哪里,都受到巨幕遮盖。

道成仙君全都使不上力气,任凭李征宰割。

待李征把手指往下一压,握住他们的拳头,他们面色大变,因为拳眼聚集了他们一身内气,如此几乎受制于李征。

李征五指锁在他们的手关节处,用力一掰,他们骨头便被掰碎。

两人负痛大叫,等李征把手指松开,他们自身劲力已被李征返还回来,偏是自家身体虚弱,后气没提上来,承受不住这股劲力反噬,倒退数丈后倒毙。

这就是李征,甚少有人看见他出手,因为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打过人,但他曾领兵作战,在长安一带屡慑敌人,骇住关河许多后起之秀,并非虚传。

自从他被恶疾缠身,众人以为了无生机,便暗起异心,可李征若是当众发话,众人依然惧怕,忘不了他以前上阵杀敌的狠勇。

那时候的李征,性情孤僻,寡言少语,痴迷剑法,但从不对人发威,令众人骇极的,却是他的不怒自威及作战时的深藏不露,那种凛凛杀气平常多被掩藏,使他形成一种心性,若不说话,别人会认为他好欺负。

道成仙君也是轻敌,说来李征被李清尘医好,此事较为隐秘,旁人无从知晓。

为了不放虎归山,李征也没留情。

于是朱友善失去支援,孤身御敌,虽然心下着慌,也切齿怀恨,不意罢休,硬是与柴荣兵马死抗,可惜陈抟未亲临战场指挥,却早有密计,授于周兵,所布的阵法令朱友善难破,绝望中,见了生路便奔,最终伤重,坠下一处山涧,尸体沉没不见。

李朝与李征会合,可惜寻不着祀儿,祝氏双雄也一并失踪,又得知陆师兄弟与姬冥返回秦州,想必一行人一同败逃,不管怎样,只要将他们驱回西南老家,不在中原生事,与众人而言,就是一大喜讯。

李朝高兴不起,寻不见陈抟,也寻不见简凌儿,正自苦恼,忽在翌日,柴荣探马来报,在外面打探到,有人曾见简凌儿带个腿上有疾的人,赶去正阳关方向。

李朝连忙辞了兄长李征,前往正阳关寻找无嗔,并长跪李征面前,诚恳说道:“哥哥,小朝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想做的事情。有些事,是我刻刻在心的,如果不找,一辈子也无法释怀,可女儿家的事,总不能老是麻烦哥哥。这么久以来,教哥哥记挂,李朝实在觉得对不起哥哥。”

李征欲要说话,被她阻拦,续道:“哥哥莫言,请听小朝说完!哥哥对小朝一片关心,小朝岂不明白?只是哥哥尚有大事未了,坐镇关河,一天也离不开哥哥。哥哥此次病愈,当需尽快赶回,谨防生变!”说着,苦笑了一声道:“妹妹帮不上哥哥,还为哥哥在关河添了许多麻烦,小朝不想再惹人厌,做那强出头的女祸主,就让我去找子君吧。天涯海角,待我找到,一定折返清居苑,知会哥哥,哥哥你要努力管束那些家族呀,小朝会在后方支持哥哥!”

李征长叹一口气,关爱地摸摸李朝的头颈,与她对视道:“罢了,强把你关在清居苑,也不是好事,也许小朝注定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哥哥也拦不了你,也会尊重你的意愿!”

李朝喜笑颜开,忍不住道:“多谢哥哥,柳枫之事,哥哥无须担心,如今朱贼势力已七零八落,仅剩一个朱友珪,对付他,应该不难,况且又有清淮节度使等数人相助,皇子荣也有诛贼之意,一言既出,相信会顾念大局,不会食言!”

李征点点头,盯着李朝,郑重道:“此去一路小心!”

李朝连声答应,与李征辞别,去前,留书一封,派人送去柳枫军营,信中道明与祀儿联手,诬陷柳枫的原委,并诚意致歉,特意说道:

假李双白为人聪明,李朝不敢明目张胆地造次,因此那日诬陷信中的措词,多有得罪。

其实我也想过以假信骗他信任,可他狡猾多端,时刻不离李朝左右,李朝心想,还是不要轻易冒险,便事先写好信,等我哥哥去寻时,当众亮与人前。

我哥哥见我行事怪异,必定生疑,也必会拦阻,替李朝通知柳大哥!

后来浍河事发之前,假李双白不在我身侧,李朝得了机会,先后写有两封书信,一封托人送于金陵太尉府,拜托绍青妹妹,将不利于柳大哥的信物拦住,可迟迟无讯传来,恐怕内中出甚岔子。

战后,我原以为此战能够扬名,表明李朝恨他之心,唐皇能以事实明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兹事体大,怕出现万一,故而写了此信,方便柳大哥释疑。

柳大哥应当将信妥帖藏好,此信内,我详细释解了那场误会,子君未死,但绝非那露于人前的假李双白,他实为祀儿,有此物为证,倒时唐皇怪罪,柳大哥将此信呈上,当保无碍。

李朝走了,既然子君不与柳大哥计较,李朝也无甚计较了,但愿你此行告捷。

柳枫揣信沉吟良久,信中着重提及天绍青,看来李朝完全不知自己将天绍青赶走,若她知道,会作何感想?

柳枫无意深思这些,为屏除杂念,下令拔营起行,亦赶往正阳关方向,准备相助清淮节度使彭允镐。

这本不归他管,他个人御敌之战,实际上已全部结束,可他明白朱室兄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而且自己亲族及**死于其手,无法坐视不理,而且此事牵扯师尊天一老人,更不能教师尊为自己背负,另外还有个私心,他想见天一老人一面,是以未作犹豫,与李朝先后抵达正阳关。

柳枫自然不能长驱直入,进到正阳关,因为那里已经被朱友珪大军占据,而这朱友珪为朱友贞之兄,曾也是后梁王朝的皇帝。

他之所以能够继位,全赖于心狠,弑杀了其父朱温,才能坐了一年短命皇帝。后来朱友贞不服,打着为父讨贼的旗号,把他赶下宝座,然他命大未死,隐于深山,埋名丹阳子,成为天一老人的长徒,亦是柳枫等人的长师兄。

他出走十年后,其弟朱友贞败国,被柳枫祖父唐庄宗李存勖围剿,亦未死,兄弟两人机缘巧合,同拜于天一老人门下,后来发生种种变故,二人俱不安生,多次挑起干戈,惹怒天一老人,将二人驱逐出太白山。

二人又再次惹事,为避麻烦,易容混入华山派,隐藏多年。

他们除了有一个弟弟朱友善之外,尚有一弟朱思啸,经年以七星派掌门自居,旁人还道那七星派隐秘无踪是何来由,原是为了招兵买马,筹措军饷。

这些都是清淮节度使彭允镐得来的消息,此番朱思啸不在正阳关,而在南唐南境,为了挑拨南汉与南唐的关系,多方奔走。

朱友珪不似几个兄弟那般做法,甚少叫战,经常坚壁不出。彭允镐道,看李太尉在濠州几番大战,实在羡煞他也,就是苦于朱友珪这厮不打,教他好生烦闷,手下多次出外叫阵,不管言语多么聒耳难听,朱友珪一概不理,悠哉哉地在城楼中饮酒,并不时欣赏歌舞,十分惬意。

外间都由朱友珪与朱友贞的徒众把守,自从拜入天一老人门下,二人兴师伐天下,已非首次,皆在外边培养了门徒,这些门徒深受他们兄弟恩惠,为朱室效力。

可朱友珪占据正阳关,未免势单力薄,以势相压,霸占了朱友贞徒众,全归他一人所有,是以朱友贞当初才以传国玉玺号召黑云十八骑。

杀死朱友珪几个门徒,无甚稀罕,擒不到老贼才是事大,彭允镐如是抱怨。

柳枫抵达当日,暮色早降,天已向晚多时,是他刻意选在夜间出发,为免惊扰两岸大军,便先遣一卒,进入寿州城,禀告彭允镐。

且说这正阳关,在寿州境内,正位于淮河南岸,得水运之利,擅舟楫之便,帆船竞至,舟车四达,水路七十二水俱通正阳,是扼守淮、颍、淠三水之咽喉,也是淮河中游的重要水运枢纽。

不时有商贾帆船竞相过往,繁荣已极,**甚多,不知情者,只当那是个悠闲去处,哪里晓得战局正紧张哩?(参考正阳关百科介绍)

由于地势优越,被朱友珪率先占据,商贩辗转,他命卒兵收些过境银两,日子还挺富足,与朱友贞日日想要挑战相较,他这个地儿实是美哉悠哉。

彭允镐便只好将战舰停在正阳关外面,两者相隔十数里,是以漫天夜幕中,柳枫远远便可看见淮河面上万点火光,一河星斗飘曳,随即停止行军。

一到夜间,客船都被禁止,不许往来,就是防止敌军偷袭。

不多时,彭允镐派人来迎柳枫,一并人马乘坐舟楫过河,来到寿州城内,入了城,柳枫才知,天一老人并不在。

因柳枫那边告捷,彭允镐苦恼朱友珪不出战,天一老人下定决心,到正阳关见长徒朱友珪去了,想和对方面谈。

柳枫只好与彭允镐把酒,坐在宴席上,心不在焉,彭允镐到底是一介老将,看出几分,便佯做醉意,让人送自己回房就寝,仅过片时,悄悄托人来唤柳枫前去叙话。

这彭允镐字德京,乃彭氏家族彭玕之后,其家族庞大,从仕南唐授官者数人,他自身更官至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保,不但是清淮节度使,更兼楼船都统使,而柳敏儿**柳毅就是在他麾下做事。

前次他的儿子彭文贙被授行军招讨使,还带兵驻扎涂山,与柳枫濠州的兵马遥相呼应,二人曾同追朱友贞。

因此彭允镐对柳枫前来援救,印象颇好,而他业已到了中年,须长五寸,几乎能把大半胸膛遮住,长着一张圆脸,天庭饱满,脸颊丰润,油光蹭亮,看起来无滑稽之相,一举一动,比较沉稳。

不管他与柳枫说了什么,此时此际,柳枫心中牵挂的师尊,正叩开正阳关的大门,亦被朱友珪着人迎接入关,领入府内。

天一老人走到阶下,尚未进入堂内,已经能够听到清音袅袅,丝竹管乐之声盈耳,立在堂外,向内张望,只见数个身姿婀娜的舞姬正在堂中漫舞,一个个头挽高鬓,身着宫装,更腰缠五彩丝绦,或缠手臂,或凌空抛掷,宛如灵蛇扭动,时而她们移步生莲,手持团扇,或遮面笑兮,或旋转数圈,将团扇举高,在当中交叠,簇拥着一个仙娥似的柔美人儿转圈。

那仙娥满脸嫣然,纱衣漫漫,其色随人,移步妖艳,待众舞姬把团扇分开,丢开丝绦,腾空飞舞,打出好几个旋儿来。

那个轻柔曼妙的身段忽然在众多丝绦中现出,她踩着两旁清越的旋律,双臂柔软地绕到云鬓高处,忽而平展,忽而高举,忽而她整个人快速旋转起来,身姿令人眩晕,白玉般的手臂好似无骨,一张一合,如孔雀开屏。

朱友珪侧身高卧堂上,一边饮酒,一边笑意昂昂地看着那些舞姬,目光忽的定在那妖艳仙娥身上,招招手道:“静儿,来!”

未想那女姬竟是端木静,舞罢了,她张口笑笑,奔至堂前,那里正好有座,她坐定了,从旁边一位侍卫手中斟过一杯酒,脸上笑容如花,递给朱友珪,娇声道:“静儿敬伯父,伯父请满饮此杯!”

朱友珪大笑,兴致盎然,连声赞好,那张丰润的面上,鲜见老态,穿着线条华丽饱满的绿袍,举手投足,优雅频出。

他的脸非常年轻,远观容光焕发,活像个年轻公子,与端木静坐在一起,猛然看去,哪里像对儿伯侄?

端木静捧酒与他,他还很享受,待近观他的形貌,便要不以为然了,他眉梢眼角略有被风霜洗刷过的皱纹,虽然保持了面容,看起来与而立之年无异,真实年龄却无法辨清,只因他满头白发,能够看出那份沧桑。

也不知他修习何种武功,也许是他早年将朱友贞功力提取,竟能使自己不老。

他目光锐利如鹰,谈笑间,已窥得堂外的天一老人,也兴许根本不用偷窥,已经知道天一老人来临。

接过端木静的酒饮尽,他揽过端木静,如怜爱侄女般微笑,朝外说道:“哦,是师父驾到了,因何站在外面不进来?师父能来,丹阳可是欢迎之至!”说罢,对视堂外,丝丝长发在他耳畔飞舞,撩拨起诡异的风姿。

二百一十六兴怀拈泪浮萍过,生在飘摇俯仰时

天一老人可开怀不起,进到檐内,见朱友珪醺醺然高坐堂前,两侧从者数人,或站或坐,三三两两的围在堂下,几个垂鬟少女正捧着酒杯,侍立在旁,不时为从者们添酒。

其中有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年,素衣白冠,形貌朗朗,本是广颡丰颐,却颊面削骨,生有异姿,看他年纪轻轻,投手挟酒之间,端坐从容,微一敛眉射目,不管视向何方,自有一将的威骇气度,如此虎贲之容,却狭目寒面,唯有瞅着端木静时,斜飞的眉角才展现一分疏俊。

这就是崔世源了,尾随端木静到此,便投靠了朱友珪。

究竟他是朱家兄弟的哪一位养大的,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只知道那一年自己一个孤儿无处可去,有次流落到逍遥山的荒野,迷失路径。

北风凄凄,大风雪呼啸而至,他浑身乏力,又饿又累,晕厥在雪地里。

大雪掩埋了他大半个身子,他几乎被冻死,倒在雪中,手脚都已僵了,仍爬着起来,睁开眼睛,期盼可以瞄到人家,可远望山影重叠,虽有嶙峋的怪石,森繁的古木,然而白雪皑皑,一眼也望不到边,倒地之处一马平川,荒无一片,连树木都已凋落,整个是空山无路。

当时他满心绝望,只觉得天道无情,上苍从不怜悯他,崔家一门望族被铁蹄踏平,就剩下他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却要埋于风雪,独孤地死于荒岭,无人问津。

他拾起最后的意识,看看天,看看地,雪花飘飘,成串堆上他的脸颊,也肆虐着他逐渐冰凉的躯体,终于他支撑不住,昏睡于地。

他以为自己再无生机,却偏偏醒过来了,而且醒来就见到个紫衣姑娘抱着他,前胸衣襟敞开,将他紧紧裹在衣内,竟以身体为他取暖。

他震惊无措,本该面红耳赤,可早已经冻僵了,肌骨打颤,是多么留恋她胸膛的温暖。

旁边生着一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柴火,所处是个山洞,幸好也没有路人经过,他未免那姑娘尴尬,只好装作熟睡。

那姑娘似乎也在发抖,甚至还有几分神智未清,不住地抖颤呓挣,崔世源听不清她想要说什么,但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正有种惶惶害怕困扰着她,而她也正在极力抗争克服。

即使她未明显表露,崔世源也知道,她内心定有一段梦魇般的恶事,怕是遇到自己,起了同病相怜之心。

一般的少女们自将贞节看做性命,哪肯轻易为个生面男子这样取暖,就算他是个小孩,可若非父**人,多半冷眼对待,谁肯付出贞节?

因此,崔世源推断,当与她曾经的往事有关,看见自己快要冻毙,才肯这般做。

然他也奇怪,她既在深山出现,想必住在附近,却因何不将自己救回她的家里?后来才知她有难言的苦衷。

那逍遥山是她拜师之地,她却不能够显露真实身份,别说她叫朱静,而且还是朱室的一位亡国公主,要与伯父们一齐图谋造反,隐身逍遥山,救下崔世源,实属意外。而她经常偷摸下山,与其父朱友善见面,故而不能将崔世源带回去,面见逍遥二老。

那逍遥二老也只收女,不收男,他们在月明教见惯了教主边行的恶迹,认为男人长大了,多数不听使唤,女孩则较为乖巧。

另外,这朱静还想给崔世源留个活路,也是在其介绍下,崔世源加入了朱室的北风龙虎卫旗下,入了神策军组织,成了血风剑一员。

被救活后,他精神复苏,再次醒来,端木静早已整好衣容,完全无恙般拿了吃食给他,且一直以为他处于昏睡,不晓得那件事,他也就只字未提。

不过崔世源永远也忘不了端木静的恩惠,也忘不了她的温暖,有时将她当**,有时当姐姐,有时则像欣赏女人一样谛视她。

他少年老成,心计颇深,都是在血风剑中锻炼的,山洞那次事件过后,崔世源就暗暗立誓,要做个像样的男人,娶这个女子回家。

可她比自己聪明,美貌智慧样样不缺,又心性高傲,怎肯屈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且都把他当小孩看待,并无其他心思。

他一定要超越端木静,成为强者,是以每次看着端木静,他都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天一老人来到时,他吃酒思索的,也是这件事。

他的旁边下首位,坐着游龙水崖向睐,也与他相同,不时打量着端木静,即使一舞罢了,朱友珪已经驱散舞姬,向睐脑海还回荡着恰才端木静的舞姿,他也没有说话,良久才微移目光,延视天一老人。

天一老人乍瞧堂中景象,不免觉得朱友珪太悠闲,微一低首沉吟,便起足走入堂内,每行一步,都觉脚下如金石般沉重。

不知是他不悦,还是别的?

朱友珪微醺起身,来到堂中立定,一手托着酒杯,一手负后,等待天一老人迎上来,闲适地道:“师父,今夜突来此地,有什么贵干?”

天一老人眉峰攒聚,吹胡子瞪眼,只管怒目盯视朱友珪,两撇白须都被鼻口的气息震得颤动起来,并未开言,似是忍气未发。

端木静呆坐在那里,将那天一老人瞧了个仔细,心里寻思,这便是柳枫的师父,定要好好看看柳枫熟稔的恩师。

那天一老人已至耄耋之年,鹤颜长须,面白额阔,耸目如射金刚之气,敛目如星曜掩光,平视人时,原本多现慈蔼,可威可慈,满头白发已有四尺长了,更未有任何扎束,与长须一并飘散。

由于他眉毛也是雪白,更拉出两缕,从眼角拖曳而下,兼之穿了一身白裳,行走时,如在平地履过,飘移不沾尘沙也似,白发银丝一起飘荡,长眉也跟着飞飞。

他内功深厚,轻功高绝,披发走来,飘忽不已,俨然一个仙翁长者驾临。

但他穿着简朴,脚上蹬的草鞋,几十年如一日,不改此习,显见久处深山,常以陋室为居,纵使如今走入尘世,也未改分毫,不由使得端木静肃然起敬,暗道:难怪柳枫文武气宇超卓,授业恩师这等风范,怎能不教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徒弟?

感念于此,她又轻叹,想及自身伯父二人,也都不凡,若是寻常人,哪能接连兴起一方祸乱?筹谋是一方面,天一老人过往的能力教导也必是一方面,否则亡国之君,不是被杀,便是狼狈于世了。

可惜她的二位伯父都过于嗜杀好争,有时连亲人也不放过,与柳枫相比,可就差远了。

端木静不觉想起柳枫对天绍青的好,对自己的漠视;对唐皇的忠诚;对他**承诺的守护,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摸着面颊,微叹道:哎,他总是不愿意看我一眼,我真这么令他讨厌么?

心念一声,她又惋惜道:罢了,纵然你当真看了我,也会破坏你在我心目中的美好,你既已有佳人相伴,我还是就这样想着你吧,痛苦的时候,也不再觉得痛苦了!

她神魂飞越,全不见天一老人正盛气汹汹。

朱友珪见天一老人生气如斯,也面不变色,当做无所谓一般,笑着道:“何事惹得师父如此气恼?”

天一老人冷冷道:“何事?你还来问为师?自己不知?”

朱友珪气定神闲道:“不知!还请师父明示!”

天一老人大怒道:“又欺为师!你那两个兄弟,一前一后在浍河与荆山事败,一个阵亡,一个无踪。你身为兄长,却闲逸的很,还在此喝酒作乐!”说着,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朱友珪鼻子,痛叱道:“你弟弟朱友善已坠落深涧而死,就不深究。可玄阳亦是你亲弟,目今从浍河败逃,不知去向,纵然以往与你有何过节,你也将他的精阳之气提取,换到了你的身上,修炼内功,前怨既已消掉,你怎能坐视玄阳任人追杀,而不施以援手?”

不待朱友珪有何反应,那端木静已率先震惊,一跃而起,大步迈到天一老人跟前,惊声问道:“老先生所说之事,可是当真?家父朱友善果真已死?”面色凄哀,伤绝不能自持,眼泪瞬间就从脸庞窜落。

天一老人点点头,端木静立刻双手掩口,失声痛哭,连在堂内嘶喊:“爹!静儿无用,静儿错了,不该生爹的气!”

正自吃酒的崔世源与向睐见了,都感同身受似的,一同上前哄劝。

端木静无法原谅自己,到底是父女,她此前所作一切,盖都是为了博得父亲欢心,希望父亲觉得自己是个有用之人,再也不要将自己推开。

可是事与愿违,父亲就这样去了另个尘世,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良久,忆及天一老人与朱友珪正在叙话,才退向一旁。

此番天一老人这般指责朱友珪,显然已咬定朱友贞溃逃的消息,早已由士卒传入朱友珪的耳中,只是朱友珪装聋作哑。

朱友珪现出一分惊讶,道:“师父让我去救友贞?听了此话,丹阳可真意外,这十几年来,师父不是一直痛恨我与友贞欺骗您老人家么?怎么忽然关心起友贞生死来了?”

天一老人不做解释,看定他,语长心重道:“丹阳,难不成你的人情如此凉薄么,为师心寒呐!”

朱友珪不急不躁,悠悠踱开几步,道:“师父此来,若是为这个,就不必多言了。友贞一向福大命大,武功高强,没有几个人是他对手。他向来也会使心计,就拿他私藏儿子这件事来讲,瞒着我三十年,而我的妻小,却被他给杀了!”

天一老人连叹道:“哎!你弑父在先,大逆不道,又谋国篡位,不被诛绞,已是大幸。诸此种种,你杀父,他杀你不成,诛你妻小,难道你就因恨不救他么?”

朱友珪不为所动,轻哼道:“他杀了我的妻小,我还没骂他,他这些年倒新仇旧恨一并记着!”

天一老人讥讽道:“你也不差啦!”

朱友珪厚着脸皮,认同道:“不错,我与友贞本就是亲兄弟,是我们的父皇朱温把我们变成这样子的,我们一家人原本就是一丘之貉,我也没说不承认!”说罢,又顿了一顿,不痛不痒道:“师父,你别小看友贞,他这人多疑、记仇,虽然表面上与我和睦,实则背地里经常骂我,恨不得找个机会将我杀死。我早就知道,所以我防着他,让他将功力给我,这样他就永远也没有机会。若是我派人救他,他还不一定信得过我,可他若无恙的话,定会前来找我,像三十年前那样哀求我。”

朱友珪扭头见天一老人气愤,说道:“他们都觉得我小气,我也不觉得我小气,所以前一阵子,师父找我讨要之焕那妻子张萍,我也就双手捧还!说我小气,那是他们不了解我!”正说间,想及什么似的,话锋一转道:“可话又说回来,这世上……”

天一老人像是深知他意,接话道:“你又何曾了解过别人?”

朱友珪大笑,盯着天一老人,意味深长道:“师父所言极是,我不了解别人,别人也不了解我,也没几个人愿意了解我,而我也臭味相投,也不愿意了解他们!”

天一老人连声冷笑,厉叱道:“孽障啊孽障,净是一堆歪理!此次你出师无名,霸占正阳关,强留唐境不去,世人定要管你叫做无耻之徒!”

朱友珪早解其意,也不吃惊,就道:“师父果然为此而来!我不与彭允镐正面叫战,已经料到彭允镐会派师父来做说客!可惜……”面色一变,露出一种阴狠!

他话还未落,便被天一老人打断,恨恨道:“不用欺瞒为师,目今你只待你那弟弟友贞穷途后,赶赴此地,趁唐营涣散之际,与你一道合力进攻唐营,是也不是?”

朱友珪高声道:“师父知我!”

天一老人戟指他,勃然怒道:“似你这般逆天而为者,为师决不允许!现下为师给你留出两条路走,要么自行退兵,撤出正阳关,把别人的东西,还给人家!”说着,又强调道:“我太白派没有强抢别人之物的徒弟!”

朱友珪不以为然道:“若丹阳不愿意呢?”

天一老人断然道:“为师知你必定不愿,所以第二条路,就是出外与**进行——大决战,是福是祸,你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清淮节度使也已安排好了一切,望你早作定夺,莫要殃及池鱼,让守在正阳关外面的那些弟子,白白为你牺牲!”

朱友珪嬉笑,耍赖道:“若我也不想大决战呢?”

天一老人长叹道:“那为师就只有清理门户!”满心失望地瞧了朱友珪一眼,见其仍无所动,猛地跳将起来,詈声道:“孽徒,你想强抢别人之地,逗留不去么?不顾两岸百姓死活,收人银子,到处派兵,欺凌百姓受苦,这是你的论世之道么?”

朱友珪也怒了,叫道:“我是强抢,可乱世当道,哪里不是你争我抢?弱肉强食,如不抢,一辈子休想得到所需,各方的势力霸主,他们就不是抢来的吗?既然他们可以抢,我为什么不能抢?”

天一老人苦口婆心道:“唐兴天下,近三百年,稳固四方,四海臣服,真心拥护李唐为天下霸主,却因黄巢起义而四分五裂。你父趁乱而为,不献忠诚,反在纷乱之时,抢夺唐室江山,已属不对,至今亦为天下人唾骂。为师问你,天下人可曾拥戴过你们么?那些昧良心行事的人,百姓就觉得他们好么?如今你不知悔改,秉承你父遗性,却在这里强词狡辩,有样学样,颠倒是非,岂不知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与为师有关,别人与为师形同陌路!为师能力所及,管那不相干之人作甚?”

朱友珪听得师父一席话,微觉羞惭,却不服道:“既是形同陌路,师父因何帮着外人,而不帮我?”

天一老人气得七窍生烟,冷骂道:“冥顽不灵!是你不对在先,岂可反怪为师,未与你一道兴祸掳劫他人之物?依你之言,你曾弑父,天下人都要跟着你一起弑父么?”

朱友珪哑口无言,赶忙抓住天一老人先前那话,道:“师父方才叱我收人银子,可我不收百姓钱财,难道等着活活与众将饿死?”

天一老人高笑两声,冷面讥诮道:“你也知道周兵已有驱你之意,粮草欠缺,后方不稳了吧?”

朱友珪被天一老人揭穿正阳关困境,心下着慌,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腾,致使他掩饰不及,横提手掌,夺步拍向天一老人。

两人本就相距不远,不过丈许而已,朱友珪多年练功,踏足间,那掌气扑面,已可在数丈外杀人。

天一老人哪料得他竟下此狠手,使出杀手锏,自己说话,失神了一会儿,那掌气就朝自己冲驰,还未近身,就已逼人。

天一老人连忙凝神提掌相迎,与那道强劲真气对峙。

朱友珪继续向前飞移,少焉,竟不受天一老人真气所阻,逼至面前,手掌与天一老人掌心贴牢,立即有股无法抗阻的内劲,逼迫天一老人而来。

天一老人也就不断助推体内真气,对他相抗,两人对峙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工夫,朱友珪忽然阴笑道:“师父您老人家的武功不怎么样嘛,这些年,没一点长进!”竟在一语未落之时,抽出一掌偷袭,出其不意地击在天一老人心口,又趁天一老人尚未换气的间歇,火速补加力道,连擂三下,直教天一老人无法再回击自己。

天一老人直被打得身躯歪倒不稳,向侧倒退好几步,口喷鲜血,鲜红色血液成了一串串的血箭,横飞横溅。

这天一老人的功夫,本不在谭峭之下,修炼一生,从无敌手,也就是天圣老人及谭峭等能与他打个平手。

未料这朱友珪功力骇人,内劲如此高强,想来是他将朱友贞功力拿取之故,那就相当于两个当世高人,突然把功力倾注一个人身上,导致内功加倍。

再加上朱友珪潜伏华山派已久,偷练华山派绝学,那华山七剑的功夫都被他盗的七七八八。

也是亏得躲在华山派那几年,朱友贞才有机会恢复些许功力,不知何时,他业已闯入大殿,正如朱友珪所言那般,他败逃后,果真直奔正阳关了。

他进堂时,竟然也无声音,士卒都未拦阻,然这也无可厚非。朱友贞早年亦收过几个徒众,此番兴兵祸乱,被朱友珪扣押在此御敌,彼此都认识,见朱友贞在正阳关外叫开关卡,当然殷切地迎进朱友贞了。

朱友贞不想惊扰朱友珪,欲先探一探朱友珪动向,这就由徒众引来此地。

徒众随后自去守关,与檐下守护门卒做了交待,朱友贞这就不请自入了,才一踏进,就见天一老人的半个身子撞了过来。

他一把接住,待看清是师尊真容,还面上一讶,惊呼道:“师父?”

朱友珪见他已到,直叹:“友贞,你好快的身法,才在此说你,你就到了!”

朱友贞把天一老人扶稳,关切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有事无事?”

天一老人摆了摆手,将嘴角血渍擦净,走开两步,遥指朱友珪道:“好徒儿,杀父又杀师,怕是天下人都不及也!”

朱友贞瞪视堂前,亦忿恨道:“将我半生功力拿去,又学尽华山派武功精髓,这回你可如意了!”

朱友珪笑而不语。

朱友贞想起自身一场辛苦,哥哥却这般闲散,怒气未消道:“都是朱家兄弟,眼看着我在那厢溃败,与你有何好处?来时我已听闻各处议论,言你终日作乐,你因何不战?若你早战,我们兄弟两厢呼应,何愁大业不成?”

朱友珪转回堂上坐定,悠悠地道:“其实你还看不出我们是不能够成功的吗?”

朱友贞略微一愣,问道:“为什么?”目光冷射过去,远远看着朱友珪的神态,了悟道:“难道你早料到我会这样?”

朱友珪一笑,起身说道:“只有你还看不开,都要入土的人了,还争什么?此次发兵占据一方城池,能过一过瘾,也就不错了,该知足!”

朱友贞气极,道:“你……竟是这样的心思!”

朱友珪笑望朱友贞,兴致盎然道:“你屡战屡败,越败越有雄心!”

朱友贞心中甚气,总觉得他话中含有讽意,并非夸赞这般简单,反问道:“莫非你不是?”

朱友珪反驳道:“我当然不一样,我一早就看开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老了,又没有孩子,孤家寡人一个,业已年老力衰,有了江山,又能传给谁呢?”语气一顿,左右环顾一番,这些虽是他的部众,却都不亲,不由又道:“但是我不想让世人忘记我!”

朱友贞膛目道:“这是只起兵而不出战的理由?”

朱友珪点首承认,道:“在我死之前,享享清福!让世人明白我朱友珪不是个籍籍无名的人!”说完,似也意识到众人吃愣,猛然眉睫高扬,含笑瞻视堂下众人,见众人各付思忖,多数已被他的话惊住,微笑道:“你看,师父听我一番话,不也拿我没办法吗?”

天一老人深喟道:“好徒儿,你作孽太深,须好自为之,再若与唐兵死耗下去,对正阳关众卒而言,未必是福!”

朱友珪反目道:“作孽?我做了什么孽,不就是起兵反乱么?就不明白,师父总是对我喊打喊杀,却不去打那柳枫!”

天一老人叹了口气,道:“我此趟只为你们兄弟的事而来,别的不提,只江湖上,你就不该杀那逍遥二老!”

朱友珪不同意自己有罪,强辩道:“师父说我杀了逍遥二老,可师父莫要忘记,逍遥二老是月明教的人,月明教与太白派为敌,不也是师父的敌人么?我杀了他们,不是正为师父除奸?乃他们作茧自缚也!”

天一老人顿足道:“这正是太白派与月明教的世代遗训,两派若非必要,不能妄动干戈!”疾指朱友贞与朱友珪二人,道:“你们两个已经破例,竟还跑去华山派胡闹,更闹了个天翻地覆,将华山派长剑谷尤、二剑东郭赢、四剑东方宿尽都杀死,使我太白派无颜立足江湖。你们毁了我们祖师红线女侠与子缘师祖的百年威望。”

朱友珪冷声道:“好,师父指责我不该杀华山派三剑,可那是华山派与徒儿我之间的恩怨。是是非非,如何也该华山派来讨才是,师父又为何要杀我呢?这清理门户,从何说起?”

天一老人截口道:“你要评理,为师就跟你说这个理,天名剑是不是你擅自盗取?又是不是你因此诛杀华山脚下无辜村民?”

朱友珪懒得搭理了,不耐烦道:“那不关我的事!”

天一老人愤怒道:“那关谁的事?”

朱友珪看也不看他,道:“那是舍弟的事,您该找他!”

朱友贞闻此,手指颤抖,指向朱友珪道:“你——你临阵弃弟!”

师徒三人争执,吓得那两旁从者口中莫敢出一词。

夜已深沉,蟾轮悬空,从黑幕中散出轻柔的光华,柳枫的周身也莹然亮丽,正兀坐烛下,思索着事情。

他自然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客房是由彭允镐着人安排,但他并未见到彭允镐,恰才宴席上,突闻彭允镐托人来唤,他以为彭允镐有要事,赶去一看,却吃了个闭门羹。

那府上下人说,彭允镐疲乏就寝,等不着李太尉,睡过去了。

柳枫左等右等,不见彭允镐醒转,也不好叫人叨扰,那下人便道,他可先回房歇着,待节度使醒来,再与他传话。

柳枫猜测彭允镐定有用意,可想不透究竟有何用意,一个节度使,通常都一言九鼎,怎会约了自己,反而轻易睡着。

过了俄顷,有人推门,是眭听轩进来了。

此时,宴席已散,吃完酒后,眭听轩没有回房就寝,想着柳枫离席,不知何事,便赶来看看。

他推开柳枫房门走进去,就见柳枫捧着萧然神女所赠的那本《剑宗大诀》,似是满心烦躁,一会儿将其丢到一旁,一会儿又重新拿在手里,翻了两页又丢开,反反复复好几次,心神极其不定。

听见眭听轩脚步声,他也未抬头,直接道:“我就是不知道这本《剑宗大诀》有何用处?”知道眭听轩也会疑惑,伸手递出。

眭听轩一面接过《剑宗大诀》,一面随口道:“呃,难道有什么玄机?”说着,便就低首翻看,大略延视了书中所绘内容,极是惊异,也与柳枫怀有同样疑惑。

柳枫见他也愣住,问道:“玄机?你看得出来?”

眭听轩摇摇头,老实道:“看不出来!”手揣《剑宗大诀》,思量道:“此中剑招虽好,却都是从太白派的一些剑招提炼而来,皆乃本门弟子熟知之剑法。师叔赠你此书,不可能不知你我都已烂熟,而且它上面记载的是,无剑气时修炼,对你我根本没用!师叔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转赠于柳师兄呢?”

眭听轩眉头紧皱,开始深思起来。

柳枫拿回那本书,问眭听轩道:“听轩,师叔当时拿住我的要穴,刻意叮咛,她那时候的神情,你有没有留意到?”

眭听轩点点头,道:“有!她似乎是专门对你说的!”

柳枫将书扔上书案,坐回案后道:“我又未曾失去武功,要来何用?难不成她盼着我失去武功?”虽然扔开了,可他又凝神瞥了一眼,重拾手中,似是下定决心,一边琢磨,一边喃喃道:“我就不相信以我柳枫的能耐,会连个玄机都看不出了!”

眭听轩听着有趣,呵呵笑道:“我看你一定是太闲了!”

柳枫接话道:“闲?我恨不得战争赶快结束,我等不及了,听轩!”

眭听轩坐上书案边缘,对着他的神态端详片刻,微喟道:“哎,我就知道你在担忧天一师伯的安危!”

柳枫忽的盯住他的眉目,眸光似剑,认真道:“听轩,其实你有没有怪过我以前做的事!”

眭听轩知他所指为何,盖是无法释怀前尘往事,遂淡淡地道:“怪不怪过,有什么关系?”

柳枫不安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富有正义感的剑客,我……”低下首,似有些害怕,不敢面对眭听轩,嗫嚅道:“我以前……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无辜者。这些日子相处,我还了解你一些,你虽然不像青儿那样常犯傻事,但你也不允许我这样乱杀无辜,你一直没有说过,我始终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这个师兄?”

眭听轩定睛注视他一瞬,打断他的话,饶有意味地道:“其实你已经做下了,那些也没有办法改变,我的看法很重要么?”

柳枫不言,心情沉重,好似在乎这个问题,他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对视柳枫道:“我只知道,此行是来帮你,以前的事,不管对与错,我计较,有用么?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为希望活着。况且……柳师兄,你很特别,我不是没有见过世面,杀人的人,我见过很多,但很少见到像你这样的!”杀了人,还会挂在心上,询问自己。

眭听轩颇有感触,嘎声道:“既然已经做了无可挽回的事,为什么要后悔呢?”

柳枫被此语说中,争辩道:“我没有后悔,也从来不后悔!”言未尽,已背过眭听轩。

眭听轩就在他的身后笑,轻叹了口气。

二人谈话须臾,有人来报,节度使彭允镐催促柳枫过去。

柳枫与眭听轩面面相觑,不解何事,但也深知此事必定紧要,否则不会两番传唤柳枫。

柳枫进入彭允镐寝室的刹那,陡然见到了自己的师父天一老人。

原来天一老人是被端木静救出正阳关的,端木静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背叛伯父。

何况她经历父亲将自己推出,下嫁燕千崇,后来找朱友贞辩理,满以为朱友贞会为自己主持公道,可朱友贞也爱管不管。

当初她在浍河招气,一怒而去,便来投奔伯父朱友珪,当时忐忑难安,做了无数次挣扎,不知道自己投奔朱友珪是对还是错,但她还是赶来了。

那时朱友珪亦如今夜一般,在欣赏歌舞,她一进门,便奔到朱友珪身侧,哭啼道:“伯父,你要为静儿做主,爹要将静儿嫁给个下作的人!二伯父为夺船舰,也同意此为,不与静儿做主!”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有些害怕的,因有朱友贞前车之鉴,极怕朱友珪也将自己送人,可朱友珪态度出奇的好,将她搂在怀中,连声劝慰,并说自己这里就是她的家,无论朱友善如何遣人来捉,都为她挡驾,当下就告诉端木静:“不用怕,伯父收你为义女,往后谁侵犯我的女儿,伯父都与他们誓不干休!”

端木静到达正阳关之后,朱友珪对她款待有加,还真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许真是他孤寡一世,见兄弟们都有儿女,心里生出了些许迟暮的感伤,就像他与朱友贞说的,自己没有孩子。

端木静心想,许是他那会儿忘了自己这个侄女吧!

天一老人是如何折返寿州的,无人能知,而端木静也只是在局面混乱之时,见两位伯父争斗,悄悄拍了拍天一老人肩膀,小心觑着堂外,说道:“老先生,快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行一步,在外面与你引开兵卒,将关卡门户打开,你可随后就来!”

天一老人功法深厚,她并不担心会出意外,趁伯父们分心,遁出大堂应该不难,自己跟着,反而坏事,惊动伯父们,可就不好了,于是独身外出。

那崔世源与向睐没有阻拦,就这样,天一老人离开正阳关,四更天时赶回,身负重伤,与柳枫相见,却未知会对方丝毫。

二百一十七衣冠毕露昔年祸,倒映重波瞻影人

柳枫才走进室内,就见彭允镐与他打揖,笑意昂昂地道:“李太尉可等久了吧,彭某怠慢了!”伸手一指坐处,道:“请!”遂引柳枫向内又走了几步。

看他那副样子,哪里有甚睡意,适才那般作为,定有玄机,深夜不睡,他身子板倒也硬朗。

柳枫目今就待玄机展现,便随彭允镐朝里走去。

两旁灯烛莹然,从各处亮起,一盏一盏挂满室角,照的那高悬的紫色纱帷缥缥缈缈,散出朦胧的光芒。烛影里,忽见一个白白的人影飘然从后面一架落地屏风后走出,移步无声,却眨眼就现身眼前。

柳枫见之,刹那触动,忙不迭撩起衣摆跪下,直呼一声‘师父’,跪定后,他双目荧光闪闪,犹自对这白影叩揖,连拜道:“不孝徒李枫来见!”

这回再也明白不过了,彭允镐让他多等的深意,原来在此。

事实上,彭允镐早知柳枫忧虑,离席后,便已出城,天一老人入正阳关,说服朱友珪出战,不知境况如何,哪间歇他如何睡得着?

因他未唤眭听轩,眭听轩就在屋外扶栏上坐着,倚着红柱养神,偶尔能听见屋里几人说话。

许是八年未见,天一老人拈须端视了柳枫一阵,神情肃然,才慌忙一把将他拉起。

柳枫已经呆了,死死端详着师父,只觉得时光流梭,弹指消人,师父鹤发如丝,竟又添了几许,面上肃括逼人,实令他对往日违誓抱愧,满面羞惭,忽的挡住天一老人的手,又半跪在地道:“师父,弟子委实有愧,辄敢起身?还是就这么跪着,痛快些!”

他这言语举止,皆见对师父尊敬已极。

天一老人也不勉强,纵有话怨,也不好意思再去叱责他,不觉松开手,任他跪伏于地,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似乎极为爱惜这个小徒弟,眉梢眼角尽露慈爱。

彭允镐看在眼里,准备出屋,留他们师徒好好谈谈,被天一老人摇手阻住。

天一老人道:“太保请留步,我这里还有些事,待会儿还要与太保商议。”

于是彭允镐折步回来,站在一旁,这清淮节度使身兼检校太保,位于三公之列,虽不掌管太保之职,却有三公之尊崇,概因这乃李璟特意加封,旨在提高他的地位。

然这彭允镐与天一老人熟稔,也有数月,非常仰慕长者,双方说话,平日也都极为客气有礼,是以天一老人也没避嫌,他也就未走。

再者,目下就在他的房间内叙话,天一老人如何能将主人赶出去,那样也不好看。

老人盯着自己的徒弟,眼睛里全是不忍,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柳枫的头,良久也无意拿开。

柳枫别过脸,无颜面见,就道:“李枫九岁在太行山得遇师父相救,有幸活到今日,一展平生抱负,如此之恩,才教我立足天地,做个堂堂正正的李家男儿。只可惜李枫愧对师父教养,遥记得太白派祖师子缘曾有戒规,凡太白派的弟子,不得与月明教弟子无端厮杀。然弟子令师父大失所望,故此戒规,李枫已犯,当初为报家仇,私入月明教,泄露天名剑落于沈家,为他们招来无穷祸端,随后又与月明教起冲突,斩杀数人。弟子秉性好杀,实难改正,常受人之欺,心怀激愤,越不能忍,以致与初时背道而驰,辜负了师父昔日一番期冀,也有违昔年拜师时与师父所立的誓言!”

天一老人定睛注视他,深叹道:“师父且问你,你做这些事,如今这么说出来,可是后悔么?”

柳枫心头挣扎一阵,使人不忍睹之,但他虽言语软化,却始终面带铿锵之色,断然道:“弟子不悔,既然已经做下了,也从不觉得自己不对!人欺我在先,我为保全性命,亦不得不为。如再来一次,弟子仍秉承一贯作风,绝不让欺我者得逞,弟子不信那等以言语能够感天动地,亦可教化贼子者。只是唐廷例外,只因弟子生也为它,死也为它,它朝葬身唐廷,也无怨无悔!”

彭允镐在旁感喟道:“李太尉此言,实教彭某……感叹,哎,真有乃父遗风!”

天一老人截住话道:“何止,与先唐的晋王也一个脾气啊!”说着,微踱两步,面色凝重,沉吟道:“遥想晋王当年,饶是爱煞十三太保李存孝,却仍忍痛杀之,纵然事后悲泣,怀念斯人,可当旁人问及,后悔么?他便语气坚决,回答曰,‘不后悔,谁叫我儿存孝很倔强,不听我言,我**用怎会错杀?存孝若有怨,因何不找我诉?我为保唐廷,决不允许他做出与朱温勾结的事来。’”

“只是……”柳枫听到这里,已经泪光闪烁,更把头低下去,说道:“枫儿也与先祖一般,一旦省起过往,总无法释怀,不悔做过的事,却怨对不起那个人。李枫实在愧对师父的教导,也愧见那些对柳枫真诚以待的人!”免不得现出一分悲戚,想起了天绍青等人对他的信任和关怀,心中只觉有股气吐不出来。

如若生命中不出现这些人,兴许他亦可从容,亦可残酷,回首时,也无不适之惑。那些人就好比一面镜子,教他不得不面对,也照得见过去和将来的柳枫。

天一老人才从朱友珪处折返,本是好生愁闷,这会儿听了柳枫这些话,教他感慨万千,柳枫自不同朱友珪,然也意念坚决。

他忧虑少焉,忽而眉间舒展,心内道了一句:“我怎么舍得惩处晋王家的孩子,这可是我们李家唯一的希望呐,他并非无良知之徒。”

那边厢彭允镐观出蹊跷,有意解围,见机道:“适才听先生提起,遇到赶往正阳关的朱友贞,但不知先生如何处置他的?”

天一老人自然明白彭允镐的机锋,把他一指,笑道:“太保好一张利嘴,这我未透露分毫,你也知情,却来反问。哎,手心手背,都是我的徒弟,好也罢坏也罢,只是那丹阳子朱友珪令我老头子伤透了心,朱友贞卸甲溃败,且与兄弟不睦,老头子也不意做那火上浇油之事,且他作孽甚深,自有天道惩罚,目今……”

彭允镐不动声色,道:“正好教我们李太尉上阵捉奸好啦,何劳您老人家费神?清理门户说的虽好,然师父杀徒,如同割肉啊!老先生乃隐士,常年隐于深山,自不能沾染过多的杀气!”顿了一顿,他目光环扫,觑着师徒二人,劝慰道:“李太尉总是英雄之后,亦是我李唐的英雄,您既能饶恕朱友贞,怎会介意多一个李太尉?”

天一老人本也有此意,经他一说,便暗暗道:“不错,我既连朱友贞都可以放过,又何谈枫儿?”

老先生到底是心肠比较软,转身慌忙去拉柳枫。谁知陡见柳枫从腰畔解下天门剑,双手捧上,真诚道:“徒儿谨以清居苑所赠的天门剑归还师父,望师父恕枫儿不敬之罪。徒儿有过失,却不能领受死罪,只因枫儿还有大事未了,还乞师父原谅!”

天一老人点点头,诧异地接剑来看,果真是天门剑无疑,遂思虑一阵,抚着剑锋,连声叹道:“天意,李老太君乃清居苑之首,竟以此剑相赠。来来往往几千秋,天门剑仍旧回到太白派弟子手中,想来这是冥冥中注定,你就是它今世的主人,枫儿!”又将天门剑纳于柳枫手中。

柳枫尚未起身,他已拈步说道:“天门剑配你的命数,不需波折,便归于你,师父也莫敢违抗天命!却不知那天名剑命定的人……是谁?当年两剑各有其主,现今一齐重出江湖,天门剑已为你所有,而那天名剑游游荡荡,虽为玄天门拿去,但为师总觉得那赵二门主拿到它,会是个不祥之兆。他才一得剑,就受凶光,为人所伤,显见那剑也非他能有。那么如果赵二门主也不是天名剑的主人,究竟最终会是谁能得到它,与枫儿你相合呢?历来天门与天名两剑显现江湖,都是一对!莫非那人的命途多舛,至今也还未显露真身?”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柳枫乍一听天一老人咀嚼的话外之意,心内一惊。

命途多舛?他反复吟诵着这句话,突然伸手将天门剑拿起来,深看了两眼,这天门剑经传自己手里,未经任何祸劫,他也实感奇怪。

命数相合?谁能与他命数相合?不就是天绍青么?

可……他与天绍青存有罅隙,终生也难以化解,青儿怎么会是天名剑的主人呢?

以青儿的能耐,要夺天名剑,难如登天,何况青儿还无心夺剑。

再者,青儿怎会命途多舛?

柳枫忽然想到天绍青说的那句话:“红尘易老,浮萍易散,飘泊无根!哪里都一样!”

他的手颤抖起来,不觉摸到怀里的《剑宗大诀》,顿感玄机闪现脑海,莫非萧然神女那本书就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天绍青的?

可师叔为何不直接送于青儿呢?而且……而且青儿也没可能失去武功啊!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头痛,为使头脑清醒,就朝两旁极力甩了甩头,这一幕恰被天一老人看见,惊异地挽住他的手臂,问道:“枫儿,你怎么了?”

柳枫安静了片刻,摇首道:“无事,师父你不用担心!”

天一老人叹道:“哎,你知不知道师父也是沙陀族人呢?”

柳枫好似听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一般,骇道:“什么?”

天一老人见他心神略有些恍惚,就打算把实情和盘托出,朝他微一点首,郑重道:“当年你在太行山拜艺,也是师父正在追击丹阳与玄阳两个孽徒。他们狡猾多端,数次用声东击西之计,制造假象,以求脱身,反而骗为师多方奔走。那次为师听说他们极有可能藏在太行山,便赶去金铉掌门处,路经悬崖,意外看到你……”

柳枫被勾起往事,目光绷直,盯着天一老人,更觉得他今生没有办法偿还天一老人的恩情,那一次九岁落崖,生死俱在一线间,他差点死去。

从此,那也是他另一番命运的开始,天一老人知他懂他,授他毕生技艺,他也奇怪,师父为什么就了解他的身世,愿意倾尽所有养育他。

天一老人看着他眼睛里飘转的流波,说道:“你身上有块玉,刻着李唐,且你睡觉的时候,经常会说话,你还记得么?”

柳枫立刻呆了,他做噩梦的时候,的确会说胡话,当下恍然大悟,与天一老人对视道:“师父当年也是这么问我的。”

天一老人拈须一笑,长身而起,呵呵道:“你是个好孩子,即使知道秘密已经泄漏,瞒不下去,也不愿意做个屈辱的人,对为师一语道出,‘我就是李继岌的儿子,要杀的话,不用偷鸡摸狗,直接冲我来!’你的神态不卑不亢,实令为师记忆犹新尔!”

柳枫喃喃道:“那时师父便已看破了我,后来为李枫在太白派另辟蹊径,教我识兵法练武学,柳枫今日才知师父原来还有别的深意。”说罢,深深地朝天一老人一拜到地。

天一老人缓缓道:“为师比晋王小几岁,自幼随他在中原闯荡,期间一次他被唐廷忌惮,而遭驱赶,为师未能逃掉,便意外入了太白派,往后努力学剑,以期学成之后,随晋王再展雄图,然太白派门规森严,总要留一人守山。几年的山居生涯,也磨灭了为师的戾性,待剩下为师与天圣二人时,天圣贪玩,率先偷偷下山,为师没可奈何,哎,眼睁睁的看着晋王遗憾病故。见你是他一脉,为师自是乐见。”

天一老人忽然胸口揪然,面色急变,险些站不住,他侧过脸,捂着胸口调息,正被柳枫看个正着。

柳枫急忙用双手扶他,侧开身子,窥他脸色苍白,紧张道:“师父,您可是受伤了?”

彭允镐闻此,心情顿时沉重,诚恳向天一老人揖礼道:“哦,老先生,您独闯敌营,受此大难,实教彭某过意不去,便请在此多住几日,彭某好教下人招待。”

他这话虽然有几分官腔,但听在人心里,也是暖和的,总比那心性凉薄者没有的好。

天一老人也没教柳枫瞧见,就摆手止住他,道:“不碍事,师父好着呢,只是……彭太保……”话锋一转,直对彭允镐。

彭允镐赶忙恭敬地做出聆听之态,道:“彭某在,老先生有话尽管说来!彭某担保,这里绝无外人,事关机密,彭某也会守口如瓶!”

天一老人徐徐道:“这一趟我前往孽徒丹阳那里,虽未见成果,然也在我意料之中,是以有一言相告。”

他一语未尽,已经有些不支,就借故坐在了几旁,柳枫极是担心,便扶他走过去,侍立在侧。

只听天一老人续道:“去之前,我只是猜测,通过他两个兄弟朱友贞与朱友善落败一事来看,周廷已有诛他之意,是以我见他后,用言语试探,说他会被周兵驱逐,粮草欠缺,后方不稳。”

彭允镐真心赞道:“不错,老先生所言无虚,他目今前有唐兵,后有周兵虎视眈眈,正是腹背受敌,然他又怎么回答先生?”

柳枫自语道:“惊弓之鸟,必定惊慌,不过他数十年隐遁,城府必是极深,纵然惊慌,也不肯被人轻易看出,是故若被看出困境,必动杀机。”说至此处,想及天一老人,忙转过头道:“师父,您是这样受伤的么?”

天一老人深叹道:“如果十七年前将二人除掉,也不至于为你带来诸般祸端,那时候师父没有这般老迈,亦精力充沛。他们的武功也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然而现在……他们一去十七年,躲在华山派,学尽华山七剑武学,朱友珪的武功,为师已难掌控!而友贞的武功,师父倒有必胜把握!”说罢,看看柳枫,唤道:“枫儿,如今你面临的敌人,易对付,也不易对付,只因一着不慎,就有可能陷入死局,为他所杀!朱友珪是我生平所见的强劲对手,你若以武取胜……”

天一老人连连摇头,彭允镐看在眼里,道:“老先生,当真无一丝机会么?”

天一老人神色一暗,不答这话,可彭允镐已然不需要他回答了。

室内沉默,天一老人垂首思索了少顷,转看柳枫道:“师父去见他,也已料得如此,与他对搏,权作试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增强他的骄气,使他知道,我们已经清楚他的困境,早晚必会想出对策,将他阵地攻破。他杀为师,倒让他以为自己若出师一战,胜算已定。”

柳枫似有明白,嘴角忽然浮出一笑道:“他先有了轻敌之心,只要徒儿与彭节度使稍做些手脚,料他不出数日,便会出战。”

天一老人满脸愁容,目视柳枫与彭允镐,一针见血道:“出战即是大家盼望的事,然未想出破解他功夫的法子,也是你等的灭顶之灾。”言罢,从旁侧几上取来早已准备好的一炷香燃上,朝柳枫肃声道:“适才师父与他交手,拖了一炷香的时辰,枫儿,然你……”

他忽的拔出那香,掐去一半,插回香炉道:“与师父能否对峙到这半柱香烧完?”这也是提醒柳枫,对付朱友珪,不能急也不能躁,掌握时间还是很重要的。

柳枫怔住,眼睑低垂,紧盯着那香,缓缓摇了摇首,如实道:“弟子这几年都疏于练功,目今现状,仍与八年前离山时无甚二致。”

天一老人似已料中,默默地又将香掐掉半截,霍然立起,长笑一声道:“何妨一试?”突然双手挟风,身手矫捷,向柳枫急攻过来。

别看他受了内伤,五指箕张,出手如风,衣袂在其风势中哧哧招展,灵活已极,哪里似个伤重的老人?能将那样的功夫转瞬调整,使自己在对敌时稳稳运功,便是常人所不及。

顷刻,柳枫吃紧,见他逼势甚急,招招抢尽先机,情知自己若是出手,必定落于下风,干脆不与天一老人硬碰,身子朝后倒纵,再向左一闪,又向后一移,躲避天一老人的指风。

待天一老人追他时,他又使出迷踪步,抢快移到天一老人身后,就是一招也不与天一老人正面对接。

天一老人见他灵活,心中喜煞,几乎欢喜的不能自持。

起先天一老人还稳稳立在一个固定的圈内,脚步寸许不移,仅以五指弹出,但见柳枫,便身子一倾,手臂霍的暴长,或伸前或移后,柳枫要是被他抓上,正成了他的爪中鱼。

但后来柳枫用上迷踪步,身法诡变,见缝穿梭,他不动如山,便很难逮到,不知不觉就出了那圈,紧追柳枫。

天一老人自然也会迷踪步,且已炉火纯青,待他施开这武学,柳枫的迷踪步就很难保住自身,而时时显得捉襟见肘了。

那倒也非柳枫迷踪步就学的不到位,而是顶多能与天一老人维持个平衡,天一老人内功高出他数倍,且身兼多种武学,运用流转自如,突然混杂使出,便教柳枫猝不及防。

柳枫也不笨,自感天一老人即将追上自己,陡然离地,由于屋内空间狭小,他身子凌空打个旋儿,如大鹰展翅,直接一飞冲天,最后像个壁虎似的贴住上方的屋壁。待向下看时,少半许的香正好燃尽。

天一老人业已立定,看着他问道:“如何?”

柳枫猛地一笑,双臂仍旧紧紧贴牢屋壁,似玩味又似意兴阑珊,道:“看来只有一躲,与他相持,或可在这躲避的间歇,教他多跑几趟,徒儿再想个别的办法制他。”

天一老人也赞成他的随机应变,就道:“他的体力不如你,倒是一计!”

柳枫信誓旦旦道:“若比体力,徒儿倒极有信心,可以与他一闪一躲的耍上三天。”

天一老人招手道:“下来吧!”

柳枫便如飞鸟一般,从上坠下,曳落在一旁,见天一老人面上现出愁容,他也正经起来,又背起双手,转了个身,认真说道:“只可惜太乙山上那些人都是九流人物,是以两天两夜,徒儿可与他们周旋,若是朱友珪,便诚如师父所言,这半柱香的一半时辰,徒儿也未有胜算。”

彭允镐走出两步,插言道:“只躲也不行,会让他看出蹊跷。”

柳枫接话道:“是呀,这也正是柳枫顾虑之处。”

骄傲的人,会怕什么呢?得想个法子拖住朱友珪,他不觉脱口而出。

众人闻言,都深思起来,待柳枫抬头张望窗外,忽然惊觉天已朦胧大亮,与天一老人相视一眼,道:“时候已然不早,师父与彭大人莫不如先休息,此事容李枫今日再想想!”言尽,与两人深揖,拉开门,即向外走去。

眭听轩立刻迎了上来,二人正要说话,天一老人从后赶上,唤住柳枫道:“枫儿,同为师出去走走吧!”

柳枫点头。

天一老人望见眭听轩,也不奇怪,竟似知道他在外面久候,问了一句:“孩子,你就是天圣的徒儿吧?”

眭听轩颔首应是,拜见了天一老人,天一老人心知肚明,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们三人一齐到外边说说话!”

眭听轩与天一老人寒暄了一阵,三人便同往淮河方向去了。

沿途,天一老人叮嘱柳枫:“既是上天安排,想必太白派那处石室的秘密迟早要被揭发,觊觎者,数不胜数,只望枫儿你多加留意此事。”

柳枫应允,天一老人又道:“可以进去看,但不可伤害红线女与三剑客的遗骨,也不可令外人踏入破坏!”

柳枫一概无异议,少时,几人已到了淮河堤畔,远远可见水营在望,商船往来远渡,船舰林立,不时有巡逻的水兵经过,也有客人在渡口下船。

彭允镐本身又是楼船都统使,故而两军对峙期间,他早就命人临时修建了水师训练营。淮河上更有眺望楼在水面架起,足有三十多丈高,四角都经过加固,水潮来时,可挡一时片刻,不被侵袭。

这眺望楼日夜便有唐兵把守,上面楼角的灯盏,也夜夜不熄。

为保证士兵间的呼应,淮河面上,每四十丈间隔,都可见到这样的眺望楼,一旦有事发生,吹一吹号角,整个水舰营都能听见。

那眺望楼上下各处,旗影纷纷,飘荡间凛然生威,柳枫一眼望去,今日阳光甚好,碧空如洗,抬首间,便见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艳丽的霞彩,夺人心魂。

那阳光更如金灿灿的缎子一般,洒在河面上,被分出数道,漾起片片金光,伴着起伏的波浪荡漾着。

每个眺望楼近侧,都有平铺水面的战船,那些船桅帆高挂,遮空蔽日。一艘又一艘船舰,观之樯橹如云,连绵数十里,蔚为壮观。

一大早,水师训练营已有士兵开始忙活,水面上,巡逻换职的,也各就各位。

柳枫三人立于河畔,就朝眺望楼处远瞻着。

猛然,远远见得一艘画舫驶过,其上有个人瞬间入得柳枫目内,那人身穿白袍,坐在那艘画舫前头的高亢处,正在凝视柳枫,其面上原本有一副脸谱面具遮挡,当柳枫与他目光相接时,他忽然在一片冷肃中,摘下了面具。

柳枫立时一怔,看到他面容的刹那,浑身战栗,他眼花了吗,那人是李双白?不,即使不是,也太像了,那不卑不亢的冷漠眼神,还有腿,腿下的白袍在风中招展,轻飘飘的。

柳枫也不管为何会将一个脸毁的人当成李双白,就下意识地沿岸追着那画舫飞奔,脚步极快,可客船竞相过往,不时有别的舟楫竞至,那画舫也没停,眨眼就不见了。

柳枫远奔数步,见那艘画舫无踪,不免与天一老人等上了眺望楼,士兵们认得天一老人,水营中也有柳枫的士卒合并在内,是以也不曾对他有什么阻拦。

远望之下,柳枫不禁失神呆住,喃喃道:“真是他?还是我看岔了,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世间上哪有这样的巧合,同样的残腿,同样的戾气逼人?即使我隔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

天一老人与眭听轩看他举动如此,惊异至极,正要搭话,柳枫忽然又抬头张望河面,此时,又有一艘画舫经过,在离眺望楼不远的渡口处泊岸,一波**顺势下船。

在**涌出的一霎,一个姑娘笑意盈盈地当头走出,她一袭青衣,素雅端庄,下船时,还不时挽着耳边的发鬓。

柳枫见之,失声道:“李朝?”赶忙下了眺望楼,朝渡口处奔去。

且说李朝本为寻李双白而来,然竟与李双白的船错过,如果她知道咫尺虽在眼前,却也如天涯,会怎样想?

兴许是辰时禁令已除,各式商船都可在淮河逗留,以致岸上行人如蚁,待柳枫赶去,李朝已经不见踪影。

天一老人随他看了一会儿,预备回城,临去前,眉头深锁,朝柳枫叮嘱道:“目今要他们出战,还得有个人,再去添把油,加把醋!这个人要巧舌如簧,奋勇无畏。枫儿你身系千家性命,是一军统帅,自不能去,且朱家与你存有世仇。彭太保自然也不合适,所以要找出适当的人选,还需要费一番功夫。不过先不要急,这段时间,枫儿你可以先想个万全之策,再找这个人也不迟!”

柳枫低首称是,待天一老人远去后,他就与眭听轩站在河边,一面纵目四览,一面说着话。

柳枫将目前的困境说与眭听轩,眭听轩也不是不知,早已有此顾虑,就攒眉顷刻,忽的舒展,缓缓道:“其实我早先已经料到会这样,当初那朱友贞就不太好对付,我与他交过手,内功很强,虽然他不一定超过我师父,但我也打不过他。而柳师兄,我们俩的武功是差不多的,就如同天一师伯与我师父不相上下。究竟谁更高一筹,那就有待我们来日决战!”说着,看向柳枫,眉目冷肃已极,现出一种毫不相让的神色。

柳枫延视着他,露出笑容,却避而不谈,就地捡起一枚石子,轻轻一弹,抛入水中,问道:“你说一个人武功很厉害,难道他就浑身是铁,毫无破绽?”

眭听轩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是铁,也不是****的,遇火即融,遇水则只有沉入水底。”

柳枫点头赞道:“不错,一块铁落水,是浮不起来的,因为全身太厚实了,几乎没一点罅隙,但假如它表里不一的话,中间多些空隙,兴许可以浮上来。”

眭听轩凝眉沉吟,同意道:“嗯,太强的人,必有缺陷破绽,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盈则必亏!”

柳枫沉思着道:“那么朱友珪的弱点在哪里呢?”不觉与眭听轩投来的目光相接,露出思索又征询的神色,喃喃道:“自负?这样的人,肯定很自负,自负的人,会怕什么呢?”

二人不由陷入深思之中,时而在淮河边眺望。

待柳枫带着这个疑问,偶然转身,就见一个人立在丈外,神态极其从容,显然是二人所言,盖被其听入耳内。

他穿着一身白衣,孤身站于河畔远望,手里拿着一支三尺长的玉屏笛,笛身粗如儿臂,亮泽异常,直教人叹为观止。

清风徐来,他长袖忽起,执笛而立,衣袂鼓风,曳出圈圈流辉,映着绚丽的朝霞,整个是风华入骨。其身躯硕然,眼睛明澈温柔,气度也极是雍容,好似早知柳枫会看他似的,眉睫间含着一抹笑意,向柳枫二人颔首致意。

柳枫与眭听轩面面相觑,也双双揖手。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二人竟然没有察觉?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内功一定不逊。

眭听轩与柳枫相视,眼神都很奇怪,似乎在说:你猜他是否已将我们刚才的话听到了?

柳枫虽未明言,却回了个肯定的眼神。

再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清尘,柳枫与眭听轩不识,然李清尘似乎深知二人身份,还颇有深意地盯了柳枫一会儿。

就在三人互相注视对方时,李清尘嘴角漾出一抹笑,道:“二位的问题,相信很快便有答案的了!”

他转脸看了看来来往往的客船,眼前猛地一亮,遥指远处一艘才停靠岸边的帆船,脱口道:“二位请看!”

彼时,人影已无先前那般多了,在他手指处,有三两一堆的商贾富绅悠悠荡荡地下船,引住柳枫目光的,倒不是这些商贾富绅,而是走在其后的一位华贵公子。

如果将柳枫等人比作龙,那么这华贵公子就是凤,而且绝对是个出色的凤,他一闪出,就争艳夺目,风采昭彰,吸引了不少目光。

若说柳枫与眭听轩等人如金刚,那这人就极有魅力。

他举步轻捷,神色镇定从容,年轻斯文,举止彬彬有礼,见人都很客气,也很友好。

柳枫可以看得出,这华贵公子行走间,不时和同船的人作别。

人多混杂,听不清他说什么,却能觉出他必定是个温柔的人。

待他行的近些,才将其面目一览无遗。

他眸光清亮,笑容亲切,薄薄的唇角,剑一样挺拔的眉睫,整个人看起来,神骨卓卓,雅丽白皙,衣着也甚是得体,内里是交领白衣,外面是白色的丝衣,用一条白巾在头上绾了个发鬓,馀发飘散,倒是个有涵养之辈。

柳枫正纳闷李清尘将这人指于自己作甚,就听李清尘在旁说道:“此人叫关醉飞,是关河八大士族中关氏一家的少主人。”

眭听轩奇怪道:“他怎么到了这里?”

李清尘立在河畔,不知何时从袖里拿出一包鱼食,时而撒些鱼食入水,时而看看那边的关醉飞,笑着道:“说来也巧,在下与他相约,他回信说他也要来寿州,看样子是受了清淮节度使之邀。”说话间,还不时朝那边张望。

眭听轩不觉问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李清尘垂下首,又开始撒鱼食,态度友好道:“甥舅!”

他话声才落,竟真有几个寿州的副将走去渡口,不过俄顷,就迎住那关醉飞,神情间,还十分客气。

柳枫见关醉飞与人说话极是认真,无论是谁,他目光一刻不离,就盯住对方,绝不往旁边看,不禁道:“听说关家老主人关翁,老年得子,寄望甚厚,然……儿子却在十二岁时,因为一次意外而失聪,可是他么?”

李清尘毫不否认,脱口道:“是的!醉飞耳朵不甚灵敏,是个聋子!”

这回眭听轩怔住了,就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破坏了情致。

这样的人竟是个聋子!可惜,实在可惜!

彭允镐请一个聋子来做什么?

但是众人都知道,关醉飞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聋子,只看他与人谈笑风生,谁能看得出他是个聋子?

聋子是听不见的,可他面对别人的问话,应答如流,他是怎么听见的呢?

猛听李清尘道:“你们别看他耳朵听不见,他可以用心听,而且听的比别人快十倍,有没有留意他一直在看着别人说话?”

眭听轩忽然大悟,点首道:“我明白了!”言罢,转首去看李清尘,转问道:“请问阁下是?”

对方答道:“李清尘!”

听他说的详细,又呼‘醉飞’,柳枫已猜到两人必定相熟,正在沉思,李清尘已大步迎向渡口,高叫道:“醉飞!”但不知关醉飞能否听见?

关醉飞耳力失聪,自有家童跟着,听到有人呼唤,赶忙摇了摇关醉飞手臂,指给关醉飞。

柳枫欲待睹个清楚,肩头猛然被人一拍,有人脆生生地唤了他一声:“咦,柳大哥!果然是你在这里!”回头一看,竟是李朝。

二百一十八长门会客惊尘飞,徒涉斜檐泛泛人

柳枫再也想不到会在此时碰到李朝,一时反倒错愕,仓促地朝李朝挤出个笑容,不过多少显得勉强。

李朝未察异状,就当故人相逢,甚觉亲切,便随意在柳枫身周看看,宛如打量朋友一般,与柳枫相视道:“自从上次在清居苑一别,可有大半年未见了,柳大哥风采依旧,怎么样,小青妹妹还好吧?”

柳枫早料她与自己相见,必要提及天绍青,当下有些失措,只得将目光连避,讷讷道:“呃……”突然被问,反而寻不出适当的措词,想说又不知怎样说出。

李朝却兴致盎然,几乎不让他开口似的,抢话道:“她跟随李真人数年,多去战场及荒野之地,为亡魂超度,或为亡者收尸。目下两军交锋,正值紧要时刻,且柳大哥也远征在外,这样的事,小青妹妹应该不会错过的嘛!”侧脸瞧着柳枫,见柳枫似已陷入回忆之中,双目炯炯,盯住远方发怔,她忽的玩味一笑道:“怎么这次没跟你来?柳大哥把她藏起来啦?”

柳枫深知李朝与自己开玩笑,却实在成了木讷之人,以前他总会无意间将李朝错看成天绍青,也会藉由李朝的容貌气派,联想起与天绍青的种种。

现今他不再有这个感觉,只因发生了诸多事情,他已无那等心情,无论是天绍青与己,还是李双白那件事,都教他开怀不起,也未注视李朝。

李朝见状,忽然指定他,趣味横生道:“哦,柳大哥舍不得带她来呀!”

柳枫急忙侧首避开,结舌道:“我,我……”实已愧惭无地,好似被人一掌掴到心里,苦着脸道:“她……走了,我们分开也有一段日子!”

此刻,他已经郑重其事了,也认为此话说的分外明朗,谁料李朝还不懂,竟未当回事,捋着耳边的发鬓,将他上看下看,左瞥右瞧,悠悠笑道:“把她一个人丢在金陵,柳大哥倒也放心!”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尤其李朝这样纯真,幸好她没有问李双白,若要提及昔年李双白的事,那柳枫简直恨不得去跳河。

她能与李双白举行冥婚,可见其痴情程度,也定是个认真的姑娘,若认准一件事,便心坚如石,很难去改变。

然而她能够在发生诸多事情后,仍然一派无邪,容纳柳枫,那感觉极其熟悉,柳枫仿佛回到了昔日清居苑,一幕幕如在眼前飘浮。

虽然这不是梦,他却希望这是一场梦,能烟消云散的梦!

可惜他还是有苦难言,有时候说一句话为什么就这样难呢?

他该怎样打破她心里的幻想,去伤害一个真心对己的女孩子,何况她与兄长才为自己牺牲。

经历火的变劫,这个女孩子仍是女孩子,并没有变成男人,她也不是一块铁,什么都可以承受,听了**之后,她还能继续坦然地原谅他么?

柳枫几乎不能接触她的眼波,不知不觉,失神呆住。

那李朝瞧着他的神态,唤道:“柳大哥?”

柳枫被她一唤,立时醒觉几分。

李朝看他心神恍惚,忍不住揶揄道:“想起小青妹妹,都不理我啦!”说罢,还故意板起脸,做出生气状道:“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子,见色忘友!”

柳枫再无辩解的余地,只得迷迷茫茫点头,自顾含糊道:“也许是吧!”

李朝噗嗤笑了,以袖掩口,也不再捉弄他,如实道:“跟柳大哥说笑呢,柳大哥怎的心不在焉呀?”

柳枫转面看着她,终于决心一吐为快,忽然发现身旁的眭听轩不见了。

这么大会儿工夫,他的师弟何时离开的,他竟无察觉,微一愣怔,就要沿岸搜寻,猛听数丈外传来一个声音:“朋友要杀我?”抬首远瞻,就见眭听轩正与李清尘等人站在一处。

眭听轩手挑剑锋,从李清尘的后面穿出,挨着对方左颈,只要多偏半寸,李清尘势必毙于那口剑下。

说话者无疑就是李清尘了。

间不容发之际,行人不知何事,都围拢过来,见状已惊,连那关醉飞也在旁边屏息凝神,分毫不得放松。

适才李清尘唤关醉飞,关醉飞正要与之招呼,孰料还未接触,眭听轩就如影随形,凌空跃落,如同天上掉下似的,手中剑电闪般扼在李清尘左颈,好像那剑由鬼操纵,竟是快的不可捉摸,势如霹雳。

关醉飞位于右边,眼睁睁看着剑与人齐至,还未弄明白任何**,就被搅了个措手不及。

那剑恍若银镝疾刺,李清尘竟飘然而立,动也不动,那剑便在他左颈旁半寸处戛然止住。

怪的是,那李清尘面不改色,被人如此挟持,还伸手拦住关醉飞,不让对方靠近。

眭听轩越是冷眼扫来,他就越镇定,也不劈手夺开那剑,任谁被这样一口锋芒利刃逼着,也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他竟还笑得出,问的出白痴都能明白的话。

若是别人不想杀他,何必用剑相挟?

眭听轩的回答也很巧妙,要杀人非但不赶紧动手,还直视李清尘后背,一点也不着忙,冷冷道:“你知道我是谁?”

兴许此人已是砧板上的肉,只待宰割,何须他白衣神剑着急下手。

李清尘也像是没有神经,完全不紧张,眭听轩又将剑往他颈肉推进了半许,他竟还云淡风轻地答道:“阁下出手不凡,就是不出手,远观一眼,在下也知道是谁了,你我心中有数,何必要觌面认人?”

眭听轩冷哼道:“那我要杀你,你也是知道的了?”

李清尘拿起玉屏笛,在掌心一震,眼观碧蓝色的天空,轻轻松松地道:“自然!”

眭听轩的手腕与剑已连成一体,纹丝不颤,犹如铁箸,见此也未有任何动摇,冷瞟李清尘道:“这么说,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把剑架在你的脖子上。”

李清尘神色如初,只答了六个字:“白衣国,柳天枫!”

眭听轩忽然大声赞道:“好,很好!”猛地目光直射李清尘,道:“果然是寒梅轩子,人如其名,难怪他会败在你的手上,想必你看见我,业已料到此举,却还不闪不避。”

李清尘笑而不语。

眭听轩生气地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清尘笑言道:“不是不敢,我只是赌,赌你绝不会杀我!”

眭听轩冷笑道:“莫要瞎猜瞎赌,我白衣神剑的心思,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猜准的!当你认定一件事的结果时,很可能你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在这里赌错了,可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一个人老是擅赌的话,有朝一日,说不定会死的很难看!”

李清尘好似也变成了个聋子,听不清他的话,竟还反问道:“是么?”自我笑一笑,不着慌道:“可我还是想赌一赌,我不出手也不还击,赌你这剑刺不下去!”

眭听轩轻瞥他一眼,道:“你很狂!”

李清尘兴致哉哉地接下这句话,也不觉痛痒,大呼道:“天下自有狂人痴!偶尔狂一狂,身心舒畅,也不是坏事。”

两人僵持到这份上,引来越来越多的人围观,这时,一个人奔出人丛,柳枫仔细一看,竟是清平。

清平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莫非华山派已全部出动?但他很快就猜到华山派来此的目的,该是捉奸。

朱友贞逃到正阳关,华山派想必是跟随他而来。

看清平那慌里慌张的样子,柳枫就更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起先是自己这个师弟眭听轩让他惊讶,这会儿却又是清平。

一时间,他见了数个面孔,反倒衬得寿州城愈发热闹了。

清平推开一重又一重的**,奔到近侧,冷喝道:“不准打我大……”话还未完,他似乎意识到不妥,连忙目视李清尘,朝眭听轩改口道:“不准打他!”

眭听轩连理也不理他,压根就不认识,只见他挨到李清尘旁边,却碍于剑光,怕自个儿下了重手,是以有所顾忌。

李清尘已转过脸,朝清平摆手,教其莫要涉入。

眭听轩盯了李清尘须臾,全不在意周围的变故,宛如世界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而李清尘一派悠然,他便陡然厉声喝道:“我要和你比剑!”

李清尘晓得事态严重,这么久站也不是办法,遂敛容道:“现在不行!”

眭听轩不依不挠,面容冷峻,紧问道:“什么时候?”

李清尘也认真起来,给个肯定答复道:“这阵子过后!”

眭听轩当然已猜出他目下必有要事缠身,回一声:“好!来日方长,静候阁下佳音!”立刻收剑入鞘,剑光当空一闪,锋芒已敛,眨眼人已去远,走时也未看柳枫,果真是潇洒个性。

众人顿时疏散了神经,柳枫望了望眭听轩远去的背影,怔了怔,回过头时,远远瞥见清平与李清尘并肩站立,并关切地问道:“他有没有伤到你?”

恰在这间歇,关醉飞忽将手臂搭上清平的肩头,兴许也好奇此事,正要微笑相询,哪知清平竟恼怒无比,不顾四面人多,大吼道:“滚开,别碰我!”他的目光瞟来,有意无意就顺着关醉飞这个方向,直接看到不远处的柳枫,越发忿恨。

关醉飞笑意微展,丝衣飘动,因有失聪之症,清平不正面与他说话,他当然还是非常友好的,就不开口,活似有意捉弄清平,又用手拍了拍,似要唤清平转面一见。

清平忽的飞来一拳,将他的手臂打落。

这下全给了关醉飞个冷脸,友好的笑容顿时僵住,比被人当众打了耳光还难受,他这本是好意搭讪安慰,不料清平火气如此之大。

就这清平似还觉得不够,转身瞪视关醉飞,叫怒道:“少在背后拍我肩膀,因为我生平最讨厌有人在我后面偷偷摸摸!”罢了,甩开衣袖,便想走了。

李清尘不免吃了一惊,拉住清平,连叱道:“你……怎么火气这么大,醉飞忎的成外人了?他招你惹你了?”

清平也不答李清尘的话,似与关醉飞有深仇大恨一般,朝其重重冷哼,完全不给面子。

李清尘气恼已极,抬起一手,就想扇他一巴掌,此意图被清平瞧见,更横了李清尘一眼,低声嗔道:“你……连我也想打?”

李清尘缩了缩手,哪里还打得下去?心知这一掌打在清平脸上,对方该是何等难堪?周围多少双眼睛,多少道目光,清平又是个气量狭窄的人,面皮甚薄,他不敢想象会发生甚事,最后只好将手放入袖里。

清平也就霍然而去。

见他满含不忿地走过来,前方的人群赶忙让开一条道,人散处,正映出柳枫与李朝的身影。清平也未用余光扫视,但柳枫却能察觉出他射来的那股深深寒意。

关醉飞态度也实在很好,竟对恰才之事不气,清平走开了,他还远朝其背影拱手,脱口道了一句:“道长请慢走!”岂料这句才是一针见血,引火的根源。

清平一听‘道长’俩字,就像被雷劈中,霍然转身,才告停歇的火气腾地又窜了上来,折身走回关醉飞面前,立住脚,似也快气疯了,指着关醉飞,怒目相视道:“道长?你叫我道长?”

关醉飞见他戳指自己面额,也不退怯,竟站着纹风不动,礼貌周全道:“兄台乃华山派上官掌门座下大弟子,执掌华山派是迟早之事,这道号嘛,在下未卜先知之术欠佳,冒昧称兄台为道长,未尽全意,实在愧对兄台了!”微一躬身,竟含笑一揖到地。

这清平最苦闷一事,就在于此,常年怨恨,因在道士之列,才教天绍青不正眼看待自己,所以他听见别人称自己为道长,就浑身起刺,不亚于看见柳枫,被激发的恼怒。

因此,他瞪着关醉飞,不信关醉飞如传说中那般温雅,直呼其是挟怨报复,并一手按住剑柄,恶狠狠道:“装聋卖傻!忘了告诉你,从现下起,我还讨厌一个人,就是你!”

他竟带上‘还’,那除了关醉飞之外,他还讨厌谁?

他讨厌的人,为何就这般多呢?只允许他无端发脾气,欺负别人,却不能忍受别人相欺。

李清尘见他准备拔剑,拿住他的手腕要穴,也怒了,低首传话于他耳边,道:“你今天是不是有疯病,怎么见人就咬?”说到底,他还是给清平留了几分薄面,并未大声喧嚷。

那清平闻言一愕,率先嚷了起来:“我来此接你,你居然把我看成是狗?”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清尘。

李清尘自觉失言,忙拉住关醉飞道:“醉飞,别理他,我们走!”

关醉飞自也晓得,就朝清平揖礼道:“那也好,待道长消气之后,醉飞再来打扰!”

这关醉飞竟像是故意的,也不服软,明知清平不喜‘道长’俩字,还称了一声道长,引得李朝都忍俊不禁,这样报了一箭之仇,教人拍手叫绝,锋芒不露,实则击之,不动声色也。

没热闹可看,渡口的人都相继散光,各走各的。

李清尘与关醉飞并肩走在人丛里,连向关醉飞赔罪道:“醉飞,对不起,实在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竟对你好一顿羞辱!”

关醉飞笑了笑,道:“这一顿辱骂,清平兄弟心中有气,我自是清楚,是以我也回敬了他几句,望兄勿怪!”说罢,便朝李清尘赔礼。

李清尘按住他的手,直视关醉飞叹了口气,道:“醉飞,你又拿我说笑了,清平任性胡为,适才多少双眼睛,都看不下去了,你纵是个神仙,也忍得住这气?”

关醉飞道:“起先他在责我,实则指桑骂槐,不知仁兄可曾注意?”说话间,他看了看那边的柳枫,显然意有所指。

李清尘压低语声道:“这就更是他的不对了,摆明将气撒在你头上,我与他虽为至亲,也……”

关醉飞看他颇有愁容,连忙道:“莫再提了!”望见柳枫,朝李清尘道:“那好像是李太尉,我们去打个招呼。”

李清尘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同朝柳枫这边走来。

刚刚那几个迎接关醉飞的副将,看到柳枫,不免过去叙话,被关醉飞看入眼里。

那几个副将便把关醉飞引荐给柳枫。

关醉飞认识李朝,老远招呼,李朝见了他,甜甜地叫了声:“关大哥!”

关醉飞对李朝很尊敬,客气地拱手道:“实不想碧霄仙子也在寿州,此番可真是凑巧了!”果然是个温柔的人,说话非常动听。

李朝悄悄地瞥视他与李清尘,看到李清尘时,极不自然地将头低下,避闪道:“我……来找人!”

现在她已经彻底知道李清尘是谁了,白衣神剑直呼‘寒梅轩子’,早就使她心头一动,这会儿亲见李清尘,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未敢多言。

自从浍河一役后,这些日子,她也已获悉那三个白衣剑士的身份,是以面对李清尘,极度尴尬,犹豫一阵,还是嗫嚅道:“清尘大哥,李朝对……对不起……你,那三个白衣剑士的死,我……”

李清尘远望河畔,一对大袖被风吹得飘忽,目光深远,良久也没开口。

李朝忐忑道:“你……不想说两句话吗?”

李清尘淡淡道:“说了又如何,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一生为我做事,这样去了,也回不来,不是么?”

李朝一再致歉道:“对不起,李朝当时实在不知道。”

李清尘转面看定她,一字一句道:“李朝,有些话还是永远埋在肚子里的好,因为说出来,徒增烦恼,伤感戚戚,也无济于事。”说此,长吁口气,面向荡荡的淮河,走近几步道:“浍河一战,还有那楼船之事,我已一清二楚,你也不必再想那些了。此河与浍河相通,他们三人既然丧身水里,但愿鱼儿莫将他们尸骨窃啃,能剩下一点吧!”又探手于怀,抓了把鱼食,抛洒入水,极有缅怀之意。

李朝也不再叨扰,留他独自在河畔缅思。

清平恨恨地盯着这个方向,看几人欢聚。少时,只见赵琦琦在不远处现身,先朝这边张望,瞧到李清尘,眼睛一亮,立刻奔了过来,向柳枫问候罢了,又向李清尘道:“大哥哥,你终于到寿州了!”

她似乎有些急切,露出欢颜,在李清尘左右望望,没见盼望中的人出现,不由面色一变,那李清尘晓得她在望什么,低头沉默,始终都不看她。

赵琦琦遂小心翼翼地道:“大哥哥,你去萧然居打探,我哥哥他有没有什么消息?”

原来李清尘早先便与赵琦琦约定,赵琦琦本要前往萧然居,打听赵梓祁下落,他担忧赵琦琦不认得赵梓祁,也恐萧然居有甚埋伏,就在与华山派众人追击朱友贞的途中,自行折往萧然居,教清平沿路照顾赵琦琦。

几人料定朱友贞必来正阳关,投奔朱友珪,所以就约好在寿州见面。

赵琦琦等人先到,李清尘则晚来一步。

赵琦琦这番问话,显然李清尘也才下船不久,不止是在这里等候关醉飞而已,而清平则来接兄长。

赵琦琦在城里左等右等,难以定心,急不可耐,便来看亲人,孰料萧然居发生大变,待李清尘赶去,已经人去屋空,赵梓祁早与秦世英另择它处了。

自知对赵琦琦失信,李清尘也有些不好意思,面带歉意道:“赵姑娘,我……没有找到梓祁,赶到那里,梓祁已经不在了。”

赵琦琦惊道:“啊,去了哪里?”

李清尘有苦难言,偷眼看她满含期待,迟疑道:“可能是玉柳庄!”

赵琦琦愣了,目现迷茫之色,脱口道:“玉柳庄?那……”

李清尘唯恐她盲目寻找,赶忙截住话道:“玉柳庄很大,在各国都有分庄,你不要急,我叫几个白衣剑士帮你去打听秦庄主的下落,然后我们将范围缩小,应该就不难寻着梓祁了。”

赵琦琦刚才也的确慌张,听了李清尘安慰的话,才将一颗心定下,感激道:“又要麻烦大哥哥了!”

李清尘苦笑道:“这是我该做的,答应你要做的那几件事,还没有办到呢!”说至此处,他心里暗暗道:“最重要的就是赵姑娘安全!”

他侧首不语,赵琦琦早知他这样答话,也不奇怪。这一段时日相处,他也总是不看自己,赵琦琦明白,一个人性格使然,也勉强不得,但李清尘对她态度极好,倒令她受宠若惊。

她暗思道,想来都是父兄的缘故,他将感恩之心施与我吧,便瞅了瞅柳枫等人,与李清尘边行边道:“大哥哥,我们在浍河一别后,那朱友贞逃脱,你说让我随华山派诸人先行,路上好有照应,现今我们已经在寿州找好住处,今天早上清淮节度使派人来请,华山派那五位前辈都带着徒众,住进了节度使府呢!”

李清尘意外道:“哦?有这样的事?”

赵琦琦点头道:“那彭节度使说,大家既然目的相同,都有诛灭朱贼之意,何妨聚在一处!”

李清尘不禁展颜,此时突然卷来一阵疾风,拂开他左右两侧的鬓发,使他气韵浩漫,望之如在烟尘中孑立,他呵呵笑道:“彭节度使消息灵通,倒也打得好算盘,不过我若是彭节度使,也会这样做。”

许是特意为了驱除赵琦琦的疑惑,他顿了顿,颇有深意地续道:“华山五绝几位前辈,虽然也要诛杀朱氏兄弟,然终究力量薄弱,相差悬殊。但与彭节度使而言,多个人便多份力量,况且五位前辈留在外面,不受拘束的话,难免会行事冲动,不计后果,倒时便容易打草惊蛇,破坏彭节度使的计划!”

赵琦琦恍然大悟道:“所以彭节度使需要将大家集中在一个地方!”

李清尘止步,笑容如沐春风,兴致极好道:“彭节度使当然不能直言,多少也该婉转一点,给几位前辈留个薄面,是故以众人合力为名,如此华山派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赵琦琦叹息道:“确实是这个样子,全被大哥哥料中!”抬目瞻视李清尘,又道:“那大哥哥你有什么打算?”

李清尘觑着远处的柳枫,悠悠答道:“我既已答应清平,助他擒贼,就不能出尔反尔。总之是一件好事,对他们各方都有利而无害,何乐而不为呢?”说罢,认真地端视赵琦琦,眉睫间微含笑意,竟将赵琦琦看的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

李清尘见此,急忙干咳一声,指着柳枫那头道:“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

行不数步,李清尘还是觉得别扭,嗫嚅道:“那个……赵姑娘!”

赵琦琦好奇地转脸看来,就听他低语道:“如果清尘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姑娘多加提点,我……一定改正!”

赵琦琦面上一红,几乎连路都走不直了,一时竟结巴起来,语如蚊声:“没……没有啊!”胡言乱语地搪塞过去,词不达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就这样与李清尘慢慢地走着。

李清尘面色肃然,再没主动搭话,只垂首望着地面,踏步行走。

少焉,一帮人都赶到了节度使府,李朝自然也随之而来,只因柳枫向她透露:“今晨曾在淮河上见到个酷似李双白的人,若所料不差,李双白定然还会再来寿州。”那盯视他的眼神,他可忘不了。可这些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幸好李朝也没在意,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快乐晕了,哪里有心情理会那些。

她欢快地拍手,欢快地哼曲,还摸了摸脸颊,充满憧憬地道:“我一定要换身衣服,在这儿等着他。”说着,一溜烟地奔进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幽邃阔气,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自是热闹已极。众人连三跨五,走过重重院落,快到客厅的时候,一处庭院的檐内现出个红衣姑娘,她悄悄地探出头,双手抱着极粗的红柱,目光流转,不断延视形形**的客人,从她眼前经过,看到走在后面的关醉飞,她噗哧一笑。

待众人瞧她时,她闪身不见。

那关醉飞心无旁骛,领着清平与李清尘直入大厅,看他轻车熟路,显见对此地已经很熟悉,并非首次造访。

柳枫走在当先,进厅的刹那,只见彭允镐早已等候在内,厅里并立数人,俱都是道袍裹身,有年少的,也有年长的在内。

年少的略显稚嫩,有着年轻人的朝气,也有年轻人的冲动,反而是那几个长者能沉得住气,且早就料出目今这一幕会聚,静静地站在一旁。

那些年少的已向清平打起招呼,纷纷叫道:“大师兄!你可来了!”

首先进入柳枫视线的,便是宗楚宾,他冷静沉着,温文尔雅,仍旧穿着一身紫色长袍,见了柳枫,缓步上前,揖手道:“李兄!久违了!”

柳枫与他揖礼客套,余光向旁扫视,看到年长的共有五人,心中已经有数,这五人正是华山五绝。

几人互相攀谈一番,柳枫才知道,原来这李清尘是受清平邀请,以友人的身份出面帮忙,要与华山派诸人共同擒拿朱氏两兄弟,虽然清平没有直说他与李清尘的关系,但大家都在揣测。

彭允镐简单介绍后,华山派诸人便与柳枫见礼,清平不情不愿,走到柳枫面前,哪知柳枫冷眼相对,仅瞥了一眼,便拂袖而去。

‘风雨刀鹤石’齐都一愣,脸上挂不住,此来他们早知与柳枫难除罅隙,定要被其看轻,如今果然不假。

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华山五绝也知华山派有愧柳枫,今番不挑破李继岌死因,恩怨已显而易见。

韦倚风为五人之首,赶忙横掠一步,追上柳枫,与柳枫深揖,可他只揖罢了,始终不吭一声,神态倨傲,已教柳枫更加厌憎,原本就对他们华山派有意见,韦倚风反而心不甘情不愿,他冷冷拦住对方,脱口道:“不必了,你们**不了天倚剑!”

众人不由愕然,干瞪着眼,不知道做什么好,尤其华山五绝,情非得已,绝不愿受柳枫这番羞辱,他们心知肚明,想来柳枫将当年罪责归咎于天倚剑,几人内心更愧,这节骨眼上,都没多说其他。

厅内气氛一时僵持不下,还未商谈,柳枫已经要走,这时候,肯定是谈不拢了,彭允镐便走出两步,高声道:“目今我们大家的敌人一致,彭某将各位聚集在此,也是希望我们一起商量个对敌之策。各位才到府内,旅途劳乏,不妨先休息。我已叫下人为各位备好水酒,房间也已安排妥当,各位吃喝罢了,可以先洗个澡,睡个觉,待今晚子时,我们约在此地见面!”

他话声才落,众人纷纷抱拳退去,只有彭允镐走进关醉飞房间。

柳枫欲探个清楚,就跟着彭允镐,藏身暗处。

关醉飞所居之地是个小院,四面皆是精室,不过为了照顾关醉飞恬淡的性情,似是特意另辟出来,教他的房间坐北朝南,其馀精室都是空的。

是以关醉飞住的这处地方,极为幽静,院子当中有一花坛,栽有金桂数株,为这不大的院落飘来阵阵幽香。

进入小院,柳枫折入回廊,立身在一根红柱后,慢慢探头,窥瞧彭允镐动向,见他径入关醉飞房间。

那关醉飞立刻起步相迎,那屋子左边的窗户被用一截竹竿支起大半,柳枫所站的位置,角度适中,正好能将二人身形看清。

不过他们在房里说什么,距离太远,柳枫听不太清,只见彭允镐怜惜地摸了摸关醉飞的头,眼角似有泪水滑落,而关醉飞见之,猛地深深一揖,跪倒叩首,也不知他们在交托甚事。

柳枫心中奇怪,不觉蹑足蹿到金桂旁边,借假山石挡住自己,这才听得明白了些。

这时,彭允镐已经拉起关醉飞了,关醉飞背对柳枫立定,而彭允镐正望着外甥的背影,好半天才问道:“那封信,你可是看的很清楚?”

关醉飞点点头,转面答道:“是,醉飞看的再明白不过了!”

虽是恬淡性情,但关醉飞转首的刹那,仍是风华清靡,逼视人心,目中两道清光似会漂流一般。

彭允镐连忙俯首,再次下跪。

柳枫惊讶极了,这彭允镐竟向关醉飞跪下,从侧望之,还能看见他脸上老泪纵横。

不是说关醉飞失聪了么?适才其背对彭允镐,竟也能听见彭允镐的话?

柳枫不由更加惊奇了,发誓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这人不喜欢被人迷惑,就紧紧盯着那屋,留意里面动静,而他也知道,彭允镐来此之前,未免旁人叨扰,已将下人遣散,并言未经传唤,旁人不得来这院子。

故而柳枫才放胆窥听,但他也不敢靠的太近,因尚未摸清关醉飞的底细,担忧关醉飞是装聋,自己一旦接近,恐为其察觉,与彭允镐闹出不愉快,可就不好看了。

彭允镐这一跪,直教关醉飞慌了手脚,失惊道:“舅舅,莫要如此,醉飞何敢承受?”也在对面跪下,并一揖到地,连念了两声罪过。

彭允镐仍旧不起,他诚恳拜道:“舅舅,您把信送到长安,唤醉飞前来,醉飞看了信中所述,已详知这边形势,此行目的,自是有了决定,才赶来践约。”

彭允镐见他一脸从容,视死如归,甚觉愧疚,感慨道:“醉飞,你这一去朱营,如入狼窝,兴许就再也……”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难以尽诉,就不断拭着眼角的泪水,连叹道:“醉飞,舅舅实在舍不得你呀!”

柳枫心内一震,实不想关醉飞竟是来卖身相助的,难怪彭允镐刚才会约众人晚上商量对策,看来也有这重犹豫。

一念及此,他再看那对甥舅,果然见得彭允镐用力挽住那关醉飞手臂,道:“此事目前还未宣扬出去,你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罢,做惋惜状,似乎自己也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

关醉飞甚是聪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舅舅哽咽作难,心头甚苦,他却面色如常,深深地对彭允镐一拜到地,将头触地,双手也撑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先父母亡故后,舅舅待我如己出,不必如此,这些都是醉飞应该做的!”

彭允镐揽起他的头,定睛注视他目中的流波,感伤道:“此是生死大劫,你很可能一去不返,孩子,你年纪轻轻,怎的这般镇定?”

关醉飞坚定道:“面临生死大劫,只管惶惶,心不够定,何能成就大事?此定不是舅舅乐于见到的!”

彭允镐连赞道:“好,真是舅舅的好外甥!”遂将关醉飞拉了起来。

二人一同走到窗前,柳枫忙将身子全都藏在假山后,以耳力来辨听二人说话。

只听彭允镐深叹道:“临去在即,你且在此地好好玩玩,舅舅会派最好的人来照顾你!”

他似已要走了,叮咛了几句,便由关醉飞送出门。分别时,关醉飞脸上又有了笑容,为彭允镐离去减了一分愁苦,教人觉得好似方才都是一场梦。

这人是个很乖的人,柳枫这一日去看了他几次,他都捧着书,在窗前阅览。

期间,他表妹来了一次,悄悄走到屋内,他也未觉,表妹就在身后说话。

且说他这表妹,姓彭名文鸳,是彭允镐的女儿。

彭文鸳已有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红衣,风风火火的样子,曾也在外面闯荡,结识了一些朋友,常会引到家里欢聚。

她的眉目疏朗,目似点漆,头上的长发没有什么特别装饰,仅以两只红木簪绾在头顶,馀下的长发齐齐飘散,随着她移动,或在背脊飞扬,或在前额飘荡,看起来活跃至极。

由于她出身将门世家,也无寻常大家闺秀的矜持,穿衣也大有不同,那红色的衣襟是敞开的,露了大半个脖颈,是以能看出她领如蝤蛴。

进来时,她脸蛋圆彤彤的,颊面仿佛嵌了两朵桃花,别有风致,像是一路疾奔,连叫两声:“表哥!”

关醉飞只有起先回头瞻视了一眼,后来便捧书凝神,想着事情。

彭文鸳自说自话好大会儿,他只是嗯嗯应声。

彭文鸳急了,曳步赶到他跟前,叫道:“你都不看我,怎么听得到我说话,看着我,看着我!”就对着关醉飞正面,连做鬼脸。

关醉飞盯着她,干咳了一声,笑着问:“那么你想要我说什么呢?”

彭文鸳立刻来了精神,挺一挺身,雀跃道:“起码应该这么说,文鸳表妹你好,许久没见,可有想我啊!”说罢,凝睇关醉飞,一手托腮,笑嘻嘻道:“这样才对嘛!”

关醉飞闻言低下头,咳得更厉害了。

彭文鸳故意板起脸道:“哦!你是不是不想说啊!”到底是生在武将家族,反而没有那种扭扭捏捏,朝关醉飞连嚷。

关醉飞见她无甚要事,情知她刻意缠自己,连咳数声道:“表妹,你能不能暂时先出去会儿,待我过两天再陪你玩!”

彭文鸳也很聪慧,立时高叫道:“趁机赶我走啊!”便在他周身转圈,一面打量,一面露出轻藐的神色,撇撇嘴道:“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

关醉飞顿感尴尬,低首言道:“这个……我此次来,不是为了这个,再说你该知道表哥是个怎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姑娘看上我呢?”言罢,目注窗外,认真已极,好似能看到天空有几朵云彩,已经出神了。

彭文鸳站在窗前,瞧着他的神态,似是想起什么,刹那不是滋味,但又很快咽下,装着开心道:“表哥,你可真是视死如归!”想了一想,心里不忍,就将头凑到关醉飞面前,又做了几个鬼脸。

关醉飞全不动容,又看着书了,她叹了口气道:“哎,没劲儿,你一个人看书吧,我玩去了!”

关醉飞还当她依言已走,猛然抬首瞧去,她还立在门口,微笑地注视自己,忽而俏皮道:“那我找不到人嫁,就勉为其难嫁给你,怎么样?”

关醉飞知她打趣,佯作沮丧,高声揶揄道:“找不到人嫁,才嫁给我啊,那我岂不是还是没人要?”

彭文鸳笑笑,突然一脸神秘道:“等过阵子,我介绍个姑娘给你,保准你喜欢!”

关醉飞随口问道:“谁呀?”

彭文鸳退出门外,诡异地道:“先神秘,不告诉你!”这次才真的跑开。

关醉飞遥望她远去的背影,只是摇头笑了笑,眉睫间仍有一份沉着。过了一会,他将紧攥的手指松开,只见掌心有面盈盈一握的明镜,待他手臂微斜,镜面光芒一闪,便射到了门口,只见柳枫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将明镜摇一摇,柳枫的全貌在镜中显现。

他也未回视,出声唤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柳枫心明如镜,便直走过去,他也没有将明镜藏起,就呈在柳枫目下,好教柳枫看个清楚。

柳枫望了明镜一眼,顿时释疑,说道:“现在我才算真正明白了!”

关醉飞也不惊怪,好似知晓柳枫话外之意,平静道:“是否奇怪,我既是个聋子,因何却不像个聋子?”

柳枫如实道:“不瞒兄台,李枫恰才确实有此怀疑!”

关醉飞低望着镜子,伸手轻抚镜面,入神似的道:“严格说来,醉飞不能算是个十足的聋子,只因枫兄立在我旁边,我便时而可以听到一点声音,若有若无的,有时就听不到,所以通常就依靠这面镜子,通过它观察周围,一些看不到的景象,就能晓得。”

柳枫仍旧挂念他与彭允镐谈的话,问道:“日已西沉,关兄有睡意否?不如我们去外面喝一杯?”

关醉飞双瞳一亮,湛然齐现,脱口道:“有兄盛情相邀,何敢有睡意?”当下便长身而起。

柳枫伸手疾指院外,打个手势道:“请!”

二百一十九卷帷望暮拨云雾,遥见昨昔恩断然

夕阳斜照在寿州城的上空,笼去了柳枫与关醉飞的睡意,两人走上大街。

此时,西边的天空,霞光正盛,艳丽刺眼。

横来过往的人丛中,猛见苏乔现身,缓缓步出时,手里正持着一根棍子,拉着棍子另一端的一位姑娘,一同穿梭在**中。

天绍青目盲已久,仍不见好,离开了萧然居后,便随苏乔来到寿州。

寿州城有位老医师,姓洪名计盛,就住在西街的胡同坊。苏乔幼年离家时,曾受过洪计盛的恩情,故而此次拜访,用自摘的两担药材,献给洪计盛,期望能见对方一面。

只因这洪计盛家宅殷实,在当地闯出些名堂后,便不随便为寻常人问诊,平日都叫一些普通的大夫守在洪家医馆。

那些大夫的医术,甚至还不如苏乔,今时今日,他也已非从前,岂会还将那些普通的大夫放在眼里?

苏乔只愿见到洪计盛,打探得知,洪计盛亦常年在外远游,甚少在家,被人捧得多了,也生了傲慢性子,喜欢贪些小利。

然他急于求见洪计盛,问清一个古药方子,如有可能,也想请洪计盛为天绍青医治眼睛。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愿意放弃。

苏乔没有多余的钱财,时钟钰当初所赠的银两,他早已经用光了,不断地为天绍青买药试药,自然日子清贫,生活拮据。

是以这几日,为了维持两人生计,他都把天绍青安置在城里一家客栈,自己晚上在野外留宿,背着个大布袋,采到何种药草,就收入袋中。

经过看医书,不知不觉,苏乔的嗅觉已经开始慢慢恢复,有了一种独特的敏觉,这是个奇妙的变化,恍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岁以前,脑海里经常闪现苏神医拿着药材,教他辨别的一幕。

要为天绍青看病,他不能依靠旁人,那种对医术的抗拒之心,也越来越弱,但他不敢深想,一想起来,就头疼欲裂,躺在树下,全身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

夜晚的风是凉的,吹得他脊骨打颤,就这样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长夜。

此刻,他才从洪府出来不久,打算将天绍青送回客栈。

如今天绍青虽然看不见,但在他调治下,体力已渐渐充沛,能够一口气走完十条长街,也不需要他再去搀扶帮衬。

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拉着那根棍子,带她认路。

街上行人实在太多了,挨肩擦膀,一不小心,她可能就会走丢。

因此一根普通的棍子,就成了极其稀罕之物,也许平常看都不看,这会儿他却希望把这根棍子抓牢,永远也不要再失去什么了。

一念坚定,他眼光朝前方一扫,立刻朝天绍青道:“小青,客栈就要到了,一会儿你回房之后,我叫小二送几样小菜,你吃完就早点睡吧,我……要出去呢!”

天绍青心领神会,随着棍子的拖拉,两脚挪移,语声轻柔道:“你又要采药啦!”

苏乔身躯一震,没有说话。

天绍青眼前漆黑迷茫,摸索着前进,笑着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吃得好睡的香,每天一觉到天亮,都感觉快成猪头了!”

她这雀跃的一句话却没令苏乔开怀,他愈听愈酸苦,心中百味杂陈,就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道:“今天又害你白跑一趟!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天绍青歪着头道:“那个洪大夫似乎很忙,经常不在家!”

苏乔点头道:“嗯!我给他两担药材,看在药材的份上,希望他能够现身,见一见我,本来洪府的小童说,今日他要回府,所以……”

天绍青顿悟,打趣道:“我啊,都已养的白白胖胖,再不出来活动一下,将来就要走不动了!”

苏乔被此语噎住,再也没话可说。

两人又走了数步,丁氏酒楼已然在望,就距两人咫尺,眼看要到门口,突然一个穿着讲究的小童来到身后,唤道:“苏公子,请留步!”

苏乔止步回望,见了来人,不觉喜道:“是你!可是你家老爷有信儿了?”

那小童也喜滋滋道:“这还有甚说的,老爷才回,听说公子是他昔年故友,定要见公子一面,公子这就随我去吧!你知道老爷的性子比较急躁,过了这个时辰,怕是又要多生枝节!”

苏乔连忙道:“好!”看了天绍青一眼,迟疑片刻,朝那小童又道:“麻烦小哥稍待,在下将这姑娘送到里面!”

那小童应允,苏乔便朝天绍青道:“小青,我得赶往洪府一趟,此刻天色已晚,你就不要去了,待我知会洪大夫,将你的病症告诉他,看看他有无良策,然后再论,好吗?”

天绍青也听得分明,就道:“那你小心一点,我就不唐突打扰了。没关系,小乔,客栈就在这里,我已经听见小儿熟悉的吆喝声了,可以自己进去的!”

客栈人多混杂,苏乔略一扫视,还是不放心,在外面高叫那掌柜,托他帮忙送天绍青一程。

少时,掌柜出来,与苏乔见礼。

苏乔道明意图,掌柜也是个老实人,苏乔住进他家店里,身边有位眼盲的姑娘,倒也知晓几分,当下就无拒绝,热心地抓过那棍子,拍了拍苏乔的肩,道:“快去吧,小伙子,老夫一定送佛送到西!”呵呵笑着,与苏乔揖手道别,见苏乔去远,拉紧棍子,转身就要走。

谁知一双纤纤细手猛地伸过来,将棍子按住,掌柜一愣,扭头谛视那人,见是个身穿紫色衣裙的女子,嘴角挂着一抹嫣妍的笑意,整个人就像空谷中独自绽放的紫荆,生的幽艳,两道目光射来,夺人心魂。

她手上提着一柄剑,使得掌柜乍一望见,心头一凛,却勉强笑了笑,不敢招惹,只赶紧低头将木棍往怀里拽。

那姑娘力气甚大,他就算劈手去夺,也未必及也,一时不由手脚发软,说不出话。

那姑娘正是端木静,端木静将掌柜神态看在眼里,笑盈盈地递出一锭银子,道:“她是我朋友,我来忙活,就不劳掌柜费心了!”

掌柜还有些后怕,捏着银子,惴惴不安,迟疑道:“这……”

端木静朝他挥了挥手,一副驱赶样,他没有办法,只得走开,临去时,张眼来看天绍青,却见她神情肃然,也无阻止。

待掌柜重归客栈,端木静定睛延视天绍青,也还不曾戳破身份,似乎这样比明言更好。但她也没掩去本来声音,就势捏紧棍子一端,将天绍青一拉,道:“我送你!”

天绍青不言语,被这股偌大的力量带进客栈,面上呈现出一种似悲似凉的复杂神色,又好似已料得目下情况。

谁也没想到端木静会出现在寿州城,且又是这般时候,其实她昨夜与天一老人分别,趁着行人早起,城门大开,悄然潜伏进来,走走看看,已经一天了。

自然她也知道,柳枫与关醉飞也朝这条街走来,因为她守在节度使府外兜兜转转,亲眼看到柳枫与关醉飞出府。

端木静本是行踪鬼祟,躲避柳枫,巧遇了天绍青。

见天绍青落得这般模样,竟也未与柳枫相聚,端木静不明就里,是以进入客栈后,她择窗就坐,拉着天绍青坐于偏旁,分别为两人倒了杯茶,盯着天绍青,见势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天绍青端坐如常,目光空洞,淡淡道:“我怕说出来扫了姑娘的雅兴!”

端木静深叹道:“你真是多虑了!”

天绍青想及曾经被朱思啸重伤,毁了她赖以生存的梦想,心中悲泣,却依旧不卑不亢道:“姑娘实不该来问我!”

端木静惊讶道:“那问谁?”

天绍青一字一顿道:“姑娘的叔父!”

端木静像是被物重击一样,霍然惊道:“什么?我的叔父?他……”端视着天绍青,只觉得好不可思议!

天绍青的心被她寥寥数语刺中,难过已极,昔日骨骼碎裂的苦和痛,宛如重现眼前,教她哽咽道:“朱思啸,是朱思啸,他恨我入骨,难道姑娘不知道吗?”

端木静才拾起的身子,顿时腾地跌坐下来,咬着嘴唇不说话。

天绍青忽然忆起什么似的,抓住她的一只手臂,猛力箍紧道:“我求你不要告诉柳大哥,我求你!”

她凄哀的神情,令端木静震惊,更如被人用剑刺穿一般,讷讷道:“你很痛苦?还想着他?”

天绍青被此言说中,倔强地收起哀伤,放开了端木静的手,默默地坐定,不再动弹。

端木静看着她,试探道:“是他不要你了?”

天绍青不答,她忙将茶递给天绍青,道:“喝杯茶!”

天绍青良久不饮,手指碰都不碰那茶杯,端木静有所意识道:“你怕我在这茶杯里下毒?”

天绍青肃坐如初,就是不喝,半响后,才慢幽幽地道:“你该知道我看不见!”

端木静又开始从旁将她延视,似要看穿她的心,问道:“所以陌生人送来的东西,你都不喝?”

天绍青冷着脸不理。

她往四下看了两眼,将首凑近,说道:“此处人来人往,我就算有心杀你,也溜不掉!”

天绍青不为所动,反诘道:“可我也追不上你,不是么?”

端木静深叹道:“这客栈里的人少说也有**十个,假如你这么死了,他们都见过我,我即使另觅它处,也很难有安生的日子!你猜我会不会这么蠢,这样害你?”

天绍青不言,她忽又盯住天绍青,提议道:“我们去你房间谈谈?”

天绍青没有反对,她便自己将茶饮尽,搀着天绍青,上了二楼一间客房。

那客栈一楼便就是大厅,天绍青的房间正对着门口,如果有客人走入客栈,立在回廊,一眼便可以望见她的房门。

端木静也不知是否故意,只将房门虚掩,天绍青便就走去屋中一张桌子前坐定。

才一入座,端木静便远远盯紧天绍青,声色一变道:“你所受的痛苦,教我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见了,都不忍睹之!你为何不去找柳枫?”

天绍青心里绝望,安静地坐在桌前,不住地摇头。

端木静悲叹道:“真是可怜!一个女人为自己的男人,把眼睛都弄瞎了,那个男人居然还一无所知,安心自在,为他的梦奋斗!”

天绍青被她说的伤心,那痛苦被端木静看在眼内,不动声色又道:“你这样终日忧郁也不是办法,如果不能忘记他,就得长期饱受忧郁之苦,可能你还会因此而死,柳枫**的例子,我相信你比我还清楚!”

天绍青猛地失声痛哭,截住话道:“你不要说了!”

端木静不放弃地道:“若想解脱,就只有两个办法!”挨到天绍青面前,俯身在她耳畔说道:“要么你死,要么他死!你死了,你解脱,以后什么恩怨都与你无干了!他要死了,那就是……”

天绍青猛然惊醒,自言自语道:“是整个边城百姓的损失,你此次来找我,就是这个目的?说到底,还是为了你的伯父们!”空洞无神的目光注视远方,人已呆住。

端木静不否认,连声赞道:“不错,你可以这样想,我不怪你。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我很同情你,我的**当初被我爹抛弃,我娘带着我和紫英沿街乞讨,吃苦受累,那些臭男人当时在干什么?说要复国,为祖宗基业!”说至此处,她詈骂道:“什么狗屁基业,鬼话连篇,全是一派胡言,都是他们野心勃勃,不想要这个女人的借口!”

虽然这样的措词,并不一定对,可人在极度绝望之下,这种思想通常都会吞噬人的心灵,使人走向不同的极端。

端木静似也激动已极,朝天绍青认真道:“假如柳枫真心为你好,他早应该想好退路,不该纠缠你,让你深陷情爱,不可自拔。他为什么要娶你,娶了你,又不要你。试问这世上,柳枫的女人,谁敢明目张胆地去抢,你别看那个小神医苏乔对你那么好,他敢娶你吗?他敢吗?”

天绍青痛苦至极,流着泪道:“不要再说了。”

端木静忽然将一把剑纳入她的掌心,看定她说道:“去杀了他,一切都解决了!你也不用再承受折磨,而他也会与他的**在天堂相聚,然后你还可以保住你爹的性命,须知一个女人的希望断绝了,对那个人的心也就死了,可以重新做人,再造新的生命。”

天绍青一呆,完全始料不及,想起自己要刺杀柳枫,就惊吓不已,猛地掷剑在桌,心中揪然,说道:“他是我丈夫!”

端木静冷笑道:“丈夫?”语气一顿,冷哼两声道:“那么你更该劝他放手,你知不知道你杀他,是帮他解脱。他此次率大军来到寿州,欲与彭允镐合力对付我的大伯父朱友珪,我的大伯父隐身华山派十七载,蕴蓄一身无敌功力,昨夜天一老人都被他打伤,柳枫若强行抗之,只会死的更快!”

天绍青被此一吓,倒跌下去,险些跌出椅子,被端木静用手扶住,才恍然明白,脱口道:“你是说让我去求他?”

端木静终于点首道:“你很聪明,要保柳枫,你就得想个法子,让他赶紧走,不然回京后,他也是难免一死,现今唐廷里有很多人针对柳枫,言他有造反之心,所以你杀了他,反倒是对你们俩的解脱!”

天绍青艰难地垂下首,痛心道:“他宁死也不会走的!”

端木静断然道:“你去求他,他一定不会拒绝,若别人去求,那倒未必了!”说着,挽住天绍青,软语道:“这也可以见证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你!”

两人齐步走出客房的间歇,正要下楼,嘈杂的楼下忽有一道熟悉的人影闪入端木静视线,抬眼相看,正是柳枫。

只见他与关醉飞迎面而坐,端着酒壶斟酒,端木静一眼瞥之,连忙蹿回天绍青房间,从后边窗户溜了出去。

天绍青不明所以,这时,只听柳枫的声音入耳:“关兄既是长安士族子弟,数月前,李枫路经长安,巧遇那些后生们闹事,因何未曾见过关兄?”言讫,目露疑惑之色,盯着关醉飞。

关醉飞知他指的是杨凌烟滋事那次,答道:“那时我刚好去外边远游了两天,是以后来听闻此事,似乎还闹了不小的风波。”

柳枫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李枫觉得兄台面生!”

关醉飞兴致极佳,不由多饮了两杯,道:“以后来京兆,不防到我府上走走!”其实说出这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无机会,与柳枫这般畅饮。此去朱营,他很可能就一去不回了,生死悬于一线,听天由命。

但关醉飞竟然脱口而出,柳枫见他胸有成竹也似,又与他干了一杯酒,问道:“去正阳关一事,兄已有对策?”

关醉飞摇了摇头,道:“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柳枫欲待再弄清他的打算,试探道:“那么你……”

话还未完,关醉飞又与他行酒,有意不让他问似的,截口道:“喝酒,在外边莫要谈别的!”

柳枫的意图中断,沉思片时,立刻明白关醉飞话外之意,他四下看看,此处人多嘴杂,倒的确不适宜深究这些。

不料他这微一扫视,忽见店小二急匆匆地上楼,在回廊处撞到一个人,看见那人的一霎,柳枫内心一震,未想天绍青竟在此家客栈落脚。

他端酒不饮,呆呆地看着天绍青慌里慌张地回房,将房门紧紧关上,连那店小二的道歉也顾不上。

两人再次相见,竟觉恍如隔世,她的倩影依旧,却是那样的清瘦,好似还是他以前的青儿,却又恍惚,如在他的梦里。

相隔一段时日,她与自己竟也这样生疏了,不再是那个整天唤‘柳大哥’的青儿,浑身上下,总是流露一种温柔的神秘色彩。

柳枫手执酒杯,呆呆地沉吟,心头不期然激荡起来,一个失神,险些连酒也洒了。

关醉飞在旁将他的神态看的清清楚楚,也亲睹天绍青进房,他心思敏捷,一望便知端倪,是故也久久没有出声打断,直到柳枫陡然放下酒杯,瞄着那扇房门,他也很知趣,没有阻止。

柳枫甚感歉意,拱手道:“真是报歉的很,关兄可否在此等在下少时,刚遇到个朋友,在下想去打个招呼!”

关醉飞爽快道:“没关系,没关系,枫兄请随意,在下也有点累了,坐一会儿,也就回去了!不用管我,枫兄去忙吧!”

关醉飞也未坐多久,见柳枫上楼,晓得久等无用,反而给柳枫施加压力,莫不如成全一对好人儿,当下便赶回下处。

谁知他才一进屋,彭文鸳已立在门外,手里牵着个姑娘,看见他,便将那姑娘往跟前一推,笑嘻嘻道:“喂,表哥,你看,我将她带来了!”

不待他说话,彭文鸳又疾指那姑娘,抢话道:“她叫子青!”

关醉飞大惊,午时听彭文鸳一通乱说,以为其信口一言罢了,未料彭文鸳果真带了个大姑娘给他,教他一时不知所措,连将彭文鸳拉到僻静角落,怨责道:“哎呀,你怎么真把人带来了,这……”小心地瞅了瞅那个姑娘,回过头咕哝道:“你让我怎么办?”

彭文鸳像是有意戏耍,越瞧他惊慌的样子,越是起劲儿,也不避忌,就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啰,难道还要我教你?”

关醉飞苦着脸道:“文鸳,你太任性了,你不要跟表哥开玩笑,这……这不是好玩的。”

彭文鸳完全不听他那套,抓紧他的衣袖,拉他面对自己,好教他瞧个清楚,低声道:“你都快那个什么了……要去敌营嘛,找个姑娘有什么不好,也好给关家留个后,你不想吗?就这么自私?”

关醉飞已经惶恐,心乱如麻道:“可是她……她愿意吗?”

彭文鸳挺起身子,信心十足道:“她愿意啊,我一早告诉她关于你的事了,偷偷地告诉你,她对你啊,很满意。子青啊,很喜欢你,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哦!”说完,拍了拍关醉飞肩膀,教他放心。

关醉飞闻言一愣,大是好奇道:“她……见过我吗?”却避而不谈正事。

未料他话声才落,竟听彭文鸳道:“怎么没见过?子青闯南走北的,这么巧,你们坐同一条船来寿州,你不知道吗?”

关醉飞踌躇不定,为免他慌乱,彭文鸳遂将事情如实道出:“子青说她来找个朋友!我与子青一场好姐妹,就把她接到府里来了!”

关醉飞还是苦恼如何处置这位子青姑娘,暗怪彭文鸳乱弹琴,没好气道:“什么朋友,都找到将军府了?”

彭文鸳跺脚叫道:“哎呀,表哥你真是的,她此来本是寻她一个师姐。那个师姐呢,原本住在金陵太尉府里面,所以她就去了金陵,哪知她师姐不在那里。有人告诉她,她师姐已经回长安了,她折往长安,但没找着,后来听说李太尉在此,就找来了!”

关醉飞这才一惊,回头仔细打量了那位名叫子青的姑娘,心道:莫非就是刚才客栈里的那位姑娘?

如此想着,他猛然醒悟,客气地将子青迎进房内。

子青,只有名,没有姓,当关醉飞这么问她的时候,她便是这么作答的。

她穿着一件青色的束腰长衣,简单轻便,发鬓也用两个木簪绾束,馀下的没有任何朱钗饰物装点,齐都飘散下来,长长的头发几乎能把她大半个背脊遮住,但一走一动,长发飘扬,即使从背后延视,还是能够摄人心魂,脚上蹬着一双草鞋,可以窥得纤纤脚裸。

她细嫩白皙的脚,像小孩子一样,关醉飞留意她走路的姿态,见她落地轻飘出尘,已知这个姑娘身怀武艺。

她的眼睛也明澈匀净,正如她的人,干净纯然,看得出她亦是个不喜过度妆扮的人,薄薄的嘴唇,个头也不高,整个给关醉飞一种小巧素雅的清新之感。

如此一来,关醉飞显得很拘谨,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好,赶忙转身从屋里搬来一张凳子,一指坐处,说道:“子青姑娘,请坐!”

两人就在房里干坐,隔着一张桌子,都低下头,难以启口,唯有子青不时用目光微瞟关醉飞。

她看似羞赧胆怯,实则也有些大胆,这便是她带给关醉飞的感觉。

一阵过后,子青想说话,忽然记起来两个人都这样坐着,又非迎面而对,关醉飞很可能听不见,她便走过去,替关醉飞斟了一杯茶,用双手捧给关醉飞。

关醉飞接过茶,也不敢去直视一个姑娘,可他说话,是必须要看着那人才行,平日他都很尊重对方,生恐不慎,错过了紧要的话,令对方生出误会。

此刻,他却不能看着子青,总觉得气氛不对,抬头相视,就意味着他总是含情脉脉,所以一时手捧茶杯,反倒坐立不安了。

这子青心细如尘,就站在他旁边未走,想了一想,壮起胆子,问道:“公子,你平常也这样紧张吗?”

关醉飞不料被她抢先发难,慌道:“你……不紧张么?”幸好耳朵这会儿还算灵敏,有少许听觉余存,不然他可能闹出大笑话,不理人可不大好。

子青与彭文鸳为挚友,兴许是从彭文鸳处了解了不少关醉飞的事,见关醉飞没有抬头,还能回话,也不奇怪,就应声道:“紧张啊,刚才走进来的时候,看到公子,腿都软了,只是……看到现在的你,忽然就不紧张了!”虽然不敢注视关醉飞,但还是一吐快哉,说时噗嗤一笑。

关醉飞被这句话带起兴致,忙仰首将茶水饮尽,笑着道:“姑娘英姿不凡,醉飞倒见笑与人了!”从旁边执起茶壶,道:“我帮姑娘倒杯茶!”

藉此,气氛顿时缓和起来,两人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别扭。

关醉飞便又与子青隔桌而坐,两人一左一右地说话。

关醉飞时而奉杯茶过去,良久后,试探问道:“恰才听闻姑娘找人,但不知姑娘所找的人,可是与李太尉很好?”

子青点点头道:“嗯,绍青师姐前不久嫁给了李太尉,我……都没有向她道喜,这次出来玩,就想看看她!”

关醉飞闻言怔住,越发想起客栈里那位姑娘,不觉陷入沉思,陡然说道:“在下倒与李太尉有过几面之缘!”

子青大喜,立刻转过头道:“公子能否带子青见一见李太尉,平日子青想见,都由于身份悬殊,老是见不着!今个儿来到府里,也不敢去叨扰!”

关醉飞微笑道:“见倒是可以,只怕这会儿要见他不易,得直接去见令师姐!”

子青失惊道:“你知道我师姐在哪里?”

关醉飞霍然起身,指着外面道:“黄昏之时,我才从那里出来,看来天注定,要再去一次的!”

于是关醉飞又折往那家客栈,彼时,暮色已降,星光漫天,弦月悬空,月波变成银色的光幕,洒在那黑黑暗暗的角落。

天绍青的窗户上也有月浪摇动,蓦然间,门外闪现个人影,传来一阵敲门声。

天绍青静坐在床沿,轻声问道:“是谁?”

那边许久没有回声,对方似是沉吟了一会儿,才徐徐道:“是我!你没有睡吧?那我……可以进去么?”

天绍青心弦抖颤,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喃喃道:“柳大哥,居然是柳大哥!”赶忙慌乱地在床头一通乱摸,将剑握在手里,才镇定地喊话道:“可以,门未锁的!”

吱呀一声响,随着她话落,门被一只手推开,柳枫走了进来,缓缓立在门首,向内看了一看,才将门掩上。

屋里灯烛已经熄灭,只有窗外投进几缕月光,柳枫当然不疑有他,但天绍青既然没有就寝,一定是有意的。

空气一时窒息,柳枫掩好门后,眼神闪烁,不敢直望天绍青,言辞吞吐道:“我曾经画的那幅画,想拿回去。”

天绍青心弦一震,差点忍将不住,柳枫来了,她却瞎了,永远也看不到他,多想看看他此刻的神情,他的眼睛还会一如既往的亮如辰星么?

为什么要取画?他昔日作画送给自己,画中人就是她,是天绍青,是柳枫的妻子,今时今日,他为何有此一语?

这是语带双关,还是无意识的一句话?柳枫究竟是否别有它意?

他定睛凝望,希望她从床上跃起,然后奔向自己,可惜什么都未发生。

她既未兴奋雀跃,也未迎视自己。

她只是平静地侧目而笑,漆黑的屋子,两个人是这样的尴尬,她渐渐地执剑而起,走向屋中那张桌子,腿下轻轻地移动,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她感觉到了凳子,于是端然坐下,把心慌平复了几分,说道:“旁边的那个柜子里,你找找看。”

她并没有动手点灯,就这样让柳枫找,柳枫没有话说,或许自己惹她生气,她是该这样惩罚自己。

他虽然有夜视能力,这么黑的视线,毕竟不同于白日,也不敢多看。他也不知道她的眼睛有没有痊愈,就只好走向那个柜子,躬下身开始翻,手指抖啊抖,拉开一个抽屉又一个抽屉,很久也没有找到。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注意,他反反复复拉着同样的三个抽屉,心神早已错乱,还无所意识。

咣当咣当的声音响在屋里,传到静坐一旁的天绍青耳畔,她脑海里浮现着柜子的样子,想象着柳枫的动作,指导道:“左手边,第三排,第三个格子……”

柳枫立时依言照做,顿时翻到了,仅瞥了画卷一眼,忽的合上抽屉,站起来道:“算了,既然送给了你,还是给你留着吧!”说完,神情慌张,就欲折身出门。

天绍青匆忙起身,叫了声:“大哥——”

柳枫登时怔住,脚下再也迈不开了,就好像那句话挟着铁链,锁住了他的双脚。

他稍稍侧身,余光闪避不止间,却还是不经意地扫视到天绍青。

她移身向自己走了两步,突然立住道:“我……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再叫你一次?最后一次,可以吗?”

她含着纯真和期盼,刚才那一声,无法喊出‘柳’字,他说过,永远没有柳姓人,她认识的柳枫早已经不存在了。

天绍青想亲切地叫声柳大哥,却想及以前,无法宣之于口,苦涩酸闷都不足以洗刷她的心情。

她也不奢望高攀那个李家皇族,只有这样等待他的反应,以后该去何方,她还不知。

柳枫点了点头。

天绍青却是根本看不到的,又岂知他是同意,还是未同意。

她的世界一片漆黑,柳枫当下的视线自然也是漆黑的,时而落在淡淡地月光上。天绍青仍旧笑了,没有听到柳枫挪动的脚步声,那一定是同意了,于是她笑的很开心。

她看不到,又不敢乱走,生怕碰到东西,弄出异响,会让柳枫起疑,因此轻轻地启口道:“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个晚上?我想好好看看你,记住你的样子,它日夜深人静的时候,即使闭上双目,也可以……可以……怀念一下,这一刻我能不能像以前那样,仔细看着你?”

柳枫眼里隐隐闪烁泪光,心痛已极,曾几何时的相知相惜,竟然就这样慢慢消失。

对一个单纯的姑娘,他没有办法拒绝她,只盼她快点过来,时间也快些过去,下一刻,他自己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也许他狠心而逃。

他默然允许。

天绍青却依然看不清他的反应,可她却又开始想象,期期艾艾地道:“你……能不能……走过来?”声音很轻,好像一潭静水,幽静弥漫满室。

柳枫两步冲掠,到她面前,赶紧阖上双目。

“我不想点灯看,想把你的样子刻在心里。”天绍青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指尖轻抚他的脸庞,从嘴角移至鼻头,从额角移至眉眼,一寸一地,手指轻柔,摩挲有度,不愿放过每一个细角。

她也闭着眼,漾起一抹笑意,感受着昔日那张容颜就在脑海,也享受着这份快乐,摸到眼睛的时候,一直回避的柳枫陡然睁眼,凝神将她注视。

见她那般投入,自己似也痴了,忽然很想将她拥入怀中。

这对他既是一种幸福,又是一种奢侈,鼓起这个胆子进门,拂袖转首后,这幸福将永不再来。

他正要伸出手,天绍青却已摩挲罢了,兴高采烈道:“柳大哥,谢谢你!我很满足了!”微微睁开眼睛的刹那,她竟整个身子软倒在他的怀里,头低低地埋入他的胸膛。

柳枫神智剧颤,觉得有股鲜血正从心底汩汩涌出,眼泪突然自眼角滑落,抬起双臂,想回应她一个拥抱,却定在半空。当眼泪掉落的瞬间,他才抬起的双手竟一下推开了她,夺门而去。

行至门口时,他像是想起什么,勉力止住脚步,背着她,仓促道:“如果没事,还是回家吧!李真人……会……好好照顾你,这个……江湖不适合你……”

天绍青还能回去吗?只有她自己知道,回不去,她凄然地笑了,柳枫便在这种形势下冲出屋子,再也没有回来。

拉开门的时候,光线透进,他看到了那把剑。

二百二十料得君影从无变,徒染一门伤暗秋

一把杀人的剑,剑身白如霜雪,寒芒逼人,却不是天绍青的。

天绍青绝没有这样的剑,这剑至少比她的剑白了三分,长了四寸。

柳枫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眼瞎,记忆也没衰退,应该知道此时此地,这剑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门扉上有一道痕印,是指痕,足足陷入门板一寸,起先他不曾留意,以为是天绍青所留,这会儿深想,却不以为然,谁有这么深的功力,能以指劲在门上压个陷坑?

这间房是天绍青所居,若是她所为,那么她若非出于练功所需,就是有毛病。

天绍青当然没有毛病,而且柳枫也非常清楚,她不会这般无聊,刻意显摆自己的武功,让人知晓其所在,况且天绍青的内功,也没深厚到这等地步。

指痕看似稀疏平常,实则每捏一寸,每留一地,都是一气呵成,绝无半分停留,分寸拿捏,得当至极,且如个箭头似的印在门上,箭头的一端,正用指甲扣出个模糊的‘山’字。

天绍青没有这样尖锐的细长指甲,因为柳枫知道,她不喜欢又尖又长的指甲。

这么恰到好处的指痕,简直就像有人想说话,却故意模棱两可。

有人来过这房间?所以天绍青明知道自己在客栈,也照样吹灭了灯?柳枫忽然‘明白’了。

夜更深,月更亏,清辉依旧,街上灯光浓而不散,柳枫疯狂地奔上大街,疯狂地向北赶去。

到底要奔向何地,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他只知道一路往北。

有时不知道,岂非比知道了,更使人彷徨害怕?因为你看不到它,它藏在暗处,随时都可能击你杀你,而恐惧的不是事物本身,是一个捉不到的影子,它飘渺而又暗藏杀机。

柳枫害怕的,自然不是那影子,是什么?星月知道!

夜空已被星月撕裂,只见光影弥漫,分出朦胧的柔丝垂在大地,人丛中,正有关醉飞与子青一前一后地走着。

子青想走后面,不喜欢太过招摇,好似领个男人似的,她喜欢被男人领着,觉得那样才妥当。

可关醉飞却喜欢让她走前面,自己跟在后面。

子青越走越不安,总感觉背后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让她又是惊喜,又不敢走路。

这就是一些女孩子的心思,喜欢被盯,因为那是一种享受,然又害怕被一直盯着。

也许关醉飞根本就没这意思,一切只是她心思神游罢了,可她就是不由自主地瞎猜瞎想。

关醉飞当然只是出于礼貌,街巷人来人往,嘈杂已极,一不留神,会发生何事,他也不能保证。且他患有失聪之症,若走在一个姑娘的前面,当此夜晚之际,他极有可能心无旁骛,而将那姑娘落下了,也不晓得。

跟在姑娘的身后,他可以用眼睛看,然而子青还是移步到他后面,过了一会儿,竟然不见了。

关醉飞刹那失惊,赶忙止步四望,横来过往的人影中,街肆林立,灯盏迷蒙,两旁或有卖珠玉衣装者,或有酒肉之徒摇摇晃晃从旁经过,街侧摆摊卖货数不胜数,也迷煞人的双眼。

他回行几步,忽见一个摆着绣鞋的摊铺前,子青正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各式鞋子,似乎在抉择,老板介绍了几个式样,她都面露窘态,不住摇头,连问‘还有无其他的’。

卖鞋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见了子青,也极是热情,极富耐心。饶是这样,子青也没工夫与她闲扯,等的甚是焦急,连仔细挑选鞋子的时间也很紧迫。她仓促地指了指一双绣鞋,朝那妇人示意,问过价钱,才敢接过来看。

这时,关醉飞走了过去,子青看到他,忽然很不好意思,竟将鞋子往后一藏,脚也使劲儿往后缩了缩。

关醉飞还是将她神态看入眼内,问道:“姑娘,你买鞋呀?”

子青一脸歉意,点了点头,也不大说话,不过明显脚上那双草鞋已破,鞋底也脱落了一大片,已不能再走路。

关醉飞纵是个傻子,也看了出来,而她肯定也不喜欢在大街上赤脚。

子青囊空如洗,并不富足,他心中也有数,第一眼见到子青,他就有这种感觉,子青相貌,他倒没有觉得有何问题,眼睛明亮耐看,皮肤白皙,可是穿着极为朴素,连半点修饰都没有。

这恐怕才是她在自己面前,总是低着头,不敢面对的原因,也老是不敢直视自己,而用偷瞟的办法。

关醉飞也没多言,忙转身在摊位上一扫,猛然眼眸一亮,重新挑了一双秀气又不失典雅地绣鞋,递给子青道:“试试这双。”

他的眼神直射过来,使得子青心神一慌,以她的性子,本不能随便这样接受别人的馈赠,偏她此时早已不知所措,又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不要让关醉飞看到自己没鞋子穿,所以就慌乱地试了那双鞋。

关醉飞的眼光独到,瞄的也很准,子青穿上后,竟然非常合脚,不觉心里一暖,终于摆脱了尴尬,她也好受多了,偷偷望着关醉飞时,目光又温柔了几分。

俄而,老板已与关醉飞谈起了价钱,子青就在旁边等候。

然而说道价钱,关醉飞竟脸上一热,似有些局促,不过也只是转瞬,子青微抬眼帘,就见他自衣里掏出足锭银子,递给那老妇,然后朝子青道了一句:“我们走吧,子青姑娘。”匆匆忙忙的,他便就转首而去了。

子青诧异极了,似是没料到他有此举,连忙随后跟上。

那老妇正在兜里摸寻,待寻出散碎银子,那边人已去远,便连叫道:“喂,喂,还没找钱呐!”

子青见关醉飞卖力赶路,也不接银两,当然也不好接那银子,意识到不妥,在后边叫他道:“公子!”

关醉飞没有听见,她赶前两步,才将他唤住,说道:“公子,只要十文钱呐!”延视着他,说的很小声。

关醉飞面色微红,好像也羞于提及,嗫嚅道:“那么……”也不知想到什么,随后一笑,安慰子青道:“没事!”

子青回观那摊位一眼,见地处比较偏僻,四周无甚灯盏,光线也较为昏暗,那老妇正坐在阴暗处,若开口说话,关醉飞肯定看不清对方的口形,当下喉头哽咽,涌上一股苦涩,认真地凝视关醉飞道:“公子,你是不是没‘看’清那大娘说的话呀?”

关醉飞也有些难堪,言辞吞吐道:“我……”唯有勉力笑了一笑,转过话锋,朝子青道:“你……刚才买鞋子时,是不是叫我了?”

子青发觉他很灵敏,买鞋之前,她的确知会过他,教他稍等,他既有此问,肯定是没有听见。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聋子真正的悲哀,夜晚对于某些人虽然美丽,富有无限幻想,可以看星星,看月亮,可以与情人厮守缠绵,可对于某些身在残缺中的人,却永远只能享受到残缺的光华。

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在一个女人面前丢人呢?这是君子的基本尊严,所以子青再没提这件事。

两人继续朝前走,子青习惯性地走在后面,时而止步遥谛,远望关醉飞孤行的背影,暗自琢磨道:他这样岂非很危险,如果有人从后偷袭,那么他岂不是完全感受不到,命悬一线?

须知练武之人,对于敏锐力,极其看重,就算是瞎子,也能以耳力来辨识危机,那聋子没有灵秀的辨识力,要怎么办?

子青不知为何,一时之间,竟想到这些事。想罢,她就更坚定了要走在关醉飞后面的想法。

少时,两人已到达丁氏酒楼,才步入楼内,抬首便见天绍青的房门闭住,里面灯烛已熄,漆黑一片。

两人对望一眼,不觉都很奇怪,子青犹豫,未敢举步,喃喃道:“你说李太尉在里面,难道他们已经休息了?”

关醉飞也摸不着头脑,想了一想道:“若是这样,那就不好打扰了。”

子青也知道他言外之意,也许人家夫妻久别重逢,正在倾诉,也许正在温存,这样美丽的夜晚,美丽的时刻,旁人又怎么好意思去叫开那扇门?

关醉飞也没了主意,低首自语道:“应该不会这么早吧,他不大可能会在此留宿。”

子青险些就要问:“他们是夫妻,为什么李太尉不可能与绍青姐共住一个房间?”可她最终还是没有直言。

幸好关醉飞已替她做了解答:“晚上子时,李太尉得赶回节度使府,中午的时候,我们与彭节度使已约好了!”

子青恍然道:“哦,那……反正李太尉和师姐有话谈,可能不想被人打扰,才吹了灯烛,我们不妨等会儿再上去?”

关醉飞欣然同意。

两人便坐在楼下久候,足足半个时辰过去,那屋子没有任何响动,实在坐的无趣,看看时辰尚早,两人便决定出外走走。

客栈不远有条湖,从湖畔望之,正可睹见那边门口的情形。

经过湖畔时,眼见数多小舟画舫停于湖上,月影溶溶,舟窗尽落,纱灯遍燃,时隐时现,许多欢声笑语夹杂在内,好不热闹。

子青不觉停步,呆望这等景色。

如果没有水,没有船,没有寿州一行,也便没有船上关醉飞的谈笑风生,子青也就不会站在这里。

她忽然掬了一瓢水,关醉飞似也猜到一二,跳上一叶小舟,友好地向她伸手,邀她上船。

船夫问:“到哪里去?”

关醉飞并没有听懂船夫问话,但就算听不入耳,也已知晓船夫必要问,坐在船头,他目望湖水,兴致极好,随口道:“麻烦老人家,就载我们二人在这附近转一转,待会儿还教我们回到此处,就好了!”

船夫应声,过不多时,小舟离岸,驶向湖中心而去。

烟笼轻舟,朦胧了几人的身影。

光摇月动,水波漾处,寒风突来。

柳枫便挟着这股风,一口气奔到城外最近的八公山下,羊肠小道直通处,陡闻一阵婉婉的箫声传入耳内。他抬眼看过去,就见到前方一处坡上亮起火光,一个人正手执紫竹箫,迎风立在火旁,火光照亮她的面颊,使她看起来幽艳丰泽。

柳枫闻箫声而知意,纵身直掠十数丈,待赶到那处坡下,端木静的身形越发清晰。

柳枫一见果然是她,怒目高叫一声:“端木静!”

一身紫衫在风中飞舞,端木静停箫望着柳枫,平静已极,脱口道:“真是守约呀,李太尉!”

柳枫没有心情与她闲扯,冷冷问道:“你是不是找过青儿?”

端木静见目的已经达成,就道:“是又怎么样?你管不着!”说罢,又语气一变,甚是悠闲地道:“不瞒你说,我跟她说了很多话,说起来,我还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她对你的情谊,真是让我静仙子自叹弗如!”

柳枫怒道:“你找她干什么,给她一把剑是何用意,如果你敢伤害她,今夜你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端木静心性好强,从不在外人跟前退怯,尤其此番面对柳枫,更无惧意,双目直射,神秘地笑道:“你管的事也太多了,我告诉你,我就是送了她一把剑,一把可以杀你的剑,当然我也教她杀你,不必再受折磨!”

她从来也不掩耳盗铃的说话,柳枫是个凡事都清清楚楚的人,而她也是个明白人,两个明白人,若无高下之分,谁也欺骗不了谁,敞开天窗说亮话,未尝不是她的作风!

连她自己也觉得,与柳枫这样面对面的时日,可能已经不多了,好也罢坏也罢,这是她端木静唯一的一次机会,也是柳枫的机会。

当然这样两个人,本就是个极端,有情却似无情,无情却总为某种事隐隐作痛,相见不欢,未见难忘。

不过这只是一个人的单相思,单相思无甚可耻,可是相思的人,若被情伤害一次,第二次便多半不会愿意再被伤害了。

今时今夜,柳枫的一举一动,已经验证了所有,她的心也随着柳枫的到来和指责,碎做片片。

柳枫冷视她一眼,想及她的举动,便觉可笑,忍不住道:“可惜你这个梦做的未免太天真了,青儿又岂是你这等恶毒的女人?我只怕你的如意算盘,永远也打不响!”

端木静闻言眉睫高扬,诱话道:“你倒是很有自信!”骄傲的神情,外看总是高洁的,也不知服软为何物。

柳枫冷笑几声,就地踱开步道:“这世上,只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如果你想教她背叛我,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要妄想了!”

端木静初见柳枫时的那丝温暖,顿时在心里凝结成冰,讥诮道:“柳枫,你好意思说!自从见过她,我业已明白,她对你始终都是深情一片!”说着,突然声色一栗道:“你为什么不要她?不就是为了复国,为了家仇国恨!”

她知道柳枫不喜欢听,却刻意要一吐为快似的,道:“那我呢,我们岂非是一类人?若没有这些横亘在我们之间,我倒想知道我们二人的结果,但世事往往不随人意!”

柳枫冷峭道:“谁跟你是一类人,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往后你少去找她,就算是积善积德了,兴许我们还可以和平相处!”

他在想,这样一个人,又怎能与青儿共处?这根本就是个危险的人,她们根本也不似在一个世界里,一个手上沾满鲜血,一个却单纯如白纸。

虽然他自己也满身杀戮,可他厌血,从来都觉得那不是女人该做的事,自然他也厌恶一个跟他同样带有杀气的女人。

这样两个人做朋友,单纯的肯定要被吞噬,要被杀掉,他暗暗道,不行,她们绝对不能碰面!

如果他还有什么能为天绍青做的,就只有这件事。

他讷讷道:“虽然我不在,但还可以好好地保护你周全,即使天涯相隔,知道你过得很好,我柳枫这一生,也就无憾了!不管我是否在走一条不归路,是看不到前途和希望,还是葬身在这条路上,万劫不复,我心依然。曾经因为你而拥有了快乐,我为它高兴,柳枫的人生也还是多姿多彩的!”

端木静被他一激,本该怒火升腾,可她也渐渐摸顺了柳枫的脾气,学会了控制自己,就直视坡下道:“你已经不要她了,还在我这里替她说话。我问你,你以什么身份?是李太尉,是李唐庄宗李存勖的皇孙,还是天绍青的丈夫?”

柳枫不言,她又道:“本公主问你话,李皇孙,你听到没有?”

柳枫恼怒已极,却忽然一笑,直接置之不理。

端木静感到他有意轻视自己,便道:“若你回答不出来,那我找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与你也毫无干系,你何必管这闲事?”

柳枫还是不言,就让她自说自话,她便不客气道:“你就是狂傲!”一言及此,猛地骂道:“该死!”

柳枫冷哼。

她延视柳枫,说道:“你现在能安然无恙,我也早知她必不会动手伤你,她护你都来不及!所以我也不想费什么心思,就引你到这儿来,我知道你一定能看到我留下的信号!”

柳枫接话道:“本太尉没工夫与你瞎扯淡,我来就说两句话!”话声略一停顿,目光一冷,扫定端木静道:“我警告你,不准你以后去找她!”

端木静不仅不怕,反而道:“警告我?凭什么?你既然和她没有关系,凭什么教我不要找她,而且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都不要她了,还敢在此发号施令!这是八公山山脚,不是节度使府,更不是太尉府!”虽是佯作无事,心却在滴血。

柳枫的心意,她此刻已看的再清楚不过了,也知道他的心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

柳枫总是不相信她,认为她心怀恶意,如当初在月明教一般,会处处不择手段对付天绍青。想及这些,端木静便恶意相向,硬与柳枫抬杠道:“我去找她,又不是找你,干你甚事?”言未毕,不禁睹着柳枫,失笑道:“你怕我对付她?我现在同情的很,不过我也不是被你吓的,不妨摊开说吧,我教她杀你那些话,不单是教她,也是我想做的!有时候死了一了百了,何必受罪!”

柳枫冷嘲道:“杀我?你杀得了吗?”

一旦忆及月明教,她与程品华暗中所做的事,他心里便极度恐惧,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恐惧,他不愿去想,遥指高坡,詈声道:“你敢去找她,我就杀了你!”

端木静气定神闲道:“那你大概忘了,我从来都不是个听话的人!”言罢,看定柳枫,连叹道:“你真是命好,有个对你这么好的女人,你不要!”

柳枫见她没头没脑,故意气自己,便没好气道:“我的事,你少管!”

端木静面上一寒,道:“我可不是她,可以对你大发慈悲!”当下目现煞气,好似要与柳枫动手过招。

但她又没有这样做,遥视柳枫,陡然笑道:“既然你可以不要她,我当然也可以与你反目,我们这一类人,是什么心思,你一定很有经验,不要以为我端木静没有你不行,我可以比她狠十倍,小姑娘般的甜言蜜语,可哄不了我。”许是她长期忍受寂寞,也自小受感情摧残,早已对人类的情感不再抱有幻想。

她是个理智的人,也可能是个很傻的人,因为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她这方法完全不对。

或者,她已完全死心?

说至此处,她还似对自己信心十足,接着道:“而我早不是个能够被爱轻易所哄的女人!也不是当初的端木静!”

柳枫扬高声音道:“你未免太自作多情!我早告诉你,不要来惹我,若再出现我的面前,我一定饶不了你,你胆子还真大!”

端木静孤立高坡,盎然道:“无数的事实,和经验告诉我,只有像柳枫你一样无情无义,才能够不教自己流泪痛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要她,当然我又说错了,你不是不要,而是不敢要,不能要!”

柳枫被她此语说中心事,神色一变道:“你……”手指微颤,指向坡上的端木静,只觉其话语更加阴森,天倚剑与自己的仇恨,应该未宣扬这般快,端木静所言,如何令他越来越奇怪,心头隐隐不安。

他强作镇定道:“还知道些什么?”

端木静淡淡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你的杀父之仇啰,你大概不知道吧,造成你与她今天的局面,我也有一份,你与天倚剑的仇恨可终于爆发了,只是你被困于战场,不能亲赴长安,弑杀仇人,说来也遗憾呢。”

柳枫闻言,立刻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说道:“你此话,是想引我离开寿州,好去找天倚剑,然后你们的大军……”蓦然惊觉,不觉心神定下,大笑道:“朱友珪,他到底还是怕我的!”

端木静见状,暗自气恼,此意图又被柳枫看穿,她本意是要保住柳枫一命,也深知若要柳枫离开寿州,难如登天,而她若直言规劝,定为柳枫看轻,柳枫也未必信她,可现下他又太过聪明。

哎,她连叹一声,心头微苦,却佯作引诱状,避过柳枫话锋,兴致哉哉道:“想不想知道是谁让你明白这个秘密的?是我,是我故意泄露给了程品华,不然你真当她是个神仙,什么都知道,是我暗示她告诉你的,你不感激我?”

柳枫冷冷道:“原来是你!”猛地拔剑出鞘,双脚离地而起,飞身掠向端木静。

他早该想到这一点,朱室两兄弟隐匿华山派十七载,对华山派的情形,当了如指掌,区区一个程品华,又岂能在太乙山上轻易打探出秘密。

他动剑,端木静似乎早有警觉,手持紫竹箫,飞跃而下,裙衣在山风中疾摆,鼓荡开圈圈漪澜。

柳枫也张开手臂,如穿云破雾,青衫四角灌风,翻卷着飘起。

两个人,一个直冲云霄,一个临空飘逸,向下俯冲,看似迎向对方,实则眨眼间,已擦肩而过。

柳枫见她折身,忙就回转,待两人齐都落定,端木静以箫遥遥指定柳枫,喝道:“柳枫,你记住,我是静仙子,永远都变不了天绍青,她舍不得杀你,我可舍得的很!战场相见,我不会留情的。”此言罢了,就要决绝而去。

转身的刹那,她的眼泪已婆娑般流下,奔逃甚快。做一个艰难抉择,从此再也无悔,就这样告别。

她没有走出数步,柳枫猛然怒喝道:“站住!”

端木静未免被柳枫看穿,背着柳枫,有意引开他的思绪,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不赶紧去看你的天绍青,如果你执意杀我,今生便休想再看到她!”

柳枫闻言一慌,就想立刻揪住她问个清楚,但他向来忌讳男女碰触,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端木静唯恐他跟进,便走开一步,避着柳枫,刻意道:“你不是说,我是个恶毒的女人么?那么你应该想到,她现在可能已经被人抓走,不在那家客栈,你还不快去找她!”

柳枫震愕,张目怒道:“岂有此理,倘若她少一根汗毛,我要你们朱室的人,全部陪葬!”

端木静越听越伤心,只觉柳枫的话,句句刺骨,以前她受到刺激,就会大开杀戒,失去理智,可不知何时,她已经没有这样的冲动了。

时间会改变一切,真是至理名言,经历的越多,越能看清一些人和一些事,然后突然间,她就觉得好像已长大了十几岁。

泪已流满她的面颊,她竟撒起娇来,怀着哽咽的语声,催赶道:“那你还等什么,再不去,你这辈子都不要见到她了。”说到这里,语气忽又一顿,冷哼道:“我看等你赶到那里,根本就找不到她!就算我不抓她,也有很多人想抓她要挟你呢,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非常奇怪,柳枫既然来此寻她,肯定见过天绍青,就不知道天绍青眼瞎的事,究竟是怎么瞒住柳枫的,看柳枫这样子,根本就不知情。

她实在佩服这样的女人,真能忍,她可忍不了!

她的话暗含玄机,柳枫摸不准是真是假,不过情愿信其有,也不打算再与她纠缠,便道:“这次放你一马,但你记住我的话!”说罢,纵身跃出,便已去远。

端木静回过头时,带泪喊话道:“你最好对她好一点!多看看她,你会发现不同的!”

柳枫一定没有仔细看她,端木静这样想着。

茫茫的夜色中,柳枫身形极快,却不知有无听到?

远处灯光流溢,寒风虽冷,在子青的眼里,却极醉人。

她觉得人生充满美丽,充满憧憬,她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满湖舟影,船已到岸,子青与关醉飞并肩坐在船头,子青呆呆地看着关醉飞,关醉飞则面色凝重,望着远方,下船间,忽对子青郑重道:“子青姑娘,如果……”

想说什么呢?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未将下面的话说出来,一去朱营,很可能就是死,即便不死,也要先定一个生死。带给人希望,却无实现,岂非害了一个人一辈子?既然是死,为何又要牵连一个姑娘,押上她的终身呢?

子青的感情虽不狂热,他亦不狂热,但子青眼里流露出的情谊,他又岂会看不明白?不然今夜,子青何以来要找自己?且就在他明日动身之前,他想她是下定决心了吧?

关醉飞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只在心里,轻轻的叹息。

子青知他有话要说,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

明月很亮,灯火也很亮,他却看不清子青的神情,也许眼睛已被迷雾遮挡,可他已去掉一头阴霾,笑笑道:“谢谢你今天晚上陪我!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醉飞……此生再无遗憾了!”

子青觉得他原本是想说别的话,可忍耐须臾,还是说了这么一句,不觉有些意外。

彭文鸳也告诉过子青,关醉飞此来寿州,明日便要只身赶往正阳关,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来之前,子青虽然忐忑,可也做好了准备,能与这样的人,留下个美好的回忆,即使短暂,她也无怨无悔。

扑火的飞蛾,是傻,是笨,还是痴?谁能说的清呢?只看你愿不愿意做那个飞蛾!

子青感觉自己就像飞蛾。

她也喜欢看烟花,虽然她很恐惧烟花的爆破声,总怕砸下来,击在自己头上,但仍然为那个刹那痴迷。

每逢节日,她都要一睹烟花的风采。

烟花虽然灿烂,却转瞬即逝!一刹那的美丽,能使黑黑的天空现出五光十色。

多么美的景致,即使她想想那一幕,就已陶醉其中,心情畅然,不欢不快,都一扫而空。

与他生,与他死,那不是绝望,那是美,是她向往已久的美!多少年的追寻,只为那一刻的灿烂?

她不愿意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也不愿意凑合,却希望能有机会轰轰烈烈活一回。

她的感情世界,其实很简单,认准了,便不想放手,认准了,也就是那只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

只可惜许多年,她都找不到可以令她甘做飞蛾的人。

现在呢?

子青不愿意想那么多,她只知道,在船上瞟见他的一霎,就被他的谈笑风生所吸引,好似她与他很久便已相熟,就等着说出彼此的名字,牵起彼此的手,走向彼岸,看那花开花落。

在船上,她便宛如已将他盯看了一千年似的,可以看到他笑容背后的孤寂和沧桑,和那不为人知的悲苦。

她是飞蛾,遇到燃烧的火焰,虽然胆怯,也愿意向他走出第一步!

子青瞬间又明白了关醉飞的言外之意,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怜悯和不舍,可她却不能明言,因为她已经读懂了关醉飞目中的决然之色,包括他为何拒绝自己。

其实到底有没有拒绝呢?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他说今天是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却没有进一步说接纳子青。

也是,来日方长,何必着急?

子青也没有失望,她似乎对关醉飞明日之行充满了信心,现在他们还是走在一起,他的态度依然很好,这更让她增添好感。

她想,自己心目中的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温文有礼,有主见,敢于面对生死,还有个好脾气,只因子青觉得自己的脾气并不是很好。

两人回到丁氏酒楼,此时食客已经很少了,可天绍青的房门还是关着的,灯火依然未燃。

两人不觉眉头一皱,子青道:“会不会……他们已经出去了?”

关醉飞扭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子青估摸着道:“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关醉飞沉吟了片刻,道:“要不……”

子青与他心照不宣,抢话道:“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吧?”

关醉飞想了一想,道:“也好,不过小心一点!”

子青心领神会,知他指的是尽量莫要惊吓屋内的人,便与关醉飞齐步上楼。

来到门外,两人突然发觉那门是虚掩着的,露出半个缝隙,显然屋内没人。

然关醉飞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敲了敲门,屋内并没有回声。可隔壁的房间,却隐隐露出天绍青的身影,她就站在虚合的门扉旁,一动不动地听着这边的动静。

那当然是苏乔的房间,不过苏乔的房间其实整夜都没有人,她全都知道。

天绍青也没有点灯,因为瞎子是不需要点灯的,有灯无灯,对他们没有分别。

她的心中有没有灯呢?如果没有灯,她为何不在自己房间里,反而要在这个时候躲起来?

没有人留意这个瞎子的心灵,她可一点也不笨。

她知道何时何地,用什么方法,来使自己的朋友亲人找不到自己,知道怎样瞒住**,也知道遇到柳枫的时候,该怎样侧着目光,怎样闭着眼睛,就是不与他对视。

她也会猜测人的心里,知道柳枫会彷徨,也不敢凝睇自己,也知道柳枫必要折返。

然此番前来的,不是柳枫,是两个陌生人。

猛然间,她听见子青在拍门大叫:“绍青姐,绍青姐,你在吗?”

天绍青一怔,喃喃道:“子青,竟是子青,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那当然是心底的呐喊,她根本不会直言。

她忽然也很想念玉华山的一切,师父一定不会为难她,可是她不过是个俗世之女,来自乱世江湖,家已经很远了,**逝去,面对父亲,也就是面对痛苦,面对兄弟姐妹,又要惊扰他们。

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家,自己为何要去破坏,要令他们心伤?

这一趟江湖,她不小心闯进了皇孙生活,于是这个平静的人生,便被扰乱了。从此,做不到无牵无挂。

柳枫说,这个江湖不适合你!

她心里默默地说,我真的不该来这儿吗?

更已深,月已上树梢,关醉飞与子青决定推门看个究竟,然推门的一霎,关醉飞忽在门扉上看到那个记号。

他看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留下来的呢?

他起先怀疑是柳枫,就用手指比对了一番,后来发现那绝不可能是个男人指印。

女人,会是谁?会是这房间的主人吗?她到底是什么用意呢?她想让我们到山上去,城外二里处,有座八公山,然深夜去哪里干什么?

他一边琢磨,一边走进屋,决定好好想想再说。

此时,子青已经点亮灯盏,四下打量了起来。

屋里床褥整齐,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子青慢慢地坐了上去,关醉飞也坐在桌旁。摸着桌上的茶盏,沉吟着道:“看来她走了没多久,茶还是热的!”如果她回过房,一定收拾过行囊。

子青听了,道:“你认为绍青姐这么晚,会……”不待关醉飞回答,她已自言自语道:“可能她出去了!”

关醉飞以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下屋子,说道:“行囊都不在这儿!”

子青还带着一丝希望,强辩道:“也许她出门带走了,我天师姐是个谨慎的人!”

关醉飞见她执着,就道:“那我们坐着等一等吧!”

坐了少时,两人不免就开始闲聊,子青见他发愣,无意间叫了声:“喂!”

关醉飞立马警觉道:“你叫我什么?”

子青晓得他逗自己,垂下头一笑,心头忽起捉弄之意,就故意说错道:“你!”

关醉飞做出一脸沉思的样子,也故意不懂,试探道:“你‘一直’叫的是……‘我’?”

子青佯作懵懂道:“那叫什么?”

关醉飞深想片刻,道:“你看叫关大哥怎么样?”

子青‘啊’的高叫一声,不同意道:“不行,你占我便宜!”

关醉飞也忍不住笑了,又一想,改口道:“那要么叫关公子,要么……”看着子青,极是神秘。

子青恶趣味爆发,打趣道:“不如叫关老爷?”

关醉飞叫苦道:“哎呀,这么老!何况醉飞一介平庸之辈,岂能与关公相提并论?罪过,罪过!”

子青见他那副神情,已忍俊不禁,咬唇忍住笑,心里乐开了花,几乎能把嘴唇咬破了,脱口道:“那还是叫你关大哥吧!”

关醉飞也不再捉弄于她,便道:“也好!”

过了一会儿,久等依然无人,子青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心直往下沉,不免嘀咕道:“师姐会去哪儿呢?关大哥,我们去找一找好不好?”

关醉飞也正有此意,便又看着那个指痕,沉思起来,时而叫来子青询问,那指痕有无可能是其师姐所留。

子青认真凝睇,比划一阵,摇摇头,肯定道:“不可能是师姐的,师姐没有这么长的指甲,她一直都不喜欢长指甲,觉得那样子就像个利器,会很凶!”

关醉飞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变色道:“难道令师姐出了事?”

子青情急道:“呀,那可坏了,怎么办呀?”一时慌了手脚。

关醉飞发觉自己失言,赶忙设法稳住她的心神,道:“我瞎说的!”凝望子青,眉睫间展露笑意,道:“你看我们真笨,何防问问那掌柜?”

子青雀跃道:“啊,对,如果师姐出门或退房间的话,掌柜一定知晓些消息!没准他就见过师姐与谁出去呢!”

关醉飞笑容更盛,道:“有李太尉在,谁能伤着令师姐?”

话音才落,一个人撞门而入,连连惊叫道:“青儿!青儿,你在哪儿?”

关醉飞回首一看,竟是柳枫。

三人一碰面,这才得知天绍青果真已经失踪。

关醉飞说了自己的几个疑点,便待柳枫裁决。

柳枫到底了解天绍青一些,摸着那盏尚未凉透的茶,心中悲痛,仰面闭目,使自己伤绝的心静了静,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徐徐道:“她定然已经走了,我离开这里已有些时候,这茶不可能放到现在。目今既有余温,定是她中间返回来过,刻意为之,是想告诉我,她无事安好,带走行囊,更说明她已不辞而别了!再者,这屋子里,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忍痛说下这些话,他大步出门,未免旁人看见,低头将眼泪擦掉。

子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问却又被这一切吓住,只得吞下后面的话,与关醉飞双双出了那家客栈。

夜又深一层,节度使府许多人也还未就寝,一处不大的庭院中,忽见一抹倩影飒的跃出,随后跟着李清尘。

李清尘就跟疯了一样,从适才的屋子里冲出来,直追李清衣。

看他那副样子,已将沿途所遇的仆俾吓倒。

李清尘睁眉怒目,大惊失色地疾奔,一见前方有人,便厉声疾喝:“闪开,快闪开!”

就在他言说间,李清衣见人便打出一掌,吓得仆俾纷纷闪避,有些猝不及防,被捣中胸口,竟喷出一大口血。

这李清衣虽是喜笑颜开,却略有一些狡黠,简直谁也不认识,逮人便要与之比武。

原来自来到节度使府,这李清衣也随清平等人同来,是李清尘将其托付给清平照料,然李清衣每日早晚必要按时吃一粒药,那药为李清尘所配,不然,李清衣便会丧失神智。

赵琦琦也非常纳闷,好好的一个姑娘,因何得下这种怪病,不疯时,乖巧已极,不吃药,则疯病便发。偏巧不巧,这李清衣修的一身精湛武艺,华山五绝也未必制得住她。

清平怕她惹事,就哄她吃酒,把药捣碎,混入其内,一连为李清衣喂下五粒药丸。

赵琦琦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清尘会把李清衣带在身边了,除了李清尘,又有谁能制住李清衣?

据说李清尘还有另个妹妹,叫李清净,却不知是甚性情,怎的不帮兄长照看妹妹?

这一路来寿州,李清衣甚是安静,因为一直都在睡觉。

李清尘来时,首先便要探望妹妹。

似乎他也深知,这是一件很要紧的事。起先见李清衣昏睡,还当妹妹乖顺,暗思着:清衣一向不喜欢服药,总嫌我将她当做病人,让她睡,也要费好大唇舌,何时变得这般听话?

后来他将赵琦琦叫来一问,怕赵琦琦看穿,还故意笑着道:“清衣此番还真乖,竟从午时睡到晚间,也不见醒,雷打不动,可是少见!”

见赵琦琦不说话,李清尘又道:“不知赵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这几日,我不在身旁,清衣可有闹事?”

赵琦琦摇摇头道:“她都在睡觉!”说此,也奇怪道:“咦,怪了,自从大哥哥你走后,清衣每次吃完饭,就说困,倒头就睡!”

李清尘诧异,装作波澜不惊道:“是吗?”将清平叫到屋内。

经过查证,他才知道,是清平喂药过量,导致李清衣昏睡。李清尘气煞,指着清平鼻子,嗔责道:“你……想害死她,是不是?”

清平自觉有愧,却不愿承受罪责,不服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大哥,你以为她每次都会听我的,我让她吃药,她简直就扑上来打我!”

李清尘心痛已极,语重心长道:“清衣还小,她心智不成熟,不吃药时,就要让着她点,如果她脑袋清醒,还吃药干什么?她并不是真的要打你,就算打,也打……”语声猛然顿住,一怔道:“你该知道她有病!”

清平自觉理亏,惭颜道:“我知道那非她本意!可是……”一言及此,话锋一转道:“大哥你知不知道,她的武功实在太厉害了,有一次都打到四师叔脸上了,你教我怎么办?四师叔一把年纪了,哪曾受过一个后生晚辈这样的羞辱?当时四师叔的脸都白了,所有的随行弟子,都在看笑话。本来是清衣发病,师叔们帮我擒拿清衣,谁料出现那等事?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骗她多吃药,每日昏昏欲睡。再说我也寻思着,你也去不了几日,从萧然居到这里,并没有多远,很快也就回来了!”

李清尘叹道:“哎,清净留在家里,要不是她也没那个耐心照顾清衣,我怕她对清衣做出不好的事,也不会把清衣带到外面漂泊!”无奈之下,挥手驱开清平,再没多说,为沉睡的李清衣盖好被褥,一个人兀坐床前发呆。

赵琦琦便去院中练剑,谁知李清尘只在床头眯了一会儿,李清衣便突然醒来,见李清尘扶额熟睡,一掌打在李清尘背上,夺步出门。

李清尘当然知道妹妹病发,不敢大意,便忍着剧痛急追。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赵琦琦练剑的小院,李清衣先到一步,李清尘因为要安抚那些被打伤的仆俾,所以迟了片刻。

就这片刻,已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事情有正反两面,有好的,也就有坏的,假若没有这一次,李清尘永远也迈不出他心里那道坎。

李清衣没有神智,一面笑,一面晃荡到庭院中,陡闻剑吟,起了兴奋之情,竟忽的蹿到赵琦琦跟侧,强行与之过招。

赵琦琦武功本非泛泛,剑气所掠,三丈外,便可伤人,无论身法、步法,都可与名家相较,夺命先生余期,也未必受得住她的内气。

然她却未想到李清衣武功更骇人,她见李清衣直冲入阵,恐怕将其伤着,连往后退,那李清衣竟丝毫不惧剑气,看看人在眼前,眨眼却掠到她身后,神鬼无踪地将她打中。

赵琦琦略一失神,便被李清衣将剑夺走,持剑怒目,急攻赵琦琦而来,宛如一个冷血杀手。

赵琦琦暗叫道:啊,她是个武痴呀!生病的缘由会不会与此有关?

赵琦琦正在思索,恰逢李清尘赶来,见状恐慌至极,望着失癫的妹妹,着慌道:“清衣,停下剑,跟大哥回去!”言喝间,人已冲入纷纷扰扰的剑气之中,分光捉影,手法极快,及时将赵琦琦从李清衣的威逼下拉出。

赵琦琦的身子摇摇欲坠,李清尘急忙接住,也顾不得女子身上特有的那股香气散发,便问道:“赵姑娘,可曾伤着?”

李清尘简直无言以对,如果报恩是以伤害为代价,那他可不就是个祸害,他心中默念佛曲。

赵琦琦摇了摇首,也未注意,就在其怀中指着李清衣,道:“大哥哥,她……”忽然感觉到李清尘胸膛极热,想及白日河边,他含情脉脉地注视,而今男女有别,这样子更令她不敢再看李清尘,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瞟着。

李清衣还处在兴奋之中,抢了赵琦琦的剑,不住地朝二人进逼,是以李清尘不敢放松一分,就一直扶着赵琦琦肩膀,时而带其躲避,时而瞅准机会,准备一招擒住李清衣。

李清衣人虽疯傻,但对剑气还有一种天生的敏锐,李清尘要抓她,极不容易。

直到柳枫与关醉飞、子青三人从那边回来,才引走李清衣注意。

李清衣听到脚步声响起,就在自己背后不远处,好似嗅到危险,转身腾空而起,便朝三人刺去。

三人立刻一闪,此时,李清尘松开赵琦琦,掏出一粒药丸,以指力弹出,射中李清衣,才将李清衣打昏。

李清尘温柔地抱着李清衣,回房入睡,将一粒药塞入她的口中,才缓缓在床边坐下来,望着妹妹,似是想起伤心事,不觉喃喃道:“是大哥不好,我们家的清衣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哎!”

赵琦琦就立在一旁,听了他的话,也不禁伤感。

柳枫与关醉飞立在檐内,寻思李清尘的话,加之适才亲睹李清衣作为,教柳枫感慨丛生,眼眶一湿,陡然忆起疯癫的**凌芊,小时候他还不懂得取食,自己饿了,便依赖性地向她讨要。

她便让自己去爬树,因为甑山别苑四周树木森繁,结有各色各样的果子,他便拼命地爬,摔倒了又起来,**见自己摔倒,完全不知道那是她心爱的儿子,有时就拍手大笑:“真是个笨孩子!”

他与李清尘的命运何其相似,此时此刻,看到李清尘,默默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但愿你有好运!”后来便与关醉飞走开。

李清尘独坐了少顷后,回身看向赵琦琦,关切道:“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看看!”说着,便要去触赵琦琦伤口。

赵琦琦脸一红,还未忘怀他方才的温柔一抱,闪开一步,难为情道:“不碍事!”

李清尘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就柔声道:“那好,有事的话,你再找我!”

赵琦琦含糊答应,她性情温顺,不似旁人那般喜欢较真,微微一笑,本想吊起李清尘的兴致,见不奏效,便道:“琦琦倒没事,可是大哥哥……你这样总是照顾清衣姑娘,岂非很累呀?”

李清尘叹道:“哎,谈何累呢?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不把清衣带在身边,总怕旁人制不住她,她病发起来,可是六亲不认,只有我,还可以制住她一些!”

赵琦琦未言,李清尘又大感歉意,真诚道:“连累你未找到兄长,也连累你未与令尊觌面,倒是我该不好意思才对!”

赵琦琦定睛望着他,道:“没关系,大哥哥一路上已经照顾我很多了,况且琦琦相信你!”言讫,见李清尘不说话,一时极想倾诉,便又续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以内功救了清居苑的少主人李征,但是你自己为了护琦琦,被姬冥所伤,却无人在乎大哥哥的生死。虽然他们并不是故意的,也不知情,可……怎么没有人像大哥哥那样,主动去见老朋友,为朋友驱除种种麻烦呢?也许他们都很忙。”说此,苦笑道:“可是似乎显得大哥哥一天到晚都很闲一样!这样也安慰不了琦琦,而且清平只知道教大哥哥去对付朱家两兄弟,然而大哥哥伤势未愈,如何撑过这个劫呢?你负担好重呀!”

李清尘摇手道:“这没有什么,男儿骨头硬,倒是对那些都看淡了,今有赵姑娘关心在下,在下已经心满意足了。”说着,又面露愁容,望着远方,说道:“只是……”

赵琦琦定睛延视他的神容,见其面色沉重,不由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李清尘叹息一声道:“我本来想找一个地方,或者尽快当上关河家族之首,待白衣国的人找来,就可以有借口不回去,或者也可以借关河之势保护自己,只是如今我已到寿州……只怕误了你!”凝望床上的李清衣几眼,回头朝赵琦琦叮咛道:“她疯起来,武功很厉害的,你要小心。”

赵琦琦见他仍不与自己目光接触,忽然道:“我想问件事,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是不是琦琦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清尘恐怕生出误会,侧过身子,连忙道:“哦,那倒不是!”

赵琦琦不解,专注地凝睇他的侧影,似已呆了。

即使他未与赵琦琦对视,也能感觉到对方那目光的热切期盼,遂面色一沉,郑重道:“你有没有……觉得我目光……很凶?”

赵琦琦愕然道:“没……没有啊!”

李清尘别过脸,不看赵琦琦,自顾自道:“我怕吓着你,所以……”

赵琦琦闻语讶然,心想:他好在意这件事,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何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哥哥,他内心竟藏着那样的苦。不禁动容道:“这只是小事啊,大哥哥,你怎么……”

她想说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却怕伤了李清尘。

拼命地挖掘别人心中的苦痛回忆,那非她作风。

许是找到了倾诉的突破口,赵琦琦此刻在李清尘眼里,成了个相识十数年的知己,便沉默了很久,怀着颤颤的心,说道:“只是以前有个人,她说我的目光冷,而且杀气重,一点也没有人气,还说我这个人深沉!”

赵琦琦被此语惊住,道:“怎么会呢?她不喜欢深沉的人吧!”

她这话无疑就承认了李清尘是深沉的,李清尘的确是深沉的,但赵琦琦本意不是想伤害他,可话已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她心底善良,总觉得李清尘这样的人,是个极其复杂的矛盾体,不能以一言定论,听此,难免道:“你对清衣这么关心,宁愿自己次次挨打,也尽量不教旁人知道,明明受伤,还答应清平除奸,还没有人气?”语气顿了片刻,忍不住不平道:“那个人——她简直胡说八道!”

李清尘始终垂着头,也不反驳,就自承罪过道:“她说的也未尝不对,我以前也许是的!”说着,目光便就现出一股冷色,究竟是深沉,还是冷,那便真是复杂难辨了。

白莲的身影,不觉出现在他眼前,他这才明白,原来白莲不喜欢自己,竟是自己太深沉,没有柳天枫那样的情趣。

赵琦琦是个感性的人,闻言为李清尘抱屈,不忍道:“那么说的人,她一定是不够了解你!”

李清尘也没在意,淡淡道:“除过父**人,愿为子女无偿付出外,就算是夫妻,相处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够了解对方的全部,何况那些不相干的人?世上,又有谁真正愿意了解谁呢?”

赵琦琦一怔,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一种说不出的境界。

二人言说之间,那闭着眼的李清衣忽的眼婕微动,一把尖刀竟从她袖内脱出,陡地拾起半个身子,一刀向就近的李清尘斫了过去,责呼道:“叫你打我!”

赵琦琦惊吓已极,失声惊呼:“大哥哥,小心!”

她话声未落,李清尘便被斫中,鲜血淋漓,渗出手臂,少许的失神,便引发严重后果,险些让他性命不保。

李清衣那一刀来势极急,又猛又烈,且他与李清衣相距甚近,几乎不用李清衣怎么挣扎,他就难逃厄运。

他避之不及,只好手臂迎上一刀,另一手急点李清衣穴位。

将李清衣制服后,他已呆住,也不知道是疼痛了,还是木然无感了,亦或是心痛,总之,就不言语。

然而他面上渐渐现出异状,赵琦琦着急,倒未瞧入眼中,瞅着他的伤口,似要哭出来,一叠声叫道:“大哥哥,你的手,你的手!”

他的创伤宛然,触目惊心,赵琦琦跳起脚,流下眼泪,就好像那一刀是砍在自己臂上,心疼不已,怜惜地问道:“大哥哥,你……疼不疼啊?”

不待李清尘回话,她又一面啜泣,一面道:“如果我有个这样的妹妹,那么真是……”

李清尘忽而截话道:“我想换身衣服,免得清平看见了,那个——不太好!”

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有些粗重,赵琦琦觉得他一定很疼,不由问道:“可是你受的伤这么重,怎么帮助清平?”

李清尘淡淡一笑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对付姬冥的?”

赵琦琦呆的说不出话,当夜初遇自己,姬冥率人来袭,正是他真气亏损极大之时,能力甚至不如一个三流剑客,后来他毅力爆发,惊异地打走姬冥,莫非此番又要与天拼命了么?

李清尘也没回望,似乎怕她看见,突然紧紧捂住受伤的手臂,转身走去地面坐定,背过赵琦琦道:“清尘相信毅力!”言罢,他面现痛苦,低望伤口,整条手臂瞬间已呈黑色,宛如被炭火烫了一般。

他的气息也愈发不稳,努力运气两下,陡然吃不住,急叫一声:“赵姑娘!”眼睛微闪,他想说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却抓紧手臂,眼前一黑,忽然就倒了下去,闭目晕厥。

二百二十一别道藏身飞近询,始知客梦将孤行

赵琦琦凝望李清尘,嘴里讷讷不绝。

那日两人初见,她便听他一席话,当时也已料到他必有辉煌的事迹,和不一样的艰苦!

所有的白衣剑士都将他当神,清平显见也将他当神,认为任何困难,他都可以迎刃而解。

甚至有人认为,凭他的武功,只要他出手,神鬼无阻。

这个巨人般的人物,曾也在西域横行一时,以往倒在他手下的人,也不知凡几,今番却就要死于此地么?

一念及此,赵琦琦心中便堵得慌,只觉得这哥哥活得好辛苦,曾几何时,在他身上,还发生过什么,不得而知,但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含泪走去李清尘身旁蹲下,拿起他的手臂,挽起袖子,赫然惊见他中毒已深,也已开始散向四肢百骸,不由骇异至极。

她看看天色,将近子时,距离彭允镐约见的时辰已经不多,以李清尘的性情,绝不愿做个失约之人。她必须尽快将其救醒,虽然此刻她本心并不太愿意这样做。

她还希望李清尘可以趁机好好休息,也不想让李清尘前去犯险。若再犯险,他定会没命的,她心里这样想!纵然如此,可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当下草草将李清尘拖到一架屏风后面躺着。

她确定更阑人静,四下无人,而李清衣穴道被制,正自熟睡,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醒转,才放心地俯下身,先做了一番推拿转气的手法,将毒尽数逼于李清尘臂腕,然后就着伤口处,将毒素逐一吸除。

因李清尘先前早已止了血气蔓延,她便也不需要再多费手脚,然而鲜血还是漫上她的唇,她的眼,她一面擦拭,一面也无知无觉,就愿这样做着单调的事情。

待把余毒除尽,她自己也有些昏昏欲倒,扶额少时,为自己顺气罢了,擦去血渍,神智回转后,又拿过一块布,在门前小院中的池塘内浸湿,为李清尘将手臂上的淤血洗净,最后为他包扎伤口。

忙活一阵,她也累的气喘吁吁,坐倒在地,不免虚汗直冒,一面信手抹着,一面想道:大哥哥平日极爱干净,看他装着便可知道,必容不得自己以这等模样见人,我需得为他换去这身血衣才是。

待为李清尘除了方巾,脱掉半截衣裳,赵琦琦忽然呆住,毕竟她是个女儿身,李清尘又值风华正茂的年纪,此时看之,他整个人如在飘渺雾中斜倚,流露出一种凄艳沉静的遗世风采,煞是迷乱人心,白皙皙的面庞,泛着病态光华,清靡而不妖,身躯奇伟,即使昏睡,刚硬之气也仍在悄然流转。

他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却不知他口中的‘她’为何会那般嫌弃他?这些时日,她也从迷迷糊糊的李清衣梦呓中得知,那个‘她’情愿把头割下来,救自己的心上人,以此来气他,到底是有多么不屑李清尘?

赵琦琦不解,但却觉得那女的对待李清尘很残忍恶毒。

须知世人多半以为,以情来伤害别人的人,最是可恶!有时一剑给个痛快,干脆一点,莫要拖泥带水,兴许还是救赎了对方呢。

听他的口气,她便已知道,那定是个女子,如果不是伤透了他的心,他面对自己时,绝不会那般别扭。

赵琦琦不觉回想二人初识,他为保护自己而画像,那时摆出笑容,是否那笑容里也藏着许多苦,和被人伤害后的刻意?

是不是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努力改变自己,时常刻意微笑?

一时她竟不敢看李清尘,神智涣散,想了很多事,最后才慢慢端来椅凳,将梳妆台上的一面镜子放在上面,扶李清尘坐定,自己跪在他身后,精心地为他梳理发冠。

看着铜镜,李清尘装容已定,她呆了好大会儿,这才移手去摸衣裳,恍然惊觉尚未有新衣替换,暗叫道:“呀!我竟这么大意!”正无措间,一件白衫及里衣忽然被人从屏风一侧丢过来。

赵琦琦冷不防被此吓到,回头瞅视,那边一条人影一闪即没,她立刻弃袍追之。

等她赶到屋中,二人俱都止步,赵琦琦只见面前是个白衣剑士,启目细瞩,才觉这人好生面熟,看了一阵,指着那人,惊呼道:“金甲士!是你!”

金甲士点了点头。

赵琦琦亦示好道:“谢谢你修好了我的剑!”

金甲士神色不变,淡淡道:“那没有什么,都是少主人吩咐的,金甲莫敢抗命!”

此番他把自身衣裳脱下来,临时给了李清尘,在这寒夜里,竟精赤着上身,赵琦琦见了,都不忍睹之,侧过目光道:“这几日都不见你,怎么你突然到这里来了?”

金甲士也无意隐瞒,就道:“奉少主人命令,为防清平与姑娘等人路上有事,故我与一帮白衣剑士都守在暗处!今日得知少主人到此,便来拜访,只要有心想来,就可以来!”

他竟然直呼清平之名,言辞间也无尊敬,赵琦琦一愕,联想前因后果,才大致明白缘由。

不过赵琦琦转念一想,金甲士适才就在外面,而屏风那厢又有扇窗户,随时都可戳破窗户纸窥看,便脸红心跳,低声嗔道:“你忎的在外面,也不出个声?”

金甲士延视她须臾,竟神秘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出声了,只怕少主人就没这等福气了!”回头看看他们二人,正是女未嫁,男未娶,至今仍是两相孑然,李清尘这样的年纪,难免令女孩心动。

赵琦琦意会他所指为何,然思及他一股子坏心,不由嘀咕道:“原来你不安好心,是故意的!”

金甲士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再呆。

赵琦琦当然知道金甲士是一个称职的从者,若不是关心李清尘,怕自己暗中加害,绝不会逗留此地,所以有意气气他。

临去前,金甲士交给赵琦琦一粒药,只道:“这是解药!”便扬长而去。

他走过两重院落,忽然迎面撞上清平,金甲士神色冰冷,目光亦透着森寒,瞪着清平不说话。

清平见他打着赤膊,未免就将他仔细延视,奇怪地道:“你……不冷?”

金甲士抬目向天,眼中无清平似的,说道:“我觉得太热了!”说罢,便要撇下清平离去。

他走不数步,清平疾喝道:“站住!”

金甲士转过身,斜目不看清平,清平已窥出端倪,便冷冷问道:“看你一肚子怨气,有什么不痛快?”

金甲士不惧,强调道:“你应该清楚!”

清平深思一阵,道:“我这番让大哥帮我,你有甚话说?”

金甲士忿忿不平,忍耐顷刻,终是语重心长道:“少主人回到中原,命在旦夕,迟早有人杀**来,他现在要做的事,只能是夺回关河之首,否则大祸临头,全家俱亡!三小姐即使时而疯癫,然也知道拦截李征,并沿途买通李征身边的人,在其所用的沉香里面做手脚,以期帮助少主人。只可惜少主人还是念及旧情,不但为李征驱毒,还以内功救了李征,帮他赶走多年隐疾,也因此气坏了三小姐,激发了她的疯病复发,她就故意撒气,不吃药,以意态颠狂来发泄。那日在仙颠楼内,少主人身体虚亏,她便雪上加霜,如今你又把少主人叫到寿州,拖累他!”

清平也略觉理亏,偏又对前途束手无策,只好训斥道:“那些我早已知晓,也托人为大哥医治过,再说此事,大哥都没有意见!”

金甲士冷笑,嘴角发出阵阵寒意,手指清平道:“你们这些弟弟妹妹,都是他的手心肉,少主人就像你们的父亲在照顾你们,他能弃你们不顾么?纵然你们有一千个要求,他也会含笑答应的!”

这宛如一根刺,直刺入清平的内心,将他心里的痛连根拔起,可他实在很平庸,不依靠亲哥哥,还能依靠谁?

一个人习惯了依靠人,享受衣来伸手那种生活的同时,岂非也很悲哀?

有的人是无意识而为,有的人却是迫于现实。

如果清平有能力从这等困境中突围,也不会甘心落人口实,当下怒了,甩袖道:“用得着你训斥我,是曲是直,我看的比你清楚,这件事对大哥没有坏处,多交些朋友,有助无害!”

金甲士显见向着李清尘,对清平无甚好感,争辩道:“我们这帮白衣剑士的性命卑贱,你可以不在乎,虽然为少主人牺牲,死尸们无怨无悔,但若要让他们随便去死,这个人,却绝对不能是你!”

清平本性面薄,并不是不明白金甲士的话意,金甲士是指那三个白衣剑士被伏诛之事,可清平即使听出讥讽,也不愿被人指着鼻子骂,便故作理直气壮道:“当初在浍河,他们潜伏那楼船四周,本就是要救我大哥,我不过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而已,你倒反过来怪我!”

金甲士嫌清平说话脸不红心不跳,死性不改,张目视向清平时,目中便充满轻蔑,冷哼道:“我们话不投机!”遂不作停留,拧身转步而去。

清平并非心中无虚,他自然了解自己手段确实凶狠了些,有时为了达到目的,竟可以置旁人的生死于不顾,可他控制不了,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自制力已经很差了。

当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很恐惧,可性格一旦形成大半,非是一朝一夕能改正的,尤其是忍性不够者。

一个人长大后,性格及思想便会渐渐趋于成熟稳固,可未成熟之前,潜伏在体内的某种因素会慢慢滋长,甚至常会因为一件极为在意的事,导致种种缺陷暴露。

太过于在意一件事,是幸还是不幸呢?

幸者,即是人的追求远大,目标明确,意念坚定,且能持之以恒。

不幸者,却是过于自爱!反而难免对他人造成疏忽,抑或漠不关心。

人性有善恶两面,当恶的那一面超越前者,人便对自己的恶念,极少产生羞愧之心了,会处处以为自己所做的事都有道理。

清平还有羞愧之心,然这个羞愧,已经相当薄弱了。

此番,他不承认错误,是因为金甲士身份低,是以问题越扩越大。

金甲士说‘话不投机’,正中他的下怀,他也觉得这样的谈话,甚是无趣,便就举步继续前行。

金甲士才走出不远,猛见清平欲折往李清尘住处,放心不下,忙又趋步跟上。

待二人身影消失,柳枫猛地从庭院偏角现身,遥睹着二人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直到这时,柳枫才明白那李清尘与清平是兄弟。

看来华山派此次捉贼,势在必行,也做足了准备。

他倒要看一看华山派以什么方法,捉拿朱氏兄弟。

起先他与华山派诸人的不快,突然在脑海中淡去大半,他打算暂时不计较那些事。

毕竟他的身份不同,是一方统帅,是百姓的希望,摒弃个人恩怨,忍耐一时半刻,他并非做不到。

否则他便不配当太尉,只能去当个只顾自己私利的小人物,或杀人不眨眼的败类,或飘摇江湖,一世摇摆不定,却绝不会说出‘我为天下’的话,曾经那句‘乱世纷争,天下归一’,便是夸夸其谈。

所以柳枫再次与华山五绝觌面,虽言语甚少,也不似午时那般敌视了。

将门院深,这等时辰,清平也已与金甲士一同入得李清尘房内,乍一进屋,就见李清尘仗剑杵地,姿态随然,微是发白的面色,显出一分凄妍。

他嘴角边带着笑,信手拄着剑,支住自己身体,谁也看不出他有病。

他将双手都搭在剑柄上,身子微斜,一副略是闲散的模样,赵琦琦亦神情肃然,仗剑护在旁边,犹如护法一般。

金甲士那件仆从的白衣,被李清尘穿来,倒显得温雅潇洒,气度逼人,一点也不显朴素,反而流露出自身的圣洁。

不管是不是有人将他当做伪君子,或者作态,李清尘却愿意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继续伪装,继续欺骗清平。

这般观之,他好像真的没事。

见他穿戴整齐,长发梳理一新,又与赵琦琦如此阵仗,清平也由不得愣怔,实在没想到李清尘会穿上金甲士的衣服,不由问道:“大哥,你……”

李清尘似是知晓他的心思,漫然笑道:“怎么样?”

清平点点头道:“漂亮!”

他只觉得今天的李清尘有种说不出的风度,但究竟是哪里不同,也说不清,最后只好说了一句‘漂亮’。

他居然用漂亮来形容李清尘?

也许李清尘一向都比他长得好看,且品貌出众,从小就是。

他们虽然是亲兄弟,却不是一个**所生,他的**才生下他,就难产而死。

这无疑是李清尘的父亲曾有一妻一妾,且清平与李清衣是同年同月出生,若细论,清平还比李清衣略小,可清平习惯了直呼‘清衣’,反正也无人真正在乎这件事。

清平本也不差,可能力不够突出,就喜欢在太阳底下晒,将自己晒成刚硬,不再那般文弱,但越晒越其貌不扬。

自然他还不是很难看,所以他也不自卑,有时候他还很自恋。

此番称赞李清尘这句话,他也的确是发自肺腑。

李清尘笑了一笑,神色舒展,眉睫间又现出几分张扬。

清平接着道:“已是子时,彭节度使已在前厅久候,大哥,我们走吧!”

既然李清尘无碍,他也不必太过忧心,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哥哥就是他心中的神,能做到很多他所做不到的事。

曾经在那样一个国家里,李清尘遭受非人的折磨,还能活下来,清平当时才十四岁,是被活生生吓到的。

记得当时哥哥拖着血躯回来,披着一头乱发,整个身体几乎找不出完整干净的地方,孤身血战,才得以闯出包围圈,但眼睛却无受过折磨后的死气沉沉,反而爆射凌凌锐锋,号召了一帮人,杀回柳天枫所在地。

他那气度惊骇清平,清平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换成自己,怕是早就死了,当然也可以说他内心深处佩服着李清尘,才会生出李清尘永远无败的想法。

李清尘没有拒绝,大步与清平迈出房门。

赵琦琦深知他新伤未愈,见他要走,慌张地叫住他道:“大哥哥!”

李清尘止步,却侧着目光,仍不回视赵琦琦,然而赵琦琦发现他眼神有些躲闪,不像以前那样从容,以前是尽量不看自己,这次只是闪躲。

他先是嗫嚅,想说什么话,最终还是稳定情绪,平静地说道:“赵姑娘,辛苦你了,天色已晚,不妨先去休息,清衣便由金甲来照顾好了!”

赵琦琦呆呆地注视他离开房间,前去赴约。似乎方才之事,只是一场梦,李清尘果真不知道么?

那时她与金甲士叙完话,转身便见李清尘已自己穿好衣裳,从屏风后走出,如果他未听入耳里,又怎么可能呢?

李清尘有意回避她的感情,这是她的第一直觉,可他的神容又不是嫌弃或戏耍,而是一种难以猜测的深沉,既没有主动提起,也没有装作不知情,他看起来,像是尴尬难言,也好像不知道怎么面对。

可能事发突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赵琦琦越是深想,心情越是沉重,仿佛鬼上了身,脱离不得。

金甲士坐在床边,宛如对她心意了然于胸,说道:“不要怪他!他……”犹豫了一阵,道:“白莲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六年!”

赵琦琦经他提醒,愕然道:“六年?”金甲士说出李清尘故念,她的心头虽然阔然开朗,却犹如被雷击中,这个消息实令她震惊。

那个‘她’,竟然真有其人,而且还在那般早的时候,就闯入李清尘的生命中。

是悲是喜,还是惆怅,或是苦涩,赵琦琦已分不清了。

或者她也很羡慕,内心陡地迸出一句话来:“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这是一首唐代的铜官窑瓷器题诗中的诗句,里面还有一句: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此时此刻,这便就是赵琦琦的心境写照,她是多么想早些认识李清尘,却因何不早相逢,让别人抢了先。

金甲士好似能看穿她的心事,就在身后缓缓为她揭开疑惑,道:“当年少主人还是个情犊初开的少年,自然难忘一些!”

赵琦琦下意识脱口道:“莫非大哥哥还记挂着她?”

“记挂?”金甲士神色冰冷,讽笑道:“那样的女人不配让他记挂,不但害了少主人,当时还与柳天枫联手,让少主人默默地承受众判亲离的打击,很多人都想杀死少主人。她害得少主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她就与柳天枫当着少主人的面成亲,她是个坏女人!”

金甲士情绪激愤,忍不住啐道:“如此对待少主人,怎么配得到少主人对她的思念?那不是丢少主的人么?”言罢,又看定赵琦琦,神色微缓道:“时间会冲淡一切,六年了,少主人没再提过她!他会分的清好与坏,那女人也死了,为她的丈夫死了!”

赵琦琦问道:“柳天枫就是她丈夫?”

金甲士点首道:“嗯!少主人躲着你,那是因为他曾经受的伤害很深,他一直都是个很坚强的人!”言毕,又语重心长地鼓励赵琦琦道:“只不过你需要有耐心,少主人既然对你印象不错,你迟早都有希望的。”

赵琦琦听他这么说,心中莞尔,侧身忍住笑道:“我忽然觉得你很可爱,你的胡子也很可爱!”不再瞟金甲士,微一转身,逃也似的奔出房门,欢快至极,惹得金甲士开怀一笑。

待她去的远了,金甲士面上的笑容才猛地收住,冷冷望向床上的李清衣。

看着李清衣,他就想拗断她的脖子,数年来,这就像复仇之火,复仇之焰,燃烧在他心中。

他们这批白衣剑士是怎么来的?是白衣国皇帝将他们划分给了李清尘。

金甲士始终认为,他们是李清尘的终身死士,按白衣国的规矩,分出去的仆从,一生只能跟随一个主人,是再也不能更改了。

如果李清尘遇难或者不要他们,他们便只有死,总之是不可以另投他主的。

要保住李清尘,李清衣就非死不可。

是以,金甲士延视李清衣,多少个日夜里妹妹伤兄的过往,如画面般在他眼前闪现,他深深地想道:平日里,你笑的那样天真灿漫,但你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要杜绝那样的事发生,杀死李清衣后,他也知道,李清尘必要怪罪自己,不过他打算先下手,再向李清尘以死谢罪,至少李清尘往后不会葬送在疯妹妹手里,数千个白衣剑士的性命也可得保。

他双手抬起,犹犹豫豫,就要挨近李清衣的脖子,终是没能狠心下手。

那一刹那间,他竟宛似见着了李清尘在骂他,他当然不怕被骂,可怕李清尘伤心。

终于他还是又一次放弃了想法,离开了。

可是在他走后,李清衣就陡然从床上坐起,把玩着那柄刀,望向门口,露出狡黠的笑容。

接着,她若无其事般坐正,将刀抛高,又接住,如此反复地玩着,嘴边的笑意一直未褪。

她似乎显得很开心,是什么事让她这般开心?

现在,她显然很冷静,不是说狡黠的时候,她都要发疯,这次因何没有?

过了一阵,她又躺回床上,以手指为轴,将刀转动起来,如飞旋的车轮,也不怕那刀会割破她的手指,事实上,也割不着。然后目望屋顶,她又笑了。

向来她神智昏昏时,都是个疯子,别人多半不想为难她。

但她若想为难别人呢?

清平与她有几分相似?清平当然也不是真想为难李清尘,因为在清平心中,没有李清尘办不到的事,也没有李清尘击不倒的人。两人穿行在庭院之间,清平就这样想。

李清尘在旁边谛观清平,如果清平知道,此战没有他,华山派也可以胜,不知会怎么想?

因为华山派此行有个宗楚宾,可宗楚宾显见隐藏更深,从其温文的表面,永远看不透其内心所想。

宗楚宾武功深不可测,清平到底是不知道这些心思,也低估了宗楚宾,可以说,很多人都低估了宗楚宾。

不过李清尘是不会把这些说出来的。

他们兄弟二人进入前厅,彭允镐等人早已等候在内,柳枫与华山五绝自然不可少,另有不平与关醉飞静静地坐在右边的下首位,宗楚宾也与天一老人站在一处,眭听轩正抱剑旁听,还有一个年轻的侍卫也在边角上,据说他是李弘冀府上的人物。

不过李弘冀却未至,自到节度使府,李弘冀就未露面,柳枫也不免感到纳闷。

待李清尘与清平进来,关醉飞立刻上前拱手,李清尘也便回礼。

关醉飞瞧着清平,微笑道:“清平兄弟,此番可别来无恙了吧?”

清平现在早已不气了,就颔首道:“不好意思!”虽然他还是不愿意主动认错,可言辞已有松动,关醉飞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的。

况且目下大事要紧,关醉飞也没心情与他闲扯。

几人相继择位坐定,彭允镐与柳枫并肩立在厅的正前方,华山派诸人既已到齐,便全都上来与二人拜礼。

毕竟在这地界,柳枫与彭允镐有官职在身,也是此次密谈的当头人,华山五绝不会不懂这个礼数。

只要柳枫不出言刁难,随便教华山五绝面上过去,也就行了。

待轮到清平,他即便仍然不喜柳枫,也因大局而暂忍下来,恭揖叫了一声:“李太尉!”

他不擅掩饰,神色略有耸动,被柳枫瞧在眼里,斜倚在一张椅上,悠悠地道:“你不是很厌烦我么?”言外之意,既不喜欢,为什么要拜,岂非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柳枫并不愚蠢,反应也不迟钝,早知清平内心甚不能容纳自己。

他也不是个受欺之人,是以故意发问。

他问的简单而直接,他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不妨与清平敞开说话。

清平忍耐须臾,见柳枫平静,他也未作色,但眼睛凌厉如刃,盯在柳枫身上,也想说一说心里话,就道:“我不是很喜欢你,因为你抢走了绍青,看见你们在一起那一刻,我竟突然发现,连和她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七年的思念,化为泡影。当日在黄府,你杀人,你主观,你也不听别人的任何辩解措词,你还打伤了绍青,所以我见了你,就难免觉得讨厌,后来越见你,我越讨厌,初次的印象扎在我的脑海,太深刻了。虽然我讨厌你,但是朱家的兄弟,他们却更可恨,我恨不得扒他们的皮,这辈子若不能杀他们,情愿粉身而死,这就是我此刻与早上截然相反,还能够与你平心静气说话的原因。”话到这里,他说的很真诚,也看得出用了很深的感情。

他眼前浮现出朱室兄弟愚弄华山派的一幕,朱思啸打伤天绍青的一幕,怀念昔人,致使他心里流了泪。

他两眼注定柳枫,心想柳枫听了他的话,肯定很奇怪,因何他对朱室兄弟怀有这样深的仇恨,因为柳枫一定能看出他是个极重爱情的人。

到底朱室兄弟伤的不是他本人,单一个师门的仇恨,能超过他对柳枫的恨么?也许能,可也许二者可以持平呢!

他不再惧怕,迎视柳枫道:“你不必觉得奇怪,至于缘由,我也很想在这里说出,不过……我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办法直言,希望你谅解!”后面的话,其实他想说,‘没有办法去违背她的意愿’。

只因他答应过天绍青,不将内情宣扬,尤其是天绍青的家人和柳枫。

这一点,清平可以办到。

柳枫自不强迫,还为清平这番话感到惊讶,他的确也小觑了清平,只当其是个爱情失意者,蛮不讲理。

清平说罢,又目望深处,恨恨道:“玄天门,赵小淫贼,我也不会放过他。”他显然还记恨着赵铭希从自个儿手中掳走天绍青一事。

柳枫闻话,诧异道:“你以为她是跟玄天门的人在一起?”

柳枫虽然很想说出天绍青在寿州的**,但最终还是没说,他的顾虑,当然是不言而喻了。

即便与天绍青天涯相隔,柳枫就没有私心么?

清平也没让他说,似乎与他理解出现偏差,并未意识到柳枫的话意是什么,猛然瞪着柳枫,道:“我恨你,不过我也恨我自己!”说完这句,他不再言语,默默地走去一侧坐定。

那不平也不插嘴,众人谈到如何对付朱友珪时,不平仍然一言不发,他的左唇角有道缺口,这样的场景,他始终觉得自己若一开口,别人都能看到他嘴唇裂开的现象。

现下,华山派的天玑绝生阵再也用不着他了,他也不想上去抢风头。

华山派自告奋勇,要与朱友珪对阵,彭允镐看了看华山五绝,问道:“然你们岂非只有五人?”

柳枫接话道:“倒时战场交锋,诸位势必要以天玑绝生阵捉拿朱友珪,可朱友珪已今非昔比,他的武功有甚破绽,正是我们目今所顾虑的,也是最困难的问题!本官听说天玑绝生阵要八人合力,才能将威效发挥到最大,如果天倚剑及上官掌门在此,本官自会少一分担心。须知战场上,一击不中,我方士气便要受挫,而此战必须擒住贼首,本官与彭节度使也好对天子交待!”

他这一言一语,俱以本官自居,又未将天倚剑认作岳父,华山派的人心知肚明,犹如被打了一耳光似的,极不是滋味,偏偏无可奈何。

柳枫看了他们一阵,见他们都沉默不言,便朗声道:“此战只许胜,不许败!所以首次缠住朱家兄弟的人,必须是本官的人!”

‘风雨刀鹤石’中的韦倚风眼珠一翻,立刻明白柳枫动机,讷讷道:“李太尉这不就是说,只有你们的人才能先一步与他们交锋,而我们在那期间不得插手,只能看着?”

柳枫也不否认,就道:“人多定有疏漏,反而容易被他们钻了空子,是以本官自有安排,诸位届时如想诚意帮忙,朱室那边还有不少武艺不凡的徒众。”

韦倚风见柳枫安排这么个差事与己,也不是觉得不妥,就是觉得不顺心,可堂堂华山派,又不能直接说,‘我们不是来帮你们打小喽啰的’。

柳枫这个人就是孤傲,喜欢我行我素的作风。当然他也非是不懂得与人合作,而是得看情况。

韦倚风反诘道:“那他们若被你们擒住,就不关我们华山派的事了?”

柳枫斜眼瞄着他,道:“那也未必,如果朱友珪效仿朱友贞那般做法,临阵逃脱的话,诸位还可以痛打落水狗的!”

韦倚风老脸顿时通红一片,柳枫看在眼里,道:“诸位不要不以为然,两军交锋,生死存亡时,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也不是江湖,需要义气,我们需要的就是……他们……死!因为本官无意留下后患!”猛地目射寒光,慑得几人身躯一颤。

韦倚风等人本也没打算与朱友珪单打独斗,单就朱友贞,五人合力,都是惨败,连赵铭希也应付不住,故而他们五个人,实际还不如一个武功高超者顶事。

他们在柳枫身旁,与敌方缠斗,少不得帮了倒忙。

那时候,柳枫一心对敌,不允许有任何顾虑,将他们驱走,也并非一意孤行。

韦倚风沉吟良久,与其余四绝对了个眼色,清平领会其意,自行走出,向柳枫深揖道:“我们没有意见,但若朱家兄弟走脱,太尉还是得遵守诺言,将他们交与我们处置!”

柳枫颔首道:“本官一言既出,定会守信!”

彭允镐听至此处,看看华山派一行人,免不得就插话道:“本官也有疑问,诸位既然赶来寿州,徘徊淮河一带,数日不去,想必是有备而来。本官就不知道施展天玑绝生阵时,怎么凑成八个人呢?”许是受了柳枫影响,彭允镐一言一举,竟也打起了官腔。

他数了数人,目光在宗楚宾与李清尘身上扫过。

清平见之,立刻一笑,纵出一步,拱手道:“彭节度使担心我们捉不住他们,放走了漏网之鱼?呵呵,这便请彭节度使放心,天师伯与家师虽有事未至,但我们华山派也大有人在!”手指宗楚宾与李清尘道:“便是宗楚宾与这位……”说道李清尘时,他竟然犹豫了一下。

彭允镐早瞧着李清尘气度不同凡响,就见机发问,也好教此次安排有个稳妥之法,便道:“这位是?”

清平信心十足,含笑道:“正是在下的朋友,彭节度使尽可宽心,我朋友的能耐,绝对信得过!至于宗师弟,他一向是我们华山派最出众的弟子!”

彭允镐意味深长道:“那还差一个人呢?”

清平被说中痛处,猛然昂首答道:“就是在下!”

如此一来,柳枫反倒产生了极大兴趣,细观李清尘,问清平道:“这位朋友既然不是你们华山派的人,必不识华山剑法,短期内,如何能将天玑绝生阵配合的天衣无缝?本官倒有些好奇了!”

清平神色不变,笑着道:“他天生就是神童,自有他的法子记住这阵的奥妙,师叔们虽不能将功夫倾囊相授,却可说一说这阵的功法!”

柳枫似是悟出端倪,猛然就笑了,那神情真有几分莫测。

此事安排妥当后,彭允镐忽的唉声一叹,踱开步道:“不瞒诸位,彭某还有一重顾虑,不过诸位不必担心,彭某会委派一人完成此项任务!”走到一旁,拍了拍关醉飞的肩,道:“醉飞,你把自己的计划给大家说一说吧?”

关醉飞起身抱手,恭敬道:“是!”

二百二十二子夜挑灯深见计,今朝临镜再开颜

转面定身,瞧着众人,关醉飞神色淡淡,倒再也不是先前那样凡事都礼让三分的友好模样了。

他目光微有些锐利,还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从众人脸上逐个扫过。

沉吟了少顷,他负手而立,仪态轩昂道:“在下只有一句话,明日依约前往正阳关,说服朱贼出战,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这话才一落下,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其中尤以华山派为重。

如此重大之事,关醉飞居然说的这样轻松,简直就是一语带过,轻描淡写。

众人需要听到的不是决定,而是这个人能否担当大任,去之前,他的计划是否严密,得让众人心中有个评判,如有不妥帖之处,大家齐心协力,做到没有纰漏。

要保证事情万无一失,就不允许出现任何疏忽。

观那关醉飞,实在教人放心不下,其本身是个聋子不言,居在关河时,只听说他待人热忱,态度很好,甚少与人冲突,却从未听闻他能力有甚突出。

他能做什么?

韦倚风勉强摆出镇定的姿态,连问三句:“关公子可有准备?”

关醉飞一概摇头,旁人再问,他便走去一旁坐下,直接弃之不理了,看来真的是没有任何详细的计划。

华山五绝的心开始往下沉,李弘冀派来的那个侍卫也瞧着有些不对路,不禁面露诧异,但好歹他出自燕王府,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故而也就未曾发话,静静地观瞻着,何况彭允镐都未阻止,他也没必要着急。

由始至终,柳枫亦未发一言,目光聚在关醉飞面上,片刻未移,既不气也不惊。

关醉飞可能是觉着被人问的烦了,干脆闭起了眼睛,如此一来,众人问什么,他都听不入耳了。

当然,他的确是个实实在在的聋子,听不见,也在情理当中。

是他不愿意透露,还是别有他情?

过了一刻,他才将眼睛睁开,众人对他这种态度,也无可奈何,只道见面不如闻名,关醉飞一言一举,让人大失所望。

实际上,真正计较的,无非就是华山五绝,他们筹谋了数多时日,不愿此战再次告吹。

清平亦心里没底,想知道个究竟。

李清尘与柳枫等人,耐性倒都很好,早已瞧出了端倪,压根就默认了关醉飞的做法,或者是柳枫本来就未看重关醉飞前赴朱营一事?

宗楚宾也不笨,而且一向深藏不露,未到紧要时,他才不会露出焦躁的神情,有时候,他不问,自有人问。

眭听轩向来冷静,自然也不会轻易驳斥,除非决心做某一件事,那谁也不能拦阻。

清平见关醉飞这样,虽然神容僵住,但还是展出笑脸,抬手相询道:“关兄定是开玩笑了,这么大一件事,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关兄身上,关兄岂会没有准备?”

关醉飞没有与他相视,却知晓他所问为何,亦摇了摇头。

清平紧盯着他,赶前两步,又一揖到地,悄然问道:“此去胜算几何,可否透露一二?”

关醉飞看着他的手从额头移到膝关,猛然起身立定,看向众人道:“我知道诸位很想问我此行有多少把握!”

众人一听,一颗心齐都提了上来,显见关醉飞一语说中关键。

关醉飞将大家神态收入眼底,从容走开几步,双目微瞟着远方,朗声道:“我若冒然承诺,你们定将十成的希望寄托与我,而我一旦未兑现诺言,则就显得我关醉飞爱说大话,醉飞不妨敞开直言,一成的把握也没有!”

此话一出,直如五雷轰顶,教众人的希望落空,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不是去送死嘛!”

关醉飞竟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未看便铿然答道:“是送死!所以你们不必对醉飞寄予重望,就当我有去无回,已经死了,而你们还要继续部署,施行你们的计划,绝不可中断!”

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几句话,他转身面向诸人,神色不变地续道:“诸位心中定有疑问,既是送死,就表明我没有能力完成此事,因何还要我去?”

语气倏顿,他四面环顾一眼,道:“目下这里,惟醉飞能够置身事外,不参与大战,可有空暇往朱营之行,且也未与朱贼觌面,不遭他忌恨。所谓无怨无仇,也无过节,则有一线筹码,与他平视而谈!”

说此,他一只手疾指柳枫与彭允镐,道:“李太尉与彭节度使,虽有能才,却俱是此战首脑,不可轻易离营,况且醉飞也曾听闻李太尉祖上与朱家素有世仇,双方水火不容,自不合适。”说罢,他看了看眭听轩与华山派等人,道:“其他人,不是与朱贼见过面,已为他们窥知身份,便是要协助彭节度使与李太尉捉贼,都不能前往正阳关,故醉飞当是不二人选!”

华山派众人闻罢,忽的不再开言,互相看看,突然警惕起来,心里俱在寻思:这关醉飞信得过么?他无甚能力,倘若无三寸不烂之舌,一旦朱贼胁迫,惧于其势,反将今夜所谈泄露,岂非得不偿失?

‘风雨刀鹤石’中的赵倚石,盛怒已久,此刻一触即发,忍不住走到天一老人面前,拱手揖道:“老前辈,得罪了!赵某叨扰片刻,敢问老前辈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天一老人无异议,他便道:“今日来到彭府,赵某听说昨夜前辈曾去了一趟正阳关?”

天一老人实诚,也不否认,就点点头。

赵倚石亦颔首礼让,恭敬道:“老前辈可有收获?”

天一老人轻叹:“老朽知道你要问什么了,老朽那孽徒确已不在老朽掌控之中。”

赵倚石连在口中低喃道:“那就是了,莫非还有人比前辈更高一筹么?”

关醉飞听出赵倚石话外之意,似乎有意将自己与天一老人比对,言辞间,不无讥诮自己不自量力之嫌,忙就拦下话道:“不,天一前辈在朱贼看来,身份尊贵,所谓之他在下,前辈为尊者,他自然不愿做个被训导之人。如果前辈口气不相让,他难免性情大发,与前辈反目;但前辈若屈尊与他,一来不和礼数,二来被他凌驾,他免不得要轻视前辈,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都谈不拢了。那朱贼性傲,又怎肯反过来屈人之下?故而醉飞以为,天一前辈不可再往,只一次,没有第二次,第一次是念及昔年师徒情分,天一前辈也算尽到了为师者最后的责任,以后他若遭遇横祸,便与前辈无干!然而前辈若去第二次,便属于纡尊降贵,于礼不合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入理,每一个点都分析的十分恰当,教人挑不出毛病,言罢,他目望众人,也不气众人刁难,淡淡道:“你们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也只能暂且将此任务交托与我,不知醉飞所言对否?”

彭允镐也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忙就纵出一步,指着关醉飞,顺着话茬道:“此是本官外甥,绝对牢靠,诸位切莫心存猜忌,否则我们出师未捷,先自家相斗,可就是首败!”

关醉飞也不容情,顷刻摆下脸道:“至于我会用什么方法与朱贼周旋,恕我不能奉告!”

众人应该想到,猜忌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同样会猜忌他们,是以再没发话。

关醉飞看看众人,又神色一缓,笑了笑道:“我们大家互不为难,各尽各责,那么此战不日便会告破的!”说着,走向偏侧无人处,探手于衣,一面摸,一面道:“除此之外,一些别的计划,我已经为各位罗列妥当,适才也与李太尉细谈过了,经过商酌,李太尉与舅舅也都同意,现在这个计划就由我代他们口述。”言说间,一本书被他掏了出来。

众人自然也已知道,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实是柳枫与彭允镐不愿意争抢,在寿州,柳枫为客,此战又非受到圣谕安排,喧宾夺主,总是不好,又要为人诟病弹劾,彭允镐才是寿州的统帅。

作为彭允镐,碍于柳枫官级,此番又有柳枫师父天一老人相帮,更有一帮柳枫的朋友,更不好驳了柳枫的情面。

思来想去,他们便各自礼让,让关醉飞来口述计划。

在书的夹层中,关醉飞淡然地取出了四张地图,叠放在一起后,将书丢去一旁,自己盘膝坐倒在地,避过众人,捧开第一张图,招手叫来李清尘,给李清尘详看。

李清尘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便就到关醉飞面前,俯身蹲下,张目延视地图,只见那地图仅绘有四分之一,除去一个方向,其余三面皆是空白。

李清尘仅看了一眼,已经明白关醉飞用意,其实四张地图都画有一个地方,只要把四张地图合并,便就是一幅完整的图。

李清尘眉间舒展,朝关醉飞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那眼神好像是在赞叹,也好像是极为满意。

关醉飞心知肚明,只当没有看见,咳了两声,手指图中一地道:“届时,麻烦仁兄护着我舅舅,从这一处攻入。”手落处,正是‘三河尖’的字样。

这三河尖是在淮河边上,因处在淮河、史灌河、泉河交汇地界而得名。

它扼淮河水运要道,而正阳关却是上通沿淮重镇三河尖,是淮河中游的重要水运枢纽,扼守淮、颍、淠三水之咽喉。(三河尖的地理形势,参考百科)

切断咽喉,敌人岂非在这个方向就无退路?

那么守住三河尖,自然就变得尤为迫切和紧要了,此次擒贼,柳枫和彭允镐就绝不会放过这样的要道。

李清尘素来也打仗,所以不需关醉飞明言,他也已领会此间要害。

待他看见‘三河尖’字样的刹那,关醉飞就一把将那张地图揉碎,塞入嘴里,活咽了下去,也没给李清尘看见其他地图。

其他人想要再看一看那上面画的什么,已再无可能了。

关醉飞瞄着李清尘,接着道:“此处乃要冲,商贾辐辏,只要攻克此处,必断朱贼咽喉,敌军士气必要为之一挫,倒时再取正阳关,就会事半功倍。”

李清尘闻言先是点首赞成,后又皱眉道:“只是听闻那地方河渠纵横,步骑兵想必难以展开,强攻不易,我看得避开贼军主力。”

关醉飞应声道:“不错,故我们需要时间,怎样避开贼军主力,拿下那里,兄定有对策,我也不是很担心。在朱营那边,我也不得停留,诸位也一直处于忙活之中,兄与舅舅的大军亦需要绕道,赶赴那个地方。但我们各行各事,外看是不相干的了,不过最后都会归结为一处,各方事成之后,合力攻取敌阵。”

一言及此,他视向众人,意有所指道:“诸位不要中途违抗命令,去插手别人的事情,而把自己手上的事情丢下不管,这是军令,违抗者,李太尉也已说过,必以军法处置。事情未成功之前,各位也莫要过问别人的任务为何,因我们不想提前泄露全盘计划,每个人所知道的都是自己那一部分,同样,违令者,斩!而我去朱营后,也会有个时辰约定,不管我有没有回来,都会设法通知你们起事。到了那时,连同李太尉在内,共有四路大军,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攻正阳关。”

众人面面相觑,都很沉默,也不知在想什么,而柳枫显然已将此事委任与关醉飞,就在一旁谛观诸人神情。

关醉飞又看了看李清尘,道:“而兄与舅舅在后方,少不得需跨河破阵,实行围困战法,将朱贼在后方的势力剿灭。火速进发正阳关,与另外三路人马会合时,未听到号令,切莫轻进,最要紧的是,防止敌人从此路逃脱,万一不行,可半道埋伏,施以截杀。”

李清尘见他把自己的计划安排如此周详,不假思索道:“好!关兄请放心,只要有我李清尘一口气,一定誓死护卫彭节度使周全。”便认真地延视彭允镐,眼里露出决绝之色,一副不容有失的样子。

彭允镐也赶忙称谢。

李清尘向不失信于人,这关醉飞与他深交,是最不明白不过了,即使李清尘去了西域,他们也不曾断过联系。

只是关醉飞这人,极能守口如瓶,从不把朋友的秘密轻易示人。所以他安排李清尘的任务,实际上还极为重要,三河尖并不好攻,若换做别人,他还不一定信得过。

柳枫对这一安排也无异议,本来关醉飞说出这个计划,他就打算放任关醉飞处之,整个计划,他自然也早就一清二楚了,背都背得出来。

此次所要面对的敌人非同凡响,而经过前面诸多战役教训,他们现在需慎之又慎,杜绝一切隐患发生。

清平与宗楚宾使了使眼色,宗楚宾含笑走上两步,正与关醉飞相视,便趁机揖手道:“不知楚宾与师叔们有何效劳之处?”

关醉飞亦笑脸相迎,李清尘便走开了。

关醉飞信手展开一张地图,给宗楚宾及华山五绝看了。

华山五绝见是正阳关侧翼,也就没再抗议,只听关醉飞道:“明日,彭节度使的公子便会赶来寿州,就由我这位表哥领着诸位从此翼出发,此行还是需要渡河,能避人耳目,当是上策。”

话未落,韦倚风已先道了声:“好!”抢过那张地图,便将之含入嘴里吞咽,以示华山派绝无判心,别人守信,他们也可守信。

至于第三张地图,关醉飞则递给了眭听轩,陪护人员为彭允镐几个部下将领。

眭听轩与华山派各从正阳关两翼攻打,而前后则是李清尘与柳枫这两路人马,是故那最后一张图,便被柳枫揣入怀中,柳枫一掌便将图揉成齑粉。

分配已定,关醉飞也长舒口气,开始向彭允镐与柳枫交结任务,柳枫拍了拍他的肩,道:“关兄,辛苦你了!”

关醉飞如实道:“辛苦倒也没有什么,能有机会按太尉之言,完成此事,实乃醉飞平生之幸!”

柳枫微声道:“你安排的很好,就算是我,也不一定对大家这样了解,果然还是你最适合安排这项任务!”

彭允镐也道:“彭某也是这样想,这里一些朋友,彭某也还初次认识,没有醉飞看的通透!”

关醉飞本要再说推谢的话,闻此反倒摇首,颇有感触地道:“舅舅与太尉,这是存心要醉飞开怀一乐么?”

几人相视,陡然齐都大笑起来。

毕了,柳枫才敛容,细细端视关醉飞道:“说实在的,关兄,你明晨出发,可能……大家都不能去送行!”

关醉飞也无黯然情绪,颔首道:“我明白,为了让朱贼放松对我的戒备,不然他以为我带着十足的目的前去,也许不会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

柳枫见其人聪明如斯,免不得又要另眼相看一番,一时感慨丛生,想及自己少年时期,曾经以特使身份入唐营舌辨群雄一幕,虽然当时是毛遂自荐,本有自信能博得唐主赏识,不会被人暗害,但与关醉飞今日境遇,岂非也有些类似?

关醉飞不是毛遂自荐,而是送给朱友珪一把直插入其心里的刀。

朱友珪不是李璟,而朱营是实实在在的狼窝,比之当年唐营对己的暗害,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关醉飞又是个残疾人,纵有险劫,欲要逃脱都是困难,真能安然渡过么?

柳枫望着关醉飞,忽见关醉飞凝眉不展,这倒是少见,便问道:“关兄还有何未了之事?”

关醉飞沉吟了一阵,抬首迎上众人期盼的目光,道:“不瞒诸位,醉飞此行,还有一个顾虑,如果不是这个顾虑盘亘不去,醉飞倒有十成的把握,就怕这顾虑会颠倒局面,影响诸位大事!醉飞犹豫了很久,要不要与诸位讲明,还是打算当面说一说,也好让诸位有个心理准备。大家不要对我抱有太大希望,包括我的生死也一样,无论我是否生还,你们都要战胜,就当是醉飞在此与各位约定,教各位为我报仇了!”

众人闻语愕然,究竟是什么样的顾虑,教关醉飞也没有把握,谁也猜不透,因为他们永远也不是关醉飞。

夜已经很深了,是该入睡的时候了。

柳枫却睡意全无,今天所发生的事,让他有很多困扰,他需要逐一理清。

天绍青与端木静一同出现在寿州城,华山派竟然与他成了盟友,好端端的,竟在淮河巧遇李双白,又见李朝来到节度使府,还有关醉飞要去朱营拜会。

关醉飞的事,自是已经暂告段落,但那重顾虑是什么呢,他也没有想到,关醉飞也未明言。

众人各自散了,他便走去李弘冀房间,因为他觉得近来李弘冀的举动也很奇怪,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以往在萧然居内见到一些事,李弘冀都很热忱,这一次却实在有些不合常理。而且今夜所谈之事,李弘冀会怎样看呢?

柳枫尾随着那个侍卫,见其在李弘冀房外敲了三下,不久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声音不重也不轻,却含有威慑之力。

是李弘冀,他在房里,也未出外开门,然门也并未上闩,因此那侍卫只消一推,便举步而入。

进去后,李弘冀正在烛下与另一人叙谈,那人也是个侍卫,青红的脸膛,两腮丰润,显见平日吃喝极好,养的身宽体壮,此刻穿一件青布衣裳,腰间佩剑,侍立在李弘冀面前,风尘仆仆,看样子,像是赶了远路而来。

先前那个侍卫走进去,自行掩**,李弘冀看也未看,已知来意,随口道:“殷正,你暂且站在一旁,待本王与杜开议完这件事,我们详说!”

殷正向不多嘴,垂首道是,就睹着他的好兄弟杜开在那里禀告琐事。

杜开似乎也才到不久,尚未与李弘冀说上几句话。

屋内一盏烛光,也算亮堂,李弘冀头顶又有几盏灯笼高挂着,映出他朦朦胧胧的面色,有种难以言喻的光辉,眼中流光更甚。

他独坐桌前,单手将一只秃笔转的飞快,神色淡淡地问道:“那边的事情,都办妥了?”

杜开恭敬道:“是的,小人已按燕王的吩咐,将萧然居所有的仆俾都一并遣散,全部重新换上我们宫里面的人,虽然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穿着打扮都是普通家仆,实则杨澈已经没办法再控制他们了。”

李弘冀仍然转着那支秃笔,也没被突来之喜冲晕头脑,神色不动道:“杨澈没有什么反应?”

杜开不屑道:“他能有何反应?”

李弘冀还是一脸莫测神色,镇静地道:“如今他在萧然居,已经有名无实,他可知道,自己一手创立的萧然居,现在真正的主人是谁?”

杜开想了想道:“他可能已料到自己是个真正的阶下囚,不过他掩藏的好,总不至于仗着胆骂燕王的!”

李弘冀嘴角边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狯笑意,这般观之,真有些让人不寒而栗,冷讽道:“自寻死路的事,他自然是不干的!”言罢,话锋猛然一转,直视杜开道:“但明里不行,难免会有阴招,故此本王让你在清和园那处禁屋外围,加固一圈铁牢,你有照我的话去做吗?”

杜开勉强点点头,微有迷糊道:“小的就是不太明白,以杨澈之能,若要逃脱,可从地道入手,外面的铁牢不一定锁得住他,燕王因何还要这样做?”

李弘冀训斥道:“若要教他逃的话,本王还用你们这么多侍卫,换掉萧然居仆俾干什么!”

杜开连忙道:“是,小的知错!”

李弘冀神容不改,又道:“你们要做的,就是悄悄守住地道出口,随时防备杨澈,而那禁屋的外面,有大铁牢,杨澈知难而退,必不会从露天逃脱,所以那外围不需要你们过多看守。”

杜开虽有恍然,却不免紧问道:“那……为何不索性将杨澈押回京城?”

李弘冀遥望深处,目光难测道:“目前时候未到,还差时机!”言尽,看看杜开,意味深长道:“你是不会明白的!有些事,太急了,容易让某些人闻风先遁,也就达不到目的了!”

他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杜开想不出,也觉得越来越猜不透李弘冀的想法。

以前有事情,李弘冀还愿意与他言说,但现下李弘冀却深藏不露,那感觉让他莫名后怕,不敢再与之无所顾忌的说话。

过了很久,李弘冀突然问道:“本王让你转告萧居士,教他随本王回京的事,你有对他提过么?”

杜开不假思索道:“有!”

李弘冀奇怪道:“萧然居没有反对?”

杜开讷讷道:“其实萧居士说,既然燕王在萧然居的事已经办妥,他也没必要继续留在那里,如果不是等待燕王处置杨澈,他早就想远去他乡了!”

李弘冀意外道:“哦?”顿了顿,似是悟到什么,又道:“萧居士为本王守护萧然居,也实在难为他了。”

每日面对两个不想见到的人,谁能轻松自在呢?

固然萧从霄曾经得到了萧然神女的心,可那毕竟已过去十数年,且萧然神女是个非常恪守礼教的人,也甚在乎世俗偏见,世俗不允许之事,她绝不会做。

就像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对杨澈作恶嗤之以鼻,自然也就不能大着胆子与萧从霄相守,因为那样的行为,她自己也会鄙视自己。

她还是杨澈夫人,即使违心,也还会与杨澈过一辈子。

如今萧从霄已经脱险,萧然神女自无后顾之忧,反而言之,杨澈成了阶下囚,这萧然神女也不会离开萧然居了。

杜开回忆道:“自从换掉仆俾,加固那个大铁牢后,萧然神女也住在了禁屋里,每日为杨澈诵经!”

李弘冀闻言‘哦’了一声,杜开看着他的面色,迟疑着道:“所以小的也在想,萧居士确实也再无留在那里的必要,他人虽在萧然居,可又无法与神女见面,两人都是避着对方,即使见面,也绝不多言半句。”

李弘冀感叹道:“萧居士想必心里也不好受,他踌躇未决,想要为父报仇,却又怕萧然神女难过,不报仇又自觉对不起亡父!”说此,不免可惜道:“萧居士也甚是可怜,自小到大,丧父又丧师,仇未报,又失去了十八年自由,目今脸也毁了,后半生无以为托。而那杨澈虽然被囚,却有神女作陪,其又享受一世富贵,与萧居士相较,他也不亏。目今萧然神女作此选择,不能与萧居士相伴,萧居士可谓失去太多,得到的却寥寥无几,没有什么东西让萧居士真正地抓住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信念罢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一时感触,李弘冀叹息数声,忽然满心壮志,豪声道:“本王绝不要自己的人生变成这样,一无所有,岂非比死还要难受?本王一定要把自己想要的东西,牢牢掌控在手里!”

杜开接话道:“是以小的便告诉萧居士,燕王有事相托,要他务必前往金陵城一叙。”

李弘冀回瞟他,问道:“萧居士怎么说?”

杜开连忙道:“同意了!只是萧居士并未知会旁人,小的问他,要不要知会神女,他说待他走的那天,与神女道别也就是了!”

李弘冀听罢,陷入深深地思索之中,挥手驱走杜开。

殷正便上前一步,与李弘冀说了适才关醉飞的那个计划,李弘冀似是成竹在胸,也不着急,待殷正脱口说出关醉飞尚有一重顾虑时,李弘冀神色也未变分毫,喃喃咀嚼着:“顾虑?”

殷正以为李弘冀要详问,便道:“他是这么说的。”

李弘冀转面问道:“他有没有说是什么顾虑?”

殷正摇头道:“没有,要去见他吗?”

李弘冀轻笑道:“见他?岂不是害了他?”

见他怎会害了他,殷正想不通。

李弘冀见他垂首沉吟,将他神态看入眼内,道:“某些事不用在明面上做足,引人注目,有时有好处,有时却不大好,甚至会起到反效果!”

殷正终于有些明白了,心服道:“燕王其实很关心寿州此次决战的胜败,但是您未露面!”

李弘冀面上现出莫测的笑容,直视殷正道:“你们以为本王玩物丧志了?”

殷正立马道:“不敢!”

李弘冀不在意他的神情,自顾自道:“有李太尉,有彭节度使,他们都非等闲之辈,本王还担心此战不能告捷吗?不过是迟早之事,本王也不意做个都监角色,让他们有任何压力!”

殷正恍然大悟,李弘冀猛地将手一挥,道:“下去吧!”

殷正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李弘冀,见其举首沉思,嗫嚅了一阵道:“燕王,你好像变了!”

李弘冀也未回首相视,对这话也不惊奇,淡然道:“是吗?”直立起身,道了一句:“也许你从来都没看清本王!”猛然伸出两指,穿过桌上那盏灯烛的火焰,竟不惧炙烤,一把掐去了灯芯,灯火即刻熄灭,幸好屋内馀些地方还有灯笼,不然整个屋子就要漆黑一片。

殷正走出房,还在低语道:“真是变了!”

李弘冀的确变了,柳枫也有这样的感觉,恰才他就守在李弘冀房外,将里面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柳枫没有想到李弘冀这般处理萧然居的事,自然他也知道,李弘冀早晚都要处理这件事情,因为他一早便决心不插手,故意礼让李弘冀。

显见柳枫虽然傲骨深深,有股直性情,倔脾气,但他也不是不会转弯抹角,在唐廷立足数年,他早就懂得一些分寸,故而他绝不会在李弘冀跟前越权。

目下他是太尉,他要打仗,管好分内之事,当是首要之急。

第二日清早,关醉飞出发了,无人送行,李清尘还想去送一送,只因他认为自己初到寿州,该是生面,无旁人那等忌讳,再者,关醉飞此行凶险难测,友人自此一别,后果实难预知。

他很早就已起床,正要步出房门,忽见李清衣急火火地奔来,见他一派闲适,笑嘻嘻地打量着道:“大哥,你要去送人呐?”

李清尘笑而不语。

李清衣这会儿神智清醒,已经不疯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李清尘心情甚好?

不待李清尘答话,李清衣便摸着耳边一缕秀发,道:“那你今天一定送不了人了!”

瞧着李清衣,李清尘笑意不减道:“为什么,你又打算怎么对付大哥?”

李清衣神秘道:“才不告诉你呢,大哥把我想的那么坏,我要罚你!”

李清尘打趣道:“怎样罚?”本是玩笑之言,不料李清衣竟扯过他的衣袖,将他往旁侧拽。

那侧有个小花厅,李清衣走到厅门口,便朝李清尘道:“大哥先闭起眼睛!”

李清尘向来宠溺妹妹,就也没有拒绝,而且他也急着见关醉飞最后一面,心想就依李清衣一次,尽快将她打发,也便是了。

闭上眼睛,李清尘忽闻一股酒食入鼻,领会似的,笑着道:“哦,又想骗大哥吃东西,大哥吃素嘛,你怎么又忘了!”

李清衣嘟哝道:“大哥尝一口肉,有什么不好嘛,就当陪我喽!”

李清尘当即甩开她的手,坚决道:“不干,不干!”说着,就睁开眼睛,果真见到一桌丰盛的菜肴入目。

李清衣见他转身欲走,忙将他扯紧,软下声道:“好了好了,不让大哥吃肉,那大哥陪我吃顿饭,总可以吧?这里又不全是肉食,咱们兄妹可好几天都没好好说话了,清衣有事拜托大哥呢!”

李清尘未料这茬,转身立定,严肃以待,说道:“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李清衣如此阵仗,他觉得这件事定非易事。

李清衣把他拉去桌前坐下,自己坐在一旁,双手托腮,认真地道:“我想让你拒绝清平,跟你换!”

李清尘闻语惊愣片刻,板起脸道:“此事非同小可,绝对不行!”

李清衣早料到他不会同意,这才连哄带骗,可他竟然还是一步不让,不禁生气已极。

李清尘固然口气无变,但看着她,本想叱责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试想他八岁时起,就担当父母的责任,照顾两个妹妹,年深日久,这种思想已经在他心底扎根,因此,在李清衣跟前,他并非仅是扮演着兄长的角色,时常以父母的姿态来看待她们。

十数年来,这已经是李清尘无法推卸的责任,他不似柳枫那样,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他没有父母依靠,又不能做到孤身一人,两个妹妹就是他的负累。

李清衣生出此等想法,他难免就以为她是不是生病了,当下问道:“你今天有没有吃药?”

李清衣内心不忿,面上佯作无事,嗔怨道:“吃过了,大哥好讨厌,清衣今天很乖的了!”

李清尘会心一笑,她好似明白,又垂首嘀咕道:“昨晚上发生那样的事,我是再也不敢不吃药了!”

李清尘见她知错,就道:“我们从小都是相依为命,是大哥不好,没有照顾好我们家的清衣。”

李清衣眼眶一湿,抹了两把眼泪,感动地道:“大哥,我麻烦你那么久,现在就让我喂大哥一口饭,好不好?大哥能不能再把眼睛闭上?”

李清尘依言照做,李清衣就执箸夹了菜,亲自喂他,并不忘说道:“再把嘴张开!”

兄妹相聚的这一幕,是这般温馨,以致来寻李清尘的赵琦琦都心生羡慕,立在暗处,想起了自己的哥哥赵梓祁。

李清尘也希望自己的妹妹越来越好,他素来不以暴戾来教养她们,便又顺从地张开嘴。

岂料李清衣见此,陡然狡狯毕现,快速地翻开一块肉,送入李清尘口里。

李清尘尚未咀嚼,那肉已受劲力所迫,自行入喉,腥气逆转的当口,他忙睁大眼睛,就看到李清衣手执一朵玉质白莲花,又捧着一盘肉,放在他的目下。

看着肉,李清尘目光刹那如炬,爆出一种似怒似嗔似怨的神情,忽的一把掀开那团肉,转身奔至壁面,强呕起来,心胆肺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个时候,偏偏教他瞅见了厅外的赵琦琦,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在人面前,一贯都保持良好的笑容,那一瞬间,他突然面色大变,一句招呼也没有,便转身而去。

彼时,正有两个白衣剑士随后赶到,李清衣见他们呆住,乐得前俯后仰,哈哈笑道:“真好玩,大哥的样子好好笑。”

似是太过尽兴,她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指着那两个白衣剑士和赵琦琦,道:“你们说,肉有什么不好?”

两个白衣剑士哪里敢得罪她,她与李清尘是至亲,根本招惹不起,便呆呆地摇首道:“没有什么不好!”

李清衣更是笑个不止,欢声道:“看你们那呆样!”

那两人不敢多留,便纷纷带着恐惧走开。

赵琦琦对于李清尘还有什么责怪,已经吓坏了,得知金甲士在厨房为李清尘准备早饭,便奔去厨房,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慌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将适才之事道出,金甲士沉默着,不说话。

赵琦琦抑制不住好奇心,连问道:“他为什么不吃肉呢?”

半响后,见她心绪难定,金甲士脱口道了一声:“你知道他这习惯有多久了?”

看着她,金甲士认真地道:“六年!六年前,那个女人突然派人把头送给了少主人,从那后,少主人就再也不吃肉了,一吃肉就会吐出来。”

不待赵琦琦问话,金甲士似已沉浸在往事当中,对过去是那般难忘,自语道:“还记得当初在白衣国,少主人初至,便遇到双夫人。双夫人在白衣国势力极大,为了控制少主人,就向皇帝请求,把三小姐带去教养,可是双夫人本性阴狠,手段亦很毒辣,三小姐她从小就被惯坏了,有一次居然要跟少主人比武,少主人打败了她,然后她……”一时语无伦次,似也有什么顾忌,说的凌乱不堪。

但赵琦琦还是从中理出了一些头绪,紧问道:“她怎么样?”

还未等金甲士回答,赵琦琦便已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金甲士顾忌颇深,避而不谈,却说出了更令赵琦琦吃惊的话:“几年后,少主人击败柳天枫,历劫归来,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未免三小姐继续沾染双夫人的恶习,日后为患,就去讨要三小姐。双夫人很慷慨,就把三小姐还给了少主人。可是少主人发现,三小姐不知何时变得神志不清,经常戏弄别人,于是少主人就对外撒谎说,三小姐得了疯病。”

“什么?难道她没有病?”赵琦琦简直难以置信。

金甲士截断话道:“病是真的,这件事也做不得假,只是少主人夸大了病情。”

赵琦琦领悟道:“哦,我明白了,大哥哥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教旁人伤了清衣姑娘,所以……”说着,又面露疑惑道:“但是双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金甲士深望了她一眼,讽笑连连道:“你以后就会知道的!”

见赵琦琦不言,良久后,他长叹口气道:“十二岁,少主人十二岁就是个身躯奇伟,相貌出众的少年郎,你说双夫人为了什么?”

赵琦琦惊叫道:“啊,难道她……她想……”后面的话,已不言而喻了。

金甲士心痛道:“少主人的性子如何,姑娘应该看的很清楚了?”

赵琦琦猛力点头,一个劲儿地道:“大哥哥虽然很少表露内心的悲伤,面上都装作云淡风轻,还让人以为他凡事好争!”

她话还未完,金甲士便接口道:“少主人的确好争,我是他部下,也不会替他辩解的。”

赵琦琦辩白道:“但我看得出,大哥哥并不是任何事都会争的,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争,而且非常不让,所以会给人一种错觉,通常都会被他坚硬的外表,充满攻击性的言辞给迷惑,其实大哥哥内心很好的呢!”

她还怕金甲士误会自己,连忙又道:“不然清衣姑娘屡次伤害他,他就会反击;清平叫他帮忙,他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就会以自己性命为先,严词拒绝。还有当初他明知姬冥一帮人会追来**,还冒险为李征医伤,以致真气大量亏损,那对敌人环伺的情况来说,是很不利的。”

言罢,她自己也下定决心似的,不住地分析李清尘道:“他有一股子硬气,琦琦相信他绝不会受双夫人侮辱的。”

金甲士见她将李清尘看的如此通透,不禁心生佩服,感慨道:“所以他后来就吃了很多苦,受到了很多刁难!”

赵琦琦接着续道:“他喜欢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却不想让人看出来,其实是不想示弱,也不愿博得别人同情,这样子,他有时便会凌厉一些,别人都被他这种表象迷惑啦!”

金甲士连叹道:“姑娘你是个明眼人,注定你和少主人是一对!”

赵琦琦闻言,忽然欢快起来,揶揄道:“你这么说,是不是表示没有人和我抢大哥哥啦,那么他便是我的。”

金甲士也被她带动情绪,心情好转许多。

赵琦琦想起先前所言,释疑道:“大哥哥与我挺像的,不过我不会把心事埋在心里面,会找机会释放,以前我也受过苦,虽然感触没有他深厚,但也明白的!”

金甲士就望着这个女孩,只觉得她是那样单纯善良。

赵琦琦犹自续道:“我一定不会让他受苦,以后大哥哥若有苦楚,不防找琦琦来诉好啦,琦琦可以当大哥哥的开心果,任他发泄,大哥哥需要发泄,不发泄,会憋出病来的。”

金甲士最终被她感染,深喟道:“如果不是看到你对少主人有这些心思,我不会与你说这么多话,倘若换成旁人,恐怕无心者,永远也不会知道少主人是个怎样的人!”

于是赵琦琦受到鼓舞,打算去找李清尘。

此刻李清尘也已回到房间,回房后,他就立刻关起门窗,将屋子所有缝隙封牢,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猛然间,听得一阵碎裂的乱响,是李清尘将桌椅全都掀翻了,甚至扯下床头的纱帐,撕成一片片,轻纱满室飞舞,就好像他的眼泪。

可即使心中有泪,也哭不出来,他难受地抱住自己,时而箍紧头部,时而孤独地在房间摔着东西,身子东倒西歪,似是受到某种刺激,教他情绪失控,嘴里接连发出一种夜枭般的叫声。

赵琦琦赶来听见,心疼不已,就不断在外边拍门道:“大哥哥,大哥哥,你开门呀!”

李清尘不愿意见人,此刻只觉得自己就像魔鬼,像个野兽,已经到了自己也无法容忍的地步,就希望一个人静静地呆着,谁也不要来打扰他。

越是这样深想,他越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整个人极度不正常,羞于与人觌面,便以轻微的声音驱赶道:“你走!”

赵琦琦好似了解到他内心的痛苦,哭着摇头道:“我不走,我不走!”

突然,她发现李清尘那支玉屏笛不知何时被落在门外,连忙捡起来,学他曾经那样,吹起了那首记忆中的佛曲。

总算她对乐曲还有天赋,也还记得他初次跟踪自己时,所吹奏的那首佛曲。

吹罢,她满脸是泪,哭着道:“大哥哥,你出来呀,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世界很美呀,和你这几日看到的,是一样美!”

许久过后,四周一片死寂,李清尘砰的拉开房门,深望着赵琦琦,双目聚光,猛地张开双臂,含泪将赵琦琦拥入怀中,情动道:“赵姑娘!”

这一幕被随后赶来的很多人看入眼里,包括彭允镐和金甲士在内。

这天早上,还发生了一个插曲,李朝睡了一夜,早起要换伤药,而被火烧伤的地方又在后背,便只好将衣裳脱下半截,正当她艰难地拆开旧纱布时,一个人竟毫无征兆地直闯入房,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简凌儿。

简凌儿似是被人追赶,情急之下,误入李朝房间,瞥见李朝换药,刹那尴尬,忙将身子转过,推门走了出去。

李朝见他陡然在节度使府现身,一心想要得知李双白境况,也顾不得换药,披上衣裳,便疾步追赶,连唤道:“凌儿!你站住,我有话要问你!”

可简凌儿似乎存心躲避,奔逃甚快,眨眼李朝就被他引到一处偏壤的小院,她在一间屋前止步,举目回望,已经不见了简凌儿,正要转身,忽见那屋内有动静。

屋门未关严实,有道巴掌宽的缝隙,李朝顺着缝隙,即刻瞅见李双白在里面坐着,极是心惊,连声叫道:“子君!”

东方天空橙红,霞光炽盛,关醉飞赶到河边,上了一叶小舟,发现子青就在船上。

二百二十三险世波折经几转,人间变数总生寒

河面流光灿灿,不时挟有阵阵白浪翻滚,一眼望之,四周无不是憧憧帆影。

如此热闹的渡口,却只有关醉飞的这艘船平添了几分孤寂,远远的,惟有子青迎着朝霞,孑立船头。旁侧舟舱迎水,别无他人,倒显得有些萧索寂寞。

因子青背视关醉飞,故也看不清面容,从侧面望过去,倒与书童别无二致,一身褐色长衣直垂脚裸,宽宽松松地遮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拢起的柔发也俱以头衣掖尽。漫天朝霞绮丽,染上她的衣着,将她身影衬得如在画中。

她身子娇小轻盈,关醉飞书童本也是这般年纪,一时倒教关醉飞没有瞧出端倪,而她始终也未回头。

小船悠悠荡荡,猛然一个浪头拍岸,便教船身不稳,泛起一阵剧烈的摇晃,关醉飞恰逢此时上来,子青赶忙搭了把手。

关醉飞肩上斜挎个包袱,甚是沉重,子青搭扶期间,包袱内叮当作响,便顺手一摸,不想摸到一些尖凸之物。

彼时,关醉飞已经走开,她却低着头未去,逗留原地,凝神沉思。

关醉飞也不知有意无意,走开两步,忽然转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过都是些破铜烂铁,也值不了几个钱!”

子青怕他发现自己,赶忙转过身,深知他虽是个聋子,目光却极为锐利,比自己犹胜几分,非寻常人可比。不然,关醉飞怎能凭借旁人说话的口形,很快做出应答呢?

关醉飞对她只是笑笑,走去一侧,盘膝坐定,时而仰望四方,也没再多言。

子青准备摇桨,被他摆手止住,只见他目望河畔人丛,不经意地道:“勿须急着撑船,稍等一会儿也不迟!”也不解释缘由,言罢,竟探手入怀,掏出一本书,无所事事地低头翻看起来,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打算走了。

子青一怔,干脆坐倒。

瞧着关醉飞,她煞是着急,可关醉飞一点也不急,神情散漫,随意已极。

子青心道:都什么时候了,他竟有闲情看书?暗暗捏紧拳头,恨不得上前在关醉飞脑门敲上一记。

适才她骗了关醉飞的书童,讨得这身衣裳,而真正的书童,已被她突袭致晕,正躺在舱里昏睡,此刻,身上盖着一张草席。

是以子青就守在舱口,唯恐关醉飞折身入舱,她本意是要将船划远,那时关醉飞纵是发觉,有了悔意,也拿她没辙。

可此番关醉飞坐着不走,也不看她,倒教她心里发慌。听彭文鸳说,那书童功力不弱,少不得盏茶工夫便会醒转。

须臾后,她将心一横,仰首直视关醉飞,反倒希望他转头看过来,可关醉飞愣是半天不曾抬头,似乎沉醉于书中,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

也难怪,他耳朵失聪,子青连唤三声‘喂’,他也丝毫不闻。

子青本欲与他摊牌,却急的只想发火,然则她虽有生气,可又不忍心真对关醉飞发作,只好独自生着闷气。

就在这时,猛闻水花激溅声充盈入耳,旁边一叶轻舟上面,一个人双臂一张,如鲤鱼般滑溜,仅仅当空一闪,便钻到水下去了。

子青尚未看清那人面目,那人已经不见,就瞅着曳动的水流,目光一刻也不离水面。

过了一息工夫,水面趋于平静,更教子青提心吊胆,原是她担忧关醉飞入敌营一事泄露,有人中途刺杀。

她把四周齐齐看过,也未见异状,偷眼观望关醉飞,却见他还是一副两耳难闻舟外事的模样,发生这样的事,他竟完全不知。

子青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看着他,嘟喃道:“就你这样,还要孤身犯险,我看呀,有人要了你的脑袋,你都浑然不知怎么回事哩!”说此,又朝关醉飞指指点点,不时将手叉在腰间,煞有介事地道:“你呀,现在应该知道我有多重要了吧?没我保护,又怎么行呢?”

谁料她自说自话,关醉飞压根对身旁一切变故不过问。

子青见状,跺了跺脚,本要上前将他拍醒,转念一思,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爱,又在舱口坐定,双手托腮道:“你就尽管看书吧,我啊,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关醉飞如在烟波中孤坐,还是一动不动,子青越看他越觉好玩,不禁洋洋得意,失笑道:“只怕待会儿时辰一到,我不急,你比我更急!”

她刚说罢,关醉飞猛地咳了一声,子青一慌,赶紧将头低下,却未留意,水下,一个人正游鱼般到了舟的跟前,只是眨眼,就钻出水面,纤纤玉手从水里伸出,把住舟的一角,小舟就剧烈晃动起来。

子青一愣,这才明白,原来这人是个女子,正待看个清楚,那女子已嗖的起身,滑入关醉飞怀里,以子青的功力,竟没看清整个动作,她是如何连贯而成的,当真是不可思议。

那女子浑身是水,人如出水芙蓉,生的美艳瑰姿,身上披着珠翠般的轻纱,薄如蝉翼,偏生她的左边肩膀是露出来的,穿着像是中原样式,又似有一种奇异的异域风情,亦或是两者相融,泛着说不尽的情韵,那身材也是窈窕诱人。

她眼波投处,艳媚已极,轻挽的发髻,已被水珠点染,似乎整个人已融化在这河上风光中,一颦一笑,风骨媚然,暗香频射。

冷不防来此一出,关醉飞也愣了,赶忙朝后连闪,闭上眼睛道:“非礼勿视!”说着,就将那女子放下。

哪知温香滑腻,那女子竟脚下一滑,仰面倒入水中,大惊叫道:“哎哟,要掉水里了,小相公,快拉我一把!”

关醉飞隐约听见她的呼救声,就睁开眼睛视之,面上沉着,只因他已认定这女子该是会武,当下只远远递出一手,脚下却未动,想试一试这女子。

不料子青眼尖手快,早已抢前扼住那女子手臂,将她趁势扶起,佯作好心,笑意盈盈道:“我来帮你吧!”

那女子身子稳当了,看了她一眼,只得言道:“多谢了!”

子青见她狼狈如此,反而毫不避忌面前尚有男子存在,对其甚是厌恶,没好脸色地道:“举手之劳而已,何必言谢?”

女子延视她的神容,一手掩住唇口,含笑道:“小哥救我一命,还未请教呢?”

子青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快走吧!此地多有不便!”言外之意,是让那女子快去换掉湿衣,免生尴尬。

那女子看着她,满面诡秘地从旁曳过,走到关醉飞身旁,忽的身躯一倒,大叫一声,一双玉臂顺势攀住了关醉飞的脖颈,方才立稳,好似后怕般,惶惶道:“吓死我了,幸好有小相公在,可以借来靠靠!”

关醉飞只觉她满身生有魔力,被她眼波扫一扫,手掌碰一碰,便有种妖媚之气慑上他的心头,教他大骇。

他纵是个呆子,也明白了,这女子有意接近他,且此番近身,竟以内力将他缚住。

子青不知关醉飞正以暗劲回迫那女子,只见关醉飞与那女子对视,少说也有三分心神被摄,神魂就要飘出九霄之外,一时急怒攻心,赶忙上前一步,捂住关醉飞的眼睛。

那女子早知子青是个女儿身,刻意相欺,嗤笑道:“喂,小哥哥,咱们正在心照不宣的传话,你好不知趣哟,捂住他眼睛干什么?”

子青怒道:“要你管!”哪里还愿理她?已经急了,对此情景,实已涨红了脸,连在关醉飞耳畔道:“不许看她,不许你看!”

关醉飞与她几乎贴着身,听见她似要哭了,连忙紧紧把眼睛闭上道:“好,我不看!”

那女子内力大是骇人,关醉飞与之对峙关头,本不能有外人前来打扰,不然伤人伤己,双方收不回内力,兴许三人还会一道玉石俱焚。

子青不知就里,闯了进去,关醉飞唯恐伤着子青,就迫不得已撤了内力。

他竟要自伤,来救子青性命,若那女子不撤真气,他这擅自收招,就非同小可,除非那女子与他一同将内力收回,方可有救。

可这得要多大的心灵相惜?奇的是,待子青一靠近关醉飞,那女子也在同一时刻将内力收回。

子青以最快的速度将两人分开,怒瞪那女子,竟见那女子还在朝关醉飞暗送秋波哩。

她可看清楚了,这人就是故意的,猛地抬手给了那女子一巴掌,骂道:“不要脸!”

那女子实也不是个好欺之人,见子青不识好歹打了自己,当即阴寒着脸道:“臭丫头,你敢打我!”当下凶相已露,手臂陡然抬起,便打出一排暗器。

但见子青不慌不忙,完全不需要关醉飞帮衬,侧身一让,衣袖一拂,暗器便尽数钉在船板上,那被暗器擦着之处,一片船板竟变成黑色,可见这女子歹毒已极。

子青到底也见过些世面,不惊不怪,指着那女子,朝关醉飞道:“定是有人要在此截杀你,关大哥,待我抓住她问个清楚!”言罢,掌风霍霍,就朝那女子疾拍。

她竟真要保护关醉飞,未给关醉飞半分说话机会,关醉飞仅能在侧看见她的大致口形,见子青手脚利落,他眉睫间现出一分似喜似愁的神情,子青却未望入眼内。

待子青扑前,那女子一步纵掠,闪到舱尾那边去了,瞧着子青咯咯直笑。

关醉飞听不见妖娆女子说什么,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子青在那里骂人,便曳步过去。适才他见毒烈,已经生怒,面上却始终平静无极,对那女子一阵打量,此刻心中有数,出言喝道:“未料夫人千里迢迢,竟远到这江南来了!”

那女子咯咯直笑,道:“关公子!你可是瞧出奴家是谁了么?”

关醉飞颔首一揖,脱口道:“双夫人!”虽是有礼,语气却并无敬服,反而气势逼人,显见他内心对这女子实是疏离。

双夫人从舱尾一跃而起,使了个轻功,轻飘飘地踏在船舱上,看着关醉飞,眉目间仍旧含情道:“好说,既然小公子认出我来了,那咱们不妨敞开心扉,直言了事!”

关醉飞亦同意此举,便点了点头,右臂微抬,打了个手势道:“请!”

双夫人身躯一抖,轻纱立刻在风中飞扬,竟在这片息之间,衣饰水渍尽去,免不得要使人提高十二分的警惕。

子青也非是十足莽撞,眼见关醉飞及时以话语拦住那女子,又站在自己身侧,实则是为自己解围,有相护之意,便大是佩服他的睿智。

显然那双夫人若非有求关醉飞,或者有所忌惮,绝不会如此,方才拉住关醉飞时,就可下手,可却没有。

然擅于用毒之辈,总非武林正道,且转瞬间以魅惑勾人心魂,夸人心善,又转瞬变脸,施毒暗害,可也教子青大开眼界。

这江湖人的情义,有时也是这般凉薄,敌友难分,今日可以为友,明日也可反目成仇。看似以朋友相称,实则内里藏有几分真诚,可就难以预料了。

此刻,这双夫人也已经敛容,遥视关醉飞道:“小相公可知我此次因何拦路?”不等关醉飞答话,她嘴角又溢出笑容,现出和颜悦色道:“相信不需明言,小相公也已一清二楚!”

关醉飞面容冷肃,朗声道:“不错!”顿了一顿,似是对双夫人含有怨怼,依着性子,强自忍耐下来,冷视对方道:“夫人欲找清尘,竟会追来中原,实在大出醉飞意料之外。但醉飞有一言相告,眼下还是劝夫人撒手的好,放过清尘,他十二年远去他乡,为你们奔波辛劳。夫人若能应允在下,让清尘翱翔于世,实是美事一桩,于人于己,都好!”

双夫人淡淡地道:“是吗?”虽是神色未动,实则内心已起了波澜,便端详着关醉飞上上下下道:“关公子名不见经传,这几句话倒是贴心入骨,不妄李清尘他与你深交一场!若非顺着这条线,我也不会顺利寻到这儿来。”

关醉飞见她眼神含沙射影,便知她绝不会轻易罢手,果然,话声一落,双夫人面色一变,笑里藏刀似的道:“我知他不会乖乖就擒,但是本夫人尚有一法可以制他,只要抓住了你,我看他是听我的话,还是不听!”

子青见她变脸如翻书,横身拦在关醉飞面前,断喝道:“放屁!有我在此,这附近又有上万唐兵,岂容你得逞?”

关醉飞堂堂男子汉,自不要子青来保护,走出一步,四下横视,只见小舟已悠悠荡荡地飘离了河岸,想必是双夫人先前在水下动了手脚。

无人掌舵,本就是件极危险的事,若遇漩涡,极容易丧命。

想至此,他便果断地走去一旁,抄起木桨撑船。

双夫人冷笑道:“你最好配合我,否则我让你这一趟正阳关之行,去不成!”

关醉飞根本没有听见她说话,却瞅着她,冷冷道:“谁也不能阻挡我!”

双夫人不急也不躁,竟气定神闲道:“好孩子,那本夫人就搭你这艘船,随你一行吧!”弦外之音,何其明显,若让双夫人同行,那还了得?指不定双夫人从中搅合,那么关醉飞先前的整个计划就要告吹。

关醉飞紧紧盯视双夫人的口形,闻言猛地将木桨一扔,‘扑通’落入水里。

子青不解何故,就见他按住自己手臂,带着自己,一飞冲天,踏上那自水中浮起的木桨。后方正有几叶小舟在飘浮着,距离岸边不远,几个起落,关醉飞便已带着子青上岸,这般观之,轻功竟也不弱。

以致子青落定后,还感觉自己在飘,回头一看,那双夫人竟还未去,曳落在被二人扔弃的船头,兀自张望着二人,目中笑意深浅难测。

子青忽然想起舱里的书童,一把拽住关醉飞衣袖,嗫嚅道:“关大……哥,那个……你的小书童还在船舱里呢!”声音极小,竟觉对不起关醉飞,若不是自己任性,就不会被双夫人掌控。

本以为关醉飞会严厉叱责自己坏事,未料关醉飞拍了拍她肩膀,朝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转而拉起她,折身朝寿州城方向大步而去,竟再也不管小舟了,任凭天崩地裂,也不能撼动他回头。

子青吓得不敢出声,须知这一趟赶赴朱营,何等重要,那书童若有意外,难辞其咎还是小事,破坏和谈,更是大事。万一那双夫人去朱营告密,说关醉飞将要到来,不怀好意,更道李清尘在寿州相助,那岂非就泄露军情,害了一群人吗?

子青实在不明白关醉飞此番放任双夫人的缘由,心中纳闷:何不二人合力,将其拿下?

但她也只是想想,不敢问关醉飞,只道自己惹了大祸,他对自己定是厌恶多过喜爱。

她未与双夫人真正交手,实不知双夫人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换句话说,若容易对付,那李清尘在白衣国十二年,不是早就对付了嘛!

一来关醉飞不想过早暴露实力,只因淮河上这会儿人来影往,稍有不慎,便会被敌方探子得知,传到朱贼那里,那么他原先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他苦思冥想,只有一计可以挽救两军对峙的局面,为李太尉擒住朱贼推进一大步,可若他失败了,战场交锋之时,主帅对阵,李太尉及李清尘等人,免不得要被朱贼打死,倒时三军俱震,士气必颓,胜负也就不用再言了。

是以明面上说是和谈,劝朱贼出战,但观关醉飞昨夜那个布局,显见柳枫这方是主动围攻暗袭,并非约战这么简单。

以此类推,柳枫其实早已料到他必定另有计划,只是关醉飞不提,与之打哑谜罢了。

关醉飞不愿被双夫人看出此行的重要是真,二来的确不能在此时刻与双夫人僵持,且先不言二人谁胜谁负,就是游斗过久,也会引来行人围观。

只要他这样毅然走着,双夫人必要起疑,他不信双夫人对自己此行的内幕有多么了解,因为谁也不会了解,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

他的小书童也知道为他备上所需,并不知他的真正意图。

双夫人又怎么会知道?无外乎她在节度使府听到一点口风,得知自己要去朱营,便以为自己极易对付,埋伏在淮河伺机而动。

一切仅凭猜测,双夫人又怎会清楚他去正阳关究竟作甚?他便教她心中惶惶,真假难辨。

那边厢双夫人见他弃舟不顾,惊异下,断定他与舱里的人并不相识,原本打算以此要挟的心,便只得作罢,亦扔了小舟,飞渡登岸。

关醉飞知她久候无果,必将追赶,拉紧子青的手,也未使轻功,就在人丛里三绕九转,也默不作声。

子青虽有闯荡江湖的经验,却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他何以放着轻功不用,竟以普通腿脚功夫与双夫人对抗。遇此完全懵了,若是平日,她一准施展轻功,而她也认为那样方便快捷。

可关醉飞不露痕迹,她也懂得不冒然行事的道理。

顷刻,关醉飞转入眺望台边,那边正有数十士兵在旁把守,关醉飞见之,顾不得与他们寒暄,肃声道:“搭箭上弦,谁敢追在我后面,就射谁!”

士兵们应命,立刻张弓对准关醉飞的身后方,不消一会儿,只见双夫人在远处刹步,生生目睹关醉飞与子青登上眺望台。

那眺望楼在水面架起足有三十多丈高,如此高的距离,双夫人纵有天能,也不可能轻易踏过,而且那上面设有号角,一旦号角声起,整个水舰营都可闻到。

眺望楼近侧,都是平铺水面的战船,士兵遥相呼应,关醉飞此举,显然意在骇退双夫人,教其知难而退,毕竟杀死双夫人,与李清尘无益。

那双夫人在白衣国位高权重,若在中原有失,又要为李清尘招惹无尽的麻烦。

关醉飞自然不会轻率出击,可双夫人若执意犯他,那么他绝不客气,势必下令将她处死。

这双夫人心术不正,可也绝非迂腐之人,岂会看不清形势?当下便就闪入人丛中,不见踪迹。

关醉飞远行在即,只望李清尘能够多多保重,却无法分身与之道别,遂遗憾地重新登船起行,就由被人救醒的小书童护送着。

子青挥泪相送,他决绝而去,少时转过身,隐忍着不再相看,任子青喊破喉咙,也充耳不闻。

这是个很固执的人,看似沉静,无波无澜,实则内心决断非常,不决定则可,若决定某事,不听任何辩解。

子青现在发现,要说服他,实在比登天还难,就立在岸边,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小舟远离视线。

直到看不见那叶小舟,子青才恋恋不舍地转身走开,忽然想起刚才与关醉飞经历一场生死险劫,他应变机智,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忧心的是他身有残疾,去往朱营那等虎狼盘踞之地,该怎么办?

就算双夫人武艺超群,见了水营唐兵环伺,也生畏惧之心,何况是个平凡人?

一念至此,她不由掩面啼哭,好想与他一道赶往朱营,是生是死,她都绝不在乎,可他绝不会让她跟随。

子青沿岸追着舟影,不住地快奔,可刹那的错离,那个始终孑立于船头的白色人影已经不见了,再也寻不着他。

她正往回走着,忽然在岸边听到有两个士兵议论,其中一个倚枪而立,连问另一个道:“你最怕什么?怕不怕死?”

另一个摇摇头道:“干咱们这一行的,若是怕死,那不是孬种么?”

先前那人个高,倚着枪,皱着眉道:“有时候死倒并一定是最可怕的,而是死后,连累很多人伤心呐。哎,我尤其怕我死之后,妻儿老小无人照看,说起他们呐,就是我此生的弱点!”

另一个似是怕冷,不时搓着双手,来回徘徊,听了这番话,忙赶过来,嘘了一声道:“这你不说家有妻小,谁会知道?说句不好听的,它日旁人将你擒获了,一时找不出要害,兴许就对付不了你,还拿你没辙,可你这泄露了口风,情况可就不妙了!”说完,不忘叮咛道:“把柄只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不能随便对人讲!”

倚枪的那个道:“这道理,老子明白,老子是在琢磨,那关公子羊入虎口,他的全身什么最值钱?须知最值钱的,必是他的要害!”

子青与这二人适才见了一面,也一齐送关醉飞远去,是以那两人也就没有刻意避开她,可子青乍一听那话,心头一愕,如被恶语击醒,抬首仰望天边霞云,接连喃喃自语。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小船离岸那一刻,该多好。

有时候,对于时间停留的幻想,也未见得就是坏事,正如此刻的李朝。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伫立在那间房外,摸着那扇门,起先叫了几声李双白,这会儿也不叫了。

子君也许是喜欢安静的,她这样想,倚门坐倒,斜身靠着那门扉,她缓缓抬起一只手,伸进门缝里,遥遥对着李双白道:“你不要走,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不会打扰你很久。子君,我心里有好多话,只是突然见到你,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多了,会让你觉得我是个啰嗦的怨妇,不如你就这样坐着,让我这般看着,好吗?”

还怕李双白又陡然被自己吓跑,她未敢妄动,手势极轻,李双白坐在里面的墙角,侧着目光,与她有些距离,她也够不着他。

但李朝却好似已摸到了他的脸颊,很是欣慰,过了一息,还是说起话来,轻声诉道:“自那天在浍河见你一面,那一刻我就知道,是我的子君回来了,你不知道,你的眼神,我一直都未曾忘怀,幽怨纯真,又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痛苦回忆,和一些李朝不能够尽数理解的感情!那夜你将我抱得是那样紧,我忽然很喜欢你抱着我。在当时来说,我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你爱护我,我爱护你,很美妙,喜欢你抱着我!”

说至此处,李朝的脸一红,望了一眼屋内,见李双白虽不看自己,脸上却肌肉抖动,隐有余泪掉落,显然已经动容,这不免给了她极大鼓励,又柔声道:“还记得那个山洞的夜晚吗?我一直不敢对你说,那时候,我就把你的眼神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第二天在太乙山上,下山的时候,我背你,你却为我擦去汗水,虽是一个小动作,可我却知道子君有感情。不管你怎样沉默,怎样封印自己的内心,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个冷漠的人,不然在望仙楼,你就不会不辞而别。子君,李朝明白的,你是怕我们都陷进情爱里,才走的。”说此,几近失声。

屋里的李双白呆呆坐在里面,泪却已落满他创伤遍布的脸颊,李朝见此,亦忍着泪道:“后来我去看你,那掌柜说,‘子君兄弟煞是可怜,没有钱呐!这与姑娘一别,也不知此后生死如何,如有姑娘相护,也好有个照应,可是他……哎,性格倔强呀!’”

她猛地落下两行眼泪,似也被那一幕感动,继续说道:“那时,我心里就有个想法,你既不愿开口向我求助,我反过来就帮你吧,终有一日,会打开子君的心扉,教他正视李朝,不再自卑。李朝要找到他,告诉他,李朝喜欢的是独一无二的李双白,若不是子君的心性,我绝不要他!就像祀儿,他虽然与你相像,可李朝讨厌他,打从心里,便是说不出的厌恶,他从不尊重我,还以心计来逼迫我!子君,失去你后,我当真好难受啊!一番情意再也无处依托,午夜梦回,只能沉浸在虚无飘渺的梦里,见你一笑。我时常浑浑噩噩地想,若子君是完好的,绝不会避开我,独自赴难轻生,是那些痛苦的经历,是这个乱世害了子君哩,使李朝的一腔痴心破碎,连找个诉说的人都没有,都劝我切莫悲伤,放弃子君!”说着,竟开始呜呜地低泣。

死寂的小院,免不得传来一阵伤感,两个戚戚的人默默相对,许久过后,猛见那扇门扉被人撞裂,一条人影从内蓄势掠出,直落在院墙前才定身,他穿着一身白袍,稳稳地挺立在院墙下,完全与半截身躯不同。

李朝见状失惊,难以置信地奔过去道:“子君,你……”

他竟站起来了?简直不可思议,李朝一度怀疑自己又在做梦,竟呆立当地,不知所措。

李双白忽的回过身,伸出一臂,颤抖着将她拥入怀中,痂面上满是闪烁的泪花,手臂一再用力,为这不是千年的分别,却胜似千年的重逢痴叫一声:“李朝!”

这是他第一次大胆地正视自己的感情,面对李朝,似也想将这么久以来的思念尽情释放,最后他还是由于寡淡的性子,简单地说了两句话:“我不会再走了!离开你,我也很难受!”手里拿着一件衣裳,温柔地为李朝披在身上,披衣时,他一眼瞥见李朝背后被火炙烂的伤痕,忽然喉间颤抖,轻拭了一阵,拥着李朝,哽咽道:“我这一辈子,再也不知道还有哪个女人会对我这样好!”

李朝喜极而泣,任他平定心绪,这才讷讷问道:“子君,你的……腿……”

李双白连忙拉她坐在地上,挽起腿裤给她看,映入李朝眼前的便是两条及膝的半截铁腿。

李朝试探着道:“是……凌儿做的么?”除了简凌儿终日与李双白相处外,也不大可能还有旁人如此细心,遂想起了自己深陷囹圄,危急之际,是简凌儿现身来救,为她提供黑**,可自己偏偏将他刺伤,曾几何时,也未给过他好脸色。

今番她与李双白相逢,想必也是简凌儿有意引自己到此,想到这里,李朝便觉愧疚。

只是简凌儿如何也到了这节度使府,倒教她纳闷了。

幸好李双白也未对她隐瞒,听她问起,就如实道:“亏得简兄弟与他师父相助,后来见我行动不便,便打造了这双铁脚,昨日我路经寿州城外而不入城,便是从附近一地一个知名铁匠那儿取回这铁脚!”

摸着她的面颊,李双白郑重地道:“不然我也见不到你!”

李朝总算有几分恍然,忙又道:“那……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李双白叹了一口气,道:“我劫后复生,曾遭遇大劫,脸也毁了,声音嘶哑苍老,讲话时,时而漏风,本以为就算重见天日,这世上也不会有人认出我了,当时我……”语声陡地顿住,似是想及什么,垂头不语。

李朝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诚心道:“现在,你该放心了,无论怎么变,我都会知道那个人就是你!”猛然执起李双白的手,攥在掌心道:“子君,告诉我,是谁害了你?”

李双白被此语问中,突然侧首凝目,一句话也不说了。

奇怪的是,他因何不脱口说是祀儿?关于祀儿揭面,被其囚禁,这些事,李双白只字不提。

饶是简凌儿,也是凭空猜测,以言谈引导李双白,但李双白还是未说那座小屋里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祀儿为什么囚禁他,这自然已经不言而喻了,而他又何以未死,祀儿也早对李朝明言过,可李双白如何落入祀儿手中,受何苦楚,此刻他即使不说,李朝已经隐隐有了些自己的推断。

她神色不动,只是隐约觉得此事与祀儿脱不开干系,兴许知道内情,便打算择日寻其问个究竟。

这些心思,她当然不能让李双白知晓,祀儿是个狡猾的人,不易应付,倘若真是其所为,李双白一定不会同意她这么做。

李朝打算暂时瞒住李双白,暗中行事,未免李双白触景伤情,便借故岔开话题,叹息道:“子君,你晓不晓得有一个人,他和你长得好像,除去相貌,他还可以把你的神韵扮出七分,有段时间,连我也被他骗过了。”

李双白道:“嗯,我有听说过此人,那晚浍河大战,我本要赶去相救,奈何身体不便,上不了那艘船,眼睁睁看着你与船淹没于大火中,我……”

李朝不让他说,却问道:“后来你就在河畔附近找我了,是不?”

李双白终于点点头。

李朝犹自思索,眼珠一转,奇怪道:“有件事,我实在也想不通,那个假扮你的人,他的眼神与你如出一辙,纵然最精妙的易容术,也能被人识破,可我看过他的脸,全不似作假,既然没有带面具,又怎么能以假乱真呢?”定睛延视李双白,小心说道:“子君,所以……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兄弟在世,而你不知道呢?”

李双白闻言面现痛苦,厉声打断话道:“不要说了!”似是觉得语气过重,又缓过声道:“此中蹊跷,我不想知道!”

李朝见他这般抗拒,极为不忍,便不再提,直到李双白查看她的伤势,她才轻轻地道:“哎,有阵子,我心神恍惚,把他当成你,我……实在有些对不起你!”

李双白情知她在大火中受了很多苦,也很怜惜,便道:“我都不怪你,反而感激你!从来没有一个人,把我李双白当回事,如此珍视,还为我去报仇。一个女孩子家,把自己烧成这样,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若再选择一次,我一定重新找个更妥善的方法。”

李朝紧紧握住他的手,道:“你那时候觉得很辛苦,是不是?”不待李双白回答,她已自顾自道:“今后为我坚持下去,好不好?”

李双白叹道:“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打算这么做了!”

李朝喜极,脱口道:“真的么?”

李双白郑重点首,认真道:“那时候……那个房间一片黑暗,终日难见一丝光亮,只有他……”说此,陡然转过话锋道:“有人送来吃食时,我才能听见人声,他……他们一直在我耳边说你的事,虽说目的是为了刺激我生存的毅志,借以利用我要挟你,可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为你活下去!我这一生,一直活在家**父母之死的阴影中,又为断腿而自卑,但他……他们的话,描述你为我所受的痛苦,虽有不实及虚夸之处,却的的确确激励了我。有一天,我醒来后,发觉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甚至比以前见你时,还要凄惨百倍,那一瞬间,我对世界彻底绝望,只觉得此生注定要受尽世人嘲笑,越发无法堂堂正正地与你在一起,就连报仇也是渺茫。有段日子,我想死,他……们……却不让我死,我听见你失去我后,那样惨,又觉得我的死亡,造成了你对人世的绝望,那一刻我才深深地意识到,我做错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为了你,为让你得知我还在世上这个消息而活下来。”

紧挽住李朝双手,李双白凝目注视她,真诚道:“如今我做到了,也来到了这节度使府,听陈抟老祖一席话,我久被关押,处于潮湿之地,言我身体受过**,极是虚弱,陈抟老祖本要为我把脸治好,却担心我无这等坚硬充实的体力,恐我承受不住,是以指点我来寻天一老人。他是柳枫之师,我本不能与柳枫再有瓜葛牵扯,可是这一次,我愿意试一试,丑八怪不要紧,可我不能让你也被人看不起!”

李朝这才明白李双白来此的情由,一时为他的宽容所感动,扑入李双白的怀里,流着泪道:“子君呀,我永远也不会嫌弃你的样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活着,就是我最大的希望,我会陪着你,直到我死,以前你受伤害的时候,我没有陪着你,我已经很后悔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曾经我恨那个人欺骗我,把他揪在大火中,要与他同归于尽,想烧死他,他就反抗,可笑我每次望他的眼睛,都觉得那是你,不忍下手,好似觉得你在我面前倒下,可那次我居然失去神智,像个疯子,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一心只想与他死,了解这场恩怨。可是火灭后,我神智复苏,就又感觉那是你了,不是因为我迷恋他,是因为我心里记挂着你呀,子君!”

李双白拍着她的后背,哽声道:“我知道!”

天空霞光更盛,天一老人已经为李双白验看伤口,检查伤势,李朝与简凌儿都守在房外。交谈间,李朝得知,原来简凌儿昨夜三更就与李双白拜访节度使府,简凌儿手持陈抟亲笔书信,天一老人自不会推辞,其实没有书信,天一老人也会为李双白医治,只因这可化解一场爱徒柳枫与李双白的多年恩怨,何乐而不为?

况且论医术,易容术,当首推天一老人,想那鬼医子乃医道名家,其技精湛,也是多承天一老人传授。

简凌儿早上便在此寻天一老人,碰巧打翻了彭文鸳檐下一盆花,彼时,彭文鸳正为关醉飞前去朱营、无人相送一事懊恼,脾气甚燥,简凌儿告罪不过,被其追赶,故而不慎误入李朝房间,才出现李朝与李双白相见畅谈这一幕。

说来这也是误打误撞的好事,且大周朝廷意欲和唐并力诛贼,简凌儿此番也算**周室皇子柴荣。

整件事下来,唯有柳枫徘徊在李双白小院近侧,踌躇半响,终是未能搁下颜面。他这人能自承罪过,认清自己,却甚少能在外人面前认错,此前,他能与眭听轩、天一老人软语过往,已到了他可以承受的极限,再教他往前迈进一步,他便不能了,只因有些错既已铸成,就无回头路可走。

不然,他便只好去走江湖,逍遥自在,管什么天下大事,记着前些日子,他还在为天绍青的事暗思己过,言及《韩非子》中的话,无奈写下命运诉无情,往昔去矣,日月逝矣,岁不他与。

那夜他抬首泣泪,一拳砸在案上,曾经懊恼道:“恩赐少许,坏事一次做够,为什么我今时今日方才悔悟……《韩非子》中有道,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原来一直以来,我做不到置身事外,看不清**,不能保持冷静,喜怒皆形于色,教别人容易,教自己却这般万难,又怎会成功?”

想那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帝王论,他并未忘记,是以走出李双白的那重院落,他还在自我提醒道:李枫这辈子绝不能止步于此。

我已失去了我的妻子青儿,失去了无数的亲人,也曾蹚着朋友的血和泪走,为什么要后悔?那么岂不是屈服于命运,被老天操控,以前所做种种,皆付之一炬?

不能啊,李枫不能做这样一个无用之人,轻易言败!

我这一辈子,只能献身于李唐,纵然被天下人误会,也毅然前行,难道还有什么人间欢乐可以给我么?说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

他们都不是李枫,没有父母遗命,没有皇族责任,所以我李枫和他们永远是不同的。

想罢,他大步而去。

内心深处的苦,有时是真的痛苦,完全不能对人诉说,问柳枫这一生,岂非只有天绍青才能真正的了解他?对他从无责怪,而他却不能带给她任何欢乐,只能弃之,只能不理。

唐人李商隐诗中有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谁能帮帮他呀,没有人,大家都爱莫能助,他的父仇,终究不能教他跨过那道屏障,与妻修好。

这场硝烟弥漫的乱世内,群雄纵横的游戏中,他们都是个败者,谁也没有做到真正的赢家。所得仅是一边一角,而他们却想得到更多,满足感情世界,填充内心,满足父母心愿,还要得到前途。

柳枫穿过重重院落,边奔边道:“可恨的天倚剑,你害我如此痛苦,我要杀了你!”

断绝一切的希望,所有的,统统结束吧!

似乎他的内心,永远做着某个挣扎,人情的压抑,无处宣泄,那种想见妻子,却偏不能肆意纵容自己,即使见了,也强忍别时的痛苦,想流露感情,偏要教他克制隐忍,绝情地将妻子往外推,教他一路疯狂地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李双白之事,竟能让他想起这许多,有时那些感情,岂非就是串联在一起的?

这就是人,是柳枫,奔到一处角落,忽见李清尘只身走出节度使府,进了不远处一户人家。

柳枫心中好奇,便蹑足跟入,待到一处阁楼,他止住脚步,立在窗前,戳开窗户纸向内窥看,里面却陡然传来一声:“你们说什么还我自由的话,都是骗人的鬼话!”正是李清尘的声音。

屋内还有一个女子,年约三十许间,倒也不大,仪态妖娆,暗香盈然,身影翩跹,穿着一身珠翠般的轻纱,一走一移,轻纱飞舞。

她在李清尘面前立定,娇嗔道:“小丈夫!”张开双臂,就要去抱李清尘,被李清尘一闪避开,她还在怨道:“这孩子,与初见时一样,这么多年了,总也不笑!”

李清尘此番已没有了笑容,对峙此人,全是一副冷冰冰的神容,冷喝道:“夫人,今时你我的地位是一样的,夫人可莫要逼我!”

那女子望着他的背影,噗哧一笑:“夫人?”趁李清尘不备,一把从后面将李清尘的腰搂住,把脸贴在李清尘背上道:“哎哟哟,你总算是承认我了!”

李清尘似是极怕此招,使力要将她甩开,怎知她手劲极大,挣脱不得,她见李清尘这等模样,大感有趣,猛然侧身斜倚在一张交椅上,招手道:“小丈夫,快到这儿来,让我们夫妻团聚!”

李清尘面红耳赤,怒喝道:“双夫人!”

双夫人故作惊讶,佯嗔道:“哎呀,我的小丈夫,你就不能温柔点么?”说罢,起身追赶李清尘,李清尘就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直躲着她。

她见此又道:“这里又不是白衣国皇宫,你自然不需要有那么多顾忌了。”

这双夫人身为女子,也够胆大,言语之间好似有意曲解李清尘话意,似要搅得李清尘无措,才肯罢休。

柳枫不知李清尘身世,不免纳闷,李清尘既不喜这名女子,因何还要前来赴会,刚才见其急匆匆出离节度使府,又避开左右数人,还当此人不牢靠,与朱营的探子见面,会把昨夜密谈一事泄露,是以才背地跟踪。

不料事实并非他所想那般,那女子在内连番逗弄李清尘,竟也不气李清尘态度,连叫‘小丈夫’。

李清尘被她叫烦了,便一面躲,一面道:“莫要乱叫,我可从来没说你是我的妻子!”

双夫人咯咯笑道:“小时候姐姐第一次看见你,不慎摔了一跤,自打你那次扶了姐姐一把起,姐姐呀,瞧着你,可是满心欢喜哩。”

李清尘恼恨道:“你带坏清衣,我和你没完,但你好歹是白衣国的贵胄,我应你三件事,今番便且饶过你,可你莫要得寸进尺!”眼见双夫人无动于衷,边闪边道:“堂堂女子,你也不嫌害臊!”

双夫人越瞧他神情越想笑,脚步跟的更急了,脱口道:“你都是我的小丈夫了,我有什么好害臊的?”

李清尘见她恶性难改,连忙找出先前那话,试图拉回她的思绪道:“双夫人,曾经有个小孩子,在白衣国时,你们曾答应过他,一旦双方无法合作,便还他自由。可是这十二年来,他一直活在天真中,活在亏欠中,就因为他学了一身武功,就因为他姓李。”

柳枫陡然听见李清尘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免不得心头一震,若是没有听清前面,自作聪明者,还当那小孩子就是自己。

柳枫既已听清,就绝不会这样想。

只听李清尘又道:“可他的爹娘却死在中原,被乱军砍食,这些年,他在做什么,不断地报恩,不断地负累……”

双夫人停步觑着他,探声道:“你有怨?”

李清尘忍耐许久,终于还是咬牙道:“我有——怨!”连哼三声,转身面视双夫人,铿锵道:“我怨——我为什么没有自由?他们说我是神,是,我是神,从来都不哭,我自己,为自己换来了今时地位,今日的自由,是我自己给的,不是别人给我的!”

他摸着胸口,每一字都说的是那样认真,其中包含着多少辛酸,又岂是旁人可以轻易明白的?被人束缚的感觉,岂非就像他这样,没有自由?

突然,李清尘瞧着双夫人,冷厉道:“双夫人,你控制不了我的。”

双夫人一面悠悠地走,打量着李清尘,一面点首道:“你现在自由了,再也不用受罚,承受流放之苦,你可知道,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实已向陛下禀明,为你开启了前路,待你这次回到白衣国,再也没有障碍。”

李清尘不信她说的,冷讽道:“夫人与那帮反势力一道,岂会帮助清尘?”

双夫人见他意念坚定,也板下脸道:“然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向来不会空手而回!”

李清尘避而不谈,只望着双夫人,眼中满含深意,拱手道:“不如我向夫人推荐个人,一样能令白衣国陛下满意,也可令夫人交差!”说罢,意味深长道:“就是这南唐的太尉!”

他此话一出,屋外的柳枫立时震惊,向来对先祖的事,知之甚少,是以并不知李清尘因何在这节骨眼上提及自己。

那双夫人神色一肃,竟也不阻拦,还脱口道:“李枫?”

李清尘点首道了声‘嗯’,徐徐接话道:“昔日沙陀国主**用,不知夫人记得否?这李枫就是他的后人!与我们白衣国大有渊源!”

双夫人猛地诡秘一笑,转过头道:“你想让他跟我回去,然本夫人却想让你们同赴白衣国!”

就听柳枫在窗外怒叫一声:“你做梦!”及时点了随后跟来的赵琦琦哑穴,朝她嘘声示意。

赵琦琦情急之下,想教柳枫解开自己穴道,未料柳枫并不理她,大步穿入那房里。

二百二十四遥看冰潭深万丈,始知寒肃已生心

风势即起,柳枫在檐下被卷走,宛如木叶般轻飘,眨眼,从屋外如飞而进,落定后,一身柳色长衣,犹自顺着余势摆动不停。

立在双夫人面前,他目瞬如电,将双臂交叠于胸前,微以余光睨之,神情萧萧肃肃,八尺长的身躯,使得他风姿特秀,浑身气韵逼人,透出一种鸷勇神威。

双夫人看的一呆,未料突然有人闯进,打量着柳枫,啧啧连叹道:“哎哟,今日本夫人是撞了什么好运,又送来这么一位好看的小哥哥!”当下秋波暗送,频以目射。

看她不经不意,实则暗藏损招,一般的年轻男子,十有**都要被她蛊惑,就算是稍有定力,若未经人事,免不得心驰神摇,或惊慌羞赧。而双夫人就在此时脚下一移,旁若无人地向柳枫怀中倚来,媚叫道:“小哥哥!”声音柔媚入骨,娇嗔间,玉手已贴上了柳枫胸膛,直让柳枫骇极,羞怒不能自持。

柳枫想起昔日类似情景,一时走神,险些不防,遇此赶忙后退一步,怒目冷视她道:“好个做胆的妇人,竟想以此暗算本太尉!”

双夫人睁开明亮的眼睛,闻言欺进两步,故作讶然道:“小哥哥,这是哪里的话?”见柳枫退到一侧,面露不悦,知他已起警惕之心,便噗嗤一笑,抖抖身姿,展臂做揽抱状,气定神闲道:“这么好看,我可喜欢了,何故如此凶哩!”又飘身向前,也不见她如何举步,就鬼魅般蹿到柳枫身侧。

柳枫暗吃一惊,一面疾退,一面喝道:“大胆,有本太尉在此,你这小小的女子,焉敢胡来?”

眼看双夫人肆无忌惮地逼近,简直要去搂抱柳枫,李清尘在旁亲眼睹观,心知肚明似的侧目不看,更暗中长吁口气,观其神色,竟还有几分从虎口解脱的轻松,如果柳枫转头望见,不被气死才怪。

幸好柳枫避让双夫人,也未顾及其他,而柳枫原本也就艺高人胆大,生性也极是冷酷无情,素来行事镇定,以为区区言语喝斥,足以令此女不敢造次,哪知这双夫人一点也不怕他,且从其紧追自己的步法来看,还藏有一门诡异的功夫,真真让柳枫镇定不起来,以往威骇人的招数,全不起作用。

他本意是要问清楚他们提及自己的因由,还有那白衣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双夫人兴许是发现了他的身份,老是岔开话题,不教柳枫知晓。如此隐秘,更加确定柳枫心中念想,他们必定有所图谋。

若是个男子,他倒可一剑将其刺死,可眼下这双夫人身为女人,且又胆大无畏,就占了一重便宜。

柳枫这才怕了那双夫人,原来竟真有坊间女子不顾礼义廉耻,可以当人之面向男子求欢,惊怒之下,拔出随身携带的天门剑,跳到一旁,冷冷地对峙着那双夫人,就看她还敢不敢欺上前来。

那双夫人见此,还真定身立在丈外,但柳枫万万没料到,她这并不是有所忌惮,而是原地走开数步,不住地延视柳枫上上下下,越瞧,神容越是难猜。

那遥遥指定她的剑锋,她竟视如无物,嘴角浮出一丝诡秘的笑意后,一只白嫩的手臂陡然抬起,将轻挽的发髻尽数散开。

当下迷离的小屋,万种风情,迷醉的人,长发披肩,妩媚诱人,况且她穿着古怪,玉臂外露,有别于中原女子,但凡双眼流露媚态,双手轻轻叉在腰间,衣纱便随之滑落些许,半开半掩中,一种神秘气息呼之欲出,妖艳奔放。

显然她也极了解男人,不同于那些出卖色相者,并不将衣饰尽除,她深知有些东西,只消露出一半,才教人心痒难耐,因为世人多半含有好奇之心,越是神秘的东西,越难抵抗那种诱惑。

别看她很放荡,却不流俗。

柳枫心神稍定,只要她不做那下作事情,他根本也就不怕她。

外面的女子即使再好,也不是他的天绍青,何况二人曾经相依相惜的岁月,深深地印入他的心底,过往他是那般的孤独,在那个无人理解的世界里,是她翩然而来,带给他欢乐,目今虽然分离,可每每忆及,他都要忍不住潸然落泪。

他是个执念极深的人,存了一件事,一个人,就是永远,也很难轻易改变,更不会被它物所引诱。

且不管他能否与天绍青相守,但他却果真能做到表里如一,坚定如常,只因柳枫的经历和十数年的信念,教他无法做到滥情。

他整颗心都在天绍青那里,更深觉对其有愧,终生也无法偿还,所以遇到双夫人这样的女子,他自然而然就心生厌恶。

他虽桀骜难驯,不信天命,难以控制,可男女之事,却循规蹈矩,深受儒家思想熏陶,更矜持羞涩,内心深处亦不能逾越礼教,除非他有心放荡,可他显然很冷静,否则早就在天绍青面前失控,又何须等到双夫人自动送**?

昔日十三位歌女,也不曾磨灭他的理智,可见他并不好此道,是个理性的人,克制力极强。

无热闹可看,而双夫人的注意力也完全转走,李清尘便想借故离去,猛然疾展脚步,悄然迈向门口。

不想柳枫睹见,疾喝道:“慢着!请将刚才的话说个明白,再走不迟!”

那双夫人也极为警觉,李清尘才一抬步,迎头便撞入她的怀里,温香软玉,顿有酥麻入心。

李清尘抬目视之,就见双夫人脉脉含情地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清尘,我的好相公,好戏还没完呢,你怎么就要溜了?剩下奴家一个人被那坏人欺负,你不管啦!”

柳枫心中恼怒,暗道:好个妇人,竟两面三刀,一会儿说我好,喜欢我,一会儿却指我是坏人,看来你嘴里的话无一句是真。

双夫人也不管柳枫,言说间,身上那件轻纱就不经意地滑落出来,但又不尽数滑开,恰到好处地遮住某些位置,偏偏馀些地方又极是诱人,纱衣四角随之蓬开,现出半隐半透的雪白肌肤,朦胧中,玲珑的曲线,直如一道美丽的弧光。

就这还不够,她更以媚波视向李清尘,手掌轻柔地摩挲着胸脯上方那一片外露的肌肤。

李清尘被此震到,更不敢去摸她,心知若稍一碰她,定要脱掉她的衣服,到那时就是不被人误会,也说不过去,连忙闭目,转身欲走,反而被双夫人一把拽住,斜瞻他伟岸的侧影,嘤咛着向他靠近道:“这是要去哪里哟?”话还未完,竟见她扯紧李清尘,撒娇道:“别生气,刚才呀,我只是与他开个玩笑,他才长得不好看哩,又凶又丑,还拿剑指着姐姐,可吓死姐姐了!姐姐呀,无非是见他在外面偷听咱们说话,想趁机教训他一番,看来看去,还是你好!”

李清尘待要挣脱,奈何她又手腕一松,身子一软,佯作歪倒状,手心有一股力气传出,摸上了他的脸颊,痴痴地道:“你都这样大了,与当年有很多不同,快扶着姐姐,教姐姐好好看看。姐姐看见你,就腿软,又要站不住了!”她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根本半天也未倒下。

离开了白衣国,只身来到中原,这双夫人也胆大已极,无熟人监视,竟表露心迹直言不讳,直接对李清尘动起手脚。

她的手掌生有魔力,以致李清尘连闪道:“双夫人,你再苦苦相逼,莫怪我……”

双夫人模样甚是可爱,像个小孩子似的跳起,从旁观瞻着他,含笑道:“待要怎样,小相公?”

李清尘不理她,受过伤的他,实是有些虚弱,面色也很是苍白,正行出两步,忽然又被双夫人拉住,目光射来,柔媚毕露,甚是怜惜地道:“别走!”

一时半刻,李清尘竟摆脱不得。

双夫人这会儿也将柳枫抛之脑后,当真教人难辨她的真情。

赵琦琦这会却另有想法,今晨见李清尘鬼祟,尾随其到此,又在窗外久立多时,早将李清尘与双夫人的话听入耳中,也看出来了,这双夫人是真正喜欢李清尘的,只是她生性大胆,又无矜持,恶行难改,故而见了中意男子,难免举止轻佻。

若非对李清尘有情,她实可趁机置李清尘于死地,听说李清尘早年在白衣国闯出势力,本是地位显耀,可前些日子,因遭到天玄剑派的老臣暗害,在与蜀国的对战中,被提前泄露机密,因此吃了败仗。

虽有赵梓祁阵前以命相救,然李清尘回到白衣国,反而遭人弹劾,于是李清尘被流放。

赵琦琦猜测,李清尘极有可能是厌倦了白衣国对他的利用,从流放地私自逃回中原,不然不会对双夫人说自由是他给的。

再说这流放本是双夫人的主意,今番双夫人却要将李清尘接回白衣国,更为李清尘在皇帝面前说好话,虽不知是真是假,可双夫人放着大好的时机,本该趁李清尘不备之际,除去李清尘,偏是苦口婆心,又是为何?

她那般欺到李清尘身旁,本有很多机会,若忌惮柳枫不易对付,大可倒打一耙,诬蔑李清尘为细作,借柳枫之手除之,可半响过去,双夫人迟迟没有动静,就连李清尘的声音也闻不到了。

赵琦琦不知屋内发生了何事,一颗心直往下沉,只恨柳枫也不说话,还将自己穴道制住。

以前她还觉得柳枫挺可爱,此刻鬼使神差,觉得柳枫好生讨厌,其实她也知道这乃自己心急所致,恨不得立刻冲进去。

适才与柳枫同立窗下,她还巴巴地瞅着柳枫,眼里满是哀怜,就望柳枫能大发善心,解开自己穴道。

她以前心态极好,此时真慌了手脚,内心固然也明白李清尘绝不会是个好色之徒,倘然有意与双夫人一起,早在许多年前,便机会无数,又何必受那许多苦楚。而且他心系白莲,若不是情已入心入骨,用情至真,又怎会至今仍然饱受痛苦的折腾?且今日早间被李清衣戏弄,旧事重提,一直索绕心间,甚至独自躲在房里那般痛苦?那心痛声,真能撕裂赵琦琦心田。

可即使这般清楚李清尘为人,这间歇她也是一刻容不得李清尘与那女人共处一室,那女人显然胆大,定是仗持高深武技,使李清尘深有忌惮,不然李清尘何苦数年寄人篱下?

但李清尘如果无意,就该与柳枫提早退出,怎因双夫人那句温柔的‘别走’,就不出来了?

又过了盏茶工夫,才听双夫人徐徐舒了一口气,似是为什么事所累一般,此刻才解脱,说道:“方才本是阁下出手的大好时机,阁下却始终待守,实乃良性君子,本夫人倒真没有看错人!”语气之中竟有种赞叹,奇的是,口气居然变了?

听这‘阁下’之称,赵琦琦便猜定是说与柳枫。

原来双夫人自从见到李清尘,就察觉李清尘内气不足,是以料出李清尘身负严重内伤,故意装作不动声色,便趁拿住李清尘那会儿,为李清尘引渡真气疗伤。

这倒真大出李清尘意料之外,既然别人盛意拳拳,且又是好事一桩,他也没必要不接受,有时明明心里渴望,却过于谦让,岂非就成了虚伪作态,令人讨厌么?

女子尚且不提,可李清尘是个男人,遇此自不会扭捏,但他是个有恩必还之人,既接受了双夫人恩惠,必是已经有了打算,同意与双夫人折返白衣国。

双夫人了解他的脾性,心下不由暗喜,她便知道李清尘是逃不过白衣国追踪的,迟早都要为白衣国掌控。

然而若非李清尘伤重难治,且又大敌当前,又怎会改变主意呢?双夫人心知肚明,不禁感谢那个重伤李清尘的人。

故而屋内成了死寂,而柳枫只是在旁等候观望,并未趁机偷袭二人,以致引来双夫人的大加赞赏。

不过柳枫联系种种,晓得双夫人既有此话,必是刻意卖了个破绽,来考验他的为人,就更想探知**,便淡淡道:“本太尉又没有想过要你们的命,没必要做个小人暗袭你们,尚有话要问。”

双夫人见他一本正经,顿时被逗笑了,缓缓从地上起身,也不再说笑,认真道:“如今各方战乱,国家危难,咱们白衣国亦不例外,总有外敌环伺。此次我来到中原,深受陛下旨意,务必要找出流失在中原的三家天玄剑派的人,清尘自是其一,此前也已去过白衣国,此次他逃出白衣国,引得陛下震怒,好在此事有惊无险,一场风波也已平息。”

她说的云淡风轻,偏是李清尘难以深信,概因往日受到各种刁难,吃亏不少,总觉得双夫人用话语引诱他,免不得面露讥诮道:“风波是没那么容易平息的,双夫人!夫人以往如何对待清尘,那些手段,清尘还没有忘记。夫人既欠了清尘,清尘适才也不需要客套,纵然不知你救我居心何在,我们却从此可将前账一笔勾销了。”

双夫人立刻转头看他,未料李清尘口出此语,竟不受自己控制,懂得利用形势,且李清尘眉目间隐有桀骜之色,她见之,咯咯一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小尘,没听过这句话?”

李清尘原本便对她的前后行为感到诧异,听此一怔道:“夫人原是要我……”

双夫人淡淡道:“行非常之事,要用非常手段!你入白衣国时,年纪尚小,自需磨练,才可出头,故姐姐看你受苦,也只得忍住。那些年,你几经大难,我知道你心里恨我的很,但姐姐实在喜欢你的勇气,连我那早年死去的夫君,也没有你这样的毅力,你……实在是千金难求的男子汉呐!”

她这话将李清尘说的面红耳赤,反而将屋外的赵琦琦骇得呆住,这样的情形若是持续下去,必生不妙。

在她呆愕间,只听那双夫人又道:“你向来刻意隐忍,极能吃苦,即使受了非人折磨,也闷声不吭,坚强已极。既然胸怀大志,此番岂能被此间的区区俗事所阻?有句话叫做‘英雄无泪’,本夫人见到你,总是想起它。”

李清尘心头苦涩道:“但是没有眼泪的人,岂非就是铁人?”说着,轻叹道:“夫人总是把我当铁人!”

双夫人听他语气缓和了,笑了笑,没有回话,柳枫却转面凝睇着她,顺势接话道:“我现在明白了,你们想另觅他人,找出另外两家,而我就是其中一家的后人?”

双夫人见他机智,说话不需拐弯抹角,自可明白,自觉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便点点头道:“不错!”

柳枫语声铿锵,当即不悦,反诘道:“我有什么好处?”

双夫人神色不变道:“可以承接白衣国,受万人拥护,就像昔年的沙陀国主**用,圆你的帝王之梦。”

柳枫内心一震,反倒不为此言所动,面上露出一分不屑,显然觉得她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他一生苦苦追觅的复国梦,不惜抛却妻子,将自身置之死地,求取前程,又岂是别人口中的笑谈?如此轻松就能得到君主之位,他险些怀疑那是天方夜谭。

双夫人也不在意,走开一步,续道:“**用壮年时,曾被唐廷驱赶,后漂泊流荡至异域,又在本族东山再起,适逢那时唐主遇难,遭朱温挟逼,也是因他之威名远播,重新招他引兵中原,后来成就一方霸业。君不知白衣国是西域唯一一个以李姓为主的国家,族中之人多乃赵郡李氏所组成的天玄剑派后人。后来几百年繁衍,分出不少外姓,**用便是其一,当年也曾统领整个沙陀族,以英雄之威,引致外姓人对他臣服,然好景不长,他远来中原,族中声名就不复当年,族人也遭人欺辱。这纯粹的李姓在白衣国向来最受人尊崇,历来也都在国主的选拔之列,令先祖**用能脱颖而出,可见能力并非凡俗。除他之外,白衣国帝位既不传外姓人接替,也绝不选一无是处的子弟,因此继任领袖,必须是经过各大分派的族主考验,文武都得是人上之人。”

柳枫仍是没有触动,双夫人转头睨了他一眼,道:“君之事,本夫人亦有耳闻,咱们正需要你与清尘这样的人才,而你也实在是主君的极佳人选,清尘之所以事败,是因为姓李,无法调和天玄剑派内部的外姓族人矛盾,他们总是不服,清尘才总遭嫉恨!而君不同,君乃**用之后,家族又得唐主钦赐李姓,如去白衣国,必可堵住悠悠众口,清尘乃一方人才,倒时有他辅佐你,何愁大业不成?”

这的确很诱人,然信义何在?是以柳枫听了,冷哼道:“你当本太尉是白痴,哪有帝王将自己的宝座拱手相让,却不传给亲姓子侄?只怕柳枫去了,无命享受!”

双夫人看他绝顶聪明,反应甚快,耐心解说道:“因为咱们白衣国常年有外敌侵入,几百年来的历史教训告诉咱们,凡领袖不行,天玄剑派就要频临灭亡。为了生存,咱们需要一个优秀的领袖,当年祖师爷李长风建教之时,所处的环境是五胡乱华,四方战乱。为保留天玄剑派一脉,便设有长老会,特别监督储君人选,这些长老,武功甚高,又有一定势力,君王纵有异心,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柳枫心生恼怒,越来越认定她在胡扯,猛然拂袖道:“本太尉从不做那任人摆布之事!虚无缥缈的东西,总不如亲眼所见来的真实可靠。”言罢,就要出屋。

他这才明白李清尘先前为何会生出趁机溜走的想法,也不顾自己,看来李清尘一早便知,双夫人绝不会杀他,实在是放心的很。

他与李清尘从来没有接触过,此番不由让柳枫对李清尘了解了一番。他正行之间,李清尘也有意离去,便就埋头与他一同举步。

就在这间歇,猛见双夫人疾掠一丈,轻飘飘落在两人中央,位置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正好能左右攻击二人,她翻指为爪,冷面顾瞻二人,道:“你们一个也别想走!”双臂分张开来,同时抓向二人要害。

柳枫一闪避过,那李清尘却未如此幸运,也不知双夫人故意还是怎的,柳枫竟觉抓向自己那一掌,绵柔无力,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抓向李清尘那一掌,却是落到实处,掌上暗劲十足,一掌横切时,掌影连串分出,更延绵不停,直追李清尘,李清尘闪到哪里,她都是如影随形。

若自作聪明者,定以为双夫人相中柳枫,不予加力暗害,而要强迫李清尘,因此下手才不容情。

可柳枫并不是个擅于自作聪明的人,那样误人误己,只会贻笑大方。

他料双夫人此举,必有缘由,便立在原地未走,他虽然惜命贪生,难道还怕死吗?他的胆大,一向颇有盛名。

就在他观瞻间,双夫人已经攻了十招,而李清尘一直小心疾退,并未出招还击。

柳枫看得出,李清尘这一招避让功夫,可不是寻常人可比,沾得是妙到毫巅,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双夫人接连抢攻,那身法如鬼影,飘飘忽忽,又不遵章法,常在人换气间,攻人不同的部位,教人始料未及,防不胜防。

李清尘能在此种形势下,从容应对,不致教双夫人在自己换气时,沾着一片衣角,若非熟谙上乘的严密防守之道,又如何做得到呢?

此时他不宜冒然出招,硬碰硬并非绝好的对策,需得耗一耗双夫人气力,教双夫人自己露出破绽,就看双夫人一气呵成能维持到几时,总有力泄的时候,倒时找准间隙,则可一击得手。

柳枫看到李清尘藏有此心,不觉眉间倏忽一展,好似发现什么,突然醒觉,若有所思起来。

白衣灼起满室苍幕,双夫人拳脚不停,纱衣在飞,使得室内漫出一片银色的光芒,不住地跳跃着。

那边两个人一闪一跟,双夫人手掌时而切在李清尘耳畔,时而斩在腰间,时而欺进数脚,李清尘便就头颈左侧右倾,或拧腰身,或飘移后撤,不管怎样,仍保持悍然不倒,绝不多偏出半寸。

双夫人也知他反应极快,不易对付,是以片刻没有放松,偏不教李清尘如愿,一旦手上力气有泄,不能强攻,需得调息时,她便手臂一倾,软绵绵地伸向李清尘,光滑白嫩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对李清尘横拖竖拉,或倒拽入怀。

遇此,李清尘自不敢趁隙偷袭她,而她卖出的破绽,偏是女子最为禁忌之地,一次,李清尘偶然不慎,手一伸出,本要抓她,她却不知如何动作了一番,偏教李清尘摸上了她的胸脯。

李清尘羞煞,当即骇立当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心。柳枫就站在旁侧,如此一来,他定要为柳枫看轻,传扬出去,他十几年的忍耐,便要付之东流。

这个时候,双夫人忽的娇嗔一声,欺上李清尘道:“小相公,奴家迟早是你的人,何必这么心急呢?摸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柳枫,怨道:“你看,还有外人在哩!”

李清尘手指发颤,一面后退,一面指着她,惊怒道:“你……你……你……”忽然冷哼一声,下定决心似的掣出玉屏笛,手指稍一按机括,一柄软剑即从笛管里露出。

李清尘微一抖动,这柄天玄宝剑即刻被灌入真气,绷直三尺,平削双夫人左颈而去。

双夫人见他攻来,非但不怕,反而大喜,身子一侧,飘然移出数尺,眼见后背撞上壁面,岂料这刹那间,她婀娜的身形凭空一弹,像一支疾箭,又电闪般射了回来,竟以诡秘的身法蹿到了李清尘身旁,并手心借力,若无其事地去抚李清尘脸颊,媚骨直能摄魂。

她一来一去,倏忽难测,如鬼魅一般,身子竟是那般柔软,却又似有一种弹力,这等武功,真是柳枫生平未见。

瞅在眼里,他不由又皱起双眉,思绪飘飞。

那李清尘自不会坐以待毙,有了双夫人恰才的先例,此刻岂会再让她得逞?便夺身纵离一丈,二人展开的,自然是天玄剑法,只不过双夫人以掌化招而已。其中奥妙精深,外人从来难以看个明白,今番却像是有意展示给柳枫似的,一招一式,全被柳枫看的一点不漏。

须知武功一学,一旦入门,到了巅峰之时,内中技巧便不难被高手掌握,甚至灵活运用,也许仅是瞧上一眼,对方比自己使得还要精湛,概因他已经有了基础,比一般人灵窍高出数倍。

剑道便是如此,瞧见什么招式,高手便能自动入脑,继而从别人剑术中窥出玄妙。

但要悟出别人剑路,这却很难,若非身怀大智之人,只能学到皮毛,也就是所谓之模仿,有形无神。看似同样的剑法,不同人使来,威力便有各种不同。此种人,终难掌握剑法真谛,纵然能以勤补拙,依靠持久的恒心,也可闯出一片天地,可出类拔萃者若遇到同样境地,只要窥破了武道,实可日进千里,这便是先天能耐的优胜,天赋的好处。

天下通达之人甚多,然拔尖者却少,尤其武功一门,若上参武道之士,对他们而言,要以招破招,多看多学,就不是难事。反之,后天即使再补,要想出极难的破招,便犹如坐地摘星,遥不可及。

看那二人对打,柳枫猛然眼前一亮,哈哈大笑了起来。

二人见此,适时收招,双夫人咯咯笑着,旁若无人地偎入李清尘的怀中,把秋波频频投射过去,喜笑颜开道:“小相公,他明白了!姐姐可真瞧对了,你与奴家这一番配合,真有默契,瞧!咱们……可真是天生一对!”竟执起纱衣一角,抚了抚李清尘面额,样子暧昧已极。

李清尘板起面孔,将她往外推,她正在高兴中,硬是赖着不走。

李清尘清嗔道:“好了,目的已经达到,夫人也该去休息了,清尘与李太尉还有事,便不多留,先告辞了!”

他走出两步,奈何双夫人将他紧紧扯住,与他眉来眼去的,李清尘甩之不得,她瞧着有趣,又兴起捉弄之意,便柔腻腻地道:“不要走嘛,姐姐想你,再说回白衣国那件事,你还未答应我呢?”

正逢此时,赵琦琦冲开穴道,从门外走入,一见此景,流着泪看着二人。

被她看见,李清尘立刻怔住,遥见赵琦琦伤心,就要上前解释,双夫人却将他拉的更紧了。

赵琦琦含泪喝道:“放开他!”

双夫人冷瞥她一眼,似是不喜,怨责道:“真不识趣!”

赵琦琦一时羞愤,转身就冲出屋子。

李清尘赶紧起步急追,双夫人仍不撒手,他便大力甩开双夫人,情急道:“放手!”

眼见赵琦琦已不见人影,谁知李清尘追到门口,她又陡然折身回来,脸上挂着泪,与李清尘对望着。

李清尘心里意会,急忙将她拉住。

她眼圈红红的,别过头道:“我是不应该来的,是不是?”

李清尘听她如此说,深知她挂念自己,尚不舍得轻易离去,顿时被她的神情逗笑了,连叱道:“谁说你不该来的,我折烂他的嘴!”

他这番哄慰,听得赵琦琦心中甚是开怀,却又想惩罚他一下,让他着急,是以故意挣脱开来,说道:“你莫拉我,反正你是要走的,去你的白衣国,我也要走的了!”

李清尘柔声道:“依你,我不拉你,但你可要告诉我,这是要去哪里?”

赵琦琦闻言忽然转身抚摸着他的脸颊,痴痴地望着他道:“你还是李大哥,是为我画画的李大哥吗?那天夕阳下,天空金光灿灿的,你出现在我面前,还执笔起画……”说起往事,她似乎极是难忘,央求道:“大哥哥,咱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赵琦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与李清尘这般说话了,说完吃了一惊,躲入他的怀里,怕他笑话。

结果李清尘竟道:“好!”居然语调温柔,出奇的冷静,似被她这一声唤的痴了,随口就应。

旁边尚有两人在场,赵琦琦闻得此话,免不得羞赧,从李清尘怀里躲开。

双夫人一眼瞧见,在远处咯咯笑了,猛地移步过来,待到近处,定睛望了望李清尘,变色道:“小丫头,敢在我跟前撒野,抢我的男人!”变脸之快,当真令人难测。

赵琦琦心绪难凝,未及运功,她又来势太猛,便不曾防备,被抓了个正着,就连李清尘也未拦得住那一抓之力。

见到双夫人抓住赵琦琦,李清尘立时怒道:“如果想让我依你所求,便给我放开她!”

双夫人也不怕他,听他口气略有松动,料得他心系此女,以此相挟,果然是个好法子,当下道:“你一言既出,我自是相信你的!”说罢,放开了赵琦琦,遥视柳枫两眼,猛地侧身掠到屋角,掀开了一道帐幔。

柳枫没想到里面竟是被缚的端木静,顿时一惊,脱口道:“怎么会是她?”昨夜才与端木静在八公山分道扬镳,却不知端木静如何落在双夫人手里?

那端木静的嘴巴被布条塞住,娇躯又被绳索绑着,坐倒在地,出声不得,只用一双眼睛瞪着屋内几人,尤其目光总是落在柳枫身上,好似不服,又好似怨恨,亦或是哀怜的求助。

到底她对柳枫尚有情意,柳枫纵使铁石心肠,此刻也生出了几分不忍,固然与她立场不同,也不希望她一介女子,落到这般田地。

想必是双夫人早已打探出自己与李清尘的动向,做足了准备,可她为何要抓住端木静呢,自己又对端木静无意,拿端木静要挟,岂非愚蠢,真教他费解。

以双夫人的武功,端木静自不是对手,这一点,柳枫早看出来了。

双夫人见柳枫吃愣,左右看了看他与李清尘,悠悠地道:“本夫人知晓你们近日筹谋进攻正阳关,又遣关醉飞做说客,说是说客,哼哼,怕不是如此简单吧?朱友珪是个反复无常的人,根本不可能向你们投降,关醉飞这一去,必定暗藏机诈。刚才我提出的条件,你们可以回去好好考虑,本夫人不逼你们,但是……听说此女乃朱室公主,若本夫人一个不开心,便放她回去,她得知这里的一切,你们想想那后果吧!”

此言一出,由不得几人不惊,双夫人话意便是,若不配合,就会与他们撕破脸皮。虽然她与李清尘合力,传授剑招,给柳枫制敌的契机,未必是要柳枫性命,但柳枫若不应允她,她则有办法让局面变得更糟。

这是一件关乎前程命运的大事,况且柳枫最恨人要挟,偏这当口,双夫人以目前寿州的局势相迫,做了柳枫最在乎的一件事,柳枫既不能以后半生的命途做赌注,也不能轻易拒绝双夫人,幸好那双夫人也知他为难之处,给了他时间考虑。

柳枫便赶回下处,明面上像是双夫人吃定了他,实则他另有打算,关醉飞已经赶去朱营,只要自己拖一拖时辰,待关醉飞那头成功,就算双夫人放端木静回到正阳关,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走出那间阁楼,来到外面,举步从容,嘴角还浮出一笑。

彼时,李清尘与他分别,教他莫要担忧,双夫人那边,由自己想办法解决,便与赵琦琦相携着返回节度使府。

看着他们远去,柳枫眉目渐渐凝成一片,一个人默默地来到丁氏酒楼,立在楼外遥望天绍青的房间,他目中悄悄落下了眼泪。

她已经走了吧?自己终究不能将她留下,此生两人只能过那飘飘荡荡的生活。

周围**如潮,穿梭不绝,他形只影单,好似处在迷途中,只觉黄昏的日光朦朦胧胧,笼住了酒楼,迷住了他的视线,将他与世隔绝。

终是人去心空,教他呆呆地站在楼前,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回荡着天绍青摸他面容的情景。

二百二十五生死难猜较量重,存亡拜到一夕间

火红的流霞映着那片已被掩映的薄雾,在层层的云彩中劈出万道金芒,燃烧着大半天际,光影绮分,明丽耀目,似也将大地点染。

整个淮河似乎都已受其遮蔽,流光潋滟。

烟涛微茫,清澄的水流中,一叶小舟正遥遥而来。

小舟驶离寿州渡口已有数里,始终在河中飘荡,书童模样的艄公也正慢慢地把橹轻摇,一面摇橹,一面望着关醉飞。

今日的关醉飞,总觉得与昨日初到寿州有些不一样,他孤单地立在舟头,几个时辰不言不语,丝衣缓带,丰采萧索,衣角齐被劲风荡飞,燑燑的目光不住地来回平视,时而注意两岸,时而看着前方。

沉夜也已露出端兆,风也渐凉,越至朱营聚集地,他风骨越显冷峭。

舟轻如羽,破开一道道浪波,剪影在暮色中泻下一片清辉,抬首远望,数尺之地,已经接近正阳关哨卡了。

小童把舟摇的近些,不待靠岸,已有一条船从水波中迎面疾驰,船上多人并立,提戈持矛,只消一围,小舟便毫无避免的被上面巡河士兵拦下。

原来为了守定正阳关,以防唐境奸细过河窥探,朱兵早在河口拣了空地,安营下寨,是以四周守卫森严,不亚于当日的浍河。

关醉飞轻轻地移目前瞻,即刻看到河上飘着大小不等的船只,巡哨的关卡一重又一重。

见此,他择一兵卒,平静地递上使节,道了句:“长安关家醉飞,乞请觐见贵主,有要事求见!”始终也没直言今番正是唐使,有任务在身。

小童已经猜到他是故意的,但有使节为凭,士兵自不敢慢待,况且这关醉飞言行得体,既不畏人势众,也不摆出傲慢姿态,自然便少受了许多刁难,那士兵忙报于朱友珪。

等待期间,关醉飞不动声色地四下探看,目中飘着两道清光,极是沉稳。

这等时辰,薄暮垂降,过往客船都被禁止,不许往来,关醉飞的这艘外来小船,便特别显眼,适才几乎被误做奸船。

河面上停留着数艘水舰,有的亦可作为两军对峙之用,关醉飞目光平扫而过,心中明白,此等战船多半为朱友珪命人临时赶工打造,有些亦是早先从周边地区抢掠而来,这朱友珪倒真把自己保护的很严实,掠夺之心,可见一斑。

关醉飞悄悄地笑了笑,没有话说,继续看时,只见舟舻铺河,无数的旌甲耀着余晖,散发出灿灿的辉光。

凉风鼓浪,水天相接处,一艘龙舟映入关醉飞视线。好家伙,这龙舟奇大,高四层,上有正殿内殿外殿相倚,东西朝堂,身如巨龙,首尾奋力高昂,颇有在水中跃举的气势,看样子,极像仿制隋代的大龙舟。

这龙舟沾得是奇特无比,周身夹有杂船数十只,旗幡光彩,耀目万分,大有被拥簇的气象。

关醉飞凝目一望之下,不觉若有所思,此时神色委实难测,小童也便就垂手而立,不插一语。

过不少时,河心飘来一船,迎了两人登上那艘龙舟。

朱友珪居然不在关内,而在船上?关醉飞心下振奋,好似得到一件意料中的喜事一般,却未敢让人看出,便平淡地随兵卒举步登船。

且说此行他身旁别无它物,唯独带着个包袱,甚是引人怀疑,而且包袱沉重,落地时,他又刻意不加掩藏,未用轻功,包袱内就免不得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听得这声响,龙舟的正殿前方,立马有四五个武士飞步而出,严词喝令,要关醉飞将包袱解下,看上一看。关醉飞心知肚明,知道此乃例行搜查,也就未曾拒绝。

解开包袱,只见里面放满了臂腕粗细的铁棍,有长约一尺的,也有一尺未及的,也有破罐破筒及削好的圆管。

这几个武士不同于普通士卒,关醉飞纵使不看,也晓得他们定是朱友珪的徒众,学过武艺,自有眼力,看出此中机诈,颇不寻常,就猜是兵器,可拼拼凑凑半天,不得其法,便连问关醉飞这是何意。

关醉飞只道:“是些破铜烂铁,待会儿见了贵主,可一见分晓,初次见面,未有它物呈上,只想为贵主表演个杂耍!”

几个武士心内起疑,听了这番话,是惊忧参半,一半放心,一半不放心,以朱友珪的身手,自不怕这小子暗害,但这小子意图不明,若使诡计,可就防不胜防,若放其进入,必得有人从旁督视。

这样杂乱的货物,实在看不出有何用处。

几人不由又将杂物重新看了看,待查看罢了,这些铁器倒无甚异状,唯有一截三寸长的木筒****,十分惹人注目。

概因那木筒外围刻有花纹,纹路非常古怪,若是拿在手心,顺着纹路细望,就可在纷杂中发现这木筒上实有一条划痕似的细线,蜿蜒地掩映在雕饰中,稍用内功,便不难将此密封的线震开,那实际上是一道难被察觉的缝隙。

且木筒还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所做,价值更是不菲。

有一人将木筒拿起,仔细看了两眼,旁边的同伙们好奇那木筒,只当筒内是否另有诡诈,正期盼他翻开木筒一看,他却忽然与关醉飞对望,眼神接触的电闪之间,猛地收物入怀,笑了笑道:“这东西挺好看的,不如就送于我吧?”

关醉飞竟然也不怕,亦拱手笑道:“兄台喜爱,自是无妨的。”

细看那人,年纪轻轻,也不比关醉飞大多少,神容却显出一份刚硬,眉角飞翘,暗射神威,两颊瘦削,却恰到好处,随着他那一笑光彩照人,更显丰神昭昭。一身黑缎丝质长袍,飘飘曳地,窄袖细腰,身躯又峭拔奇伟,瞬间在几个武士中脱颖而出,使人不看都不行。

他手持铁尺,迎风悍立,微一含笑,双目亮灿,一股英武之气逼人眉睫,观之竟也有几分俊俏,在他那金线交织的腰带上,亦坠有五彩流苏,衣角俱以金丝绣就,看起来华而不凡,该是有些品味的人,但身上又流露出一种干练的硬性。

也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他执意要随关醉飞进殿,更打发了其他武士。

有他带路,并随时保护朱友珪,晾关醉飞也闹不出大的篓子,其他武士便轰然而去,继续把守在船舷附近。

关醉飞已经知道这人定是一帮人的领首,因此其余人虽不服其指派,也不敢做声,当下随其大步入殿。

早有人将此飞报于朱友珪,是以朱友珪正在殿中倚坐,慵懒地与殿下一人说话,打听着关醉飞的境况。

回话者,仍是他的门徒,只是此人已至而立之年,浑身劲装素裹,面容不着悲喜,唯有恭敬,活像个卑微的奴才,兴许是他生的凶神恶煞,怕其师心生厌恶,才努力将神色扳正。

朱友珪也讨厌他那副尊容,每次见了,都要把眼睛闭上,只因这人无论脖颈,还是手臂,都生满了红红的疱疹,皮肤都似要烂了,浑身没一处是完好的,一眼看之,他实在忍受不了,连饭也不想吃,偏偏这人洞悉四方消息,若是打听人,必得问他。

几年前,若不是这熊迩还有用处,朱友珪早把他杀了,还把他带入神策军中作甚?

熊迩自也凄凉,沙哑着嗓音道:“听说这人位居八大士族之列,与李征权职齐肩,只是他默默无闻,这大概是因为他掌管整个关河家族的地契,与李征分工有别造成的。关醉飞长居关河,待人热忱,态度很好,很少与人起冲突!”

朱友珪****地道:“也就是无人见过他出手?”

熊迩点头应是,犹豫了一阵,接着道:“且他十二岁那年遭遇大难,以致双耳失聪,因此他是个聋子!家里父母双亡,自小由清淮节度使彭允镐接济过活,与彭允镐是甥舅,关系应该极好!”

朱友珪慢悠悠地打断话道:“不是应该,是一定!”

熊迩被此一慑,吓得连声道是。

朱友珪就更加厌烦他了,觉得他除了相貌丑陋,可隐匿暗处不被人发觉,是以打听人甚有一套,他可什么都不精通,整日唯唯诺诺,十足的蠢才,连揣摩主人的心思都不会。

朱友珪养尊处优,享受惯了,虽然年华老去,但他喜欢留住耐看的东西,所以他的容貌就比朱友贞好看,面上润泽充沛,就连他挑选的侍女,都是美艳动人。

此刻他旁边就窝着两个垂鬟少女,正跪伏在他脚下,分别为他捶着膝腿。

他也确实乏困,舟游淮河,欣赏了一天的景色,这会儿眯起眼睛,不时打着呵欠。

关醉飞进来的时候,他的弟弟朱友贞正盘膝坐在外殿一根柱子下,神情懒散,对一切事物视而不见。

关醉飞也没有理会,看其装容,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也猜到朱友贞必招朱友珪不喜,才孤零零地蜷缩在外面。

满头白发如霜,褶皱已染上朱友贞的鬓角,倒的确有些可怜和孤寂,衣袍也已不再那么崭新,满是泥垢,谁能想到他曾经亦是一代帝王,声名赫赫,如今却落到这般境地。

弟子们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只因将他接入正阳关的亲传弟子已被朱友珪处死,罪名是不经通报,擅自做主。

如此以儆效尤,谁还敢再次犯戒?

朱友贞哼着古谣,将唐时王翰的《凉州曲》念的高亢,犹如身在其境,哼哼唧唧地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歌中满是心酸,关醉飞一听便知,他其实心中还向往着昔日征伐天下的辉煌事迹,以致始终念念难忘。这样一个人,即使失败了,也有壮志豪情,雄图抱负,确也不愧是当世枭雄,只是时不予他吧?

人老了,朱友贞自问也不会再如年轻时那般脆弱,当时城破还会流泪,今时便只能独自戚戚地坐在角落里,歌唱沙场的苍凉,怀念着那些为他献身的壮士们,不觉哀默已爬满他的心田。

前夜天一老人造访正阳关之际,他与朱友珪大打一场,不被扔出正阳关,尚有一席之地落脚,已算朱友珪开恩。

一念及此,他唱了两句,开始凄哀地长笑,看到那个黑衣徒弟领着关醉飞经过,就笑的更厉害了。

这黑衣徒弟心中一栗,也甚不是滋味,就尽量躲开些许。

待两人去的远了,朱友贞还在身后指着黑衣徒弟道:“羿生……羿生,你跑什么?过来!”叫的好不凄惨。

这黑衣徒弟姓刘名羿生,本来是心安理得,朱友贞这一叫,却教他实在忍不住了,快步奔回朱友贞身边,轻声道:“您还有何需要,我帮您拿去!”只道朱友贞饿了。

朱友贞却斜睨着他道:“你不怕我了?”

刘羿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沉思许久,终于叫道:“师父,天子!”似要哄他开心,唤了声‘天子’。

朱友贞竟立刻笑了起来,好似欢喜,又好似觉得讽刺,反问道:“天子?哈哈哈,现在我还像个天子?”

刘羿生神色不变,镇定道:“您志气远大,也真算是个英雄了!”

朱友贞许是一时欣慰,拍了拍刘羿生的肩,玩味道:“好徒儿,你还算有点良心,去吧!”

刘羿生起身,却又被他叫住,手指关醉飞,醺醺然地问道:“这小子——是谁?”

刘羿生诡秘地瞧了关醉飞几眼,回头刻意答道:“唐——使!”又一手落在朱友贞肩上,话意颇深道:“咱们就要如愿以偿了!您的那口气……也很快就可以出了!”话外含话,教人模糊难辨。

此语入耳逼清,饶是朱氏两兄弟一里一外听见,也无疑揣。

朱友珪功力深厚,哪能不闻外殿的言谈声?但他仍旧一副慵懒的样子,倚在正堂,待刘羿生带人进来,他鹰隼般的目光立刻扫向殿外,看到关醉飞的一瞬,挺身坐直,打发熊迩立在一旁。

只要不是他目及之处,随便熊迩怎么站都成。

熊迩与刘羿生便分立正殿两侧,关醉飞居中而立,小童自在旁侧跟从。

关醉飞面向朱友珪颔首,待报完来历之后,朱友珪淡淡道:“彭允镐派你来,是想干什么,想要我的半条命?”一开口,就将了关醉飞一局。

若是旁人,定要被吓个措手不及,还当朱友珪要取自己性命。

关醉飞却冷静非常,早料定朱友珪只是虚张声势,并无一语取人性命之意,肯定心中好奇,还想听一听自己说什么,所以有意吓唬自己,让自己胆怯罢了。

当下他便挺胸昂首,仪容轩昂,不使气势落于下乘,一面与朱友珪平视,一面轻叹道:“大王已定了我的来处,想必也判定了我的目的和意图,却教我有苦难辨!”做出一副苦闷的样子,神态却既不怯弱,也不凌驾于人前,是那般温文有礼。

朱友珪第一句话也实在是想煞一煞他的威风,若他与自己叫板,敢骑在自己头上,就将他拉出去斩了。这般看看,这关醉飞语气平和,倒还不是很讨厌,而且那句话实有自己冤枉他之嫌,便被吊起兴趣,想听个究竟,遂语声一缓,问道:“哦?那你是为谁而来?”

关醉飞见他改口重问,心里喜极,第一步朱友珪已经不知不觉进入了他的套中,果然非是无懈可击,还有法子可破,不过一切都要分寸拿捏得当,如此想着,便嘴角漾出友好的笑意,和颜回答道:“其实我本来想说,此来是为大王,但这么说,岂非显得我是个伪君子?因为大王必定不肯相信!”

朱友珪果真面色大变,生怒道:“小子刚才要敢这么说,我一定让人将你推出去斩首,我可骗天下人,天下人却不可骗我。”

关醉飞适时拱手,连声道:“幸好幸好,有惊无险,在下还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朱友珪不信,闻言对他已有几分不悦,闭目截断话道:“莫要自夸自擂,将话说大,这个有待考证!”

关醉飞见他兴趣似要减去,赶忙见好就收,也不较真,憨笑道:“然这颗头颅还可以暂时留下来,与大王继续深谈吧!”

朱友珪未反对,他便知尚未有冲撞之处,还有机会博得一筹,看来这人性子也非传言中那般猛烈。

关醉飞现在也已摸出,只要不与朱友珪犯冲,他就可以在此地立足,想至此,悄悄走前一步,将胆气一壮,见机说道:“在下平素无缘得见大王,要见一面,何其难哉,今以唐使身份来见,也是别无它策,然在下也知,此番前来觐见大王,这与彭节度使的关系,必然甩脱不掉!”

他口气温和,一时半会儿,实难令朱友珪生厌。

朱友珪向不轻易信人,再说仅凭区区数语,就想取信于他,除非是天方夜谭,但关醉飞此言却与他先前所想截然相反,简直就是倾覆。

朱友珪摸不清关醉飞此话的真假,便将一直想断绝这个使臣和谈的想法压制,预备暂等片刻处置此人也不迟,便道:“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

他根本无意与唐营谈和,也不想投鼠忌器,之所以起兵,不是他看不清形势,而是在他占据正阳关不久,就已知此次必败,越早出击,越容易失去他一方霸主的地位,因为几方交战,总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他无妻无子,老来凄凉,难道要看着年华老去,体力逐渐衰退,然后消失在滚滚红尘中?

他不甘心,绝不要被世人遗忘,所以他要起兵,也一定要找个适当的时机出战,若幸,继续生存,若败,亦是战死沙场,与诸多英雄交锋过,虽死犹荣,也可告慰此生,这一生的落幕,也将不再平淡。

不管他如今武功多么高强,体魄多么雄健,可终究不能将生命长留,若隐于世,就只有一个下场,不是病死,便是凄哀地终老山林,最后还是化为一抔黄土。

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一些新面孔,将再也不记得他。

与其那样,莫不如留下一个声名,即使遗臭万年,也比无人过问,老死的好。

是故他老早便没有什么原则,若这来使信口雌黄,他则会杀掉来使。

关醉飞起先吊起了他一些好奇心,这会儿他已经渐渐失去了耐性,但还没有彻底爆发,就看关醉飞怎么回答他的问话。

关醉飞微微一笑道:“然而您不相信,也没有办法不是吗?如果另有他策,或者唐营中旁人来向您投诚,继而将我的真假目的辨出,那么您就有绝对理由不相信我,而我若说了谎言,也会不攻自破。”

朱友珪本不想给这个使臣说话余地,现下却觉得关醉飞言词机巧,让他寻不出破绽,想杀之心,时而窜上,时而熄灭。

概因这会儿不比先前,已经很难再寻出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杀关醉飞了,他是预备无理取闹达到目的,可关醉飞并未冲撞他,教他有些难办。

不过他深知这样的谈话,不可以再继续,因为玩一玩也就是了,若一再持续这个局面,关醉飞不出任何纰漏的话,自己更会拿关醉飞没办法,想来想去,还是趁早下手为妙。

反正关醉飞的生死,对他无甚痛痒,或者他已经有个更大的玩意涌上心头了,便引关醉飞下套道:“你是唐营的使者,说说看,为什么此番是为我而来?”言尽,目光直射关醉飞。

关醉飞见他冷静非常,目中却隐露杀机,心一沉,已经料到自己一早言明的顾虑要来了,然躲也躲不过,只有迎头直上,若第一步不能取信于朱友珪,第二步计划就甭想施展了,长吁一口气道:“柳枫家族与大王一家世代成仇,若是为柳枫而来,大王则不必听我再说下去!”说着,直视朱友珪,右手切落一掌,风采潇洒道:“一刀杀了即可,因为身为柳枫的朋友,我没有帮助您,却反说为您而来,便是心存蛊惑,对否?”

朱友珪挑不出毛病,只有轻‘嗯’一声,心不在焉地思量别计。

关醉飞气势赳赳,一字一顿续话道:“而我非是柳枫故友,自昨日到达寿州至今,也仅是维持着表面上的交情,实则我来自长安,柳枫年初去长安时,我因远游在外,未与其谋面,所以也没有理由帮他。我与您无怨,犯不着为一己之心来害您,就算是受人之命,也是彭节度使之托,绝非他人,只因彭节度使才是我的亲属。”

朱友珪听到此处,也不禁点头赞同:“不错!”

关醉飞见他眉间舒展,似被自己话语吊住,心知朱友珪杀机已去大半,又开始慢慢地相信了自己,顿时豪气一涨,不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又道:“且问大王,目下两军对阵,双方所存的胜败几何?”

机会是转瞬即逝的,若不及时抓住,一旦朱友珪回过神,那将是他犯下的致命错误。

这话将朱友珪问住,因为朱友珪与柳枫等人各有优缺,胜负实难料定,这也是他不冒然出击的原因。毕竟一个人不能仅靠武艺高强便在作战中取胜,还要讲究智谋。柳枫的智谋,他虽未领教,却有耳闻,且又有多人相助,还通过天一老人获悉了自己后方不稳的消息。

短短时日,唐营接连差人来教自己出战,这般有恃无恐,万一是个陷阱,那则不妙。

朱友珪被关醉飞话头带起兴致,可又不想直问,免得又像天一老人似的,被抓住把柄,便冷哼一声道:“我知你不是和谈,一定就是劝我与**迎战。现在这是言归正传,你打算用什么来说服我?”

关醉飞明白他的意图,并不会如孩童一般,暗暗对此感到好笑,他觉得一盏一息都笑不出来,随时随地,都可能人头落地。

他显得很平静,从容在殿内运步道:“说迎战,莫不如说我是教大王送死,醉飞尚不至于这么蠢,醉飞只想与大王分析一下形势。”言说间,立住脚,望着远方,徐徐道:“目今大王因有顾虑而待守,李太尉与在下舅舅也没有把握打赢这场仗,这才有了天一老人前来游说,目的是想堪破大王的虚实,然天一老人虽已探出虚实,李太尉等人却仍然忌惮大王。可见大王神勇无敌,正阳关并不好攻,大王也确实有让人忌惮之处。”说着,抬手指了指朱友珪,神色浅淡,好似笃定一切,使人无法反驳。

他一语道破朱友珪积压已久的忧虑,使朱友珪不得不刮目相看,关醉飞将他神态瞧入眼里,接着道:“所以你们双方几乎都在坐等时机,可彭节度使能等,大王与李太尉却不能久等,其中的缘由,大王自知。”神秘地望了朱友珪一眼,轻叹道:“李太尉有唐皇十五天为限,前次他在萧然居已耽误不少时日,而此战最难对付的也是他,待他一走,大王就有了机会反击。”

朱友珪见他说中要害,又对关醉飞佩服了一番,好似发现什么,眼前一亮,正要面现喜色,却发现关醉飞在注视自己,不由将脸一板,沉声道:“然则阁下的舅舅有天一相护,也不好对付。”

关醉飞一笑道:“这也是醉飞此来的目的,柳枫早料得如此,所以献上一计,欲兵分四路,对大王四面围攻。”

朱友珪霍然起身走下殿,就定睛延视着关醉飞上上下下,宛如不认识一般,又惊又奇,关醉飞也就目不转瞬地回望过去。他在赌,赌朱友珪信不信这个消息。

这到底是真是假呢?让人如坠迷雾。

良久后,朱友珪牙关紧咬,厉声道:“我真想杀了你!”

关醉飞恭揖到地,态度依然友好道:“大王如若不信,可以一试,我舅舅今夜会领兵进入三河尖,大王若派人前去,只消给个暗号,做一场假戏,舅舅即刻退兵。此事如果属实,便可以证明醉飞此行诚意!”这个人果真脾气很好,极能沉得住气,竟能在此等形势下,还能淡然处之。

朱友珪动也未动,瞧着他冷冷道:“继续说!”此刻他的神情,当真有些难猜了。

关醉飞犹如被逼在刃口,成了自己为自己下套,听完朱友珪那句不咸不淡的话,他就有这样的感觉,但不说即刻就是死,说了兴许还有制胜的希望,至少这希望还有一半,那么是做,还是不做呢?

想了一想,他全身如被神威罩住,面无一丝愧疚,好似事实本该就是这样,气势昂昂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自然谁也不愿意死的,我舅舅依然,他非大王您的对手,原本倚靠于天一老人,可天一老人如今自身难保,舅舅不想死,只想与大王合作,将大王侵犯正阳关之事,尽数归于柳枫身上,从此战中安然脱身。”

朱友珪看了他许久,好像要将他看个通透,可实在很难看出他的真假,便眼神一转,就想将他一局,教他心神俱乱,自己露出马脚,若他从容不迫,心慌之下,仍然秉持此言,便证明他此言无虚。

于是,朱友珪盯着关醉飞,突然就阴狠狠道:“好小子,你想教我自投罗网,好让你们瓮中捉鳖?”冷酷地笑了笑,盯住关醉飞眼睛,问道:“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考虑相信,将你留在帐下。”

不待关醉飞相询是何问题,他已自顾自开口道:“听说你是个聋子,莫非世人欺我?或者是你与天下人撒了个谎,暗中筹划着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故而瞒天过海?”

关醉飞面无表情,镇定地站在当地,淡淡地朝他摇了摇头,慢慢道:“醉飞的确是个聋子,难道您没发现,您说话时,我一直都在看着您?若不是如此,醉飞怎能与常人一样,岂不贻笑大方,低人一等?也就无面目来做这个使臣了!”

朱友珪立时神色大变,发狠道:“原来你就是靠着这双眼睛,才这么胆大。”一步一步走向关醉飞,逼视道:“待我挖下你的眼睛,看你还如何在此谎言欺诈?若是这样,我说的话,你还能知晓,那么我便诚心信服。”

这岂非太有刁难性?关醉飞待要再言,他立刻又道:“今后没有眼睛,看不见,又听不见,那日子岂非很有趣?”他居然说的面不红心不跳,可其手段已让人不寒而栗。

这比杀了关醉飞还要教他痛苦,殊不知毁了眼睛,就等于断绝了关醉飞生存的机会,他存活的一切岂非都靠眼睛?

眼睛就是他与外界沟通的桥梁,听到朱友珪以此对他,他心里当然恼怒,然他来时就料到会有此劫,任是怎样怒法,也需得沉着,他压下怒火,反倒朗声大笑,气定神闲。

朱友珪见他不怕,哈哈笑道:“小子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可不是说说而已,是会动真格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士兵闯入,躬身说道:“启禀大王,外面有个人,说要见您!”

朱友珪不耐烦道:“没看到这里正有客人?无论是谁,让他待会儿再来!”

那士兵却不依命而去,呆在殿中,迟疑着道:“可是……他说要立刻见您!”

朱友珪霍然怒瞪殿下,喝问道:“是什么人?”

那士兵被吓的浑身激颤,连忙道:“是一个卖眼睛的人。”

朱友珪一震,转身走回正中,跌坐在椅上,仆仆道:“竟有这样的疯子!”好半响不曾言语,好似他也觉得极不可思议。

可他这话却说的实在可笑,他要挖人眼睛,有人就卖眼睛,别人是在自残生命,而他却是行为恶劣。论起来,他比别人可恶十倍,因为他是居心不良,他这样叱责别人,等于自打耳光。

是以说到一半,他也感觉事情很蹊跷,忙就住口不语。

那士兵见状,小心地觑着他道:“小人问了他,是为什么原因要卖眼睛……”

话还未落,被朱友珪截住:“哦,为什么?他有说吗?”

士兵回道:“他说原因只能告诉您一个人,还说只有您才有资格听,因为这是个秘密,只能告诉正阳关的主人。”

朱友珪愈发好奇了,不觉眉目肃起,摸着须,沉吟道:“他一定要在此时相见?”

那士兵脆声道:“是!”

朱友珪顿时将手一摆,肃声道:“请他进来!”

片刻之后,那士兵折身而回,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褐衣的矮瘦身影,那人盈盈曳入殿内。

关醉飞凝目望之,不禁呼吸一滞,这卖眼睛的人,竟是子青。

二百二十六不觉动乱斩荆棘,怎能入世点寒芒

几个时辰不曾见到子青了,关醉飞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等绝处下相逢。

这让他心弦一颤,几乎就想上去拦住子青,就算他耐力再好,也要很久才能将心神稳下。

遥遥注视,子青是那般清醒而镇定,关醉飞望来时,两人目光相接,她丝毫没有回避,但也没有喜色,木无表情地穿过大殿,一步步地走向朱友珪近处。

两旁各种目光齐汇,她身上却射着剑一样的锋芒,使人莫敢轻视。

但她看起来,却实在像个长不大的孩童,穿着更像家丁,甚至连衣袍也不能尽数撑起,然而她的模样却并不滑稽,纤弱矮小的身子飘着恢弘的气势,微一立定间,身躯更昂然挺翘,好似她原本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那股男子气概竟活现了。

她一点也不盲目,一眼就寻出了朱友珪,明澈的目光笔直地凝注着。

朱友珪也在望着她,若说先前还怀疑她的来因,现在也有些不确定了,于是慵懒地问道:“听说你是来卖眼睛的,卖谁的眼睛?”

子青铿锵道:“我!”她目中隐有凶光飘浮,语气也极为森冷,态度却依旧有礼,显然是在极力地忍耐着。

关醉飞听见她毫不迟疑地道出‘我’字,顿时浑身激颤,但愿事情莫要像他想的那样子,子青这样的神情,让他莫名后怕。

然即便如何掩饰,他的面容变化也被朱友珪看入了眼里,有些东西岂非本来就是掩饰不掉的?

朱友珪暗中瞧了他几眼,回头朝子青刻意笑道:“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消息也很灵通!”

子青立刻躬身一揖,也微笑道:“那么我一定是来对啦?”

朱友珪猛地收敛笑容,左右盯着二人,冷哼道:“一个视眼睛如命根,一个视眼睛如草芥,却俱都弃之喜也!世上的神奇事,我见过不少,可还没有见过这么胆大、这么疯狂的人!”目射两道寒光,逼视子青道:“你如果不是个疯子,就是诚心来捣乱的。”

子青被此一激,胆气直往上冲,脱口道:“我的头脑很清醒,可不是疯子,尚还知道这里一定需要一双眼睛,而且就在此时。”抢住话头,不让他找出自己破绽,伺机报复。

朱友珪瞧着她,又变了脸色,连叹道:“奇怪,奇怪!怎么可以这么巧?”

眼看他似要温和,谁知却突然疾指关醉飞,瞪目道:“莫非你们二人是串通好的?”

子青也不打算隐瞒,便走去关醉飞身旁站定,将身一挺,决绝道:“我乃公子家童,早知公子此来,你们要以此举对他,故今番护主,理所应当。”

朱友珪眼珠略微翻滚一下,不信道:“哦?你这家童倒忠义的很,如此料事如神,比你家公子还高一筹了!”

他这摆明是激将法,有意挑拨。

子青岂能不闻?当下面色不变,沉着道:“我这不起眼的小人物有何能耐?还不是公子早就料到会有此难!”

朱友珪闻罢,好奇地看着关醉飞,又指了指关醉飞身后的小童,讥诮道:“既然同为家童,怎么他却安然地站在那儿!”

子青知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挑唆他们三人内讧,心中冷笑,朱友珪这等狡诈,必有所图,她也反应甚快,便将话截断,淡淡道:“那只因我与他打赌,他赌输了,就得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那小童自也机警,常年跟随关醉飞,深知何时说话,何时不需说话,就与关醉飞并立,一直缄默不言。

朱友珪冷视子青,沉下脸道:“你刚才为什么不一道进来?”

子青昂首道:“因为公子看穿了我们的计划,将我叱走,我便只好跟在后面!”身子挺高,凹凸有致的曲线时而隐现,再也掩不住女子独有的特色,加上她细嫩白皙的面颊,匀净如水的目光,无论从哪一处看,都与男子有异。

虽然子青极力保持镇定,流露刚硬之色,然朱友珪望见,还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冷冷道:“你欲献上一双眼睛,可我却偏要挖你家主人的眼睛,你这趟岂非白来了?”

子青连忙道:“我愿意换……换给他眼睛!”

朱友珪惊异道:“换?”

子青连连点头,续话道:“在这大殿之内,你是天,我们是地,你若决定什么,我根本不能阻止,不然就像鸡蛋碰石头。欺软怕硬,尤其像我这样没什么才能的人,便更深知其理。在你眼里,此刻的公子,更比我重要的多,你也只是想打击公子,而不是我!”

朱友珪延视着她,饶有意味地笑道:“你还挺识相!”

子青忍住他的讥讽,默默道:“一介小童,别的没有,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说此,抬目视向朱友珪,一字一顿道:“我想请问,你是否执意要挖公子眼睛?”

朱友珪见她乞求甚渴,还要与自己磨嘴皮子,既称关醉飞下人,却凌驾于关醉飞之上称呼自己,觉得有趣至极,便长笑着道了声‘是’,气态悠闲,似乎见到她的情绪暴露,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

子青果然目露哀痛,隐忍片刻,终是难以自持,悲怜着道:“如此对待公子,机会是不是只有一次?”心里实已对朱友珪恨极。

朱友珪才不在乎她的恨意,如今是自己把别人的性命掌握于鼓掌之间,自己忧甚?当下想也没想,便道:“人只有一双眼睛,这正如人的生命一般,死了的人,就不可以复活,除非是假死,当然失去了眼睛,就不会再长出来,所以挖眼自是一次就够!”说着,目视子青,疑惑道:“莫非你怕我下手不够狠,一次不能把关醉飞的眼睛挖出来,以致他承受痛苦太多?”

子青听罢,强忍不忿,遥视朱友珪道:“但愿你莫要有第二次!”

朱友珪失笑道:“只怕还是要动手一次的。”

子青正要叱他为何出尔反尔,哪知他早把子青心意看穿,缓下语声,逗弄道:“一个人只能挖眼一次,这第二次,就只能换一个人了,而且可是你求我的,你难道是后悔了?”

白送给他一双眼睛,他怎会不要?因此,朱友珪很高兴,只觉殿内燃起的灯烛都是那般亮丽。

子青适才也的确有些慌,见他所指是自己,一颗悬着的心才徐徐放平,说道:“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朱友珪大方道:“说吧,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

子青苦涩一笑,承话道:“那好,我便开诚布公了。假若你挖了公子眼睛,我就用自己的眼睛代替,届时我与公子俱都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希望你大发慈悲,做个顺水人情,托人将我们送到天一老人那里,把我的一双眼睛换给公子。”

朱友珪不想她说来说去,兜了个大圈子,竟摆了自己一道,这换眼睛原是这个换法。

那么事后,关醉飞岂非还是个正常人?他欲惩戒其人,不就白忙活了一场?当下恨恨道:“你想的好主意!以天一的医术,要让关醉飞重见天日,可容易的很。”

子青较真道:“你平白挖去我的眼睛,我只是求你帮个忙,莫要伤公子性命,而且你也如愿惩罚了公子,至于以后的事,你可没说要怎么处置呀?这买卖,我认为你仍然很划算的。”

朱友珪一口恶气难消,还是感觉自己上了个大当,可子青所求又让他抓不住漏洞,实在是气煞,盛怒之下,不由拍椅而起,连骂道:“刁钻,刁钻!”

子青看他举足失措,就想偷偷地笑。

虽然她最终没能笑出来,可关醉飞在旁瞧着,目光突然就柔和了,只觉得一股温暖直扑入心田,感动难言,自然对于子青的机智,也不乏由衷的钦佩。

他自小孤独惯了,又因身带残疾,儿时的聋子生涯,他更身为孩童,极不适应,每当听不见声音时,心境总是凄凉。

后来为了学做正常人,融入这个尘世,他便四方求学,孜孜不倦,乐天知命的性情也便由此而生,只因他要生存做人,要得到所需,让人尊重自己,就得先尊重别人,学会求人。

求人看似简单,实则是一门极大的学问,内含人情世故,饱尝辛酸,更要会与人相处。

察言观色,便就是一种本能,试问世间上有多少人,每个人都有不同,要和这些形形**的人融洽,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在这样的环境下,才有了关醉飞的以礼待人,最后慢慢将那份彷徨和无助减去。

可他若没有办法看见世界,也耳不闻声,与行尸走肉能有多大区别?

眼睛的确是他致命的要害,他拒绝子青,拒绝所有人相送,无非是想减少自身的把柄,可眼睛却不能摘掉,于是就成了朱友珪对付他的一个突破口。

陡然间,子青现身来救,关醉飞内心能不起波澜么?

朱友珪嘀咕了两句,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紧子青道:“小娃娃,算你狠,我一着不慎,被你引入局中,可我有个疑问,瞎子的生活是不是很好玩?你……竟然一点也不怕?”

经过这半响工夫,子青也已恢复平静,叹了一口气道:“哎,其实如果能不做瞎子,谁不愿意呢?出此下策,实是别无选择,我就算没有眼睛,还有耳朵可以听,而公子有耳却等于无耳,眼睛就是公子的一切,更是生活的希望,若然失去,生命就没什么意义了。”

朱友珪阴狠地笑了笑,手指子青道:“你很聪明,借此办法告诉我,如此对待关醉飞只是出一时之气,却起不了大作用,不管怎样,总会有人为他献出眼睛,对也不对?不然你大可以在寿州等着关醉飞,你怕我不将他送回去,是不是?”

子青没有说话,他也心知肚明,又脸色一变道:“但你却忘了,若你们一同被挖去双眼,长时间不治,眼眶附近的肌肉就会失去知觉,逐渐麻木硬化,纵然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说罢,佞笑道:“我要把你们留在此处,待过个一年半载,看天一的妙手还灵不灵?”

子青顿时眼如利剑,直视朱友珪,气的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猛见关醉飞大力推开子青,在旁叫道:“罪责皆在于我,她是无辜的,大王怎么对我都行,却不可以难为一个家童。”一步走出,用大半个身躯将子青挡住,气势高昂道:“且问大王,您决意挖我眼睛的缘由何来?”

朱友珪早看着他们两人神色不对,瞧了一阵,忽的哈哈笑道:“你的记性这么差?莫不是忘了我们先前所谈?”

关醉飞接话道:“我知道,您无非是一早就认定我在谎言欺诈,是以我说什么,都逃不过这一劫,另外,您还想看一看我在慌乱之下,会不会露出马脚。”语气稍顿,接着道:“但我大致想了想,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朱友珪笑意昂昂,好似认为他是瓮中鳖,根本不用着急,所以气定神闲道:“说来听听。”

关醉飞也不客气,就道:“是给我来个下马威,准备吓一吓我?”

朱友珪点头道:“确有此心。”

关醉飞豪声道:“但您并没有吓住我!”

无论朱友珪怎么刁难,他气势不减,据理力争,虽然忍一时之气,可厚积薄发,然此时此刻,若不辩解争取,损失的可不止是生命,还有尊严!

同时,他也仍然礼貌周全,纵使朱友珪这会儿已经不注意礼数,他还是不改本色。

这当然也是关醉飞的特殊之处,他确定朱友珪虽没留意,但一定记在心里。

关醉飞见所猜不差,意味深长道:“若还不是,就只有第二种了。”

朱友珪玩味笑道:“是什么,快说呀!”

关醉飞目光冷寒,久久憋着的一口气徐徐吐出道:“那就纯粹是无理取闹了!”

朱友珪本也就赖皮,听了这番话后,原先的打算皆被关醉飞道破,不知是心情甚好,还是怎的,陡然眉睫舒展,散出耐人寻味的光彩,目不转瞬地瞧定关醉飞。

关醉飞心怀忿恨久已,强压住心头不快,缓缓道:“可是您曾身为帝王贵胄,敢问大王一句,此种形势下,一个尊者,他无理取闹的机会可以有几次?如果大王说,由心而定,随时可来,那么就当醉飞没有说过,大王可发一道遣送命令,我立刻就走。”

朱友珪被他这话震住,凝神想了想道:“一次,因为你是个使者,只需要挖下你的眼睛就够了。”

关醉飞似乎并不想听这苍白的回答,好似这答案他早就知晓,也好似朱友珪说到了他心里,一股脑接口道:“是,以我之眼可以威慑三军,使他们觉得您有一将之风,可令敌人闻风丧胆,然两军交锋,不斩来使,素来有此一说。”看了朱友珪一刻,话声一缓,徐徐质问道:“那么您为什么要来第二次呢?”

朱友珪愕然,关醉飞这话实在是把他心思说的一滴不漏,若要强行抗之,岂非就坐实了自己昏庸的事实?一时间,要想另谋它策,也非易事。

他不由心思神移,冷冷地瞧着关醉飞。

关醉飞语声铿锵,口若悬河,说话毫无障碍,而且滴水不漏,朱友珪愈发怀疑这是关醉飞与家童合演的一出戏,为了教他相信关醉飞就是个聋子,可他越来越不信,适才他几番低着头开口,关醉飞却还是能接住自己的话,这不是有些奇怪么?

因此,朱友珪面色阴沉,尽量装出心平气和之态,由着关醉飞往下说。

关醉飞自是要将话说完的,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有一丝机会,一线生机,他都决不放弃,势必要为自己争取一切,便又道:“欺负一个女流?她并未冲撞您,她只是用并不公平的方式与您交换,您这样对她,是和她嬉戏吗?这样岂非就显的您在无理取闹了么?”

不待朱友珪答话,他已在殿内踱走开来,一身白色的丝衣如雪般洁亮,衣袂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曳飞。

那边角上的刘羿生垂手而立,时而就将双手拢在一处,轻轻地扳动着手指。

那手指修长有力,指节明朗,本有更大的用处,如今却要做着这样的小动作,是否刘羿生已经呆的无趣,才以此打发时间?

有时朱友珪说话,他就手指头偷偷地动一下,幸好其他人都在注意关醉飞与朱友珪,也没有顾及他。

刘羿生实在太沉默了,又不插嘴多言,能有他什么事?

所以他只有等,时不时地会见关醉飞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关醉飞走动期间,又无意往他那里一扫,他的手指却没有动,只是木然地卓立着。

关醉飞看了一瞬,神色平平地转过身道:“大王能统领三军,自有威严,才可服众。”言说间,突然就收步,看定朱友珪道:“但是您为什么要让部下认为您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呢?这样柳枫率军来攻,岂非轻而易举?因为您时常无理取闹,威信就大大降低,士兵们难免会生惶惶之心,担忧有朝一日祸及自身。”

朱友珪定睛看着关醉飞,忽然仰面大笑,良久敛容道:“不错,看来我并没有震慑到你!”言罢,命人看座,伸手一指坐处道:“不愧是千里挑一的使者,请!”又转眼朝刘羿生使了个眼色。

刘羿生立刻授命,低头转身的一霎,他双手的指头又下意识地互相碰击,然后仓促分开,大步而出。

关醉飞目注着他远去,呆愣了片时,待朱友珪延他入座时,他竟推辞不受。

不久,只见得大殿两旁摆满了数张食桌,果然是有人要来。

随着深夜的降临,菜肴纷纷备置妥当,关醉飞仍与子青等人立在偏旁,朱友珪再三邀请,他坚决要等大家全都到齐,才肯就坐。

双方正僵持之时,殿门口忽有数人涌入,俱都劲装素裹,手持各色兵器,有些关醉飞认识,正是殿外巡哨的武士,有些则是生面,随后走进来的是刘羿生。

眨眼,一行人就将殿门堵牢,齐向朱友珪行礼,有的口称师父,有的称师伯。

朱友珪轻‘嗯’一声:“坐吧!”

徒众们依命散开,各择侍女作陪。

关醉飞一眼观之,便知是朱友珪赏与这些人作乐,无怪乎徒众们死心塌地。

他摇摇头,与子青三人再无托词,走在众人后头,正要找个空位,不想旁侧擦过一个壮硕身影,猛地一撞,竟撞掉了子青的头衣。

她满头长发顿时没得掖藏,如瀑布般倾泻披散,有洒如流云的,也有飞舞戏风的,子青整个人就好像展在黑夜间的聘婷少女,袅袅娜娜降在一堆男人中间。

有两个人眼尖,立刻就发出了惊呼,张臂便要来抱子青,子青赶忙闪向一边,本以为仗持轻功,可以无惧,哪知这两人伸手俱都不凡,追的子青惊惶无措。

走在前面的那些人,更都转头来看,见状哄堂大笑,叫道:“兄弟,别太丢人,看你们俩那孬样,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其中有个一表人才的,属他心眼最坏,目视刘羿生,催促道:“刘兄,你手脚利索,去帮帮他们呀!”

刘羿生双臂叠抱于胸前,站着没动,嘴里笑着道:“真他娘的笨蛋,这种事,还叫老子帮忙!搞不定,不如去跳河啦,外面的水多清凉,正好给你们洗个澡!”

那人正在意兴之中,看热闹般瞧着子青,怂恿道:“哎哟,我说小姑娘,你躲什么呀,他们俩见你貌美如花,喜欢你,你就成全他们呗!”

子青一面闪,一面啐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给我滚!”

那人待要再说,被子青话语堵住:“怎么不叫你老娘来陪,你娘呀,虽是一把年纪了,可也是个半老徐娘,更有风韵!说不定更对你兄弟的胃口!”

那人气的没办法,恼羞成怒,于是在他指挥下,周围立即人影堆叠,子青一不小心,便会撞在人身上,被人强拉硬拽,好不尴尬!

子青挣脱不及,叫骂的当口,猛闻呛啷一阵疾响,关醉飞赤红着双眼,肩臂一震,他那个包袱里面的铁器成串飞出,在一片银光中,他徒手穿过光幕,逮住一根尺长的铁棍,三翻两搅,一件丈余长的奇门兵刃被他抄在手里。

他怒瞪着众人,恨极怒喝:“都是野兽,给我滚开!”兵刃向前一挑,纵掠而起,飞身疾驰,挑飞了面前的风波。只闻得劲气入耳,众人急忙撒手。

关醉飞宛如暴怒的狮子,横身落在当中,遮住子青,此刻看来,眉睫间的气势逼人已极,冷森森的目光与先前判若两人。

突如其来的一招,他也实在始料未及。

此番朱友珪对于此事是毫不制止,眯着眼睛,神态悠闲,他便知道是朱友珪刻意布局,一早便窥破了子青,所以教唆这些人揭穿子青的女儿身。

朱友珪见他亮出兵器,就凭适才穿针引线的手法,两三下便将散乱的废铁拼成一件神奇的兵器,而且是在眨眼之间,一挥而就。这若没有非凡的眼力,寻常人怎能企及?

再看关醉飞的包袱,已空无一物,轻飘飘地掉落地上,竟没有一块多余的残铁落下。

若说关醉飞未曾欺瞒,朱友珪已经很难相信了,他也有些后悔方才未能将关醉飞的眼睛挖下来,现在只能另寻它策。

这关醉飞身怀绝技,他本来就有此怀疑,果然这一试之下,就教他再也隐瞒不得。

那么关醉飞的耳朵也有可能根本就未聋,所以朱友珪打算看看他的身手,一个聋子,没有辨识力,如何在四面被围的情况下突围而出,便尤为重要。

想至此,朱友珪森然瞪视子青,朝众徒猛地喝道:“强奸她!”

众人受到鼓舞,哪管得了许多,都往上扑,手持利器,凶狠发威,好似谁要挡道,就打死谁。

关醉飞疾退一步,与子青紧紧贴牢,平棍当胸,冷面怒道:“谁敢动子青,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谨慎地瞅向四面。

他那兵器也极为怪异,非剑非棍非钩,却以数截铁棍拼接而成,而连接处都是齐整的圆管。

棍长丈余,有远攻之效,两头却紧扣着个铁罐,饶是这兵器中央类似铁管,有什么缝隙,也除非是把那个铁罐揭开,否则根本看不到。

况且关醉飞拼兵器用时极短,铁器飞舞间,他已功成,众人不可能了解内中方法。然众人却都想刁难他一番,便环伺在他左右,随时准备进攻,并死皮赖脸道:“玩一玩,怕什么?”言说间,便去拉扯子青,有意激怒关醉飞。

子青毕竟是女孩子,纵是天不怕地不怕,听到朱友珪这么一说,也心惊胆战,赶忙就往关醉飞怀里缩。

关醉飞眼瞅着众人肆无忌惮,暴怒道:“你们敢!”

子青要是受辱,他拼死也要与这帮人抵抗到底。

那个心眼坏的人夹在人丛当中,又借机挑拨道:“你们说,咱们是什么人?”

有几个仗着是自家地盘,张狂附和道:“小人!”

那个人立刻胆量一壮,高声道:“既然是小人,那么小人戏君子,当然就很应该了!”

刘羿生在远处看好戏,此时猛然打断话,纠正道:“错了,他如此英勇,正是唐营的好义士!”合抱的双臂,一只手从内伸出来,在胸膛上不住地击节而动,但他击的很有节奏,其他人只当他是在玩。

他站的位置正好能与关醉飞觌面,便笑意深远地延视关醉飞。

关醉飞瞄了他一眼,反诘道:“你不知道义士是受人敬仰的吗?”

刘羿生呵呵笑道:“义士不该就义?只有英勇的一死,才能万世流芳!好啦,兄弟,你去吧!”

关醉飞咬牙道:“我早已经打算这么做了!”

周围的人一听,忙就嚷道:“好,就让我们成全你!”目光扫视关醉飞,就欲扑身迎上。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那根铁棍似的奇长兵器泛着灿灿的光芒,被关醉飞捏在手中,犹如神物。

朱友珪张目正望间,就见关醉飞执起兵器一端,认真地道:“今天能不能成,就看你了!”

朱友珪急忙喝住众人,负手走过来,奇怪地问道:“这是你的兵器?”神色竟缓和了不少。

关醉飞也不是没有望见,能不硬拼,自然谁也不愿意选择那样的方式,朱友珪是此地的主人,稳住朱友珪脱难,才是上策。

他本就心思敏捷,观人甚微,目今朱友珪既然松口,必是看出了什么蹊跷,想从另外一个角度试探自己。

轻松地杀死个人,对于朱友珪而言,并没有什么新鲜感,何况他此刻定对自己充满好奇,若不解惑,怎会甘心呢?

常言道,刀剑无眼,朱友珪想必也非常懂得这个道理。

是以关醉飞便跟着朱友珪的话道:“这是一块神铁!我亲自把它打造出来的,费了很大的劲儿!”说着,目注兵器,哀叹道:“寂寞苦闷的时候,都会把它当成我的兄弟,无话不说!”

朱友珪兴致盎然道:“你现在很苦闷?”

关醉飞喟然一叹,良久才道:“若大王与我易地而处,会怎样?”

朱友珪一怔,望着关醉飞,嘉许地点了点头。

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却也显露出朱友珪那一瞬间的某个想法。

关醉飞立即明白,他可能并不真的厌烦自己,而是一种刻意的排斥和警惕,这皆源于人的自我保护之心。

一念及此,关醉飞双眉顿展,拿高兵器,自说自话道:“神铁呀神铁,你一定要帮我!今天我可是要给他们看个玩意,全拜托你了!”

朱友珪觉得他有些可爱,不免问道:“它可以听懂你说话?”

不知何时他已遣散徒众,走在关醉飞身后发问,关醉飞自然就没听见。

朱友珪又走到关醉飞跟前,夺手抄住那兵器,不动声色地运气一掂,发现这武器确实甚重,须知粗重便表示关醉飞功力绝不逊色,若没一定的内气,不可能轻易提起百来十斤的重物。

但一时间,他还是不能肯定是否内部另有罅隙,因为罅隙,多半是武林中人擅藏机关暗器的所在。

朱友珪也拿捏不准关醉飞是否真的耳聋,但他已经预备多等片刻了。刘羿生适才出殿,定然按照他的吩咐,派人去三河尖等地悄悄打探,若一切属实,关醉飞所言无虚,那么他冒然处决关醉飞,便真会失去个大好机会。不听其言,也会引致四方沦陷,四面受敌。

所以他思来想去,认为此事不能草率处之,陡然改变注意,也与此有关。

他在背面说话,关醉飞不搭理他,他瞬间明晓缘由,看了看那兵器,又在旁复问道:“它能听懂你说话?”

关醉飞意识过来,赶忙拱手道:“在下耳朵不甚灵敏!教您连问两遍,对不起!”

他这话却说的实在有些奇怪了,若说未曾听见,又怎会得知朱友珪问了两遍?可若听见了,刚刚为何不回话?

朱友珪果然起了疑心,不信似的道:“真的不灵敏?”

关醉飞苦笑道:“您总是这么不相信我,也舍不得杀死在下,继续僵着,也非好办法,既然迟早要解决,何妨一试呢?”

朱友珪翻开眼珠,斜瞪着他,冷哼道:“小子,我正有此意!”退开数步,抓住兵器一端,在丈外朝关醉飞喝道:“转过去,未让你转头,便莫要转过来!”

关醉飞本来还看着他,如此一来,便只得连声道是,唯唯诺诺地背向朱友珪立定,如木桩般杵着,动也不动。

其实他心里哪有半分害怕,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刘羿生又与他对面,垂着手臂,放于下腹处交叠,习惯性地打着手势。

朱友珪在那一旁将兵器举高,平放在肩头,他也便照做。

刘羿生也屈指向天,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殿中心那二人身上,也无人去看刘羿生那个角落。

由始至终,朱友珪未言半句,关醉飞也没问,但感应度极强,猛然一道真气由朱友珪那头传来,通过铁器,疾速滑向关醉飞。

朱友珪施展的很巧妙,未让铁器有明显抖动,就看关醉飞如何辨别,此时的关醉飞,不能回头相看,当**于危殆边缘,若朱友珪有心要他性命,那他看不到,也听不到细微的震颤,危机来临,若毫无意识,便只有死路一条。

旁人都离得较远,也没有人愿意发话,只要那铁器不抖动,子青与小书童实不知朱友珪要搞什么鬼,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朱友珪发功,神不知鬼不觉,又沾得速度奇快,待子青辨出兵器内隐有金铁交鸣之声,那早已来不及了。

朱友珪发出一阵狞笑,刘羿生看的清清楚楚,手指不禁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个瞬间,被朱友珪看入眼里,他好似意识到什么,正要张口,关醉飞的衣袖忽被一道劲风吹起,绕臂回旋。而右臂处也正源源不断地散出真气,直令那外衫长袖破开一线,卷到了臂肘处,肘前的内衫上,一片光辉闪闪,竟缝着巴掌大的薄镜,到底是薄镜,还是光滑的白玉,已不可知。

然而那光足可鉴人,关醉飞这手臂稍微偏开,向后一曲一抬,朱友珪的样貌便映在其中。

他一向以敏锐的感觉行事,自然那角度也是妙到毫巅,正照出朱友珪的左半边脸,而其左手正持着自己那根铁棍似的兵器。

若是旁人,无一定经验,还不一定能在转瞬之间寻出朱友珪。

铁棍那头倒扣着个铁罐,将那个端面严密封牢,看不出丝毫罅隙。

谁知关醉飞陡然一拍铁棍,那端面许是受到机括号召,立刻暴长数尺,朱友珪若不躲开,简直能穿破他的头骨。

原先朱友珪便未将铁棍端口抵住自己面额,只是放在左目附近窥瞧,然朱友珪毕竟并非无能之辈,早有防范,上身一闪一倾,松了铁棍,险险避过。

不想这关口,陡见刘羿生的异状,他怒目圆睁,破口大叫一声:“刘羿生!”

他话音未落,那铁棍忽从中间曲折,弯出大半个圆弧,铁罐中突然弹出个拇指粗细的尖锥铁棒,分光捉影似的逮准朱友珪移身而过的耳畔,直刺进去,尖锥如针一样刺在朱友珪的耳膜上。

待关醉飞狠心拔出铁器,朱友珪耳朵顿时血流如注,也亏的是关醉飞眼力惊人,依靠多年练就的经验,方能成事,须知他要做个正常人,就得时刻看准别人的口形,不管距离远近,只要能看到,都要千方百计辨别。

这种本领,已经超越正常人,因为一个正常人看不见时,可以听声音,并不需要强迫自己非得用眼睛。

朱友珪本来还想计较刘羿生因何不停地抖动手指,后来才意识到刘羿生是在提醒关醉飞,正要找其算账,便已自顾不暇,当下捂住左耳,疼得他呲牙叫嚷,身躯不稳,一连倒退数十步。

好几个徒众围上来扶住他,在他耳畔说些什么,他也只有右耳能听见些许,左耳完全听不见声音。

朱友珪恨极,艰难地伸出一手,颤抖地指着关醉飞,又快速寻出刘羿生的身影,嚎吼道:“杀了他们,杀了那小子,还有刘羿生,他对我了如指掌,刚才看出我的心思,偷偷地指使那小子害我,绝不能放过他!”

此番虽未击中朱友珪死穴,但这已然足够了,关醉飞本也没报多少希望。朱友珪这样的人物,能以计偷袭一次,难道还能有第二次?

妄想在此等凶险的形势下打死朱友珪,那简直就是贪心,而这种贪心,难免就是一种愚蠢,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时非但没能害死别人,反而害死自己。

关醉飞只愿能一击得手就成,不要多,只把朱友珪一只耳朵震聋,他需要的就是破坏朱友珪铜墙铁壁般的本能。

他是个聋子,所以他很早就想过把朱友珪也变成聋子,目今虽不致全聋,但失去一耳灵觉的朱友珪,已经没有传说中那般可怕了。

现在他需要出去,与柳枫等人会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然后唐营马上就可以大军压境。

以柳枫之能,生擒朱友珪,应该会有办法。

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一战,从他来时,就只有三个时辰。

事前他有约定,若星光没有出现,他就要死,必死。

是什么星光呢?天上的星光吗?

如果这么想,就错了!

多少个时日磨刀,只为这一刻,如今终于到了,关醉飞仍然要最后再磨一把刀,所以长棍尖头一弹出尖刃,顺着人影,飞击而刺。

血花飞溅,劲风狂舞,吹乱了他的头发,白巾也被人削落,于是,他披发冲出人丛,那份霸气再也难以抵挡,逼人已极。

他饱含精光的双目死死盯住子青那个方向,见人就挑。

这短短距离,平时跨过去容易,这会儿却是那么艰难,每走一步,他都要打飞十余个人,然后,后方还会有人再冲上来。

关醉飞听不清晰,只将铁棍转动成风,一通挑打后,他索性一把拽下了外衫,都来不及拉开衣带,外衫便被扯去,可见力气之大。

那外衫也没烂,而是被他拧成一根麻绳也似,当做武器,配合铁棍使出。

那边子青也没了顾忌,有人前来挑衅,便拾掌连拍,时而飞起一脚。

小童也忙活个不停。

没有人是真正好欺的,只是人一旦长大了,思想成熟,很多人便会懂得隐忍,坐待时机,但时机一到,谁能保证他们不懂得反抗?有时,只是愿意与不愿意的区别罢了。

关醉飞此番一计得逞,打开一条血路,便连步奔到子青身旁,牵起她的手,向外冲驰道:“走!”

那小书童自不必多说,也甚机灵,跟在关醉飞身后,徒手挡击两旁来犯的敌人。

刘羿生也跳前数丈,在三人离去后,抢在众徒前面到达殿门口,挥开铁尺将出口堵死,为关醉飞迅速出离大殿,取得进一步的时机。

这些徒众多与刘羿生是垂髫之交,有些十三年,有些七八年,就连最少的,也有五六年,见到刘羿生叛变,俱都震惊。

双方过命的交情,比不得朱友珪此刻的死令,虽然有人犹豫不决,眼中流露痛惜之色,但也有好几个徒众心狠手辣,为除奸细而狂喜,便就掣出白晃晃的刀子,拾手在嘴角抹了一把血,杀向刘羿生,誓要刘羿生的命。

刘羿生是在血里长大的,在残酷中生存,他深知这种情况不是拼个你死,就是他亡,所以他也把心一横,毫不客气地三挥两砍。

向来风神洒落的他,打起架来,如一只发狠的雄鹰,也甚不好打,威猛刚强,铁尺一开一合,似狂风巨浪,卷起一片片绚丽光幕,快的教人无法招架。

刘羿生就趁这个间歇,掌脚齐飞,连环飞踢,或将近侧之人拍倒,也未以兵器刺之,便飘退数丈,冲出大殿。

众人愣了,呆呆地道:“他……他这是什么招式,从来没有见过!”

有人反应机灵,忿忿地道:“一定是偷偷练的,这小子,八成筹谋不是一天两天了!”

也有人眉目一拧,奇怪道:“咦,他怎么会为关醉飞拼命呀?”

“看来这贼小子来历不明,不是个孤儿!要么便是他见钱眼开,被人收买!”众人七嘴八舌地这么议论着。

熊迩已经跃出人丛,下定决心似的道:“我去追!”白森森的牙齿咬住刀刃一边,他挽起衣袖,便就追了出去。

二百二十七叹息岁月惊人梦,殷盼出征定命途

星光已洒满龙舟各角,帆幡亦在夜幕中纷飞,水上灯火辉煌,数里方圆,光华耀目,亮如白昼。

远处的流光亦在飞舞,黑夜是这般明亮,层层浪波似被那一阵阵的激斗声音所震,在风势中泛起了大朵水花。

大舟横躺水面,巨龙似要涉水冲天,奋力高昂的龙首处,只见关醉飞拉着子青从正殿出来,清辉遍遍泻在关醉飞的身上。

三人才一出殿,就见不计其数的弓箭手拥堵在前,满弓搭箭,觑瞄过来,将三面围牢,朱友贞正做为领首,当先而立,早已经不是先前那愁怨的模样了,如观好戏一样看着诸人。

难怪方才他们一路逃出外殿,不见朱友贞,原来在此相侯。

关醉飞带着子青与小童,有一瞬间没有说话。

朱友贞瞅着他,微笑地问道:“你是不是怕了?”

他居然不急也不躁,也不下令放箭。

关醉飞顿时大笑数声,与他引话道:“怕,我的确很怕,但是不是我怕了,你就会把他们遣走?”

朱友贞神态悠闲,笑而不语。

这时,刘羿生猛然从后面飞步奔近,叫了声:“关兄!”引关醉飞朝正殿看,正殿亦有大队人追击。

朱友珪也由人搀扶着,夹杂在内,远远看见朱友贞那样子,大气道:“友贞,你还不快点把他们拿住,还等什么?”

天知道朱友贞等什么,他依然很平静。

时间紧迫,关醉飞四人俱知,需要尽快闯出弓箭阵,奔到舟头,倒可以借水路而逃。但如何奔到舟头跳水,都是个问题。

朱友贞笑睨刘羿生,道:“好徒儿,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如愿以偿么?”

刘羿生亦含笑道:“现在您不是如愿以偿了么?”

两人对看,忽然间一齐敛目,那头朱友珪听见刘羿生所言,一面疾奔,一面讥诮道:“好小子,这就是你花言巧语,引老夫来水上一观的目的?”

刘羿生扭头看了他一眼,肃面答道:“不错,我就是要关醉飞成功,让他活着逃出这里,水上虽然布置森严,要逃出去,总比呆在关内容易的多!”

“你们逃得掉吗?”朱友贞竟与朱友珪不约而同,齐声回话。

待他们怒喝一声:“放箭!”前方羽箭纷纷,全都飞向关醉飞与刘羿生四人而去,在那瞬间,四人略一对视,似是心灵感应一般,将身子拔高,朝上空飞驰数丈。

待他们落在龙舟顶层的飞檐处,无数支箭还在往上射,关醉飞干脆将那脱下的外衫朝箭头来势处一卷,风驰电掣般掠过几处,便将箭卷入衣内,又望了望下方,脱手一抛,那些箭便被反掷,顺着未散的劲气势头,不偏不倚地射中几人,或是脑壳,或是面目,或者胸膛。

见关醉飞与刘羿生就要逃脱,而顶端把守士兵极少,朱友贞与几个武士便疾展轻功,也上了顶层。

顶层地方虽然狭小,但也有高塔殿堂,更有回廊环绕,回廊外围自设有护栏,护栏上不时插着旌旃,飞展间,只见几人在上面不断地追逐砍杀。

关醉飞等人才绕过桅杆,已有一人轻巧地从张挂的帆篷上一跃而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刘羿生领头,是故那人见了他,怒目瞪视,一口气憋在心口,以致脸颊肿胀,那几近溃烂的皮肉便更可怖,加深了疱疹给人的印象。

熊迩便就这样出现,逼人的杀气,更显得他凶神恶煞。

正是刘羿生长躯伟干,风采卓卓,面貌英伟,这熊迩却与他有着天壤之别。

要是旁人看见熊迩,早就避而远之,刘羿生却凝神伫立,纹丝不动,还一直睨着熊迩。

双方好似都要将对方看透,但凡朱营武士都知道,这两人是生死与共的好友,今番针锋相对,势必要兵戎相见,有个人血溅当场,在所难免了。

既是好朋友,肯定有所了解,所以熊迩早知刘羿生无路可逃时,必要从上方逃脱,故而悄悄在此等侯。

熊迩就是搞不懂,刘羿生为什么要临阵叛变,不过他已经自己下了定论,只当刘羿生见财起意,亦或者另谋前程。

他暴喝一声:“我不会客气的!”

刘羿生冷笑道:“尽管放刀过来好了!”

夜空中闪过两道光华,却是刘羿生从怀里掏出一物,将一簇烟花燃上高空,就这电闪之间,熊迩暴怒,一步踏前,挥刀而出,直剁刘羿生要害。

这一招本是辛辣狠极,去势极快,中途也极难减弱势头,然而只与刘羿生擦了个身。

刘羿生身法自然灵便,看似险招,有夺命之效,他却轻松避过。

以熊迩这样的攻击,自不会失手,也就没有人怀疑他有礼让之嫌。

刘羿生兵刃是铁尺,上粗下细,形如短叉,也没有特殊点缀及花哨,不过就是时下衙役捕快常用的武器而已。

这种铁尺,可正持,也可反持,对付刀剑或长兵器有较大优势。也因为短小精悍,所以攻防紧凑,起落大方,点穴更有奇效。

刘羿生更将之发挥的淋漓尽致,一旦熊迩落刀,逼至后侧,他不用转身,只反手挥出铁尺,便将长刀巧妙地卡住。

熊迩力大无穷,他也勇猛,斗力的话,两人是谁也斗不过谁,空战一场,只得分开。

刘羿生递出铁尺,急点熊迩几处大穴,熊迩被逼无奈,跳落到他后面,匹练般的刀光挟势卷来,反撩而上,刘羿生的后背立刻被劲气罩住,要害一目了然。

眼看刘羿生必得毙命,谁知刀势惊人的间或,刘羿生耳后生风,仅一侧让,熊迩便一刀走空。

如此两次三番,关醉飞纵是傻子,也瞧出了他俩并无争胜斗命之心,起招凌厉,却都掌握着分寸,兵刃落下时,只有七八分的威力。

两人也极有默契,对方走什么招式,就知道怎么避,看看适才喊打喊杀的样子,原来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关醉飞本要与刘羿生一起逃命,见到他与熊迩这样耗时,也急了,正要说话,耳畔已听到朱友贞等人的脚步声。

关醉飞草草解决掉几个守兵,就听得刘羿生一句急促的话声:“尽管走,我随后跟来!”

关醉飞拉起子青,并立一起,低目望着湍湍水流,微一对视,在朱友贞逼近间,纵身跃入水里,激起水花无数,湮没了他们的身子。

龙舟四周夹有数十只杂船,很快便破浪追击,士兵或持长矛,或持奇长的铁棒,啪啪的打在水面上,希望侥幸能将人身砸中,不望见血花,便不罢休,铁棒掠过水面,层层浪涛因此翻滚不息。

待到水里,关醉飞的兵器遇水极重,便弃了兵器。

那小童本也要跳水,奈何见朱友贞与徒众们逼来,一来担心时间紧迫,关醉飞来不及逃生,二来又心念刘羿生援救之恩,便义气横发,前去挡驾。

再说与关醉飞一道跃水时,他就在边上,离那些徒众们最近,也无法逃,身子刚探出,便被生生抓回。

关醉飞则与子青堪堪逃过一劫。

小童自有技艺在身,拼的甚勇,但一人之力,怎敌庞然之势?两三招之内,便被砍伤数道血痕,他不愿被人杀死,手指回旋,捏死了自己,尸身飘落水中。

关醉飞偷偷地浮在暗处,忍痛回望,缤纷流丽的身法中,突然间,刘羿生与熊迩移身换位,双方互击一招,发出激烈的响声,震耳欲聋。

虽然关醉飞听不见,但也看到一个身子飞坠下来,正是熊迩,原来熊迩打斗之时,刘羿生一时失手打折了熊迩的兵器,熊迩恼怒下也大发神威,刺穿了刘羿生肩胛。

待熊迩心神定下,后悔不跌,便反手一刀,将半截刀刃灌入胸膛,这才致使重心不稳。

长夜戚戚,刘羿生一身黑缎长袍被劲风荡开,他飞身跃上桅杆,在高处向下窥看少时,一眼瞄到落水的熊迩正被朱兵打捞上船,便稍微借桅杆之力,疾如飞鸟般顺势俯冲,越过水流时,一手抓起了熊迩,沿着一艘艘杂船,踩踏飞腾。

由于他身形极快,士兵又不会轻功,追之不及,是以被他在偏僻处抢了一艘小船,将那船上的士兵们全都赶下船,扶着熊迩躺倒。

看着熊迩已经气若游丝,他猛地睁大双目,举起铁尺,将尖端对准自己胸膛,就要疾手刺入。

熊迩突然来了精神,及时逮住他的手臂,怒骂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再死不迟!”别过脸,一副看不起他的样子。

刘羿生只是痛失友人,起了伤绝之心,现在被此语叱贬,顿时激愤,冷哼一声,拾起身子,又将铁尺抵在熊迩心口道:“可还记得十三年前大明宫外那片废墟里,有一天傍晚,有人来偷粮,一根管子从那个屋子的破洞里伸进去,将粮袋刺破,于是粮食就神鬼不知地通过管子流到外面,纵然里面看守森严,也被盗了不少粮食。”

刘羿生冷意渗人,目光射住熊迩,猛然话锋一转,问道:“当时你在干什么?”

熊迩经此提醒,似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愕道:“我……似乎在睡觉,然后……”

刘羿生见他记性不差,冷冷道:“然后那根管子就伸到了你身上,是不是?”

熊迩回忆着往事,恍然道:“好像是!”

刘羿生紧盯着他,冷冰冰地神容不含一丝感情,接话道:“后来管子里传出了小孩儿的笑声,你觉得有人不但偷粮,还戏弄你,你就在管子这一端发力,震聋了那个小孩子耳朵。”

熊迩失惊道:“这人就是关醉飞?”

刘羿生没有直接回答,却自顾自道:“只可惜,我当时年幼,怕他叫嚷,死命捂住他的嘴,他疼得打滚,实在没有办法,就揪我的耳朵。那时我真傻,还不知道他实际上已成为了聋子,被他揪的疼了,就报复他,也把手指塞入他另一只耳朵里,结果……结果他就永远也听不到声音了。”说到这里,他已泣不成声,仰望着无边的苍穹,嘶声道:“我以为只是小小的惩罚,和他玩一玩而已,未料事情会那样严重。”

熊迩失声叫道:“啊,我实在没想到堂堂关河望族的人,也会去偷粮食,那么……你是关河名门出身?”

刘羿生心痛地点了点头,纠正道:“我不姓刘,而姓李,你们又怎么想得到,由于战争的侵害,即使是望族,也要四处逃命,为一口饭而偷东西。当时你们神策军躲在大明宫的废墟里,我与醉飞偶然发现一处隐蔽之地囤积着很多粮食,也不知道那就是你们朱兵的军饷,年轻气盛,仗着一股胆气,就毅然前去了。”

熊迩附声道:“我知道,那一次我出去时,你们已经逃了,墙外堆积着盗来的粮食,你们想必是没办法拿走。”

刘羿生叹道:“那次的事情是我一辈子难忘的记忆,因为那件事,我永远对不起醉飞,也被父亲一怒之下,刺了一剑,弃之荒野,先父还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

熊迩已意会到什么,承话道:“你爹并不是真的想杀你吧,不然你怎能还有一息尚存,并被我们所救,入了神策军?”

刘羿生冷冷道:“我爹与李老太君他们早就发现你们有鬼,是以派人潜入你们之中,不想我这一入朱营,就是十三年。十三年来,我能力有限,只好一面练武,一面等待时机。一刻也不能忘记我爹传授给我的家传功夫,每到晚上你们睡着的时候,我便一个人走到外面苦练,为的就是今日。我知道醉飞一定会来,而他也知道,他一到朱营,我必会主动给他暗号,只有他才看得懂我的手势。”

熊迩见他筹谋如此之深,苦笑着道:“目今你已为家族血洗了耻辱,可以回家与你爹团聚了!”

刘羿生狂笑数声,苦涩道:“可惜我爹八年前就去世了!”

熊迩心头一震,这才明白刘羿生的酸苦。

无边的黑夜,漂浮着刘羿生嘶嚎的声音:“他一生为人磊落,却生下我这个不孝子,教他老人家在关河族人中蒙羞,致死也抬不起头做人。先父愧对友人,无面目相见,只得赶走自己心爱的儿子,待儿子闯出名堂,才能得到他的原谅。先父既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愧对朋友?”

熊迩望着他孤单的背影,猛地爬过去,拽住他一只腿,怀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道:“你……要……好好……活下去,仅凭适才之举,你也已对我手下留情,你怨我,却没有恨我,我死又有何足惜,只是……好兄弟,我虽无意害你,却……拖你下水,实在有愧!”呻吟几声,喘息渐渐微弱,终致听不到了。

刘羿生木立当地,低首望着好友的鲜血,看着那僵死的面容,他也呆了。

身畔一片死寂,打杀声已不可闻,刘羿生顿了顿,便借水路而去。

那簇烟花讯号,却早被唐营的探子窥知,不多时,报于柳枫,此时,彭允镐等各路人马早已率兵出发,赶往自己的目的地,唯有柳枫在城内等候消息,因为他是从正阳关正面进攻。

得到消息,柳枫便回屋准备衣甲,并欲拿上天门剑,再与天一老人作别,岂料才一入室内,就见床榻躺着一人,其眼睛已被轻纱蒙住。

柳枫近前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竟是天绍青。

他默默地在床边坐下,天绍青已有所察觉了,启口相询道:“你回来了?”

柳枫转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天绍青微微一笑道:“有位自称双夫人的女子,托这里的清衣姑娘带我来,事先清衣姑娘已经告诉我,你就住在这里,那么不是你,还能有谁?一会儿,就会把我送走了。”

柳枫这才了解天绍青迄今还未出寿州,不然旁人怎能轻易寻之?闻言愕然道:“你相信她们?”实在难猜双夫人的心思,竟能寻出天绍青,恐怕这又是个威胁。

柳枫不禁有些焦急,心想既已得到正阳关传出的讯号,就要尽快出战才行。

但生死难料,天绍青必是前来送行,他也想跟天绍青说说话。

天绍青呵呵笑道:“想见你,没有勇气,不敢来,她说可以带我来见你,我就什么也不管地来了。你曾经说我是笨女人,你忘了么?”

忆及那些往事,二人相依相惜的点点滴滴不觉浮上心头,教柳枫痛苦已极,忍将不住,含泪道是。

天绍青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对他说了很多话,分别的这几个月,积压在心底的寂寞一股脑道了出来:“可是你却喜欢上了我这个笨女人,你究竟为什么要喜欢上我这个笨女人?”

也许是柳枫临战在即,她想起端木静的叮咛,怕失去什么,不愿自己留下遗憾,也愿这场送行,柳枫能够信心百增。

虽然往事会教他们流泪,但提说起来,却是甜美的。

这一刻,谁也没有逃避,敞开心扉,也是这样舒坦。

她责问柳枫,柳枫就责问她:“你又为什么要跟着我?外面有那么多对你好的男人,你……”

天绍青叫道:“你想骂他们,你想打他们?”

柳枫忽然低下目光,失落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都照顾不好你,难道还不教你有更好的生活吗?”

这是一句多么伤感的话,若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把妻子往外推?可推出去了,就没有理由挡住别人的关怀。

天绍青心酸道:“我今生欠他们的好多好多!我还不清啦!”说着,开始呜呜地低泣。

柳枫就在心里讷讷道:“我也欠你好多!也还不清!”

天绍青哪能不明白他的苦闷,忽然在床头叫道:“李枫,你知道吗?他们即使再好,可我终究只能将他们当做朋友,我已经再也不是一年前的天绍青啦!”直呼李枫,终于走出了第一步。

柳枫明白,她是不想给自己压力。

这句话等于是告诉了柳枫一些事实,柳枫却无可奈何,只觉得有一道坎,始终也迈不过去,逼得他好紧,他犹豫着,喘息着,不断地问自己,究竟怎么办?斩不掉的情丝,又报不了的仇!

天绍青絮絮叨叨道:“那天在太尉府里,你赶我走,你当真好绝情啊!”

柳枫被她提起心事,默默无言,那也是他心中的一道伤,要说出那样的话,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故作冷漠无情,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功夫,才说服自己。

天绍青好似也不是真的怪责他,有可能只想借以诉说思念,可又怕柳枫太镇定了,又赶走自己,故而喃喃道:“你……当时为什么不能坐下来与我好好谈谈?你都不让我解释!”

柳枫没有说话,两人沉默良久,天绍青徐徐道:“那些日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忍受着无边的痛苦,只有你才是我活着的意志!”

柳枫承话道:“我明白,虽未见面,但是……我什么都明白的,我只是不能去,也不敢去。”

天绍青知道柳枫不明白,他不了解她骨骼碎裂的时候,痛苦已吞噬她的心,唯有靠着意志活下来,可她不能把这些道出,唯有伤心道:“我每天念着你,念着你时,我就知道我还有一件未了之事。”

柳枫闻此,心中哽咽,嗫嚅道:“你以前不愿说,现在为什么突然……”

天绍青忽的打断话道:“桌上有盏茶,你把茶喝了吧!是进来时,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柳枫回头谛视,果真见到一盏茶入目,他走过去拿起茶盏,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于是他的心情有些沉重,目光暗淡,但他遥视天绍青一眼,还是将茶一口饮尽。

天绍青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应得到,不免从床上坐起,失声道:“你真的喝下去了?”

柳枫凝注着她,那白纱遮挡,也看不清她的眼神,但见她焦急,也感到一丝欣慰,目中闪烁着泪花道:“就算这是穿肠毒药,只要你愿意教我喝,我就喝,如果是别人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理他们,可此刻是你,就算你要我死在毒药之下,我也把毒药吃下去!”

天绍青起身下床道:“谢谢你这些真诚的话,我总算没有白活一场。不过你放心,这茶没毒,只是听说你大战在即,敌人难以对付,我知道你定有很多苦闷,缺少休憩,精神也肯定不好,所以就让朋友为你准备了些药材,用来冲茶!”

柳枫上前搀扶着她,吃惊于她的话语,惊愕问道:“你认为我此战会输,怕我死?”

天绍青身躯一僵道:“我……”

柳枫看着她道:“你为什么怕我死?你应该希望我赢。”言辞间,已有些恼了。

天绍青想了一阵,忽的低声一叹:“我,我自然是希望的,然而我不能不担心。”

柳枫突然握住她的手道:“为了你,我也要一战得胜,失去了你,我目今实已孤注一掷,若败,我实在没脸再活下去,苍天若是怜我,就不该让我败。青儿,你该知道,只有临死之前,我才敢跟你吐露心迹,一个人若是全身心押注一件东西,他便有可能抛弃了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命,怎敢奢求更多?那份求胜若渴的心思,不是任何东西所能比拟的。”

天绍青郑重地点了点头。

柳枫凝视着那面薄如蝉翼般的轻纱,忽的问道:“你还是不打算把眼睛睁开?”

天绍青苦涩笑道:“我身为天家罪女,既知爹爹对你不住,还嫁与你为妻,教你为难,我不能报父恩,也令你蒙羞,还有何面目见你?”言罢,陡然决绝道:“我会留在寿州,等你战胜的消息,可以后也将不再见你!”

柳枫大为不悦,忍不住道:“你何苦要这样对待自己!”一气之下,把天绍青面上的轻纱摘下,丢在了地上。

天绍青闭起眼睛,做生气状,嗔怨道:“你最好快给我捡起来!”

虽然瞎子是不需要闭眼的,但天绍青仅是毒创,后被赵铭希与苏乔接连医治,她的眼睛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眼睛可开可阖,不过假若长时间在柳枫跟前睁目,定会被柳枫发现她目光呆滞,所以她才有此举,这般一来,柳枫纵有天能,也无从发觉她的目盲。

柳枫平生从未见她在自己面前这样,此番见她对自己口出威胁,不由失笑,高扬着眉睫道:“如果我不捡呢?我就是要你把眼睛睁开看看我!”玩味似的凝注天绍青,多少个时日了,他也难得这样的轻松,心情一时愉悦,便故意与天绍青较真。

天绍青急了道:“你……”竟又拿他没办法了。

黑暗的视线中,忽然闪现昔日的一些情景:

朦胧的薄雾中,有个人长身玉立,微笑地注视她说,要是我不说呢?

此情此景,几乎与曾经重合,天绍青不由失神呆住。

柳枫也不知有无想起什么,竟放下身段,又朝她说道:“我堂堂太尉,你小小女子,胆敢威胁我?我就是不听,你能把我怎么样?”

天绍青对柳枫束手无策,猛然咬住唇角,跺脚道:“你再不听,我……我就咬舌自尽,是你气死我的。”

柳枫瞪着眼珠,被气的没办法,这要是别人如此气他,他早就忍耐不住了,但此刻这女子,却是他这些时日以来最为思念的人,教他实在发不起火,只得佯嗔道:“你……你竟敢犟嘴!”

天绍青实在很想看看他这会儿的神情,可这终是她的伤痛,心中悲喜混杂,教她难以割舍,便故意紧闭眼睛,似是不耐,大声道:“我恨你,我不想见你!”

柳枫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子,猛地心头一动,实在爱煞,多日来的忍耐和思念,突然爆发,平日他俱背负沉重多些,很难见到她这耍赖的模样,当下双手上前按住她的肩,在她嘴畔亲了一下。

天绍青浑身颤栗,低着头不言,良久后,似也感觉柳枫在瞧着她,嗫嚅着道:“你……到底……捡不捡?”

柳枫见她执意如此,乖乖地低头捡起那面轻纱,递给她道:“喏……”

天绍青笑着道:“帮我蒙在眼睛上!”

柳枫柔声道:“好!”

天绍青感觉柳枫举止轻柔,如此听话,但觉心头一暖,偷偷地笑了起来,为了这一刻,就算让她受多少委屈苦楚,她都觉得值得了。

蒙轻纱期间,想起往昔,一滴眼泪不觉自柳枫眼角滑下,落在手面。

直到时辰一到,士兵已整装待发,柳枫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房,他知道回来时,天绍青一定已经不再了。

夜风荡荡,光影弥漫,滔滔的淮河中,水下是一片漆黑,关醉飞与子青拉紧手臂,双双游浮着,希望可以避过那些杂船的追击。

长棍仍不断打在水面,只要小船靠近,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打中。

因此两人都没有停留,然而前路茫茫,冰冷的河水无情地肆虐着他们的身体,时间久了,两人就渐渐感到四肢麻木,浑身发冷。

关醉飞更有伤在身,但所幸身子比子青硬朗,体力尚能多维持一时半刻,而子青天生体质虚弱,不宜受冻,寒气一旦入体,神智便会溃散。

此刻,她唯有努力拾起意识,不教自己拖累关醉飞。

由于小船追赶,十数方圆之内,河面已被船只铺满,两人都无法游爬上岸,便一路朝寿州城方向游去。

起先他们还能探头瞧瞧船只是否在侧,后来,被赶得紧了,疲累极了,只管潜入水下藏住,拼命地逃。

待到不知何处,四周悄无声息,许久也不见铁棒击水,子青还道已脱离了险境,便预备****换一口气,毕竟闭气这样的功夫,她还不能运用纯熟,而关醉飞倒是无碍,可以隐住气息一个时辰之久。

正当子青挣开关醉飞,双手拨开水流的一霎,猛见一根铁棒迎面霍然降下,砸向关醉飞,想是水上之人,也未必看清此处藏有人在,可是多次的逮捕,两人都能从险中逃过,偏生这一次危机突降。

那一瞬间,她想拉关醉飞避开,已是不及,子青想也没想,便冲开水波,挺身迎上铁棒,本欲挥手将铁棒推走,又怕引起朱兵注意,遭到更多的人围攻,便只得生生任那一棒砸上她的身躯。

本来一棒已经足够,哪知朱兵似不放心,又或是寻不到人,恼怒所致,竟眼看着那一棒离去,却又转眼回旋,子青背脊先被打中,还未忍住剧痛,后脑又遭一棒。

于是,她彻底失去知觉,落入更深处。

水下本也极静,那道巨波一来,关醉飞也有几分感应,意识到不对,忙就翻转身子,就见子青整个人撞了过来。

完全昏迷的子青,已不能在水下自保,她眼帘闭合,张开着嘴,冷寒的水便肆无忌惮地灌进。

由于呼吸受阻,气泡横生,不住地从子青嘴里冒出。

眼见子青就要窒息毙命,关醉飞惊恐间,连忙以口渡气,贴唇吻上了子青。

乱发被水流冲击,四面乱滚,小船的灯火迷离,一线光芒偶然撒下,关醉飞的面庞朦朦胧胧,白衣在这种情致中飞扬妖冶。

他揽住子青的腰,紧紧与子青贴牢,生怕一时失力,子青会一坠不起,目光却凝注着水雾中那团灯火。

直到幽光不在,他才放心地带着子青****,水渍纷纷,在他脸面成珠落下。

张目四望间,身后的朱兵船只已然远去无几,关醉飞心生好奇,回头看时,只见无数艘巨舰破开浪波,从水平线上露出一角。

待到近了,关醉飞不由大喜,正是唐舰,领首舰正前方高立一人,正在披甲远望。

关醉飞立刻放声高呼道:“朋友,请救救我们!”

那人耳力惊人,便命人将船舰驶近,双方一看之下,竟都认识。

关醉飞十分惊喜自己能在此地看到柳枫,柳枫也一样。

两人不待续话,子青气息微弱,陷入重度昏迷,吃水不少,关醉飞不敢大意,也不过多停留,打横抱着子青,慌张地进入那艘船舰的船楼。

柳枫见事态紧迫,就让人为他择出一间精室,他不由分说将子青放下。

子青平躺在地,人事不知,浑身凉的透骨,他吓得一跳,定睛瞅着子青,为她理去颊面上湿润的发丝,猛地跪伏在侧,用自己半个身子遮住众人视线,就陡然俯身,又吻上了子青。

柳枫在门口止步,见此一惊,忙推开人丛,心照不宣地为他将门带上。

掩门的刹那,柳枫隐隐约约见得关醉飞温柔地抚摸着子青面颊,一面痴痴地凝望,一面听他唤道:“子青!”

子青不醒,口中的积水也吐不出来,他不免绝望,大力将子青抱在怀里,失声低泣。

二百二十八为何世事几多变,不散浮萍也欲行

冷风肆虐,使得子青身体更加凉了,关醉飞不免抬首四望,忽见悬展着的流苏锦幔斜斜飞起,这冷风竟是从窗口吹入的。

船窗启在那旁,难怪这般渗人,关醉飞立时便想移去窗上的撑杆,谁知那刹那间,锦幔疯狂摆舞,昏黄的灯光下,就好像那幔后有道身影正慢慢靠近。

关醉飞直觉有杀机潜伏在侧,忙就抱住子青,蹿前两步,腾出一手抓起那锦幔,锦幔被他手掌一抓,竟凭空落了下来。

关醉飞大是诧异,他分明还未如何使力,锦幔怎会落下?难道挂的不牢靠?当下便不由自主将头探向窗外,触目便是水面,只见波浪滚滚,水流奔腾,激荡交叠着,船舷处除了巡哨的士兵,便无他人。

关醉飞疑神半响,只好落窗走回,思来想去,这是唐舰,自己怕是被朱兵赶得急迫,还惊魂未定,以致老是疑神疑鬼。

缓缓将子青放下,他四面一望,柳枫已为他留下许多伤药,就在一张矮榻上放着。

他与子青两人,多半都是刀伤,只是子青有晕厥之症,加上吃水极多,柳枫便将一般士兵备用的药物都拿了大半过来。

水兵长期在水上活动,难免出现落水等状,是以所备的药也很多。

关醉飞走过去,翻起那些翠花玉瓶看了看,见瓶上都有字迹,上附药名,写出何种妙用。

就在这间或,那边子青突然吃痛一声,头颈似在地上震了一下,上身弓高半尺有余,吐出大口积水。

本也是好事,奈何待那股余势尽了,子青头颈落下后,她人仍未有半分醒转,而地上却渐渐渗出大片血迹,竟都是从头颈处渗出。

流水落地,只可惜关醉飞耳朵不甚灵敏,始终也未闻到响动,眼见那血越来越多,他还是没有回头。

此时此刻,他正凝神看着那些药,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不得不教人叹息,兴许他此后的命运也就是这样铸成的。

等他转回身的一刹那,目光触及子青后,立时惊惶不跌,焦急地奔前将子青抱起,左掌才一接触子青的后脑,便被鲜血染红,翻过子青的头颈一看,只见后脑处赫然没入了一根拇指大小的铁钉。

关醉飞完全呆住了,他记得恰才一路拥着子青时,并未摸到这枚铁钉,一念及此,他匆匆为子青止伤包扎,罢了,连忙移目望向脚下,将手掌贴在舱板上。

夜色沉沉,寒烟弥漫,河畔上衰草纵横,枯黄的芦苇还不断地摇曳着。

离柳枫所在地不远的一处荒丛间,隐隐有一团火苗正在燃烧着,是野火,四周却无人。

猛然,河心钻出一人,手持铁尺,在四下浮游了片时,待一眼看到火堆,突的使出一招‘云鹤冲天’,出水向这边横掠,眨眼便至跟前。

淮河水声汩汩,不住响在耳畔,刘羿生上岸后,还是不敢大意,恐怕被人察觉,引来追兵,便从怀里掏出一副面具。

目下唐兵就要大举攻入,他作为目标人物,还未脱离尴尬身份,若关醉飞不能为他释疑,他便会随时遭遇朱唐双方士兵围猎。

刘羿生自然不愿引来这样的麻烦,再者才痛失友人,教他内心郁结未清。

是以烤火期间,他思绪飘飞,俱都沉浸在刚才龙舟上的一幕:关醉飞的逃生,朱友珪遭受的那一棍,以及朱友珪的辱骂,时而他又想起了小时候关醉飞耳聋,还有与熊迩的比斗。

不是生死的较量,却教朋友死了。

刘羿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多年的友情,他最是明白熊迩的苦衷,若非当时朱友贞带人逼近,形势紧迫,熊迩不致于会死。

若不是自己失手打折他的兵器,刺激了熊迩,熊迩一时怀恨,也不会刺伤自己,更不会因愧疚而自尽。

刘羿生凝目看着火光,神情已经呆住,为什么他总是做着那样无可挽回的事?打折朋友的兵器,让朋友无面目做人?

一个刀客,兵器就如同他的脸面,可自己却打在他的脸上,熊迩焉能不气?

所以肩胛上的伤口刺痛,刘羿生一点也不觉得,只恨那一刀太轻。

熊迩不是个背主的人,虽一把年纪,却血气方刚,不管是有愧自己,还是有愧师门,只要有一点,最终都会促成他的死亡。

这一场生路的断绝,不再教刘羿生难做,然刘羿生也无去处。

回家吗?刘羿生不觉深思……

父亲刺了他一剑,多少年来,还在他心头回荡,只觉伤痛好深,错愕着,久久也回不过神来,那些骂他做事不顾分寸的话,与熊迩的死,关醉飞的耳聋,一起交错着。

终于,他把面具拉下,从此也要以这样的神秘面目出现。

小巧精致的面具,顿时遮住他的眉角及两颊,眼睛和下颌却露在外面。

即便如此,旁人却难辨他的真伪,刘羿生整个人也时时透出一种神秘的魅力。

那面具纯黑,乃厚实的毡革所做,上方遍插雀羽,因浸水而成了湿淋一片,故刘羿生三下五除二地在火上将其烘干,缓缓戴在面上的一霎,一个同样黑衣裹身的人已经出现在身后,并用剑抵住他的颈项,冷冷道:“小贼这么大胆,敢抢我的地盘?”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子。

刘羿生适才在水中呆了许久,身子冰凉,是以见到火,一时着慌,才未曾顾及,不想这人尚未离去,当下便笑了一笑道:“深夜天寒,在下又不慎落水,浑身颇凉,还以为此地……”

那女子轻哼一声:“这火可是我生的,难道我不在,你就可以随便用啦?”咕咕哝哝的骂了句‘讨厌’,弯腰在刘羿生身旁坐下。

她坐定后,那剑锋竟还未离开刘羿生半寸,这女子也实在让人啼笑皆非,刘羿生已窥出她对己无甚杀意,也就不再那么紧张,遂若无其事地抖着衣裳,时而打个呵欠。

那姑娘在旁延视他一会儿,忽然收剑道:“看你穿的这身衣服,颇像个毛贼,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刘羿生转头斜睨了她一眼,待看清她容貌,戒心已去八分,抿唇笑道:“你也鬼鬼祟祟的,咱俩彼此彼此!”这一看不打紧,他心头竟一跳,这姑娘不是别人,是那节度使府的千金彭文鸳。

因两军常有交战,朱友珪虽然固守不出,然刘羿生却与那些同门经常与彭允镐交锋,有时也会乔装入城,在寿州打探情况,所以他见过这彭文鸳。

他寻思着彭文鸳何以一身夜行衣,赶到这里,转念便又恍然,她定是不放心关醉飞,来此准备伺机潜入朱营的。

刚才自己放出讯号,又有朱兵乘船追赶关醉飞,彭文鸳肯定看见了,所以在此相候,怕是久等不见关醉飞上岸,才在四下寻找。

刘羿生本就不是个心智迟钝的人,立刻便就想通了个中来龙,只是现下,他也不知道关醉飞去了哪里,姑且随彭文鸳坐坐也无妨。

何况乍一离开朱营,他也实在无地方落脚,十三年的密探生涯,难与亲人朋友团聚,就是铁打的汉子,也起了思乡之情。

他端坐在火堆旁,一面添加柴火,一面想着心事,谁知那彭文鸳是个鬼机灵,陡然趁他不备,一剑刺来,口中叫道:“干嘛遮遮掩掩,今个儿本姑娘非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长剑直刮刘羿生的面庞。

原来她看不清刘羿生的脸,怕刘羿生来路不正,暗害自己,心里左右放心不下,且此刻又距朱营不远,彭文鸳便不动声色,实则另有想法。

但她也不冒然出手,只愿能挑飞那张面具就可。

刘羿生自戴上面具,便已不打算将之摘下来,且性情孤傲,不愿意让旁人看轻自己,若他向彭文鸳解释,便有告饶之嫌,彭文鸳不认识他,更会因他的言辞,觉得他是小人,贪生怕死。

那样的事,他却不愿意干,所以他当下便就本能地跃闪而起,倒退间,彭文鸳剑势又疾跟而来,他未避过剑锋,便徒手抓住剑刃,任那剑在肩胛的伤口处又擦入几分,果然是一个铁生生的汉子,竟不怕伤痛,挨了一剑,也没有还击彭文鸳一招,足见他对彭文鸳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很尊重,绝不与之斗强,也绝不和她打架。

对他而言,铁打的身子,挨一剑根本不当回事,何况在神策军中练功时,他也是在这种挨刀挨剑中过来的。

他目瞪着彭文鸳,早知彭文鸳刺不着他的要害,是以面上流露几分不屑。

鲜血从他手掌及肩上渗出,他也好似未闻,笔直地站在那里,冷冷道:“完了么?若在下是贼,欲偷袭你,你早死了!”说罢,转身大步走开,再也不理彭文鸳。

彭文鸳见他竟以这一剑来证实他无恶意,也吓得呆住了,赶上两步,急叫道:“喂,我只想看看你是谁,你没必要不反抗啊!”

她才一说话,那刘羿生已远远站定,仰面低叹,似是无奈,便一把将面具拉至头顶,转过来正视彭文鸳,面含笑意道:“可以了么,彭姑娘!”

彭文鸳这才真的呆住,只见他两颊风骨奇然,身躯峭拔瘦削,眸光灿灿,直追明月,眉角斜飞两旁,微一含笑,薄薄的唇角,光彩照人,比之关醉飞的线条柔和,他多了份刚硬,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烤干的衣袂随风起飞,他大袖飘飘,虽是肩头负伤,却毫不在意,只点了穴道止住血迹蔓延,那份从容潇洒,更让他散发出英武的男性魅力。

彭文鸳见他竟似认识自己,愕然道:“你……”忽而低头从腰畔解下一瓶药,递过去愧疚道:“这是我的随身伤药,可以外敷,你快止血吧!”

到底还是女孩子心性,只要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她喜怒说来则来,说去则去。

刘羿生知这彭家人,一门忠烈,行事光明磊落,若放过一人,就绝不会背后施毒加害,便就没有拒绝彭文鸳的好意,收药撒在伤口上。

待敷药罢了,彭文鸳已拿出一方丝巾,极不好意思地递给他包扎,见他态度温和,讷讷道:“你……你叫什么,怎么会认识我,奇怪了,我怎会对你没有一点印象,平常呀,我的记性都挺好的,见过谁,都记得!”

刘羿生摇了摇头,嘟嘴道:“还是不问吧,我说了,你也不会喜欢这个名字,说不定还要杀我这个人呢!”

彭文鸳脸色一变,呆道:“这……难道你真是个小贼?”

刘羿生笑而不答,自顾嘟喃道:“就算我是小贼,你也杀不着我!你那两下功夫,我还不知道么!”心里如是想着,却不敢将这些话直言。

彭文鸳却心生一计,忽然问道:“你刚才衣服湿漉漉的,一定是从水里出来的,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人,也在逃避追兵的?”

她正说着,刘羿生目光已瞥向远处,好似没有听见彭文鸳的话,彭文鸳随之远望,就见一骑健马飞驰而至。

蹄声不绝,马嘶阵阵,猛地一声长啸,鲜衣怒马都在十丈外驻足,一个青衣姑娘手持火折子,当空一个翻身,率先从马鞍滚落,看身手竟是不错,眨眼便已稳稳落在地上,火折子上的火,竟未熄灭。

刘羿生一骇,却不知是谁,因距离较远,便与彭文鸳走近几步,双双躲在一处草丛里,扒开几片草叶,向外窥瞧。

那马上驮着两个人,一个姑娘下马,另一个一身白衣,却仍旧留在马上,其眼睛上蒙着一层轻纱,马停了,她动也不动,手里始终抱着个琵琶。

青衣姑娘立定后,伸出一臂,将那白衣少女抱了下来,少时,便见两人一同走向河畔。

青衣姑娘左右看看,择了一方光滑的大石,让白衣少女坐在上面,然后两人不言不语,就地等待起来,不时注意着河上的动静。

彭文鸳目注那青衣姑娘一阵,不由脱口道:“她怎么也来了!”

刘羿生好奇心驱使,问道:“她是谁?”

彭文鸳对他生了好感,是以也无隐瞒,压低声音道:“碧霄仙子,李朝!”

刘羿生怔住,他再也想不到竟又碰到个关河望族的人,难怪他觉得那青衣姑娘甚是面熟,想来想去,想不起是谁,也实在是他离开家时太小,平日几乎从不与李朝有所接触,故而没认出来,也不奇怪。

只是半夜三更,李朝因何到了这里?这里虽不出名,却是个荒僻的渡口,她们在等谁?那白衣少女又是谁?

自然没人能料到。

这时,柳枫的船已经快驶过来了,关醉飞也上船没多久。

才走出关醉飞房间半步,柳枫便默默地低首,振奋的心情骤然消沉,他眉目渐渐拧成一线,只觉胸闷,气息即将绝闭。

他似乎难以置信,避过身旁众多唐兵,暗中低喃道:“怎会如此?啊,怎么会?”忽而仰首,似是伤心已极,默叨了一句:“你真的要我死?”

他目中似有泪花闪烁,呈现出不服而又悲怨的眼神,就如同他在喝那盏茶时的神情一样,是一种深深地伤绝和无奈,还有一种深深地愧疚和对人性的难过。

难道人性本如此吗?

他一向有着无上的意志力,也有强大的自信,自信到他以为凭自己的能力,什么都能改变,什么痛苦都不足为惧。

他也觉得自己可以压制毒性,所以喝下那盏茶时,他就运功,将茶汁逼到手少阳三焦经穴上,预备等这些毒汁慢慢从手指渗出。

不忍伤害天绍青的心,只因为他觉得自己负疚太多了,无法偿还她,他想去偿还,却苦于没有办法去实现。

他一点也不想拒绝天绍青的好意,而且他也永远不信她的天真善良会变成恶毒,有一天来毒杀亲夫。

柳枫不信!

虽然他强迫自己拒绝过很多次她的感情,那只因他不能,而非不愿。

谁说柳枫的感情就不深厚呢?他只是把感情埋在心里,无法去诉说,没有江湖客那样的豪迈和自由,也无法去表达,自然外人难以觉察真假。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身体会有异状?那茶莫非真的有毒?

他眼前忽然出现天绍青适才的面容,越想他越伤心,猛地进入一间舱室,将士兵们都喝开,教他们各守各位,没他的吩咐,不得擅自进入他的房间。

他不想受到任何惊扰,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看穿。

士气不可颓,大船仍在朝正阳关逼近,他关上房门后,腹痛如绞,不住自问:“为什么?不可能,以前你三番用计从我手下逃脱,连那狗贼黄居百都愿意施救,为了个狗贼,不惜和我拼命,更不惜闯蜀宫,为不相干的人分忧,今日你怎会杀我,就因为我柳枫那一次的无情吗?”

一面想,他一面摇头否决,盘膝坐在地上,开始闭目运气,然运气一息,只觉得浑身火热,身体宛如爆裂一般,他只好脱下了盔甲,只剩一件白白的里衣,饶是如此,热汗也仍然从他的额头渗出。

然柳枫也非是怕得要死之辈,只因他知道,他根本不会死,只要到达正阳关,眭听轩与李清尘中的任何一个,都可助他。

气息紊乱,接连下降,柳枫静静地坐着,慢慢调整心态,忽的眼睛大张,瞥向一旁,冷喝道:“还不给我滚出来,更待何时?”

一个娇笑声音随即响起:“哟,你这引蛇出洞,总算是成功了!”

接着,舱板被人用掌轻轻击散,底下钻出两个人来,轻巧一跃,便就落在柳枫面前,不是双夫人与李清衣,却又是谁?

柳枫似是早有察觉,也不觉怪,脱口道:“你们用青儿引开我的视线,然后伺机潜伏入船,不然你们哪有那般好心,平白将青儿送给我?”

双夫人一笑道:“原来你猜着了咱们的用意。”

柳枫冷冷道:“若不是现在时机成熟,你们肯出来?”看向双夫人,斜起眼道:“下面地方小,这许久,可没把夫人给憋死?”面寒如铁,态度也不友好,显见正忍着怒气。

双夫人将轻纱一抖,凌空一抛,温柔地拂向柳枫面颊,眯起眼睛,痴笑道:“哎哟,死相,我死了,你怎么办嘛!”

柳枫伸掌将那轻纱拍落,怒道:“你要把我接回白衣国,为你们所用,抵抗外贼,就不会看着我死,况且杀了我柳枫,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双夫人悠悠地在他面前踱走数步,延视柳枫,颔首道:“说的不错,你对本夫人大有用处,夫人我怎么舍得让这么英俊神武的少年郎死掉呢?别说保护了,讨好都来不及呢!”目送一道秋波,便就倚坐在柳枫对面。

柳枫眉目似剑般直射着她,伸出一臂,不客气地道:“解药何在,拿来!”

双夫人见他那般凶煞,啧啧连叹数声,目光斜瞥旁处,甚是悠闲地道:“这话从何说起,夫人我从哪里给你弄解药去!”语声一顿,觑着柳枫,笑盈盈道:“你又中了什么毒呀,看你这会儿说话中气十足,哪有什么事嘛!谁下的毒,你该问谁要呀!”

柳枫死死盯着她,狠戾道:“是你下的毒,我不问你要,问谁要?”

双夫人见他气成这样,丝毫不着急,事不关已地道:“问你那相好的姑娘要呗!”

柳枫不依不饶,显见咬定是她动的手脚,怒哼道:“少装蒜,那盏茶,她从丁氏酒楼走出,便一路带在身边,用酒壶盛着,她的手不曾离开过那酒壶,她如此谨慎……”

双夫人立刻截住话道:“那就是了,既然她老早就在防范我,又怎么会让我碰那酒壶?你呀,要知道,是她在谋杀亲夫!”

柳枫愤怒道:“绝不可能!”

双夫人膛目道:“事实俱在,你还不相信?”

柳枫断然道:“这个世上,谁都可能杀我,只有她不会!”说的义正词严,绝不允许有任何反驳。

不待他说完,李清衣已经在旁边叫道:“柳枫啊柳枫,事到如今,你还在自欺欺人!只有她才最有可能接近你,而你……显然也很相信她!”

柳枫努力端坐如常,使人不要窥出他此刻的虚弱,板起脸道:“她是我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很了解。若连她也不信,世间还有谁可以令我信任?若是那般,柳枫便猪狗不如,不配为人。”说着,冷笑一声,似自嘲般接说道:“我柳枫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英雄好汉,但也知道,最低限度,应该如何对自己的妻子!”

李清衣冷笑道:“你对待的方式,就是把她丢在外面,不闻不问,那我可不敢恭维。”说到这里,她想起了李清尘,心中冷哼:他也一样!

柳枫对李清衣的讥诮毫无怨言,许是被此语带起话头,望着深处,眉目凝聚起来,陷入回忆中道:“是,这么对她,我绝情,我冷漠,我更是一个畜生,任凭你们怎么骂我都行,我也绝不会不承认。我此生有负与她,只要除了那件事外,无论她求我什么,我都答应她!”说此,苦笑道:“可惜她什么也不求,分开了大半年,只求我喝一杯茶!”一时眼眶涌出泪水。

柳枫扭过头,也不看双夫人与李清衣,强忍着道:“那样的情形,我……我怎么能再次让她伤心,觉得我在怀疑她!她对柳枫是那样的好,在自己姐姐面前,为我承担罪过,甘愿替我死,我若连喝茶都不能答应她,我……我……”

为什么会是这样难,柳枫说不下去了。

李清衣闻言,笑的好生欢畅:“所以你就把那杯茶喝了下去?”

柳枫郑重点头,神容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意。

李清衣神秘地望着他,道:“现在你还不怪她?”

柳枫摇摇头,认真道:“我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有什么好后悔的!”

李清衣跳起来道:“那你有本事,就把毒逼出来呀!”

柳枫冷冷道:“本太尉没有闲工夫与你们闲扯,不想我叫外面的人来将你们打死,就乖乖地把解药拿来!”

李清衣不管不顾,双手叉腰,瞪视他道:“你如果真想叫人来,刚才就会让人把我们抓住了,显然你身体出了状况,现在并不想被人知道。你怕影响军心,所以才把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独自逼毒!”

柳枫并未否认,反而脱口道:“你们有求于我,自不会把我害死,那药自然也就不是毒药,何况就算那是毒药,我也有办法先打死敌人!”言语狠绝,面色冷酷。

李清衣从侧瞧着他,嘀咕道:“跟我大哥真像,总是拼了命忍受,好像自己就是个神,谁也打不倒!”不由面露轻视。

柳枫听入耳里,顿时眉目肃紧,打量了她须臾,道:“你讨厌你哥哥?”

李清衣不悦道:“不要你管!”言毕,徐徐看定柳枫,一字一顿道:“你只要知道,此战,有我在,你是绝不会败的,就行了!”

柳枫忽然忆及她经常伤害李清尘,近日里又举止反常,又听得她这一言,虽不伤自己,却使计拦截自己,寻思了一阵,恍然道:“所以你想代替本太尉,上阵对敌,是也不是?”

李清衣将头一歪,赞许道:“猜对了!”

柳枫恼怒道:“小丫头,在你大哥那里都讨不到便宜,在我这里,还心存幻想,恐怕便是你在做梦!”

李清衣嘻嘻笑道:“那就试试看!”

柳枫斜瞥双夫人一眼,回过头延视李清衣,亦轻笑道:“你大哥重伤,都被双夫人亲自医好,你难道还妄想能骑在本太尉头上?”当下故作一叹,哀声连连道:“李清尘若知晓今夜之事,你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李清衣知他有意恐吓自己,也不怕,就道:“还好我那个多嘴多舌的大哥,就不在这儿,你想找我大哥告状,没门!”

柳枫冷冷瞄向她与双夫人,见双夫人在旁如观好戏一般观瞻着,笑的意味深长,也不说话,料双夫人不会老实交出解药,喃喃道:“想当初,青儿曾从我手中逃脱数次,她本不是没有智慧之人,却不知怎会被你们骗过……”

李清衣见他神思游移,在他面前蹲下来,看着他道:“你想想,我们究竟怎么能骗过她,可以在那茶盏上动手脚,因为她呀……”语气故意顿住,想了一想,突然恶意一起,朝柳枫神秘道:“柳枫,其实……我原先也没料到此事会这么顺利,现在我终于懂了,也看清了一件事。你实在也太相信她了,难道只要是她亲口说出的话,你从不愿意去怀疑?比如你们分开的这段时间,她有没有改变?你丝毫不去想吗?也许她什么地方变了,却又骗了你,而你偏偏选择相信她的话,是不是她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你都会忽视呢?”

这几句话使柳枫怔住,他眼前忽然飘出好多画面,几番缠绕在心头,却又被他努力压制的画面。

那个如水的夜晚,那家客栈的一间房里,她美妙的身形从门口一闪而过,清瘦的身影恍如隔世,她好似还是他以前的青儿,却教他恍惚,如在他的梦里。不再是那个整天唤‘柳大哥’的青儿,却哀求他,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再叫他一次?

还有她说,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就一个晚上?她想好好看看他,记住他的样子,它日夜深人静的时候,即使闭上双目,也可以……可以……怀念一下。

然后她说要像以前那样仔细看他,反而让他走过去,摸了他,那温柔的手掌,含着多少痴情?多少岁月变迁的无奈?

她竟然闭目喜悦?

还有那轻纱飘落下来,她跺脚说,你快给我捡起来,不然我就咬舌自尽。

红尘易老,浮萍易散,飘泊无根!哪里都一样!

青儿,她开始伏地去摸那几个字,并告诉他,自己得了眼疾。

如此多的画面交织着,就在柳枫眼前飘荡,却好似极远,她痴痴的神情,没有神采的明眸,捧着脸的素手,记忆中的温暖和辛酸……

甑山的纸张,那沉醉、那泪眼、那笑容,还有她痴迷地凝望,还有那句:“你就是我天绍青心目中的柳大哥!”

刹那间,几个画面轮番交替,越滚越快,柳枫想抓住它们,想让那些画面留的更长一些,所以他拼命地抓,疯狂地抓,却抓不住,那些画一张也不停,渐渐地飘啊、滚啊,然后他眼睛迷蒙了,流出了眼泪,是血泪。

待他抬头,血泪已沾满他的双颊,从他眼睛里不断涌出。

他想狂呼,可是她在哪里?于是血泪又流了出来。

李清衣已被骇呆,倒退两步,惊呼道:“血……血泪,这……”

双夫人叹道:“每个人的情绪是不同的,也许他用情很深,一直在压抑着自己,那种压抑非常人所能承受,终日不得释放,然后我们今**他,他就……”

李清衣与双夫人相觑一阵,似也被这一幕怔住,回头问柳枫道:“为什么不去找她?反而要一个人在这儿受那相思之苦?”

柳枫闭目问道:“花花世界很美吗?还有那许多孤儿寡母和无数的鳏夫,受着苦,漂泊无依,我一人之痛,算得了什么,天教我入地狱,我不入,谁入?”

双夫人呆了片刻,忍不住道:“哎,兄弟,你实在教夫人我惭愧,老实说,这南唐国的命运,与我无甚干系,纵使这些水兵死绝,也不关夫人我的事!想不到你……哎,但传闻你……每入江湖仇杀,杀人不眨眼,你……你竟还有着这样的心思?”

柳枫颊面上血迹宛然,却神色镇定,呵呵笑道:“如今正阳关四面被围,你们莫要以为我柳枫被困在此,就无计可施,朱贼无路可逃,若见我兵不到,此路可通,必定从此路逃来,就算是冒险,他们兄弟也会一试!我的大军若赶不及援救听轩他们,正好在此守住正面出口,待敌兵来了,雷霆出击!”

一根铁管从角落里伸进来,隔壁始终有人在窥听,原来此战虽没有李弘冀,李弘冀却私下里跟随,也藏在领首舰上。

柳枫事前教他固守寿州城,以防周廷诈和,趁寿州空虚时来犯,李弘冀反倒从濠州城调来了柳枫部将,诸如李记与柳世龙等人守城。

只因李弘冀表面上不过问战事,但在暗中窥视一切,对于局面,也甚为了解。他今夜早遇着双夫人与李清衣,见二人接了天绍青入节度使府,来去匆忙,觉得奇怪,便跟随上船。

有了柳枫部将守城,后方无忧,况且出发前,李弘冀躲在暗处,又亲见柳枫对部将叮咛筹划,想是柳枫老早便猜出了李弘冀心思,并没戳破,自个儿也通知了李记等人于寿州城见面。

显见柳枫不阻止李弘冀上船,也是早有这个打算,是谨防他身体不便,让李弘冀出面领导水军。

李弘冀也认为军心不可动摇,便始终没有知会旁人,更让身旁的侍卫殷正派兵四处查看,随时防备朱兵从此路逃脱。

此刻,李弘冀没有想到柳枫已有了计较,而且与他不谋而合,柳枫刻意在他房间留了令符,他便带在身上,催促后面的船舰先行,因为害怕柳枫这边打起来,影响士气,就由柳枫部将冷寒玉领兵,在前方阻击敌军。

但他又担忧柳枫身体,是以殷正劝说好几次,问他要不要走,他却强说,柳枫乃一将之才,不能撇下柳枫。其实他也不知道柳枫与双夫人有何恩怨,听得甚是迷糊,只听他们提起白衣国,柳枫拒绝甚是坚决,一时起了豪情。他实在是个爱才惜才之人,只是尚未有许多人注意他。

故此,李弘冀贴壁听了好久,突闻柳枫此语,不禁震惊,讷讷道:“大哥刚才肯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莫非……莫非那姑娘眼瞎的事,他一直不知道?原来他为我大唐竟牺牲了自己的半生幸福,我要不要……把那姑娘眼瞎的事,告诉他?”

转念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暗道:“那人提出大哥心爱的姑娘,他流出血泪,若我再直言,用那姑娘之事烦扰他,会不会雪上加霜?若是他悲伤过度,眼睛也……”

李弘冀摇摇头,叹息道:“哎,还是暂且瞒住他吧!”

李弘冀也不知道柳枫屋内具体出了什么状况,不太确定柳枫安危,恐怕冒然闯进去,打狗不成,反而害了柳枫。他知道柳枫做事向来从容有度,能承受毒创,必有解决的办法,就一直在外窥看。

猛然,那屋里的地道又爬出一人,竟是苏乔,李弘冀认识。

只见苏乔在李清衣与双夫人面前立定,李清衣立刻道:“那姑娘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快告诉他吧,别让她着急了!”背过柳枫,暗暗朝苏乔使眼色。

苏乔盯了她几眼,转过头不理睬,遥视柳枫道:“她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就你们两个女人在这里瞎编乱造!”

李清衣愕然,本以为此行挟持苏乔,令他说出天绍青眼瞎的事情,可令柳枫心乱,奈何苏乔临阵变卦,竟继续瞒骗柳枫。

柳枫也不知有无感触,就始终没有说话。

李弘冀知道柳枫定在运功驱毒,拖延李清衣与双夫人的时间,果然柳枫沉思往事,也不避开屋内之人。

李清衣看着苏乔,翻起眼珠,凶巴巴地道:“喂,你明明讨厌他,为什么……”

话未完,已被苏乔怒声打断:“我不帮谁!”略移脚步,走向柳枫,执起柳枫手腕,为柳枫把脉,并在柳枫跟前小声道:“你不要想太多,病就会好的!”

李清衣再也忍不住了,叫道:“喂,臭小子,你平生不是不救人的吗?”

苏乔转面睨着她,偏偏与她较真道:“我是不愿意随便救人,如今却不能坐视,淮南一役关系甚大,彼之国——唐危,我之国——吴越则将有唇齿之祸,一群匹夫看不清大势,我岂容你搅乱?”冷酷地哼了一声,再不理李清衣。

李清衣气得道:“你不听话,信不信我命人杀了她呀?”

那边柳枫闻言,眼中的血泪更甚,虽然他在极力控制,可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一听到有人提及天绍青,他就涌出血泪。

原来是柳枫见苏乔现身,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天绍青,适才离府时,不便麻烦别人,也仅仅是让两个士兵送她,又听得李清衣这一言,只道天绍青必已落入贼网。

却不知李弘冀自窥得此事后,为解决柳枫后方之忧,就曾托付李朝护送天绍青,只因他觉得女子方便,哪知误打误撞,李朝与天绍青本是亲如姐妹。

天绍青事前也想到有人会下毒,所以那茶的确是她带去的,她以为守护牢靠,不可能有毒,但关键问题是她看不见,就被人动了手脚,离开柳枫后,她就陡然意识到这件事,便立刻要见柳枫。

李弘冀听罢她说的话,果然有异,更坚定了要上船保护柳枫及大军的决心,监督藏匿船舰的双夫人及李清衣,柳枫好似知晓,是以也无阻拦。彼时柳枫已去,天绍青不方便上船,他就让她在那个荒僻的渡口等待,以防柳枫身体突然有变。

所以李弘冀这会儿放开那根铁管,向柳枫那屋窥看少时,一看柳枫那样,不由大惊,惶惶叫来殷正,吩咐道:“你快乘小船上岸,在前面渡口处,去寻那位穿着白衣服的姑娘,就说李太尉因她被挟持一事而流血泪,让她赶快想办法制止,不然李太尉的眼睛可能也会瞎掉!李太尉是自觉愧对那姑娘,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许只有她才能教李太尉心安。”

殷正授命,飞步而出,正好大船已经接近那个荒僻的渡口,殷正远远看到有个白影坐在河畔,正在不住地弹着琵琶,轻吟浅唱。

他料得是天绍青无疑,便命大船停止前行,自己乘小船飞跃上岸,简略叙说了柳枫这里的情形。

那白衣姑娘听了,泪流满面,恰才河心飘过数多船舰,她一直都在那里呼唤,奈何无人理会,正苦于无策之时,得知柳枫遭此大难,殷正并不知柳枫流出血泪的真实原因,所以天绍青也就只知大概,当下奏起琵琶,一边弹曲,一边对李朝道:“姐姐,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帮我用传音入密之法,把话传给柳大哥,好么?”

李朝早已泣不成声,再说她亲身经历与李双白的大劫大难,心境开阔不少,眼瞅着天绍青沦落至此,难过已极,便道:“好!”任由天绍青拨动丝弦。

天绍青看不见,可自从眼盲后,琵琶却弹得甚好,加之她原本家学渊源,根底奇佳,自也不需费事。

烟水迷蒙,波涛滚滚,船舰上,只见柳枫双眼已被血雾浸染,恨恨地瞪着李清衣,就想将她撕裂。

此刻,那压在手掌间的气息已稳,他身体已恢复如初,可眼睛里却流血不止,显见是急怒攻心,就在这时,李弘冀在外喊道:“大哥,你快把心放平,静静地听,外面有人在对你说话!”

他未听到柳枫动静,又道:“你走到这边来,隔着这根铁管听,快呀!”

柳枫还未举步,迷迷蒙蒙中,已有个断断续续地声音传入耳中:“柳大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很快便又传来一声高音:“柳大哥,你能听到吗?我是李朝,绍青妹妹就在我旁边坐着,她有话要托我告诉你!”

柳枫心弦一震,赶忙奔到李弘冀所在的壁面那头,抓起铁管,立刻听到一阵琵琶曲声,并有天绍青的歌声,那李朝怕他听不见,是以拼命运用真气,为他们传话。

凄切的乐曲,凄切的歌声,如从飘渺雾中飘来,丝丝曼吟声起:

乱世道,悠悠岁月,与君见

曾以你为英雄

尽管寒风肆虐,苦痛无惧

可天下人,以仁人为志士

亦为安定的希望

徒望儿女情,今难抵大义

国,国,国

世道攻伐,乱则用兵

大为也

小利虽好,情缘虽妙

止步于此,却与国不祥

天涯很长,苦中作乐

我却无怨

既为男儿,当以大义为重

何苦留恋彼我情长

罢了,只听那声音里又道:“很多事,儿女情,江湖义,侠客行,那些潇潇洒洒的生活,有一个人他却不能有,很美很美的花花世界,却可恨众生生在乱世,我们大家都如浮萍过客,今时纵使抓住一角,也无法妄想所有,他却永远都不曾放弃过,那就是我们的英雄情怀……”

柳枫听罢,就在这头嘶声笑道:“哈哈哈,今生有你如此,纵是天涯永隔,我……还有何憾!”最后四字回音缭绕,回荡在船舰四周,历久不绝。传上河岸时,天绍青已听的涕泪横流,嘴里不断道‘好’,更把琵琶拨的飞快,手指出血,也不见停。

声断肠,泪断肠,断魂曲!

远边的天似已飘飘渺渺,想起了马蹄声,刀剑声,这种相杂的声音中,天绍青的那句话却甚是清晰可闻:“好,好,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好男儿!”

柳枫已经来到船头,李弘冀早有感应,见柳枫奔出屋子,无人阻拦,便命人去捉双夫人与李清衣,谁知关醉飞亦从地道冲出,也要捉拿二人,原来那地道竟可相通,直达关醉飞房内,关醉飞虽与彭允镐为亲属,却甚少接触彭允镐掌管的水舰事务,是以并不知内中详情,柳枫也未想到关醉飞房内竟也被人掘了个地道。

那两人被人追赶,也无心恋战,便跳窗落水而逃。

柳枫也无心去抓她们,再者,他此刻内力倍增,想是双夫人有意而为,那毒不是毒药,乃有助内力的药物,却故意不告诉他,刺激他,究竟为何?天绍青安然来此,也显然无事,他不想与李清尘惹下麻烦,便任由李弘冀行事。

李弘冀遂将士兵们全都遣入后舱,那关醉飞也听不着岸上一切,乍见柳枫面上淌血,还似一惊,后由苏乔为子青看过伤势,言称子青性命无碍,但大脑神经受损,恐会长期昏迷,能否醒转,就待关醉飞悉心照料,等待奇迹出现了。

高高的船头,只见柳枫一人卓立,衣袂飘舞,一时间,他眼前全都是天绍青,忍不住伸手触摸,好似这样的距离,已不是距离。

天绍青满目也都是他,也好像见到了他流着泪,现在她的前面,因为他的出现,犹如点燃了一团黑暗。

她扑的扑倒在地,爬过去抓柳枫,可大石不远处就是滔滔水流。

眼见她就要跌入河里,李朝连忙将她拉住,侧身低泣道:“我受不了了,老天为什么不让这样痴情的人儿在一起,为什么偏要折磨他们?”猛然,拉紧天绍青,安慰道:“小青,等着吧,他就要来看你最后一眼了!”

一阵疾风从船头滑下,蜻蜓点水似的越过水面,眨眼,柳枫如飞掠来。

一团气从柳枫掌心飞出,随着夜风抖落了天绍青蒙眼的轻纱,轻纱飞落在地,柳枫的人也已掠到跟前。

除了风,天绍青什么也听不见,但她还想听一听水面上的动静,就把耳朵空出,去聆听,良久,她茫然地问道:“来了么?”

她想拣轻纱,却不敢伏地去拣,还怕柳枫看到,然而她问的那句话,已经刺痛了所有人的心,柳枫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为她蒙起那面轻纱,拥住她失声哭了起来。

眼泪流下脸庞,他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天绍青就依靠直觉,用衣袖为他擦着脸上的血,并身躯歪倒,把住他的臂弯,央求道:“不要摘下我的眼纱!”

李朝讷讷道:“傻姑娘,你以为骗到了他,岂不知他……”

忽然间,天绍青似是想及什么,一脸惶恐地推开柳枫,催赶道:“快走吧,我以后都不见你了,不见你了,你忙你的事去吧,不要连累我被人怨!”

恰在此时,李弘冀飘身落在船桅上,朝柳枫高声道:“李太尉,要想往后潇潇洒洒的生活,我们就拼吧!”仗剑大笑数声,似乎为了震慑一船士兵,故意摘下发冠,披散着头发,任长发被风吹成一片乱云,面目肃然,喝令船舰起行。

柳枫豪声道:“好!”与天绍青分开,倒掠而回。

不过片刻,大船走了,河心飘来一叶小舟,正是苏乔,亦还有关醉飞抱着子青。

几人简单叙话,因天绍青与子青同门,关醉飞便言,欲带子青折往寿州,寻天一老人医治,若不见好,便携子青返回长安关家,精心养病,因男女有别,恐为人诟病,关醉飞称会与昏迷的子青成亲。

李朝与天绍青也没阻拦,几人分头揖别,此是后话。

且说就在关醉飞离开朱营不久,朱友珪正要回关内养伤,忽闻眭听轩领兵从侧翼杀到,接着又传华山五绝引领弟子,与彭允镐之子彭文贙一起带兵,从另一翼杀到。不足一息的工夫,又有探子来报,三河尖已起战事,寒梅轩子李清尘力斩朱室十八位大将。

朱友珪气急败坏,连忙指派徒众,赶去阻击李清尘与彭文贙。

朱友贞在旁作陪,兄弟俩原本不睦,朱友贞一听眭听轩逼近,顿时挽起衣袖,凶狠地道:“待我去杀了眭听轩那小子!”

朱友珪亦自生气不绝,便道:“趁这会儿柳枫未至,我们一道干掉这小子!”

朱友贞还愕了一阵,道:“我又不是打不过他,不用你帮忙,这小子,前次暗算我,我对他怀恨已久,哼哼!”说罢,便就向眭听轩大军来处走去,气势威武,全然没了惧色,实则是眭听轩孤身乏力,他胜券在握。

朱友珪却从后赶上,瞪眼道:“老子现在正在气头上,管他什么道义,你我联手,打死那小子为算!”

朱友贞也不较劲,就怒目汹汹道:“好,我们去收拾他!”

眭听轩素来神勇,与柳枫并称双神,所以他率领大军,闪电般赶到了正阳关,命令士兵搭建木筏渡河。

他们赶到河边时,四下灯火通明,呐喊声一片,一眼瞥去,声势震天,士气逼人,他朝四面望了望,其他几面人马还未至,不免叫来彭允镐的一员部将,焦急问道:“柳师兄呢?怎么不见他?”

他只道柳枫应该不会比他晚,哪知他最早到达,实际上是他进军神速,势如雷霆,太快了而已。

他并未察觉,还有点纳闷。

那部将早已打探过了,是以沉着回话道:“还没来!”

眭听轩又望向三河尖方向,问道:“彭节度使呢?”

部将眉头一皱,脱口道:“彭节度使与寒梅轩子被绊在三河尖,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不过……听闻三河尖甚不好攻,沿途布有三十六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都有勇力非凡的人镇守,听说寒梅轩子以一人之力,连杀十八名守将,那边已经传疯了,说他是个疯子,后面有很多道关卡,都不攻自破,很多人望风而逃。”

眭听轩想了想,道:“我们去对付老贼!”

那部将瞅着眭听轩,还有些迟疑道:“可……要不要等等他们呀,待四方人马聚齐,不然万一……”

眭听轩大叹道:“哎,现在火烧眉头了,难道能当缩头乌龟吗?任那老贼逃脱,躲进关内的话,再要大举进攻,就难了,殃及关内百姓,定然损失不小!”冷峻的目光,扫视前方一眼,他猛地疾掠,蹿出了七丈。

长剑垂地,被他一手握住,每一举步,面容如刀削,白衫灼灼,更映着剑客般的光彩。

那小将领将牙关一咬,下了决心道:“好吧,白衣剑侠,末将随你去!”便就跟在了后面。

二百二十九孤茕怒啸展峥嵘,浩荡欺人事有极

夜色已浓,天空黑如墨,数点星斗点染后,大放异彩,便有数多朦胧的柔丝垂拉下来,渐渐映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一身白衣如雪,人如飞虹,忽从万人骑中一跃而出,弃下坐骑,只身踩着星光朝前飞驰。

冰轮般的玉钩在他头顶斜斜高悬,令那白霜一样的光芒遮上大地,整个淮河都受了席卷。

秋风萧瑟,连路打起这人的衣袂,飘飘舞动,数多鬓影也在余势中削上他的双肩,不住翻飞着,使他风姿飒爽。

他快奔不停,行走如流星飞曳,几个起落,便已掠过遍野纵横的**,陡然降落在数里开外的河畔,身旁万马咆哮,紧随其后,嘶嘶鸣叫声入耳充盈,好似为他壮着无尽的声势,几乎能撕裂人的耳膜。

朱兵闻之,立刻有了响动。

他恍若不觉,全身心凝注着河心那一片战舰汇聚处,时而将双目投向正前方数尺之地的哨卡,饱含冷漠的神容,冰冰凉凉,很快,这种专注就将他与世拉绝,让他出于尘埃,临风起翔,似神仙中人一般。

又飞纵了几丈,他跨过无数夜幕,使自己现身更近一些,迎着远处那万点火光,仗剑落地。

为保守正阳关,防唐境奸细,这正阳关四周的河口空地,实已被营寨填满,是以眭听轩虽在淮河一岸,也无法畅通无阻地横越而过,只因中央就是朱兵大营,必得打掉朱兵,卸下这边厢河岸森严的守卫,才好进行下一步攻击。同一时间,也要防着河心船舰上的朱兵前来滋扰。

本有彭文贙大军在淮河另一畔进攻,若得其相助,则河心的朱兵得防范两岸唐兵,营救岸上同伴必不及时,势必手忙脚乱不可。

此番眭听轩已到,彭文贙原先也与华山五绝从另一翼杀到,只可惜朱友珪命徒众前去阻拦彭文贙,故而一时半会儿,眭听轩等人还不能与彭文贙兵马遥相呼应,得各自解决掉拦路石。

朱寨营地,近在咫尺,恰在此时,另一边河岸也火光通天,震耳的战鼓声,兵器的相撞声交叠着,正是彭文贙将兵马分了数路,一路拦截朱友珪徒众,由华山五绝领首,一路赶去进攻正阳关,令贼慌乱,还有一路赶来淮河与朱兵对抗。

不多时,他们便为眭听轩助力不少,黑黑的夜下,不时可见火苗飞跳,来去无定,眭听轩耳力过人,时不时也听得清平那喝骂声:“老贼,你们逃不掉的。”

原来是清平与宗楚宾已经领军赶到。

渐渐生凉的河风,砭上眭听轩的肌肤,刺向他的面骨,教他的白衣飞展在夜空,他仍旧巍然伫立,无动于衷地瞪视着前方,冷肃的目光,正在寻找着什么。

白衣神剑素来出手如电,神威难测,虽然没有人料定究竟,但谁也没有办法否定他。

河心是朱营哨卡,那里舟舻满河,旌甲无数,闻到风声,那些大小不等的战舰已就势起行,淮河这一畔的营寨,朱军也已倾巢而出,朝他进发。

眭听轩孤立于显眼处,就那样睥睨而立,凛然无畏地迎接着他的敌人,千人千影迎来,就要踩上他的头顶,将他踏翻,他依然纹丝不动,似一座铁塔,笔直地站着,冷峭的神骨,匀致的身材,俊伟的面容,使人莫敢轻视。

他冷冷凝睇即将侵犯跟前的朱兵,驾鹤着一众唐兵,如山般迫视敌兵,全身那股劲气逼人,清俊脱颖,冷毅铮铮,这凌风出尘,胜绝压人,令人觉得他就是一口满是锋芒的擎天巨剑。

人如剑,剑亦如人,猛然间,他脚步错离,朝两侧分开,下盘稳扎,长剑横在当胸,随时准备向那迎面扑来的大军击出一剑,手上、身上,彼时拧成一线,大有蓄势待发之状。

一道闪闪的寒芒凭空划过,预示着这个剑客冷逸般的风采。

**有了他在压阵,顿时士气高昂。

前方的敌兵又逼近了,马蹄奋力扬起,蹄声阵阵,踏开地上的寒尘,一片巨响中,冲驰之利,震得沙烁四面乱滚。

双方步兵混杂在内,眼看就要有一场血的流杀,难分死活,更难辨谁输谁赢,不料就在这时候,敌兵后方光浮人动,火烛突然高燃,跟着喊杀声起,一队唐兵已抄近道,从背面准时赶来,不由分说,杀奔朱兵。

转瞬,便是前后两厢夹击之象,朱兵就在当中被围。

原是一名将领在眭听轩授意下,带着一队士卒抄偏壤处,绕至敌军后营。

先前眭听轩与众将商议之时,便道:“这边敌兵有河心朱贼大军仰仗,必不惧死,且见我军杀来,又认定有朱舰在旁营救,定然都抱着一冲而出的想法,拼死心甚强,士气也正旺盛。我们与他们正面对战,柳师兄与寒梅轩子的兵马又未赶到,硬碰硬,必不讨好。时候若久,我们的士气必受影响,若要尽快取胜,依在下看,需要避开朱兵锋芒,耗去他们的好勇之心。”当下便与众将议定,分拨人马,施行分工进攻。

淮河这一岸的朱兵哪经得这等折腾?遇此不知唐兵人数,恐慌之下,兵马已乱。

眭听轩身旁一将适时驰骑出列,见状扬手一挥,招呼着身后兵卒冲杀而上。

于是,步骑兵们便从眭听轩旁侧如风而过,眭听轩镇定从容,忽然展开身形,侧身从内退出,飘向河畔。

这些士兵,皆手持枪矛等兵器,见了敌兵,好一通刺杀。

时而便有人背中一矛落马,未落马者,一时不备,又要被人削去头颈,还是免不了一死,侥幸不死的,便是带伤而战,双眼血红,神智俱失,只知道拼命砍击对方,即使浑身伤痕累累,也要努力保住自己不死。

时而又有人被枪矛刺中眼珠或手臂,或四肢陡被截断,疼痛之下,从马上滚落致死,即便还有一息尚存,也要被不知名的马蹄一番践踏。

有时甚至不分敌我,马蹄争相从那些人身躯过去,马上的人,只顾身畔或者前方的敌人,对于脚下之事,实如未闻,也未见得有人会看上一眼。

如此形势,若不强悍机警,未能起身躲开者,不被敌兵踩死,也要被自家马蹄踏成泥浆,造成血肉四处飞溅,将一些马匹都喷成了血红色。

再说那间歇,人人竞相拍马狂奔,骑兵对峙骑兵,步兵自在一旁互相混战,骑兵若有人倒地,怎能及时收势?一旦有人心存怜悯,不顾后果勒马营救同伴的话,必得被周身环绕的敌兵杀死。

所以分不分清人面是一回事,就算能够分清,也少有人能有那能耐,伸出援手保同伴和自己。

在朱兵之中,这种事委实常见,因为他们腹背受敌,心生慌乱,早已失去队形,越有同伴倒下,他们越乱。一时四面乱撞,投石问路不成,反被唐兵杀死,则在意料之中。

唐兵则因有了**,纪律有素,分配也很妥当,故队伍规整,将敌兵团团围住,不教漏网之鱼脱逃,但有人冲出包围圈,多半也因奔跑过急,以致马失前蹄,人仰马翻,正被**中的步兵逮个正着,趁他们还未定身之际,赶前挥来一刀。

彭文贙那边的情况,也与这边无甚二致。

水天相接处,眭听轩引领一帮水兵在河畔驻足,迎着敌兵那些船舰来处,与一名彭允镐分来的部将打个眼色。

那人便分出一拨兵卒,趁岸上混乱,偷偷绕到**稀少的昏暗地界,专择敌舰不能顾及的地方。

敌兵一不留神,他们便潜入水中,偷偷游爬着,朝朱舰而去,看样子,是预备占领敌军巢穴厮杀。

这些人都是千里挑一的游水好手,也是眭听轩这队人马中的精良水兵,来时,也由彭允镐规划,专门挑了些水兵,方便其行事。

其馀士兵就在旁边打掩护,就由辎重部队带来树木,搭建成筏,明面上是欲渡河,迎击朱舰,实际上也是为了引开朱舰上的敌兵视线。

如此寒天,不免渗人,眭听轩整个人却如冰雕一般,站在唐兵最前方,云水河畔,有他这样一个仙人,那充盈的剑风好像已将四周罩住,大家都受了他的庇佑似的,不一会儿,便将木筏扎好。

这时,一些朱舰已经赶到了近侧,有些人下水乘舟,涌向岸边的唐兵,而唐兵就乘筏渡河。

若在半途相遇,两厢在水中打得是不可开交,长枪长竿乱戳乱拍,少不得拍上人躯,致使人倒舟翻,不是毙命,溅起大朵水花,便是侥幸钻出水面,捡得一线机会,死死把住对方舟楫,或被对方反抗打落,或再把对方撂倒。

俄而也可见舟楫木筏被枪矛挑中,筏散舟沉,或舟身现个大窟窿,大水奔涌而入,转瞬便连人带舟一齐吞没,这些人便得依靠水性,在水里求生,但河里人影太多,又混杂不堪,兼之鲜血四溢,除了模糊的戎服式色,已极难辨清,大半落水的伤兵,挣扎片时,还是要被杀死。

**的水兵,都来自清淮军,这清淮军经过多年训练,极有纪律,水性极佳,不比朱友珪的兵卒,多数水兵未经严格训练,只是近些日子,在水上临时充数,就算熟谙水性,作战经验也不丰富。他们沾得是地面临敌经验精通,可他们要登岸,眭听轩就让人将路封死,饶有少许人上岸,也不足为惧,只因岸上就有大批唐兵环伺。

故而,那些朱兵简直眼睁睁看着两岸的同伙丧生,内心那苦不堪言之情,莫可名状,朱友珪激愤不已。

本来他早先就已驰舰进逼眭听轩,奈何陡闻彭文贙使计,已悄悄令人攻取正阳关去了。

朱友珪唯恐有失,只好将战舰在河心停了少时,四下指派人手迎敌。

朱友贞建议将地牢里的人放出,他左右权衡,决定择人入关,地牢里正关押着向睐及崔世源,自从端木静相助天一老人离关,那二人当夜便为朱友珪窥知意图,是以久处地牢,无甚用处,此刻才开始守关。

朱友珪更命人在一艘战舰前方架起火炉,下铺数重铁皮,又以沙土垫衬,上置大铁锅,中央的炭火燃烧正旺。

此番**无舰,他忽然改攻为守,欲待唐兵上舰,瓮中捉鳖,只命几个徒众带领人马突围,去为岸上的朱兵助阵。

这样一来,倒也有了几分纪律,那些徒众颇有武功头脑,乘舟过河时,但遇**水兵,假装对阵两下,便佯作不敌,弃了舟楫奔逃。唐兵此次是主攻,势必要将敌人一网成擒,抢得战舰对敌更好,所以见了舟楫,便强夺过来。

加上眭听轩老早就派一帮水卒偷爬敌舰,后方必要有人跟从才行,总不能教先锋人马孤立无援,故而**登舰,是势在必行之事。

朱兵做了调整,以致形势起了微妙变化,也非是唐营的人考虑不周,概因唐营战舰迟迟未至,教人失算。

但**主帅早做足了准备,四面围攻,彭文贙与眭听轩的部将却甚多,柳枫那头则仅有柳枫一人当值,后来才调拨了冷寒玉,也因此柳枫见李弘冀迫切想上战场,为保此行万无一失,也就没有阻拦。

目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眭听轩也不担心,顶多两军势均力敌,更为慌乱的,该是朱兵,因为他们要援救两岸兵卒,又要力保正阳关,更是着急惊惶。只是朱友珪有所安抚分配,教朱兵强作镇定罢了。

彭文贙那边自也打得激烈,攻势甚猛,直如雷霆闪电一般。

黑天帐幕被撕裂,喊杀声大振,河流腹地,流水奔腾,汹涌冲击舟舰。

通天的火光中,只见舟筏满河,互成包围之势,围歼对方,或大船对小船,成对峙之势,熊熊待发。

忽而大船在湍流中行进,仗着那雄伟的船身,撞击被**占领的轻舟。

小舟自经不起那等撞法,眼见大船撞来,远远避开,避不过,船上的人便弃舟跳水。

那些未被撞上的小舟,但凡朱舰上的弓弩手目力可及,便各就各位,引发箭矢,更有甚者,箭上簇有火苗,火箭如流星,飞窜上唐舟。

一支火箭尚且还罢,偷空扑灭或者扔弃即可,但那弓弩手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一箭发出,后面几十支火箭如星雨般飘落,教人防也不能防。

轻舟只要避之不及,便会起火。

唐兵因潜水而来,故俱无箭矢,少了对抗武器,自要吃上大亏,不死者,又得扔舟另寻它策,反正那时,找机会登舰攻击敌兵,是为上策,后方的唐兵便要及时跟上,不能教同伴孤身前去拼命。

敌阵当中亦有一艘战舰,特别引人注目,只因它上带车轮,航行速度极快,打烂了数条船只。

这大型战舰的设计者乃唐人李皋,后人有此舰,则是竞相仿之。

此舰外看如车船,傍有双轮,用人力鼓蹈而进,每轮置有八个翼桨击水,置人于前后,踏车进退,如此旋斡,可日行千里,果真是翔风鼓浪,疾若挂帆席,所造坚固,使用方便。(参考古代战船资料)

刹那间,车船已前进数十丈,冲开了小舟包围,趁小舟滑行不快之际,赶上去一撞,小舟倾倒,旁侧的受之牵连,也翻落水中,激起舟上的人惨呼一片。

但那车船又设拍竿,此拍竿形如大桅,亦很像钓鱼竿,只是水上作战时,是一种大型战具。

它长十余丈,竖装于船舷各处,在竿首置有巨石,竿后连着辘护,与在深井上绞起汲水斗的绞盘作用类似,是利用轮轴原理制成的起重工具。若遇敌船靠近,不需上到对方舰上拼命,只需倒拍竿,便可将之击碎。

这也即是变相的投石器具,那辘护装在甲板上,以绳索与拍竿相连,平时辘护紧收绳索,若用,就松动辘护,竿首便拍打下来,巨石便会投上敌船,若以此类推,就会把敌船击碎。(参考古代车船资料)

大舰尚且如此,何况小舟?一旦被目标相中,几乎少有机会逃脱,被巨石砸中,数不尽数,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打仗素来胜负难料,生死也由天。

眭听轩暗道:“果然作战不是纸上谈兵就可,局势逆转,实乃司空见惯!”

朱友贞眼尖,看到眭听轩,就在那边放声高呼:“小子,老夫知你有高招,然老夫也有后计!”猛然,目现狠戾之色,瞪视眭听轩,戳指叫道:“目今上天帮助老夫,你势孤力穷,已被李枫小儿扔弃,彭允镐遇到难境,也知难不进。你当初夸下海口,言辞凿凿地声称老夫是豺狼猛虎,今番你看到了一切,天不绝我朱家,还有何话好说?”

眭听轩知他欲蛊惑已方军心,此言皆在暗示,柳枫与彭允镐已将这批先锋兵卒弃之不顾,当下目视朱友贞,冷冷道:“好个狡诈的老贼,乱唐的祸首,你是心生惧怕,得小利而沾沾自喜,岂不知这场小利,是我等怜你老迈可怜,送与你的,不到最后一刻,你欣喜如狂,岂非太早?”

朱友贞不料他这等狡猾,竟话语一变,满含机锋地反将自己,教他遥指眭听轩,气怒道:“小子,你有种,给老夫上来!”

眭听轩猛地面容一变,戏谑道:“劳你相请,我这小小子也甚是讨厌惺惺作态,便不客气了!”言罢,目中像是现出笑意似的,道:“敬你是个老人家,你可得给我让个地方!不然白衣神剑的剑,可不留情了!”

朱友贞已经迫不及待,就等他上钩,便招手道:“莫要磨蹭,你只要过来,老夫好酒好菜招待!”

眭听轩大笑道:“你可千万不要失言!”目光投向柳枫来处一眼,望着寿州方向,低念了一句:“柳师兄,看来今夜,我只好一搏!擒贼不能擒王,死耗亦非长久之计!”掏出白巾在剑身擦了一把,罢了,将之抛飞,冷视朱友贞,忽而纵身一掠,横空窜高。

眭听轩一飞七丈,接着身子打旋,头脚翻转,刹那以剑指向一叶残败的小舟,借力使力,又倒飞七丈,然后冲天拔高,向朱友贞那头俯冲了十丈。

整个动作,他一蹴而就,姿态是何等的潇洒从容,身法绚丽,直让无数兵卒艳羡。

他那白衣在风中飞展,如疾旋的木叶,又如苍苍流云,飘荡有度,释放着那剑一般的风采。

他驰翔飞纵时,一股浩浩之气充沛,弥漫在广袤的波涛上。

谁能追得上他?谁又能企及?

朱友贞不由又与朱友珪对视,都在心中脱口:“好轻功!”

朱友珪更道:“好聪明的人,应变能力之强,使他已凌驾此地众人之上,若非懂得变势,半空拧转身子,又恰到好处,怎能把轻功练到如此地步?这万人之中,也难挑其一呀!”想至此处,他便下定决心道:“此人锋芒太盛,必不能留!”便命人赶忙投石射箭,并阴狠狠道:“还不给我乱箭射死,等待何时?”

他一声令下,火箭齐飞,眭听轩正在空中飞舞,他便看眭听轩如何躲过,无处落脚,箭矢逼急,眭听轩仓促之下,必要葬身其中。

银镝疾飞,眭听轩一连三闪,如仙人御空翱翔,箭矢刺破长空,遍遍从他身旁掠过,未曾划上他的一片衣袂。

他风驰电掣,这一刻,身躯与腿似是直的,不动不曲,就穿透冰凉的河风,落在一根拍竿上。

那拍竿才被人放上巨石,正要投出,他那一踩,力道适中,正将巨石踩翻,砸向下面的士兵。

朱友贞怒骂道:“死小子,今夜教你有来无回!”

眭听轩面现讥诮,大方道:“我一人赴会,且不与尔等计较那暗算之事,先问问阁下,适才阁下好像曾言,备好酒菜在此相侯,如今酒菜何在?”

朱友贞嘴角露出一笑,狡狯道:“是尚好的现煮人肉,你可敢吃么?”

眭听轩也已看到了那口大锅,锅里沸水已开,下面炭火将铁皮烫的通红,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又见船上朱兵甚少,转眼便已明白过来,心里一跳,低语道:“等到那铁皮融化,必得将船底烧着,恐怕倒时大水涌上来,连我也得毙命在此,老贼大费周章,原是想弄沉这艘船!”

想通了这个道理,他脸色不变,迎视朱友贞,沉着相问道:“谁的?”

其实铁皮下方平铺有土,阻绝了木板,只要处置仔细,根本不会烧着,只是眭听轩立的位置,一时尚未看得清楚。

朱友贞尚未答话,朱友珪已经阴鸷道:“你乃**先锋,便请你先下锅吧,尝一尝自己的肉是何滋味!”说着,又语气一顿,似想起什么道:“哦,想必肉已熟烂之时,你已死去,怕是尝不到自己的肉,但未死之前,闻一闻那股味总是可以的,届时来一个唐兵,我便将他投入锅里,与你作伴!总算有人为你守护英魂,老天也待你这小子不薄了!”

眭听轩低目望了大锅数眼,忽而飘身退回半空,眼也不眨道:“既是二位盛情款待,只怕我是客,你们是主,主人未请,客人怎敢儹越,而没有礼数!”

朱友珪跺脚叹道:“我们不怪你,小子!”

眭听轩远远在一木筏上落住,哈哈笑道:“锅太大,水太多,只怕清淡的很,不好吃,在下无福消受,这会儿看着这恼人的锅,甚是讨厌,不如就权且自作主张,将它捣烂吧!”也不客气,飞回船舰一角,踩踏纵前,凭空斩出一股擎天剑气,劈波斩浪似的破开风势,向锅缘而去。

只要这一剑落定,大锅必翻不可,沸水飞涌,两旁的朱兵必要被波及,烫伤烫死在所难免,更危险的还在后头,万一眭听轩斩锅是假,引下面的炭火去烧船板,那才不妙,只因巨石不够,他们把硝石都搬了来。

适才被眭听轩一脚踢翻了一块巨石,若遇火苗,必得把整船爆裂,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朱友贞与朱友珪同时提气抵挡,迎着那剑风,双掌平胸推出,他们兄弟本欲引眭听轩捣毁这锅,算准眭听轩必要走近些许,倒时以他们兄弟二人之力,焉能不拿住眭听轩?将其扔入锅中蒸煮,也算出了口恶气,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们内心实已受气至极。

哪知眭听轩精明,只在远处发力,并不靠近,平白将了他们一局,最后反而是他们两人慌了。

但这二人内劲甚强,一人已可敌过眭听轩,两人合力,便威力大盛,是以二人发掌,也成竹在胸,欲以掌风将眭听轩迫死。

此刻,柳枫未至,他们早已着急。

眭听轩不意与他们比拼内力,那样于他而言,实不讨好,便一闪避开,任那股剑气冲驰,然后被朱氏两兄弟推开,打烂了两根拍竿,落下巨石,砸入水中。

朱友贞更怒喝道:“投石放箭,不把这小子砸成肉浆,也要教他被万箭穿心!”语声才落,馀下四根拍竿已起,箭也已在暗处上弦,觑准了眭听轩,陡然间,一齐发射。

危急的形势中,眭听轩绕着拍竿拧腰,时而踩渡,时而横掠,这般望之,风姿飘然,白衣澄莹,如敛一河水雾。

他的身形在空中飞纵,长剑不断在手中翻搅,荡开箭矢无数。

箭矢不绝,齐向他招呼,他身躯猛然一转,白衣曳曳,被劲气灌满,冲的四面蓬开,缤纷之中,免不得使人目眩神迷。

霎时,他已从箭矢中冲出,并接连拧身,旋了数圈后,长剑带过,回脚踢处,巨石竟未及时落水,而是被他以力反掷,砸乱箭矢纷纷落下,更有一块巨石砸向朱友贞面目。

朱友贞用衣袖一拂,又将之抛回,眭听轩凌空踩定巨石,正好不需借船稳身,正以巨石为力,将巨石反踢回来。

他正想借机砸伤朱友贞,也好一剑刺前,然朱友贞内力超绝,又将那巨石砸了个稀巴烂,随便拂一拂衣,齑粉便尽都被拍入河中。

那得要多大的功力,才能在粉屑四溅间,将粉屑尽都收拢?

然朱友贞也不敢放手去追他,只因这在水上,他的轻功过人,寻常人绝难企及,纵是武林高手,遇此也不敢冒然一试。

与上次在四方阁相见,眭听轩的机智与武功,似乎又高了一筹。

朱友贞极想将他引上船舰,实打实的打斗,定可将这小子打死。

眭听轩又岂看不出他这等心思,他也在苦苦思量着良策,可就在这时,几条飞索划开了眭听轩视线,回头相看,只见是数多唐兵手执飞索,将一端的铁锚抛扔而上,钉入船舰。

眭听轩适才还有些从容,此刻脸色一变,连忙喊道:“不可!不要上这艘船!”

可已然迟了,水上泊舟,这大船四面被围,正在向前撞击,不断进犯飞舟,舟上的唐兵若不想方设法登舰,只怕难以活命,当下便攀缆登船。

朱友贞也不喝人来挡,还怕有的朱兵会将缆绳砍断,眼珠一滚,大方道:“既是他们要上来,你们切莫拦着!”看了自家船舷处的艄公一眼,喜滋滋道:“你们也暂且停住,歇息片刻,也无妨!”

适逢一名唐兵从后上船,逮准机会,操斧便朝朱友贞背脊砍来,朱友贞侧让一步,那唐兵自然一斧走空。

朱友贞猛地与朱友珪互视,两人均冲高一丈,分开两面,将角落里的硝石踢入火中,硝石遇火极容易燃烧。只听一声爆裂巨响,火焰飞涌而出,将那口锅炸成碎片,碎末乱飞乱溅,更将那名唐兵炸没了。

船舷各处尚有数多唐兵,眼瞅此景,惊惶不跌,忘了逃命,眭听轩急忙大喝道:“跳水,快呀!”

那些来不及跳水或行动慢的,他看在眼里,甚是着急,也不顾大火肆虐,从拍竿上飘下,回到船上奔驰,并将剑放在口边咬住,腾出双手,看到一个唐兵,便用手一带,将他们带离大船,掠到那近侧的小舟之上。

有的唐兵这才一惊回神,忙又趁着那未断的缆绳爬回,可另一面绑缚的小舟早已无踪,于是他们便落在水里。

如此反复来去,眭听轩都已经忽略了朱氏兄弟正环伺在侧。

陡然间,一个人掠入战舰的残骸中,手执一把绞剪,双臂用力扳开绞剪,顺势一绞,便想从后将眭听轩头颈剪掉,那人更发出了一阵狞笑。

眼看事情即将成功,朱友贞免不得狂喜,可突然身后传来一片惊呼,他回头一看,水天尽处,一线波涛上现出无数巨舰,最前方的舰头,高挂‘唐’字旌旃,迎风高扬着姿态,朝这边进发而来,更有一面旗帜被人挑起,上书‘李枫来到,尔等还不就死’。

救兵已至,唐兵欢呼跳跃,然眭听轩却已命在弦上,因为此举惹怒朱贼,合力与那绞剪人围猎眭听轩,欲在这一瞬间将眭听轩打死。

更让人忧心的是,不知何时,朱友珪的几个徒众,已悄悄遁入那侧,引人潜入水下,以铁锁截断了河路。

唐舰行此,受到阻碍,难得寸进。

唐舰领头人闻之,走到船首相看,且看那人,是冷寒玉,而非柳枫,想是为了壮大声势,他故意借柳枫之名,意在震慑三军,骇退敌人。

那柳枫到底在不在船上,若不在,冷寒玉又无法冲破铁锁,眭听轩又要怎么办呢?

很快,冷寒玉就当机立断地下令,教一些唐兵乘舟砍断铁锁,奈何下水之人,俱被无端杀害,只馀浮尸飘上水面。

冷寒玉骇极,方知水里藏有异人。

他正困惑间,淮河一边的岸上,马蹄声起,留神看时,见一人一骑正从后面奔近,那马上之人身穿黑衣长袍,面上带有一副面具,看不清神容,却独有眼睛和唇角露出,使人窥得些许神采。

他似有急事,匆忙至极,死命拍马,那衣带被劲风吹的斜斜飞扬,他看起来,风流飘逸,身躯挺拔,高坐马背,更显伟岸。

打马间,他一手把着铁尺,但有人拦路,便厉喝一声,声震四方,教那些兵卒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却趁着这间歇,另一只手稍稍执辔,健马在他带动下更加奋力狂奔,一连带他冲出朱军的步兵包围。

待到前面一点,他从马上一跃而起,纵入水中,朝那铁锁处而去。

二百三十浮光着色饮恨水,巍荡烟波啼血声

正阳关殴斗不休,方圆数里可闻,也见得那处地方火光通明,而出了此界,四野自是寂然昏幽。

朦胧的山水,朦胧的夜影,谁能料到这一夜正有鏖战?

烟涛滚滚,忽见暗中飘来一艘孤舰,行速甚快,眨眼便到了跟前。

云天水波成一色,这边战船曼延连横,如灯盏点缀的彩云雕饰,铺在河面上,将附近河流蔽塞,那孤舰挨近唐舰停靠,也无人阻拦。倏忽之间,船门洞开,陡有一骑从启处飞驰而出。

那船宽阔足有百丈,驰马来往,畅通无阻。

两旁士兵林立,好似早有知晓,恭恭敬敬地拥送着马上之人。

马上人英勇勃发,忽的连人带马腾空,竟从船头一跃而起,前面就是水流,他也浑然不惧无处着脚,顺手一带,那马也极为通灵,马蹄略一奋起,飞高数丈,准而无误地隔空踏上另艘船。

众唐兵只觉得这主帅宛如天神,意气风发的神姿,直看的他们目定口呆,那份神勇、那等胆气,非是凡俗可比。

柳枫骑马迎风起翔,衣袍鼓浪,凌凌之气飘忽,又在第二艘船上驰行片刻,待来到前头,便使马踩上船帮着力,而他自己觑瞄另一艘目标舰,看准距离,又是如法炮制。如此不断借助船舰支撑,踏船飞跃,一分不差,妙到毫巅,每每都能落在目的地。少时,已将面前几十艘船舰尽都踏过。

只是一瞬的工夫,他就跳落在冷寒玉的那艘船上,仍然是稳坐高头大马之上,身躯嵬然不动,冰削似的目光,盯住面前一干人等。

冷寒玉急忙上来迎他,他驱马而立,张目望向前方,一身褒衣博带,绅带束腰,儒者之风,尽被外披的一件黑色斗篷洗濯,天门剑就藏在斗篷里。

临风观之,他气贯华宇,威盖淮河,即便不言,也自有神威流露。

沾得是他几年来的风霜洗礼,早已不同初出茅庐的少年时,整个人焕发神武般的英挺,衣袍随风起飞,边角在余势中翻展倾斜。雅亮的面相,与生俱来,却是无法改变,但双目微扫,如电来去,神勇的气概昭彰,已经够他震慑众军。

此番柳枫以宽巾束发,也未着钢盔,长风凛冽,肆虐着那宽巾与发一齐拍向他的面额,却扫不去他适才掀给众人的轩然大波。

柳枫胆大,向来闻名遐迩,众兵如今亲见,更传为美谈,而鲜为人知的是,柳枫借马腾跃,正是为他省去力量。

成百的士兵在后将他簇拥,只待他决策局面,一时无人敢发话,也无人胆敢擅动,只有李弘冀与侍卫殷正由远过来。

柳枫这等装束,自也有其高大威风之处,独有的穿着,更使他在众兵中突出显眼,众兵一望,便知主帅所在。

再者,此刻他身旁高悬着帅旗,众兵一眼就可看到他,也无需四处搜寻。

如此也便与发号施令,想来柳枫中途换装,也有此考虑,又或者他临时有事,未来得及穿上盔甲?

观那李弘冀,竟也差不多装容,与柳枫一样,亦是披着斗篷。

李弘冀更未束冠,披散着头发,手提宝剑,从人丛中走出。

毕竟李弘冀年幼,且又少有作战经验,此次仗着神胆前来,自不想众兵将他当做养尊处优的王孙,他天生相貌纯和,首次赶赴战场,也成了他极为苦恼的源头,最怕不能威震兵卒。

是以他举止甚是留意,弃了发冠,乘马在旁,目光灼灼,宽大的斗篷遮住他半个身形,松散的模样,清贵中又透出一种威严,当下水舰**俱都凝目肃立,一同观望着这处。

柳枫仔细凝注着敌方火光跳跃处,问冷寒玉道:“是否河道被阻?”

冷寒玉道了声‘是’,知他必不满意此答。

能有此问,柳枫肯定心中早就有数,而柳枫所要的,也必是一个干脆了当的处置结果,于是冷寒玉又接着道:“一个黑衣人已经下水去了,因带着面具,我兵难辨敌我身份,不过适才水营探子来报,水下铁锁处正有打斗。”又把如何派人砍锁,人员如何被杀的经过叙说了一遍。

柳枫凝思了一会儿,道:“且先不管那人是敌是友,你叫上几个兄弟一道下去,若他要助我军,就在旁助上一力,若不是,就不要管他。但也要防他们并力使诈,诱使我军,企图拖延我方进军,则不妙,故而断那铁锁,是我们当务之急!”言罢,微声下令道:“去吧!”

冷寒玉就要离去,李弘冀像是忆及什么似的,转朝身旁的殷正发话道:“事态紧迫,为保万无一失,你去相助冷将军!”

既然对方能杀死**的水卒,可见寻常的士兵已不及,李弘冀能与柳枫这样说,冷寒玉也已听得明白,必要自己亲身动手。

目今主帅亲临,水舰有人压阵,冷寒玉也不需担忧。

殷正也垂首领命,柳枫看他就要二人远去,沉吟了一下,从腰畔解下天门剑,又叫住冷寒玉道:“冷寒玉,时辰不可耽误,带我的剑去,可速战速回!本帅等着你,待会儿还有要事吩咐!”

冷寒玉自知那天门剑宝贵,任是何种坚韧的兵器,都可削铁如泥,自不敢大意,牢牢捧在手心,应答一声,与几个人潜入水中。

他自小生长在江南,出身越州水乡,又好练武,自然水性极佳,而殷正也不赖。

不多时,两人就寻到了那铁锁,命随来的唐兵守护一侧,冷寒玉正要持剑断掉铁锁,哪知两条铁锁无端自松,但还有三道拦路。

那边厢敌人见到动静,忽然无声无息地杀奔过来,转瞬便杀死了那几个唐兵。

殷正警觉,立刻迎上。

水下素有流水冲击,拳脚功夫难以尽数施展,那四五个敌人,显然练过,殷正一人抵抗,甚为吃力。

这关头,砍锁自是势在必行,半分影响不得。冷寒玉只望在殷正气力未泄前,将那剩余的三重铁锁一并砍断。

然河道险碛要害之处,本有沙石,又被人刻意搬来无数巨石,每隔几丈堆放,铁锁穿石嵌入。

更有人守在唐舰旁侧,早窥探了柳枫与冷寒玉一番谈话,认定冷寒玉手中那剑是难求的兵器,前来强夺。

那是柳枫之剑,天下至宝,锋锐至极,而冷寒玉也知道,柳枫迎敌,成败关键,也要靠这把宝剑,若被人抢了,如何得了?

冷寒玉自担不起这大罪责,只好迎击这些人。

俄而又有数个朱兵手握铁锥,暗伏河中,逐渐朝唐舰靠近,企图破坏唐舰。

若被那铁锥破坏,则唐舰必毁。

上面的柳枫似乎也有察觉,又潜了一批唐兵下来。而他自己则在船上另有活忙,只因此时彭允镐与李清尘已经率兵赶来,正使河里的朱兵前后无路。

因李清尘干脆果断,以一人之力,连杀二十名朱室勇将,将朱友珪所派去的人吓破了胆,随后赶去的很多人不是弃械归降,便是亡命而逃。

后来,三河尖可谓不攻自破,更有归降之人,为求赎罪立功,自行送来舟楫,虽然不多,但也使彭允镐大军得便,乘舟守在另一旁逼进朱贼,正与柳枫大军遥遥相望。

那一边河道似也受阻,彭允镐正在想办法。

陡见眭听轩以一敌三,被人围攻,命在旦夕,柳枫这边无法近得跟前,还又要坐镇在此,守护水军。柳枫也只望眭听轩应对从容,他虽然急切,却并不十分担心。

眭听轩聪慧过人,轻功绝佳,机巧周旋朱室兄弟,必不会很快丧生。

白衣神剑这个名号,他也认为那是个闪电般的绰名,非是毫无由来。

果然,那个手持绞剪的人,从后袭来时,眭听轩背后似生了双眼睛般,长剑无风自动,在他手中如流云飞转,转瞬锋芒直向后飞击。

那急进风势,剑气之利,使那人不敢大意,持剪反撤。

那是个朱室门徒,年纪甚轻,身躯伟岸,面骨阴柔,倒也不丑,且为表忠诚,此等形势下,也不惧外贼,但这人也心肠毒辣,平日杀人如切菜,仗恃一把绞剪,纵横神策军,没几个人敢招惹他。

那绞剪乃青铜所铸,剪身奇大无比,是一般剪刀的数倍,足有四尺。

他将之挥舞成风,或双手正持,或单手也可绞击,就算他是触着一边,绞剪也不脱手,绞、戳、刺,样样信手拈来。

一时间,剪影弥撒眭听轩周身,一连与之拆了二十回合。

朱友珪兄弟则在旁或进或出,眭听轩只以剑对峙,绝不与朱室兄弟对掌,他也深知比拼内功,自己胜算甚少,何况是两个强敌?但他剑法强劲,也占尽优势。

至于那绞剪人,则在他专心应对朱室兄弟之际,时常欺他无法顾及的空门,招招都有一剪夺他性命的惊心,后来眭听轩实在恼了,猛地从朱室两兄弟的身影中穿过,反转一剑,斜里刺穿那绞剪人的身躯,去势如闪电。

那人吃痛已极,双手相拢,紧紧抓住那把剑,不让眭听轩拔出,剑一旦拔出,他必死,因此他深知其理。

眭听轩不拔剑,则朱友珪两兄弟又要跟来相欺,那两人更见时机成熟大喜,双双出了一掌,各从两侧拍向眭听轩腰身。

两相内气若是同时冲入眭听轩体内,则眭听轩必被那两股强大的劲力迫死。

但白衣神剑却非浪得虚名,他历经数战,自然从容有度,反应极其迅速,忽然手腕着力,真气灌满剑身,逼射过去,人朝后猛力一退。

绞剪人任是多么顽强,哪能经住他这雷霆般的外撤之力?当下剑从其身上强行拔出,其身躯不稳,从高高的船帮上掉落,扑入水里。

朱友珪与朱友贞自然也就没能拍中眭听轩,因眭听轩的退出,两人那一掌无处着力,都拍向对方手心。

两人大惊,欲要撤回,然真气引出,收势已不及,只好生生擦着对方的手臂而过,待稳身立定,对眭听轩恨极。

恰在这时,李清尘忽的凌空起纵,落在二人身侧,天玄剑随手一抖,运转真气灌注剑身,那剑便直立起来,斜向就近的朱友珪而去。

此番李清尘也不说话,眉目冷肃,看得出他也是个反应敏捷的人,做事不需旁人引导,自能领悟严峻之势。

虽然他与眭听轩毫无交情,唯一的一次碰面,眭听轩还因其师兄柳天枫之死,将剑放在他的脖子上,但那与李清尘而言,根本就不算是个事,仅是一场高手的较量而已,未有伤亡,无关痛痒,除非是真正惹怒他的人,譬如柳天枫那样。

须知他虽雅人深致,可一出手,也毫不含糊,经常能够骇退三军,这在外族早有流传,是以瞥见眭听轩危殆,来相助眭听轩一臂之力。

华山五绝未至水上,他却已先发制人,这随随便便的一个举动,便为眭听轩与柳枫解了一大围。

眭听轩虽未开言,也心知肚明,心里哪能没有波动?

大家都各司其职,有自己的事做,而柳枫也没闲着,叫来所在船舰的领头将领,问道:“我们现在是否已在四方围定敌军?”

那将领答是。

柳枫瞻望局面已久,心中谋略也定,见机又问:“左面乃正阳关所在,此刻敌军谁在守关?”

那将领早让人探明此中内情,便回话道:“据传是游龙水崖向睐,擅使百练锁,还有一名十五岁的小孩!”

柳枫皱了皱眉,紧问:“是不是崔世源?”谛观那人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答复,他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扭头叫道:“你且贴耳过来,我说与你两句话,你转达他们,保管他们听后无心迎战,正阳关不攻自破!任那两名贼首是何鸷鸟所变,得悉后方失守,也必恐慌乱蹿,倒时我们协力歼之,则再无后顾之忧,我方士气必涨!”

那人便附耳跟前,听了柳枫所授密计,喜滋滋地下了船,乘坐小舟,到彭文贙那头去了。

他临去前,柳枫恐他把握不住分寸,引起守关人疑心,还从衣里掏出一面人皮面具,交给那人藏掖,并吩咐道:“你等潜入那关下,只管对那二人高呼,那女子已死,他们必定起疑,犹豫的间或,你便着人带上这面具。记住,女子身段与男子有别,不要站着与他们对视,择昏暗处躺倒,由唐兵抬着,只消他们看上一眼即可。恐他们误会,迁怒于你们暗害那女子,你们务必要言明,是河心飘来一船,上有一具女尸,且这女尸穿着紫衣,手中剑雪白,乃为朱贼泄恨打落,你们见她弱质女流,死要入关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便不忍伤她,故抬到关外与他们相看。”

柳枫言罢,还不放心,又千叮万嘱道:“切记,不可说错!”

那小将领命而去,柳枫便焦急地与李弘冀在船上等待,期间,为解李弘冀之惑,柳枫又详细将计策来龙道出。

原来他口中所指的女子是端木静,端木静被双夫人擒获后,无法返回正阳关。

出发前,柳枫还专门让节度使府的人封锁出战消息,又让把守寿州城门的人留意,要是见到端木静模样的女子,必不能放行,若此女强行抵抗,便只要拦阻一个时辰即可。

这一战,他煞费苦心,也心明如镜,洞悉事物分明,竟觅知了崔世源与向睐对端木静的心思,也难怪,柳枫也许会在别的事上粗心大意,那也许是他有意回避,但他若认真起来,一些细小的事情,也不难发现。

就比如这场大战,他关心什么,就对什么越发警觉。

端木静去往何处,崔世源与向睐就跟随何处,还有以前太乙山上,崔世源便紧贴端木静,围困自己,这些事都逃不过柳枫的双眼。

何况游龙水崖向睐,柳枫料其未必是个天性尽忠职守的人,能跟在女子身后唯命是从,必有缘由,这世界的人情,不是钱,就是势,或者是情。

只有第三者,才是端木静能够具备的。

柳枫心思敏锐,连李弘冀也不住叹道:“高招,高招!”

柳枫接话道:“那面具很简单,端木姑娘曾救过我师父,师父对她自有印象,也不忍相害,听了我的计策,能拦那端木静迟来一刻,自是欣然接受。以师父的易容之术,临时赶造一副面具,不是难事,只是这面具是否能巧夺天工罢了。目下我叫人扮做端木静,立于暗处,距离那么远,相信一时半刻,那向睐与崔世源也只能辨个大概,而且那般匆忙的时辰,他们也来不及细想。”

李弘冀听得连连点首,只此一席话,让他获益匪浅,但又眉心一凝,不解道:“那李太尉又如何料定此次守关之人,必是他们?”

柳枫若无其事地抚上马身,淡淡道:“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姑且一试吧,只是师父告诉我,曾得端木静相救,又将他造访朱友珪之事细述,我便猜想端木静一人必定无法轻易成事。既然当时厅内尚有崔世源与向睐,也瞅见端木静耳语师父,又见二人一前一后离去,他们并无阻拦跟从,我便知他们心系端木静。朱室兄弟素来多疑记仇,事后怀恨惩处,以他们二人下手,自是最好不过。且崔世源与向睐若被关押,必定难知端木静在外面的事,我就是告诉他们,端木静被朱贼打死,以他们心性,怀疑此中真假,也不无可能。”

言罢,柳枫看向水流,渐渐凝目,偶见有些朱兵领袖人物,手持铁锥,突然在水面上一闪不见,便急忙又命一帮人下水。

冷寒玉目力还行,看到先前那个黑衣人正徒手与持铁锥的人搏斗,宽心不少。

他不知道那黑衣人正是刘羿生,刘羿生本就在正阳关不远处逗留,亲眼见得柳枫的唐舰驶过,又瞄到柳枫与天绍青的一场情义诉说,那时他还大为感慨。

刘羿生自问别无所长,却甚是钦佩那种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英雄好汉,还有那壮志抒报之气,都让他感同身受。

所以他并未及时露面与关醉飞相见,也无任何话别,他这人就是那样,一旦决定某事,便会去做,绝不拖累朋友,幼时的经历,已让他成长了不少。

他深深地明白,朱军是不能成事的,而他之所以潜入朱营,本就是受了父命,想方设法将之捣毁,遇到柳枫进攻这样的契机,他能忘记自己的使命么?

于是他突然折步而回,骑上他事先留在附近的马匹,悄悄地离开了彭文鸳,只因他想到朱军还有最后一招,也许只有他才了解自己的同门。

就是彭文鸳也不知他何时离去,只一转身,他已不见。

刘羿生长居朱营,知晓同门手段,料得朱兵会有此招后,他不想被人认出,故以面具示人。

他下得河里,波涛汹涌,很快漫上他的身躯,他想起携带铁尺,还是难免暴露身份,便将铁尺抛掉。

虽然目的不同,他本不该对朱营的人有所眷顾,但多年同门之谊,他不愿意与对方凶残相对,只求将这些人打退即可。

哪知他念及同门之谊,对方未必看得起他的背叛,对他仇视甚深,早从刘羿生的身形,以及对他们功法的熟悉,认出了他,一心要杀刘羿生。

更有人老早便瞅见了刘羿生扔掉铁尺,在暗处环伺,待刘羿生游近河岸铁锁,就突施暗袭。

再说那铁锁,在两旁河岸,是有五个豁口的,那面被砌成了个小石门,铁锁在河中绷直后,是从石门的豁口直入。

石门现下已被从外锁住,除非启动石门,里面会有五个轮轴样的绞盘,只要把其上的铁锁松开,这边河路便即刻通畅。

看似中央河道有许多沙石,其实布置都是这般模样。

然而如果不知内情者,看到五重铁锁横截河道,又每隔几丈,就有沙石嵌覆,谁能一下子辨清这些铁锁是怎么在极短时间内拉直的?

因为已至正阳关,这作战便最讲究迅速,倒时乍见此形势,行军不成,少不得心神错乱,便会被敌人有机可趁。

偏生刘羿生带有钥匙,自然这钥匙,本该在负责看守铁锁的同门手上,既不归他管铁锁关卡,绝不会给他钥匙。

他这钥匙,是他平日里偷偷按下了锁口式样,找人专门配置,此番就起了大用处。

奈何他要帮唐兵放掉铁锁,守护的同门不让,他就得杀去那些人。

刘羿生隐藏十三年,暗地练功,也非是一朝一夕了,哪个同门怀有何技,有何心机,他了如指掌。

反倒是这些同门兄弟,被他平时的武功骗过,那表面上的技艺,并非刘羿生的真功夫,待刘羿生使出杀手锏,没几个人应付得来,而刘羿生对他们的缺点,知之甚多。

他们总在无意识间猜测,刘羿生上一招过后,下一招会是什么,其实就在那恍惚之间,便被扼毙,或被刘羿生突如其来的手法,捣中胸口致死。

杀人后,尸体渐渐飘浮河面,刘羿生心中难受,暗自忍耐,开始相助冷寒玉。他并不是个很笨的人,微瞥一眼,就知冷寒玉与殷正是何人了,且还在暗中见过殷正为柳枫与天绍青传话。

彼时,冷寒玉正与殷正联手杀掉身旁围伺的敌人,刘羿生朝冷寒玉比划几个手势,正要把钥匙交给冷寒玉,冷寒玉知他心意,就回了个推拒的手势。

刘羿生愕然,那眼神明显是在问:不要钥匙,你们如何破开铁锁?

冷寒玉举起天门剑,刘羿生仓促下,没有看清,朝其摇头,意思是:铁锁坚固无比,寻常兵器,难以砍断。

冷寒玉也知他之意,就陡以天门剑出击,转面挥出,那铁锁应势而断。

刘羿生一见,目中露出惊奇之色,冷寒玉也来不及解释,就朝他做个手势,指了指彭允镐那头,意思是自己不能赶去截断那边河道的铁锁。

原来冷寒玉适才与人打斗时,曾****,透过间隙,见到了对面战舰远远停靠,也听闻有士兵议论,料得与这边情形无二。

刘羿生知道朱室的水下机关布置,也知唐兵来攻,朱友珪早有防备,是以两头河路都被截断,是打算从陆路逃脱的。

所以他不需冷寒玉过多指示,就自己游向那头。

途中遇到几个同门的尸首,他就默默地把人从水里拖出来,放去岸边,待到彭允镐那边,他也是同样做法。

他却不知自己做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入眼中,这人就是彭文鸳。

女子本不该来战场,可彭文鸳不同,她自幼便是将门子弟,比一般女子有勇气,即便其父彭允镐不准,她也偷摸前往,就连赵琦琦也不放心李清尘,假扮士兵混入。

其实彭文鸳本也无意如此冒失,只是半道不见刘羿生,心疑此人,且思来想去,刘羿生既在朱营近侧出现,会否是对方一员?

她是听着刘羿生那马蹄声远去,尾随而来,还当刘羿生有更大的计策对付父兄,想来报讯,未料亲见刘羿生与同门相斗。

同门尸首浮上水面,他就一个个地将之拖上岸。

虽说彭文鸳在岸上,也看不清水下形势,但她发现河道通畅后,冷寒玉钻出水面,还远远喝止唐兵,莫要伤害刘羿生。

彭文鸳听在耳里,便猜出究竟。

后来,众人斗得热火朝天之时,刘羿生便就拖着同门尸首,在岸上蹒跚而行,岸上的唐兵见他拉着敌将,眼神哀怜至极,怎能将他当自己人看待?况且冷寒玉在水上说明的情况,岸上唐兵在混乱的打杀中,又难获悉,当下就警惕刘羿生,将之围猎。

刘羿生一连走出数步,他们也便寸步不离。

更尴尬的是,刘羿生虽然遮着面目,可他的举止形态,还是让些许朱兵窥知,也围堵在旁,时时想将刘羿生诛灭,为他们的将军们报仇。那情景,当真难以言状。

刘羿生将尸体都拖到河畔的柔软之地,待距离杀伐处数十丈远后,就徒手刨坑,此刻谁若再看不出他要作甚,多半就是傻子。

彭文鸳随后跟来,见他如此做法,顷刻好感倍增,觉得这人重情重义,便喝开唐兵,又教他们震慑朱兵,来为刘羿生解围。

本来彭文鸳并不知刘羿生身份,更不知刘羿生和朱军的真正关系,然而看到他断了铁锁,又埋朱军将领的尸首,不教昔日同门暴尸荒野,就已猜到内情。

埋罢同门尸首,刘羿生朝彭文鸳道了句‘谢谢’,便转身消失在彭文鸳的视线中,一身黑衣消失,再也望不到,似与苍茫的夜色融为一体。

这些都是后话,且说柳枫授计,派人入关,冷寒玉亦在水下那间歇,捷报尚未传来,他莫敢轻动。

两岸刀剑相撞,戟声、矛声,声声入耳,好似刺入他的心田。

他另择水兵,游去助眭听轩那头的唐兵,指挥自若。

他期盼已久的大战即将告捷,也预示着他即将到来的成功,多日的心血,终于不曾白费,然一片片打杀中,埋葬着他多少情感,多少心酸?

他的眼睛曾出过血,此刻他固然暂压了那悲痛的情绪,但难道就一点没有波澜,能够轻松自在么?

离开了天绍青,他的沉重心情并未因此减轻多少,只是天绍青给了他力量,教他不再出血而已。

柳枫除了吩咐决策之外,就瞅着一片片残乱的战场,从模糊中寻找自己的情感和依托。

他始终也没忘记天绍青所受的苦,她艰难的模样,不断盘旋在他眼前。

刹那间,他不知怎的,竟恍惚看到了天绍青奔赴战场,伏倒在自己的尸身旁,接着用刀插入腹中,然后他的英魂就在旁边,待她灵魂脱体,就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飘向彼岸。

柳枫的眼睛迷蒙了,心头涌起强烈的酸楚,伤绝盘绕不去。

一切竟恍然似梦,他满面冷削,瞪视朱室兄弟。

从旁延视,他还有些虚弱,面色苍白,眼睛上血迹虽已敛去,但痕迹犹存。

眭听轩的风貌,也在前方闪现,昔日他也曾是那般潇洒蕴藉,今时竟不复再来。

他已不再拥有那样年轻的朝气,面上含满了官威,更隐有一种难测的深沉,一言不发地冷视着前方。

少时,正阳关已破,**一片欢呼沸腾,李弘冀也甚是兴奋。

柳枫紧绷的心弦也陡然放松片刻,随后又命人取出事先备好的令旗。

然后每船都派出一员小将,聚集在这艘战舰上,听他号令。而那些令旗俱是七种颜色混杂,每种颜色都有很多。

柳枫又将此次带来的大舰分成七队,每队船舰高挂同等颜色的灯笼,至于令旗,也交给他们看管。

实际上是每艘船舰都携有小舟备用,此番柳枫让这些战将从每艘船上挑出水兵,教他们分坐小舟,并叙说道:“待会儿河道无阻,便将令旗插于小舟之上,只留出空隙,便与我方攻击敌兵,如此一来,令旗如织锦,不光可迷乱敌人视线,也可为我军作为掩护。但须谨记我的吩咐,小舟需跟在大舰旁边,同等颜色的令旗,就跟定高悬同色灯笼的大舰。若见了敌方攻击猛烈,如何攻击,一概看大舰首领命令行事,或者我也可亲自督导你们!”

就这样分拨停当,他面色仍然冷峻,突见赵琦琦游水穿过被封的河道,赶去相助李清尘。

柳枫更心如绞痛,本来他的青儿,也会这样为他,为了他,她爱他所爱,恶他所厌,不知不觉地信了那天、那地。

柳枫本是个不信天命的人,叛逆、礼教束缚不了他,而今却不得不因为亲情的礼教而止步。

他满颊被风灌满,心中的悲凉可想而知。

这被李弘冀看到,拍了拍他的肩,道:“李太尉!”可话一出口,李弘冀也不知道说什么,无论何话,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试想柳枫自小孤独,天绍青就是他生命的寄托,陡闻天绍青遭难,对他而言,焉能不是沉重的打击?

适才沿途赶来,在船上,他一直翻看着萧然神女所赠的《剑宗大诀》,联想此番的前因后果,不觉喃喃道:“她失去了武功,身体一定受过很大的痛苦!”

柳枫低首抚摸马鬃,沉思间,目中涌出热泪,只是他避开众人,谁也没有望见。

等待冷寒玉期间,他低低地道:**为孩儿李枫受苦,青儿也为她的柳大哥受苦,我该怎样才能同时报答她们?

想我李枫平日纵横来去,多大的痛苦也绝难击倒我,未想任是我自恃再大,却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了,我有何面目再言其他?

娘,你临危授命,日日鞭挞,并非是想断送孩儿一生幸福,不过是教孩儿心中存个志向,好为此找个事做,那么即使离开了你,也能够坚强地活下去。

孩儿听你的话,千不该万不该难过,也本以为可以坚强地活着,可青儿她一片情意,处处为我着想。

当年我无能力抗阻贼人,教娘离我而去,目今教青儿受残于贼手,为何我柳枫这般努力,也不能保护一个我爱的人?

如何我才能不惹娘生气,也能偿报我那苦命的妻子?

总觉得自己纵然再强大,也无法护得最爱的人周全,一时令柳枫苦闷不堪。

任凭他气度宽大,决胜从容,又能怎样?

柳枫自语道:“青儿被害成那等模样,究竟我要不要做个忘情负义的人?做了孝子,就必忘情负义!”

李弘冀见柳枫起了伤绝之心,连忙劝慰道:“李太尉运筹帷幄,此战决胜,乃迟早之事,本王倒拭目以待了!”

柳枫面无多大喜色,轻声道:“与燕王相聚一场,李枫却极是感谢燕王对我的信任,不管旁人如何议论,燕王始终相护,连那双夫人言及白衣国,燕王也未提分毫。燕王既能如此相待,目今燕王所言,李枫定让它们一一实现!”

李弘冀觑了他一眼,进一步道:“李太尉严重了,有时有些事,本王虽是肉眼凡胎,也看得明白,谁忠于我大唐,本王心中有数。也许可能会有人难以理解本王的心,但萧然居之事,李太尉莫要忘了。李太尉该无愧于天,至于她们要将太尉你接回白衣国,为她们抵抗外贼。如果太尉有兴趣说与本王,本王倒也乐意洗耳恭听!”

柳枫叹了口气,道:“非是李枫怕旁人说三道四,而是只怕弘冀你知道后,更恨我。”

李弘冀已知柳枫言外之意,神秘地笑了笑道:“适才本王亲见太尉严词拒绝那二人,现今言犹在耳,太尉忠我大唐,一片赤诚之心,此战过后,必能名扬四海,回京后,圣上定有重赏!”

柳枫避而不谈,低喟道:“这次回京后,只怕李枫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与弘冀你如此相聚畅谈。”

李弘冀正对这话感到奇怪,他已将那份藏掖已久的圣旨拿了出来。

柳枫不管别人如何议论,哪怕别人认为他向李弘冀求怜,或者暗恨皇家寡情薄意,故意逼迫李弘冀。

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所以他对李弘冀道:“弘冀,你把我当朋友,我便如实相告,此战是胜是败,我都逃不过此劫!”

李弘冀似乎意识到什么,惊愕道:“你是说,就算是胜了,也……”

柳枫截断话,徐徐道:“就算胜了,也只会更加坐实那帮朝廷佞臣的口实之言,若败,就不言而喻了。但或者败仗,天子也许会相信李枫一些,可败仗的代价,便是引朱贼侵入唐境,倒时后果不堪设想!好死坏死,不如李枫拼一场,那朱家两个老儿,不易对付,我誓要亲手弑贼,只有一事相烦弘冀!”

其实他更想说的话是:此次战后回京,天子必定嫉恨我,功高盖主,过犹不及!若败,天子则会摒弃众臣意见,饶我一命。然乱贼侵唐,终是大患,不可走此道也,一些奸恶之徒,也必会趁机参奏李枫。若胜,也将是我命丧的开始。

碍于李弘冀颜面,柳枫无法说的仔细。

李弘冀闻言大惊,连忙追问柳枫所求何事。

柳枫沉吟片时,喃喃道:“不管我是死是活,她一定会来看我,我希望她来的时候,你不要难为她,好么?我怕别人欺负她!”

李弘冀见他如此决然,知道拦阻难及,只是发出惯有的乐观情绪,道:“李太尉,定可无恙归来!”

柳枫却直如未闻,自顾想道:我刚才不能答应青儿照顾她一生,是因为我有大事,但等我如今将这件事了却,我就可以答应她,可以去看她了吧,我有好多话要问她!

忽然他闭上眼睛,想起她迷茫的泪眼,又在口中低喃道:“啊,不可,我既承诺不了她一世幸福,又怎能再去害她?我痴我狂,她更痴更傻呀!”

一念及此,他猛地双目狠张,怒瞪夜影中的朱室两兄弟,刹那间,柳枫有个念头萌生。

他不是中了毒吗,正好可以在这场大战中拼一次,就算没有应付朱贼武功之法,也可找个法子,与他们大干一场,即使不同归于尽,也可拼劲全力,倒时双夫人施与他体内的毒,其性凶猛,必定随着他运功猛烈,快速发作,他既然躲不过,便正好歼贼后死掉。

这样他不用承担很多,也不必再怀有对父母恩情的亏欠,也做到了对国献忠,死掉后,也就不用去杀天倚剑,世上有如听轩与弘冀这样的大好男儿,何愁少了个自己,大事不成?

然后他的青儿得到自己战亡的消息,也必定会随他一道下黄泉,他将永远带走她。

他在心里说,我不需要你为我收尸,只因我们没有做过好事,英魂相守,也是罪,就让我们一同埋骨在硝烟弥漫的黄沙中,凄凉也罢,哀寂也罢,反正天子也不信我,我只想让你陪着我,我们在地下去诉说那世情。

念头至此,他似是想起一件事,又仰面喟道:天倚剑,我平生甚少服人,今日却服你,你生了个好女儿,我也的确很喜欢你的女儿,喜欢到无法摆脱,你纵使在我李枫看来,非但道貌岸然,还一无是处,但终究是彻底打败了我李枫。

这时的柳枫,又忆及天绍青对自己的好,竟然好好的冀求,找个天衣无缝的机会,两人一起死了吧,仇敌也死,他与青儿也死,那样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情礼教来逼迫他,便可放手与她相会。

然而转念他又想:我何苦教她也失去性命,何苦这般自私,她还好年轻啊,大好年华怎可被我一己之私夺去,然而这不是青儿也希望的吗?

青儿有苦不能言,我纵是知晓她的心意,对天下人残忍自私,也绝不能这么对她呀。天下之大,就算四海唯我独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青儿,失去了她,李枫得到一切,平定了四方,也终究是为不信任我的人做了嫁衣裳,我的**、祖父、父亲、还有外祖父,他们统统看不见,他们已经死啦。

柳枫哀叹:为国死,我无怨无悔。帝王一旦起了疑心,它日便再难有李枫立足之地,我为李唐再尽一次忠,战死,总该可以表明心迹吧。

何况青儿为我付出这么多,虽然她别无所求,我难道就心安理得地接受吗?她与旁人不同,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波澜壮阔的四海,我起码也还是个人,如何也不能对她做出泯灭良知的事来,我好不忍心她随我一块死!可是除了死之外,我又有什么办法满足她,又有什么办法能够解除这场纠缠我许久的痛苦?

我也好想去哄哄她,可我却做不到,前半生,我不是每日躲在石室练功,就是看书写字,枯燥的生活,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欢乐,以致遇到青儿,我也很难改掉孤僻的性子,总是冷落她,未能好好地宠爱她,竟然连一次也没有给她。

我一介男子,总在和她较劲,却从未相让。

想到这里,他又低头苦笑:今生也只有青儿才能忍让我,想我堂堂男儿,竟教她来哄慰我,我今日忽然羞惭无地。

放过天倚剑,我看在青儿的面上,自是不无可能,分开这么久,我日日等着青儿来求我,只因我没有勇气走出那一步,若她求我,那我就正好可以借机答应她,但她却太知道我的苦处,从不教我为难。

哎,她好明白我!

这样的妻子,我原可什么都答应她的,但成全了青儿后,我又怎生向我的**交待?

**她好孤独,几年寂寞,独自抚养孩儿,又苦又累,为了孩儿李枫,数年过着那样凄惨的生活,我怎能不思图报?若然快快乐乐与仇人女儿享福,**会在天上恨我吗?

不,她是我的**,她疼我怜我,又怎么忍心让我终生孤独?

虽则自我安慰妙不可言,可我的良心怎么过意得去?

报了**之恩,皇帝之恩,可是我对青儿的良心又在哪里?

他茫然四顾,赵琦琦与李清尘携手对敌,他忽然好生羡慕,最终他想起自己此生无缘于此的命运,将一只伸出去的手抽了回来。

就在这时,河道已通,冷寒玉上船,柳枫就依计让这些唐舰全都驶向河心,并问冷寒玉与李弘冀是否深谙弈棋之道。

李弘冀自不用言,可他从来不知柳枫将这水中战场当做了天然棋盘,要以唐舟当棋子,与敌船对弈搏杀,唯一的问题是,两军搏杀,速度如何掌握,这就需要指派如何得当,不耽搁工夫。当下他心中大是好奇,不知柳枫怎样指派,同时如果此法可行,便真钦佩柳枫睿智,这是依靠自身的神勇,临时布阵,全靠柳枫来往纵横,奔腾跳跃。柳枫则说,此番最好的时机,是己方将敌军围堵在核心,而朱友贞所在,正是**要直取的关键位置。

此刻,河面上不止飘满唐舰,更有朱舰,也有唐舟,自然亦有朱兵舟楫。

柳枫让李弘冀指派左侧,冷寒玉指挥右侧,他自己从中路直入。

柳枫提点,只要以弈棋的路数来走,必不会出现太多差池,并教李弘冀与冷寒玉出击前,都将目今朱室的残局记住。

李弘冀素来有着惊人的记忆力,这是他自己引以为傲的事情,经一语提醒,便无需柳枫多言,指派着一众唐舰。

本来也就几十艘战舰,三人均分,未免相撞,依次前行,途中若遇敌舰拦阻,临时变位不及,则也有对策,便是作火炬,长十余丈,灌以麻油缚在船前,敌舰如来进犯,燃炬烧之。

敌舰自然惧怕,预备后撤,远离唐舰的围攻,但须知这天然棋盘,四面无路,后方亦有彭允镐舟楫拦路,如若上岸,则又有**步骑兵围剿。

一些朱兵便索性做了拼命的想法,还有些朱兵则弃甲归降。水战中被烧死,溺水者不计其数,水面全都成了血红,浮尸数里。

少许朱兵顽强抵抗了一会儿,或四面逃窜,或小舟被打翻,漂流一河。

柳枫让旗手摇旗传令,那些**当即把小舟分成三角围击之势,与朱船斗殴。中间自有阻碍,比如河流尚有数多唐兵,也有的朱舰好几艘聚拢一处,唐舟若围击不及,柳枫便命身旁的士兵击鼓。

鼓声响起,他便踏离领首唐舰,飞渡入水,奔上前去,择那近侧的唐舟飞跃,每舟停留少时,仅说两句话,便如走棋一般,转告朝什么方向进退,同时各舟旗手也在呼应他。

再说也不是次次如此,那些朱舰若太多聚于一处,便是明显的防守之策,柳枫便落在显眼的位置,命人击战鼓摇旗传令,教士兵射一支火箭出去,那处地方的唐舰领首听到近侧的战鼓声,回头一看便知其意,便采取火攻。

这般应对不过眨眼,只见水面上无数船舰俱已烧着,火势汹汹,几乎能将天际染红。

唐兵因有距离布控,万一落水,或不幸有船只被烧,自可互相救助,见敌军火舰,就避远,若见孤舰,**大舰则就命水兵以长矛长钩等兵器攻之,有时更借助人多力大,将敌舰钩近,然后跳到对方船上,手持斧钺兵刃,进行近身搏斗。厮杀、砍击,着实教无数人影倒下,造成血流一片。

但凡船舰设有舱室、女墙、弩孔者,就得格外小心。

柳枫不时盘绕在这些唐舰之间,时而见哪艘船舰人马吃力,也加入战斗。他轻功高绝,如此来去走棋,当真是大显身手。

陡然些许箭矢齐涌,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迎面那箭射来,他一把抓住,冷冷扫视一眼,将之抛远。

四下都受到震荡,烟波棋局,浩渺数里。

他足底也早以两块木板绑缚牢实,落得水中,依靠轻功,整个人极轻,俄而水上波浪翻卷盘旋,那股浪涛之力甚猛,他便及时把握,那间歇就漂流甚快,直让人有种错觉,好似他不是人间中人。

这下他将朱友贞惹恼,与眭听轩对决间,若有空暇,便跳上高处,骂柳枫曰:“柳枫你这个竖子,与你父李继岌一样疯癫、无赖!”

见柳枫回首看来,知柳枫必受不了此语,又怒道:“李存勖,我就是要把他的子孙杀绝!”遂盯住柳枫那头,道:“父债子偿,怎么了?你个小畜生,可少张狂,你**当年怎么死的,今日老夫也要你死,小杂种,永远都是杂种!”

柳枫气的牙齿咯咯直响,顿时被激起了冲天怒气,身形纵起,一掠数丈,踩在无数挡道的兵卒头顶,向前大怒杀去,其势惊人骇人。

他顺着水流冲驰,以真气催动脚下木板,其快如电,冷漠的目光,穿云透雾。他平穿过河流,渡水如飞,衣衫被风吹得呼呼直响,斗篷平展,如生翼的雄鹰。

朱友贞见他追来,就跳下那艘破船,而先前早已有艘战舰被他炸毁些许,后来碎裂,大水一涌而入,是以他现下则与眭听轩等人捡了另艘船舰拼斗。

久战这许久,他也厌了,就踏上一艘倒翻的轻舟,灌满真气,使那轻舟带自己朝淮河北岸而去。

柳枫就在后边急追,他眼睛受伤,看不甚清,但也边骂边追朱友贞,只要朱友贞声音不绝,他便有信心追到。

朱友贞数次在他手底下吃了败仗,此次更是惨败,也盛怒难止,被他一骂,竟忘了莫要出声,悄悄趁乱遁逃的念想。

追击间,柳枫眉目冷肃,不含一丝感情,心里却讷讷道:我绝不放过你们!

青儿爱我,我也爱她,我知道,她这一辈子是宁愿受苦,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我错,大错了,一早就不该接纳她,害了她一世。

我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她的馈赠,不能选择死,我就一定要替她报仇。

清平的话,到底是给了我些暗示,我现在已经意识到清平当夜的话外之意了。

谁打瞎我柳枫妻子的眼睛,谁伤害她,我叫他永世不得安宁,他的兄弟都要死在我的面前。

柳枫已想起了天绍青眼盲的始末,当日他将天绍青送到虔州,出事地点,必在附近,而他也已清楚,清平一众曾去过虔州,而大仇人朱思啸就在那里出没。

他现在气怒不可遏止,天幸他不知道天绍青曾经骨碎的事,若是被他得知,那更不知他又会变成怎样?

他忽然感喟命运的捉弄,偏偏在他离开青儿的时候出事,为什么?

他恨恨瞪视着朱贼,赍恨至极,又遥视朱友贞道:“你们朱家这些人,就是一丘之貉!”

他想起了曾经答应过华山五绝,若不能将朱室兄弟一网成擒,被他们逃出阵后,就不得插手,得交由华山派的人处置。

这一刻,他竟后悔说过这样的话了,他觉得当时说的好潇洒从容,一时大意,而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可他身为朝廷命官,众将之首,当众所言的话,又不能不守承诺。

思虑过后,他决定不给华山派机会,就算侥幸被华山派将人擒住,他也得想个办法,将人讨要过来,自己亲自处死,绝不假借外人之手。

可清平与华山五绝等人,也已乘舟从南岸向朱友珪逼进,即将与李清尘会合,就在他的后面不远处。

二百三十一浑如浊世当拈雾,未冷天河征乱云

河水滚滚,疾箭飞涌,遇上朱船,簇火的箭矢齐都涌将过去,不多会儿,便将朱军中那仍在漂浮着的船只点燃,使之倾斜萎颤,逐渐沉没,观之好似大地山河都为之倾覆一样,激起水幕无数,浪花四处飞溅。

**先前那七色令旗及灯笼,此时大起效用,未与朱兵混杂,寻找自家船舰也极为容易,当真是稳走水路棋盘,敌我立辨。

风烟弥漫中,唐舰屹立不倒,河流上空,似乎隐约有热气冒出。

人潮涌动,纷纷逃命,大小船只从柳枫身畔如飞而过,不知是他越过了人,还是人越过了他。

火焰张天,那七色彩光在火的映照下,不住穿梭跳跃着,但凡过处,必有血的厮杀,这声音此起彼伏,不断充斥人耳,就连隔岸的火球也升起了丈来高。

朱军一旦败阵,唐兵立刻将其帐幕捣毁,那火球腾空蔓延,加上河中剿杀,构成了一幅绚艳凄绝的图画。

如此形势,柳枫的眉目也似被染成了绛红色。

天际朦胧,他的视线也朦胧,薄雾中,似有娘亲的呼唤,她张着手臂,朝自己叫着:“枫儿,你过来,快过来!”

陡然间,他耳畔一片浑然,心神略一顿住,又见天绍青在荡漾的水波中朝他微笑,像有话说,却神秘地招了招手,然后他就追逐,而她一面招手,一面不停地嫣然笑着,引他渐渐去远。

纵目望之,柳枫放足涉水,踏起细碎的波纹,直纵向前。

依靠足底的浮木,他凌波而行,人轻如羽,双足在水面上轻点而过,如履平地。

这般横渡流水,他的衣袂被风鼓动,纷乱飘拂,黑色的斗篷也振荡纷飞,使他宛如苍鹰,浮在淮河上,展翼滑翔。

别人不知究竟,见他起纵如飞,双足触水无碍,还当他是天上妙人。

要知登萍渡水,是有浮萍落脚,作为支撑,但也不能将身躯停在水面上不动,因此柳枫这样踏水,真是籍着体内真气,一刻也未停歇。

适才他指挥水军作战,在当中来往纵横,岂不也是凭着本身的那股气力?若非神勇之辈,如此耗费,只怕早就力竭而死了。

常人在疲惫状态下,气力已衰之时,心神难免紊乱,思想混沌必不在话下,顾及一件事,则难顾另一件事。而柳枫却身心连番受创,指挥仍然一派从容,还超乎想象地驰骋来去。

可见他的确有过人之处,这毅力也实在名不虚传,自小的磨练,并没有枉费。这便是李弘冀发出的由衷赞叹!

柳枫借助薄薄的浮木垫在脚底,轻功施开,身子极轻,只要不使重心倾斜,保持平衡就无碍。

于他这等修为的人而言,这些不算难事,要知道,深冬严寒的冰雪之地,轻功高卓者,踏雪亦可无痕,但这种却不可半途停步,一旦停下,绝无可能在空中立住身形。

只是平常的武林中人,要达到那等境界,非是一朝一夕可成,也不是人人可以,需得将自身练至身轻如燕,待到那时,蜻蜓点水,横越江河,便不是神话。

何况他前番有了与夺命先生余期的对战,柳枫对于水上纵横,已非毫无经验。

翱翔于沧浪流水之上,猛然,他眼前破开一线,视野辗转开阔,放目前望,朱友贞与他只有十丈间隔了。

柳枫冷哼一声,蓄势蹿高,如啄食的雄鹰,平飞丈许,身形一折,朝朱友贞那处俯冲而下。人还未至,森森的剑气已到。

虚空中,他长剑奋力劈斩,剑风激荡,直将面前冲劲十足的水势掀开,在旁侧架起了两道丈余高的水墙。

水墙被劲气灌满,朝前平滑开去,只是片刻,朱友贞的小舟已被水墙裹在中央。

别看他那一剑平平无奇,无甚变数,实则内藏乾坤,那水墙是由数多水柱结成,全是藉由充盈的真气填满,一旦逼进人躯,可当万剑来使,锋锐穿心程度,可见一斑。

须知有时变数多的招式,还华而不实,不一定有极强的杀伤力,兴许只是为了乱敌心智而设。

如眭听轩那样,往往华丽的招数,在其手中会生出奇效,非是天赋异禀者,难成,实际上眭听轩也酷爱钻研那种招数。

柳枫自然也不是那方面缺乏资质,而是个人性格使然,他打架向来直接了当,尤其是发怒的时候。

如今他这一招,就让朱友贞暗吃一惊,只因眨眼间,周身已被劲气逼入,但这人历经数劫,养成了奸狡的习性,内心分明紧张至极,面上却装作轻视的样子,刻意道:“小杂种,就这一手,还敢丢人现眼!”说话间,踏稳那倒扣水面的轻舟,并将真气灌注脚底,就怕柳枫激起的这股剑气,将他撂翻。

他可不会浮水,同时双手朝两侧一分,凭空推开那两堵水墙,他虽是内功深厚,也费了不少力气,还不能停顿,唯恐柳枫从后偷袭他的空门,所以他得一气呵成。

只因那间歇,他整个背脊都暴露在外,若稍慢一些,柳枫就可以得手,因此他不惜将功力尽数提上来抵抗。

水墙自被他排移三尺,待余势尽了,萎蔫着落下。

水渍纷纷,失去劲气的冲驰,反而结成天然水珠,成串在他身上滑落,将他衣袍浸湿大片,如雨花漫在身上。

朱友贞却无暇欣赏,已经惊惶至极。

柳枫目射寒光,霍的一踩水流,踏上那船底一侧,唏唏道:“老贼,你此刻可还快活?”

朱友贞见他上来,还与自己如此近,更惊得一跳,柳枫的轻功,他自问难及,而他全靠着真气硬灌,哪能不恐惧?小舟就是他的救命之物,万一骤裂,那可怎么办?

他必得尽快将柳枫打死,是以拧腰转身,因立在舟心,故而脚下未移寸许,抓来一掌,口中怒道:“老夫非要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他下盘不动,柳枫便知他仗持技艺在身,自信掌力之威,还有霸占小舟之嫌,轻易不想挪动。

柳枫便就飘身后移,专门落在朱友贞手臂难及之处,落足时,用力踩上小舟边缘,若朱友贞不运功抵抗,小舟必得剧烈震荡。

朱友贞头晕目眩,当然极为警惕,是故小舟才一摇晃,他便双脚踩实,又将舟身稳在水面。

柳枫见他心神已分,知道时机频临,就握牢天门剑,从所在之地疾划向前,直朝朱友贞脚跟而去。

朱友贞大惊,用掌阻止,未料柳枫偏让开去,展开身法,一连绕着他走了一圈,人剑成一体,在小舟边缘蹿过,长剑闪电般向他身畔搅刺。

朱友贞应接不暇,只顾举掌迎击。

剑光飞旋,如花影绮分,又如白练纷垂,异响连起,数根擎天水柱漫起丈许来高,无数水花将朱友贞身子埋淹,剑更在他周身一搅再搅。

瞬息,便见流水层层翻滚,把小舟也都吞没,跟前的水花在他对抗中,与柳枫的剑气形成了水球状漩涡,向外排散,巨大的引力不断在双方手臂上冲旋。

柳枫掠过,朱友贞便又一掌拍出,那漩涡则随之散开,水影流沫向四周喷洒。

待激流冲势已毕,柳枫也已拧身转了数旋,择一方位,飘然落定。

两人互相瞪目,柳枫神情自若,冷冷观瞧朱友贞状态,只见朱友贞神容狼狈,原来柳枫剑气过处,舟身已然裂开,更随着柳枫双脚一踏之力,从中心分成五半,就好像怒放的花朵,陡然被人扳开,花瓣四面飞散。

流影神剑,素来就有神剑之威,流影缤纷,难以招架。

朱友贞纵然知道柳枫怎么对付他,也早知如何回击,成功保住了自己,可小舟依然在柳枫剑影中碎裂,好在有他拼死保护,不然势必碎做片片。

柳枫未作停留,又起身在朱友贞身边飘飘飞纵,双掌同时连扬,毫不客气地击向朱友贞身旁的河水,那河面受真力击射,飞起了漫天浪花。

沾得是他脚底有浮木,并无惧色。

朱友贞本性多疑,不敢放松分毫,见柳枫如此阵仗,以为柳枫要打自己,便也不住地转身还掌迎击,但柳枫闪转连纵,如迅电流光,身法飘逸绝水,瞬间便可退移数丈开外。

他屡拍不中,倒将那些浪花拍落不少,待此起彼落的水幕落尽,那小舟已经七零八落。

朱友贞慌忙不跌,只好拣着一块巴掌大的碎末落定,喘息了片刻,双目凶狠地瞪视柳枫,陡然飞扑过去。

他那腾空驾风之势,神威十足,朱友贞目中精光暴吐,激怒中使出摄魂功,欲在柳枫心智迷失间,将其打毙。

柳枫深知其意,便以内功回一招‘含沙射影’,厉叱一声:“老贼,我柳枫只有杀你的恨意!”用啸声将朱友贞胁逼的功夫喝开,强行与摄魂大法相抗,并大笑道:“五声,五气随我而来!你这邪术,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故意将声音放高,糅合内功,压住朱友贞之内气。

朱友贞就是要摄住他的心神,随手扯烂一片未湿的衣角抛扔入水,踩在上面,紧紧逼视柳枫。

因不能停留水面,柳枫便足底一斜一歪,不住地向后退。

朱友贞便疾慑他的目光,身躯前移,任凭柳枫吐气开声,如何反击,他这边也运气紧逼。

两人势成水火,软倒只在一瞬。

柳枫了解他的意图,笑声未敢中断,五气尽糅在其中,不敢有丝毫放松,但仍然觉得朱友贞内劲强过自己,当下努力拾起意识,厉啸着道:“五色未来,天门剑助我!”横剑当胸,平平斩过一道剑气,隔开了朱友贞视线。

闪耀的剑芒,在四周弥漫的流光火焰映射下,五色斑斓,朱友贞运用摄魂大法太过投入,陡然被此一阻,只觉刺目的痛楚传来,使得他下意识骇愕停住。

这么一来,他双脚立刻踩实水面,那衣角布衫受不了这一力道下沉,朱友贞人高马大,自然扑腾一下,掉入水中。

就在刹那,柳枫不放过这个时机,纵掠而起,踩着凛冽的夜风,擎天劈落一剑,斜削他的头颈。

水上对峙,到底还是吃亏的,朱友贞直在心底慨叹。

这电闪之间,他才惊觉不该引柳枫追击自己,好歹也要撑到岸上无人处,将这小畜生掐死。

这小畜生忎的速度如此惊人,怎就穷追猛打,也不觉累呢?他哪里洞悉柳枫有多大的毅力,一面思索,一面从激流中冲出,这等功力,朱友贞还是有的。

拔高数丈后,他也学前番关醉飞那样,将外袍拽下来,不过不是当做兵器,而是身形起纵时,以劲力凌空抛掷出去,双足踩在外袍上,虚虚借力,正巧避过了柳枫那口急追而来的剑。

余势将尽,他用足尖一勾,外袍又飘出五六丈远,依葫芦画瓢,他借势飞腾,竟也慢慢接近北岸。

那边岸上残剩百余十名朱兵,见得他来,勇气倍增,恨不得生出双翼迎接,而唐兵们则在冷寒玉的厉喝中,挨着河畔水草,结成队伍,弓弩手放箭拦阻,其馀人便将长矛举过头顶,预备逮准机会就刺。

朱友贞不能硬闯箭阵,便踢开衣袍,转向旁侧寻路,淮河宽阔,总有唐兵难以顾及之处,可他也未敢松懈,柳枫就在身后紧紧追随。

他略是转身,柳枫已经快要挨近他,惊惶之间,衣袍跌落水里,他无地落足,恰逢不远处有尸体飘浮,他便就借着那些飘浮的尸身,踏步去远了。

柳枫也效法紧跟,两个起落后,又被朱友贞寻得一艘小船,许是由于士兵已死,那船上空荡荡的,朱友贞抄住竹篙,往水面一点,使用轻功,把气灌入篙身,一篙之力,足可使船飘离五丈有余。

同时,他将目光放远,气定神闲地看着柳枫竭力追击自己,却虚耗甚多,也不得逞,不禁洋洋得意。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嗖的从旁蹿过,踩定了小舟一端,朱友贞感觉来人就在后面,距自己只有咫尺,冷不丁背心发凉,以为是贼伙,待回头看去,那人却冷刺刺道:“友贞,你磨蹭什么,快上岸去!”听声音是朱友珪,朱友贞松了一口气。

原来朱友贞离开大舰后,只剩朱友珪一人负隅顽抗,力敌眭听轩与李清尘两人,后来又加入赵琦琦,成了一番混战。

柳枫虽然离去,尚有李弘冀与冷寒玉各自指挥水兵,丝毫不乱,后来又有彭允镐大军加入,一艘艘唐舰,昂首挺姿,雄伟壮丽,将河道占满。

赳赳气势中,大火极易波及,只要唐舟避之不及,水兵们便弃掉小舟,登上大舰作战。

李弘冀愈想尽快攻取天元,拿下朱友珪,前方愈有诸多阻挠,驶舰冲开些许,还有零星朱舰挡路。

那侧的唐兵多人正手持钩矛等兵器,钩取敌舰吃力,李弘冀便抢身上来,一同加入战斗。

岂料朱兵抵抗顽强,那艘朱舰迟迟未到跟前,难以近身搏斗,双方船舰时而互撞,发出震天巨响,时而束手无策,便箭矢对射。

胜负一时难辨,未免徒然损伤,李弘冀飞身跃起,借轻功使身子腾空,不顾对方箭矢飞叠,横路直冲,上到那艘船的高空处,一剑凭空斩出,那巨大的船桅顿时在他眼皮底下折断。

李弘冀望着断桅,胸有成竹也似,挺起胸膛,迎风立在上面,举剑高声道:“我乃大唐燕王!在此向各位承诺,今夜一言一行,战捷后,必然奏请天子。尔等听着,贼首今已穷途末路,继续相助,无异于困兽之斗。正阳关本属大唐故土,今重归故国,可见天理循环,上天自有安排。尔等若一味逆天反抗,只怕一场辛苦,天道难容,是何下场,尔等自知!各位家中,不是尚有妻小,便有高堂,何苦为贼拼命?贼首视各位为庸人,只消各位在前效力,而自个儿却坐享其成!本王不才,却可视各位为兄弟!”

顿了一顿,他续道:“我大唐陛下圣明,只要贼首伏法,尔等乱唐之罪,一律既往不咎。尔等目今已是无罪之身,若愿投唐,则助本王擒贼,倒时将功折罪,封将也可有之!若不愿效唐,思乡心切,可在彭节度使处领取文银,回乡与家人团聚吧!”

船上震荡霎时停止,齐都沉寂下来,李弘冀知道众人略有动容,唏唏一笑,展开双臂,跃下断桅。

这些人只见他凛然从容的丰姿,威不可挡,一时竟愣了。

移目观四下,生死立判!李弘冀飘身落到船舷,那艘船上的战卒纷纷稽首跪倒。

前路打开,李弘冀与众人继续乘蒙冲战船冲驰,且说那蒙冲船,外形狭而长,航速甚快,是当时具有防护功能的进攻性快艇,专用以突击敌方船只。

那船整个船舱与船板是由牛皮包覆,可作防火之用,设有三层,每层船舱的四面都开弩窗矛穴,乘人不备出击,可速进,若遇险境,也可速退。因行速迅疾,敌人难近,矢石也难以攻克。(参考蒙冲船资料)

因此李弘冀等人一路势如破竹,大胆从火光中冲入,浩浩荡荡地逼近朱友珪,朱友珪立刻形势危殆。

眭听轩却是硬脾气,不意以多胜寡,尤其当朱友珪瞧见四方形势,讥笑他们:“小娃娃们,想联手欺我一个残废,好得很,好得很,哈哈!”

眭听轩不同于其他人,他本不是此间中人,而是个剑客,最讲究公道,闻此脸上无光,又因华山派与柳枫有言在先,是以他再不需要李清尘帮忙,便朝李清尘道了一句:“我来!”

强敌已去一个,独留个朱友珪,李清尘便拉了赵琦琦在旁观战,等候华山五绝。不知是激励眭听轩雄心,还别有它意,李清尘竟抱手道:“阁下若不能尽快擒获这恶贼,只怕便要兑现李太尉的诺言,交给华山派来处置了!”

话声才落,河心传来个声音:“不错!”

眭听轩一看,正是清平与华山五绝等人,几人驾乘一叶扁舟,相继围拢过来,飞身跃上大舰。

眭听轩本性不愿服输,便道:“未决出胜负,谁也不得插手!”

朱友珪想教他们内讧,好收渔翁之利,便故意道:“来,来,来,一起上,看你们谁有这个本事,擒得住我?”

清平忍将不住,拔出剑来,眭听轩横视一眼,怒道:“有我白衣神剑在此,尚未发话,你敢不守承诺!”

华山五绝俱听说过眭听轩的威名,生怕他将朱友珪擒住,而自己一方白跑了此趟,内心着实焦急,便相互打个眼色,退开五大步,分四面围定,正将眭听轩与朱友珪围在当中。

两人打斗不歇,面对如此阵势,双方各有揣度,朱友珪是在想办法借机脱身,而眭听轩是看出华山派有心给自己施压。

果然,就听清平道:“我们可以不进去,但事先并未言明,就不可以这样站着,若老贼不小心冲来,伤了谁,都不可能不还击呀,是不是,白衣剑侠?”

眭听轩向来行事独断,此番明知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却只得佯作轻松,忍住气道:“你们倒真会打如意算盘,不去外面对敌,莫非是要为在下守关?”

清平回道:“老贼功力深不可测,不容有失,我们围成如此之势,老贼便休想走脱,大侠正可安心迎贼!”

只有李清尘与宗楚宾不屑此举,认为有些卑鄙,就没参与,时而对视数眼,面上略有些难堪。

合击朱友珪,他们倒无甚异义,因为此番双方本就是生死较量,要取朱友珪性命,且朱友珪本性机诈,又无甚信义可言,又自个儿先失道义,便没必要与其论究道义。并力除恶,是为四方除一大害,不算有失光彩!

然而眭听轩非是十恶不赦,更素来被人尊为道义侠者,众人这般仗势相欺,便就容易落人口实了。

那样的恶斗,劲力之强,剑气之利,难免有所波及,而且必有闪转腾挪,可如今等于是为眭听轩固定了圈子。

眭听轩不怕固定范围,也绝不担忧剑招施展不开,怕的是老贼不守规矩,如果朱友珪非要往华山五绝那边撞,他便只有放手,将这恶贼交给华山派处决,但他知晓,这样必定有负柳枫所托。

是以他处处控制着出剑位置,也适时地阻挡着朱友珪冲撞势头,然而就在清平话落的当口,朱友珪便一头冲了过去。

清平似是早知朱友珪会挑选自己这边冲驰,阴狠地一笑,便由华山五绝之首韦倚风错开脚步,采用移身换位之法,挡住朱友珪的来势。

眭听轩不甘就此罢手,忽的挺剑点向朱友珪身后,冷飕飕的剑气使朱友珪心惊,却未料只是将船底捣了个大洞,结果正趁了他心意,蹿入那个底舱中,从众人眼前消失。

眭听轩也早料敌之先,与其一步之差,双双出了那艘大舰,各自想方设法在河面上纵横片刻,朱友珪便寻着了朱友贞。

眭听轩也看见了柳枫,于是那瞬间,两道身影平行而过,师兄弟俩一同飞驰在河面上,朝朱氏兄弟那处而去。

那两人见势不对,突然从船上跳起,协力伸足,将那小舟踢开,小舟受了巨大真力催动,竟顺河跌出,恰恰离岸不远,直将依畔结队的唐兵冲倒在地,现开一路,两人转瞬纵离。

旁侧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忙就折步追击。

不多时,只闻北岸传来打杀声,而柳枫也与眭听轩不见,华山五绝也逐个上岸,融入人丛中。

这一幕恰被李弘冀看见,招呼一叶小舟,渡他赶去对岸。

殷正瞧在眼里,赶上小舟,不许别的士兵近前,将李弘冀拦住,思虑再三,还是悄然道:“燕王,小的有事禀告!”

李弘冀延视他的神情,见其不安,心中已经明了八分,便微一点头,下令道:“那么你来为本王撑船,本王要到岸上去!”

殷正观瞧四下,略是迟疑道:“可这里的事……”

李弘冀知他心意,微微笑道:“此间事情已经成功大半,且又有彭节度使与冷将军坐阵,勿须担忧,我们去看看李太尉!”

殷正闻言很是忧急,默默将船撑到僻壤处,避开**,向李弘冀进言道:“燕王,适才来此之前,曾有两名女子与李太尉提及白衣国,燕王也听入耳中,难道还要顾李太尉么?”

李弘冀孑立船头,目注远方那一团厮杀,模糊的人影在他前方一遍遍闪现,坚定地回话道:“在本王眼里,谁忠于大唐,谁为大唐尽力,谁就是良人!”回想殷正那话,微觉失望,回头认真道:“殷正,为何你也与朝堂中人一样,总要计较那么多呢?有些事,若只顾眼前,何异与鼠目寸光,自取灭亡?多思不如少思,将心翕集,看那以后……”

语气一顿,李弘冀郑重问道:“你知道这是何意吗?”

殷正被他言语慑住,未有答话,李弘冀又语重心长道:“那些流传,本王不提,你就以为本王不知么?本王只看有才之士,目下能安民为唐,但人非完人,总有与世道相违之处,那些个人疏漏,本王无意插手,若一味斤斤计较,就未战先输啦!”

殷正心道,原来燕王什么都一清二楚。

就听李弘冀又道:“一人利益是小,天下利益是大!是是非非,又怎会分的那么清呢!只要这个人可以顾天下,而舍小利,本王就认为是个栋梁之才;可对方若只顾私利,而弃天下万民于水火,独善其身,言之又有何意?眼下两军交战,我大唐利益自然为首!”

李弘冀又窥瞧殷正,转话道:“殷正,你跟随本王日久,本王如何习性,你该知道,本王眼中容不得沙子,谁敢在本王跟前放肆,触怒了本王,越过畛域,就未见得本王能够容忍,兴许教他吃的苦头……哼,倒时是何后果,你当清楚的很。本王虽有容人之量,但还不致于惛溃无能,朝廷中有很多人在背后道本王不是,言本王量小,本王虽不屑在此计较,可你也该晓得,无风不起浪。”

殷正脸色一变,连忙道:“小的不敢这么想!”

李弘冀神光一定,挤出讥诮的笑容,看向长空道:“你乃本王亲信,也不用在本王跟前遮遮掩掩!现今既已把话摊开,你应该明白一件事,不管本王有甚能耐,可本王若站在高处,孤芳自赏,一人之力,又如何谈大事呢?人敬本王一尺,本王纵然敬他一丈,又有何难?”

殷正试探道:“那燕王敬佩的人是?”

李弘冀慨然道:“自然是善待有才之士,肯与本王诚心相交之人!你知不知道本王如今倾力付出,礼待他们,若他们知恩图报,就会十倍报偿与本王,那时本王所得又岂是一丈之地可比?”言讫,想及殷正所问,不觉转问:“本王敬者,你觉得目今有几人?”

殷正仔细思索后,皱眉道:“从萧然居到这里,燕王力排众议,看似敬仰数人,实则只有李太尉!”

李弘冀嘴角漾笑,叹道:“是啊,只有李太尉!幸的是,他也礼让本王!”

殷正想了一想,问道:“那……若对方不识时务,燕王敬他们一丈,他们非但得寸进尺,还不懂得偿还呢?”

李弘冀板起脸,冷声道:“你当本王无知,杨澈岂非就是个活例?他所作所为,犯我大唐利益,就连本王,也险遭他毒手。哼,如此之人,还有何好说?”衣袖一拂,扑出一股风,直灌殷正心口。

殷正不敢再发话,数个念头从心头涌起,这般总结李弘冀:知人善用,慧眼识才,礼贤下士,但美中稍显不足。

在他眼中,李弘冀更像个帝王,可这想法他却不敢让之存留过久,只因南唐继任储君,非是李弘冀,而是李璟之弟李景遂。

殷正认为自己想的有些大逆不道,初次为这个惊人的想法吓了一跳。

李弘冀在侧看着他,突然温和道:“至少可以证实一点,本王诚意礼待之人,他们若无动于衷,必然心中无本王,又岂肯为本王效力?”

殷正一怔,讷讷相询道:“小的斗胆问一句,若不知恩图报的人,燕王事后会如何处置?”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浑身立时一个激灵。

李弘冀稳稳盯牢他道:“那你说,若你犯了错,本王是饶还是不饶?”

殷正避开李弘冀直视的目光,低头不言。

李弘冀接话道:“假若你是本王,又当如何?”

殷正似乎已经觉察到李弘冀话中的凌厉,未敢相视。

李弘冀谛观他的神容,高扬着眉睫,思及未来那一刻,极是从容道:“待到那个时候,怎样处决,岂非容易的很?”

殷正身躯打颤,李弘冀见他沉默,话锋一转道:“莫忘了,事情是等量交换的,当本王善待那些视本王为知交的人时,本王所得可远远不是一丈之地,你明白么?”

殷正还有些惴惴不安,嗫嚅着道:“那燕王为何对那丹书上的……”

李弘冀闻话沉下脸,戟指殷正,冷问道:“你如何得知?”

殷正一吓,急忙道:“小的……因前日见燕王避屋不出,还当燕王出了事,所以出发前,留意了那间房,然后……无意间看到的!”

李弘冀知丹书铁契之事再也瞒不过,而这连柳枫也不知晓,竟被殷正获知,胸中有气,瞪住殷正,但见殷正一脸惊怕,又对自己直言不讳,还是感喟了一声,徐徐回道:“那不同,他对大唐无用,又怎可与李太尉这样的将才相比?现今正当四方作乱、国家危难时,是谁在守护边陲?又是谁在拼死对敌?他不顾国家利益,竟在那紧要万分的时候,做下谋杀围困之事,如此小人,本王绝不轻饶。”

这‘他’该指谁呢?殷正心中最清楚,可绝不会再透露半句。

丹书铁契是在萧然居内发现的,那么所指是杨澈呢?还是另外一个人?

殷正听了这番话后,不禁暗思道:他具备了帝王该有的几个特征,即使他还略有不足,但天下并无十全十美的人,燕王那些不够开阔的心胸,别人若与他易地而处,未见得就比他做的更好,怕是此时此地只顾在京城享乐,有哪个王孙愿意来这随时性命不保的战场?想一想京里的王孙贵胄,试问还有谁能有李弘冀这样的胆识,甘冒奇险,赶赴正阳关参与厮杀?

虽然李弘冀有时对仇敌过于果断专横,有些小问题,但殷正绝不会小题大做。

所以殷正又自觉舒坦了,正如李弘冀适才所言那般,自己若换做是他,也未必会心慈手软。

殷正长舒口气,朝李弘冀揖礼道:“其实属下倒也不是太计较这些,只是圣上……教小的……”

李弘冀惊道:“父皇果然还在疑心李太尉?”

殷正诚恳答道:“各方都在议论李太尉拥兵自重,燕王又来到这边疆,与李太尉相处融洽,圣上难免担心。小的前次回京,临行前,圣上曾说燕王年幼,要多照顾提说……”

李弘冀负手长叹,衣袍被风鼓起,仪容冷绝道:“哎,本王早该想到,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局面,父皇还未有新的圣旨传给李太尉,便是未改初衷!”

殷正转看李弘冀,致歉道:“是以小的问燕王之言,还望燕王莫怪!”

李弘冀盯视着他,将话打断:“你心里早已有了决断,如此谆谆之言,不过是借以试探本王有何凭断和打算,你总怕本王一头扎进漩涡,不明内里究竟,吃了大亏。”

殷正愕然,急道:“呃,燕王明鉴,小的实在低看了……”

李弘冀将手一摆,温声道:“莫再多言了,快些撑船!”

殷正口中道是,抄起竹篙,便到岸边去了。

二百三十二生在乱丛振荡萍,稳笃肃杀飘摇中

李弘冀二人赶到对岸,只见前方人影纷杂,本来即将平定的局面,又陡然逆转。

水草寒烟,寒露凝结,正有九名朱室弟子横截住华山五绝的去路,各持式样不同的兵器,齐立在十丈开外,冷冷注视随时攻上来的**。乍眼观之,恰似一面人墙,要一跃而过,也着实不易。

华山派这边,有李清尘及赵琦琦相助,也如虎添翼,正好也是九个人,便与那九名朱室弟子相对而立,纷纷手握寒剑,向人墙瞪视一息后,一齐纵掠上前,各择一人拼斗。

朱室弟子俱都经过训练,以前学艺之时,便时常互相比拼,择优而存,武艺不行,多半被淘汰扔弃,是故他们极为残酷。

试想能活下来者,若非心狠,会用心计手段,便是自身能力确实卓绝,但都有个无一例外的特征:他们冷漠无情。

这些人早先就冲出重围,在暗处静伺,突见朱友珪两兄弟被追赶急迫,就领兵拦住**鏖战,瞧见华山五绝,这才弃掉唐兵。

李弘冀与殷正来到时,这厢正打的激烈,要想看看柳枫情况,却很难遂愿,概因面前都是人影来往。

对方本是僵死之木,却徒做挣扎,惹得李弘冀大怒,霍的掣出宝剑,纵前两步,就欲杀敌。

谁知殷正将他横身拦住,指了指身旁,李弘冀转眼看去,却正是两名悍将,知是彭允镐派来保护的人,感念彭允镐一片心意,再未轻动,抖平斗篷,立住脚笑道:“彭节度使倒有心了!”看了看前面形势,道:“你们过去帮他们!”

那两人领命,才融入战圈,顿时听得呛啷一阵疾响,睁眼看处,李清尘剑走偏锋,流星掣电般从一人身畔擦过,硬在那个朱室弟子的铁锤上撞出一道口子,稳身的刹那,横剑当胸,眉目冷肃。

他静待中,那人虎口发麻,手臂直被震裂,鲜血崩流,更有一道深深的剑气穿透铁锤,斜斜滑开颈项的皮肉,立时令其毙命。

接着,赵琦琦展开月影剑法,游身八卦,走中宫,与面前的朱室弟子兵刃交击,又转乾、坤二位,影光弥撒间,剑身一折,从斜里刺入对方胸膛。转身时,被李清尘看在眼里,微笑视之,那眼神似是赞许。

赵琦琦得此夸赞,又是心上之人,脸一红,低下头不言,却冷不防那对手并未断气,在她心神松散的瞬间,拧腰半圈,将贯穿自己的剑尖硬往赵琦琦身躯猛撞,并双臂反转,从后边死死箍牢赵琦琦肩膀。

赵琦琦没他气力大,且又耗力多时,衣衫挂彩,虚亏极多,一时推阻不得,只能灌注全身力气,与之死抗,但那剑尖几番抵在她心口半寸之地,危险至极。

李清尘急忙将自己的对手斩落,飞身上前,伸手从虚空中抓住月影剑的剑柄,灌注真气,将那剑强行从那朱室弟子的胸膛抽了出来。

那人血脉俱断,再无多余挣扎,软倒在地。

这时,华山五绝及宗楚宾等人,也都相继解决掉各自对手,向前走去。

清平排众而出,迎住李清尘,见李清尘拉着赵琦琦的手不松,关切道:“大哥,有事无事?”

赵琦琦心惊一场,但有李清尘守护关怀,心情畅然,便朝清平友好道:“还好啦!”

几人寥寥数语,互相慰藉过后,齐步走向人丛密集地。

李清尘许是谨防四处危机,始终与赵琦琦手掌相握。

李弘冀在后凝望他们,前面那人白衣飘荡,临风胜绝,神骨皆清。

殷正想及刚才举动,不觉笑道:“燕王不去了吗?”

李弘冀开怀道:“看来人才济济,何劳本王费心呢!”仰首望向天际,只见天边已经隐隐现出鱼肚白。

长夜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四周不再昏黑,不着灯火,也能够瞥见远方朦胧的身影,依稀可见朱友贞与柳枫奔纵在平芜尽处。

因有了双夫人施给的药物,柳枫只觉体力充沛,一股气冠达四肢,源源不断地从百会穴冒出,使得他神清气爽,头脑异常清醒。

实际上,双夫人令他喝下的,并不是穿肠毒药,而是一种可以将全身功力提至一处的药物,因俗称‘醍醐灌顶’,是以柳枫需要受到极大的刺激,激发他潜在的能力,后来双目流血,则正帮了他。

柳枫此番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但他视线不够开阔,眼睛蒙有血丝,适才被眭听轩看到,还心头一愕,悄悄问了他一句:“柳师兄,你受伤了?”

柳枫不想再提往事,就淡淡道:“没事,擒老贼要紧,你我分头去追!勿让他们逃脱,实在不行,想方设法斩杀即可,不必过多耗战!”

眭听轩点头应诺,与他分别展动身形,一时间两道身影翱翔起纵,剑风猎猎,衣袂飘扬,望之直如仙人驾鹤。待到接近双方目标,身躯陡然如离弦之箭,奋力前掠,从各自目标前面寸许之地降落,也不多言,长剑直取朱室兄弟二人。

如此观瞻,眭听轩与柳枫神色俱都冷硬逼人,稀薄的晨霾渐渐罩住他们的面庞,两人却冷静非常,剑势疾变,两股剑气直逼朱友珪与朱友贞。

柳枫面色青白,白衣神剑面色冷峻,然两人都剑劲凛然,势焰夺魂。

朱友贞恨极二人,见对手是柳枫,毫不客气地朝柳枫面膛连挥数拳,每一拳都带足风势,以期打实。

柳枫上身后仰,数次避开他的拳风,脚下却未挪退半步,而是见缝插针,手中剑也不停,稳稳从自己搅出的漩涡中刺进,穿透那层层拳影,寻隙逼近朱友贞要害。

朱友贞往往前一拳与后一拳变换递出时,因柳枫身体挪移,会改变方向,那时拳头也会如影随形。

然他经过一夜酣战,又年老体衰,自不及年轻人力量持久,且此番又俱以重拳击打柳枫,数招下来,他的拳影相连,便无那般稳实,本该绵如密网的拳影,反而因为真气有亏,滞留少顷。

或者,他左右挥拳,进击慢了半拍,那震颤之势便极难跟上,会不经意露出空隙。即便是眨眼,也会被柳枫逮住机会,将天门剑刺入。

那边厢眭听轩对战朱友珪,也一刻不得松懈,朱友珪虽被关醉飞打坏左耳,反应不甚灵敏,但仍有右耳完好,与眭听轩单打独斗,四野寂静,他辨析便难有阻碍。

是以眭听轩也很吃力,而朱友珪一旦一掌拍出,便将前面的沙烁击飞半人来高,地面更随着他那一掌之力,下陷三寸,可见功力非凡。

眭听轩若被他拍中,焉有命在?便闪电般纵向高空,长剑一挥,籍着机会,斜削朱友珪头颅。

他轻功绝巅,临空起翔,声音本就微乎其微,还择朱友珪左面进攻,朱友珪沉浸前一掌的威力之下,左耳失聪,仅靠右耳,那声响便更不清晰,他只能凭着眭听轩在空中的衣衫抖动之声辨听,闻到振荡,赶忙拧转身子,同时把头向下偏了些许。

然眭听轩那一剑实在太快,一反手,竟平平削掉了他顶上束发高冠,使之震裂飘散,如飞花般落地。

朱友珪若非吃亏在耳朵不灵上,怎能如此狼狈?简直是险中保得一命。

幸好关醉飞不在这里,不然朱友珪誓要将其打碎不可,纵然战死,也要那小子先陪葬。

还有,眭听轩也欺他太甚,几次三番从他头顶飞掠而过,朱友珪想伸手去抓,却凭空扯下眭听轩一片衣袍边角。

终于有一次,待眭听轩身子拔高,他见势跟从,也将身子凌空,戟指向上,刺穿了眭听轩一只靴底。

他真气从经脉流窜,畅通无阻,若以指当剑,自然劲力也极强,眭听轩那只脚的确被他指上的真气贯透,传向脚面,分明吃痛已极,却未免朱友珪看穿,硬是咬牙不吭一声。落地时,却在朱友珪身周转圈,两人都死死凝视对方,寻找着破绽。

再说柳枫分光寻影,刺进朱友贞腰盘大穴,朱友贞暗吃一惊,疾退了三步,略是喘息片刻,不再抢攻,而是盯稳柳枫,立在原地不动。

柳枫知他想要保住力气,转头朝旁侧瞅过一眼,朱友贞也拾目望去,嘴角浮出阴恻恻的笑意,大有莫测高深之感。

旁侧正有一条溪流横淌着,汩汩的水声入耳逼清,此间连山绝壑,不远处山丘叠叠,在微朦的晨曦中,渐渐映出身姿。

正在这时,柳枫一剑当胸刺来,起剑式泛泛无奇,再也平凡不过。

银光飞射,长剑如鸿,在柳枫手腕翻搅而出,那层层叠叠的剑光好似蒙了白色的氤氲,烟尘中,一人身披黑衣,如降落凡尘的神主,逼向朱友贞。

在他握剑处,宛如朵朵白莲盛放,以手臂为轴,不断旋转,长剑便飞刺向前,旋搅出一圈又一圈的剑影,待到朱友贞跟前,剑光已达炽盛,形成一个天然剑幕。

这是流影神剑中的‘流影弄月’,曾经眭听轩以此招对付楚天阔,还减弱楚天阔的威力,放缓攻势,做了个礼让的见面招数。

柳枫不必向朱友贞礼让什么,于是在那幕罩内,俱可看见剑影飞叠,朱友贞若不设法抵御,势必被搅成肉浆。

他也再不会如当初收服赵敛那般手下留情,操持这白莲剑影的是手腕,朱友贞是以肉眼逮住中心,劈掌击腕么?

同出太白山门下,朱友贞深知流影神剑精髓,可他素以掌力雄厚见称,忽然虚虚拍出一掌,身子一转,折到柳枫左侧。

只因他看准了柳枫右手握剑,任那剑影再多,纵使迷乱人的心神,他也瞄到了威力重心不在左侧,是以从左面陡然直入,横掌切向柳枫颈肉。

他这手指如刀如剑,灌满真气,若被沾上零星,柳枫人头齐飞,也只在眨眼之间。

柳枫见他转攻自己左颈空门,心中大喜,好似早有料定,身子一侧,不动声色地飘出。

眼见后面俱是溪流,溪流另一侧被横峰挡住,柳枫若不收势,就要撞壁而死,或者坠入溪流。

怎料这刹那,柳枫将真气灌注全身,进行了一个回旋,那身子便因真气陡然转向反噬,电闪般凭空弹回,像一支疾箭,受了无穷弹力,一射而出,连在朱友贞身旁五个方位分别蹿过,且都停顿一息。

朱友贞直被他这诡秘的身法迷惑,不知他还有何招,便随柳枫的飘移而移步,自以为可将柳枫盯牢,哪知待五个方位过后,柳枫不见影踪,竟迅疾非常。

朱友贞感到一股凉气直窜上心头,赶忙飞速转身,感觉柳枫可能就在自己身后,可才一回首,胸口已中一剑,被柳枫天门剑穿入。

这一幕恰被李清尘收在眼中,他急赶而来,便瞧见柳枫收拾大贼,适才那一招剑法,无论出力方位或速度,俱是精准无比,更糅合了柳枫自身的领悟力。

他看了看柳枫,微微一笑,赵琦琦在侧柔声问道:“大哥哥,笑什么呀?”

李清尘一时高兴,伸出一手,抬起赵琦琦下颌,道:“你一定知道!”

赵琦琦被他那柔和的目光一慑,极不好意思地挣开他的手掌。

李清尘从旁瞅着赵琦琦的伤痕,怜惜至极,将手重新搭在她的肩头,问道:“伤口还疼么?”

赵琦琦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笑着回道:“一点也不疼!”

两人旁若无人地情话绵绵,那朱友贞却已快被疼毙,李清尘曾与双夫人在柳枫跟前演练剑法,他自是不知,此番陡然被柳枫得手,当即吓得面目失色,集聚着多年的功力及反应,忙就双手紧紧抓住柳枫的剑刃,不让柳枫力道贯穿到底。

目今他已经严重受创,柳枫本不必再将他反抗放在眼里,然未到最后一刻,还是未敢懈怠一分,凝聚所有真气,倾注朱友贞那头,与朱友贞相抗着。

这一来一去,一闪一飘,倏忽难测,如鬼魅一般,朱友贞从未见过,不觉痴声问道:“究竟是何功夫,因何老夫从未见过?”

柳枫冷视他道:“将死之人,何必了解那么清楚呢?”言罢,不欲再与朱友贞如此抗衡,收了力道,猛地拔剑出来,冷冷道了一句:“与你无益!”

朱友贞的身子便软倒下去,可他似还有余力,狞笑着去逮柳枫左腿,柳枫恼怒至极,飞起一脚,于是朱友贞便被踹入溪中,鲜红的血液流淌,被溪水冲刷,湍湍的水流急进,转瞬便将他尸体飘远,直至无踪。

柳枫回过神来,命唐兵沿溪流过处打捞朱友贞尸体,却未寻着。

溪流贯穿浅锋之间,况且眭听轩与朱友珪不知何时亦跳上高处决斗,柳枫便立足山丘,在不远处的山坡向四面张望,一面搜寻眭听轩与朱友珪隐匿于山林深谷的身影,一面延视溪流。

已近正午,蓝天白云,天气晴好,山风却滔荡不息,隐隐挟带秋瑟,吹起柳枫的衣袍迎风飞舞。

他面色凝重,忽的视线开阔,见眭听轩与朱友珪在坡下现身,只是眨眼,华山五绝与宗楚宾等人也已来到。

恶斗这许久,眭听轩也有些力衰,但其性子硬,不愿服输,朱友珪几番欲从他手中逃脱,都告失败。

柳枫欲要解决朱友珪,奈何深知眭听轩性子,若二人合力歼贼,一来折了眭听轩自尊,使一代剑侠的薄面难下,二来本就与眭听轩分别擒敌,怎好中途插手?虽然他也很着急!

两人选择对手,虽是无心之失,然所造成的局面,却大不相同,朱友珪能力高出朱友贞许多。

所以柳枫仔细延视坡下情况,预备见机出手。

那朱友珪本就不甘心被人遗忘,就算是死,亦冀求战死沙场,与诸多英雄交锋,虽死犹荣。

此时就算柳枫与眭听轩,加上李清尘等人一齐围剿,还更衬他的雄风哩!

人命宝贵,让他自戮,却万万不能。

他要把这一场战斗延续,教高手们尽都与自己过招,留下一个神话。

是以他无意再与眭听轩死耗下去,仰天长啸一声:“老夫无妻无子,老来凄凉!隐藏江湖,虚度了四十载,目今年华老去,天要灭我,老夫偏不要它得逞。既然注定我辈都要消失在滚滚红尘中,众生难免一死,老夫为何要终老山林,籍籍无名?不过是死后化作一抔黄土,那么老夫遗臭万年,换来声名又有何妨?”言罢,瞪眼从华山五绝身上掠过,拍了拍胸膛道:“来吧,有本事,便来杀老夫呀!”披发拧身,飞出七丈,猛扑清平而去,整个是人如雄狮,双目火焰腾腾。

华山派诸人早已等的不耐烦,碍于眭听轩苦斗,才在一旁观战,见他主动弃下眭听轩,不禁正中下怀。

李清尘与朱友珪有过短暂的交手,知晓清平必然敌不过朱友珪,一时相护之心陡升,蹿起丈许来高,赶去截住朱友珪那飞扑的势头。

清平眼见那势头猛烈,也无意强拼,退后三大步,看向韦倚风。

韦倚风见时机成熟,向四面大叫道:“布阵!”声音落下,他一引剑势,择坎位立定。

馀下几人纷纷响应,围绕李清尘所在,展动身形步法。

清平跳入乾位,只馀下宗楚宾了,也不好意思违背,毕竟人得讲信用,怎能在这关键时刻尥蹶子?何况宗楚宾未见得就不同意诸人围击,只是隐藏极好,旁人难以察觉罢了,当下便就踩住坤位,弥补以前不平的位置。

待李清尘缓过心神,就是望见此等形势,觉得此法确实不公,也骑虎难下,总不能眼看着幼弟清平命丧其中,而华山派此阵,需要八人才成。

他心知肚明,故而即使要背上骂名,为人不齿,也无反悔余地。

实际上李清尘的方位,是以往天倚剑所站的位置,如何配合,清平早已将方法详述。

众人依八卦位站定,天玑绝生阵便开始衍变,一经发动,立刻将眭听轩甩在外圈。

眭听轩无法继续缠斗争胜,柳枫立在高坡,将一切看得清楚极了,本要接替眭听轩,拦截华山派诸人,但想起事先与华山派的约定,又不得不遵守承诺,便站着没动,冷冷观瞧着下方动静。

下面人来影去,剑光交错,那八人分站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朱友珪就被围于中央。

从李清尘先出剑迎击朱贼那一刻,其余七人便脚步不断分错,开始移动,仗剑在手,守住各人位置,看准时机,随时出招。

此次不同于上次围猎赵铭希那样,是八人俱全,且新入阵的李清尘与宗楚宾武艺还非等闲,简而言之,那就好比原本无甚稀奇的阵法,加了眭听轩与柳枫这样两个高手一样,阵中漏缺委实难见。

是想朱友珪一人力敌眭听轩,也耗费了整夜,如今更是招招走险。

且宗楚宾极其熟悉此阵,又隐藏自身实力,看其一剑一式,乃华山派寻常剑法,实则火候已让朱友珪惊骇,到底是大意了,未料这紫衫少年剑法刁钻辛辣,暗含劲气,功力深厚,超乎他的想象。

那李清尘所用虽非华山派剑法,朱友珪本也以为那边阵型会有缺口,无法与其他人形成严丝无缝的剑阵,偏是李清尘自身另有天玄剑派的独特武艺在身,可刚可柔。若仔细留意,竟与那宗楚宾遥相呼应,二人功力似浑然一体,宛如天生就该那般融洽一般。

李清尘也隐有察觉,这才明白宗楚宾先前刻意对自己暴露身份的用意,看来宗楚宾早猜到自己会融入天玑绝生阵中,怕他独木难支,不能成事,是以刻意示警。

显见两人所修乃同一门派内功,繁杂偏门,刚柔有度,在朱友珪两侧出剑,使朱友珪应接不假。

朱友珪曾藏身华山派十七载,对于天玑绝生阵的变化,本是了如指掌,要在华山五绝及清平等人手中打开一路逃生,不是难事。

奈何宗楚宾入门较晚,他不熟悉,而他也没有接触过李清尘,这般一来,剑阵便产生了奇效。

这阵共有六十四种变化,李清尘只消记住如何变法,招式还是自己的,而这人也极为聪明,逮不准其他人剑招变数,便与宗楚宾配合,在朱友珪的另一侧,抖动天玄剑,发生一阵阵震颤之声,宗楚宾也不逊色。

其他人知道朱友珪一只耳朵不灵,见他的心神略有分散,急忙将剑搭在同伴剑上,将朱友珪前后封住,转攻为守,只要李清尘与宗楚宾夹击。

同时,剑阵转动,八人挪步不停,绕着朱友珪旋转,越来越快,不多会儿,那迷乱的剑光,便让朱友珪眼花缭乱。

朱友珪心头一愕,哪能料到如此就露了败象?

那八人俱将剑飞快交叠,抖颤间,已在朱友珪周身结起一片光幕。

朱友珪只觉得光芒耀眼,剑上挟有无数寒风,急射自己而来,丝毫不敢大意,可四面长剑乱舞乱颤,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开始难辨空隙。

那华山剑法,本就剑式连绵,好似银河之水,滔滔不绝,直泻四周,如今被华山派诸人操控,全朝朱友珪招呼。

朱友珪左耳失聪,陡然处于这种形势之下,便难免辨不真切,双手下意识地乱拍一气,企图抵抗这几股剑气。

陡在此时,一个纤瘦的人影冲入战圈,强大的劲气竟从清平那个弱环直穿了进去,不走正路,偏走下盘,只有那地界,剑光尚能寻得一丝缝隙。

华山五绝好不容易扰乱朱友珪心神,正欲进攻,这人忽的奔入,剑阵立时大乱。

朱友珪正想蹿出剑阵,哪料得这人直冲入内,趁众人惊惶间,时机掌握一分不差,一掌将他后心拍中。

李清尘看清那人,竟是他的妹妹李清衣,偏是无暇多想,那间或朱友珪无法换气,他赶忙将剑搭在朱友珪颈上,那边宗楚宾也很默契,亦拿剑架在朱友珪另一边。

朱友珪无奈认输,却不害怕,展开双臂,做就缚状,哈哈笑道:“还是与你们华山派缘深呐!”

韦倚风无意与他多话,上前点住他的穴道,吩咐清平与宗楚宾将人押走。

李清衣见自己捉住了不可一世的敌人,欢然拍手。

李清尘了解他的妹妹,见状只有摇头。

那一年,在白衣国,他的妹妹就争强好胜,欲凌驾自己之上,自己将她打败,从此她就心术不正,更落下了失癫的病症。

他长长地对天叹息,招手唤过李清衣,眉目肃然,使得李清衣稍有胆怯。

李清尘举步走到李清衣跟前,忽然面色一缓,温声道:“清衣,多番刺伤哥哥,就为得这一次压过哥哥么?你是不是讨厌哥哥,还怨恨哥哥将你丢给双夫人,不管你么?”

李清衣心中哼道:明知故问。

可她面上不敢直说,装作和善的样子,嗫嚅道:“哥哥,我和你闹着玩的!清衣如果不要哥哥,怎会来这里帮哥哥呢?”

李清尘谛视她的神容,并不十分相信她的诚心,然而终究是自己心爱的妹妹,只有轻叹。

前方华山五绝正欲离去,忽然柳枫疾指朱友珪,在高坡叫道:“诸位准备将此贼如何处置?”

韦倚风唯恐柳枫反悔,前来强夺贼首,仔细思量,又觉不大可能,柳枫毕竟是一介太尉,即使心有不甘,岂能当众出尔反尔?想至此,便放下戒心,如实回话道:“当然是带回华山派,交由掌门定夺!”

柳枫嘴角悄悄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因在高处,不易为人发觉。

他看了看韦倚风一众,又朗声问道:“此贼作恶多端,不知贵掌门会否一怒之下,将他杀掉?”

华山派素来是道门,韦倚风以为柳枫暗讽华山派虚有其表,实则冷酷,连忙答道:“掌门的脾性,韦某了解一些,他倒不会挟恨报复,多半会将老贼关押,使其受点苦头。”

柳枫好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拱手道:“多谢相告,诸位好走,本太尉还有要事,便不远送!”

韦倚风回道:“不必客气!我等叨扰已久,心中有愧,何劳尊驾相送?”略一揖礼,便与众人走离柳枫视线,就连眭听轩也远去在秋风中。

柳枫也正要离开那里,忽闻打杀声荡在四野,在他耳畔纵横交错,仅是俄顷,就见马蹄疾奋,逐渐在坡下现出,数多高头大马带着一批朱室残兵,从山道一头朝这边冲刺。

他们后面跟着许多唐兵,正在极力追击,这领兵追赶的人,竟是李弘冀。

待到这处,李弘冀忽然从前侧蹿出,命令士兵施行包抄,那些敌兵便被围在当中。

这四周并非战场,尚还住有人家,不远处甚至还有集市。

这些朱兵胡乱逃窜,便就惊扰了村民,将一些村民绑缚,用马拖着,驱赶而来。更有村民或带行囊,或手推木车,惊慌奔逃,而朱兵策马扬鞭,在后亦步亦趋,不时就故意打在村民身上。

有了村民为质,使得唐兵不敢擅自放箭,李弘冀又依先前之法,承诺放朱兵一条生路,便让村民先逃,双方商议妥当后,未料李弘冀恨他们暴戾,使了诱敌之计,突然在村民四散间反攻。

山谷的械斗不息,硝烟弥漫,不时或有大火升腾,燃烧在野丛中。

遍观坡下,尸横遍地。

风凛冽,卷起沙尘滚滚飞流。

马嘶声、刀鸣声,不断回响。

柳枫立在高坡上,亲眼见得李弘冀指挥自若,高举长剑,就要下来相助一臂之力,猛地,耳畔传来一个呼声:“柳大哥,柳大哥你在哪里啊!”声音微弱,虽然混浊在打杀中,却让柳枫清晰可闻。

多么熟悉的呼唤,柳枫如被重物击醒,心神瞬间恍惚起来,朝下方深望,不期天绍青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下方**争相逃窜,倒地的人,根本无法顾及,以致人影来来往往,踩上人躯。

天绍青被掀翻在地,一双又一双的人脚从她身上踏过,她双目俱盲,艰难地伸出手臂,呼道:“柳大哥,柳大哥?”

柳枫的心如被撕裂,从高坡一坠而下。

二百三十三惊心弭患独思梦,自去前事入乱途

此起彼落的蹄声愈加狂野,更混合着萧萧马鸣,震的人耳膜都吃力不住,陡然,一声婴儿悲啼打破这阵聒耳的杂乱。

兵戈交击竞相过往之中,不知是谁奔纵过急,还是因被砍翻之故,竟有个婴童被撂在塞荒,无人照看。

李弘冀闻在耳里,似也有些震惊,他并未料到这孩童的父母是被朱室残兵打晕了,躺倒在草丛里,外看就像死去一般。

他命唐兵反攻,委实不曾留意这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他以为活命的村民都去得远了,才敢下令,可厮杀一起,这批朱室残兵也逃,难免就有伤亡者。

那只是暂时晕厥的村民,遇此便有少许被震醒,苏醒后眼见如此残杀,自然是拼命逃亡。

天绍青也便因此被撞,话说天绍青是从市集那头迎面而来,正与这些人撞了个正着,被踩在地上,是意料当中。

那间歇,别人都顾着逃,只有她不要命似的,一个劲儿往里面挤,见了人就问:“**打仗的地方在哪里?”

有人行得匆忙,不愿理会,有人草草敷衍两句:“就在前面山腰,自己找吧!”

还有人心好,拉住她的胳膊就道:“姑娘,不要上去了,上面杀的可惨了,快逃呀!”

天绍青执拗,非要上山,那人便只好随手一指山径,告诉她道:“顺着这条路,直走就是了。”

天绍青本不识路途,起先在市集上听到许多人聚集市头嚎哭,一打听,才知道都是亲人被朱兵捉走。

正好又碰到从正阳关逃奔至此的路人,都在议论朱唐两兵厮战之事,言辞凿凿地道:“都杀了一整夜了,一直杀到今个儿日中,至今两方主帅还是难分胜负,看来这一次,朱军的头目不好对付呀!”

天绍青何等聪明,加上早先端木静对她已有示警,言及柳枫此次的敌人功力高强,她略一思索,便知究竟。

八成是柳枫追贼首领期间,朱兵败亡,但首领尚未脱难,这些残兵为了要挟柳枫,饶过自己主帅,才有此举。

朱军虽然一盘散沙,但说不得也有忠诚者。

天绍青自个儿联系前后,心中惶惶,左右放心柳枫不下,就着人指路,当时也正有一些人担忧家人,便抄着耕田器物,一涌上山,预备营救亲眷。

天绍青便混在他们当中,临走时,也未与在市集买药的苏乔打招呼。

至于她如何离开李朝,那则是另外一番话了,暂且不表。

踉踉跄跄地来到此处,突然听到婴孩哭声,她心弦一震,也顾不得再唤柳枫,就寻声爬了过去。

她并未注意的是,她与李弘冀是同时有所惊动,李弘冀一眼瞄到草落里的婴童,滚鞍下马,身形一纵丈许,就朝孩童疾抓,不料打杀过于激烈,有朱室乱兵拦路,便让天绍青抢先。

幸好那婴童不远,与她相距不过咫尺,天绍青微一伸臂,就摸到了,连忙将其抱住。

紧紧把孩子藏在怀里后,她紧张地坐起来,一面细辨周围动静,一面依靠仅有的辨析力,试图来避开刀剑。

李弘冀此刻也看到了她,见她所在之地极是危险,也大为震惊,极力呼喝唐兵:“别让那姑娘伤着!”

记得柳枫对敌前曾言:“不管我是死是活,她一定会来看我,我希望她来的时候,你不要难为她,好么?我怕别人欺负她!”

柳枫昨夜才有此叮咛,未料才数个时辰罢了,竟被柳枫言中。

李弘冀心内感慨万千,暗思道:哎呀,李太尉料事如神,这女子果真来看他了,这里打杀这般激烈,她竟不顾性命!

飞扬流泻的黄沙,不断被荡飞,冲撞开他们的视线,也几乎挡了柳枫。

柳枫飞在半空,索性长袖溢劲,朝下方一卷而出,人却轻如尘烟般飘落。

如此一来,无论天绍青身边有何危机,都可被他这一股力劲化开。

无尽的风涛濯着他的衣袂,烟尘滚滚飘流中,四周的混战似乎都因他降落而中止,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柳枫展翼滑翔,从高处落脚的声音。

他落地后,沙尘迷眼,天绍青犹抱着小孩,茫然四顾,那神情瞬间进入他目中。

黄沙飞入天绍青的口鼻,她似被呛到,不住地咳嗽,不时叫道:“谁的孩子,快来看看呀!”

就在这时,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从天而降,从柳枫手中移到她的身上,将她遮住,待柳枫为她绑好衣带,所有的尘屑硝烟都被阻隔在外了。

冷风再也击打不到她的身躯,丝丝暖流涌过心田,将她包裹。

柳枫蹲在面前,仔细看了她一眼,激动地拥她入怀,轻口唤道:“青儿!”

他不知道以何来诉说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很感动,本猜到青儿关怀自己,定会设法赶来探望,但目睹一切,还是吃了一惊。

有什么比心爱的人阵前牵挂,还要令人心动呢?

纵然柳枫铁石心肠又如何?一时心中涌起无限怜爱,竟不想再放手。

于是,见一对夫妇爬近,张口唤那孩子,他不做迟疑,忙将孩子递过,连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眼瞅着那对夫妇去远,柳枫一把将天绍青打横抱起,还怕她会抓不住,不忘说道:“抓紧我,我带你离开这儿!”

天绍青依言照做,由始至终未曾言语,好似得知柳枫无事,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平,有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愫,温顺地偎着柳枫。

只有柳枫知晓,她不说话,是不愿叨扰自己分神,一双手却用力攀住自己的脖颈,可见一斑了。

柳枫此刻爱极了她,就想飞速离开此地,况且天绍青已被混乱的人丛踏伤,他疼惜在前,委实无意多留。

那李弘冀早知他意,他才一起身,就牵马过来,递出马缰,微笑道:“李太尉,乘本王的坐骑去吧!”

柳枫郑重称谢,身子一纵,跃上马背,四下望了望,残兵已然被李弘冀兵马打得七零八落,便如释重负道:“弘冀,麻烦你了,圣上规定的限期,尚有五日,待时限那日,我一定回来!”一手牢牢抱着天绍青,另一只手牵起缰绳,向右一带,就要纵马远去了。

李弘冀明白他爱妻心切,定是想与妻子单独相处,便在他临行前,握住他的手道:“大哥,好自珍重!”

柳枫点了点头,便策马而去。

行了多半时辰,渐渐远离尘嚣之地,经过一条小溪时,他扶天绍青下马。

两人一道坐在溪边,在夕阳的照射下,柳枫用手掬水洗掉她脸颊上的尘土,天绍青则温柔地摸着他的眼帘,也教他闭起眼睛,以衣袖沾水,擦净那些血痕。

柳枫似是有些惊异,心神恍惚地朝天绍青笑笑,天绍青却看不见,他望入眼里,心中苦涩难言,好几次紧拥着她,在她无法看到的地方,默默垂首哽咽。

两人互相爱护,自不多言,然后柳枫将她重新放在马上,携她渡过溪水。

沿途经过几个村镇,柳枫又特意买了些衣裳等物,彼时天绍青伤重体弱,已经昏睡,故而没有留意的是,柳枫所买的衣物里,竟有一套嫁衣。

也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一处幽谷,林丛遍地,视线开阔,时已薄暮,那四周景色也看的些许,但见地势深陷,谷中路途歪歪曲曲,两旁斜坡夹着一条小径通向深处。

那径旁长满果树,柳枫将马拴在一株树上,怀抱天绍青踏上那条小径,一路走来,遥首望见果子硕大,挂满枝头,遂飘身而出,摘下了几颗,或有紫黑色浆果,或有红澄澄的枣子,竟都有补血奇效,便一并喂给天绍青。

待到前面十丈开外,忽见红白相间,斜坡处植满了花卉,在他怀里的天绍青,陡闻异香扑鼻,顿时醒转几分,呢喃道:“有花啊,柳大哥快放我下来!”

柳枫此时极为溺爱她,但凡她张口,那真是事事依从,便扶着她走去花丛。

天绍青在一株深红色花树前驻足,伸长脖子,用鼻头嗅了一嗅,只觉阵阵飘香,加之夫君在旁,使她迷糊的心神皆醉。

柳枫笑着道:“青儿,你知道这叫什么花么?”

天绍青摇头。

他延视她的神容,神秘道:“此名‘三醉芙蓉’,其意是说早晨花色银白,阳光艳丽之时,花色桃红,到了傍晚,则会变成深红色!颜色一日三变,稀有名贵,可以清热解毒,凉血治伤,师父的玉露琼浆,就是由它配制而成的!”当下伸手摘了些许,又引着天绍青前行。(参考百科)

前方花影成叠,天绍青时而想摘下一朵,岂料手才伸一半,被柳枫推回,原来这一处乃彼岸花,成色红黄蓝紫白相夹,但全株有毒,气味特异。

柳枫是点了天绍青的睡穴,带着她一穿而过。

连路疾行,柳枫可谓精神百倍,始终也不觉累,虽是陌生之地,他却像是来过一般,识路而入。走出花丛,路途忽被阻断,原已到了幽谷深处。

只见谷底草坪铺地,中间搭着几间屋舍,外看似乎很简陋,里面反而精致非常,所有生活所需一应俱全。

柳枫推门而入,找了床榻,放天绍青躺下,转身寻来案俎,那案俎上竟还搁着许多药瓶哩!

柳枫本不是此处主人,可却似对此处了解甚深,略看药瓶,就知道有何功效,便拿了一瓶,倒药为天绍青服下。

低首看着软倒在怀里的天绍青,柳枫思绪飘飞,用手疼爱地摸着她的脸,又移到她眼睛附近,喃喃道:“青儿,青儿,我真不想伤害你!你知不知道,你受伤了,柳大哥很难过!我就算受伤千倍百倍,也不在乎,可你如今看不见了,真如同刀子剜了柳大哥的心!”

天绍青已经睡实,只言片语也听不到,但他却似很喜欢这样诉说,又默默道:

这一战,我本决定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这场仗中,生也罢,死也罢,只当拼力一搏,可我竟然侥幸活了下来。

我柳枫本该有着无上的信心,然而自从发觉青儿的一切,今时却教我心头一片恍惚,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离开我后,还要遭受这些折磨。

苍天,你怎样对我也好,只求你莫要伤害她,这件事她是无辜的,你教她遭受痛苦,比我自己所受的,还要教我痛苦十倍。

老贼呀老贼,有什么,你们可以尽管冲我来,偏要命人把她眼睛打瞎,令她失去武功。

既然你们触动我最后的底限,也别怪我它朝赶尽杀绝!

失去功力,青儿的身子软绵绵的,刚才我一路抱着她,清楚地感觉到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力竭时,竟然还不如个普通人。

想至此,他便潸然泪下,怀着迷蒙的心,摸上她的柔发,凝视着她的脸庞道:“我不愿教你受苦,可你总是在受苦,而我却在享受那荣华富贵,这一切你本该拥有的,为什么我不能给你?不能给你,我也不会给别人,它一辈子都是你的!”

言罢,他下定决心似的,又道:“你尽管放心,即使你不会和柳大哥在一起,柳大哥此生也绝不和别人欢好,别人一样没有机会,你听了会不会好受一些,青儿!”

他将她搂在怀里,语声哽咽,天绍青却流下了眼泪,在心里说,柳大哥,我不想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呀,可我又好舍不得你!

柳枫自然没有听见,因为他很快就出去了,片刻后,飞奔而回,手里揣着那件嫁衣,那是他用了很贵的价钱,从一个专门为新婚之人做衣裳的裁缝处买的。

他将嫁衣放在床边,埋首厨房,烧了顿丰盛的饭菜。

这屋是天一老人所有,天一老人来寿州城已有不少时日,协助清淮节度使彭允镐期间,老人便在外面寻好地界居住。

这处幽谷地势不错,树木杂多,老人一见之下,甚是欢喜。

且老人一生行医,药物都是自己研制,瞅准这幽谷后,便栽种了许多果树,多数都以药物浇灌,是稀有物种。

只是偶然彭允镐需要时,老人才借住在节度使府,柳枫到达寿州后,老人曾带他来过一次。

所以这里备有各种所需,屋前屋后就是田地,瓜果菜地遍野,旁侧更有溪流。

柳枫去河里抓了几条鱼,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以前在太白派学艺时,他也常在天池湖畔为天一老人捉鱼,不过自入仕途,他再不过清贫的日子罢了。

他用蒲扇扇着火,烟熏了眼睛,这八年来,他真的是头一次做饭。

但柳枫做的饭并非难以下咽,他神思游弋,做好饭后,便为天绍青吃入口中。

然后他扶天绍青坐定,在后边摸了摸她的身骨经脉,他本希望在那里面可以找寻一丝残存的真气,然而一丝也没有了。

他痛苦难耐,拿出《剑宗大诀》翻看,依照书上所述,把自身真气渡给天绍青,他用了个世人都不愿用,而且最笨的办法,想以此为天绍青恢复内功。

可事情又怎会如此简单呢?那功力散尽的江湖客,不都可以这样做么?

柳枫难道糊涂了吗?他只是突然间天真了,他太想弥补天绍青,太想让她拥有一身武功自保。

因此他下了血本,即使散去一半的功力,成为一个三流剑客,他也不在乎,因为他要救的人,是他的青儿。

他使她昏睡,就是不想她拦阻自己,可柳枫忘了重要的一点,几天几夜,他连续大战,从萧然居到正阳关,耗费心神实在太多,若非双夫人给他吃药提神,他的身体是要崩裂的。

‘醍醐灌顶’的药物,虽帮了他,但当药劲一泻到底的时候,他整个人就软瘫了。

那是把一个人数日的精力凝聚一体,在数个时辰内维持强悍,一旦泻下来,就会感到深深的疲惫,就好像十天也不曾休息一样,若知困乏了,躺倒后再也起不来。

过渡的耗战,引发的后果是惊人的。

柳枫强提一股真气,推入天绍青体内,然则她经脉没有真气与之融合,他试图强灌,即使是存留着也好,待它日青儿慢慢修习,也可以恢复如初。

真气从他体内泻出,疲劳立刻席卷他的身心,他感到目眩,整个人摇摇晃动。

然而柳枫从来都是固执的,也有极强的斗胜心里,通常别人越想小看他,他越不服输,尤其是现在营救天绍青的关键时刻,他怎肯轻易前功尽弃?

窗外传来轻轻地叹息声,似有人在为他感叹,以柳枫的功力,本该觉察得到,可他营救天绍青不得,真气在天绍青体内游走一圈,又回到他身上,他沉浸于失败中、痛苦中,丝毫没有意识。

后来天绍青身子受不住那巨大的真气侵蚀,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竟面色惨白一片,比先前还虚弱。

柳枫不禁低头饮泣起来,搂紧天绍青,失声叫道:“青儿!我迟了一步,救得了大唐,却救不了你!”

他一把冲出房,星光满地,冷风凄凄,夜幕下,陡见他一身雪白褒衣,正迎风立在坡上,双手弄笛,一阵柔婉的笛声就飘了出来,呜呜咽咽,萧瑟凄凉,好不映这孤独的晚景。

突然,一个白衣老者足下用劲,一跨而前,捉住柳枫的手臂道:“吹的这般凄苦悲凉,直将人生不如意的事一齐吹尽,枫儿,快别吹啦!有甚苦闷,找师父说说!”

柳枫见天一老人来到,好似找到亲人一般,忍着泪道:“师父,这世上本来再大的苦和劫难,枫儿也没怕过!但青儿她功力尽失,又看不见,落到如此模样,以后茫茫人生,她除了枫儿,又不愿嫁人,要怎么过下去?”

言说间,他眼角潮润,赶忙背身,用衣袖擦了擦,思及未来,心神俱碎,又说道:“枫儿本想教她回到李真人身边,好歹有人照看,可是……”想到天绍青因自己饮恨抛之,落得无家可归,心中更加悲苦。

因对方是天一老人,且事到如今,他决策始终难下,便也再不隐瞒,在师尊的关怀下,和盘道出了天倚剑杀父一事,及自己的艰难,和对妻子的留恋。

天一老人听罢,捻须沉吟,就地走了一阵,叹了口气道:“枫儿,你的命委实太苦了些!”

一言及此,天一老人话锋一转,良言婉劝道:“人生有很多苦,有小苦,有大痛,而每个人一生所经历的痛苦虽大同小异,但时机相差,便引起不同的后果!所以不管小苦还是大苦,当那种感觉刻在你内心深处的时候,那就是你真正的痛苦,会让你一生也无法忘怀!人生是残酷的,对于枫儿你而言,虽可孑然一身,但现在你那小媳妇所发生的变故,就成为你最大痛苦!”

柳枫见天一老人一语道破自己心境,点头承话道:“不错,我想教她快快乐乐的生活,可偏偏就不能给她,有时觉得天意弄人这话一点也不假!”

天一老人古怪地盯着他,踌躇不定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枫儿,师父过两天就走!若见师父不在这里,你也就不用找了!”

柳枫转头问道:“师父要去哪儿?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枫儿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你!”

天一老人摆摆手,神秘地望了他一眼,道:“还有些事情未了,这个……你日后自会明白!待师父办好那件事,会再来找你!”说着,拍了拍柳枫的肩,神色慈祥道:“师父老了,临去之前,总要看着枫儿开开心心的,不是么?”

柳枫苦笑道:“师父,你可要保重,枫儿身不由己,不能常伴你左右,倒教师父为我挂心!”

天一老人瞧着他,语气一松,忽然道:“你那小媳妇的伤势,师父适才已经看过啦!”抬眼见柳枫急切,欲知结果,不觉忧愁爬满心口。

原来天绍青昨夜与李朝会面后,便一同回到了节度使府,恰逢关醉飞带着晕迷的子青,几人便商议去寻天一老人。

由于事先苏乔已经医治了子青,是以天一老人看过伤势后,告诉关醉飞用药方子,并称子青性命无忧,不过由于伤到了脑骨,怕会一直陷入昏迷,何时醒转,则需关醉飞悉心照顾,并多在她耳边说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有助恢复。

当夜李双白也在天一老人的妙手下,脸上的结痂有了好转迹象,然身体羸弱,李朝便在旁照顾,后来天一老人又开了几服药,未曾想待一切忙活罢了,不见了天绍青。

天绍青担忧柳枫,一刻也停留不住,又不便告诉苏乔,只说自己要走,苏乔只当她又要漂泊,便没有多言,与她连夜离去。

她只留信李朝,教其莫要牵挂。

路经小镇,她谎称病痛复发,支开苏乔前去买药,自己却赶去战场寻找柳枫。

与苏乔相处日久,她自知连累苏乔甚多,奈何双目俱盲,若不是情非得已,也不愿麻烦苏乔,这也是她偷偷离开李朝的原因。

李朝有李双白需要照顾,又加上她,她只觉得负担太重。

所以她也不愿教苏乔去战场,谁知误打误撞,竟与柳枫来到这幽谷,又碰到天一老人。

这位老人面对柳枫,似想说出些事,可端望柳枫满面戚容,又怕徒增徒儿的烦恼,最后思量来去,只得道:“性命无恙,眼睛嘛,哎!枫儿,也许此事放在十几年前,师父还有办法化解,你那小媳妇双眼被奇毒侵入,非得那果子树的果水不可!”

柳枫闻此,面容更显愁苦,黯然道:“枫儿记得师父说过,当年太白山上,本植有很多那种果子树,师父本用那果树来化药,医治世人,以毒攻毒,可惜被三师兄鬼医子研药弄烂,又以此助那朱友珪兄弟二人为恶,是以师父再无栽种!”

天一老人也叹道:“之焕他武功素来不济,定力也不够,极易受人蛊惑要挟,偏生是个学医研药的奇才,他看中那果子树,为师赶他下山之时,他不惜长跪门前,死都要讨得那配制之方!”

柳枫借机问道:“师父可有给他?”

天一老人摇首,面色沉重道:“只怕他助纣为虐,不过他秉性聪明绝顶,后来无师自通,临走时扬言说,他已经研究出了方子!”

柳枫闻罢呆立,闷闷不乐。

天一老人却说道:“听说他此次遭祸,不慎坠湖,生死不明?”

柳枫垂目称是。

天一老人转身指着幽谷斜坡,道:“你来此,想必也已看到沿途景象,师父欲再植那果子树,然时日尚短,这才出土露出新芽!”

柳枫喃喃了一阵,陡地眉色一开,拱手道:“多谢师父赐教,枫儿明白啦,纵然等上十年八载,枫儿也会耐心等下去!”

天一老人笑赞道:“好孩子!”走开两步,开怀道:“枫儿,你今虽打败奸贼,但却有后患仍存,且为师观你战后,气色不好,若来日再来一个更厉害的敌人,孤身之力,便难以招架!随师父到那边去,师父有一套功夫要教给你!”

柳枫此刻哪有心思学武,但见天一老人兴致正浓,不好拂他之意,便随老人行至一处空旷草地。

天一老人以手为剑,便舞了起来,身形如穿云走风,指尖略一摆动,竟抖颤出奔雷般的剑气,眨眼就将周身裹住。待他手指拂动,那剑气闪电般飞窜向前,直将一株老树射出个碗口的大洞。

那一招叫‘风缪落日’,紧跟着天一老人脚走连环路子,又施出其后七招:青烟逐影、山如屏列、神衣擢英、长河倾相、覆覆流觞、卷卷苍茫、山屏覆烟。

那劲气刚猛,却又收放自如,往往在起招之前,冲劲隐敛于内,但发出时,威力极足,盖都是手指弯曲个弧线,那所过之处,便闻剑气充盈,竟能点出数朵剑花。

天一老人语重心长道:“若是以剑走轻灵步法,练至炉火纯青时,可凌空刻字,更能取敌不备,只是轻灵非为师所长,不过枫儿你倒可以试试!”

柳枫称谢,天一老人又道:“本来听轩那孩子,为师有心以此‘大合’剑法相授,他奔走此趟,不远千里来助枫儿你除贼,事成后空手而去,为师有意多留他几日,可惜他已经走啦!只留书一封!”

柳枫接过信笺一看,那信上别无他述,只短短落了两行字:天涯相聚首,皆一个‘缘’字,人虽去,缘未尽,别了,柳师兄,不必挂心!

柳枫看罢,感喟道:“师父,听轩定然猜到你的用意,他性情倔强,来此相助枫儿,只为天圣师叔,他定不希望师父以重礼酬谢他!”

天一老人唏嘘道:“咱们也不好勉强他,你领会这套剑法后,它日若碰到这孩子,便将招式为他演练一遍!”

柳枫遵守,天一老人又授了套威猛的拳法,并道:“你与听轩俱都是剑法卓著,尤其听轩那孩子更是,如抵御内功深厚者,内劲一旦不足,总是难免吃亏!这拳法虽然不能提高内气,但高手对决,如需硬碰,或者被大肆围困时,总可冲出血路,解你们一时之围!”

老人到底受了内伤,又为救治李双白,输入大半内力,是以身体浮浮,偏又不想被柳枫看穿,便时不时开声吐气,凝聚功力,以壮声势,果然威力大增。

柳枫原本无意潜心于此,然而学习之时,总也是诚心受教,心里喃喃自语着:以后若遇到听轩,定要答谢一番,此番若无他,我不知要费多大气力呢!

天一老人也知他心不在焉,未有勉强,收招后,又让柳枫亲自演练一遍招数,以免柳枫忘记。

只看了一遍,那一招一式,柳枫却能分毫不差地施出,天一老人也不再强求过多,便教他回屋休憩,而自个儿转身不见了。

柳枫木然地回到屋内,见夜已深沉,天气甚寒,便将那黑色斗篷铺在榻上,教天绍青躺定。

自己坐在一旁,仔细凝睇着她的睡容,忽然低首,瞥见天绍青白衣脏乱,便想起原要给她换衣一事。当下拿来床边的嫁衣,揣在手中,心思迷乱,回忆前尘种种。

孤独的回忆,虽苦却甜,都是他非常喜欢的。

他只愿这样静静地思索,谁也不要来打搅。

这般回味,岂非是因为他还留恋着过去?

看着那鲜艳的红色,柳枫突然想起来那天拜堂的时候,青儿就穿着大红衣裳,好漂亮地从屋里出来,然后有人在喊:一拜天地……

柳枫沉浸其中,不觉嘴角露出了微笑,可当他瞄到那个场景中的天倚剑时,立刻敛容,一股空前的怒火直冒而出。

他痛恨被人欺骗,如果一代大侠肯早些坦白,他当不至于那么轻视。

这时,天绍青已经将他的手挽住,柳枫只道她已醒了,忙就回神道:“青儿,我给你端药去,你先睡好么?”

天绍青迷迷糊糊,竟将他衣角拉住,还在梦魇中道:“你不要走!”

柳枫当她调皮,笑着俯下身,亲昵地道:“你睡着了,竟这么不听话,还拉着柳大哥不让走!”

一时走神,他目光回转,又看到了那件嫁衣,他是想为天绍青换上的,与她真正成为夫妻。

他疲惫已极,神智实有些涣散,蓦地,忆及上次闯荆山,在那小屋内偶遇天绍青时的情景,她不但骗他有眼疾,还曾穿着一身嫁衣,准备骗他。

多美好的回忆,柳枫嘴角又漾起了笑意,十分沉浸地转过头,入情似的抚着天绍青面额,道:“青儿,你总骗我,那一次骗的我好苦,你知道当时柳大哥有多怕么?”说此,又喃喃道:“那小神医对你情深义重,是很不错,值得你托付终身,可柳大哥不舍得就这样把你交给别人!”

痛苦终日缠绕,实在教他不想理会。

他想最后放纵自己一次,手摸着她的脸颊时,就去解她的衣服。

他本没想太多,只想替她换掉衣裳,在她尚未醒转时,重拾拜堂的情景,然而褪去外衣,她里面的内衫薄透了,莹白玉润,将天绍青身躯的曲线美妙地映现出来。

柳枫把住那内衫,手指忽然剧烈颤抖。

他拼命压住抖动的心弦,尽量不教自己去看,可才一转面,又陡然想到天绍青白日被马蹄人影踏过,身上尚有伤痕,他无论如何得为天绍青换药,擦拭伤口,便把心一横,拉开衣襟向内解去。

当衣服褪尽,那莹白的肌肤立时裸露在外,虽然有几处淤青,但柳枫视线所触,仍然发着莹莹的光芒。

他怕男女接触过多,有所不便,唯恐自己神智迷失,侵犯了天绍青,用天绍青衣上的轻纱隔住了。

可轻纱下诱人的曲线,半隐半透的雪白肌肤,朦朦胧胧,如在一片白氲中。

柳枫脑中充血,呆呆地凝视天绍青,擦伤口时,双手难免碰及她的肌肤,他意识迷乱,双手竟从她的脸庞移了下去。

玲珑柔和的线条,让他涌起一种空前的渴望,渴望与她做进一步的举动。

他不知怎的,竟好想去接触青儿身上这些不同的地方。

于是柳枫一把揭去她身上的轻纱,去掉轻纱障碍,他再也忍耐不住,心头狂跳,手越移越多,手劲时轻时重地抚摸着那神秘之地,那种狂热感教他情迷,不时落下一吻,沿着脸庞延伸到身躯,张口唤着:“青儿!”

他喜欢哪里,就吻哪里。

天绍青虽在沉睡,但意识时昏时醒,懵懵懂懂中,只觉丝丝甜意涌入全身,那奇异而陌生的滋味,妙不可言,直想让她呼出些什么。

然而她处于梦中,实在虚弱无力,那呼唤的声音几次盘绕在喉头,如何也无法脱口。

梦里面,她只见柳枫身披大红的新郎衣袍,端视着自己,终于,她有了零星意识,知道了柳枫的需要。

可她没有说话,她知道一旦开口,必定击醒柳枫,那时柳枫就要走了。

她不要他那么痛苦,不舍得他离去,就愿意顺从柳枫,让柳枫全身心投入。

柳枫抚摸她、亲吻她,她是开心而迷乱的,那感觉也教她稀奇,竟不由自主迎合他的动作,隐隐乎乎中,她听到柳枫的呼吸愈来愈显粗重。

也说不出为什么,她竟喜欢柳枫这种情感。

柳枫,是她最爱的人,她总是希望自己快乐的同时,她的柳大哥也能快活,她是个未谙人世的姑娘,自然被柳枫弄的心痒难耐,体内直有一股热热的情意想要释放。

所以她什么也不愿想,抛却一切外事,浑然忘我,温顺地依从柳枫,亦冀求道:“柳大哥!”

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张口唤出,两人正在情浓时,这一声唤反而未如以往那般唤醒柳枫的意识。

这恐怕是柳枫也没想到的事,虽则他与天绍青两情相悦,朝夕相对不少时日,也曾为她治过伤口,看过她的身子,但全没像现在这样,完全以白璧之身呈现。

他们压抑的太久了,他对天绍青的渴望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他能感觉到那渴望比以前还要强烈。

自从他与青儿分别大半年,终日滚爬在战场上,将一切心思都埋于无尽的厮杀,后来再见青儿,他又拼命克制自己,当得知青儿受了那么多苦,还瞒着他,不让他分神,他就有热切的渴望,渴望释放自己的情感!

这出乎他的意料,他原先以为狠心的分离,会使他的心肠变得越来越硬,可相思却更重,真正经历了这种痛苦,才能明白其中的真谛。

有的情感,不是说忘就可以忘得,他天真的以为可以忘记。

正如真正的痛苦,不是一时的,而是一生都刻骨难忘。

没有真正经历那些时,人通常都认为那不过是小痛,时间可以使他们学会忘记。

可通常真正的经历了,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那是一种任你怎么忘,也忘不了的。

夜深人静时,只有倚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凄凄,呜呜地低泣过去的悲伤,舔舐伤口,岂非也是一种情感的倔强和坚持?

如不是投入了真情,又如何可以忍受这些相思,岂不是寡情薄意,早已忘怀了?

经受不了小苦的人,叫脆弱,经受不了大苦的人呢?

亲朋好友的离去,子女的死亡,又有几人可以理直气壮的说,那不算什么?

这种人若非不是生性够洒脱淡然,或无父**人,便是生性冷漠,要么就是怀抱圣贤之心,身旁也有人簇拥,不缺欢乐。

经历诸多磨难,相思刻骨铭心,早已融化柳枫的心肠,目今陡然见到天绍青,绵绵情意顿时涌上心头,定力大减,他见天绍青一只手举在半空,试图寻找自己,连忙捉住,喃喃道:“青儿,这一刻柳大哥日也盼,夜也盼,盼了好久,你知道么?”

天绍青生怕他走脱,也痴痴地回应道:“柳大哥,你不用说的了,我都明白,我想你,你也想我,你纵然不说,刻意避着我,可想念我,受的苦,一定比我大!”

柳枫失神了,将天绍青抱起,纳入怀中道:“青儿,柳大哥舍不得放你走!”

天绍青也紧紧偎住他的胸膛,道:“我也舍不得柳大哥!离开了甑山后,青儿就一直想着你!”

柳枫感同身受道:“我也舍不下!”

天绍青埋首体会着他身上那股温热,也温声回道:“我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分开后,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可青儿见了你,不敢招呼只当陌路,也忍的好辛苦!柳大哥,我不敢找你,怕你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会讨厌我!”

柳枫惊异道:“青儿,我怎么会讨厌你?啊,青儿,我明白啦,你是怕我在大战中分心,而被敌人有机可趁,才几次故意装作不认识我!自己受苦,也不来找我!”

天绍青涌出热泪,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显然柳枫一语料中。

柳枫看在眼里,更生怜爱,就双手捧着她的脸,一刻也不愿松开,似重视珍宝般珍惜她。

以往他俱是压抑克制,情感不得释放,目今返其道而行,竟然骤觉天绍青对他的重要,实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珍贵,想他过往孤行天涯,心中只有父母天下,哪里能体会这许多?

他本是个果断干脆的人,只要强横些,青儿反抗不了他,可是他几番思量,想对天绍青进一步,又在那当口,突然退缩一步。

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在想:我该这样要了青儿的后半生吗?

这本是他应该得到的,洞房花烛夜,他根本不曾有过,便被在太白山扼杀,还背上了抛妻绝情的罪名。

可他并没有享受到新郎官该有的洞房花烛夜,夫妻之事,承担的却更多。

目今他思虑这些,不敢迈出那一步,只是怕青儿重蹈他**的覆辙。

他难道是顾及自己,是怕吗,柳枫天不怕地不怕,他怕什么?

正因为他爱着她,才有那诸多无法随心而为的障碍,也有不能逾越的胆怯。

于是他为她草草换上嫁衣,抱着她坐了一夜,就背倚壁面,单单纯纯的,只是抱着,自己却难受的紧,只因他是个男人呀,面对温香,又是他此生挚爱,欲望不受控制地膨胀。

他想过放开她,可不舍的。

此前柳枫不懂爱,现在学会了爱,便再难割舍!

柳枫内心忧急,委顿倒地,怕自己做出侵犯天绍青的举动,猛然在极度痛苦中,一掌拍向头骨,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他哭啦,真的哭了。

天绍青阻止他未遂,又陡然感觉他在自己身旁倒了下去,失声惊呼:“柳大哥,柳大哥!”

天绍青难过已极,就在他耳边轻吟浅唱:

见情义似血,相识是缘

短暂匆匆

我已知足

离恨聚散,似水逝去

不必慨叹

望满襟血泪,重拾记忆

永信誓盟

何日为情自困,已不自知

只觉这场相遇,似真似幻

韶华在心头飞

在那天边,光阴已似箭

欢散无常,朝夕牵挂

独叹蹉跎

昔年,君挥擎天剑锋

挽就得意

可惜目光如麻,心在千里外

前事中,彼我心连

坚如石

隔千山,诉疾风无限

君为我,徘徊生死门

我心何忍

何忍,忍忍忍

相缠永世,因果无解

彼我踪影,半路失落

此世乘舟破浪,孤行天涯

沉重过往,逝去种种

相好无见

我心泪流

纵横数年

劫难多多

跌宕求生

丝丝情念

波浪滚浮,挣扎伴随

只盼明日天涯,君不孤单

攀住得失,不再溜走

迷途中返,困倦无意

分飞境迁,漫漫人生长

不必强求,不必悲伤

虽然她自己难过的要死,却要这样劝柳枫,将那首歌连唱数遍,并不时摸着柳枫的脸颊流泪。

柳枫身心疲累,再难支撑,就拉着她一道躺倒。

他当然也可以强要,不顾世俗伦理,不顾道德,随心所欲,事后再将天倚剑杀掉,但那与畜生何异?即便不是,也相差不远了。

天绍青出身不同,师门博学渊源,随口便可自己作词,而柳枫听着天绍青的歌声,躺在那里,也自悟意境,后来竟以笛声相和,一曲一歌,十分默契。

柳枫只觉这词也好生美妙,如痴如醉,进入忘我幻境,彷如两人一起远离了人世间的一切痛苦,而他也牵着她柔软的手奔跑着,去寻找那永恒,然后盟誓,许下生生世世。

他意态癫狂,时而痴唤微笑,时而心痛如绞,时而悲声狂呼,慢慢地,希望幻灭,意念消散。

太白山两人的成亲,礼未毕,便被扰乱,而且还不曾拜过父母。

柳枫思及此处,便强撑着为天绍青梳了头发,又拿来木牌,以手代笔,用血刻下了母凌芊与父李继岌的牌位,放在高处供奉。

不多会儿,他抱出天绍青,自个儿也跪下,诚意叩拜道:“不孝子枫儿求见父母大人,望爹娘不计前嫌,为孩儿做个见证,今孩儿欲与青儿在父母面前拜堂,希望爹娘成全!”

两人一同磕了头,柳枫一时情绪高涨,转头问道:“青儿你高兴吗?”

这时,忽听远处有人低叹:“一对可怜的苦命人,也不知道是枫儿害了她,还是她害了枫儿!”

柳枫听出是天一老人的声音,正要相看,就见天一老人已经推门而入,呵呵笑道:“有喜事,怎么不叫师父?”当下盛来美酒,与柳枫坐下道:“来,我们师徒同贺!”

那一刻,当真是三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而天一老人直到翌日深夜才走,但柳枫却清楚,那不过是他为了疏放心情,与青儿戏玩之举。

每天柳枫都会亲自下厨,为天绍青端来饭菜,成婚之日,又帮天绍青梳头,还用大衣披在她的背上,将她紧紧拥住。

外面夜风呼啸,他好似希望迎接客人似的,把窗户全都打开。

他全心全意沉浸当中,未曾觉察远远的斜坡上,始终有个紫色的身影在偷偷地望着他。

自从正阳关一役后,双夫人不知所踪,端木静便自己设法解掉束缚,可脱离魔掌后,自己的叔伯不是死去,便是被擒,且正阳关又被柳枫使计攻克。

端木静沿路打探,偷见天一老人在幽谷出没,便尾随而来。

她既恨柳枫,却又有着无法诉说的复杂情愫,今生终究是与柳枫两隔天涯。

柳枫那些动作,她看在眼里,既悲愤又难受,她亲眼看到柳枫煎药,每次喂完天绍青,都会俯身在天绍青脸上亲一下,几乎每晚他都会做那样的事情。

那个女孩子一直没有苏醒,柳枫一定故意点了她的穴道,目的显而易见,只想那样照顾那个女孩子,却不想被女孩知道。

端木静羡慕惆怅,委实想不到不可一世的柳枫,竟会心甘情愿做这些民间夫妇的事情。

她再也忍不住,狂奔而去,挥剑用力砍向路旁的树枝,直将枝桠砍的四面飞散,待到极尽处,她仰天呼道:“我知道事实,我本可以救赎你们,但我落得如此凄凉,眼见你对她这般爱护,我为何要告诉你们**!”

一言到此,她自言自语道:“那样我又得到了什么?我的家人都死了!”似幽怨,又似难过,竟疯狂地笑了。

她不是挟恨报复的怨女,绝不是!

可她似又对命运不服,不住呢喃道:“柳枫,柳枫,你为什么定要对她那么好?”低望手中剑,猛地反手回旋,插入自己的心口。

夜色朦胧中,似有两道人影飞掠而至,正是那向睐与崔世源,他们本在谷外相侯,约定时辰已过,也未见端木静折返,这才急赶而来。

可二人还是未能及时拦下端木静那一剑,见她倒地,那向睐竟跪倒在端木静身旁,大叫道:“静公主!”

端木静气若游丝,但还未断气,勉力睁开眼睛,相询道:“我早已经不是公主,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向睐苦着脸道:“公主,你执意于那柳枫,就更应该明白我的心,目今公主已去,属下誓死相随!”亦一爪捏断喉骨而死。

端木静一震,好久回不过神来,谁能想到这人竟这样死了?崔世源抹着眼泪道:“静姐姐,你因何不好好地活着,咱们也可以伺机报仇呀!”

端木静苦笑道:“世源,姐姐一生寻找温情,所作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挽留先父,教先父看上我这孩儿一眼,可惜事与愿违,他已经死啦!姐姐对不起他与伯父,若不是我的背叛,他们不会死!姐姐活着,实在了无生趣……”言未尽,面前忽然冲来一道人影,呼呼的风声,直将崔世源迫开丈许。

待崔世源定神一望,端木静已经不见踪迹。

寒风不歇,卷起枝叶飘摇,也卷凉了苏乔的心。

五天来,他就一个人蹲在那小镇的角落里。

小镇荒凉萧索,黄沙飞泻,五日前,**四处奔走,他知道是几里外正在打仗,所以很多人亡命逃奔。

只有他没有走,那天镇内混乱,他与天绍青行此,让她坐在镇口休息,自己到前面一个药铺抓了两副药,因为她眼睛毒素入侵时日已久,急需药物续接经脉,而她双腿虽然可以行走,但不宜长时间奔劳,腿脚手臂依然显得极为虚弱。

他希望她的眼睛可以看得见这个世界,希望她和以前一样,骄傲自信。

谁知等他拿药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那一刻,他脚下趔趄,竟然又感到了空荡荡的茫然,惊慌失措着,魂飞天外着,难道是有人将她带走了么?她身体受到重创之后,早已失去武功,他竟然那般大意。

他独自懊悔,就在那里一直呆着。

直到这日,忽听耳畔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她轻柔的声音:“是不是到啦?”

他立刻抬起头向那边望去,却没想到她会和柳枫走在一起说话。

他忘记了,此次领兵打仗的正是柳枫,怪不得她会突然不知所踪。

那天他也去战场看过,可没有找到她。

此刻他明白了,这五日她都和柳枫在一起,他们夫妻若和好如初,自己就走了罢。

他这样想着,内心实已错愣失魂,双目呆傻,茫然地瞅着柳枫搀着她的臂膀,远远向他走去。

他本以为她会随柳枫一道离开,根本不曾留意那二人的神情。

柳枫看到他的时候,朝天绍青点点头,实际上是捏紧了天绍青手臂。

天绍青已经预感到了,微笑道:“这位大哥,就到这里吧,我朋友就要回来了,我站在这里等他,谢谢你!”不由分说,将柳枫推开,好似那是一个与她完全无干的人。

苏乔愣住,她朝思慕想的,如今就在眼前,她认不出来么?那这些时日,难道他们并没有相见?

柳枫也好像是故意一般,始终不愿开口说话,似乎就怕她认出来,只装作是一个路人。

苏乔吃惊地望着柳枫,心中讷讷道:怎的青姑娘让他走,他看也未看她一眼,便一句话没说就走了,没有任何留恋。

这一夜,苏乔气急败坏,越想越觉不对,天绍青告诉他,她在打仗的地方遇到了他,当时被人撞倒在地,拾不起身子,是他救了她。

他手臂方一靠近自己,她便知道是那朝思慕想的柳枫了,只是她装作不知道,故意骗他说,自己得了眼疾,看不见路,让他送自己一程。

他便送自己回来了,因为路途较远,她又受伤了,便借宿客栈。

可能他知道自己看不见,故而几日也未开口,只是随她默默地走着。

听完之后,苏乔便立刻找来一把剑,骑着快马,直冲唐营,只因他获悉李弘冀扎营附近,等候柳枫上京。

岂料苏乔迟到一步,待他赶去时,柳枫大军已经连夜回京去了。

天绍青与柳枫之间不清不楚,苏乔并不知晓内情,但他决定去一趟金陵,求个明白。

他知道天绍青刻意隐瞒自己,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若如实相告,她必不喜欢,因为她伤好之后,很少在他跟前主动提起柳枫。

所以赶路之际,苏乔撒了个谎,说带她去苏州找神医治眼,实际上行的方向却是金陵。

他仍然没有直言自己的父亲就是闻名天下的苏神医,只说也是个大夫。

二百三十四昔日无穷垢敝笑,前尘难剪乱心缠

以此对她,实不道德,天绍青是个眼瞎的人,对其扯谎,便有欺负瞎子之嫌。

可苏乔也说不清缘由,这件事他很计较。

假若是天绍青自愿与他生活,尚还罢了,如今是柳枫亲自将她送回。

自从大战前夕,上次在淮河水舰上一幕后,柳枫受人激发,激愤地流出血泪,天绍青后以歌相送,柳枫应该获悉天绍青目盲的事实。

即使苏乔并未亲眼见证那一刻,但也如斯猜想。

然战捷后,柳枫为何还没改变初衷呢,而她也不气,居然仍在欺骗自己,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情愿两厢陌路,也要对自己撒谎?并在自己面前继续演戏,将他们过往的情义一并割舍。

或可言之,苏乔在某些情怀上,是执着的,就像他数年如一日守护心中的执念,坚定地为**打抱不平。

不在意的人和事,他看也不看,在意的,谁也休想让他糊涂,他不要稀里糊涂地委屈天绍青接纳自己,虽然天绍青并无此明显意向,但现状是相反的,他纵使渴望已极,却也希望她能根据自身愿望来做抉择。

他是个倔强的人,不愿天绍青因感激而违背意愿,只因他在乎她的感情,还没有想过去强夺,趁人之危。

天绍青仍与他保持距离,并不亲近,可柳枫的举动,却让他匪夷所思。

于是苏乔活生生改变了这场结局。

此去金陵,路途虽非迢遥,然则两人盘缠却显得不足,苏乔在下定决心前,将剩余的银两全都用来借马赶赴唐营,结果未见着柳枫,倒教现今捉襟见肘。

柳枫本来给了天绍青银子,为了让苏乔心安,不会有甚障碍,两人又扯谎做戏,天绍青便不能接受柳枫的银子,因为对苏乔无法解说。

为凑足盘缠,天绍青想了个法子,怀抱着李朝送她的琵琶,择一街头卖艺,就弹唱与柳枫在幽谷中合奏的曲子,苏乔在一旁拉弦相陪。

毕竟一个盲眼的女子流落街头卖唱,委实可怜,若孤身一人,极易受歹人欺凌。

两人划了个圈子,分别面向**端坐下来。

起调前,天绍青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街旁动静,扭头朝苏乔低低道:“小乔,你不熟悉那曲调,还是我来好啦!”

苏乔左右延视两眼,一手拉弦,回瞟她道:“你昨日弹那曲子,我自个儿练了练,今番你唱我弹,应该不会出现差池,小青,我会认真的,放心吧!何况两人合力,更能壮势,引人来看,届时,我们也好快些回去。”

说至此处,他又淡然一笑道:“小青,我本来就一介酒鬼,也就这点脸面,不是脏就是臭,已这般过活了九年,你莫怕我会被人看轻,因为我本如此,原也无好坏之分!”低首拉好乌木胡琴,神情峭整,不再开口。

这乌木胡琴,还是他押上物什借来的,拉弦技艺,他虽不生涩,但对于曲乐,委实不够精通,是以为了配合天绍青,他将曲子的技巧节奏练了一夜。

天绍青内心酸楚,知再难劝说,便弹开琵琶。

幽谷中的歌曲,她记忆犹新,展喉之先,高念一句:“吊影纷飞,秋蓬离散!”目中含泪,声色俱下地拨弦,幽幽浅唱起来。

好似柳枫就在她的跟前,又好似歌颂出人的凄苦,曲乐时而柔和,时而凄凉低沉,词意通达缠绵,饱含无数悲欢离合和坚定,闻之幽然凄切。

这战乱年代,许多人孤苦凄惶,相爱之人,不能相守,或有夫妻分别者,人鬼两殊途,只留馀下一人千里独思,对影自怜,渡过那漫漫岁月。

苏乔自也能感同身受,宛如在词中见到了硝烟战火的蔓延,将这小镇都卷了去。

那词也极妙,情义浓处,更像死去之人谆谆诉言,劝告活人莫要因己的离去而悲伤,加上盲眼女子含情而诉,更让人有亲身历行之感。

这大战才停息不久,小镇上也有失去亲人的家眷,男女老幼,大多都怀有征战儿女的悲思,更有人将一些词句当成了友人的猝然故世,沉浸其中,缅怀着。

那刹那,天绍青也觉得自己在梦里飞,魂儿都在天上了。

后来,围观人群骤多,有位缁衣胖陀从旁经过,这胖陀人已中年,一双眼睛也是俱瞎,闻听天绍青歌声,驻足在人丛中,猛然道了声‘好’,手上溢劲,扔了银子过来,带着呼呼的风声,穿透人从的嘈杂。

看样子,并非一个常人。

苏乔抬头瞻视,只见胖陀豪情顿生,怀里抱筑,已经执竹尺击弦而歌,声音引亢激越,衬着天绍青的低回婉转,更使得歌声悲亢生动。

胖陀记性也甚好,竟能听过一遍,就领悟词曲,随手便可奏出。

他也不道姓名,苏乔回头深思,这年头,击筑做歌的人乏陈可数,忽然想起此人是谁了,可眼下这人是个眼膜损坏的瞎子,与他所想实在大有差异,他也未能确定。

不管如何,有了胖陀的相助,他与天绍青很快凑足了银两,遂雇来马车,同赴金陵。

他教天绍青乘坐马车,自己与车夫轮流赶车,实际上是不想在车里一直面对天绍青,因为他总是心神恍惚,不知道说什么。

躺在马车里熟睡,天绍青自然甚少接触沿途景物。

其实苏乔过分忧心,就算天绍青听到路人口音,也未必能辨识清楚,她是个生长在北方的姑娘,对于江南一带的乡话,只要口音类似,并不能识别仔细。

天边火红,马车一路疾行。

朝霞流烂,昨个儿柳枫与李弘冀就已经回京,城内百姓听说边陲危机已除,都拥在街旁夹道欢迎,直从城外排开,临近宫苑才息止。

柳枫与李弘冀分骑大马,一前一后从当中踏过,见此李弘冀还能看见些笑容,是一种享受似的快乐。

柳枫则面无多大喜色,迎望人丛时,见百姓兴高采烈,不住朝他来处欢呼,他强颜应对,笑意有些勉强生硬,心情也陡添沉重。

在这南唐,他显然是众人心中的英雄和期冀,无论他曾做过什么,都不能影响他在南唐的威信,与外界对他的态度,迥然有异。

再往前行,**越多,更教柳枫心头蒙上一层重重的阴霾。

他似乎更希望别人对他避而远之,并不以受人敬仰为喜。

是什么引发他这种想法呢?

柳枫教李弘冀走前面,自己随后跟从。

但见他眉目紧蹙,心不在焉,李弘冀也便由他。

行不须臾,前方猛然开阔,一行数人异常显眼,渐渐在李弘冀视线中现出,那为首之人身旁有仪仗簇拥,兵甲林立,百姓都敬其威,而远远避让。

李弘冀过来时,那边围拢的几个人眼睛一亮,纷纷疾指李弘冀,向那人含笑道:“皇太弟,他们来了!”

这人笑了一笑,张望李弘冀这边,目里泛出一股清然之气,显得气度沉稳雍容,一副儒士君子形象飘忽而出。

若非他蓄有髭须,看起来已有不少年岁,真要被人当成一个见识不凡的年轻者。他穿着长袍大袖,边角在秋风中鼓荡,更显得清彻迷乱。那长身卓立,衣冠华贵,织锦上金线叠生,色斑彩斓,如画中士人一般,风骨毕露。

这些陪侍者,多半都是殿内卫,及朝中重臣,在此相侯,显见是奉李璟之命。

李弘冀瞧在眼中,面上陡然现出异色,猛地扯住马缰,那马儿立即一声长啸,前蹄奋力直起,足有半人来高,方才缓缓落定。

且看李弘冀鲜衣怒马,气派不凡,此刻他也束冠,清清之中,贵不可言,仪容整齐,碧衣玉带,也呈鲜亮颜色,皇室流风在他身上悄然流传。

停马后,李弘冀按紧腰上宝剑,英姿飒爽地从马背一跃而下,便就飘然落地,身躯更显峭伟,那潇洒的身手,直让几个内卫称羡。

柳枫也无可避忌,一道驻足,与部将朝那士人处走去,同时,也有几个大臣蜂拥着上前迎接。

这当口,李弘冀向旁打了个手势,命殷正等人下马,自己则趁人多,悄悄退后,微一闪身,已经在人丛中穿行。看他走路无甚稀奇,实则步子大得出奇,手劲略是施出,拨弄两下,便排众走出,眨眼到了那仪仗队伍里面。

见有人行礼,对他张口欲言,他忙摆手止住,冷锐的目光笔直地凝注那士人。

那士人正在向前张望,似是陡见什么无踪了,着急地在街旁搜寻。

这时,李弘冀已经来到他身后,瞧了他神态一会儿,忽然唤道:“三皇叔!”

士人闻声一惊,回头就见李弘冀仗着宝剑,风姿冷峭,茕茕孑立在丈步开外,目中含威,神色凛严,不容人侵犯似的,静静地观注着自己,不言不语,真教人莫名感到一股凉气升腾到心口。

这份观注,不糅丝毫感情,稍显锐利,似如疾箭,能在难测的形势下,刺中他的心。

这士人就是李璟三弟,也是被册封皇太弟的李景遂,下任储君的继承者。

陡然遇到李弘冀这样的目光,他也稍感惊惑,虽则奇怪,但这人性情纯厚恬澹,也就没有多想,换出笑脸,亲切地走前两步,揽住李弘冀肩膀道:“弘冀,总算无恙回来啦!这些日子,你不在京城,又私赴战场,圣上不知多担心哩!”

李弘冀与他边行边谈,时而以目光微瞟,虽是不动声色,但所言所问都有用意,非是无的放矢,不经意问道:“侄儿离京多时,三皇叔一切可好?”

李景遂散须飘飘,用手捻着,笑道:“在京里养尊,倒不如边城将士受敌的凄苦!天子此番便让朝臣前来接迎你们,将士们都辛苦啦!这不捷报飞传入京,朝廷上下欢动。得知你们凯旋回京,当日圣上就在等候,却不料期盼了五日,怎的,莫非那边出了事不成?”言说间,拍了拍李弘冀,倒让李弘冀从深思中醒觉。

李弘冀似乎对他的话稍有感喟,亦或是感到几分意外,便被他这一拍,一惊回神,瞻视李景遂,神容莫测地回道:“侄儿在信中已然言明,今日赶回,三皇叔以为这五日内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么?”

其实他后面的话,是想说‘才有所延误么’,然而对于某些个人看中的事,李弘冀向来谨慎,他并不想在人多嘴杂的地方引发冲撞,过早的暴露自己。

李景遂见他如此反诘,倒无言以对,愣了一下,已知李弘冀必与李枫成了倾心之交,否则李枫这几日一举一动,李弘冀便不会有所保留。

李景遂虽不擅于表现自己,却并不是个反应迟缓的人,偏是自从当上皇太弟后,他经常惊惶不迭,可见他本性是有些胆小的因素,不然大可心安理得地当他的皇太弟。

李弘冀乃李璟长子,若说还有谁可以名正言顺与他一较长短,非李弘冀莫属。

从古至今,帝王之家,嫡长子总能优先坐上太子之位,除非品行不端,才会另立,但这李弘冀确实有着一定能力,和乱世纵横的远见。今次得胜归来,自在李璟心中形象大增。

李景遂享受皇恩,总不能眼看着侄儿在外拼斗,而自己无所事事,所以他内心实也忧急,就请命迎接凯旋的将士,此刻见李弘冀无意对自己说出边陲境况,也就不提,只连声道:“回来就好!既是事急从权,酌情处之也应当!”

李弘冀目不转瞬地延视他的神情,淡淡道:“来日王府设宴庆功,还得请三皇叔给侄儿个薄面!”

李景遂望了望他的闲散模样,又回头看看李枫与几个朝臣打揖叙话,眉头突然凝皱,低头沉思了片刻,也点点头道:“好,皇叔一定去!还与你有话说呢!”

李弘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彷如正等着那一刻来临似的。

这李弘冀猜忌心重,若他猜测一个人,看不入眼了,就会得理不饶,往往他还能以足够的理由,来指责那人的不是,让旁人无法找出毛病反驳。

他从小就以故我的方式,处置那些忤逆之人,及犯上作乱者,或谗言献媚者,李璟对此甚为不喜。

但李璟却总说,皇儿虽过于专横决断,然而确有过人之才,对于此,这皇室中人,都不及也。

奇的是,皇帝竟当面对李景遂直言。

李景遂听到这些话,总是悄然抹泪,默默地生出忐忑之心。

李璟怕李景遂伤心,后来将话语更正,说成这皇室中人,多半不及弘冀!

可听在李景遂耳中,仍有弦外之音。

李景遂明白李璟的心思,兄长虽然不喜李弘冀的强硬手段,可实际上却很怜惜李弘冀这个孩子,欣赏其才能,更觉得有愧与李弘冀。

对于帝位,做出兄终弟及的决定,并非出自李璟本心,而是乱世中效仿前人,且依照他们父皇的临终遗命行事,李璟迫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为了守信。

李璟**之所以如此要求,也是效法前人,一方面是希望他们兄弟和睦相处,免得有那争杀抢夺之事发生,另一方面是为了江山稳固,这都是后话。

李景遂深知此中原委,故而认为,李弘冀迟早会被培养出一种傲性,凌驾于自己之上。

那时候便会有非议,言他不适合当未来储君之类,所以李景遂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要退出储位。

李璟为维持现状,只当不曾听见,有时则唏嘘道:“你多心了!”

这次李弘冀与李枫一同入宫复命,李璟上朝前,又在慨叹:“皇儿年纪轻轻,英勇过人啊!边疆战事那般危急,他倒能挺身而出,以朕之皇恩浩荡来安抚将士,此番息平民心,他居功至伟!”

转念,李璟又沉吟道:“若真有异心者,藏在三军之中,委实危险难测!皇儿身在虎穴,独当一面,确实出众!”

李景遂闻此,便知李璟深为看中李弘冀的胆识和才能,他并未多言,退入大殿。

李璟这番话,分明是另有所指,就算未对李枫当面直言,李枫也早就明白,皇帝已经开始顾忌自己。

那一天,皇帝封赏有功将士,彭允镐及严君颢等都有分封,尤其彭允镐,因父子同功,且原先就兼校检太保,在外享受三师之尊崇,此次又被赐镇国大将军,真是风光无限,可见皇帝对他们一家的器重。

就连冷寒玉兄弟,也被授予上镇将等职,李记及呼延迎春两兄弟,甚至被调拨至定远将军严君颢麾下,助严君颢守濠州城附近的地辖,以防外贼。

冷寒玉是唯一一个被破格提拔为都尉的人,此还是因为李弘冀在殿前特意进言,寿州大战中,冷寒玉指挥水军对抗朱贼,功不可没,并请准授封。

李璟闻言,也心悦之。

赵敛与水如筠也各有封官,不过他们中途未完成任务,去了九华山,是以李璟只是草草封了个参军之职,安排他们返京后,留在皇太弟府任职,并道,皇太弟赏识他们。

关于此,则是李景遂事先与李璟提议所致,由此可知,李景遂并非没有想法的人。

李弘冀却不知晓此中内幕,故而乍一听闻,还有些吃惊,如此显见是在削弱李枫势力,而且李枫也未领赏,其主动推却是一方面,皇帝迟疑也是另一方面。

李弘冀欲百般争辩,最后莫可奈何,知大势已去,只得佯作争夺状道:“儿臣府里倒缺人手,正需要几位将军哩!”

可惜他得知晚矣,出口也已经迟了,旨意一出,焉能随意更改?但他还是不欲放弃。

李景遂了解他的心意,不想与他强争,装聋作哑地哈哈一笑,打官腔道:“那可是被皇叔抢了先啊!”

李弘冀见李景遂不让,便知其故意所为,当下甚为不悦。

李枫本也不甚在意封赐与否,然皇帝此番却有架空他之嫌,这在他意料之中。

李璟不意做的过于难堪,就将首转向跪伏在地的李枫,尽量言辞和善地道:“那圣旨,卿家还带在身上么?”

李枫赶忙拿出圣旨,与其皇帝问罪,倒不如他自动请罪:“臣辜负陛下隆恩,虽在十日内如期击退强敌,却未及时返京,滞留在外。虽则臣心中非是没有天子,可违抗圣旨期限,迟归一夜是实,这五日,更教三军为臣等候多时,累陛下忧心,满朝文武惶惶,臣——大罪矣,无面目见陛下!”

其实他很想脱口而出:臣疏于防范,被贼有机可趁,以致外面流言四起,教陛下忧心,满朝文武惶惶……

李璟微有波动,倒也沉得住气,看定李枫一刻,徐徐道:“卿家,你素来行事谨慎,此番可是有甚缘由?”

“臣……臣……”李枫说不出来了,低下头愕住,总不能当百官之面陈述,他是为了妻子,但他还是说了出来:“臣对不起一个人,是以有些私事未了,就延误了!”

一些好事者,闻言在殿中偷着发笑。

莫忘了李枫在朝堂中存有宿敌,就是他当初初出茅庐时,自入唐营毛遂自荐,曾指着鼻子大骂金陵五鬼,历数其罪状,与陈觉等人嫌隙已久,还遭过几人陷害。

李弘冀眼见朝堂污秽竟至这般境地,忿恨已极,他就把这笔账记住了,从旁谛观李枫,明白其有难言之隐,就忙为李枫辩解:“李太尉所言属实,儿臣可以为李太尉作证!”

李枫不能如愿为自己争取,若搁在往常,尚还罢了,目今形势与他不利,他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没办法再火上浇油,李璟性情,并非昔日马希广可比。

他已经再也不是十八岁英勇自荐的李枫,已经为人臣子。

李璟是有将李枫当做兄弟看待,并非毫无人情,可李枫并不能确定是否果真如此,换句话说,他不能确定那情谊有多少。

不过李璟内心也甚是苦闷,盯着李枫看了许久,似乎想怪罪,又似乎踌躇不决,所以他的神情极其复杂,李枫看在眼里,唯有自陈过失。

李枫的确有过失,记得皇帝限定他十五日内必返,但他翌日清晨才归,且擅封郭廷谓为都监。

这些,他全都得向李璟上表,都写得清清楚楚,附在奏章里面。

李璟默默地览阅着,看罢道:“关于郭廷谓之事,王驸马前次回京已经上书,此人确有才能,且在大战中立有功劳,当时事急从权,卿家先斩后奏,当是快刀斩麻,无甚可议!就依卿家之请,命他一同镇守濠州,训练水师!”

李枫见李璟开恩,着实感激,李弘冀却是总算舒了口气,原来父皇还未昏庸呢。

对于此事,朝臣中,鲜有非议者。

此次对敌,李枫一场忙活,人尽皆知,李璟总不能视若不见,纵使真有此心,也得顾及人心,是故面上抚慰几句,问李枫有何请求,都会尽可能准奏。

李枫第一件事,就请奏柳敏儿**柳毅之事,他回京后,从一些官僚口中得知,柳毅至今还被关押在大牢里。

李璟当初就言,待李枫回京后细述,此番李枫提起此事,李璟并没直接应承,只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容后再议,卿家一路辛苦,先回府休息吧!”便退朝了。

他曾望着冷寒玉与李枫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说,冷寒玉上任一事,也改日再谈,所以冷寒玉现下仍随李枫回到了太尉府。

下朝后,李弘冀对于李枫部将被四分五散一事,仍是耿耿于怀,追到李璟寝宫问:“父皇,因何要这样对待李太尉?”

不待李璟说话,他又急火火道:“李太尉才刚回京,便将他一手栽培的部将,分给别人,如此恐怕会遭人非议,言皇室过于无情。”说罢,又语重心长道:“父皇,这有过河拆桥之嫌呐!”

李璟叹道:“哎,皇儿,凡事还是要考虑周全一些,正是为了皇室,朕左右思量后,才有此决断。”

李弘冀极为无奈,截住话道:“儿臣清楚父皇的顾虑,说到底,还是在计较那假李双白对李太尉的诬害之词,父皇真误解了李太尉。那李朝姑娘是曾有书函一封,托人送入宫里,证实李太尉确实存在拥兵作乱之心,可她后来亲手弑贼,已经表明了心意!”

李璟见他情急,心知肚明似的拍上他的肩膀,道:“冀儿呀,那姑娘曾与周室勾结!”

李弘冀急忙从怀里掏出一物,以手抖开,捧给李璟道:“父皇请看,那李姑娘事后为释疑此事,又写了一封书信!”

李璟接过看了看,疑惑道:“你怎么得到这封信的?”他还以为是李枫给的,目的是为求脱罪。

李弘冀被他问的一呆,立刻道:“是李太尉的,恰才在大殿之上,他本可以证实自己,可他没有拿出来。他知道父皇不会相信他,但是儿臣还想试一试,退朝后,见他在殿外揣着这封信发愣,问他讨来的!”

李璟闻话,也有所感,默然良久,沉下声道:“此事,朕也很为难,朕还记得当年他那一股雄心壮志,可眼下朕不得不限制他的权力,权力就是罪恶的根源,会助涨人的欲望,且那李姑娘家族又在长安一带自成一势,拥护前唐为主,他刚好就是庄宗后裔!”

李弘冀了解了李璟,抬首又见李璟坐在寝塌旁沉思,似乎也为此苦恼难下,他再无办法,只得瞅着李璟,深深一声叹息:“父皇始终不相信他!”

李璟并未反驳,李弘冀知道他这就等于承认了,也不再提,话锋一转道:“那……柳毅之事,父皇打算怎生处置?他并无较大过错,父皇只将他关起来,却未处决,定然另有安排!”

李璟扭头看他,以一种称赞的口气道:“你可以求情,彭卿家也可以为柳毅求情,但朕却不想救柳毅的人,是太尉,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李弘冀点首道:“儿臣懂!父皇不想让太尉得到太多!”

李璟并未否认。

李弘冀走之前,行至寝宫门口,又回头看了李璟一眼,意味深长道:“孔子《论语》中有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恐怕就是儿臣目今的一点浅见。父皇这般待李太尉,也算宽宏大量,父皇但请放心,儿臣不会再就此事前来叨扰了!”言讫,出宫而去。

李弘冀所言不差,不过李璟刻意纠缠李枫战后不及时回京,却还另有缘故,是一些各方杂言乱语造成的。

李弘冀曾在萧然居内对谭峭说,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可流言在他这里止步,并未在别人那里止步,仍然汹涌向前。

李璟也曾对李弘冀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那些人只图嘴上功夫,父皇总有自己的衡量,但父皇有时也需要他们,来获知一些父皇不知道的事。父皇明断是非,小人绝难兴起大浪,最终只是无所能为。切齿怀恨,非丈夫雅量,皇儿何必与小人一般见识,若连他们也容不下,何以容天下?

可李璟如今的做法,分明与当初的信誓旦旦背道而驰,也许连他也没发觉,因为他选择了相信,并认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上殿前那一刻,金陵五鬼之一的陈觉曾入宫密奏:“金陵城的百姓夹道欢迎太尉回京,若说此前的流言有诬陷太尉之嫌,可此刻百姓的确将太尉奉作神柱!”

中书舍人冯延鲁及异母兄弟冯延巳,也着人打探过,如今形势确是如此。

李璟自会深思一番,这战捷后的大功臣,正得四方民心,此节骨眼上,不得不防,必要将此风头遏制。

然李璟内心也自有计较,深知此中利弊,若过于打压,必得适得其反,这也是李景遂深思熟虑后,给出的同样建议。

李景遂自然不是跟李枫过意不去,有意寻衅,他是以自己的立场来分析利害,目的还是为了皇室利益。

李弘冀也是为了皇室利益,所以叔侄俩就存在了很大分歧。

也可能是环境造就人,李弘冀相信眼见为实,而李景遂是未曾亲见,要防患未然。

李弘冀回到王府,就呆在房间里,遣退下人,一个人拿着丹书铁契走来走去,一边看,一边犹疑不定,思量道:“他为什么要让我看见此物?故布此局,就是为了教我起疑,一查究竟,继而跟去清和园送死?可杀我未遂,事后我未提此事,他因何也未提此事?以他之能,不可能对我行踪毫无察觉,我既得丹书铁契,明白**,他必有所知,因何没有动静呢?”

想了一会,他头皮发麻,喃喃念道:“三皇叔呀,三皇叔,你到底与他设了怎样的计谋,要害我李弘冀?”

这‘他’是谁呢?萧从霄知道,就是杨澈,可萧从霄并不能确定李景遂是否真能脱得了干系。

李弘冀早想到这一点了,是以同一天,萧从霄也按照他的计划安排,被接来了王府,李弘冀并没有把这件事如实相告,只说自己有件大事,日后需要萧居士帮忙,目前就请居士暂留王府之内。

这天晚上,李景遂不请自入,专门就李枫之事和李弘冀详谈,他还是等不到燕王府设宴,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现下弘冀还是莫要与李太尉走得太近。”

李弘冀似是不喜欢他说,就冷面与李景遂对案而坐,端起一杯茶,轻呡了一口,将话打断道:“三皇叔,我们就事论事!”

李景遂也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道:“李枫目前正当得意之时,且又民心所向,他若真有异心,那可……”语气倏顿,沉吟了一会儿,续道:“外面传言,他一入江湖,杀人如麻,实与太尉身份不符。皇叔始终认为,此人虽非一定会存有争权夺势之心,但背地里手段凶残,回到唐境,就安分守己,常人容易被他表象迷惑!”

李弘冀注定李景遂,静静地坐在那里少顷,却陡地侧首不看,目中精光暴射,咄咄问道:“侄儿且问三皇叔,假如侄儿要叱责瀛儿过失,三皇叔该当如何?”

这瀛儿,自是李景遂的幕僚,也是最得其赏识的亲信。

李景遂闻言当然一怔,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坚定道:“若果真有过错,皇叔绝不姑息!”

李弘冀显然不信此话,问道:“三皇叔会怎么处置呢?”

李景遂愣住,实不料得如此,想了一想,叹气道:“那就看他犯的是何过错了!”

李弘冀扭头轻笑,不以为然道:“照此看来,三皇叔也同意凡事要讲事实,无中生有,的确不好!”

他在想:有些事,自己倒有证据,可三皇叔现在这做法,教他实在想不透,怎么突然就以为自己着想为名?

他与柳枫实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情义,李景遂见他性格怪癖,有些倨傲,猛然怒冲脑门,脱口道了一句:“此非彼!皇侄,姑息养奸,可曾听说过?”

“姑息养奸?”李弘冀轻喃一句,冷笑中,也新仇旧恨一并涌来,猛地将手中杯掷地,摔个粉碎道:“如果李太尉是奸贼,我们这个国家如今就已经不存在了,在萧然居那黑暗的密室里,侄儿也早就死了。”言罢,他又似沉浸其中,道:“没有人更能明白侄儿的心,当时他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我们大唐在诋毁他,他完全可以与朱贼、与周室皇子荣联手,若是那样,除去侄儿,当易如反掌,然后神鬼不知地反攻我们大唐。可当别人预谋要杀侄儿的时候,他却几次将自身置于危境,并在那陷坑内,将少有的落足之地留出来给侄儿……”

现在骂李枫,无异于是在变相骂他,他当然生气。

李景遂听此,已知自己与李弘冀政见出入甚大,难以和睦,便愣在当地。

李弘冀说得意兴渐起,就又重新拿来茶盏,走开两步,接着道:“他不是你的幕客,他与国家有用,那么他一片赤诚,为国家做了事,遭别人叱骂,他就应该也被我们杀死?太令人寒心了!”

李景遂突然觉得他情绪激愤,一时竟无言以对,半响才道:“弘冀,你在袒护他!”

李弘冀毫不否认,就轻轻地扬眉,口气一缓,却不相让道:“侄儿是在袒护他,然三皇叔又何尝不是在袒护你的幕客!”

见李景遂沉默不语,他又道:“斩杀忠臣,日后怕是很难有人愿意为我们大唐效力,倘若再来一个恶贼犯境,不知还有谁愿主动奋勇杀敌呢?”

李景遂听出弦外之音,来了兴致一般,呵呵笑道:“从民间招募嘛,我们大唐难道没有忠臣良将?”

李弘冀闻言,面无多大喜色,搁下茶杯,淡淡道:“侄儿相信不乏忠臣良将,但是他们自问自身能力呢?”

李景遂没有他气势优胜,突觉窒闷,默默地侧身,不再开口。

李弘冀自顾自道:“有雄心有抱负者,多不胜数,可徒有志气,枉死敌人屠刀之下者,古往今来,也比比皆是,如此我大唐就有救了么?”

李景遂已经不想再与他说下去,只觉得叔侄俩话语好不投机,就不答话。

李弘冀最后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要用,我李弘冀就用有用之才,那些只会喊打喊杀,却无能力真正救国者,侄儿怕是只能给他们能力所及的报酬。”

晚霞灿灿,又到了一天的黄昏时分,天绍青与苏乔终于赶到金陵。

临近城门,苏乔下了马车,付了银子,车夫驱马而去。

就在这时,突听一声惊唤:“青儿!”声音来自前方,然前方正是金陵城门。

天绍青心中一震,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直让她愕住,忘了起步前行。

同行的苏乔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城门不远处现出一行数人,都在朝这边张望,其中有个亭亭玉立的姑娘手捋发鬓,听到身侧几人唤的那声‘青儿’,立刻延视天绍青,很快就举步走了过来。

她行走落落大方,穿着一身湛蓝色的长衣,肌肤雪白,整个似浑然一体,就好像蓝蓝的天需要白云衬托。

她也无忸怩之态,虽然她那几个朋友多数姓天,能听青儿之名,她也知道那必是天绍青,曾经李太尉也这么唤那名字,可柳敏儿还是想与天绍青套套近乎,看一看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柳敏儿的父亲呆在牢里,她也有自己的凄苦,可仍然愿意欢迎远方来的朋友。

他们都是天绍轩的兄弟姐妹,其中有天绍琪与沈无星、还有燕千云夫妇,就连天绍志也与钟妙引相携同至,自然亦有天绍轩的夫人郑明飞。

柳敏儿都把客人接到自己的家里,柳家地大宅多,京城也有歇脚宅院。

柳敏儿并不知晓天家众人出动是为什么,即使她也有自己的烦恼,仍然很热情。

刹那间,天绍青忽然很想走去前面,与哥哥姐姐叙叙家常,得到些家人在旁的温暖。

可她犹豫了,他们怎会全都来到这里呢?难道这是金陵?

苏乔得知他们原是一家人,就知道再也瞒不住了,于是回到柳府后,他并没有立即去找柳枫,而是喝酒去了。

二百三十五寻继飘萧孤影泪,飞来思意无根哭

柳府,是傍水起建的园林,其内青荫夹道,朱檐碧瓦,亭台叠叠,间以流水环绕,曲折盘旋。

湖池广狭,各有调度,更有舫舟漂在上面,登之过时,每每游女如云,互相摇扇逗弄,扶肩嬉戏,带来满耳笙歌,岸上馆舍屋宇,也会成排在视野内分裂。

初来此地,众人着实吃了一惊,只因在树木掩映的林荫道上缓步而行,竟可见车马逐队,熙来攘往,宛如集市。

据说这是柳少东主闲暇时的嗜好,柳门只有父女二人,柳敏儿时常被迫往来各地营生,每当那时,深深的寂寞便席卷着她。

她喜爱充实,就将亭园打扮一新,有时更会融入集市,摆摊卖货,随口吆喝几声,以驱散日子的枯燥和烦闷。

这位颇有英姿的女孩儿,总是很会寻找属于自己的乐趣。

苏乔并未领受这份心意,独自赶往很远的酒馆,去放纵自己。

他自然是想真的放纵,体验酒的激情,醉梦的酣畅,还可以脱下衣袍,在夜幕中奔跑,无人管束,好似他的生命原本就该这样。

天涯过客的身份,使他期待又恐惧,究竟是怕失去,还是要义勇向前?也许他只是想逃避她给的答案,暂时摒弃所有,不予考虑,虽然那答案,他隐有察觉。

他觉得,只有酒才是永远的朋友,可以给他最好的解答,也可以得到快乐。

天绍青此刻自也管不着他,这一天,突然见到好多亲人,他们不是轮流凝睇自己沉默,就是拉着她的手抚慰。

相比以往,他们各自都变故甚大,除了天绍志外,都有了家室,也更以长者的姿态来延视她。

为了这一趟,天绍志甚至放弃了前往大理,去兑现应允钟若引的诺言。

他不似天绍青,即使与钟妙引分开,钟妙引也常与他偷偷相见,因此随之赶来,也在意料之中。

天绍青自也可以与柳枫暗地相见,可两人都是自律的人,且顾虑甚厚,总怕泥足深陷太多,最终耽搁对方,倒没有别人那般放松。

天绍青希望哥哥姐姐莫要问及她的事,但这几乎是奢求,幸好他们也没有过问。

天绍琪只是摸着她的眼睛,陷入沉思,天绍茵只是情绪激动,抱着她垂泪,口中喃喃呼道:“好可怜的青儿!二姐不好,忽视了你!”

天绍青却忐忑不安,他们的神情反应,为何好像早已知道她的处境似的?竟对她身体的伤痕,完全不曾提及,然而言辞关切已经表露无遗,这更使她莫名不安。

姐姐们并不如自己一样,与柳枫怀有深厚的情义,实则更像个陌客。尤其是大姐,还与柳枫存有前仇,若加上杀父的旧恨,那后果不堪设想。

莫非他们获悉了这个消息,赶赴于此?不,事实既然如此,他们应该知道她不在金陵,难不成他们是来向柳枫要人的?也不可能,天绍青忽然好害怕,缄默不言半响,待天绍轩走来唤她,她猛力扯住天绍轩胳臂。

天绍轩被迫半跪于地,遂怜惜地将她纳入怀中,天绍青找到了依靠,立刻放开自己,痛哭失声:“哥哥!”

如此多的亲人,她单单择了个天绍轩,本能地避忌天绍琪,因为一种莫名的惶恐时刻教她提心吊胆,清居苑的种种,实在对她印象太深刻了。

在她内心深处,总认为只有大哥才可以理解她的痛苦和悲伤,也不会过分的难为她,或许也可以给她出出主意,或者就任她这样哭着、发泄着。

天绍轩永远不会忿恨地冲动,因此她不需要压抑,她压抑的太久了,于是埋首天绍轩胸膛,不愿起身。

天绍轩眼睛一眨,俯身低看天绍青,突然领会似的朝四面挥手,语气平和道:“青儿长途劳顿,身子吃不消,你们都出去吧,让她好好睡一觉!”

天绍琪等人再无违背,一并退出房外。

天绍轩的话,还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天绍青放心不少,闻听门扉掩合之声,来了精神般抓住天绍轩手臂,急切道:“大哥,谢谢你明白青儿,你快告诉青儿,究竟姐姐们为何都会一同赶来这里?”

天绍轩叹了口气,安抚她坐在床榻上,从衣里掏出一封信函,迟疑地望着天绍青,后来犹豫过后,还是让天绍青摸着信函一角。

天绍青摸出是封信,面色一变,似已预感到什么,可又不便确定,迷茫相询道:“这是……”话声一顿,壮起胆道:“大哥,你念给青儿听呀!”

天绍轩看着她,神情凝重,想了一刻才道:“青儿,咱们家就属你命苦,这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天绍青一怔,遂郑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坚决之色,保证道:“青儿会的!”

往昔她身骨碎裂,也不能磨灭她的意志,如今不管发生何事,也无论多么艰难,她也能应付,当下坐直身子,请天绍轩说话。

天绍轩这才手揣着信函,回忆道:“日前接到这封信时,绍琪、绍茵、志儿都有一份!因为此信告知我们,柳枫已经向爹下了战书!所以不管我们还身系何事,都要暂且搁置!”

天绍轩此语犹如晴天霹雳,教天绍青掩口惊呼:“什么?”身躯萎颤,重重地跌在床头,一叠声道:“不可能的,不可能,几天前,他才和我……不……不会在这节骨眼下战书的,他还要回京复命的!”

天幸天绍琪不在房间,不然必要在她耳畔反唇相讥:青儿,你那几日神智昏昏,他有没有写过挑战书,你又怎么知道呢?就算是他在军营时所写,你也未必获悉呀!

天绍青进入自我幻境,也好似听到了这句话,越来越不敢置信,极力辩驳道:“不,不可能!不可能!”

天绍轩料得她必定有此反应,也不惊怪,一面安慰,一面沉声续道:“先别慌,待大哥说完。这封信里,将你与柳枫之间的一切,写的详详细细,明明白白,更道你已为人重伤,失去功力,双目失明,言及你心中害怕,不敢返回长安,若我们不信,可以向清平求证……”

天绍青闻言无力反驳,嗫嚅道:“我……我……”

所有的事实,教她如何争辩呢?她念头一转,思量道:到底是谁,竟然使出这计策,想让柳大哥和我爹打起来。

她正沉吟间,就听天绍轩接着道:“大哥当时虽然半信半疑,但也实感奇怪,只因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时间紧迫,大哥没有去找清平,直接回家询问父亲,可惜没有找到,于是大哥就不得不走这一趟了!”

转头凝视妹妹,天绍轩语重心长道:“青儿,大哥不能让这件事愈演愈烈,教柳枫与爹势成水火,你说是不是?”

天绍青好似听不入耳,眼前浮现,俱是柳枫与自己父亲决斗的情形,一如过往她的梦魇一般,迫得她急抓天绍轩手臂,惶惶道:“大哥,此事若是真的,大姐一定不会放过柳大哥的,我们查清楚,好不好啊?”

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设法寻到柳枫,问他有没有写过这样一封信。可是敢问柳枫么?谁能保证柳枫接到这消息时,不会一口承认?

柳枫还真就承认了!

满纸本荒唐,却有苦堪言。

其味自难品,直教假做真。

柳枫此刻就坐在太尉府的前厅,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拿着小酒盅,一口一口地灌着。

双眼迷蒙,心也迷蒙,但他并非醉的神志不清,他一向不喜欢糊涂,也讨厌被人愚弄。

此次回府,物是人非,既没有天绍青,也没有小侍童舒望。

侍童死了,太尉府也没有了总管,那就好似柳枫的昔日已去,将他近半的生命夺走了,他心情惆怅,有苦唯有独自吞咽。

给舒望立好牌位,他燃了炷香,然后就倚在厅前,一杯一杯地倒着酒喝。

光滑柔软的白色衣料,衬的他身躯瘦削笔挺,流露出神秘气息,他的目光似也蒙上了烟雾,朦朦胧胧地凝视着金波烈酒。

纵然失去一切,柳枫的心情,也尚未烂到分不清事情的地步。

他倔强、高傲,性情孤僻,从不肯轻易认输。

他只是突然间在想如今生活的意义,他所作所为,能否逆转形势。

人家说饮水思源,他却只想饮酒思源。

忽而他怀念先祖的意气风发和辉煌,忽而是他纵横乱世,咄咄逼人的景象,还有他朝马希广大笑,气势凌人之态,即使马希广将剑搭在他的肩上,那一刻他也满怀自信,可以与天赌命。

今日为什么不行?是他怕吗?

猛然他掷杯在地,望着杯盏碎裂成片片,汗湿衣襟,酒水从脸颊簌簌滑落。

不用急,他仍然是冷静的。

因为他不想教志向成为泡影,倒时又要面对现实,现实的痛苦再现,意味着他的生命将没有意义了。

柳枫这一生,似乎只在为复唐和某一个信念而活。

这一刻,他需要静静地思索,思索他的人生路。

他眼前飘浮很多,有骂死马希萼的痛快,也有他以五指拗毙黄居百的狠戾,更有天门剑插入朱友贞心口的称心,还有与天绍青的情浓意浓。

难道他就不渴望那样的自由么?

自由,像杯美酒,只有细细品嚐,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对于得到的人,兴许还不能够尽情地体会个中真谛,也时常会觉得索然无味,对于得不到的人,却时时向往,只是憧憬一下,就觉得内有无限乐趣。

对于柳枫,自由却像毒药,时刻啃食着他的神经。

他的光芒和生命,都靠自小的信念支撑。

他在心里说,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要信任。

信任,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世间谁不想要呢?可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做到。

他这一辈子,信任过谁?其实他最清楚。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及昔日痛斥南唐文臣武将,也许他的生命一早就注成了,自有了生命,为志向拼斗,才不觉日子乏味,同时,不凡的经历,也注定他的性格,教他当初不知深浅,树敌无数。

记得李璟初见他时,那份震惊和欣喜:“原来是庄宗后人,朕明白你的来意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已对天下之势如此了如指掌,一番话拨开了朕眼前层层迷雾,使朕霍然明了李唐前路,如此惊世纬略之才,这满帐之人均不及也,朕能得你相助,实为大幸。”

还有一次,他剿灭南楚回来,李璟喜不自胜,曾牢牢握住他的手说道:“卿家,你既是朕的良臣,又是朕之手足呀!”

尊唐,知遇之恩。

想当初建州城破,他遭魏岑陷害,得蒙李璟相救,此情此义,又岂是旁人可比?

他一面饮酒,一面回味往事,岂非也是一种情感的释放,是对人生的最好警醒和认知?

就在这时,有位壮汉走了进来,柳枫看到他,忽然思及自己与天绍青在枫桥的相遇,还合奏出那首《天涯与寂寞》,那时意气焕发,是以歌声也慷慨激昂,充满豪情,与今时天绍青所送的歌词相较,可谓天壤之别。

时也,苦也,命中该有此劫。

就算战场得胜,那几日,他仍然未见多么开心。

这壮汉就是醉心湖后,随他入京的谢如烈,舒望既去,他便将谢如烈提升为太尉府总管,此刻他也极为感慨,或许是他周身之人多半都已封官,走得七七八八,便兴起些胡言乱语,拿过谢如烈新奉上的酒杯,感喟道:“如烈,我去边城,走得匆忙,临危受命,故而只带走了冷寒玉他们,将你留在了府里,到底是误了你的前程,你心里可没生出些怨言?”

谢如烈愕然,连忙垂首道:“不敢!”迟疑了片刻,见柳枫四面乱望着发呆,似是心不在焉,低下头嗫嚅道:“府外适才有人拜会,送来一封信,请太尉览阅!”

柳枫抬头谛视,望见他诚惶诚恐,便疑惑地接信来看,也不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但柳枫看完,却面色一时惊讶,一时欢喜,一时又趋癫痴,复杂已极,后来竟失狂般大笑起来,连番摇头道:“送信人何在?”

谢如烈晓得隐瞒不得,便答道:“已经走了,来人拍了拍门,待管家将门打开,门外已空,只有这封信平展在门口。”

柳枫不觉陷入沉思,谢如烈见之,战战兢兢地道:“此信想来必定大有文章,若是太尉亲笔书写,有意向天大侠挑战,又何须旁人多此一举?”

柳枫嘴角泛出涩意,谢如烈望在眼内道:“既是假的,属下这就托人澄清此事!”转身才行出两步,被柳枫唤住。

柳枫心神恍惚一阵,突然豁出命似的,双目一张,闪电般道:“不用麻烦了,事已至此,倘若有江湖上的朋友问起此事,你便告诉他们,此次战书,正是我所发,反正就算没有这封信,本太尉也正要这么做!”竟不做丝毫解释,就让这变为了事实,言罢,目光放远,眼底渐渐现出狠戾之色。

也许这样对他更好,此前他始终决策难下,这信的背后,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却正中他的下怀。

他现在也实在心烦,这信来的真是时候。

谢如烈自不敢抗命,转了个身,便出去了。

过不片时,又见谢如烈领着一位姑娘步入大厅。

柳枫微瞟那姑娘两眼,垂下头,斟了杯酒,似也不开心,但还是摆出客气的样子,道:“柳姑娘,不好意思,令尊柳毅之事,李枫有负所托,目前尚未办妥,劳你多走一趟!”说着,苦笑了一下。

柳敏儿远远谛望他,晓得他未忘初衷,反而道:“敏儿知道这件事比较难办,非是朝夕可成,敏儿会继续想办法,此来倒不是想催促李大哥,而是……”偷偷看了柳枫一眼,欲言又止。

柳枫心神不定,想着别的事情,故而也未注意。

其实柳敏儿很想脱口说出,此番试探柳枫口风是假,探望柳枫是真。

试想柳敏儿乃官宦人家出身,本身又是滁州船厂的大东家,为救父,经常混迹于官场,与名门权贵打交道,消息灵通自不必言,怎能不晓得柳枫回京的动向?

她早知柳枫为皇帝忌惮,失意在所难免,且也知柳枫处境堪虞,还为她父亲柳毅请命,欲求圣上开释。

她内心早就非常感激,值此深夜打扰,意图显而易见。

柳枫却无暇思索这些,只当以前已经对柳敏儿说明,是故内心坦然如镜,所思所想不是天绍青,就是国家天下,完全没有其他心思,只小酌一杯酒,说道:“前番承诺姑娘,本官自不失言,但依如今现状来看,只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就自我笑笑,话锋一转道:“有一个人,可以帮到姑娘!”

柳敏儿正想问对方是谁,他自顾脱口道:“燕王……李弘冀,本官已经约了他,明日在此相商,但请宽心!”霍然扭头,带着几分醉意,歪歪斜斜地看向柳敏儿,促狭一笑,可能他忘记苦痛,突然也高兴起来。

柳敏儿也不知他真醉还是假醉,被他那顽皮神态,慑的心神颤乎乎的,竟鬼使神差地垂首呆住,半响才退出太尉府。

红枫,恰似他的生命一样旺盛、奔放。

柳敏儿忽然喜欢起了红枫,虽然柳枫更喜欢青枫,她却一如既往。

正好柳府一处院落就栽种了一株,红色鲜艳,枫叶细长光滑,层次分明地错落着,宛如柳枫的人,有圆润、有棱角,原则分明。

她立在树下观望,眼前火红一片。

现下天色早已向晚,柳府内,五彩琉璃灯在各处枝头高挂,将四下映的通亮,自然衬得这枫树挺拔峭立,更加瑰丽。

在柳敏儿的眼中,只觉得这枫树的屹立,就像柳枫的坚韧和执着。

后边树影遮墙,屋瓦成堆,一片花影摇窗,天绍茵正坐在天绍青榻边,亲睹妹妹入睡,不时用手轻抚妹妹面额,神思无主,不住地踌躇着。

不知不觉已然夜半,天绍琪蹑足走入,叫走了天绍茵。

二人本没有吵醒天绍青,可天绍青本就睡不安稳,便在她们离去后,从榻上坐起,慢慢地爬下床,摸索出房。

深院回廊,飘来清凉晚风,使得花叶扶疏,光影浮浮,幽静绝俗中,落英缤纷飘摇,绚丽夺目。

古藤缠老树,陡峭峻拔的假山石光怪嶙峋,暗藏着一种诡秘静雅。

这一切,天绍青俱都视如不见,她只闻到一阵清幽的花香,却不期前方一抹湛蓝色长衣翛然振荡,一股似药似酒的糅合味道飘入她的鼻端。

树冠遮天,高耸入云,那柳敏儿在前面执壶而立,仰首俯望树端,若有所思。此时此地,她如此专注凝神,人如刻在画中一般,加上她自有英姿流露,临风胜绝,大有俯仰天地之势。

过不多时,她也看到了天绍青,随即想到她在此思念这位绍青姑娘的情人,直将对方忽视,不禁大感惭愧,唤了一声,屈身迎上天绍青。

天绍青不待她走近,已经用鼻头朝前嗅了一嗅,抿唇做浸入状道:“好香啊!柳姑娘,这么晚,你还饮酒呀!”

柳敏儿噗嗤一乐,摇了摇酒壶,教她能够听见酒水之声,神秘兮兮道:“嘿嘿,是药酒!我特意泡制,是打算给李太尉的。”

原来是她想起柳枫饮酒,一时沉浸,才忽有此举。

她习惯了这样惦念一个人,便就不假思索地道出,可才一出口,猛见天绍青神情大变,才觉不妥,忙又讪然改口道:“你不要误会,是家父被关在天牢,是以我想请他帮忙!”

天绍青顿悟,但听她说起柳枫,如此随意,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她虽拥有柳枫,却只能将之埋在心里,当下就没有说话。

柳敏儿还有些惶恐,低首闷思片刻,自顾嘟喃道:“不知道会不会唐突?”

天绍青想起什么,委实觉得酸楚,眼中便就情不自禁地泛出泪花,默默的,教她疏忽忘我。

柳敏儿延视她几眼,陡地意念渐起,便想试一试她,遂笑道:“其实我刚才已经去看过他了!”

天绍青情急,赶忙道:“他怎么样?”

柳敏儿故意绊住话声,道:“嗯……他一个人在厅里喝酒,皇帝也疏远他,我爹的事,他虽有上表,但皇帝迟迟不应,所以他就闷闷不乐的,哎!也没个人陪他,想来他肯定是不开心的了!”

天绍青闻言,眼泪悄然滑下,恐为柳敏儿窥见,侧首用衣袖擦去。

柳敏儿原本便想教她跟着急一急,如今果然试出她的真心,料定自己所猜不假。

那天绍轩兄妹今个儿也是才至金陵,天绍轩倒是早先一步入城,依着往日友人关系,遂下拜帖求她在金陵城找一找其妹天绍青。

柳敏儿生性大方,自然也没有推托之词,当时就心头一动,哪知那般巧合,他的兄妹也相继到来,又让她见着了天绍青。

柳敏儿为图方便,便索性教他们都住在柳府。

回到柳府那会儿,天家兄妹急于聚首,加之那姓苏的小子,陡然无踪,她也没机会与天绍青好好叙话。

目今天绍青略闻柳枫之事,就忍不住垂泪,柳敏儿难免动容,生出女子相护之心,呆呆地想道:“既然这般想念他,为何你们要分开呢?”

可她并不是笨拙的人,知晓其中必有缘由,她也忆起了濠州雨夜大战后的事情,柳枫情愿任由手臂流血,也扯掉纱布,不管不顾,只流泪痛呼:“青儿!”

那一幕,对柳敏儿印象太过深刻,始终也无法忘怀。

是以她也不冒昧挖掘旁人隐秘,这般看着天绍青,耳畔突然飘过衣鸿影的一句话:“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才配李太尉呢?”

犹记得衣鸿影犹豫道:“如果……如果她是个残缺……”

那时柳敏儿未想太多,只道衣鸿影仅是与她说笑,就如实回道:“还是美女好一些吧!美女配英雄,这样最好了!”

她哪料得竟真被衣鸿影不幸言中:“可是世事往往不会尽如人意!”

如果现今再让柳敏儿选择,柳敏儿未见得就可以大胆直言,虽然那就是她的真心话。

凭心而论,这天绍青若非目盲,柳敏儿倒真会心服口服的,她本就为人爽快,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甚少含糊其辞,言不由衷。

虽则她偶尔也有些孤傲性子,会对一个能力不甚出众者,看不入眼,但当她看清那人,而那人也令她心折时,她则会诚心接受,并且再也不会在对方面前摆高姿态,这也是她与众不同之处。

她见了天绍青,并不以天绍青是个瞎子,有所轻视,反而天绍青的品貌,达到了她的要求。

因此,她便与天绍青闲话家常,熟络如姐妹一般。

但有一件事是柳敏儿最不喜欢的,那就是翌日清早,她听到天绍琪让天绍青另嫁他人,并叱责道:“青儿,如果你当初肯听大姐的劝告,嫁给那赵铭希,也不至于落到如此模样!”

奇的是,天绍琪竟又无视苏乔,也许天绍琪也眼高于顶,乍见苏乔,就觉得不如意。

柳敏儿不知道她们在争吵什么,只是无意间经过那处院落,被激起无名火,以她看来,若不喜欢一个人,又怎能勉强?

譬如她,虽对柳枫有意,柳枫却无心,她也没觉得就要逼迫别人不可。

她单纯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所以她去了太尉府送药酒,并打探父亲柳毅之事,太尉有何说辞。

柳枫见她不辞辛苦,来回奔走,也不好意思推拒,就命人将药酒收藏,并称:“时辰差不多了,待会儿燕王要来,正好拿此酒待客!”

顿了一顿,柳枫好意征询道:“燕王所谈,亦是关于令父的事,柳大东家要知究竟,可在此侯他!”

柳敏儿笑笑,本要在那里等待,谁知燕王派人来说,有要事在即,改日登门造访。

柳敏儿无奈,只得悻悻出了太尉府,形单影只地走离数丈距离,忽见迎面走来一人,锦衣白面,仪容俊雅,手提宝剑,迎风举步,飒飒利落,长袖也在这种疾奔势头中飞舞,看起来英姿卓卓。

柳敏儿与他擦肩而过,彼时,恰遇那阵疾风乱刮,狂野地扫去了柳敏儿手里一方丝巾。那丝巾当即飘飘荡荡,顺着那人足下,曳飞在地。

柳敏儿因有心事,故也没有及时察觉,反倒是那人心无旁骛地走着,本已快要走过,陡见丝巾一闪,落到他的脚面。

他连忙将目光下移,在那瞬间驻足,蹲下身子,俯地捡起了丝巾,回头凝望着柳敏儿,似要相唤,却见柳敏儿已经走出好远。

他正要出声将之叫住,柳敏儿忽然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他无意停留,心中又盘算着别的事情,就起身继续朝前走去,回头后,他还怕那姑娘会半道折返,又频送了几番目光。

未见柳敏儿,他才连笑自己今日真傻,接着,迈步进入太尉府。

若柳敏儿肯多留一刻,就会知道,他正是极力挽救柳毅出狱的燕王李弘冀。

李弘冀入太尉府后,神情转瞬变的坚定。

黄昏降下,苏乔还是一去未回,这一天到晚,他都在喝酒,重拾酒香,酒的滋味依旧没变,他却已找不到乐趣。

迷迷糊糊,他醉倒在乌衣巷内。

据说那乌衣巷,是晋代王谢等士族的故宅遗地,因时过境迁,几经战乱侵袭,已经不复如初,曾有一度荒凉萧索,满生野草,后来有人修葺,陆续入住,也算慢慢有了生气。

苏乔躺在一间荒弃的废屋里面,那左面残垣断壁,更有人高的荒草笼罩,恰在今晚,风吹草动,显得十分诡秘,好似有人在向苏乔招手。

苏乔忽然变成了十二岁大的孩子,在那幻境内,端坐在这边看书,可他兴味索然,不时朝左壁那头张望。

十天了,他都没有见过自己的**,而他父亲每日不是问诊,就是躲在房间里捣腾。

夜里,苏乔经常听到断断续续地叫声,要么唤他,要么唤他的父亲,更有时可以听到聒耳的呼痛声。

苏神医言辞勒令,无论那里发生什么,也不允许他踏入半步,本来苏乔的房间不在那里,可他有次偶然听到那种声音,实在急切,思念**作祟,便偷偷在无人时躲在附近。

然而当那扇门终于未掩严实,可以打开的时候,他看到**艰难地抱着父亲的腰,一直呼痛,并哀声道:“求求你,求求你……”

随着他悄悄开门的一霎,这声音忽的中止,一支金簪被父亲从**发鬓间拔下来,猛力将**刺中。

他面前所见全是父亲的背影,还有**见到自己,猝然无法出声的凄美唇角。

她苍白的容颜,父亲与他昔日的欢笑,就这么无情地消失在**颈项那股鲜血之中……

求求你,求求你……

苏乔又听到了那种声音,时而呓语,时而连番叫骂:“你这个闻名苏州城的苏神医,苏视忠,杀妻凶手,你怎么狠得下心,娘那般痛苦,她在求你饶过她,你知不知道?”

忽然,他就哭了,睡梦里,神态失常,苏乔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然将这天大的秘密尽数抖出。

待他醒来,便见天绍青立在跟前,神情凝重,察觉到他半拾起身,知已苏醒,忽而说道:“原来你爹是苏神医啊,难怪你可以治好我的病!”

原来天绍青见苏乔未回柳府,便托柳府的下人打听,根据酒馆的人描述,便引她来此,并沿途问人。

不想苏乔呼呼大睡,她因为这场意外,竟将其身世窥知无遗。

苏乔自是一惊,但立刻明白,定是他醉后,又噩梦缠绕,胡乱言语,被她把秘密听去。

可他本性自卑,遇此自觉难堪已极,无面目见天绍青,因为他爹既是苏神医,他就不该拖延天绍青病情,尽可带天绍青寻找父亲医治。

他实有为难之处,天绍青并未怪罪,但他就认定自己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只希望她永远不要获悉才好,偏偏事与愿违,于是满腔悲伤,顿时化作了恼羞成怒,叫道:“不要跟我提他,他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我,他是他!”

他的吼声太大,直将天绍青吓得倒退两步,吃惊于他的过激反应,联系前后种种,以及她与苏乔接触这些时日中,苏乔的神秘举动,似是悟出一些是非,连问道:“这就是你掩饰自己,故意喝酒打架,欺负苏州邻里的原因么?”猛然就想透了初遇苏乔的细节,只是此前被病疾所累,始终没能忆起。

苏乔惊愕,一时无法从容地回答她,不断在心里问自己,酒醉之后,到底说了什么。

可惜记忆难拾,此刻,他只觉一阵后怕。

他望着她,天绍青却望不到他,两人的眼睛对视着,苏乔能从她无神的瞳孔中,清晰地看到自己。

他是一脸惊恐,浑身战栗,更淌了满颊汗水。

天绍青也不再刺激他,良久过后,叹气道:“小乔,我想你也许误会你爹了!”

苏乔大叫道:“他杀死我娘,残忍无情,那年我十二岁,亲眼看见他拔下我娘的发簪,杀了她,这有什么可误会的?”

听完他的话,天绍青默然半响,想了一想,又接着问他道:“那你娘死的时候,你可看见她的神情?”

苏乔忽然愣住,禁不住回想起来,九年以来,他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个问题,此时陡然被她提起,竟感到一种空前的害怕。

天绍青不知他作何感想,却想为他解惑,故而道:“如果她含笑而逝,是自愿的呢?”

“我——”苏乔讷讷地自问,却没有出口,只因他突然被此语惊醒,说不出话,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幕,鲜血溢流时,那被父亲搂住的**,竟在看了他一眼后,嘴角边果真带有一丝尚未绽出的笑意。

苏乔从未想过这个答案,是以完全吃惊,似被吓倒一般,愕然呆住。

他尚未从中反应过来,天绍青就低下头,仿佛思及自身似的,沉声道:“如果换做是我,我也愿意选择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

如果真有那一刻,她也真打算那么做,绝非信口雌黄,可惜那段日子,注定陪伴她的不会是柳枫,而她也不希望是柳枫。只因柳枫命运不同于旁人,她不能教柳枫难受,她也要好好为柳枫活着。

苏乔身躯震颤摇晃,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时钟钰说的话:“她到底招惹谁了?怎么会这么惨?这样子痛苦,要是我,情愿——情愿死了,一了百了!”

难道他的**真是自愿以死解脱?

苏乔无法相信那是事实,那几乎将他数年坚持的信念,彻底击溃。

简单的事实,他却自我毁灭,信守了九年,而他父亲就自愿承受着,目睹着他的沉沦。

他忽然意态渐趋颠狂,泪眼朦胧,倔强地辩驳道:“可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这么多年来,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天绍青抬起头,郑重道:“也许苏神医他也不好受!”

苏乔立刻仰首大笑:“他在内疚自责,我在怨恨,哈哈哈,这太好笑了!”话未完,就举步冲了出去。

难道九年来,他都做错了吗?

不,不是的,他浪费了九年时间,将青春付于酒水,背负辱骂之声,更将自己扮的龌龊不堪,难道换来的,是一场错误执着?

是世界嘲笑了他,还是他辱没了世界?辱没了他的家,辱没了他自己?

满腔的怨气无处发泄,他胸口窒闷,压抑无比,似乎要将他逼疯。

**、还有天绍青,她们的痛苦,一起在他眼前交织,将他的心扯成片片。

兴许是为了一泄为快,也许是这个剧变给了他无穷力量,他没能忍受得住,在街上择来一把剑,一口气冲进太尉府。

二百三十六世尘忽落泪千行,今夜残绝梦几分

死寂的四周,除了苏乔远去,本没有任何声息。

天绍青拄着木棍,走上巷道摸索前行,陡然,狂风平地骤起,在她耳畔肆虐而过,直将足下沙尘卷的乱窜。

值此深更,乌衣巷内冷清,不见行人踪影,那偶尔从径旁探出头的荒草,浓密处一片黑影,正张牙舞爪地摇摆,彷似择人而噬的猛兽,凶烈已极。

天绍青再往前走些,忽然一个人从暗里窜出,将她手臂挽住。

实话说,这个人已经跟踪她一路了,亲眼见到她与苏乔的争吵,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可对于苏乔的出走,仍毫无所动。后来沿途跟着天绍青,又不发话,无非是疑虑作祟,不管如何,犹豫过后,还是在天绍青面前现身了。

天绍青自有疑惑,扭头警觉道:“谁?”这一刻,委实心神难安,惊慌之下,竟未曾以摸骨手法,留意这人。

那人见此,心中更生悲凉,默然半响,发出轻轻一声叹息,说道:“青儿!有个法子可以解决目今的难题,就看你愿不愿意尝试?”

天绍青实不想竟是天绍琪出现,听了天绍琪的话,并不以此为喜,只因挑战这事,非同儿戏,又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当下戒心不减道:“我知道大姐思量一天一夜后,今天晚上一定会来找我。”

天绍琪眼睛一眨,奇道:“你怎会知道?”

天绍青端然立定,好似已经习惯了天绍琪的行为,幽幽道:“因为兵贵神速,若不尽快决定,容易打草惊蛇!”说罢,语气一顿,镇静道:“不过你放心吧,青儿这次不会走的了!”

天绍琪延视着她,忍不住赞道:“不错,还是小妹聪明,可不像绍茵,总是与我兜圈子、打幌子,一点也不似以前恩怨分明的二妹,倒没有小妹你痛快了!”

天绍青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但随即苦涩道:“大姐向来好强,妹妹们都有自知之明,而且大姐凡事甚少退让,今天你总算要赢了!”

天绍琪听出她这恭维并非出自真心实意,遂轻抚着天绍青纷乱的柔发,略微恍惚道:“你当真如此认为?”

天绍青缄口不言,任由天绍琪将她扶着行走,两人又回到了那个废屋里,彼时,天家众兄妹大多在内,只除了天绍轩与沈无星。

钟妙引与天绍志并立,瞅见二人进来,甚至有些急切地注视着天绍青,想说什么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出口。

天绍琪见里面黑漆漆的,也没个人掌灯,想来大家心情都不甚好,只有郑明飞拿个火折子发呆,加之残落的星光投射,能够模糊窥清天绍茵正怀抱孩童,窝在一角,哄着襁褓中的燕儒元熟睡。

灯盏等物全都被撂在地上,也没人搭理,天绍琪遂没好气地道:“志儿,把灯点亮!”

这时,天绍茵抬起头,乞求似的道:“大姐,让青儿自己决断吧,她现今落到这步田地,总有自己的打算!”

天绍琪不喜此言,目光左右微瞟,突然发现天绍茵身边无人,就岔开话道:“二妹夫去哪里了?”

天绍茵低下头,不再看她,淡淡回道:“这是我们的家事,燕大哥是个大男人,不方便插手,是以我让他去睡觉了!”

这姐妹二人一言一行,似有针锋相对的迹象,其他人听在耳里,也见怪不怪。

天绍琪知道天绍茵有意与自己作对,一时气急败坏,瞠目道:“你……”却没法反叱天绍茵有何错处,干脆不理。

天绍志虽有自己的原则,但毕竟排行最末,且性情没天绍茵那般胆大直率,素来慑于长姐之威,就莫敢忤逆,与钟妙引各去偏旁,将角落里两盏灯点燃,废屋里顿时亮堂了。

天绍琪见视线明亮,心情顿好,转首看向心不在焉的郑明飞,口气忽转平和,徐徐一笑,征询道:“大嫂,今夜大哥不在,无星又去打听父亲下落了,我们这些人当中,就属嫂子你为尊了,嫂子看这事,是由你来处理,还是?”

郑明飞哪里有什么经验,最不擅长对众人指手画脚,应付此种场合,且她太明白今夜天绍琪要谈何事,无心违背天绍轩叮嘱的意愿,连忙推拒道:“不了,不了,绍琪,嫂子不会说话,又直来直去,不及你心思细腻,万一办砸了,那可不好!”

天绍琪微笑道:“那好,绍琪便自作主张!”如此正中她的下怀,她自然胜券在握一般。

其实她早看准了这事非自己主持不可,只因心里积藏的想法,是属于她自个儿的,若她不下决定,旁人谁能依她之言行事?

客谦两句,她遂板下面孔,环视诸人道:“此事不方便在柳府论断,故绍琪召大家来此,是欲众人合力,商量个决策,拦阻柳枫杀父一事!诸位都清楚,这唐境乃柳枫权势之地,柳枫信上明言,约父亲来唐境相斗,父亲孤立难为,无异于自投罗网呀!”

不待众人说话,她又道:“且此事泄露出去,与我们天家的声誉,实在有不可预知的影响,你们想想看,李继岌之死,落到父亲头上,江湖中、朝廷中,那些昔日与李继岌家族有过渊源的,会有多少人要对父亲群起而攻之?”

众人不得不为这番话惊惶,天绍琪看在眼中,深知自己所言起了效用,信心倍增,接着续道:“我们的父亲就算侥幸保住性命,可若还想立足,那就难如登天了,即便不是,也必生羞愧之心,落落寡欢是必然的!”

言说间,她疾指众人,双目大张,言辞凿凿地道:“倒时,父亲他老人家被人叱骂,你们可以说父亲罪有应得,该有此报,也尽可以置身事外,可凭良心说,身为天家的儿女,你们心里过意的去吗?生的孩子,它日也难免都要背上耻辱的骂名,你们忍心让孩子无法堂堂正正地做人?”

须知古人极重名誉,一旦名誉损坏,那真是千夫所指。

但身处乱世,相较之下,名誉的评判,倒比盛世要好许多,因为往往忠奸难判,然天家称得上是名门,自还遗留一些前朝的习俗。

是以此语等于是将众人连讽带吓,一并责在里面,无不为之惊住。

郑明飞险些惊出一身冷汗,愕然道:“这……绍琪,怎么话一到你嘴里,就这么让人害怕呢?”

她觉得天绍轩平素分析的时候,情况根本不是这样。

天绍琪呵呵道:“依大嫂之言,莫非绍琪是在危言耸听了?”

众人虽然觉得她是有几分这方面倾向,但又不能直指她完全不对,一时都呆愣不语。

天绍志冷眼旁观,见天绍青越来越苦,真如感同身受似的,而且大姐衍变至此,也被往事所累,委实凄苦,**已逝,父亲不见影踪,以致天家四零八落。

他不住搓着双手,来回拈步道:“烦死了,烦死了!”

那钟妙引也不敢插话,直觉这天绍琪与自己姐姐钟若引相似,一旦为家族决定某事,总是有根有据,教大家都成为牺牲品。

那天绍青在一旁也甚感憋屈,苦着脸道:“天可怜见,柳大哥哪有什么故友知交?不然杀一个黄居百,又岂会不远千里跋涉,也要****!”言罢,朝天绍琪叫道:“大姐,如今柳大哥有没有写过那挑战书,还未可知呢,你不要吓唬大家!”

天绍琪早知她必生不满,冷冷截话道:“青儿,你莫非当大姐糊涂了,胡乱栽赃吗?”言未讫,断然道:“告诉你吧,大姐刚才已经去过他的府邸,与他一同站在太尉府外对峙个把时辰。他趾高气昂,亲口承认那挑战书是他所写,但是他想让我们把你接回长安,就给我们每人发了那样一封信。事实俱在,无从抵赖的!”

天绍青身躯一震,呆愕地没有话说。

夜,是寂静而萧索的。

天绍琪回想着那一幕,她让太尉府的下人将柳枫唤出,不踏入,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

两人只有十丈间隔,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柳枫与她对视须臾,忽的背负双手,笑道:“来找我算账?可惜今时不比往日,我也不会任你胡乱滋事!”

天绍琪永远记得他当时的样子,虽与自己平视,可他显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嘴角更时刻漾着讽刺的笑意,目中两道刀锋般的寒芒直透人心。

今时他再也不需要以妹夫的身份来回话,自然姿态极高。

天绍琪心里盘算,他肯定不会忘记前仇。

这便是女子与丈夫的度量差别,事实上,柳枫哪会对她这样一个女子记仇?不过她自动找**,定是没事找事,以柳枫脾性来说,绝不可能任她凌驾自己之上。

然而,昔日的仇痕刻在天绍琪脑海,印象也不浅,就因为他一句话,埋葬了沈家庄多少条人命,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

天绍琪始终认为柳枫出卖沈家庄秘密,目的不纯,她无法相信柳枫是清白的。

人心难测,每当生出这种想法时,她难免要以己度人,假若设身处地,她可不认为自己也会同样单纯。

她家逢巨变,经历多了后,性情偏激,这变化,连她自己也未必完全察觉。

天绍琪太晓得那种痛苦,被人追杀,两腿发软,几次三番被迫将孩子摔翻在地,她几乎被吓死,拼命滚向孩子落地之处,以自己的身子将孩子接住。

有一次,甚至在那间歇,凶徒的刀砰然落下,差点砍掉她的脑袋,她徒手去挡,手臂就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待好不容易逃得一命,孩子却落在对方手中。

眼看着孩子在屠刀下哇哇直哭,她四肢松软,没有力气营救,只得歇斯底里地狂叫:“不要,孩子太小,放过她……”

那时,她竟还不能拿出天名剑交换,只因那千古不变的祖训,名誉就是一切,宝剑绝不能易手不良之徒。

见鬼的名誉,她再也不想为之受累,只愿活出自己的精彩。

所以后来她就渐渐生出自私的性子,十分痛恨害过她的人,一朝遇上,甚少心慈手软。

她与柳枫非亲非故,就更不会心慈手软了。

于是,她甩出那封信,问柳枫道:“是不是你写的?”

柳枫心高气傲,焉能向人屈求?虽然昔年他曾向天绍青试图辩解,但天绍琪不同于天绍青,并不是个很公道的人,若是强辩,还可能被其轻视。

柳枫自然就一并承认,冷笑回道:“是本太尉所写,又怎的?父仇不共戴天,沈夫人难道还想为你的父亲狡辩?”

天绍琪讥诮承话道:“好个不共戴天,阁下记性真不赖,然我也不差,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实际上,柳枫并没有言及让他们将天绍青接回长安那话,是天绍琪依据所见,自己理解的。

现在,她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亲情淡漠,她并非没有意识。

只是如此形势下,她惯于气势凌人。

她甚至变得蛮横,尤其是一旦受了欺负,就不能忍受自己屈从。

天绍青指责她:“你根本是对柳枫有成见!”

她承认了:“是的,我非常不喜欢他,在柳枫和我们的父亲之间,我心胸狭隘,只能选择父亲!”

众人都听出她话里的讽意,偏生又无法义正词严地反驳,到底她是在维护自己的父亲。

天绍青更无语哽咽,凭心而论,她难道是希望自己的父亲被人杀吗?可她无言以对,只因那个问题,至今她还未找出妥善的方法解决。

天绍琪盯着众人,难过道:“就算我们的爹有错,可终究是生我们养我们的父亲,怎能任他被柳枫杀死?”

众人虽然认为她言语偏激,但又不得不为她的责骂感到惭愧。

钟妙引睁着眼睛,犹豫半响,还是忍不住嗫嚅道:“可是大姐姐,如此说来,世间岂非没有公道了吗?人人都挟恨报复,枉法徇私,天下岂不要大乱了吗?”

这番话,钟妙引并不是针对天绍琪而言,而是天绍琪的所思所想,令她切身处地,想到了她的大姐钟若引,也是终日为了父仇,胁迫天绍志。

言未尽,她见天绍琪狠狠地瞪着自己,似是不悦,连忙摆手道:“姐姐不要恨我,我无心的,也不是没有良心,想落井下石啦!”说着,话锋一转,低头迟疑道:“妙引只是认为,是非曲直,最终自有公断,倘若此乃误**致,天叔叔他老人家,总会没事的!”

她却不知,这番话救赎多少人,天绍青等人心里不知有多感激。

天绍琪冷冷笑道:“小妹妹,你生性开朗,而且善良,凡事都往好的地方想,姐姐自问此生难及了!”转过面,知众人多半都是这般想法,扬起眉睫道:“世上有公道吗?假如有,你们告诉我,公道何在?为什么我沈家毁于一旦,官府不管,朝廷只顾征战天下,江湖上也没人问津,那凶手迄今仍然逍遥法外?”

言罢,她长长叹了口气,自己给出答案道:“公道是靠自己争取,不是要等别人送**!”

她走到天绍青面前,极力游说道:“你看看柳枫,何尝不是以他之能,为自身私欲,便去强夺公义!他不争取,有人会为他将仇人绳之于法吗?还是要等天谴来临,坐待坏人就死?就算柳枫现在被皇帝冤枉嫉恨,他自愿关门谢客,疑难就能迎刃而解么?”

见天绍青无话可说,她又怀忿道:“你好心,就看着你的爹被你的丈夫杀死吧!”

天绍青忽然被她言辞击中,身躯萎顿跌倒。

天绍琪冷冷直言道:“怎么?你还等着不闻不动,柳枫就大发善心,忘记所有的仇恨,放过我们的父亲?”

天绍青愣是被吓住,天绍琪看在眼里,生气道:“笑话!纵然我天绍琪恨他,可他都知道向自己的父母尽孝,这一点,也令我钦服,可你呢?”

天绍青忽的掩面痛哭起来,天绍琪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道:“青儿,听大姐的话,忘了柳枫吧,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你看你都这样可怜了,父仇横亘在你们之间,还徒劳等待作甚?”

那边郑明飞乍听此语,脸容猛地一变,走过来道:“咦,这话我同意!”近前挽住天绍青的手,语重心长道:“嫂子常听你哥哥说,青儿妹妹心好,人又聪明,可咱心地再好,这次也要为自己着想了,是不是?青儿,是应该嫁人了,找个对你好的人,好好地过一辈子!”

天绍青眼睛红肿,泪水沾湿了颊边的柔发,郑明飞抬手为她捋顺,叹道:“事到如今,这生活,那柳枫已经不可能给你了!何苦还要痴盼呢?”

是痴盼吗?天绍青不禁扪心自问。

天绍琪见她呆住,显见是旧情不忘,又要沉沦受罪,忿恨叫怒道:“我最生气的,就是有你这个不中用的妹妹,为何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天绍青似被说中痛处,抽噎着不言。

有时候,有些道理,她并非不懂,只是不能改变自己,无法放手去做。

换而言之,她是个牵挂太多,放不开的人。

所以她只有听任别人的责备。

天绍琪接着道:“我们天家好歹也在江湖有一席之地,纵使清居苑,祖上也是望族,青儿,你还是玉华山无尚真人门下,姨父在江湖的声望,多少人难以匹敌,可你处境几经危殆,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

话语未了,见天绍青闷声不吭,天绍琪感喟道:“你总嫌我说话不中听,可青儿,好话对你有用么?只会让你感情用事,接二连三的吃亏,你难道就不明白,不骂你,你怎么长记性呀?人生有多少路要走,吃一两次亏,已经是不小的教训,可你昔日连番被骗,又被人欺辱,今时又……”

看了看天绍青眼盲,她已说不下去,只得薄怒道:“哼,沈家庄一战后,怎么没有人来欺负我天绍琪呀!”

这话说完,天绍茵与天绍志都不言语了,直到天绍琪转首看来,他们也将头低下,适才还在埋怨天绍琪激进,行事过分,此刻倒有些羞惭。

概因他们也都是生活不如意之人,尤其天绍志,虽面对聂贞相欺之时,可以大气凛然,可面对钟若引,就再也硬不起来了,他的确少不更事,受人恩惠,得涌泉相报,结果将自己置于危局。

是以他哪有天绍琪的无畏气势?而天绍青又何尝不是如此,情义二字,只在她与柳枫心中,孰多孰少,又岂是旁人看得明白的?

天绍茵也无话可说,只悻悻道了一句:“大姐所言,句句如锥刺心,绍茵无用,总觉得大姐意有所指,是在责茵儿的不是!”

天绍琪啼笑皆非,却故意板起脸道:“理亏心虚,自然会联想自个儿!”

天绍茵扭过头不理。

郑明飞延视二人,突地一笑,为缓解局面,岔开话道:“绍琪现下劝青儿这话,嫂子听着倒顺耳多了!”

天绍琪莞尔道:“嫂子以为我是恶狼吗?”不再打趣,目光盯在天绍青面上道:“吃一堑长一智,经历一次苦楚,人就得把自己变强,才能保证自己少受伤害,青儿就是太傻,大概是姨父小时候过于溺爱,把她宠的!”

其实真正被父母宠溺的人,倒是她自己,但她一朝占理,难免居高临下看人。

她耐心地拉住天绍青手臂,道:“青儿,大姐此前所说,教你离开柳枫,倒非无意来着,也不是想做黑脸人,被你恨!”说着,指尖触上天绍青眼帘,感伤道:“非是大姐气你,而是你不听话,你在气大姐,只要你点头,那赵门,便由大姐去说亲,只要赵二门主有心,总不会嫌弃你的!”

天绍青恐惧道:“不!”极力抓紧天绍琪,哀求道:“大姐,青儿求你不要这样做,好不好?”

天绍琪流出泪,嘶声道:“青儿,你傻了,你忘了那赵门《玄天心经》有何妙处?固然你不爱那赵二门主,可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何况……”用衣袖抹着眼泪,伤心道:“何况大姐近日听说,那《玄天心经》可以内外伤兼治,赵二门主喜欢你,就会甘愿拿出来,把你变回正常人,且有红线祖师在上,我们实与赵门没有深仇大恨呐!但《玄天心经》是赵门至宝,你不嫁给赵二门主,他们怎肯为你治伤?”

天绍青亲耳听见大姐意念坚定,不由愕住。

天绍琪续道:“在赵门,日子虽不算有多优胜,总也好过跟着那小神医在街头流浪,你可知道,大姐听说你沦落到市井卖艺,都要被气死了!”说罢,埋怨道:“好好一个姑娘,竟糟蹋跟个乞丐似的!”

可能是受过苦楚,郑明飞忽然想及苏乔,又感念苏神医搭救天绍轩,她内心里总对苏乔好感多些。

也难怪,郑明飞从未与赵铭希觌面,自也谈不上具体论断。

虽然苏乔曾对二人有所敌视,可郑明飞并不介意,此番见天绍琪另有打算,倒有些不是滋味,作难半响后,喃喃道:“我倒认为苏乔还不错,总算对咱们青儿有情有义,照顾有佳,且他父亲又是苏神医,嫁过去,谅也不至于亏待青儿!”

天绍琪立刻反驳道:“不行,即使有苏神医对家父的恩情在前,我也不同意此桩亲事,苏乔在苏州名声不好,品行太不端了!以前苏神医救助父亲之时,我也去过苏府,就从未见过这位苏公子露面,可想而知,他对其父的情义,是多么凉薄!”

“这……”郑明飞陡然说不出话来,可她曾在苏府亲见苏乔思念天绍青,甚至还为其作画,但那也只说服了她自己,目今想必是难以说服天绍琪。

天绍琪执意道:“要嫁,还是赵二门主更有保证,起码不会教我们青儿去街头卖唱!”言说间,轻抚天绍青肩头。

天绍青脸色一变,身子后撤些许,就教她双手落空,她深知天绍青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事实,只得好言规劝。

天绍青却一把扼紧她的手臂,问道:“大姐,你告诉我,我去卖唱的事,还有《玄天心经》可以救我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绍琪见她神情冷肃,撇撇嘴道:“那苏乔迷迷糊糊,胡言乱语,说了你去卖唱,不然你真当大姐对你的遭遇,漠然处之啦?”说着,轻哼一声,显见已怒。

天绍青讷讷道:“那……《玄天心经》呢?”

天绍琪似乎不愿意说,最后被逼无奈,才懒洋洋道:“好了,就告诉你,是……是离开太尉府的时候,柳枫临去时说的!”

天绍青身躯一颤,竟是那般感动,呆道:“他……”

天绍琪冷笑道:“青儿,你忘了,他师父是天一老人,焉能不将此中蹊跷告知于他?不过你不用开心太早,要明白,他作此决定,是不想亏负你,另外……也意欲与你一刀两断!是去赵门,还是苏府,你自己选择!”

说到底,她还是撒了个谎,但她不认为那是谎言,只因内情是来源于那封信,而那信既是柳枫所写,自然就与柳枫所说无异。

天绍琪知道天绍青不信柳枫会下挑战书,故而改成了柳枫亲口直言,当真是如柳枫有意说出一般,教天绍青惶惶已极。

天绍茵倒对赵铭希和苏乔都无好感,自是觉得二人都不合适,插话道:“咱们青儿有手有脚,遍访天下名医,难道就寻不出法子医治?为什么非得倚靠别人,委屈自己?”

天绍琪气怒攻心,倒不是不同意天绍茵的看法,而是天绍茵刺中了她的痛处,她觉得她们家遭受的苦难,似乎都与柳枫脱不开干系。

陡然间,教她情绪激动,大力拉起天绍青,恨恨道:“我先前说有方法可以解决目今的难境,若你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不必嫁人!”言讫,将天绍青丢开。

天绍青走了个趔趄,好半天才扶稳木棍,听说不用嫁人,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心悦,仍带着几分警惕道:“要我做什么?”

天绍琪冷视着她,走近几步,一字一顿道:“此事非你不可!那就是先下手为强,杀死柳枫!”

天绍青惊吓着倒跌两步,失惊道:“啊,不可以,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天绍琪不为所动,反诘道:“等他杀死咱爹,就不残忍了?你应该知道什么叫情势危殆时,先发制人!”

天绍青倔强地叫道:“爹不会同意的!他老人家是一代侠者,受人尊敬,这么做,会辱没爹的!”

天绍琪猛力捉住她的手,安抚道:“乖,青儿乖,是我们这些小辈为求自保,甘愿的,如果有人骂,就骂我们,与爹无干!”

天绍青一惊退后,猛然疾指向前,叫嚣道:“你……是你想杀死柳大哥!保护爹,只是藉口!”

天绍琪冷冷截住话道:“你怎样评断大姐都行,但绝不会令我退让半步!”

这件事,显见她坚决异常,根本已经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哪容别人反驳?当下道:“想当初我要寻柳枫报仇,太君及你,都说我不可理喻,力劝我放弃!”话声顿了须臾,机锋不改道:“如今呢,柳枫要杀咱爹,就理所应当!为什么没人劝柳枫,看在青儿的面上,放弃私仇呢?”

天绍志也愕住,实在料想不到自己的大姐丝毫不退让,天绍琪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冷哼道:“只叫我忍让,我凭什么次次都要吃亏?”

天绍志嗫嚅一阵,突然没话说了。

天绍琪观瞧着众人,宛如看穿她们一样,接道:“你们说柳枫那是父母深仇,不得不报,但沈家,难道就不是我与无星的大仇吗?纵然这也不算,我天绍琪能够脱身,那这次总归是咱们的父亲吧,我为何不能维护?”

天绍茵嘟哝道:“没人这么想!”

天绍琪就是要说动他们,因此冷瞟着众人道:“眼看我吃亏,你们高兴?”

无人响应,她了然于胸似的,自顾自道:“不要以为我在逼青儿,自己不敢出面!你们尽可放心,此事不由青儿动手。因柳枫是南唐太尉,我们与他实力悬殊,多少得顾忌唐皇颜面,情非得已,只需青儿将他诱倒,杀人之事,我天绍琪一力承担,事后有什么后果,也全都由我负责。”

她言辞激昂,还拍了拍胸膛,高声道:“再者,保护父亲这件事,你们即便不负全责,能够置身事外,也总该出点力吧,总不能只在背后看大戏。”

言罢,见众人一声不吭,但也没出声反对,她转头看定天绍青,将早已诚惶诚恐的天绍青手臂挽住,语气一缓道:“青儿你也是天家的一份子,是爹的女儿,迫于形势,由你来诱哄柳枫,自是事半功倍,远胜我们这些人出十分力!但你总是妹妹,又行动不便,为安全起见,所以大姐只要你哄他出来,去一个僻壤之地,然后什么事也不要你做,大姐会派人把你安全送出金陵。”

这番天绍琪脸带肃杀,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可天绍青早就泪流满面,颤抖不止,其他人不是不想反对,而是感到两难。

天绍琪却空前镇定道:“俗话说,选驹要选良驹,出棋,也要在棋局关键处,下一颗最好最绝的棋子,就是遣将出征,也要最好的良将。没人愿意打没把握的仗,不靠实力取胜,就得依靠脑子,否则只有坐以待毙,任人宰杀。”

说至此处,她长吐口气,四面环顾一番,徐徐道:“我且问你们,在这种情况下,是想死,还是想活?你们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我说,柳枫杀的又不是你们!可杀死咱爹,对你们有何好处?这生养之恩,难道就可弃之不顾了?”

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天绍青抢过天绍琪的剑,走了出去,立在风雨中,任凭冷风灌进心口。

“娘!”她边走边仰天哭喊,好想李裳就在天上看着她,会忽然从天而降,拉住天倚剑,或者带她离开这些纷纷扰扰,哭的是那样伤心,喊的是那样真诚。

可她已经失去武功,她就拿着剑在风雨里挥,这样子又怎么对付自己的姐姐们,无助、彷徨,胁迫着她。

天绍琪看她瞎成如此摸样,越来越气,也仰面嘶喊:“都是柳枫害的!”

可她也没想过,情义可以带给人快乐,若有朝一日,反其道而行,也会带人走入坟墓。

折磨人的情义,本就有害人的一面。

她深谙此理,可忿恨已经战胜了所有,教她失去理智,也远朝天绍青说道:“除非喜欢柳枫的那个人,是我,我就可以自己去!可我并不喜欢他,他是我的仇人!”

亲睹天绍青难受,她也难受,猛然扭头看向天绍茵,道:“绍茵,去劝劝青儿!”

天绍茵面露讥诮,站起身子,拾步间,却转朝钟妙引道:“妙引妹妹,麻烦你帮我撑伞,我想回柳府!”

天绍琪见她看也不看自己,就要出门而去,忙将她扯住,惊异道:“二妹,你自小恩怨分明,如今怎么会?”

话未说完,天绍茵冷目对视她,似乎觉得可笑,嘴角浮出讽刺的笑意,言辞咄咄道:“大姐,我是恩怨分明,也没有脑子,所以仇视敌人时,向不轻饶!”言说至此,她大声道:“但你大概还不是太了解我,我从不逼迫自己的妹妹!若爹果真有错在先,我也不会包庇。”

天绍琪被此语怔住,呆了一呆,就见天绍茵目光疾射过来道:“你平心静气地看待这件事,一切随遇而安吧,是什么后果,我天绍茵不敢讲,但自愿承受。爹是个大人了,会分辨好坏,假如他没错,他不会随便承认的!我尊重爹的意见,求你也放过青儿吧,好不好?否则你就把我也一并杀了!”

她这句话直将天绍琪所有的言论,全部否决,教天绍琪呆愣半响,也回不过神。

最后,郑明飞与天绍志将天绍青拉回废屋,就陪她在里面坐着,天绍琪立在门口,与二人对视。

谁也没想到,这一切被柳敏儿与天绍轩看了个正着,当然也还有柳枫。

二百三十七但觑遗世人何处,难认经年事过昔

今夜,柳敏儿本在驸马府造访公主李奕,仍是为了其父柳毅被囚一事,找李奕相商。

这驸马府依山起建,是在白鹭洲附近。

观潮而居,公主与驸马的生活倒也恬静惬意。

现下李奕有孕在身,已有数月,行动已然极为不便,皇帝便勒令她在家休养,其夫王岩因濠州大战,获功不少。

柳敏儿虽然在阵前救过王岩,有恩于他们,但也不愿叨扰,可白天在太尉府侯李弘冀不得,后为公主李奕得知此事,便于黄昏时分,邀请她亲至白鹭洲一趟。

柳敏儿赶到后,恰逢公主正在宴客,便谴侍女先将她引至小厅。

也不知公主是否别有安排,那厅旁竟开有重帘,层层相隔,却卷不住里面的欢声人语。

柳敏儿正襟危坐期间,忽听重帘后有人谈起父亲柳毅,那是个爽朗的声音,温柔又极具刚气,且入耳逼清:“柳毅为人耿直,素得本王钦佩。此次对敌,他不惧闲言杂语,力排众议,招兵出力于濠州,又出船舰,其实是受父皇旨意,未料到来头,却因小人谗言构陷,受了牢狱之灾!但因当时事态紧迫,且朝中与军中,都有细作在内,故而此事是秘密进行,多数朝臣仍不知道,父皇现在迟不公开内中实情,其实父皇的本意,我已获知!”

柳敏儿当下便猜此人是李弘冀,遂竖起耳朵,蹑足走近那重帘近侧,仔细倾听。

这会儿好像是王岩在问话:“那依燕王之言,这事难办吗?弟不才,原本以为只要李太尉回京,为柳毅澄清,此事定会迎刃而解呢!”

言说间,王岩叹了口气:“不想世事难料,李太尉突然遭到谗臣弹劾,适才听兄一些话,父皇似乎不愿在他得胜之时,再添其羽翼,看来此事还要拜托兄长了!”

李弘冀见他朝自己肃然恭揖,正要说话,他倏忽之间,又踱开步道:“不瞒兄长,其实弟也曾与彭节度使谈过此事,彭节度使附奏章一封,昨个儿已呈于圣上,可惜未见父皇批阅,问过宫里侍奉的太监,言父皇已经看过那奏章。但……哎,是以弟斗胆猜测,父皇可能另有打算,只是一时半会儿,倒教弟看不穿父皇意图!”

李弘冀呷了一口茶,嘴角漾起笑道:“要救柳毅,说难可难,说简单,也只在翻掌之间,你不必忧心,包在我身上吧!”

这李弘冀现今讲话比较随意,不似王岩那般诸多顾忌,还咬文嚼字,倒使柳敏儿会心一笑,放下几分戒备。

柳敏儿本来也就生的几分胆大,当下抬手掀开重帘,意兴盎然地道了声:“好,那敏儿便在这里先谢过燕王了!”盈盈欠身,朝李弘冀恭敬地揖礼。

李弘冀闻声抬头,就见眼前亮开一线,一个清丽高绝的丽人从重帘后走出,举步轻捷,张口带笑,走动间,衣袂被风荡起,衬得那身形婀娜窈窕,优雅中,似玉人乘风而来。

此番柳敏儿未着男装,仅以女子面相示人,但多年的历练,还是为她平添了气势,显得风神秀异,加上五官明亮,线条柔和,更有一股浑然天成之相。

李弘冀淡然延她入座,相迎时,倒也雍容华贵,从容不变。

柳敏儿因他自愿要救自己父亲,自对他无甚恶感,见此还在心中赞道:“好像还可以,且待我察言观色,看他所言是真是假!”

她早已忘了自己与李弘冀已有一面之缘,李弘冀却还有些印象,便轻轻地搁下手中茶盏,直言道:“想不到会与柳姑娘在此相遇,此前我去太尉府,倒没顾得上与姑娘说话。”

柳敏儿这才一惊道:“如此说来,燕王去过太尉府?”

李弘冀含笑点首。

柳敏儿突然有种恶感浮起,心道:那为何要派人告知李太尉,有要事在即,改日登门造访?后来却又亲自折身赶去了呢?这岂非是言不由衷嘛?

可她乃大户人家出身,遇到此种场合,自知分寸,便喜怒不形于色,未曾当众点破。

李弘冀也心细,就在谈话的间歇,察觉到柳敏儿面容有个电闪而过的变化,略一思索,便已想通。

他不大愿意让别人看低自己,且又是个女子,更不容其轻视,试想这才初见,且他还正年轻气盛,自然不甘心被人莫名其妙地误会。

然他毕竟出生皇家,又贵为王爷,平素仪容清雅,自有风度,便也耐心极好,似无心般说道:“近日风声较紧,故本王为避谗臣耳目,先应承太尉,后又反悔,最后才答应,是教旁人以为本王与李太尉之谊本不牢固,方便以后行事。如此多费了些周章,不然便可以在太尉府内与柳姑娘觌面谈话!”说着,沉浸其中,若有所思道:“本王还记得柳大东家的酒,嗯,很不错!”

见他颔首称扬,柳敏儿倒不好意思起来。

李弘冀始终也没正面拿出那方丝巾,倒不是他贪恋不给,而是他觉得不是时机,怕招人误解。

丝巾,尤其是在一对年轻男女之间传递,不知情者,多半都将那当做定情之物。

想到那里,李弘冀也有些面红,不知道怎样才能释清此事。

且他还盘算着另一件事,最近营救柳毅要紧,倘若在这节骨眼上,被人反咬一口,言他贪慕柳毅之女,岂不落人口实,有徇私枉法之嫌?

固然两人清白无辜,可皇室里,这种事最易捕风捉影,一传十,十传百,即便假的,也会被说成真的。

若然那样,救柳毅的人,就不可能是他了。

话说李弘冀救柳毅,其实还有个目的,他很快就对柳敏儿说了出来:“柳姑娘,滁州船厂归你管制,虽为朝廷建造船舰,但主动权却不在朝廷,我父皇的意思很简单……”

柳敏儿脸色一变,也已猜出了大概,迎看李弘冀时,就见李弘冀在室内走开几步,接下话道:“目下淮河水师尚不严密,是以才会被朱贼有机可趁,日前李太尉也曾上表,需加强淮河布控,本王与父皇都是这般想法……”

柳敏儿惊异地截断话道:“臣女明白了,若要救父出狱,就得将滁州船厂拱手让出!”言罢,冷冷盯视李弘冀,目射寒光,凛然问道:“但不知这是朝廷之意,还是燕王的主见?”

此刻,她对李弘冀的看法大变,好感俱无,只以敌视之心对峙着,不管她怎样顾及分寸,怎样相让,可这船厂却是她**遗留于世的,也是她的心血,教她怎能在顷刻间大方割弃?

可柳敏儿又不得不被逼退步,她心里有一种悲伤,可生性倔强,绝不在人前流露出来,但难受之情,已在面上表露。

李弘冀看在眼中,虽然心中一软,可想到家国天下,还是狠心道:“你等往后所造船舰,全都要听从朝廷指派……”语气一顿,他话声缓了一缓,道:“如果柳姑娘可以继续以男儿身份面见世人,便可以继续留下。”

柳敏儿忍住悲伤,说道:“不必了,只要能救出敏儿父亲,我愿意退让!”

李弘冀豪声道:“好,姑娘爽快,一言既出,本王也定会兑现诺言!来日本王教人拟一份公文,姑娘画押签字之后,便可以立刻见到令父!”

柳敏儿含糊地应了一声,再无多言,辞别二人。

出了驸马府,柳敏儿惆怅地在白鹭洲边转悠,这时,李弘冀从远处追来,叫住她道:“柳姑娘!”

柳敏儿心不在焉,根本就不想见他,便头也未抬,淡漠道:“什么事?”

李弘冀长叹道:“哎,我希望你知道,朝廷虽有仗势明抢之嫌,然也有逼不得已的情由!”

柳敏儿一时情绪不好,乃至口无遮拦,冷哼道:“反正是官,就是大喽!何况我纵然再大,也大不过皇室,再者船厂之所以有今日成就,朝廷也曾出资不少!”

显然她这话,是赌气说的,她极度不满意以势压人的作为。

李弘冀自是吃了一羹,怔愣间,与她并肩在洲畔缓步前行少许,叹道:“我之所以从驸马府追至此地,就是因为你是个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所以才想向你说明此中内情。当然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明白!想必心里也定有许多不平之气吧!”

柳敏儿被此语说中,不服道:“才没有呢!”

李弘冀看定她,呵呵笑道:“如今四方大乱,正当多事之秋,这大唐前阵子腹背受敌,损耗不小,有用之财,自然有限!且个人利益是小,天下利益是大,我不能给柳姑娘更多,但也知道,姑娘自有爱国之心,不然不会亲赴战场,在危境中去帮李太尉,是以本王绝不会让姑娘的心血白费!”

柳敏儿见李弘冀一介王爷,竟放低身段,对她倾吐肺腑之言,一时也不想过于执着个人私利,便想了一想道:“燕**才言及淮河水线松懈,敏儿其实很早就知道了,假若敏儿让出来,能够救唐,那就让吧!”说罢,轻松地耸耸肩。

李弘冀内心大悦,不由多看了柳敏儿两眼,笑笑道:“我会请旨,准柳副使兼任造船都监,柳副使乃信得过的人,相信定可堵住悠悠众口!”最后,才缓缓拿出那方丝巾,迎风抖开,上面的桃花似要迎风起翔一般。

李弘冀将之交到柳敏儿手中,促狭道:“拿着吧!”

柳敏儿看着丝巾发愣,他人已远去了。

待柳敏儿赶回柳府,忽在半途遇见天绍轩徘徊在附近,原来天绍轩夜里也曾去太尉府打探,亲耳听见柳枫与天绍琪的谈话。

他吃惊不小,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思索着对策。后来他遇到柳敏儿,两人一同回到柳府,却从燕千云口中得知,天绍琪将天家众人约往乌衣巷,并拉走了天绍青。

天绍轩深知事态严重,遂与柳敏儿急赶乌衣巷。

至于柳枫如何赶到,听了众人谈话,则是源于苏乔寻衅,随后不放心天绍青,跟踪对方。

二十一年,苏乔生活的天地只在苏州城的小巷小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目睹街坊邻里的悲欢。

九年如一日,他缩在风雨角落,与酒为伴,醉生梦死,过着没有未来的日子。

或许他原本就没有期望过未来,理想、志向,早已化作流水,掩埋在岁月中,听不到哭诉。

他生活的唯一快乐就是看到亲人痛苦,所有的对抗只是希望苏神医哭泣,希望苏神医认错,然而苏神医是个倔强的人。

他的等待没有希望可言。

于是,那场无声对抗,到头来,成了他一个人的痛苦。

酒不能卸去他的忿恨,岁月不能使他忘记往昔。

别人说,时间可以磨灭一切,他却不能。

他的生活,没有朋友。生命当中,只有辱骂、不屑、唾弃。

他从来未因别人的不屑,而感到一丝后悔,以前别人问他父承何处,他恨不得指名道姓,供认自己是苏神医之子。

因为他是那样想给父亲难堪,想让父亲看到他的浪荡,想让父亲痛苦。

父亲若痛苦,他便快乐,以此来弥补他心里的创伤。

多少年来,他就这样与父亲对抗着。

不知道他是对抗父亲,还是对抗他自己的心?

无数次,他在心里自问,父亲痛苦,他当真可以畅快么?

他不知。

他只知道在他倔强的心灵里,从来不愿意去相信另一个事实。

时间令他可以回想一切,在他的成长当中,慢慢接触人世情感后,即使明知答案就在眼前,却从来不愿相信那是真的。

他无法接受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是浪费时光。

苏乔一面希望事实是他所认定的那样,希望他对**的感情是有所用的,更希望**在天上是向着他,而非他所认为的虚善父亲。

另一面,他又期盼着正常的人世温暖。

所以长此一来,他煎熬着、痛苦着,拒绝事实的**,又盼望着**的到来。

他面对天绍青时,在她用那双看不见人世的眼睛盯着他询问时,他的心头竟涌起空前的恐惧。

难道他是怕她揭露**?怕**真如她所说含笑而逝?

果真如此的话,他所有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奔出乌衣巷的废屋时,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抗拒可以达到如此地步。

待他赶到太尉府的时候,天绍琪才刚离开,柳枫因为脱口定下与天倚剑的决斗之事,想及天绍青处境,正心烦意乱地在厅中喝酒。

没过多久,忽有下人心急火燎地进厅报曰:府门外有位带剑的流浪儿,杀气腾腾地求见太尉!

柳枫向来艺高人胆大,便让人将其请入。

他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也不是很上心,下人去后,他拿着酒盅,若有所思地发呆,想着以往。

就在那眨眼的工夫,苏乔从门口走进,持剑遥遥将他指定,一面走,一面大喝道:“柳枫,你忘情负义,不记得青姑娘了吗?”走到厅中,他止步森然道:“她眼睛中毒,看不见,更被朱思啸将全身骨骼折断,那些日日夜夜里,她几经生死,却始终叫着你的名字,而你却还有闲情在此喝酒?”

苏乔不信柳枫是个嗜酒之人,两人相较,只有他才是真正的醉鬼,因此他断定柳枫是以酒怡情。

柳枫一愣,再也想不到会是他登门造访,闻话更是震惊不已,脑海刹那转过许多画面,有他在幽谷中与天绍青接触的,也有她流泪时的苦楚。

那时他是感到奇怪,天绍青失去武功不假,可他万万没想到会经历那样骨折的痛苦,呆了半响,有一股冲动,就想教他冲出门。

可眼见苏乔正在谛观着他,他猛地想起什么,勃然大怒,将酒盅狠劲地摔个粉碎,似发泄一般,一掌拍上旁边的案几道:“你居然敢回来?”

苏乔见他无动于衷,更加愤恨,满以为柳枫会不顾一切去关怀她,可事实并非如此。

这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是以他始终不愿意承认天绍青所说的那个事实,便大笑道:“我为什么不敢回来?你以为随随便便把青姑娘丢给我,就是对她好?”

柳枫气极道:“不识抬举!你装聋做哑有什么不好?在苏州城,你已经装了九年,这于你而言,并不是难事!”

原来他为天绍青着想,已经将苏乔来历,悄悄打探的一清二楚。

如果他有办法,又怎会甘心将天绍青送出?

他只想教她远离金陵,因为两人再相见,他也不能保证是否能控制住局面。

他知道苏乔对天绍青情深意重,既然她不愿意回家,那么也能有个人好好照顾她。

苏乔被柳枫话语惊住,呆立一阵,才明白柳枫竟是故意那般做的,一时自卑心作祟,刻意道:“是,有些事可以装,可有些人有些事,我不想装下去,不用你施舍,我对她的好,定教她跟我走!”虽然高扬眉睫,说的气势赳赳,可苏乔知道,他底气不足,不过是强自支撑罢了。

柳枫看着他,似乎觉得很可笑,轻声反诘道:“是吗?”背负双手,延视苏乔走了一圈,陡然间,人随身动。

苏乔只觉一道寒风自身边闪过,柳枫已经来到他身后,而自己的剑也已被迫脱手,被柳枫握牢,电闪之间,柳枫就将剑搭在他的肩颈上面,略一用力,寒刃险些能削掉他的皮肉。

柳枫在后边立住,目光冷锐地逼视他道:“试试看,你照顾青儿一辈子,看看她的心会不会离开我?”

苏乔瞬间羞怒已极,似乎觉得这是个极大的耻辱,想他这一生,到底是为谁活着?

柳枫竟然自信满满,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不管在父母的故事中,还是柳枫与天绍青的故事中,他只是个可笑的闯入者。

然后,柳枫冷冷道:“再敢在我面前说一句刚才的话,看我会不会杀了你?”

苏乔是理直气壮地挺胸抬头,以示自己不怕,可又不得不承认,当柳枫说到第二次的时候,他竟没有勇气。

于是,他站着不动,什么也没说,柳枫就将剑放下,他就出来了。

他走后,殊不知柳枫就在后面跟着他。

苏乔并没回柳府,他只是漫无目的,可柳枫察觉到他无意间进了乌衣巷,就在内搜索,陡然窥得天绍轩与柳敏儿也在里面急赶,又听得二人所谈,见二人行踪诡秘,便尾随到那废屋跟前,听到所有。

其时,苏乔还在外面悠悠荡荡。

离开太尉府已经很远了,他仍然忐忑不安,回想着天绍青的话。

犹记得他的吼声有多响亮,酒醒之后的唯一反应,竟是那样吓人。

“我是我,他是他,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那一刻,心里有个声音问道:不想牵扯,你为何姓苏?为何听到苏神医的名字,情绪如此激动呢?

其实多少次,他自己也觉得他是一个笑话。

虽然如此回答,那般决绝、惊慌,可**已经在他抗拒之中,表露无疑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让人无法掩饰。

直到走上长街,他的耳边依然清晰地回荡着这句话:原来你爹是苏神医啊,难怪你可以治好我的病!

灯火迷漫,摇曳生姿,他身躯摇晃,望着这个依旧让人迷醉的金陵城,一步步挪动,从太尉府出来后,他已经看不清远方的路。

太尉府里发生的一切,他已不想再提。

他只知道盛气冲入,逃也似的冲出。

现在,他双眼迷茫,不知归处。

恨意忧愁,刀剑和仇杀,人世情感,究竟是什么?

不知不觉,他还是到了乌衣巷,在狭长的巷道里,他陡然软塌塌地按着剑柄,倚墙而立。

剑刃在夜下发着闪亮的光芒,他却怅然地望着这个黑暗的人世。

含笑而逝?想及此,他突然想笑,**心甘情愿地离开,在**的生命中,原来始终惦记着他的父亲,在天绍青的心中,活下来也只为了柳枫。

背倚巷壁,他无力地坐倒在地。

思来想去,这场游戏里,他苏乔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太尉府前厅那一幕,当柳枫将剑搭在他颈上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多余到父母容不下他,以他为耻。

多余到奔去李枫面前,不知目的为何?

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柳枫和天绍青相互了解,超越他的想象,就如他的父母一般。

手揣寒剑,他突然失声大叫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天绍青摸着巷壁,在远处唤他:“小乔,小乔?”

他呆呆地看着她倚棍而来,身子一蹿,竟猛然立起,将剑横在她的脖颈。

只要她往前挪动一步,鲜血便会立刻溅出来。

幸好她及时止步,因而并没有血溅。

苏乔不知道为什么会把剑放在她的颈处。

也许他情绪激愤,太憎恨这个世界带给他的不公。

也许是他太憎恨天绍青带给他的那个事实了。

也许心底深处,他还想试一试含笑而逝,究竟是不是传说?

她尚未开口,他已森冷地问道:“现在天上有什么?”

适才细雨微朦,这会儿却有点点星光。

天绍青摸着巷壁,笔直地站着,对他所问,丝毫不觉奇怪,也不惊异他因何口气大变,只静静地回道:“天上有星星、明月,可是我看不见。”

顿了顿,她强调道:“不过今夜不一般,要变天。”

苏乔闻话一愕,专注地凝视她,尽量保持镇定,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剑刃却依然没有离开她的颌下半寸,他不知道天绍青是否已经有所察觉。

这时,忽听天绍青道:“因为有风,因为你身上有杀气。”

苏乔心头俱怔,突然无所适从,又问道:“你面前有什么?”不知这样是想逼问什么,但她越是冷静,越教他无法正视。

夜风冰凉,只听她应道:“有一把冰冷的剑,是你的剑!”

苏乔并没有被这话吓倒,反而稳定心绪,将剑逼近寸许,瞪视她道:“如果这一剑下去,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天绍青神色淡淡,仰首一笑,似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苏乔望见,更加无法轻松。

天绍青回了句令他吃惊的话:“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杀我,我不怪你。”

苏乔瞬间想到他的**,难道也是这等想法?心忽然一软,于是问她:“你舍得柳枫?”不知为何,却避过了含笑而逝那个话题,她的从容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令他诧异。

他冷目面视天绍青,语气出奇的可怕,转问:“你打算去哪里?”

他自然不知天绍青刚才经过多大剧变,不等天绍青开口,又问道:“想去找柳枫?”

天绍青摇摇头,沉默不言。

苏乔手指颤抖,已经再难伪装,只得又将剑柄握紧,目光片刻不移地注定她,道:“这里是金陵城,你一早就已得知,我欺骗了你,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其实内心已在等着她的评判。

可天绍青静静地立直,却不是回答他所暗示的那句话:“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你已经带我找了很多大夫医治,你所受的艰辛,没有人比我更明白,此后还要这样下去,我只会拖累你。或许就算你带我走遍天涯海角,也治不好了。我刚才想了很多,如果我继续留下来,只会让大家不开心,也会让你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让很多人痛苦,我不想让你们负累。”

她说的是苏乔的父亲,还有天家众兄妹。

苏乔闻言,突然无比难受,猛地长剑脱手,哐当掉落地上。

惶惶了一阵,他失声朝天绍青喊道:“青姑娘,对不起。”

天绍青早知他心里缠有郁结,哪有怪责,朝他微笑摇首,苏乔却无法面对,转身狂奔而去。

他要让自己放纵在这个黑夜之中,忘记所有的烦恼和不快。

如果奔跑可以让人释怀,他愿意奔到无止无休。

**离世的一幕幕,频频在他眼前闪现,小时候,不明白那种笑容,长大了,却又不愿意相信。

冰封的心,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浪子酒中游戏人生,到头来,却换来一场哭嚎。

数丈之后,他果然哭了,跪倒在地。

天绍青远远地听着,不多久,天空下起倾盆大雨。

黑暗中,有三个人冒雨走来,正是天绍轩、郑明飞与柳敏儿,而柳枫就在暗处现出一角被打湿的衣衫,也流出了眼泪,其实脸庞簌簌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自然什么都看见了,那小神医只是发泄情绪,他自都知晓,可接下来的一切,他亲眼目睹,会作何反应?

二百三十八荒里衰窿见苦凄,绝尘半世又凋残

夜色凄凉,天地一片昏黑,苏乔依旧跪在巷子口,周身挟裹着肃肃凄风,胡乱吹拂,不时带来阵阵低沉而又呜咽的声音,混在雨丝中、潮湿中、寒冷中,是那样混浊而清晰。

他几经枯萎的生命,似在这一刻才得到了真正地释放。

如此黑暗的乌衣巷,埋葬着无数人的悲欢情感,三个角落,现出三道孤影,默默的,或站或坐,仿佛是在守护。

巷子中央,折东分出一条狭长的弄堂,里面门户稀落,柳枫就立在边上,神智早已模糊,心也已冰凉。

究竟他走出去,是愚蠢,还是明智?能改变什么?难道就要这样无休止地分分合合?

到底是折磨了自己,还是害了青儿?

他不能彻底地接纳,因何还要将她强留?

起先,他便要放手,而中途却多少次徘徊?

事到如今,解决了什么?

没有,只有越陷越深,徒留青儿的为难,还有他无尽的痛苦。

他为何出现就非要强夺?强夺本来无错,可为何不能断绝两人的希望,去夺蚀骨仇恨?

他好疲倦了,也知道青儿也好疲倦了。

天绍琪是个冷漠的人,但柳枫不得不承认,她说中了自己的心事,既然仇恨不可断,就不该再教情来束缚自己。

果断坚决,冷血无情,原本就是原原本本的柳枫。

他轻轻地走,满心怆然,不是失落,而是教两人都回到当初,重新塑造新的人生。

于是,他满怀愧疚地来,突然止步不前。

外面的巷子里,天绍青正缩在墙角下,不停地发抖,雨帘重重,隔不过她脸上的迷雾,却渐渐隔断了柳枫的视线。

她已经尝历了所有,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柳枫知道,她在等待,等着一个希望,一个可以让他快乐,也可以让她兄弟姐妹也无忧愁的未来,只是一个和睦的合家温暖。

雨淅淅而下,看得出,她身子软软的,已经很疲倦了。

她为什么不离开?因为她无处可去。

是谁造就了这种局面?

柳枫说,是他!

因为他娶了她,却不能前进一步,而且只给了口头休妻的话,却无休书。做什么,都是那样难。

他只觉得已快站立不住,心也已快承受不了。

迎着风雨,她衣衫单薄,没有眼泪,心很平静,或许她已经历了生与死的挣扎,做出了决定。

她的生命已复苏,柳枫的生命却在逐渐凋零。

曾经他们两心相悦,尝尽悲欢苦难。现今,只有默默地忘记。

天寒夜长,他的心已经萧索,刺痛地闭上眼睛,任凭冷风浇灌,身躯也麻木僵硬。

血,冷固了,也许就是这个感觉,他一定要远离她,远离这种悲痛。

就在这时,他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小乔,小乔你在哪儿啊?”

柳枫张目远瞻,看见天绍青不知何时跪倒在雨巷中,双臂茫茫地向前探出,寻找着,与泥水交融。

她身躯冷涩、抖颤,一经摔倒,那根木棍就不见了。

所以她摸索半天,只得趴在地上前行,急唤苏乔,恰才雨水中,陡然失去了苏乔的凄厉叫声。

他们是知己、是朋友,还是什么?柳枫已经分不清了,眼前朦胧一片。

她的视线也昏昏,正寻之间,忽感一双大手将她扶住,颤颤的声音微带哽咽:“我在这儿!”

天绍青闻声抬头,紧紧捉住苏乔双手,喜悦道:“你没走,太好了!”

苏乔定睛瞻视,似有无限凄殇在怀,始终不能医好她的眼睛,眼见她这样行走,甚为感伤,嗫嚅一阵后,动容道:“我怎么会走呢?”

天绍青一时急切,连声道:“小乔,你不要杀他,千万不要,我求你!”

苏乔悲切地流下泪水,这才明白原来天绍青还不知道他已经找过柳枫,只当自己怒气冲冲,是要杀入太尉府,虽然他并未如实相告,但显见她内心清明,什么都一清二楚。

她这般哀求,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柳枫?

可是自己显然杀不了柳枫,那么她还是为自己着想的吧?担心自己会出意外?

念头至此,苏乔猛然眼睛一亮,略觉欣慰。

也许在人的心中,总有那样矛盾的情感,明知事不可为,却要存着一丝期待,总朝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去想。

正如现下的苏乔,刚刚还因看到了现实而难过痛苦,这会儿又燃起了天绍青重视自己的希望。

天绍青的确重视他,然同时也重视柳枫,只是孰轻孰重之别,正因苏乔的救命之恩,才不愿他与柳枫大起冲突。

苏乔会否想到这茬呢?不管怎样,他的情绪,已不再激烈,倒是事实。

远方传来天绍轩与郑明飞的呼声,还有柳敏儿远远地立定。

此情此景,加上在废屋所见所闻,柳敏儿彻底惊住,原来世上的悲伤当真是无止境的,不是生死离别,就是折磨、逼迫,以及种种难以抉择的煎熬。

是什么支撑他们活到现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柳枫昔日的痛苦,还有那声痴唤:“青儿,青儿……”言犹在耳。

柳敏儿无法忘怀那个清晨,当她走进那间屋子,一个身影正伏案假寐,她呆呆地唤:“李大哥?”始终不见回音,凝视柳枫半响,突然望到鲜血沿案流淌,慢慢地从他手掌间渗出。

当时情景历历在目,她还记得自己要查看伤势,拉出他的手,谁知他突然把手一拂,叫道:“青儿!”

如今她才识得这‘青儿’的庐山真面目。

他声声唤,声声诉请,面庞含泪。

一地染血的纱布被扔掉,他手面的鲜红宛然,眼中泪光闪闪,半边面颊也淌了几丝血泪……

多么深的往事,她真难相信这事实,惊愕地问他:“李大哥,到底是为什么你要这样折磨自己?”

为什么?

他不回答,只是转过身,一遍遍地叫着‘青儿’,于今回想,那余音还回荡在她耳边。

还有她被水淹没的时刻,意识模糊,是他把自己从水中抱起来,那也是个磅礴雨夜,大水肆虐着她的神智,可朦朦胧胧中,还有他的全力施为。

这会儿越看天绍青,越教她想起柳枫的悲苦,与昔年论及战船时的侃侃而谈相比,真无法想象这就是命运捉弄。

两人初见,他说及南唐局势,若非他,她也不可能得知淮河水线布控是漏缺。

没有他一言,又如何有柳敏儿轻易相信李弘冀的话?

当时,李枫与父亲柳毅在前厅说话,她躲在屏风后的一处帐帘后面。

他分明察觉,却没戳破,以君子之风相待。

还有那桃花树下,她神情专注,欲考验他,结果他发觉她目光不集中,以两句话搭讪:“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言辞流露桀骜,绝不低头。

柳敏儿后来送了他一首屈原的《橘颂》,赞扬他人格修养,更道他志在李唐,理念根深蒂固,担当大义,独立于世,不肯改变,坚定不移。

纵然所有人都说,他无情冷漠,自私自利,心术不正,又强横霸道,可在柳敏儿眼里,他是个有情的英雄,藏着那样无法诉说的悲苦,不管承受多少,从不曾放弃。

她目光落在天绍青身上,对其心境,实已感同身受。

她知道天绍青必定彷徨害怕,因为长姐逼迫,乍见天绍轩,这姑娘定以为天绍琪也在其列,且已说服了天绍轩。

柳敏儿虽也不忿,但不是个多事的人,所以一路走来,并没多话,只想看看这场恩怨。

她不知道柳枫是否就在附近,若在,会不会突然现身?

她移目四顾,悄悄地望着。

那边厢天绍轩在雨水四溅中看定天绍青,躬身朝幺妹伸出手臂,一副怜爱之态。

那天绍青牢牢将兄长抓住,不等天绍轩说话,已经着急道:“大哥,你们饶过他,别逼柳枫,好不好?柳大哥……他好苦,从小避世山林,没人和他讲话,生命中唯有孤独寂寞。七岁携母求医,那时他便要辛辛苦苦走遍四方,真的很可怜,青儿求你们,不要怪他,不要杀他。如果他死了,我的生命……便没有意义!”声音剧颤,一派决绝,脸上亦被水痕浸满,盲眼的世界,也是一片漆黑。

柳枫在暗处听了,痛苦已极。

为什么这等时候,青儿还要这样说?

天绍轩目中满是怜惜,叫了声‘青儿’,便蹲在天绍青面前。

天绍青惊魂未定,不断喘息着,连要天绍轩答应自己。

天绍轩将她搂在怀里,她情绪尚不稳定,郑明飞清楚,适才在废屋里面天绍琪说的一番话,已经对她造成了伤害,让她无比紧张。

郑明飞眼睛不禁一湿,蹲在旁边,低声自语了一句:“情之一字害人不浅!青儿,绍琪已经被你大哥叱走了,莫要担心!但大嫂实在有几句话要说……”说到这里,延视天绍青,凄声低叹道:“青儿妹妹,为何要这么傻呢?以前的聪明,究竟到哪里去了?”

天绍青茫然四顾,晓得郑明飞不似天绍琪,没有落井下石地强逼自己,而是真正发自肺腑的关怀她,才有此言。

郑明飞感喟她的遭遇,单纯地以为她该想通,另谋幸福。

天绍青不忍驳她好意,也知道现在围在自己周围的苏乔与天绍轩,也多半都是这般想法,尤其苏乔,心中更存有冀求,于是道:“虽则父仇横亘在我们之间,此生不能跟柳枫一起生活,但其实只要我活着,就是他在世上唯一可以拥有的东西,起码他还可以想念我,可如果我嫁给了别人,他就再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大哥,大嫂,他这一辈子虽然看似拥有很多,其实没有一样东西,是他可以抓住的。我知道你们为我好,还有小乔!我相信小乔将来一定是个好相公,可是……我不能……不能离开柳大哥,从我遇到他,我的一生就不再平静,我的心……”

顿了顿,她坚定道:“对不起,小乔,我辜负了你的好意……”

雨声淅沥,落在苏乔面上,直教他无言,只能任由衣衫湿透。

他早知道她是这样抉择,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他对她所有的好,所有的心思,她全都明白。

不待自己开口,就不教他痴盼,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当他的剑逼在她脖颈上,她冷静决然,一如既往的镇定,只因早知道他不会出剑杀她。

她把他看得如此通透,他不得不承认,那样做,不过是为了寻找那不知落在何处的寄托,找一个发泄,寻一个安慰,可惜却用在了自己最亲最敬爱的人身上。

也许他苏乔这一生,注定了对自己的亲人朋友,肆无忌惮,无所顾忌,过惯了宠溺的生活。

她使他看清一切,重新审视前路,在他这一生当中,这一晚有着非凡的意义,若是没有这一晚,他或许会依旧沉浸在醉生梦死的生活里,过着一种看不到未来的日子。

苏乔了解父仇的轻重,就算是他,也为了**之死,怪责了亲生父亲整整九年,何况是柳枫那等凄零身世?

然而苏乔实在不忍心看着天绍青就此一生都在凄惨中渡过,不愿强迫她,也不能改变现状,伫立良久后,蓦然抓住天绍轩,急问道:“我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她不再痛苦……”

他抬首问天,谁能解答?

空中雨线垂落,如泪滴上大地,直让所有的物什都越来越冷。

人世间的离合悲苦,岂非在这一霎之间表露无遗?

观睹至此的柳枫,心里的防线突然溃崩,转身朝弄堂尽头狂奔而去。

十里风雨,随着一个人的奔跑,泥水四溅,远离乌衣巷后,那呐喊声连天,直到在一处荒芜之地,柳枫才匍匐跌倒,放声大叫:“啊……为什么这么对我?”

叫嚣吧,释放吧,如果这样,可以把所有的情感喷放出来。

伸出手,他似满怀凄哀,朝暗中呼道:“青儿,我的……青儿……”

天地昏暗,心情惨淡,衣袂都成了悲伤的蜷缩口。

柳枫含泪悲泣:“爹,娘,可否告诉枫儿,孩儿应该怎么做?怎样才能不让你们伤心,你们都是我李枫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苍天为何非要我在其中选择?”

雨线纷纷,簌簌而落,父母可知?

他耳畔只有残酷的事实,仰面望天,无人应答。

人死如灯灭,灵魂远去,又怎可回答他?

他自言自语着,意态癫狂着,在悲啼中,发出了讽刺的大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老天,你是不是跟我作对,不然怎么偏教我亲手去害青儿?”一掌打在地上,将泥土擂出个大坑。

这时,一道闪电横空劈过,一株老树的枝桠顿时折落些许,在柳枫身后落下。

柳枫呆呆地仰望黑云中偶尔现出的闪电,心道:一直以来,我不怕自己遭受指责,不管别人说什么,都绝不能影响我,因为他们与我无足轻重,我顶多是置之不理,可青儿被亲人威逼,在此种情况下,还为我一再说着好话,我承受不住。想我柳枫这一辈子没有给青儿多少快乐,却带给她无尽的悲伤、折磨。

待他守护闪电时,闪电却再不出现了,雨也停了,天边也现出一线曙色。

柳枫知道某种东西要随之而去了,譬如黑夜和适才的情感,是以不平之气陡升,自嘲叫道:“果然天不教我遂愿,我不想要雨,偏要来雨,我想要电,偏偏没电。”

他叹了一口气,道:“青儿,我情愿牺牲自己的命,来让你摆脱负累,你完全可以为自己考虑,柳大哥绝不阻止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看穿我柳枫的心?纵然天下人恨我,就教他们恨,又有何妨?”

但是……这种苦痛,却不能加诸于青儿身上!

如今,事态演变至此,已不受我柳枫控制,我甚至连自己也救不了。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是难以捉摸,环境一旦变化,想法和情感趋向,也随之起伏跌宕。

青儿,不要再为我考虑半分,这样我就可以轻松。

可我清楚,这与你是完全不可能的。

昔日,我柳枫看不清,只当离开你,你就可以慢慢忘记,去追求新的人生。

可是今时我才发现,我错了!

你付出太多,柳大哥想回报,却无法接近你。

我是个残忍的人,从来不想被痛苦纠缠。

所以,柳枫颜貌红泽,瞬间做出了决定:“你和我都要结束这一切!”

雨声依旧,漆黑的夜,他忽然低首望着手面,喃喃自语道:“无论以前经历过什么,以后这种情况,不会有了!”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样做后,会是他更痛苦的开始,也许还是一辈子,可他已经忘了,再也不愿意去想往后的事情,他觉得进退不得的痛苦,好折磨人,连他的神经也一点点地吞噬殆尽。

最后一次回忆过往,他用手指拨开湿泥,在松软的地上划开了图画,一幅幅,往昔今日,有楼台烟雨,有四海纵横,忽而可见黄府交战,也可见青城山的两人对峙,亦有甑山的对月愁眠……

画中人来影去,始终有一男一女两个形象鲜活跳跃,演绎着一场悲欢离合,从初遇、劫难,到分别。

每幅图都栩栩如生,以手指为笔,绘着丹青水墨,线条饱满,都**着灵魂,因为他已将生命倾注在内。

从此有了图画,内心不再空茫。

两个人像,轮廓和线条都那般分明,显见他蕴蓄多大感情。

刻着图画时,他的目光是柔和的,姿态优美,痴魂入迷。

但画到一半,他才因此转安的心陡被失落填满,傻傻的人,是他柳枫么?

是以他大怒之下,长袖抖劲,朝前一挥而出,刹那间,所有的图画都消失了。

三天后,从太尉府里传出个消息,柳枫开始向天倚剑挑战。

因一时半刻找不到天倚剑本人,太尉府护卫齐出,在江湖上大肆散播,很快这消息就传遍江湖。

只要天倚剑尚在人间,哪怕是躲在角落里,也必获知这个消息。

柳枫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在他奔离乌衣巷后,天绍轩曾将天绍青揽在怀里,说有办法解决此事。

天绍青问他是何办法,天绍轩只说过一句话:“该来的,躲不过,咱们家总归是欠了他,大哥没脸不让他报仇,也没理由要你去阻止,所以……”

天绍轩言辞隐晦,天绍青却已猜到他的意图,大吃一惊,悸栗道:“大哥,你莫非是想代替父亲?这不可以的!”

天绍轩生性温厚,她生怕兄长会偷偷执行,连忙道:“这个计策,青儿也不是没有想过,代替爹承受罪过,实是对柳大哥的不公,而柳大哥一旦事后发觉**,只怕更会痛不欲生!大哥,爹对不起柳枫,可是不管失去爹,还是你,或是柳大哥,都不是青儿乐于见到的。”

天绍轩没有直接回应天绍青,维持沉默。

当时兄妹二人谈话,是回到柳府以后的事了,天绍轩独自找到天绍青说出想法,以免天绍青被天绍琪所累,苦闷不堪。

孰料他的安抚之言,被天绍志在屋外洞悉,待天绍轩出屋以后,拦下天绍轩道:“大哥,你不能去,咱们家需要你!有错就应该承担后果,不瞒大哥,志儿思量了很久,还是觉得我更合适!”

天绍轩决绝道:“不,我是家中长子,代父就死,乃理所应当,你和青儿都太小,何况青儿目今伤成这样,更不可以再让她……”说着,叹了一声道:“哎,不必多言,也不要惊动太多人,大哥自有安排!”

这件事要是传出,哪还得了?天绍茵尚且容易应付,起码无个人怨怼在内,不致惹出大祸,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天绍琪。

天绍轩曾与天绍志等人,亲眼见证沈家庄的破败,能明白天绍琪的感受,实际是对柳枫挟有个人私怨,但手心手背都是自家人,固然有时觉得天绍琪某些做法不可取,但也不意打压她太过。

天绍轩只盼能慢慢将她导向正途,心平气和地接受此事,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

他对天绍青言明,未免姐妹二人继续呆在一处,徒生误会,加深矛盾,增添天绍琪的激愤情绪,教其冲动下,做出不可思议之事,便与苏乔商议,暂教天绍青去往苏府,就以苏神医为天绍青医治眼睛为名,如此也不致于夹在当今情势中,两厢为难。

苏神医的医术当世闻名,权且为天绍青一试。

天绍青本不抱希望,在那幽谷内,柳枫师父尚不能医好自己,只怕苏神医也悬乎,而且她也欲留在金陵,控制局面,免得累及哥哥,教大姐逼迫柳枫,将柳枫惹恼,以致事态恶化。

可是不过多久,柳枫与天倚剑对决的日子,就定了下来,正式选在十月初十。

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天绍青遂答应前往苏州,以期眼睛复明,柳枫心里不存愧疚的负担,最后与其约见一次,看看情况。

那苏乔自从大悟之后,亦思父心切,盼望回家。加之天绍轩又在旁边苦口婆心,言苏州与金陵也相距不远,一来一去,历时不长。

天绍青思来想去,若离开些日子,兴许正好能够缓解一家人的紧张气氛。

倒时,自己不在,天绍琪欲对付柳枫,也就再无期盼。

天绍志等人又不大同意天绍琪决策,以天绍琪心思缜密来看,孤身之力,也绝无可能单枪匹马地冒险对付柳枫。

天绍青遂少了一重顾虑,力求苏州之行,速速了结,也顺道帮苏乔达成心愿,以报他相救之恩,只因若柳枫果真与父亲决一生死,那么她也可能从此消失,再无机会报答苏乔了。

于是,她考虑清楚后,与苏乔一同起程。

拒绝不是意味着伤心绝望,苏乔已经能够释然,可以淡然地看待这件事。

或许他苦里爬,酒里滚,早就习惯了人生折磨,当得知天绍青的确切答案后,反而没有想象中那般痛苦,也可能答案早就刻在了他的心里。

带她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平静多了。

那一路上,始终有个人在后面跟着他们。

两人涉水渡过小溪,溪畔白石磷磷,衰草连横。

天绍青坐在光滑锃亮的大石上休憩时,苏乔借口走开一阵,转了个身,伏在暗处窥伺,果真见到那人走出,默默地在天绍青对面坐下,仔细凝睇着她,却不言半句,就那样孤独地端望着,面上神色复杂难述。

冷风吹起他的衣袂,他就如一颗化石。

苏乔明白,这是柳枫残留的最后一点感情,就没上前打扰,任由柳枫释放那压抑的情愫。

事到如今,不伤害天绍青的最好办法,就是莫要让她继续泥足深陷。

但人的感情是一种本能,也难以控制,不是说弃,就可以扔弃的。

柳枫想爱而不能爱,是源于恨,而恨,其实是他压抑背后的隐忍,过于忍耐,会让他的愤怒在瞬间爆发,是故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心思很难捕捉。

同时,他的愤怒一经发泄,却又可以瞬间归于平淡。

这种压抑,即是暗藏的愤怒,是柳枫内心深处更深的伤痛,谁为他抚过伤口,谁便会在他心里留下永难磨灭的记忆。

遥想他小时候的伤疤,原本就是他命途上深深的烙印,直到父仇露出水面,融入他与天绍青的感情当中,等于是加深了他的压抑,在他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上又添一刀。自然使他伤痛加剧,忘也忘不了。

伤痛一旦折磨人,便可教人痛不欲生,精力自被分散,哪能清醒地做事情?

光复李唐天下,一直都是柳枫的信念。

就像他当初自荐于李璟时所言,生下来就开始等,等着复唐,兴李家天下!

他也曾说过,誓要完成李唐一统四方的霸业,今生复唐不成,愿死与李唐共亡。

这就是柳枫,真正为一个理念而活。

但一个人经历太多苦楚,要活着,并不容易。

尤其是柳枫目前困境重重,既来自朝廷,又来自君王,又有感情束缚,还有对父母的大情大义。

他只能选择其一,决定豁出命,打出一条路,复国的信念更会融入他的骨血,随他永世。

可他不是铁人,也需要情来温暖他的心,需要关怀,更需要亲人。

然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能与理念发生冲突。

藉此,他的一生,注定是残缺的,他很清楚。

梦醉时欢乐,飞渡红尘,梦醒时,便只有割弃,在寂寞中拈花一笑,或可活的潇洒从容一些。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天绍青原来只是他的一个梦,意外的出现,给了他纯净温暖,刚将他创口填合,又陡然而去,令他大梦一场,幻想成了泡影。

他抓不牢实,只能掌控天下,因为失去太多,将生命甚至是一切,都押注在同一件事时,就要全力以为,不然就是个彻底失败的人生,所有的艰苦,便就没有意义。

二百三十九愁却萧萧别意难,他山抖抖秋风凉

柳枫一直将天绍青护送至苏府门外,方才离去。

苏府的门还没有上锁,苏乔的心,却已戴上了重重的枷锁。

那一天,空中飘着萧瑟凄清的冷风,他回到了阔别久时的家。

迎接他的,是他的父亲苏神医。

雾蒙蒙的晚景中,他驻足府前,放眼看那幢幢黑沉栉比的高楼,屋檐下灯火依旧,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未曾变过多少,若一定要说什么改变了,那恐怕就是他的心,还有灯笼为什么都是白色的?

苏乔颤抖害怕,几乎不敢迈进一步。

面对自己的家园,他竟然另有一些陌生和新鲜,又有一些胆怯,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有他儿时父子相拥的快乐,也有他的苦短人生,也就在这座府门,他曾经哭送着自己**的灵柩出去,并且恨恨地瞪着自己的父亲,发誓永远不会原谅父亲。

如今在他眼中,那些快被遗忘的点滴记忆,才以一种别样的情愫,慢慢地熟识清晰起来。

他怔愣失神地仰望门前的匾额,只觉匾额也在嘲弄他的人生遗憾,他神态是那样的悲情神伤,家丁们在见到他的时候,竟有些惊恐,小心翼翼的,不知是想让他进,还是想把门关起来?

但却没有人说府内发生了何事,家丁仅是颤颤惊惊地道:“公……公子,你……你回来了?老爷……等了你好久!还以为……”后面的话,说不下去,就小跑着奔回去了。

苏乔刹那间,胸口犹如被人踹了一脚,呆呆的,愣了好大一会儿,这时,耳畔响起了一阵悲凉的话语:“飞走的鸟儿,有朝一日,若盘旋在笼子外面,便是想归巢的,进去吧!小乔,我都已经快饿昏了!”

原来是天绍青在叫他,苏乔似惊醒般回过神来,垂首叹了口气,这才挺起胸膛,举步而入,一重重院落,都是他刺痛的过往,映照着他昔日的忤逆和不孝,教他一寸一维艰,步履蹒跚。

满怀沉重地跨过客堂的门槛,他就见一个两鬓染霜的中年人从内里冲了出来,穿着发皱的灰布衫,敞着衣襟,蓬头散发,那脸也好似一年没洗一样,形容好不邋遢。

在这寒天里,那人枯瘦又不修边幅,难免显得单薄,而且那人眼睛也塌陷下去,失去了光辉,只有在看见苏乔时,才迸出少有的神采。

他似也极冷,不断地咳嗽,可即便再冷,他仍然用力把住苏乔的膀子,满面兴奋之色,连将苏乔从头至尾地打量。

苏乔错愕呆傻,浑身布满落寞,孤独和倔强也写在脸上,一张脸更仿佛僵化了,往事在脑海中,如画面般闪过。

那人却神色是那么温柔,那么慈祥亲切,嘴唇不住地阖动,热泪已泛上了眼眶,声音连颤道:“回来了……回来了,我就知道那消息不准确,有人在和我这老骨头开玩笑!”说到这里,他破涕为笑,连要苏乔进屋:“快进来吧,夜里天寒,外面冷,你一路奔波回来,爹叫人给你预备点酒菜,暖暖身子!”

苏乔并不知道可怜的老父亲曾经得到假消息,以为他死了,还曾前往殷汇镇寻找过那座坟头,当时是多么悲伤,回到家就终日不愿意洗脸,不愿意装戴一新,深深地绝望席卷了老父亲的身心,直教所有的期待和寄托都幻灭了。

以后生存,老人家要以什么为依托?无论挣再多钱,救活多少人命,也难抵亲子离世,无以为继的悲痛。

老来丧子,孤家寡人的寂寞,不是任何人都能有切身体会的。

现在老父亲还记得自己喜欢饮酒,对他仍然是那般热情,苏乔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在外流浪的野狗,不听话地撒横了很多时候,突然间得到宽恕,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只是喉头哽咽,被这光景惊住,望着老父亲转身而行,心神恍惚,此时此地,又岂是满眶热泪可以形容的?

他攥紧拳头,很想在胸口擂上自己一拳,可老父亲已经转脸朝家丁吩咐,接着自个儿也跟着出去了,只叫苏乔在客堂小坐片刻。

苏乔慢慢地把手放松,默默地走进去坐下,瞧着苏神医即将远去的背影,陡然勉力抚平心绪,展颜唤了一声:“爹!”

苏神医身躯一僵,便就愣在檐下的石阶上,好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直没有回头,是呆了、痴了,还是傻了?这声音居然可以这么温柔,这么轻松,也这么恬静,毫无一丝怨怼。

终于,他回首,就看见儿子局促不安,好半天才挤出笑容,伸手一指坐凳,亲切道:“这么晚了,爹,你还要去哪儿嘛!”

苏神医眼泪都要溢出来了,苏乔也侧过身子,极力忍耐着。

苏神医见此,忙拭着眼角的泪水,急火火道:“爹去把那坛陈年的酒拿来!”

苏乔闻言,心头微觉酸苦,摇了摇头道:“不忙活了,爹,你还是在这儿多坐坐,咱们……说说话!”

苏神医似不认得他一般,将这句话反复思量,忽又涕零道:“有客没酒,怎么行?况且还要炒几样菜,而且你又喜欢喝,你先陪这姑娘坐着,爹去去就来!”转了个身,走去角落,却让人把灯笼全都换了。

苏乔很快看到白灯笼降落,各处悬起了彩灯。

苏乔觉得自己的父亲很奇怪,吃饭时,他与他心平气和的说话,父亲仍然保持一贯的长者姿态,面对他的时候,和蔼慈祥,关怀怯弱。

也许他九年的放纵生活,真的令父亲习惯了怯弱,见他语气不再强横,竟总是流露出微讶而又不可思议的神情。

那天晚上,苏乔没有真正和父亲畅谈自己的**,几次话到口中,又独自吞咽了。

他其实内心还想真正证实一番**的死,他不知道苏神医是否已经猜到他的心境,对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个人,绝口不提,只是不断地给他挟菜,劝他多吃,偶尔两句话出口,也是:“你瘦多了,一定是在外头吃苦了!”

饭后,苏神医主动为天绍青看了眼睛,后来就让天绍青去睡了,只将苏乔叫到自己房间。

苏乔寄着满心希望,但在看到父亲满脸愁容时,突然住口不语了。

他虽然憎恨过自己的父亲,但父亲的医术,却从来都在他心口留下了烙印,所以天绍青触及他往事的时候,他难过、自责,只因若不是他的固执,以他父亲的冠绝医术,早就治好她了。

苏乔万万料想不到,有一天现实比想象中还残酷得多,苏神医对天绍青的避忌,已不言而喻了。

他黯然跌足,倒在父亲的房里,思虑混沌,呆呆地蹿过一个念头:“怎么办?连爹都没有办法,这毒难道就这般厉害?”

苏神医几时把他扶起来的,他也未曾察觉,父亲脸上有什么神情变化,自然他也没有留意。

苏神医踌躇了一会儿,似有难言之隐,看起来为什么那般奇怪?忽而,脱口一叹:“如果他还活着,兴许这天家的姑娘还有救……”

苏乔犹如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光亮,立刻精神复苏,追问道:“谁?”

苏神医连连摇头,面上现出一副惋惜之色,陡然凝重地转头看他,道:“乔儿,你知不知道,这世上除了爹,还有人医术更见精湛的?”

苏乔想及柳枫的师父,点点头,暗自琢磨道:“在那太尉府里,从柳枫种种神态举止看来,连我举动来历都查得一清二楚,可见非是独坐壁上观之态,若有办法,谅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念及此处,仔细谛视苏神医,道:“那天一老人,极有可能也对此束手无策!”

苏神医神秘地摆手打断他的话,苏乔看在眼中,道:“莫非爹所指的,不是天一老人?”

苏神医这才道:“另有其人!是一个号称‘鬼医子’的不世奇才,此人名叫程之焕,我壮年时曾见过一面,距离现在也有将近二十年了,如果有此人在世上行走,就不会有爹了。只是他从不为寻常人诊脉,十几年来,隐姓埋名,住在鬼谷,那地方很难找得到,也没人找得到,也许……”

思及四方镇所听到的一切,苏神医感喟了一句:“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乔儿,也许他……”

苏乔失神地遥注远方,道:“事在人为,可能他还活着,躲起来藏在一个地方,找一找,还有一点希望!”

苏神医再没说话,那晚,苏乔出门后,见苏神医外出,悄悄地尾随,瞧见苏神医一个人去了几里外的坟地,两人相撞,便就一同拜祭那个墓碑下的亲人。

父子并立坟头,各自怀揣着心事,苏神医只道:“他回来了,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两人站在墓碑前,往昔那些争争吵吵如流水而逝,父子相对,也始终没言当年。

苏乔幻想过几千几万次这种场景,却从未想到会是这样平和,那就像一场淡淡地阴霾,遮了他一片天空后,又悄然而去,待到驱除隔阂,已经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质问。

两人凝神伫立,都望着坟墓,想象着里面的人,是那么专注。

直到那时,苏乔才明白父亲与**间的感情,也许那早已是不用言语沟通的情义。无论岁月怎样流转,都埋葬在他们的心底。

谁也不懂他们,可能读出一些深情,而又不意打扰破坏那份宁静。

其实原本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只是苏乔的固执,从来没有给他父亲一个机会,自从**去世后,他从未关心过父亲,亦从未了解过父亲的行踪。

也许苏乔见到过苏神医拜祭妻子,但不愿相信,始终欺骗自己,那不是忏悔,而是装腔作势。

如果他们很早便这样父子同肩,平心静气,他可能也不会执着这么多年。

有种真情流露,是发自肺腑,非是可以捏造假装出来的。

他执着憎恨,苏神医愧疚自责,从不为自己亲手弑妻寻找借口。

每一次,苏乔期冀的心都在噩梦中碎了。拜祭那一刻,他才从父亲沉默寡言,而孤独神伤的神情中,看出老人心中的悲伤和苦闷。

很多年,苏乔都读不懂那悲伤,只当是惺惺作态,多年以来,父子就这样生活着。

问人生,是否只有长大成人,才能亲切体会呢?

如果**在天有灵,她还会不会再一次选择那样的方式离去呢?苏乔抬首望着夜空时,就抱着这样的想法。

自那后,他很少喝酒了,也能够与苏神医从容交谈,好像曾经的不快,并没有影响他们,什么也不需多说,父子就可言和。

那几天,天绍青也很少露面,苏乔只有在送药送饭的时候,才能轻叩她的房门。

离开金陵日久,决战之期在即,她也鲜有心思说笑。

一天夜里,苏乔端来汤药,叩她房门无人,便打着灯盏在附近找寻,最后发现她蜷缩在一处僻壤的花坛角落,独自饮泣。

凭良心说,天绍青自从身残目盲之后,即使遭受再大的痛苦,她也甚少哭泣,那天半夜深更,却偷偷地溜出房,躲在外面伤心地哭。

苏乔知道,这些时日,青姑娘一直都在忍耐,她虽然天真,也存满幻想,却从不真正依靠幻想生存,虽对人情世故极是缺乏,但遇到人情世故,却能处变不惊。在诸多不幸经历之中,那份坚韧,遇事之沉着,反应之快,考虑之周全,有时连他也望尘难及。

苏乔对人和事平素多半漠不关心,而她却总是恰恰相反,这些都是令苏乔感到神秘的地方,见这样一个人伤心,总想去守护她。

因此,苏乔将灯盏搁在地上,摸了摸脑袋,轻轻地叫道:“小青,原来你在这里!”

天绍青听到他到来,赶忙擦了擦眼泪,揉着眼帘道:“怎么是你?”

苏乔望着她难过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多想将她纳在怀里,给予安慰。

可他清楚地知道,静静地候在一旁,保持轻松更好,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目光却始终凝注在她脸上,呆愣之余,从不曾移开,恐她不自在,忙就迟疑道:“天太冷,加上那夜下雨,我怕你熬不住,就……煮了碗汤,你快喝了吧,会暖和一些!”说罢,将碗递给天绍青,与她一道坐下。

天绍青的手和脸都冻得白森森的,苏乔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却碍于现状,只得停在半空,亲眼瞧着她将汤一饮而尽。

天绍青半响没有听见他开口,似乎察觉到了,一愣将神色放正,问道:“你……是不是……在看我?”

“我……”苏乔一呆,没料到她会直言不讳地问出来,竟一时结巴难言,抬目见她隐有不悦,转话道:“小青,待金陵那件事了结后,我带你去找一个人,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天绍青明白不可能有那一天,回到金陵后,世上还有没有她,都不一定了。

来苏州这一路上,苏乔从未刻意揭穿柳枫存在的事实,天绍青对此了解多少,没有人知情。

然而大家都喜欢猜测,可无论猜测准不准确,对谁都是痛苦的。

在经过溪流时,柳枫看过天绍青后,正要离去的刹那,苏乔曾经截住柳枫,诚心说过一句肺腑之言,那时两人的心情都已平静。

苏乔原地踱步,镇定望着柳枫,道:“柳枫,记得以前,我总告诉自己,若他朝见了你,必定要为青姑娘骂你,因为你这样对她,实在太过残忍!在她被人打伤的时候,全身骨骼碎裂,稍微碰一碰,她都会疼得晕过去,更别提悠闲地坐在马车里赶路了,很重的伤,受不了马车的颠簸之苦。本来没有希望活下来,是全靠着她自身的一股毅力,那些日夜,她一直说她活不了了,我们都没办法安慰她。她整天说,很怕自己会死,我开始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

他看了看柳枫,好似要一吐为快似的,自顾自道:“那晚雨夜,我知道你就在暗处,所以后来我才恍然大悟,她怕死,拼命求生,都是为了你!”

柳枫闻话,立刻想起天绍青所说的:“我怕你孤零零的……”还有那句:“此生不能跟柳枫一起生活,但其实只要我活着,就是他在世上唯一可以拥有的东西,起码他还可以想念我……”

苏乔目睹他呆愣不言,叹道:“你曾指叱我,装聋作哑有何不好,其实我很想说,在青姑娘受伤这件事上,你与我对娘亲的感情一样,也在刻意避免那个事实。你们分开数月,你不愿意去想青姑娘这段日子受过什么经历,是以你一直未曾发觉她举止有异,自然也就压根想不到她会遭受那样的折磨。这并不是你不够聪明,你是大唐顶梁柱,很多人心中的英雄。我苏乔只是个小人,也曾咒骂过很多无辜的人,那时候,我恨绝情,恨冷漠,恨那些吃好穿好,沉浸在享受中的人,因为他们在享受,却有像我这样的人在悲伤,无人问津!我是在酒中度日的,所以我恨高高在上,对亲人生死漠不关心的人!”

说至此处,他又苦笑:“可是却原来我自己与你也没多大分别,我自以为对**的思念,无人可比,殊不知却在伤害我的父亲,而我成了那个最无情的人,就像你为了你的父母,为国效忠,但却不知不觉惹得青姑娘落落寡欢,几经煎熬,生不如死。可起码你比我强,你至少怀有雄图抱负,你也是非常相信青姑娘,不似我,完全无视父亲。只要青姑娘亲口说出来,不管有无撒谎,你从不愿意怀疑,哪怕心里意识到哪里不对,你也会立马打消那个深思的念头,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你虽在避忌青姑娘,却还没有彻底忘怀!相较而言,比我何止好了千倍?”

柳枫被他一语道破,没有刻意反驳,这便是默认了。

苏乔所言不假,他早有感觉天绍青与过往不同,但不愿深想她是受过伤害的,故而任由她一再哄骗。

一方面可以说他在控制自己,另一方面可以坦白的说,他是在自己欺骗自己,认为天绍青不可能出现眼瞎的症状。

本来嘛,一个完好的女子,怎会突然间出现惊人的变故?

柳枫虽非十足的潇洒大度,也非善解人意,宽厚豁达,是个很自我的人,然而自我背后,却也存着乐观向上之心,凡事都往好处想。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愿意终日被痛苦缠绕,不得解脱?

柳敏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每天他不是上下早朝,就是闭门不出。

柳敏儿曾在附近徘徊过,也未有机会与他打上照面,也不知他出了宫苑后,是怎样飞回太尉府的?

天气越来越寒,严冬将至,柳敏儿看着满庭落叶,总是孤寂地从这头走到那头,那遥远的地方,想必他也是孤独地来,又孤独地去吧?

青儿姑娘已经离开多时了,李太尉居然做出了个意想不到的决定,那不是正在走向无底的深渊么?

一场灭顶之灾,正悄悄降临。

这后面是否还隐藏着难以预知的结果?

柳敏儿忽然很想去拜访他,可思及自己一介女子,且父亲被押一事,又移交燕王殿下处理,那么还有什么理由约柳枫一谈呢?

这一日,燕王李弘冀已经命人拟好公文,就司造船舰易手朝廷,请柳敏儿前去签字画押。

柳敏儿照做之后,就立即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柳毅并没受什么酷刑拷打,只是狱中伙食不佳,有些消瘦,身子也多显羸弱,后被李弘冀接入了王府调养。

不过李弘冀唯恐柳敏儿反悔,是以故意挽留柳毅未放,直到柳敏儿进入王府,才知此中究竟。

她心中忿忿不平,只觉得李弘冀为达目的,太过狡猾,不意与李弘冀多加相处,李弘冀诚意拳拳,言称要答谢她。

她心中盘算:目下国力紧张,谅他一介燕王,也不至于不经斟酌,就送她金银珠宝。

李弘冀当然是个谨慎的人,当日便说要摆宴,贺船厂归公及柳毅出狱之喜,顺便请柳敏儿赴会,以感谢她的大度。

柳敏儿未免引人误会,言她与燕王有甚不清不楚的关系,就婉言推拒了。

可这件事终归需要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柳毅既受李弘冀保命恩惠,以后难免互相往来,彼时,正当柳枫消息难觅,行迹无踪之时,柳敏儿便灵机一动,说来日待父亲身子大好,柳府设宴为父亲洗尘,请四方朋友到场,也顺便回谢李弘冀搭救之恩。

李弘冀自是欣然应允。

她心思敏捷,实则想着宴请李弘冀,朝中大臣闻讯,必有赶来恭贺之辈,也好趁这当口,向太尉府下一道帖子,而且天家与柳枫势成水火,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也不是柳敏儿乐于见到的,若能设法化解,自然最好不过。

帖子是柳敏儿亲自送往太尉府的,当时左右未见柳枫出门迎接,仅仅是管家接过了帖子,柳敏儿四下瞅瞅,见庭院内外安静的很,简直可谓是死寂沉沉,便悻悻不去,趁机相询道:“不知李太尉……何在?家父有几句话,托我转告他!”

管家窥出她的意图,却被她规整的言词堵住,不好推脱,低叹一声道:“哎,恐怕失礼了,李太尉近来病了,此刻正躺在屋里休息呢!”

柳敏儿闻言大惊道:“什么?他乃习武之人,身子一向不都好好的,到底生了什么病?快带我去看看,我有紫霄师父的灵药,只要吃下一颗,便能百毒不侵,兴许对他有用!”

那管家便给她引路,一面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一面叮嘱道:“前两天夜里下雨,太尉一个人出去后,整晚都没有回来,后来过了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吃喝甚少,不知怎么的,就病了。”

老管家又瞻视天色,叹气道:“可能最近天寒,他旧疾复发,以前还有舒望在府里和他说话,给太尉配药,现在……死啦,太尉又寡言少语,咱们前去问候,他也不理。说起来,姑娘啊,他神智昏昏,不一定能清醒地记得你,若说了重话,你别往心里去!”

柳敏儿心神忐忑,都一一应了,进去的时候,柳枫正以手支额,斜倚在软榻旁,闭着目光,看样子像是熟睡。

柳敏儿脚步轻盈,慢慢地走过去,连唤了两声,他方才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柳敏儿,强打一分精神,道:“原来是柳姑娘,有什么事么?”

柳敏儿将帖子呈上,趁他看贴之际,仔细窥瞧他的神色,见脸容白的吓人,好似数年不见天日一样,呈现出一种明显的病态,不觉心头涌上一阵难过,关切道:“李大哥,你哪里不舒服?敏儿跟随谭真人学过几年技艺,可要敏儿帮你看看?”

柳枫正随手翻开帖子扫视,忽然被她问起,微微一笑,扭过头对视她道:“你忘了我也算半个大夫,如果我看不好的病,只怕寻常的药石也难进!”

柳敏儿摇头道:“诶,那不同的,有时候,刚好自个儿呀,就忽视自个儿呢,况且李大哥你越是病着,心智越难明净,若再牵挂别的事情,便极有可能雾里看花,看不真切呢!”

“雾里看花?”柳枫似被一语惊醒,延视手中的帖子,喃喃自语着怔住。

柳敏儿见他失神,连忙拿出随身所带的丹药,将一粒送到柳枫面前,莞尔道:“李大哥一定是感染风寒了,不妨就吃下这粒药吧,这药啊,是我师父配的方子,对一般的伤痛,挺管用的。”还怕柳枫不信,又道:“就算没有一丁点好处,起码也不会有坏处,李大哥曾经是我的救命恩人,总要让敏儿报答你呀!”

柳枫心思游弋,实也不报什么希望,只是恹恹地看了那药一眼,移目见柳敏儿一派天真,满含期盼,便将那药送入口中。

很快就到了赴宴之日,柳枫那天去的甚早,柳氏父女热情招待,他却避过人多眼杂,惟独择了一处清净的地方,独自饮酒。

后来,客人纷纷**,柳敏儿与父亲忙个不停,也就没有招呼他。

直到人潮如山之时,柳敏儿忽然焦急地奔来唤道:“李大哥,李大哥!”慌张地奔到柳枫跟侧,伏在柳枫耳畔,低语了数句。

柳枫听罢,若有所思,柳敏儿忙道:“下人来报,在后山河流处发现了不明动静,听说那上流建了间房子,正好是昔日的定国侯上官于桑所造。那房子占据水势惊险之地,不知道为何,这次从水里飘出好多断垣!那老定国侯又不好招惹,敏儿别无良策,现在客人越来越多,未免招惹事端,还请李大哥帮忙探看一番!”

柳枫面色大变,便随柳敏儿赶去,途有泉溪环绕,穿山入洞流淌,要走捷径,就得走那地下甬道。

甬道虽然长仅十数丈,但狭窄阴暗,水流两旁又潮湿滑腻,洞里光线又阴晦不定,间隔七八丈,才有零星的石灯嵌在壁里,发出幽幽的淡色光晕,想来是柳府之人,早年为图方便所制。

那间歇,洞道里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这样进去,若是换做旁的女子,难免会遐想联翩,譬如一个姑娘家,擅自引一个男人来这无人的偏壤之地,男方会否误解?

不过柳敏儿深信柳枫为人,毫不犹豫就领柳枫进去了。

柳枫虽然桀骜难驯,某些行为,却还是个谦谦君子,即使身处如斯境地,谅也不至于对她另有臆想。

转念她又鬼使神差地想:万一他要是突然对我做出暗示,我该拒绝他呢,还是奉迎他呢?

显见她其实并不是没有想过这茬,只是念头一起,就安慰自己:“我在乱想什么,应该不会的,李大哥不是那种轻薄随便之人,且又对那绍青姑娘用情甚深,又怎会胡来呢?况且以我的性子,若他真的胡来,我纵然心中乱极,料想也是会打他一耳光的。”

可是如果情可以任人掌控,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情自困呢!

情人的爱意邀请,实际上最难拒绝了。

柳敏儿一时矛盾无措,心神一乱,便就脚下一滑,走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柳枫心中完全没有别的心思,清明一片,只想着赶快帮柳敏儿解决事情便罢,是以就自顾往前走着,走了一阵,又忽感柳敏儿是个女子,自己似乎把她撂在后面不理,就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有意在前方相侯。

这使得停步不前,在后方气喘吁吁的柳敏儿大生好感。

柳枫能够获悉她的想法,然想起这一切都是天绍青教会他的,不由觉得苦楚涌上喉头。

以往他都不顾天绍青,我行我素,如今却做出这般改变,想及他从未给天绍青厚待过,便心中刺痛,失声轻叹。

柳敏儿听入耳中,晓得他的心事,却故意懵懂道:“李大哥,你叹什么?”

柳枫内心有些难受,忙一摇首,作出无事的样子,自吞苦涩下肚,淡淡一笑,回道:“没有什么,快走吧!”

今日柳枫的和蔼可亲,全是由于昔日与天绍青的情难自禁,不知不觉改变了自己。

“青儿,青儿!”他背过柳敏儿,心中低喃:“我难受的是青儿,因为我都把最不好的那一面给了她,凶残、暴戾!”想及此,便觉伤感。

柳敏儿歪着头,见他一脸愁苦,便脱口道:“李大哥,你有什么苦楚,可不可以告诉敏儿呢?”

其实柳敏儿很想问他:“你想不想她?”但又觉得这话若是出口,实在是好傻,他又怎么会不思念心里面的那个人呢?

柳枫无意被人看穿,就故作轻松,朝柳敏儿道:“你想多啦!”

两人穿过山洞,行不多时,前路忽被一片火红的枫林阻断,小溪从枫林间绕过,直达深处。

激流湍湍,枫叶哗啦摇曳,两人立身其中,被景色所衬,宛如画上去一般,是那般绚烂别致。

忽而前方激流里,猛然砸下一个人来,闪电似的溅起水幕,那人的吃痛声已被混杂在其中。

柳枫赶忙上前将那人从水里捞起,这一看不打紧,惊了一跳,那人竟是宗楚宾。

宗楚宾浑身湿透,多处都有被划伤撞破的痕迹,手里牢牢握着一柄剑,也已折断无几,只留下残缺的剑柄。

柳枫扳过宗楚宾的身子,惊讶道:“宗兄弟,怎么是你?”

柳敏儿也正自奇怪,不觉问道:“对呀,你怎会在这里?”

宗楚宾神色忧惶,面上竟微微泛苦,低低地道了声:“李兄,多谢搭救!”便就神智呆呆地看着上流,好半天不曾言语了。

最后呆了一会儿,他口称有事,便急忙辞别柳枫。

柳枫脑海中浮现着他闪烁的目光,想及柳敏儿所说,上面是上官府建在此处的屋子,极想上去看一看。

正在这时,柳府有下人来唤柳敏儿,燕王殿下已到府中,而且另有皇太弟李景遂也来了,几人说起它日司造船舰之事,希望柳敏儿前去招呼。

柳敏儿见柳枫发愣,也想转移柳枫多日忧急的心思,便朝柳枫道:“李大哥,我们回去吧!”

二百四十经年才干憾落衰,当世谋人惊入局

回到柳府,柳枫就行走如飞,眨眼,柳敏儿被他甩开四五丈远。

他还真是说做就做,不知是两人从后门回来,并肩在人多的场合行走,怕人误会,还是另有缘由?

不过一旦被外事索绕,他就行为大异往常,常会心无旁骛地做事,从而忽视身旁的人。

柳敏儿现下也生出这等想法,连叹道:“李大哥果真是雷厉风行,想到什么,立刻便去实施诶!”

虽然她略有遗憾,不能与他多走一段路,但见他这作风,又心中叹服,可不明柳枫何故转变至此,一时好奇,在后大叫:“李大哥,我有事找你呀!”抬高声调,虚张声势,好似真有什么大事。

柳枫与她接触日久,也了解些这位俏皮的柳大东家心思,早就知道柳敏儿是在故弄玄虚,目的是为引起自己注意,便脚步略顿,侧头瞄了瞄柳敏儿,暗地里狡狯地一笑,接着又前行不误了。

活似他没有听见,转瞬就拐入另一重院落,在柳敏儿面前消失。

柳敏儿知他必是看穿自己意图,才故意这般,觉得好笑,就立在原地笑弯了腰。

她向来不是矫揉造作之辈,骗柳枫不过,又紧追其后,高声道:“李大哥,李大哥!”

她追不数步,实不料李弘冀竟从斜里迎了上来,含笑望着她道:“柳姑娘,你叫我?”

柳敏儿被他突然出现慑的一怔,更被他那话惊住,心道:“谁叫你呀,哎,这殿下可真自作多情!”虽然是如此想法,却不好折了李弘冀的颜面,只有道:“是呀!”

这李弘冀自然并非真的懵懂无知,只是装傻罢了,其实一早入府,就晓得柳枫已至,是以飞奔而来,打算畅聊一番。

他对柳枫总是有着莫名的知己之感,再者顺道还有筹划,就是柳家船厂归附朝廷后,日后如何在淮河水线上建立严密的舟师布控,他又信任不过旁人,就想与柳枫谈一谈。

可他到了后院,却听说柳枫被柳敏儿以要事唤去后山,便往这边赶来。

恰才柳敏儿恶作剧,柳枫没有搭理,柳敏儿独自笑的欢快,早被他在旁侧看入眼内,如今这般相问,实也有捉弄之嫌。

柳敏儿的意图,他非是看不出,然他了解,柳枫与发妻情深意重,别人不可能插足,所以此刻他好整以暇地延视柳敏儿。

两人未曾相见之前,他总觉柳敏儿巾帼不让须眉,无形中就把柳敏儿想象成人高马大那样,形貌堪似男人,也甚少细想柳敏儿的女孩儿心思。

这会儿他见柳敏儿活泼俏皮,竟新奇异常,意兴一起,故意惊急地问道:“哦?难道柳姑娘早知本王在此相侯,是以才唤本王?如此急切,莫非是有事不成?柳姑娘既然帮了本王,本王欠姑娘一个人情,不管姑娘所求什么,只管说来便是,本王能力所及,必不推辞!”

柳敏儿身躯一震,完全未料到李弘冀自我感觉这样良好,委实认定这燕王既独断,又不识趣,当下以手掩住嘴角,忍住笑道:“殿下说笑了,臣女怎么敢高攀呢?”

其实她疑惑不解:“明明叫的是李大哥,这燕王怎的以为我在叫他呢?这我若说叫的不是他,不知他怎样想呢?”

她猛然意识到李弘冀也姓李,亦比自己年长,若李弘冀错认自己口中的李大哥,也无可厚非,或者,李弘冀有意占她口头上的便宜,实则提醒她换去‘燕王’的称谓?

柳敏儿一时拿捏不定,就起了玩味的心思,打定主意道:“不如我试一试他!”

可她很快又踌躇不决:“万一燕王气量狭窄,怀恨于李太尉,找其麻烦,那可怎么办呢?”

若弄巧成拙,实也不是她乐于见到的。

她不由犹豫起来,思量道:“看来我说话还需小心些!听说他们二人是朋友,若他果然是倾心结交李太尉,就不该怀私妒忌!”想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朝李弘冀老实道:“实不相瞒,其实敏儿并不知道殿下在这里,刚刚见李太尉行走匆忙,想让他赶去前厅,所以……”

后面的话,她有所保留,低下头,偷偷地瞻视李弘冀神色,但见李弘冀仰首微笑,目中深意吊人遐思,大悟似的点头道:“本王明白了,原来是我会错意了!”言讫,也朝一边走了两步,双臂合抱,做沉思状。

柳敏儿就在旁边仔细注意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

虽然李弘冀再没多言,但对柳敏儿的态度却温和了不少。

柳敏儿不知的是,李弘冀是负疚而来,这在旁观者眼中,也许有些可笑,甚至不可思议,只因他们还不太了解他。

李弘冀是有些专横,正如柳敏儿所想那般,嗜好之物,若不到手,喜欢找个理由,从别人手里强夺,包括他当初对柳敏儿也不客气。

可这件事,他实际上是有愧疚之心的,如果一定找个道理,那恐怕就是他怎样强横,对谁都可以,欺负个天真灿漫的女流,教他无法释怀。

所以他越见柳敏儿单纯,心情越发沉重,他就在原地沉吟着,来回走动,好半天不曾言语。

这若换做是柳枫,那情况就自然不同,柳敏儿定会追问:“李大哥,你为什么不开心,可否说出来,让敏儿为你分担?”

可柳敏儿远远站定,目视李弘冀须臾,几次想冲口而出,却都生生吞咽回去。

李弘冀不光霸道,仗势凌人尚且罢了,那日在驸马府命令她时,也甚为无礼,而她好歹是个女孩子。

后来她只得淡淡朝李弘冀道了声:“此等时候,想必客人也已陆续登门,敏儿要迎宾款待,就暂请殿下自便,若觉闷了,可在这院子里外走走,如怕迷路,敏儿去叫个下人伺候,这就先告退了!”揖了个礼,就待转身。

李弘冀如梦初醒,抬头注视柳敏儿,温声道:“不必了,人多才热闹嘛,再者宴席开始,本王若还迟迟在外流连不归,岂不要客人焦急地等我一人?我也要赶到前厅,正好顺路,一道走吧!”

柳敏儿乃知礼之人,自无法公然推拒,只得与李弘冀一同起步。

行不数步,柳敏儿始终牵挂柳枫去处,不由没话找话道:“殿下能闻讯赶到这后院来,定有要事找李太尉,需要敏儿将他唤来吗?”

李弘冀想了片刻,忽而满是趣味道:“不劳烦了,本王原先倒想与李太尉谈谈,可想及眼下人多,还是改日再与李太尉叙话,既然姑娘忙,先去前面吧,待会儿若客人到齐,李太尉总会露面!况且他刚才着急离去,就算你我找他,也未必能顺利将他找出,说不定还会惊动某些存心不良之辈。”

柳敏儿见他心思敏捷,这般安排,定有用意,有可能真如当日所言一般,是为了避过谗臣耳目,故而刻意在人多处不与李枫有过多接触,这样朝臣自然就以为他在疏远李枫,也不会再树敌人。

不知情者,还当李弘冀表里不一,对李枫口是心非,是假意结交。

朝堂上那些明争暗斗,其惊心程度,人情之险恶,柳敏儿非是毫无所闻,莫说是一国之益,饶是她行走南北四海,也见惯了世风日下,趋炎附势,还有迫于现状,有时需要虚意奉承。

她都明白,故李弘冀说起正事,她倒不会对李弘冀有甚成见,当下就了解李弘冀弦外之音,称赞道:“燕王真是考虑周全,如此做法,是为李太尉着想,怕别人猜忌更甚,不利于往后仕途上施展拳脚吧!”

李弘冀含笑不语,继续举步,内心却在赞叹柳敏儿的特别,以他之见,自己以权势欺她,柳敏儿该是对他存有敌视才对,未料柳敏儿这般开明,一事归一事,绝不混淆。

这在他所见的女子中,还没见过这样的,不由多看了柳敏儿两眼,此时恰逢一阵狂风吹拂,卷起一地尘土飞泻,柳敏儿以手掸衣,没有瞧见李弘冀的异状。

后来,尘土四散,柳敏儿退之不及,被呛到了,剧咳起来,李弘冀赶忙一步纵掠,伸出一只大手从侧捂住她的口鼻,另一臂又挥开广袖,弹出一缕劲风,反掷回去。

待风势稍歇,尘埃落定时,柳敏儿已经被那亲昵的举动骇住,瞬间脸红一片,使劲去扳李弘冀手臂。

李弘冀也心头微热,偷瞟柳敏儿,却见柳敏儿盯着他,一脸惊惶之态,口里大喘粗气,眼神似有嗔怨。

他一时也有些无措,就笨拙地将手放开,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目光有个电闪的对接,李弘冀为缓解局面,才稳定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疾指旁侧的花径,仓促道:“好了,风已经去了,走吧,姑娘!”

柳敏儿也无异议,只是她向来不喜欢轻易与男子有甚接触,李弘冀突来此举,教她沉默了半响,走了俄顷,才忽然转问李弘冀道:“敢问殿下,既如此避忌闲言杂语,在人前与李太尉保持距离,那么会否也要敏儿避开一下呢?”

李弘冀被引走思绪,倒欢快起来,失笑道:“此不是彼也,且目今形势不同,姑娘与令尊所处的环境,也与先前有别,更有异于太尉!”

柳敏儿眼珠一转,问道:“殿下是说现在要与家父常来往喽?”故意避去李弘冀提到的自己。

李弘冀自也看出她有推拒自己之心,当下知道她虽外表洒脱,实则素行端正,是个规规矩矩的人。

他也有好感,年轻气盛,总不喜欢那些过于奔放的女子,但如他平日所见,倘然过于拘泥传统,那则又显得乏味无趣。

他与之相交,也没多大意思,而且他骨子里有股傲性,陌生女子若凌驾与他,或施于取笑,他也自觉没有颜面,也就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两人并肩走在庭院之中,时而瞄瞄光怪嶙嶙的假山石,时而远望重重馆舍亭园,及鳞次栉比的屋宇。

李弘冀依旧是白面锦衣,衣袂被风吹的飘起,斜斜起舞,而柳敏儿仍是穿着崭新洁亮的蓝衣。远远看来,两人就像蓝天与白云的相衬,独具一格,又浑然别致。

柳府地阔宅巨,时有青荫湖池夹道,使人视野辽阔,啧啧称叹。

李弘冀深居王府,曾在宫苑居住过,这等幕府之家,于他而言,本不在话下,不过柳敏儿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南唐现今战后财资拮据,且她前些日子从归京的柳世龙口中得知,李弘冀与李枫在萧然居内所经历的一切。李弘冀在她眼里,有了先例,再经前次夺她船舰一事,她唯恐李弘冀也将这柳宅没收,换取银两充公。

所以她想通这个道理后,对李弘冀也不再拒于千里之外,然而心里其实是很别扭的,还觉得委屈。

李弘冀将她目的窥的一清二楚,心中暗暗好笑,刻意没有戳破。

他倒不会对柳家这般赶尽杀绝,柳氏父女也没得罪他,而且柳敏儿财资不似杨澈,来路正当,也没那个理由横夺,再说夺了船厂,已属不该。但柳敏儿能生出这种恐惧,他且让这位柳大东家跟着急一急,奉承自己几下,也没什么不好。

这间歇,他素来的骄傲性子,就生出来了,藉此可见他并非是不受人恭维。

两人缓步走上一处林荫,也快接近迎客之地,李弘冀忽被一阵欢声笑语引住,便就驻足前瞻,只见视线一亮,数十丈长的道上吆喝声一片,**熙来攘往,车马成队,宛如集市。

两旁摆摊卖货者,多是市井小民打扮,然则李弘冀却可一眼看出,这些俱是柳府仆俾。

李弘冀实未想到在柳府还能如逛集一般,而这柳府竟也能别开生面,柳敏儿见他愣住,很快就朝他莞尔道:“敏儿左思右想,不知要怎样欢迎殿下和诸位大臣,便胡乱做了主张,拿出昔日经商得到的小玩意,择此时辰,叫仆役们出来,殿下切莫见笑才好。”

李弘冀连声道:“好,好,柳姑娘,我今儿个实是开了眼界,要与众位大臣宾至如归了!”

柳敏儿瞧着那处,心中欢腾,猛地提裙拔足,跃跃欲试,早已顾不得与李弘冀继续闲扯,忙奔到一处摊位前,朝李弘冀晃手道:“殿下要不要来试试?”

李弘冀四下瞥视,见宾客盈门,大多都经过此处,使得前方热闹非凡,一时间心头狂热,便朝柳敏儿走了过去,那摊前有各色饰物,更佩有几把剑,李弘冀择了一把,就势舞起,显得兴致高昂。

一些赶来柳府祝贺的官僚,被引起好奇之心,纷纷停下步子观望,不时喝几声彩,更教气氛活跃轻松。

主人柳毅今日穿着一件暗色夹袍,斜襟处镶有珍珠数枚,在客人中遥视,雍容华贵,丰仪可观。

也难怪,这柳父虽在朝廷为官,俸禄乏陈可数,可早年其亡妻富有,加上柳敏儿在外做生意数年,实也称得上是巨子。

普天之下,司造船舰的,没有不知道柳敏儿这名字的。

他们两代经营水舰,南来北往地卖出,加上那船舰巨大,柳门早就家财巨万。

柳门在船楼方面声名赫赫,可谓是豪门豪户,不但是泰斗,在整个南唐都占有一席之地。

柳毅因怕女儿弱小,不会武功会出意外,是以那一年逢醉仙谭峭入唐觐见唐主,后来百般说服,又是送礼又是叩拜,历时数多岁月,才终教女儿拜在谭峭门下,本来那时谭峭已不打算收徒了。

做生意,自有其规矩,如今战乱年代,盗劫四起,柳家子弟经历诸多变故,自懂处世之道,及谨慎客谦。

本不该如此摆阔,然经柳家父女商量,摆个小摊,实也算不得什么,而且就算他们深居简出,可早有人觉得柳家的家宅过大,少不得何时要横加暗害,莫不如与燕王殿下结成一线,将一切都亮于人前,免得受人闲言碎语。

反正观那李弘冀,营救柳毅,也有要他们效力之意。

柳毅一早就在王府看出这点了。

所以现在凡是柳家的仆役,都极为热情殷勤,只要哄各位大臣开心,成功一个,算一个,将来都是柳门的有功之臣,必有重赏,今次来了李弘冀和李景遂,更能造势。

院前有门户二重,而柳毅带着两名小厮,就站在石阶上迎宾,不时长揖,与熟识的朝中故寮说话。

客人们便将礼物奉上,然后道几句喜,来到这处林荫道,几乎都会被眼前景象慑的一怔,柳家的下人便会邀请他们在摊铺挑上一样小东西,作为回礼,别看那礼物,可非不起眼的街头杂货。

有的人见怪不怪,倒能漾笑接受,有的则被宝物迷住,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而有的人小肚鸡肠,就难免与同伴窃窃私语,言柳家父女做作,有意吸引李弘冀。

有了李弘冀压阵,若与柳家父女极好,旁人就算想参奏一本,也无从下手,免不得就要开罪皇室。而且李弘冀现下大胜归来,正当皇帝李璟恩宠之时,没人愿意在虎嘴上拔牙。

柳敏儿自也不笨,当然不会选那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那不是遭人嫉恨么?只是偶然在什么物件上镶些珍珠玛瑙,然后配上些字画,还有市井上所见的酒酿之类。

李弘冀却在那里舞剑,舞出几招,就将手中剑抛回摊铺,言一声‘换’!

柳敏儿立刻就再抛一把,李弘冀飞起接过,柳敏儿再抛,他再接。

李弘冀身手灵便,衬得身姿瑰玮,形容潇洒,一脸俊逸,自得官宦艳羡,一片叫好声响在庭院之内。

原本李弘冀都快要停下了,可是不知何时皇叔李景遂呵呵带笑,在不远处作诗赋词,又有一大批皇叔党羽围在四周,为李景遂助阵。

那时,李弘冀本来礼貌周全,才解下自身佩剑,双手捧出,朝柳敏儿递过,意味深长地笑道:“有劳姑娘破费,适才本王进府,尚未遇此场面,备了些粗薄礼物,可姑娘助我之恩甚大,又陪我一个中午,实也累了,本王谨以此剑赠我们的巾帼英雄,还望姑娘笑纳!”说罢,转身而去。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柳敏儿叫人收摊备宴,才一走去前厅,就在阶前见到李弘冀又捡来一柄剑,负气舞动,柳敏儿朝别处一瞄,看见原是皇太弟李景遂在高声赋诗,那李弘冀因觉皇叔故意卖弄才学,有拉拢朝臣、与自己争胜之嫌,气不过,就将萧然居士所授的剑法一一施出。

两人都引来人群围观,李弘冀认为柳氏父女本是邀请自己,作为答谢,自己该是首客,皇叔不该抢自己的功劳。

此番皇叔如此做法,在他的思想观念里,是教柳毅归为皇太弟府,而弃自己,只因柳氏父女常年走水路,是不可多得之才,显见皇叔也想插手淮河水师营建一事。

李弘冀非常不满意,实际上李景遂确实是听闻柳府设宴,李弘冀身为座上宾,会是首列,而李枫也会到场,他一听李枫在内,也就来了。

他时刻要管制李弘冀,唯恐李弘冀与贼结党,铸成大错,是以需要看守,他诗中所吟俱是暗示李弘冀。李弘冀越听越恼,猛然唰唰舞出几剑,那剑就带起了杀气。

旁边人自然看不明白他们的哑谜,还当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是诗也越来越意境非凡高超,文采风流,剑也越来越劲气逼人,十足的漂亮,次次穿风而过,都能听到那破空的声音。

李弘冀非是鲁莽冲动之人,素来谨慎,此刻虽有蓄势待发,控制不住之象,却不会真就赶前刺杀李景遂。

但他剑势凌厉,已教柳敏儿看穿了八分,两人虽然相隔数丈,有段距离,可以她习武的天性看来,李弘冀目带凶光,时不时瞄瞄皇太弟李景遂那头,剑势便更如狂风卷浪,凶猛异常。

她当下轻哼一声,心里积压的不忿尽都发泄出来,是以仅仅看了两眼,就转身而去。

恰在这当口,李弘冀停剑喘息一口气,刚巧就将她这冷视的神情瞧入眼内,那不服之气又冲上脑门,而且也实感柳敏儿目光怪异,就陡然大步一闪,排开**走出,追上柳敏儿问道:“柳姑娘,请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成见?”

柳敏儿实在忍不住了,脱口道:“敢问燕王,方才那剑法可是在萧然居学来的?”

李弘冀一愣,讶异地看着柳敏儿道:“原来你对我态度的转变,就是因为这个?”

柳敏儿转过头,冷冷道:“臣女愚昧,还请燕王莫要怪责到家父头上!”

李弘冀乍听她提及萧然居,心内一惊,忙就问道:“此事……你从何处得知?”避过众人,走去僻壤处,与柳敏儿站定。

柳敏儿正在生气中,看也不看他,就回道:“臣女只是想知道李太尉以往发生的事情,好对症下药,所以前日见李太尉的亲随柳世龙从濠州回来,就择来询问,他跟随李太尉辗转边陲打仗,且曾又是我们柳家的家仆,便告诉了臣女此事。臣女也知此属于机密,燕王大可放心,臣女还想多活几年呢,不会宣扬出去。”

李弘冀见她说话带气,简直义愤填膺,还是大为不解,直言道:“有什么话,请说!本王思来想去,不知道哪里错了,这会儿实在需要有人为我解惑!”

柳敏儿斜目看他,尽量不使自己浮躁,婉言道:“那剑法乃燕王眼中的贼子所授,燕王之所以将他关押,也是恨之入骨吧?”

李弘冀点点头,也不否认,既然柳敏儿把话敞开了,他也没必要遮掩。

柳敏儿见他还算坦诚,多少有点安慰,口气又缓了缓道:“既恨他,那也就是弃之如敝屣,那为何在人前斗胜,还要用敝屣之人的剑法?”

“这……”李弘冀又一愣。

柳敏儿欲吐为快,就继续道:“本来燕王若不以强势压他,用他之剑法,无可厚非,既将他私自扣押,肆意欺凌,便是欲求摆脱,打心眼里看不起此人。可燕王非但强占他之家宅,将其经营多年的财资当做从朱贼处打劫而来,成为了燕王的战利品充公,大唐的臣民都以燕王为傲,若燕王真有非凡的志气,就不该冒着巧取豪夺之意,拿他之物,在人前显耀呀!那剑法岂非也是铁证?”

李弘冀闻言,连将柳敏儿上看下看,非常不可思议道:“一番见解,出人意表,本王领教了,实也挑不出姑娘哪里说的不对,若非你提醒,这些事,本王倒真没有想过。”

柳敏儿接话道:“那只因燕王出身皇室,习惯了将敌之物,据为己有吧?”

李弘冀又是一阵愕然,惊愣道:“从来皇室都不曾觉得,将恶贼仇敌打败之后,还要将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也断无归还之理!”说至此处,他倒心平气和了,微微一笑,睨着柳敏儿的目光,也有了几分深意。

他想了一刻,徐徐看定柳敏儿,突然反掷一词道:“针对你所说,我也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镇定了一下,他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拿杨澈来说,他所得一切,来路不正,是以暗害多名无辜少女为根本,若言他当初建造萧然居,是他吴国杨家的皇室之财,但他们杨家又何尝不是从百姓处掠夺而来?既然这些东西,他也在巧取豪夺,那也就不属于他,如今本王将其财尽归国库,用来强大我们国家,它日再散之于民,姑娘以为,此做法对也不对?”言罢,意念坚定,定睛延视柳敏儿,就在等柳敏儿如何措词回话。

柳敏儿也一怔,不得不承认李弘冀所言:“臣女也受教了,燕王言之自也有理,那么……就当臣女指责此点是见识浅薄,信口开河好了!”

一旦被别人指出错误,并予以纠正,这柳敏儿还真是直截了当,自承过失。

李弘冀实也钦佩,感念她一番进言,淡淡笑道:“其实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看谁站在什么立场看待这件事。”

柳敏儿顿时对他的轻视之心去了一分,点首道:“臣女同意!”

李弘冀又看了她一眼,道:“至于那剑法……哎!”

叹了口气,他有些闷闷不乐,诚意说道:“你指责的甚是,我从不曾想过学到脑海里的东西,不可以去用!”

柳敏儿被他的愁闷惹笑了,噗嗤一乐道:“好,算臣女口出刁难了!”说着,突然感同身受似的道:“臣女也明白,借鉴他们之长处,谁都会有,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只要那东西好,若看过一遍,已入脑海,就很难将之扔弃,正如世人的感情一般,一经付出,有时真是折磨人呢,想忘也忘不了!”

李弘冀扭头,看见她沉浸在往事之中,不觉问道:“你是说李太尉?”

柳敏儿不想被他窥出自己的秘密,反问道:“殿下与李太尉交情匪浅,一定比我体会更深吧?”

李弘冀经此提醒,想起了昔日所见的几个画面,不禁呆住,良久才岔开话道:“柳姑娘,你有所不知,对于那剑法,本王还有难以割弃的情感!”

他话语及时顿住,没有尽数道出,本以为柳敏儿不明白,岂料柳敏儿很快讪笑道:“燕王说的是那位被害很惨的萧从霄么?臣女了解,终究那剑法也糅合着他毕生的精研之情!”

李弘冀忽然思及她指出自己私扣杨澈一事,免不得就感喟道:“很多人都言本王霸道专横,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不经上报,私下对杨澈施行国法,是逾越之举?”

柳敏儿倒被问的羞惭,嗫嗫嚅嚅道:“说实在的,臣女见的世面不是很多,只是认为执法者才能名正言顺地执法,刚才胡乱指责,仔细想想,燕王也可**一方律法,任何坏人只要犯了事,就该受到制裁,有时公理不能惩处他们,百姓们受其**,也怨声载道的……”

她话未说完,李弘冀已经打断道:“世上需要正义,若遇到不公正的事情,本王倒认为路见不平,都可拔刀相助,但诚如姑娘所言,若有人假公济私,也确实不应该。”

柳敏儿见李弘冀肯谅解自己一番话的初衷,也大受感激,心态缓和下来道:“可能臣女是受家父那件事影响,才出言不逊,乱说一通,但下次若有同样的事发生,碰到恶人,敏儿还是会坚持己见,指叱不误!”言罢,走进前厅,融入宴席的人群中。

李弘冀呆呆注视她远去的背影,那衣袂飘飞,不住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少顷,他掷剑于地,背负起双手,做出欣赏柳敏儿之态,喃喃道:“天真、纯净,又能惊世骇俗,实已脱颖而出啦!”

柳毅已经被释放,船厂之事,也已解决,李弘冀再也没有那诸多顾忌,譬如与柳家过往甚密,会否落人口实之类。

坦白说,现下他还就要与柳家父女打成一片,最好熟稔,因为往后仰仗他们相助之处,还多着呢。

与其重新另觅他人,不如取靠得住之人信任,这柳敏儿既与李太尉熟识,且甚依赖,性子刚强,柔婉相衬,又曾掌管船舰,柳毅又身为楼船副使。所以这柳氏父女对他日后仕途开通,助益甚大。

他自然放下身段,决定诚心相交,想罢,也举步涌入盛宴,择坐席入座。

客人都已到场,柳枫也在其列。

门户是开放的,也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座无虚席,只有天家一众儿女未至。

柳枫似乎也不奇怪,柳敏儿见之,也未觉异状。

这全赖他们已了如指掌。

当日,天家一行儿女当中,天绍琪早早就离开了柳府,住进了客栈,对此,柳敏儿倒无异议。

天绍琪也看出她素不喜自己作风,只是碍于情面,未曾出言将她撵出柳府罢了。

天绍琪自从经历了一些事后,行为变得古怪异常,是个不愿意在别人屋檐下受气的人,故不请自出。

早闻柳氏父女请了柳枫赴宴,她孤身乏力,又不能得愿报仇,且天绍轩叱她逼迫天绍青过分,又限令她不得私自行动,更道她若那般做了,是在丢天家的脸。

天绍琪被长兄说哭了,便远离众人,眼不见为净。

剩下的天绍轩与郑明飞,则还住在柳府。

这天贵客盈门,天绍轩就在后院练剑。

他的兵器本该是竹笛,而且从不杀生,可以说,从小到大,不管敌人怎样凶恶,天绍轩都是只把敌人打跑而已,每次恶人再度犯境,他还说,定要给个大大的教训,可最终还是放人一条生路,待回过头时,不禁呆愕道:“但愿他们能改过自新,不然我就有纵容之嫌了,假若他们再来滋扰的话,下次我一定决不轻饶!”

所以很少有人见到天绍轩拿剑,天绍轩这会儿却真的拿了把剑。

他当然不是要杀人了,包括他专门选在柳府宴客的日子练剑,还偏偏在柳枫与柳敏儿从后山折回的时候,在柳枫能够辨及之处,也是故意做给柳枫看的。

柳枫耳力惊人,闻得剑声朗朗,劲气直如穿风走云,自是摆脱柳敏儿,追寻剑声而去,那柳敏儿实也知情,但她素知天绍轩品性。

他赶走天绍琪,支走天绍青,转头却拼命练剑,从此种种迹象,柳敏儿也已看出端倪。

她希望柳枫能与他们化解纷争,就未阻拦。

柳枫当时循声赶去,就见红白相间的芙蓉花丛中,一袭蓝色长袍在当中翻飞,而天绍轩不时迎风抖动剑锋,剑上劲气充盈。

柳枫看在眼里,走了过去,脱口赞了一声:“好剑法!”

天绍轩收剑顿住,迎视他道:“谬赞了!”

柳枫微微延视他,见其神情冷肃,露出少有的郑重之色,似彻悟般惊咦道:“你用剑声引我前来,是想代替令父?”

天绍轩也未作色否决,截口道:“约战之期不在今日,我不会破坏规矩,但也不打算瞒你,因为此战,你需要公平!”

柳枫被人说中心事,不由默然。

这天绍轩一派凛然,言辞得当,也不拖泥带水,言说间,又极平静,毫无半分过激反应。

以前他们也曾交谈过,迄今为止,天家儿女中,如天绍琪对柳枫那般憎恨,天绍轩的平静,实出柳枫意料之外,他甚少佩服一个人,此番却对天绍轩由衷折服,连赞了两声‘好’。

他原地踱步,陷入沉吟,思索了一会儿,陡然朝天绍轩道:“可是我要找的人是令父,不是你!”

天绍轩晓得柳枫不愿意与自己动手,实也算得上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

他一向比较相信小妹天绍青的眼光,如今亲见柳枫作风,也打心里另眼相看。

他眼前飘出儿时的情景,那时候天绍青已经去玉华山数载了,每逢小妹离开的那日,他就心情惆怅,躲在那片竹林里吹笛,笛声呜咽振荡。忽然有一日,小妹回来,瞧见他浑然忘我,就蹑足奔到他身旁,一把夺过他的笛子,笑道:“嗯,明飞姐姐去哪里了,快回家看看哥哥呀,这样躲着多闷呐!”

天绍青并不知道哥哥是在牵挂她,后来还扯着他的衣袖说:哥哥,你教我,也教我嘛!

然后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旁边,学吹笛,他怎样说,她就怎样做。

彼时,他才发现,其实妹妹技巧娴熟,并非初次学笛那样笨拙。

天绍轩恍然大悟,原来小妹都是为了给他找事做,逗他开心。

遥想那时她花样年华,伶俐可爱,现如今却不知独自躲在哪里凄凉。

思及此处,天绍轩数次热泪盈眶,勉强忍住,朝柳枫道:“若父病重垂危,或有事不能亲临,长子代父接受挑战,古来有之,无论如何,我不能辱没了家父名声,清风剑客,你不必在意!生死有命!”又挽个剑诀,开始舞剑。

清风剑客?天绍轩有意还是无意,是脱口而出的么?

他舞剑,就是不想被柳枫看出他素不杀生的性子,他要打破柳枫固有的观念,教柳枫真正看到他的剑法,不再存有怜悯之心。

柳枫怔了一瞬,忽然忆起李玄卉曾激将他是无情剑,然后一番试探后,又送他:无情之人并非真正无情。

他在心里说,好,我就做个无情之人,斩断一切,若我不幸战死,也可放青儿自由,了断所有的恩恩怨怨,永远不必再承受世情的折磨。

青儿也可以安心去嫁人,到时候,任结果怎样痛苦,我柳枫终究是看不到了,也不用再处于将她是否送出的煎熬中。

或者,便是天家遭难,我与青儿势成仇敌,再也不会有任何幻想。

我们之间,总有一人要倒下,这就是结局!

念头转到这里,他立马不再看天绍轩,绝情地夺步而去,而后就去赴宴了。

他走后,那庭院的另外两侧屋内,现出天绍志与天绍茵的身影。

两人都带着家眷,远远地凝视院中的天绍轩。

天绍轩与柳枫说了什么,他们听不见,然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们知道,就算用尽所有的办法,也阻止不了大哥的决定。

天绍志还暗自琢磨,准备自我牺牲,可钟妙引将他的心思窥见了,拉住他接连摇头,甚至使上了死缠的法子,眼泪也流了出来,哀求道:“你不能去,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或成南唐公敌,四海漂泊,我怎么办?我不怕漂泊,就怕你死……”说着,竟呜呜地哭了,一面哭,一面道:“我知道我不懂事,也不讲理,可大姐姐都可以说一堆歪理,我也不想管那么多,就是不许你去!”

天绍志摸着她的手,低头叹道:“哎,我还欠你们家一个人情,而且大哥也不会让我代替他。妙引,你放心了,就是你推我去,我也去不了!”

钟妙引立即眉开眼笑,抬头盯住他的脸道:“真的?小志,你不骗我?”

天绍志抚慰她的手背,安慰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钟妙引撅起嘴,叫道:“多了,多了!”不由使性子,背过身去。

天绍志注视她的背影,恍惚道:“那都是闹着玩的,这次我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吗?他对自己说,你要原谅我,妙引,失去了我,你还会有很多人来陪你,我会在我离世之前,把欠大哥的、父亲的,还有你们家的都还清。大哥若不能生还,我就要以死向他谢罪。

说此,他又默默在心里叹道:“可是……我又要怎样跟你说呢?我天绍志一介凡人,一向都以父亲的侠名为傲,我认为他为了帮助别人,可以牺牲,所以当初我也是打算为你们钟家牺牲的。但忽然间,世界好像颠倒了,大姐成了激进之人,动辄喊打喊杀,二姐终日愁闷,夫君不能抬起头做人。三姐最可怜,一生守着一个空无的、缥缈的希望活着,大哥也将要离我而去了。我突然发现人的意念好坚定,很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谁也不能去改变,我想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庄子言,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心如死灰,怕也就是这样吧?

天绍志望着小院的兄长,已经呆了,另一边厢,天绍茵坐在门内也呆了。

此刻,燕千云就陪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抚道:“茵儿,我知道你很难过,太难受的话,你就哭出来,会好点!”

他在天绍茵面前蹲下,将她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脸颊上,柔声道:“你知道吗?你一直都心直口快,我很少看到你这样有苦也不说的,现在你是我燕千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有了不痛快,不要憋着,你告诉我,也可以打我,骂我出气!”

天绍茵扭头与他对视片刻,泪已满眶,失声道:“燕大哥!”

燕千云瞧着院中的天绍轩,哽声道:“你大哥是我的故友,我们又亲上加亲,看到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我出身不好,让你在天家说不上话,此生实在有负与你,教你跟着我到处吃苦受罪,最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呀,老天为什么偏要好人死……”

天绍茵连忙掩住他的嘴,回头看了看正在床上熟睡的孩子,痴痴道:“不要说了,快看看儒元,他需要你。燕大哥,经过这么多事,我也明白了,难道还是以前那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吗?说话不顾忌?以前我对你有过怨责不假,而今我之所以不再说了,是我没脸说呀,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还指责别人,好丢人呀。我总以为我这边是不掺一丝杂质,所以我可以以家族为傲,任意惩恶扬善,其实这会儿才发现,实也荒唐可笑,不过都是欺世盗名罢了!但那终归是我爹爹,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也没有对不起我,爹给了我生命,我不能恩将仇报,也不能阻止别人来报仇,因为若换做是我,我也同样会报仇的……”

她遥视天绍轩那头,难过道:“目今我只能在他们离开之前,尽我所能,陪着他们!”转面抓住燕千云的手,郑重地道:“也陪着你和儒元,我也欠你好多,还没补偿呢!”

燕千云凝注她凄殇的神情,微讶道:“茵儿,你长大了!”

天绍茵擦了擦眼泪,嗔道:“傻瓜,我们都长大了,儒元也会长大,哪有人一辈子都长不大呢?”

两人互相看着,目中深情自不必言,那郑明飞却一个人走到柳府前厅,在角落里呆望那些进出的人群,似也在寻找能够让自己有所寄托的东西。

她不是天绍茵他们,反而自小就寄人篱下,受尽刘延廷一家的白眼,更目睹**饱受仇人欺凌,后来父亲命丧,大仇未报,好不容易结成夫妻,倘若天绍轩也死了,教她到哪里去?

然而郑明飞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想法也比较简单,只觉得嫁个对自己好的丈夫,合家团圆,就是女子一生的福气。

她不擅言辞,又明知丈夫选择就死,而舍下自己,但却绝不会使性子挽留,因为那些软绵绵的话,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让自己不讲理,不然别人会诬蔑她的丈夫,说什么家有恶妻。

她只有漫无目的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是不敢去看天绍轩,只因天绍轩练剑,她只要看上一眼,就无比心痛。

正值午时,柳府客人甚多,大家见面,要么互相招呼寒暄,要么入席,没有人留意这个卑弱的女人。

柳敏儿被夹在厅中央,含笑承接各方恭贺,凡是敬给父亲的酒,若见父亲酒力不行,她随时都要替场。

满厅的人,谁能看到郑明飞呢?

越是有名的客人,身份自然越是尊贵,都被请入上位入座。外面红飞翠舞,婢女们着鲜衣陪客,横来过往,直将过道拥堵没了。

正在这时,一行数人挤了进来,还抬着大木箱子。

厅前本是卸货之地,可这客人就是不愿意遵守规矩,非要抬箱进厅,面见主人。

当头人是个银须飘拂的老人,但他一说话,声音并不苍老,与壮汉无异。

他穿着朴素,只是一袭淡色的长袍,身无旁物,只有背上负了个大斗笠。整个人一举步,也像斗笠那般笔挺,可腰板又太直了,唯独缺乏那圆润的棱角,给人怪异的感觉。

他的面容也呈现一种莫测的阴森,颊面除了褶皱,倒很干净。

没有人认识他,他领着四个小童,分别用扁担抬着四口箱子,四人一路哈腰,步履蹒跚,似乎显得那箱子极重。

让路的客人,不禁心生好奇,嘟哝道:“柳家的主人,这下可发财了,不知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如果重,这老头为何不请几个壮汉来?请四个干瘦如柴的小娃娃,路都走不稳,教人看了,真是别扭!”

众人眼巴巴地瞅着他们进去,都引颈朝前望,想看一看那箱子的东西。

箱子重,就表示里面的宝贝价值连城,好家伙,竟在这当口,公然贿赂柳毅。

可大家都猜错了,当那老人开口的时候,才知原来不是送柳毅的,是另有他人。

柳敏儿已经迷惑了,打量那老人半响,不解道:“老人家,这箱子既然不是送给家父的,你就该送给真正的主人,到这里是何意呢?”

老人捻着银须,气定神闲地道:“因为宝物的主人,就在这里!”

柳敏儿觉得不可思议,这箱子可万万不能教他当众打开,无论是哪位大臣中招,都有损柳家的颜面,会被误认是柳毅在搞鬼。

其实这会儿,已经有很多人这么想了。

柳敏儿向四面一望,就看见了,连忙道:“老人家,你在开玩笑!”

老人神色淡然,全是一派无惧之色,夺声道:“老夫从不开这等玩笑!”又指着箱子,回头瞻视厅前上位的客人道:“此乃敝主所赠,托我一定要将此物呈给那个人!”

柳敏儿尚未说话,李弘冀已经起了疑心,开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老人神秘地笑了一笑,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个扫过,众人虽都想这人指出自己,然又怕被当众指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四口大箱子。

结果老人谁也没指,只指了指最前方一口箱子,慢条斯理道:“有拜帖为证,就在箱子里面!看了便知分晓!”

李弘冀当即严词喝令:“给我打开!”

门外的两名壮汉正要依命上前,那老人早已捷足先登,朝一个小童使了个眼色,教其打开了第一口箱子。

当下只见流光飞窜,逼人眉睫,那种灿灿的珠光宝气,使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但里面却无拜帖,李弘冀见自己被骗,怒声喝道:“帖子何在?”

老人笑嘻嘻道:“跟各位耍耍,何必动怒呢?”伸手朝李弘冀右面一指,正落在柳枫面上,老人坚定道:“就是他!我家主人说了,多谢他的相助之恩,为表诚意,这些宝物此后就都是他的了!”

人群一片喧哗,柳枫、柳敏儿及李弘冀等全都怔住。

谁也没有料到宝物是送给柳枫的。

有些人立刻窃窃私语道:“这岂非行贿么?真没想到啊,竟是李太尉,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哇!”

李弘冀也怒了,叱责老人道:“你敢公然贿赂朝廷命官?”

老人皮笑肉不笑,唏唏道:“这算什么贿赂,你们真是没见识!”拧腰转身,朝当中两个小童吩咐道:“再把那两口箱子也一并打开!教他们开开眼界,他们可能是穷惯了,一点点珍珠玛瑙,就要说是行贿!”

两个小童正开启箱子时,柳枫走出,好整以暇地看着老人,道:“我们认识么?”

老人不理,只顾看着小童开箱子,柳枫在他周围走了半圈,神色不定,又问道:“我还没见到拜帖,宝物可不一定会认得新主人的,阁下擅做主张,把我当死人么?”

老人笑道:“人是死的,物呢……是活的!”

柳敏儿诧异道:“什么?你骂李太尉是死的?”

柳枫在一旁冷冷道:“我既然好好地站在这儿,手脚也能动,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早了?”

老人左右看看,气氛要剑拔弩张,竟还镇定道:“别急呀,这宝物虽无法自动跳出来,可此刻在这里,可不就是活的嘛!”

他目光往四下随意乱瞟,李弘冀也不禁随之望去,果真见到多半人都见钱眼开,气的怒冲脑门。

见他寒光射来,而李景遂也盯着人群不放,众人都把头低下了。

柳枫看了看那两口正在开启的箱子,定睛延视老人道:“这两个箱子,似乎打开有点慢!”

老人叹气道:“你看宝物就行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猛地朝后道一声‘开’,那两口箱子顿时开了,又是满眼的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李弘冀上前两步,指着箱子,叱道:“证据在此,还说不是贿赂?”

老人咧嘴一笑,不置可否道:“金子到手,还会嫌发烫么?”

李弘冀咬牙切齿地倒跌回原位,指着悠闲的老人,怒道:“你大胆、放肆,竟敢污蔑李太尉行为不端,收受贿赂!”说着,又冷笑道:“岂不知你这个局布置的,实在其烂无极,不是百密一疏,是百密十疏!收受贿赂的人岂会这样蠢,在天理昭昭之下?我很怀疑你懂不懂得某些事见不得光,就算要做,也要避人耳目,你这谎扯大了!”

柳敏儿不禁为李弘冀这番言辞叫好。

那李弘冀喘息了一会儿,也不左右乱望,打定主意,朝外冷喝道:“来人,将此人拿下,严加审问,幕后是受何人指使?”

柳枫与李景遂也无甚异义,似乎大家都觉得这样才公平合理,李景遂本也就有意看个究竟,此事扑朔迷离,且矛头直指柳枫,不知何人所为?

但他不一定完全否认此事的真实,是以做观望状,就不表态。

柳枫左思右想,好像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陷入沉思中。

就这刹那间,老人忽然喝止李弘冀道:“慢着,看完后面的宝箱,再做决定也不迟!”当下亲自过去将宝箱开启。

不料这次让人目瞪口呆,纷纷拔腿大叫,引起惊呼声一片。

柳敏儿被吓的掉头狂奔,结果一通乱撞,就扑入了李弘冀的怀里。

最后一口箱子,所装的,竟是十数条巨蛇!

二百四十一尘垢散衣颜色改,冷光拂面还寒飞

这些身份尊贵的客人,前一刻还在为钱财翘盼,艳羡那三箱珠宝,这一刻就被蛇惊散,慌慌奔逃,乱成一锅粥。

生命是可贵的,他们并不是不想立功,也不是骇于十数条蛇,蛇不过是畜生,又怎么可以让这些平日在朝堂上威风八面的世家子弟惊怕呢?

他们只是真的没抓过蛇,也许有人抓过,但又认为这些蛇非等闲之物。

他们谨慎,深知不可冒然行事,也懂得个道理,放蛇的老头与四个小童,既敢如此放肆,必有后招出现,也必定来历非凡,身手不弱。所以他们奔出小院,便去四下喊人,总不能教堂堂的皇太弟与燕王殿下发生意外。

那罪责,他们可承担不起。

于是立刻有几个护院匆匆赶了过来,挽起袖子,就做凛凛发威状,虎目圆睁的,似乎想去大显神威,在最上等的客人面前表现一番。

这样的机会,护院们不知盼望了多少次。

可十数条蛇昂首吐信,盘在门口,他们刹那间忽又刹步,一齐愕在那里,是进也进不去,待终于预备作气冲入的时候,四个小童忽然十指箕张,转首扑了过来,直抓几人胸膛。

四个小童身手利落,教先前轻视他们的人看了,都膛目结舌,谁还敢再说他们干瘦如柴,是没有力气的小娃娃?不过是进厅前装的罢了。

小娃娃自然也有小娃娃的能耐,一出手,见影捉人,八个大汉已经在眨眼间倒下。

里面则在这会儿传来了一声尖叫,也不知是谁的。

只见柳敏儿推开李弘冀,拽了父亲柳毅,飞身掠到梁上,躲着不下来。

父亲柳毅在梁上急呼皇太弟与李弘冀的性命,柳敏儿这才勉强将眼睛微微睁开一线,瞧向下方。

皇太弟倒是无碍,由很多人簇拥着,一同对峙巨蛇,而李太尉向来神勇无惧,柳敏儿根本也不必担心。

李弘冀的手里,则正捏着一条蛇的七寸,低目深望,意兴昂昂。

柳敏儿只望了一眼,就紧紧闭起了眼睛。

李弘冀看在眼中,笑道:“柳姑娘,我们大唐的巾帼豪杰,平日都是天大的胆子,没想到刚才对本王粗暴,避的比兔子还快,原来是怕蛇的!”看他说的语带讽刺,但状甚悠闲,一点也无发怒的样子。

原是柳敏儿撞入他的胸膛后,一条蛇就直窜过来,当时就在柳敏儿身后,张口就朝她咬下。

那间歇,老人以手支唇,打出一连串尖锐短促的呼哨,一声紧接一声,俱有节奏。然后十数条蛇就都脱箱而出,或蠕动,或蓄势待发,箭一般朝人影疾蹿。

柳敏儿第一个成了目标,那老人更是死瞪着她,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而致他如此凶恶?

柳枫已经在纳闷之中,他率先走向那老人,试图将之打倒。

可老人眼尖敏锐,听声辩位之技,甚是娴熟,脚下三移五折,稍稍的闪转腾挪,就闪开了柳枫,继续打曲,催动巨蛇,使**无法冲逃。不多会儿,就与柳枫在厅内捉起了迷藏。

李弘冀一眼望中那蛇,伸手一抓,在柳敏儿的后面,及时将蛇抓住。

柳敏儿骇得面无人色,也顾不得他是燕王,眼见那蛇在她面庞跟前摆动,只得大力将李弘冀推向一旁,逃也似地躲开了。

李弘冀做梦也没见过这巾帼女英雄这等模样,不由起了取笑之意。

柳敏儿气凑,不服地道:“我才不怕呢!”

李弘冀抿唇一笑道:“哦?那咱们的女英雄为什么不下来?”

柳敏儿还想起了刚刚在他怀里的一幕,红着脸道:“我……只是……讨厌这些软绵绵的东西,殿下你看它们,滑溜溜的,腻腻的,敏儿讨厌被这玩意缠住嘛!殿下把它扔掉,我就下来,殿下不扔,我……我……碍难从命了!”

李弘冀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转手,从容地将死蛇扔了。

柳敏儿急说道:“殿下莫以为可以趁机笑我,好报适才院中敏儿刁难的一箭之仇了,大不了,回头敏儿再设法帮殿下个忙!”

李弘冀只笑不语。

柳毅在旁观瞧,见她这样跟李弘冀说话,急忙将脸一板,训斥道:“敏儿,不要对殿下无礼!”

李弘冀故意没有制止,就欲吓吓柳敏儿,这会儿俩人已经很熟了,言语也无甚顾忌起来。

就在这时,又有一条***在李弘冀身后虎视眈眈,猛一蓄劲,就在老人的尖啸声中扑窜过来。

柳敏儿无意间瞅见,竟被骇呆,大叫道:“殿下,小心后面!”

话声未落,李弘冀目光凛然,一只手从斜里蹿出,正将那条大蛇捏牢,虽然使力,却不一下子将之弄死,那大蛇仍在他手掌间摇头摆尾,挣扎个不停。

也亏得他手劲极大,才不至于教蛇脱手,因为那蛇足有碗口粗细,他险些握不住,只有逮准要害捏住,可那蛇仍是力大至极,更时不时红舌闪闪吐吐,似要择他而噬。

柳敏儿越看越心惊,那感觉就好像那蛇咬中的不是李弘冀,而是自己的心口,是以不时偷偷瞄上几眼,又不敢看了。

李弘冀张目望着她,故作一叹道:“讨厌,讨厌,这蛇的确又脏又丑,生的这样难看,作恶之时,还凶煞逼人,到处吓人!然……为什么男人怕起来,就要壮着胆捉蛇,而女人就受其羽翼庇护,躲在后面?”

柳敏儿前番质疑过他,此刻被他促狭质疑,竟愣住道:“这只因女人若是害怕一样东西,那么男人就应该站出来保护她们,不然妄称男人,又如何被女人称作英雄好汉,岂不有名无实?”

李弘冀佯作认可,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姑娘又一言说中了!”低头片刻,忽而趣味一生,眸子里露出笑意,看定柳敏儿道:“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那今个儿恐怕是……”

柳敏儿急于辩解,紧跟着接了一句:“好女不跟蛇斗!”猛见李弘冀直视自己,竟怕他笑,遂将底气一壮道:“殿下……难道不懂么?”

李弘冀失笑道:“懂,懂!既然男人天生比女人力气大,就也该比女人多做些事情,自然要勉为其难与恶蛇斗一斗了。”

他说到这里,微瞟柳敏儿,只见柳敏儿一张脸越发红了,把头垂的更低,好半响,终于憋不住,噗嗤笑了。

瞬息之间,十数条巨蛇,被李弘冀捏死了两条,柳枫等人打死了几条,其馀八条乱窜一气。

皇太弟李景遂未免众人慌乱,下令让众人爬上饭桌。

眼看蛇群昂首作恶,众人无傍身之技,柳枫也跳上桌子,将杯盏碗碟一一掷出,众人争相效仿。

可他们无柳枫那等手法,又砸又抛,就是不中,反倒将蛇惹怒,攻势更猛。

柳枫手法既准且快,连续五掷,就砸死了五条蛇,及时救下了五个人的性命。

可如此一来,剩下的三条蛇更凶神恶煞,在老人的操控下,急速乱跳,都朝柳枫窜了过去,直教柳枫成了众矢之的。

柳敏儿骇得大惊失色,竟猛地跃下横梁,斜飞两丈。

可她一时太过情急,忘了自己是怕蛇的,飘落在地的一瞬,一条尚自挣扎乱窜的蛇落到她的脚下,被她不慎踩中。

柳敏儿只觉脚底滑溜溜的,一瞬间惨然变色,‘呀’的失声尖叫,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柳枫那边遭蛇围攻,她不敢去,左寻右找,寻不出桌子教她躲避,竟几乎又要撞进李弘冀的怀里。

这时,三条活蛇被老人催动,顺桌子爬向柳枫,柳枫左右开弓,三捏两掷,三条蛇都送了命。

众人脱离虎口,齐都松了口气,才渐渐爬下桌子。

张目远望,三口宝箱都被老人齐整整堆在门口,珠光宝气,扑人眉睫,极富诱惑。

任它里面还是外面,只要妄图通过那道门,就要受这诱惑的考验。

有人走去宝箱,言称要为皇太弟将宝物移开,才一接近,柳枫就抬眼细瞅,刹那瞄见老人一派镇定,在暗中露出了阴鸷的笑容,忙朝众人喝道:“不要上前!”

可就这当口,老人一脚踹出,三口宝箱里面,同时飘出了一阵阵五彩浓烟,俱都从珠宝的罅隙中散出,光怪绚丽,飘飘渺渺,四面飘散,遮住了一群人的视线,直将厅的里外隔绝,难辨人脸。

众人知是毒物,连朝后退,彼踩我撞,柳敏儿走不脱,又恐踩中死蛇,心有余悸,就跌跌撞撞地被人群挤到后面去了,差点磕在一张桌子上。

幸好有人将她一拉,紧紧地抱在怀里,柳敏儿不愿被人在混乱中占了便宜,欲图摆脱,便疾叫道:“放开我,放……”正要挥拳去打,忽然闻到那胸膛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脑海里刹那闪过一人。

她待要出声相唤,就听对方急切地在耳边温声道:“柳姑娘,你赶紧拉起我的衣袍,把脸埋在里面,包住自己,莫要被烟气侵入,否则恐出祸事!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烟中定有剧毒!”

柳敏儿身上没有解毒之药,也不敢大意,一听果然是李弘冀的声音,不知是羞赧,还是愧疚,竟关怀流露,说了一句宽慰的话:“殿下,那你……怎么办?”

李弘冀紧张道:“你刚才不是说,男人应该护着女人么,不要管我,我自有办法!”

柳敏儿也再不固执,依命照做,紧紧将头埋入李弘冀胸膛,当下更被那股温热的男子气息所慑,甚是难为情。

李弘冀随手扯烂一片衣角,塞住了口鼻,又伸出一臂,将她从后搂住,于是俩人挨的更近。

李弘冀也心弦微颤,呆愣了一会儿,忽然脸上漾起兴奋的笑容。

旁边人纷纷想办法避毒烟,本不曾留意,可忽而不知谁人偶然瞥见俩人搂搂抱抱,俱在遮住口鼻的间或转头来看,指指点点的,露出讶异的神色。

那瞬间,李弘冀也是一种陶醉的神情,柳毅在梁上看的真切,不由心头一震。

柳敏儿若是知道是这样的情形,恐怕打死她,都不会按李弘冀说的话做了,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认为自己是中了李弘冀的圈套。

烟雾四处飘移,陡然间,一条人影从内蹿出,五指紧攥成拳,就擂向那在箱子旁的老人。

老人看似正在用脚踹动机簧,可背负的斗笠竟直飞了出去,迎上那条人影。

那人影只朝旁侧一倾,斜斜掠出了两尺,一反手,将斗笠击飞。

他穿着淡青色的重衣,身子在空中飞扬的时候,衣袂都在凌厉的劲风中飘动,看起来,宛如一缕青烟。

不是柳枫,却又是谁?

老人看着他从半空飘然落下,冷冷道:“你竟没有死!”

柳枫瞅着老人,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毒不死我的!”

此刻他也已知晓,老人是冲着他而来的,说话间,另一只手忽从暗里急射,破空声起时,一摞碟子被他甩手掷出。

老人轻轻地探手,轻轻地一抄,就抄住了个碟子,然后又平稳地将这只碟子伸出去,就接住了柳枫抛来的七个碟子。

碟子竟然全都没有碎,连一边一角,都不曾磕裂。

这会儿,烟气都已经散了,众人亲睹老人施出这一手功夫,都暗暗吃惊。

才转过头的柳敏儿,也倒吸了口凉气。

老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柳枫?

这无疑成了众人心头的疑问,究竟是谁在背后布这个局?

院中扑来了八个大汉,眼见就要逼近老人身后,老人忽然将手中碟子一并朝后飞掷,碟子分作七个方向,击上了大汉们的咽喉。

一个碟子还凭空分裂,所以八个大汉,一个也没剩下。

老人目瞪柳枫,陡然震裂宝箱,从缤纷散落的珠宝堆里抽出一柄剑,就朝柳枫急刺而去。

一缕缕的劲风,从柳枫四面攻入,几乎将他出路全都封死。

众人只见他被剑光罩住,腾挪闪转,也不看清是怎样动作的。

这时,柳敏儿已经扑向了院中,徒手来擒那四个小童,更远处,郑明飞见形势混乱,也加入了战圈中。

李弘冀飞到梁上,带出柳毅,安抚一番,柳毅连称:“抱歉的很,让殿下受惊了,都是罪臣的错!”

李弘冀摆手止住他的话,嘱托道:“快去收拾一下!”

柳毅应命,忙出厅唤人相助。

不多时,天绍轩一众天家儿女闻讯,也纷纷赶来。

紧接着,院中传来四声惨呼,老人不用看,也听出是那四个小童毙命的声音。

与柳枫游斗这么久,一时半刻难以攻下,他也起了退意,猛然就蹿到箱子跟前,将宝箱逐个踢翻,所有的珠饰,如飞花般飘了出去。

那些宝物少说也是民间罕见,有些更价值连城,老人施出这一招后,好利之徒,哪能抵挡得住诱惑?

且柳家的护院,多半是武林人士,或市井打手,平日为柳家卖命,主人即使施舍,也定无这许多,是以骤然见到价值不菲的珍宝,都恋恋不舍。

所谓爱财之心,人皆有之,只看谁多谁少罢了,有人只是为生存,只要够活命,便也不多求。

可世上怪人怪事,多不胜数,又非人人都是圣贤。

且俗世之人,古往今来,俗者多也!

纵然性命攸关,教他们瞅着黄金珠宝莫动,那真比割肉还难。

散落一地的珍宝,内有黄金灿灿。

壮汉们眼睛都瞧直了,蜂拥而上,一些贪财的朝中官宦,自也看不过去,急忙挤进去浑水摸鱼,还振振有词地喝令:“莫要随便私藏,全都捡起来放回原位!”

可这节骨眼上,谁愿意听他们这套假惺惺的作态之词?

宝物就要被一抢而光了,李弘冀猛然大喝一声,从地上飞起一剑,将一人刺死。

有人离得近些,虽是失惊,可也能拿便多拿一些,然后远远逃开。

其馀人,由于场面太过哄闹,哪里还有什么纪律?照旧争夺乱打,看到谁拿到值钱的,就伸手去夺。

瞧瞧这些人,素日衣着华丽,此时此刻,却丑态百出。

李弘冀心里便陡然冒出这句话,同时也想及一个时辰前才与柳敏儿说的假公济私,目今亲睹,气得浑身颤抖,暴怒地用剑连杀两人。众人仍不醒觉,他遂又逮住其他人,长剑急点而过,将他们刺伤,或把衣袍割裂,作为示警。

直到众人惊骇,再也不敢乱动,他才停住剑,但胸中怒气犹自未息,飞脚便朝那些人踹了过去,大不忿道:“混账!混账……你们真是给我们大唐丢脸!我要禀告父皇,惩治你们!”

众人碍于他的神威,只得跪地,任抢来的珠宝散落,口里连声称是。

一些官职较高,比较八面玲珑的,则早知这种事必不能干,所以也没参与,见李弘冀在那里发怒,一声也没吭。

李景遂连拉李弘冀,就恐其专横下,犯了大错。

可李弘冀本也就厌他,他根本就拉不住。

再说柳枫见李弘冀大开杀戒,似也呆了,也从前厅飞步过来,扯住李弘冀手臂,谨慎道:“小心行事!”

柳敏儿眼尖,也朝身旁的人使个眼色,一同跪下,首当其冲道:“殿下息怒!目今抓住那祸首要紧,不然我们还会中那奸人之计,自相残杀呢!”

柳枫听见柳敏儿一番说辞,心下甚慰,朝李弘冀劝道:“是呀,我们不能让那幕后之人得逞,也许他早已料到此招,像看好戏一样在暗处看着我们呢!”

李弘冀心气略平,四面环顾一眼,目光落在柳枫身上,微声道:“本王倒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太气了!”低低一叹,令柳敏儿等人起身。

柳敏儿适时进言道:“贼人已逃,请燕王与太尉,还有皇太弟殿下定夺!”

众人回头一望,才发现那老头早已遁去。

李景遂被李弘冀那番一闹,早就失去兴致,只觉得今日李弘冀风头出尽,气势全都盖过自己,好在这柳敏儿机警,似是察觉到什么,又在这关键时刻提出自己。

他借故咳了两声,面露琢磨之态,道:“当务之急,是要查一查那老人去了哪里,再顺藤摸瓜,探出他的底细,就不难明白那幕后主使人了!”

他这提议倒与李弘冀比较对味,也点了点头道:“那老人身手不错,捉之怕是难矣,跟踪就更不易了!”

李景遂接道:“必得禀报天子,对过往金陵城的人,严加盘查!”

李弘冀也赞成道:“那就有劳三皇叔了!”

李景遂见他朝自己恭揖,也笑了一笑。

其实柳枫察言观色,知晓李弘冀前后变化之大的缘故。

李弘冀擅于变通,定是清楚适才擅做主张,斩杀了人,皇帝必会动怒,是以有意向皇叔示好。

这皇叔虽有心计,却非是独断专横之人,也还尚未到那心狠手辣的地步,就承接了李弘冀的好意。

那些跪地的臣子,见皇太弟与李弘冀打成一片了,难免心中惊惶,本来还期盼皇太弟在李璟面前参奏李弘冀一本,如今希望全都没有了,怎不忧心?

柳敏儿为免皇室怪罪父亲柳毅,极想立功,便忽然开言,暗示柳枫道:“不知那老头为何要杀李太尉?莫非是太尉的仇家?”

众人非是没有想到这层,只是被柳敏儿当众提及,犹如当头浇下一盆水,都开始思索。

柳枫也原地踌躇,走来走去,李弘冀也一样。

柳敏儿左右看看,避开天家众人,走近柳枫,拱手一揖,斜觑着他,小声道:“李大哥,会不会是天绍琪?”

柳枫受惊回神,摇了摇首道:“不可能,她没有这么大的实力,若要说请杀手,这等杀手,要价必定极高,她身无多余钱财,也请不起!”

柳敏儿也认同,不免咕哝道:“说的也是!”

谁知二人所谈,虽有避忌,仍被天绍轩这等怀有绝技的人听入耳中,天绍轩等人脸上一同泛起忧色。

天绍茵走出一步,对柳敏儿道:“柳姑娘放心,大姐纵然想这样做,也绝无这般能耐!再者……”回望天绍轩一眼,转首续道:“大哥已经叱责过她,她若在此动手,必定连累大哥与我们,柳姑娘收留我们住在此处,总是与我等有恩,我们不会害了姑娘的!”

柳敏儿倒有些不好意思,诚恳道:“其实敏儿想想,也不太可能是她,但此种形势,总要逐一排除嘛!”说着,朝天绍茵莞尔一笑。

天绍茵闻言,把悬起的心放下,也没说什么,就退开了。

柳敏儿见柳枫陷入沉吟之中,试探问道:“李大哥,你……”

她还没说完,柳枫面色一变,霍然抬头,直视着前方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上官府!”

“上官府?”柳敏儿与李弘冀等人,都是一惊。

柳枫将众人质疑之色收入眼中,肯定地道:“是,上官府!”又看看柳敏儿道:“柳姑娘,你也要避一下!”

柳敏儿经他提醒,顿时想到她在大厅险些第一个被蛇咬到,突然有所领悟。

柳枫说罢,也不再多留,他一向是说做就做,举步便朝外走。

李弘冀思及将有不可预知的事情发生,赶上数步,唤住柳枫道:“李太尉,本王随你一道去!”

柳敏儿见他们都去,迟疑道:“王爷,李太尉!”

二人回首望来,也明白她的意思,李弘冀遂道:“此处之事,就交给三皇叔与柳副使处置了!”朝李景遂与柳毅颔首打揖。

李景遂自无拒绝。

柳敏儿颇为好奇柳枫去上官府作甚,悄悄对柳毅说了几句,又请天绍轩一众替自己照看柳府,免生意外。

天绍轩兄妹几个受人恩惠,自然没有推辞。

此间事交待罢了,柳敏儿也叫住柳枫与李弘冀,三人同往上官府赶去。

临走前,柳枫忽朝天绍轩低语了数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天绍轩又带同妻室郑明飞,赶往柳府后山。

二百四十二残魂一缕飘摇世,华发半截飞荡人

出了柳府,柳枫当首,直奔上官府,一路上心无旁骛,行走甚急。

李弘冀则走在第二位,也有些心事索绕,低着头,攒着眉,亦不开口。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柳敏儿在后面遥望,只见晚霞铺挂半边天空,绚丽耀目,射出缕缕光芒,直将前面的柳枫与李弘冀身躯都镀成了金黄色。

那两人不言,她也已猜到必有内情,就不打扰他们,只管来回瞧着左右门户,但见众百姓的屋上多数飘起炊烟,更增添一份与大地相融的气息。

柳敏儿喜爱这样的感觉,不觉伸出鼻头,阖目沉浸一阵,习武人的天性,教她很快就将那街旁的锅灶声听入耳中。

李弘冀偶然回头,瞧见她的模样,心中欢快,原本的烦念顿除,嘴角漾起一抹笑意,问道:“柳姑娘,在想什么?”

柳敏儿一醒回神,见他停在丈外候着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赶上两步,与之并肩而行道:“这一日之间发生的事,真如做了一场梦似的。”

李弘冀有意搭讪,便开声问道:“哦?怎么讲?”

柳敏儿心无城府,就道:“早上到现在,心境都不一样啊!”

李弘冀大笑道:“是了,是了,在柳府竟会平白惹出一通打闹,而且耗了这许久,惊动了这么多人,放在先前,我们又怎么想得到呢!”

柳敏儿由于接触多了,对他无甚芥蒂,嘟着嘴道:“这会儿还不见消停,忙忙碌碌的,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种宁静呢。”

李弘冀一怔,不意她会道出这番话来,才说了半句:“一定会有机会的……”话还未完,就见柳枫一步纵掠,大手从人丛中捞出个人。

两人急忙跟了过去,原来那是个仆役,提着个篮子,鬼祟地夹在**里穿梭,但被柳枫发觉,他一直尾随着几人。

柳敏儿认得,是上官府的小厮,惊咦了一声道:“呀,这不是定国侯府的家丁么,你探头探脑在这儿做什么?”

那家丁被人逮住,也不着慌,煞是镇定道:“小人是奉宗公子之命,来这街上买些东西。”

柳敏儿闻言,看了一眼柳枫神色,忽然明白过来,指着那篮子叫道:“看你出来也有一会儿了,那这里怎是空的?”

那家丁支吾着答不上话,更让几人觉着诡异,李弘冀不知柳枫与柳敏儿早先见过宗楚宾,虽也起疑,但寻思不出究竟,而柳敏儿则越来越感到事情奇怪。

后来几人才从那家丁口中得知,今日上官飞虹亦摆列酒撰,意为宗楚宾与女儿上官无忧定下亲事,算是双喜临门,只因也是上官飞虹的寿辰。

李弘冀当即想到,前次上官飞虹镇守虔州,以大军抵抗南汉兵马的侵入。

自朱室在濠州露出败绩,南汉失去了帮手,倒老实了不少,被上官飞虹**一次,南汉与唐议和。

故而这上官飞虹也因功回到京师,皇帝封赏时,他为宗楚宾讨了个武官职衔,归于自己麾下效命。

宗楚宾随后为华山派出力,擒拿朱友珪,一来一去,折往华山派与金陵城奔波。

今下上官府摆筵,如此喜事,与柳府选在同一日,可众人竟然不知道,免不得就吃了一惊。

柳敏儿解释道:“家父与定国候交情不深,是以这帖子,敏儿也便没投,免得惹麻烦嘛!”

李弘冀点首道:“嗯,本王也有耳闻,那老定国侯自被父皇削职之后,就足不出户,来客非但一概不见,还时常发脾气,辱骂这个,辱骂那个,以致朝中大臣纵有拜访上官飞虹之心,也多半不敢**。”

柳敏儿接话道:“那上官侯爷,为人一向淡泊,想来也不愿大肆宣扬,不然我们也不至于两手空空前去贺喜了。”

她这一言,虽是不经意,却是经过熟虑,意在提醒柳枫与李弘冀,逢此特殊日子,冒然登门,只怕不便。

李弘冀则将这句话记在了心中,而柳枫仍旧只顾赶路。

因有那家丁在旁,柳敏儿说话也放出声调,教那家丁释疑,沿途那家丁说筵席本该设在日中,谁知他说漏了嘴,被老太爷窥知。

老太爷不喜铺张,就在府里发火,上官侯爷只得延迟。

宗公子唯恐上官侯爷迁怒与他,就遣他出府避难,待席间与上官侯爷说情,他再回去。

虽则这理由也有头有尾,但众人心头仍然蒙上了一层阴霾,难以尽信。

柳枫更是听到他们说及老太爷上官于桑,就不说话。

不多时,他挟起那家丁,如飞掠到定国侯府,在门首立定,家丁上前敲门,不想竟半响无人招呼,里面也无一丝动静传出。

直至良久,朱漆的大门才慢腾腾地开了一线,是一个老门公,领着四五个畏畏缩缩的家丁,个个身躯打颤。

李弘冀与柳敏儿刻意落后柳枫,来迟后,远远瞧见这景象,更疑惑不解。

两人见柳枫随家丁们进入中堂,而那庭院内老半天未有任何喜气,彷如死寂了一般。

为谨慎起见,李弘冀也考虑到此来冒昧,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还是避开了家丁,叫上柳敏儿绕到府门后面,从一处低矮的墙头攀进。

那墙下树木繁多,他二人攀枝踩树,几个起落,便掠入后园。

待落地时,柳敏儿忽闻咝咝声响,回头一看,竟见一株老树的枝头盘着一条花蛇,想及宝箱里的十数条巨蛇,不禁浑身发怵。

如此这上官府可是越发教人起疑了,那花蛇昂首吐信,猛然将巨尾倒挂,朝下方探出了半个身子,形容好不吓人。

柳敏儿思及刚刚落足枝头,心有余悸,险些惊呼出声。

幸好李弘冀眼尖手快,怕她打草惊蛇,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脚下蹿出,将她拉离数步,然后二话不说,拔下她发鬓上一支金钗,照直飞掷了出去,正扎在蛇的七寸,将其钉死在枝桠上。

没了金钗绾束,柳敏儿的满头长发顿时如飞瀑一般,披散肩头,那份风流毕露,教李弘冀转眼看见,刹那间怔住。

但见眼前的柳敏儿星眸闪闪,一脸柔媚,眉目含露也似,李弘冀本不是个贪恋女色的男人,可正值少年时,这会儿竟鬼使神差,呆呆愣愣的,心弦酥了半边。

因了前番他已经对柳敏儿动情,尚未真正察觉,此时此地,陡然就手足无措起来,瞧得柳敏儿怪不好意思的,便努力挣开他的手掌,避过他的直视,用大袖遮起面庞,走向一侧。

李弘冀这才回过神来,迈步靠近柳敏儿,悄悄道:“实在抱歉,本王来的匆忙,未带兵器,适才一时情急……”定睛延视着柳敏儿,犹豫道:“呃……过两天……本王赔你一个!”

他说的柔声软语,显见是宠溺柳敏儿,柳敏儿却意识到当中微妙,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已无心在此呆下去了,甚至有些后悔此趟跟出来。

她无法面对李弘冀,唯有嗫嗫嚅嚅地道:“殿下,臣女……想……想……还是先走一步罢,而且……而且若被人发觉……是臣女带着殿下翻人家的后墙,那……与殿下的声誉有损。”说罢,就要离去。

李弘冀忙将她衣袖扯住,道:“不要声张,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是本王来到这里,小心点。”

柳敏儿还要再言,他嘘声道:“我们在这后院看看,那放蛇的老人兴许就在附近!李太尉孤身一人,万一那老人闻讯,从后门逃走,依这老定国侯的性子,既与李太尉怀有嫌隙,就必会闹事,所以我们一定要截住那老人!”

他这一番警言,直让柳敏儿心惊胆跳,只听到柳枫会有灾难,哪怕是与李弘冀相处别扭,也鼓起勇气,勉为其难了。

两人当下蹑足穿过花径,在庭院中四顾,奇异的是,并未见着丝毫人影,这般离奇蹊跷,心内不由愈发打鼓。最后,折至中堂,打算与柳枫会和,竟在半途发现死尸无数。

李弘冀俯身查看,惊觉为掌力所伤,那尸体一具具横陈在长廊屋角,倒在阶下,挂在塌陷半截的栏杆上,遍处都是,还有亭轩的门楣,也沾有斑斑血迹。

二人大惊失色,快步赶往中堂,柳敏儿现在一颗心都寄在柳枫身上,想起柳枫从前门而入,目今发生这等大事,会否那几个幸存的家丁,也是有人蓄意假扮,诱使柳枫进入虎穴,再来个瓮中捉鳖呢?

此刻对于上官府的剧变,二人再也不觉奇怪了,沿途所过,几乎都能亲眼瞧见那场惨烈的厮打。

似乎有一个高手,从长廊的尽头穿过来,踏步如飞雷震地,举掌如掣电,见人就劈,也将廊柱劈塌,震落大片屋瓦。

于是家丁们但凡上前者,挨着就死,擦着就碎,有些还未气绝,便飞扑过去,抱住那人的腿,结果被那人一脚踹毙,摔去更远之地。

因为李弘冀看到有几处地面上血渍淋漓,狂喷四周,十分不齐整。

他往远了看,即见不远处尸体或趴或仰的倒在泥土中,有些则在他的打量中,陡然从墙头坠落。张目而望,墙壁上也都是血。

一口冷风猛从墙外灌入,树梢上飞来几只乌鸦,对着尸体暗哑嘶鸣。

柳敏儿只觉得心窝发凉,好似暗处正匿着个鬼影,虎视眈眈着。

日光明亮,鲜血刺目,曾几何时,柳枫也常做这样的恶梦,他实在料想不到,这个与他存有深仇大恨的上官府会遭如此重击,前院里摆满了家丁的尸首,都是被一掌震毙,有的更直接飞坠,他能想象到,那是从中堂被人扔了出去。

谁有这般厉害的掌力,除了上官父子,还能有谁?

可堂堂的定国侯,一介饱读诗书的先生,平日里峨冠博带,上官飞虹又怎会击杀家仆?

剩下的,就只有上官于桑,可自从他入仕南唐至今,已有八年,上官于桑若要泄恨,也不该选在这个时辰,早在八年前就该有所作为。而且千算万算,柳枫想不出为何所杀者,会是上官府的仆人。

不灭别人,先祸自己,这自取灭亡之道,难道是想害他?

可他很快就打消了念头,只因他才一入中堂,就远远瞥见宗楚宾跪在里面,抚摸着一具蓬头垢面的尸体痛哭,不时喃喃道:“是楚宾的错!是楚宾的错!”

柳枫还未看清,宗楚宾猛然省起什么,揩抹了一把眼泪,抱起那具尸体,就掠入后堂不见。

柳枫连忙张口唤道:“宗兄弟,你停一停,我有话要问!”

那宗楚宾浑如听不入耳,一路狂奔。

柳枫叫来家丁询问,才略微得知,原来今个儿上官侯爷本与女婿在此吃酒,那上官小姐忙里忙外,因夫君已定,做事干劲十足,兴高采烈。

不料就在那时,陡然听见后院传来惨呼声,上官侯爷正要与宗公子起身去看,哪知已有两个人穿透屋瓦,飞落堂中,其中一个正是久不出世的老太爷上官于桑。

另一个头发蓬蓬松松,遮住了大半面目,他身上虽然换了件新衣服,却破破烂烂,齐腰印出个大窟窿,更衣袍尽湿,又有泥泞,又有水滴。

从他疏落的湿发间,可以窥得整张面庞肌肉已烂,而且活似没有吃饱,饿的形销骨瘦,不成人样,那一双手掌,几乎都能看出骨头。

他双手还握着铁链,一挥一打,蓄满劲气,如一缕旋风,直将中堂四壁的器具震的四处飞裂,所过之处,无不被他夷为平地,残破不堪。

铁链狂挥,他出口狂笑,那状态就像恶鬼脱困,似放松欢愉的恶兽,也似积满怨恨的失狂魔,声音嘶哑漏风,气息鼓荡不稳,混浊成一片,堂中之人,多半听不清楚,只听见他不断辱骂:“老匹夫,我今天不把你们祖孙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上官府的人,包括上官飞虹,都已经惊呆了,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那精亮的眼珠子,也已蒙尘,看起来是那么沧桑老迈,那么难以辨认,神态又那么疯狂。

上官无忧就立在父亲身边,那铁链狂飞狂舞间,带起砰声连响,她急忙躲避,不料两个家丁躲避不及,被铁链卷中,链头毒蛇般一缠一绞,那两个家丁就被卷飞,身形一蹿丈许,冲破了堂外的滴水飞檐,再一落,头颅尽碎,直教人看了,惨不忍睹。

上官无忧气愤填膺,拔出飞剑,急迎了上去,欲与这凶徒拼命。

宗楚宾眼见那怪物被激起怒气,就在那边一声尖叫:“不要啊!”抢前抱紧那怪物双足,求饶道:“放了她,放了她吧!”

那怪物恶狠狠地瞪着他,铁链一抖,扯下上官无忧的飞剑,脱手抛出,狠劲儿地踹着宗楚宾道:“少废话,滚开,滚开!”

宗楚宾不走,他将心一横,忍鸷道:“好,且先打死你,再图后事!”

宗楚宾流着泪,也不反抗,被他用铁链在背上砸了三下,赫然竟见紫袍裂开,里面皮肉外翻,印出三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上官无忧以为宗楚宾全是为着自己,受制于那怪物,因而才不得摆脱,痛哭流涕道:“宗大哥,打他,起来打他呀!”

原本上官飞虹还在呆愕之中,不明宗楚宾因何不动手,如今被上官无忧这一喊,提醒了他,也当宗楚宾慈悲心肠,亦护上官无忧心切,轻易不忍伤及一个老人。

他当即一咬牙,身子凌空飞射,以雷霆般的追势,去抓那铁链。

老怪物猛被惊醒,怒瞪着他道:“来的好,老夫有今日,全拜你所赐,不要你也罢!”一脚踹飞宗楚宾,铁链朝外一扫,去势如电,打在上官飞虹的面颊上,刮出一大片皮肉。

上官飞虹冒死挨了一打,趁机抓住铁链一头,运气与他形成对峙之势。

那怪物眼睛赤红,不甘落下这结局,欲撤铁链不能,猛地暴喝道:“叛徒!你知不知道……我……”

他正说之间,猛听石破天惊一声响,那老太爷上官于桑原地厉啸:“老夫把你挫骨扬灰!”飞起一掌,一缕劲风穿出,在怪物被上官飞虹缠住的间歇,那落在地上的一柄飞剑如活物般直立起来,刺在怪物的胸膛。

一刹那,风云似为之变色,堂外刮起了飘萧的冷风,摇摇欲坠的屋瓦簌簌洒下。

老怪物应声撤力,须发皆竖,霹雳般狂吼:“你怎料到我会出来,我今天非杀你不可……”撤回铁链,就蓄力朝老太爷攉了出去。

老太爷空前镇定,一闪而过,挥袖卸开那股力道,趁老怪物不能提气的瞬间,飞脚踢开一张椅凳,击在怪物的脊梁骨上。

老怪物负痛间,倒退数步,他则已掠上了残落的桌子,亦一声怪啸,瞅了瞅上官无忧,猛然一手挟起她的身子,朝怪物道:“有本事,就跟上来,咱们算总账!”言讫,迅速在众人跟前飞逝。

上官飞虹大惊失色,不知老太爷怎会如此狂态,未免父亲失狂下伤害孙儿,忙闪身追了出去。

那怪物又气又恼,只觉得都是上官父女作祟,目如电闪,扫在上官府的家丁身上,霎时暴怒成狂,铁链乱挥乱抡,“铮铮”数声,打死家仆无数,好在有些家丁一早躲起来了,才不致于悉数丧命。

待宗楚宾勉力半撑起身,他已经胸膛如锥刺,肋骨裂了数根,就地倒塌了。

柳枫这才明白,宗楚宾定是带着那老怪物,追寻上官无忧去了。

只是那怪物到底是谁,目今仍是一团迷雾。

过了中堂,后面就是庭院,柳枫一路疾展轻功,忽然碰见李弘冀与柳敏儿守在后园一个洞口,望着上面那题名‘流泉洞’的字样发呆。

他问清缘由,晓得是二人亲睹宗楚宾挟了个人,钻入那洞里,可二人左寻右突,不见路径,是以才在外间徘徊。

柳枫二话没说,穿透那重重水幕,从一块大石边飞掠进去,李弘冀则与柳敏儿随后跟入。

由二人指引,柳枫来到洞里,停步在一处石壁前,只见那石壁最上方亦有一缕流泉从缝隙中流出,淌入下方,汇成一条浅流,通向洞外的花池中。

按理说,那洞嵌在半山,应是个通道,洞内该有出路,可直达外面,不然宗楚宾还能飞天遁地不成?可柳枫行了数丈,恰被迎面的石壁阻住,再也无路可通。

柳枫站在石壁前端望,柳敏儿还怕他看不甚清,就在旁边打起了火折子,他随即发现那壁上满是雕刻的人像。

所有的人像都形肖相似,成巴掌大小,绝不多一寸,也绝不少一分,模样相同,极难辨认。

每九对人像围成九宫形状,单数的就对面拱手,双数的弓背作揖,这般间隔开来,十分齐整,而且壁面足够宽阔,那些人像足有上千,一时之间,不窥其门者,却哪里看得出法门所在?

且乍一看来,小小的人像,雕工精细,线条饱满流畅,边角圆润,人物俱都惟妙惟肖,堆叠在一起,人的眼睛都要瞅花了。

这绝对是考验人的耐力,敏锐的观察力及应变能力。

如此建造的石壁,必有机关,柳枫料想宗楚宾也非神人,就算记性多么好,要在眨眼间寻出机关,也非易事,必有一处与众不同,才能为其记住,好一寻便出。

于是,他凝聚心神,目光紧紧聚在人像上,绝不为外事所扰,专门寻那位置不同或者蹊跷的人像,因人像形状相同,故也只能找那特别碍眼的地方,在内窥出乾坤。

所幸一心一意,费了盏茶工夫,被他寻出一个人像,在九宫内摆放比较别扭,不能捉对行礼,而是与周围他九宫相比,有相邻两个单双数的人像姿势一样。

也就是其中一个定是机关所在,才能造成与其他人像有异,便于人识别。

柳枫当下择个人像,用手一触,顿时石壁左右分开,一刹那的工夫,三人皆面浮喜色,轻轻一蹿,钻进了那密道里。

里面应是个天然的山岩乳洞,黑漆漆的,四面满布钟乳石,那流泉该是从山上流淌而出的。

柳枫急于赶路,因而也顾不得李弘冀与柳敏儿,只朝二人道了声:“他们离去有些时候,恐夜长梦多,耽误越久,越容易出事,我且先行一步,你们二人在后跟上。”

二人答应一声,他如飞掠去,转眼就不见了。

柳敏儿睁大眼睛,做不可置信状,心中喃喃道:“天呀,李大哥都是怎样看清路的?”

不少时,柳敏儿手中火折子被钟乳石上滴下的水雾打中,火焰即熄,再不能用了,洞里一时伸手难辨五指,亦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

柳敏儿打个寒噤,只觉周身冷嗖嗖的,正在惶惶时,李弘冀拿出自身的火折子,走去前方,但逢出路处,必要将石壁间的灯盏逐个点燃。

他神容冷峭,一派从容,就这样为柳敏儿照亮了路途。

柳敏儿在后观瞧,见他如此模样,竟多少起了几分佩服之情,随口道:“这里边诡异森森的,殿下刚才不怕吗?”

李弘冀被她问起,也兴起玩味之意,抿唇笑道:“咱们的女豪杰,莫非怕黑么?”

柳敏儿瞅着四周,更觉阴风灌骨,连忙双臂抱住肩头,一面取暖,一面撇嘴道:“哼,又不是敏儿家里,谁晓得此处有没有暗藏机关呢?万一有埋伏,那岂不是……”还未说完,想及所言甚不吉利,吐了吐舌头道:“呔,大吉大利!”

李弘冀瞧了她一眼,含笑举步道:“快走吧!”

两人越往前行,灯盏越发稀少,李弘冀担心柳敏儿一介女子,会生惧怕,就将她手挽住,柳敏儿本要拒绝,奈何这燕王霸道,不容许她多言一词。

两人就在别别捏捏中,出了那黑洞。

这时,柳枫早已奔上山头,两人沿着他所留的印迹寻找,愈接近前方,柳敏儿愈忐忑,只因山脉相连,已快要绕回柳府后山了。

这般她略一思索,将前后种种联系一番,已再难迟疑这宗楚宾脱得了干系,不然宗楚宾先前为何出现在柳家后山?

老怪物被宗楚宾挟着奔跑,柳枫就在后面紧紧追着,要不是宗楚宾负伤在身,行不快,他也没这么容易追上。

老怪物胸膛不住起伏,那把飞剑仍刺在那里,尚未拔出。

宗楚宾手心已被冷汗湿透,拚命的运气飞奔,肩膀剧痛,只因老怪物一只手力道极大,几乎能将他一条膀子卸下来。

他疼痛难忍,唯有以奔跑来化解心中的悲凉。

老怪物忽然耳畔生风,听到后方草丛里的簌簌动静,朝宗楚宾冷问:“是谁,谁在追赶我们?”

宗楚宾也未回头,就知究竟,不假思索道:“是李枫!”

“李枫?李枫!”老怪物似乎警觉了,面上泛起一股似兴奋又似忿怒的神情,又用力抓住宗楚宾的膀子,冷声道:“杀了他,去,去杀了他!”

宗楚宾没有折身,只一个劲儿奔往老太爷所去的方向。

老怪物见他不从,一巴掌掴了过来,又加力捏住他的胳膊。

宗楚宾大恸,叫道:“**,**,我是你的孙儿呀,你不认得楚宾吗?”

老怪物见他满面泪流,骂道:“就打了你几下,竟敢痛恨我,男子汉大丈夫,倒哭痛起来了么?”

宗楚宾忍住泪,伤绝道:“孙儿怎敢怨恨**?孙儿只是想起从前,**痛爱楚宾,每每旁家小孩子欺负孙儿,**都将孙儿爱护,更见不得孙儿受疼,目今落得如此,孙儿一时动念,故此难受落泪,倒非嫌痛了。”

老怪物听他说起过往,不禁眼睛一瞪,又失狂叫怒:“快,快赶上去,老夫要打死那老头。”

宗楚宾听了,告饶道:“孙儿别无他求,只望待会儿**饶过无忧一命!”

老怪物闻此大笑,厉声反诘道:“怎么,你喜欢那丫头,哈哈,是么?是不是喜欢她?竟敢私自与她定亲!”说至此处,猛地詈声道:“不准你喜欢她,也不准她嫁给你,只要我活一日,你们就休想厮守!”

他一言未毕,山头近处,一片红枫之地,衣袂飘荡,上官于桑正挟着上官无忧立于不远处,旁侧有上官飞虹陪侍着,一直朝上官于桑喊叫:“爹,无忧是你的孙女,你不该伤害她!”

那上官于桑似也极怒,大声叱责道:“住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蓦地瞅向山下,目光如鹫,正看到宗楚宾奔上来。

宗楚宾已经气喘吁吁,放下老怪物,直接坐倒在地,指着上官于桑道:“快放开无忧!”

这时,连同上官父女在内,都瞧出了宗楚宾的不正常,忎的他背个凶徒追上山?

那上官于桑斜视宗楚宾,却面色怪异,陡然道:“过来,快到这儿来!”

宗楚宾以看待仇人的眼光觑着他,他嘴角嗫嚅一阵,似有话讲,却犹犹豫豫,正要作气开声间,猛闻追击声破空传来,一前一后,有两个人从一摞红枫内掠出,走在后者,素衣白冠,风华蕴藉,走在首者,一身狼狈,气力奄奄,是个中年剑客。

停在暗处的柳枫这一看不打紧,不禁失惊,只因那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天倚剑,而另一个就是祀儿。

祀儿乍见此景,竟盯着上官于桑,道出一句惊人的话:“你敢背信?”

二百四十三寒天萧瑟重愁织,泪眼斑驳长恨至

坏事年年有,世事亦难预料,时刻都有人因欲望而生,因欲望而亡,或自此消沉,或奋力崛起,闯出经天纬地的成就。

但也有人从中倒下去,掌控不住自己的命运,虽然世人都想将命运握在手中,尤其柳枫,就更不想被天命牵制,可毕竟天不遂人愿,过了今昔,谁也无法预料未来会否按着既定的轨道前行。

今年之不顺,对于他们,似乎特别多。

此刻,眼前多半都是柳枫旧日的仇敌,亦或曾经暗算过他,除非他真是傻子,才会认为这些人都怀有正义,清清白白。事实上,根本不是。

堂堂的天倚剑,算是武林人士公认的君子,可在他看来,狗屁不是,可这人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是他的岳丈,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正所谓万花丛中寻,未想天倚剑就在金陵城藏着,那前番天家与他发生那么多事,天倚剑莫非置若罔闻么?

柳枫不呆笨,也已认出素衣白冠者是祀儿。这个人曾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地,又教他成了君王目中的不忠之臣,目今现身于此,绝不会是巧合那般简单。

还有上官于桑,曾经仕途上的拦路人,竟不放过自己的亲孙女,这件事非但好笑,还荒天下之大谬。

八年前,他入仕南唐,为上官飞虹所救,而上官于桑因此获罪,至今再无出头之日。

柳枫思量道:“莫非老家伙此举,是欲对其子报那当年之仇么?”

他联想柳府开宴之前,宗楚宾还从枫林密处现过身,并跌入那溪涧中,神色慌张狼狈,还被自己与柳敏儿看到。

继而不久,他与柳敏儿就被放蛇老人刺杀,出了柳府后,就在街上碰到上官府的家丁,鬼鬼祟祟,分明是监视柳府的动静,被自己抓到,才撒了个谎,可掩耳盗铃,言行已暴露无遗了,是受宗楚宾之命。

刚刚他沿途尾随,宗楚宾非但自称孙儿,还呼那老怪物为**,偏偏这怪物在那间歇屠杀了上官府家小。

那这怪物,必与上官府存有大恨。

上官于桑还得罪过谁呢?

一切,都有待他继续查究。

究竟天倚剑与祀儿一同现身,这里面又有多大蹊跷?

他千盼万盼要见天倚剑,了却所有的恩恩怨怨,往后不再伤春悲秋,可这一刻真见到天倚剑,他心情却很复杂。

冲动,或是冷静?都可以是他柳枫的素行,因为他易悲易怒,都是那种即刻而发的状态,但他亦可看到一件惊人的事,什么反应也没有,只因他作出决定,要静观变状,就如现在。

是以他静伏暗处,冷笑视之,喃喃讥诮道:“真是人心不古!乱象丛生,莫可言状!”

这样的好戏,到底要怎样收场,这些人又有何牵扯,他可要好好看看。

他这边才一闪出这念头,那边厢已经有人盯住天倚剑,与他臭味相投道:“世风日下,今不如昔,我道华山派要从此无人了,天大侠竟未在一介小辈前认栽,还安然脱困,可喜可贺呀!”说话的是老太爷。

老太爷气度雍容,完全不因祀儿的指叱而动怒,竟含笑问候天倚剑,说是问候,莫不如说讽刺更恰当。

柳枫对他向无好感,在心底冷骂道:“你个老鬼,又想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嘛,且看天倚剑是否中你的计!”

但深想老鬼的话,柳枫不得不闷头琢磨,若没听错,老鬼在暗示天倚剑被囚困过。

柳枫忽然越发狐疑了。

天倚剑知道那人嘲笑自己,根本不理。

老太爷却悠闲道:“没有最坏的结局,只有更坏的结局!”阴鸷一笑,猛地看向宗楚宾,厉喝道:“孩子,过来!”

宗楚宾没有任何反应,那眼神,恨不能吞其下腹。

他骄狂自大,居然一点也不气,自个儿走到了宗楚宾跟前,彼时,那老怪物就在宗楚宾身后,与他形成两厢对峙之势,而令人奇怪的是,老怪物的怨憎,比他更深。

两人将宗楚宾夹在中央,真有一种鲜明的对比。

上官无忧知道,自宗楚宾进府,老太爷就甚为欢喜,从不对宗楚宾发脾气。

但是今个儿中午,宗楚宾从柳府后山带伤回去时,他当然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也就在那瞬间,老太爷很暴躁。

上官无忧寻到宗楚宾就问:“宗大哥,你去哪里了?”

当时宗楚宾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总不能直言相告,他是从流泉洞的密道偷偷去救**。

上官无忧也不甚在意,就自顾嘟哝道:“**今天好奇怪!”

眼看二人亲事将近,宗楚宾又搞不定自家**之事,还摔成重伤,密牢里的**又终日不许他与无忧成亲,他心神甚乱,既不舍得放弃无忧,又愁于自家**受苦。

他四下乱望,又恐露出马脚,今番陡听上官无忧此言,不觉更加慌乱,还当老太爷察觉了他的举动,但也只得勉力维持镇定,转问上官无忧道:“怎么了?”

上官无忧想起了老太爷随宗楚宾一前一后失踪,又早宗楚宾一步回府,还大发雷霆,乱砸东西,就作难道:“他……”本想如实告知,但又想此事甚教人心烦,还是不说为妙,因而最终只叹了口气。

宗楚宾急于溜走,自然也就没再追问。

他**数年被上官于桑监禁,在那阴森森的小宅子里,四面没有守卫。

只有几间空荡荡的竹屋,一楹竹屋内,推开个物柜,里面有个暗室,布有机关,空中绑着风铃,地面全是翻板。

只要随便乱闯,要么触动风铃,被人所知,要么踩着翻板,一脚踏空,下面是个陷阱。

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身子会直线下坠,而直至降落六十丈后,就会摔入一个深潭里。

深潭设在最底下,距离上面太高,那时没有长索,就无法上去。

潭里黑漆漆的,虽可供人游爬,但妄想活命,却就比登天还难。

只因四面都是又坚又硬的石壁,更兼滑不溜手,无处着力,倒时便只有泡在水里。

那潭水是在地底,阴暗潮湿,终年不见天日,早就奇寒无比,一旦落入此地,任有多大体能,无处取暖,长时间泡着,也有耐不住之时。

宗楚宾的**宗文灯就被关在这深潭里,双腿整整被泡了八年。

那潭当中有个铁笼,四角被极其坚固的铁锁穿透,而铁锁另一头延伸出来,缚在石壁里。

那设计精巧绝妙,长短位置不多一毫,也不少一分,若有人妄图救出宗文灯,是丁点希望也无。

宗文灯双臂就被绑在铁笼上,而笼子下面是空的,也就是说,他其实是被吊在半空,双脚恰恰被寒水浸泡。

上官于桑隔三差五便给以鞭笞,那时,他就会带来长索,亲自下到潭底,又巧妙地游到石壁近侧,寻出一处隐蔽的机关,石壁里就会现出一个可以立足的地方,他就站在那里,鞭打宗文灯。

待他走了,就会把长索带走。

小小的深潭,本就不够宽阔,一切都是为此量身定做,绝不在上面设置机关,那样万一被人窥知,就会把宗文灯放出去。

他不给宗文灯任何逃生的机会,也从不带上官飞虹父女入内,却带宗楚宾来过几次。

宗楚宾很是惶恐,每当那时,就必以为老太爷是发现了他的意图,有意做给他看,但老太爷后来叮咛他不要乱传,他才安下心来。

然而宗楚宾想救人也很难,他苦思数多岁月,都觉无比艰难。

上官于桑一天来看宗文灯六次,甚至是八次之多,他似乎将这当成了趣味。不是送吃的,就是在这竹屋附近走动,上官府的人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叨扰,只当此处清幽,老太爷来此散步。

老太爷有时候晚上还会睡在这里,这可苦煞了宗楚宾。

怎样能够偷摸到深潭里呢?他无事时,就在柳府后山查看,一日,看到红枫尽处那条溪流,他沿流而上,研究那个水道是否与深潭相通,结果就潜入水底试了试。

自然下面水道崎岖八拐,共有十八条之多,都通往不同之地,他也摸错过好几次,几经险阻,都气馁而回。

地下水道是顺着岩石而流的,没有丝毫光线,且流水暗劲汹涌,不能夜视,就犹如瞎猫碰上死耗子,一不小心,就会撞壁而亡,等于送死罢了。

宗楚宾这一年来,不敢从正门直接进去,因为上官于桑就像个鬼怪,总在他不经意闪出来,问他是在做什么。

宗楚宾每每遇此,心中好不忧烦,回到房间,就对着鸟笼里的金丝雀发呆,时而拿来一根长草,逗弄着鸟儿。

上官无忧见了,就兴致一起,与他一同逗鸟,还会嘀咕两句:“这鸟儿明明有两只,为什么我有时来喂它们,另一只会不在呢。可是宗大哥你在家,这一对鸟儿就都在,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出门时,把另一只带走啦?”

她完全不曾起疑,宗楚宾起先听她说话,还是一惊,因为他并非酷爱养鸟之人,只是用来与属下传递消息。

他见上官无忧一派纯真,根本没有发觉,才笑应道:“是啊是啊,它们憋在笼子里,没有自由,自然也向往在天空飞翔,我便常常放走一只,只要它们是夫妻,若念及另一只,就会自动飞回来。”

上官无忧就喜欢他这种眷恋的性子,天真道:“那不如将两只一起放了,多好!”

宗楚宾赶忙截住话道:“诶,你也喜欢鸟儿,若全都放了,你舍得?”言辞间,****,但要他将鸟儿放了,那却是万万不能。

他也不解释,别看表面上镇定从容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慌的很。

不过慌的时候,他会装作一个心境恬淡的少年,以逗鸟为乐,绝不练剑,因为心情不好的话,剑会带满杀气,容易被人察觉。

他也不能等,**已是个老人,上官老头不给**吃饱,教**在潭底挨饿受冻,双脚都已麻木。

所以宗楚宾拼命去买药材,即使胡乱摸索,在岩洞间撞个头破血流,也会把药送进去,亲自为**敷上。

他想等**脚好了之后,就与其一道逃生。

这些年来,他为什么研究医术,别人哪会猜到这里?

水下滚滚泉流,他不能行事之时,就教斗笠人为他探路,然后回来根据印象绘下地形图,昼夜分析哪条水道距离上面最近,当然也有的水道过窄,不能容人,那便就作罢。

然后两人估算实际距离,冒险偷入,终于他成功了。

今日清晨,他从柳府后山的溪流游过去,记忆中的路途已不在,而且还被人堵死,所以他才败回的,非但撞折了宝剑,也被岩石划破了几处伤痕,而且在极尽危险的关口,似有人潜伏那处,将他一掌拍飞,使他脱离水道。

激流湍湍,他被拍向高空,由于余势,就又砸落水面,闪电似的溅起水幕,睁开眼睛一看,没想到会被柳枫从水里捞起。

宗楚宾心神惶惶地回到上官府,尽量装作无事般应对上官飞虹,脑海中的许多画面却挥之不去,连酒也洒在了地上。

他知道那件事不能传到他人耳中,否则他的生路全无。

但他也未料到宗文灯会逃出来。

宗文灯的脚并不太稳当,出逃后,就心念着报仇一事,几乎是迫不及待,是以一通发泄,他的力气也被卸的七七八八。

上官于桑仍旧未放上官无忧,两老两少,互相挟怨瞪视,也不知谁瞪谁多些。

这时,柳枫也窥见了老怪物的脚有问题。

老怪物起先只顾冷冷对视老太爷,不愿顾及其他,更对万事万物现出厌弃的神色,后来就惊喘不定。

众人只当俩人怀有深仇,而老太爷上官于桑向来无甚雅量,伤害亲人一举,前已有之,就更不觉怪,只是可惜那两个小辈就无辜了些。

宗楚宾再没言语,似乎在沉吟,暗思对策,准备一击得手。

祀儿左右望望,觉得趣味已极,嘴角露出了阴阴的笑意。

柳枫看在眼里,立马又忆及那放蛇的老人,才怀疑与宗楚宾有关,这会儿却迟疑难定了。

他听到祀儿脱口那句背信一词,上官于桑木然的脸上竟起了奇异的变化,不禁心头更震。

观那祀儿,竟似认识这老太爷,柳枫悄悄地观察,发觉老太爷对于突然出现的二人,并无任何奇怪之色,心道:“难道老鬼早知天倚剑与那祀儿躲在此间?莫非他们三人串通?”

上官飞虹似乎有些惊异,指着祀儿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与天兄从我家后宅出来?”

祀儿微笑,良久后,挥开一柄折扇,姿态潇洒,慢悠悠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定国侯!咱们的上一辈,可是老相识了!”充满深意的一句话,使上官飞虹愣住,凝神思索起来。

那祀儿语气一顿,看了看虚弱的天倚剑,一笑道:“至于天大侠嘛,自来到金陵城,就在贵府的后宅养伤,就住在山上,在下有幸与他对搏了几日。”

上官飞虹讶然道:“伤?”延视天倚剑须臾,观其面色,得到肯定答复,不由蹿前两步,问道:“天兄,听说李枫与你约战,遍寻不着,以致令郎们忧心如焚,险些动了一场干戈,你怎会在这山头呢?”

天倚剑力气已无,闻言既不惊怪,也没回应,就地坐倒。

上官飞虹观出异色,就让他运气,并站在一旁守着。

天倚剑运功期间,未免形势更加混乱,被这祀儿有机可趁了,就佯装是脱力而已,因此静坐那里,四面一望,徐徐回道:“老哥哥有所不知,自从内子过世后,倚剑心中忧闷,在太乙山浑浑噩噩地漂了数日,直到一日……倚明师弟来找我……”

上官飞虹见他神情肃穆,陷入回忆之中,半响未再开口,本不想打扰,然有意了解**,便连忙道:“莫不是舍弟托你捎信给我,才累你在来此的途中,被人以暗箭所伤?”

天倚剑摇头叹道:“哎,与倚明师弟无干,是倚剑自找的!”说罢,一脸苦闷,垂头不言。

上官飞虹正要放弃之时,却又见他闷思一会儿,陡然道:“总之,今日之种种,都是我的错!恨倚剑这一生,到底是个糊涂的人,承蒙江湖上的朋友抬举,送在下一个人中侠者的称号,实则倚剑愧不敢当呀!”

上官飞虹迷惑道:“这……此话从何说起?”

天倚剑静默片刻,认真问道:“几个月前,贵邦不是祸起边城么?”

上官飞虹点头称是。

天倚剑仰首远望一番,接着道:“倚明师弟通知我,师尊有命,要为华山派除贼雪耻,于是倚剑受命赶赴贵国。遥想昔日本有华山八绝在世,擒贼本胜券在握,可惜在下的三师弟早年遭两个朱贼屠戮,亡于大火,此后天玑绝生阵,已无法齐集八人,而倚明身为掌门,需要照顾几位年迈的师尊,就更不得擅离山门。是以倚剑与他商量后,决定与其他五位师弟分头行事,由倚剑避过师弟们的耳目,先行潜入朱贼内部打探,待师弟们到来,来个里应外合。”

说至此处,天倚剑目光幽然,长喟道:“谁料此乃一计!”当下怒瞪祀儿,道:“就是此贼,他号称百变神君,深谙易容之道,那倚明师弟为他假扮,只恨倚剑当时困于亡妻之痛,未曾留意。原来他早算到他的父亲朱老怪进攻贵国之时,华山派会派人横加阻挠。为少去个劲敌,所以他诓倚剑只身赶到边城,然后在一天夜里,以小女青儿遭遇大祸、枉死为由,送来书信一封,言及柳枫与小女决裂,教小女悲痛下寻了短见,此事被老哥哥获知,恐那柳枫要找倚剑复仇,会以小女尸首要挟,老哥哥便将尸首盛敛,就藏在此山的那座宅子里面,僻静悠远,无人察觉,只待倚剑前来认领!”

天倚剑说着,随手指了指枫林后的老宅,上官飞虹一惊回神,大叫道:“此贼竟这般做胆!”

躲在杂丛间的柳枫,也是一惊,暗道:“这祀儿必是仿造了上官飞虹的笔迹,然据刚才看来,上官飞虹显然不认得他,从未与之觌面,那么这祀儿,又是如何将上官飞虹笔迹仿的滴水不漏呢?啊,是了,是了,上官飞虹乃一方侯爷,且又与华山派掌门为亲眷,往来书函定是极多,这祀儿稍稍用些手段,便不难获得。”

柳枫转念又想道:“或者是这宗楚宾暗地里传送,是为了他**之故?也或者此乃上官于桑与祀儿串谋,合伙将天倚剑骗来,那么祀儿要仿造字迹,得上官于桑帮忙,岂非易如反掌?”

那边天倚剑向上官飞虹抱了一礼,黯然道:“至于李枫与倚剑有何仇怨,会与小女决裂,请恕倚剑不能直言,老哥哥莫问。且说当晚倚剑看罢那封信,追悔莫及,真想随亡妻一道去了!”

上官飞虹叹道:“哎,何必,该来的躲不过,老弟,你要想开些!”

天倚剑点点头道:“倚剑为何会深信此事不假,不瞒老哥说,实因那仇恨是倚剑引起的,而这些年小女被送往玉华山,不在我的身边,而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很少去了解她的性子,是以万念俱灰,只当已铸成了大错,就买来烈酒,在神智昏昏之下,竟一时难受过度,准备拾掌了结自己,只是由于酒醉过后,掌上少了几分力道,一掌下去,还有命在,结果……”

上官飞虹痛心疾首,接道:“呀,我明白了,定是那时这百变神君就在暗里窥伺,见你完全失去防备之心,将你……”

话还未完,天倚剑截住道:“不错,倚剑惭愧,中了他的暗器,被他擒住,这些时日,就藏在贵府的后宅,而……”看了一眼上官于桑,后面的话没有接下去。

然上官飞虹已经猜到了,柳枫此刻也明白了大致,暗暗道:“这就对了,此前我就是想不通,天倚剑既然只身前来金陵,必要拜会上官府才是,若无上官飞虹引路,天倚剑一介名士,焉敢私闯人家后宅?原来是被骗到的,后宅乃上官于桑常居之地,天倚剑被押在此处,这老鬼定脱不了干系!”

岂止是他,其他人也都想到了这点,宗楚宾其实明白的更早。

宗文灯为什么会脱身,现在上官于桑也明白了,不是祀儿却又是谁?所以祀儿想挑起纷争,借刀杀人,他便捷足先登,让其与天倚剑斗个鱼死网破,奈何这天倚剑不吃这一套。

那么祀儿想杀谁呢?

柳枫觉得祀儿想杀的人是自己,因为他杀了朱友贞。

祀儿表面平静,怎会不挟恨报复?

但是这人工于心计,非常清楚自身的实力,尤其是在现今的形势下,借他人之手,为柳枫安排了重重关卡。

照此推算,放蛇老人,应该仅是第一道关卡,这第二道是什么?

柳枫看了看前方的诸人,只见祀儿毫不着急,也不恼,这若是换做旁人,处于这样的情况中,被人当众揭穿阴谋,该是慌不择路吧?最起码也会满面羞惭,或恼羞成怒。

祀儿竟笑看上官飞虹道:“亏你还是个定国侯,父子居然不一条心!”说着,斜指老怪物,瞄着那座山头道:“此人乃令尊的大仇人,昔年的宗文灯!后被你家老爷子擒获,始终关在那宅子里,老太爷没有告诉定国侯,是蓄意隐瞒,难道天倚剑与柳枫怀仇之事,令弟上官倚明也未曾书信知会一声么?”

祀儿说罢,又刻意连叹道:“自古尔等虽殊途,却是一家亲,今番里里外外,竟似生人一般,这叫什么事!”

上官飞虹愕然,看看宗楚宾,斜觑老怪物,对祀儿怒道:“是你将此人放出来,杀我一门老小,教楚宾与他祖孙相见,让我上官家不得安宁,是也不是?”

祀儿并未否认,宗楚宾也完全不否认与老怪物的关系,上官无忧却已流下了眼泪。

祀儿借机挑事,她有话想说,脖颈被老太爷箍着,出声不能。

这是她的亲生**,做下此等事情,教她情何以堪?而宗楚宾竟藏着这样的深仇大恨,平日却对她讳莫甚深。

如今事态大为不妙,她昔日认定的一切,已经无比错乱,而且全都变了样,好似世事颠倒,在脑中交叠混浊。

上官飞虹看一眼山顶方向,正是祀儿恰才来处,只见一片火红的枫树,遮蔽了前方不远的激溅地,那里有处山崖,山巅上是老太爷早年所建的宅子。

他回头再看众人,一个个神情各异,一刹那间,他的眼睛似乎朦胧了,凝视老太爷道:“爹,你何苦要把仇怨越积越深,今事已至此,累的不是你我,是无忧,是你的孙儿呀,还有府里那些家丁,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为长,孩儿不能忤逆你,但求你放开无忧吧!”

祀儿就在一旁暗笑,如观戏一般叫道:“难得今日各位齐聚在此,有什么恩怨,手底下见真章!快打啊,为什么不打?堂堂男子汉,这样傻站着,能解决什么问题?咦,难道你们哪一方愿意让一步?”

上官无忧努力挤出几个字道:“闭上你的臭嘴!”

上官于桑闻话也道:“对,死小子,你的嘴真臭!”

祀儿仰首做称赞状,承话道:“说我人臭都行,谁教上官爷子还偏偏得听呢?”

上官于桑脱口道:“你……”却似忍耐着什么,终究拿祀儿没辙。

这教窥伺已久的柳枫看了,也大觉奇怪,暗自忖道:“老鬼有把柄在这小子手上?但会是什么呢?”

祀儿见老鬼虽气,却闷头不言,含笑道:“只要你依我所说,一少开口乱言,二与我合作,杀了柳枫,我就帮你解决这个难题。此事我虽有不是之处,但吃亏也不小呀。”看向天倚剑那头,瞅瞅众人,佯作失落道:“正是为得如此,才教天倚剑寻着机会得见各位,而在下也失去了天大侠这样一座靠山!哎,这宗家委实可怜,宗公子的父亲……”

上官于桑正要再听下去,似也有些迫不及待,不期宗楚宾猛然接话道:“先父命丧你们朱贼之手,还有何话好说!”抬掌就转身拍来。

然而他拧腰半截,势头尚未尽,也未完全拾起身子,正面对着老怪物,就这一霎之间,那上官于桑眼尖手快,猛地将上官无忧一扔,下定决心似的,抢前推了宗楚宾一把。

两人相隔本来也就咫尺,哪容别人考虑?当下一股极大的劲气直冲宗楚宾背脊,他本乃重伤之人,没法将这股真气反掷回去,且那电闪的工夫,根本也就无法反应。

就等于说是硬把宗楚宾势头扭转,在一个巧妙的瞬间,给老怪物来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他亲自下手,必要移身换位,那样响动太大,必为老怪物警觉,杀之还要多费一番事呢。

结果宗楚宾的双掌硬生生击在老怪物身上,老怪物胸膛处本有一柄利器,宗楚宾掌力陡然推来,就将那利器尽数灌入。

这样击去仇敌,毫不费吹灰之力,上官于桑焉能不喜?直接就大笑了起来,神态几欲癫狂。

那宗楚宾悲愤万分,抱着老怪物的身子大哭,上官无忧看在眼里,悄悄揉着眼泪。

众人因这一幕全都呆了,这老怪物与他们非亲非故,天倚剑也就低下头沉默,而上官飞虹却颇有些难受,非是全为了那老怪物,老怪物毁他家园,他不擒拿,已经不错了,怎会为其难受?

他是伤感自己的父亲恶毒,而宗文灯虽恶,却也无辜受累了很多年,到底自家也有罪。

所以他此刻简直是有些无地自容,只是盯着发狂的上官于桑叫道:“爹,爹!”

那上官于桑过于高兴,已经浑然忘我,对他呼唤毫不理睬,他只得扭过头,深深地低叹。

天倚剑便拍了拍他的背,给予安慰。

谁也未料到那宗楚宾悲痛之中,竟拔出老怪物胸膛那柄飞剑,按下剑柄处的机簧,那剑猛然暴长三尺。

宗楚宾刹那转首,正怒瞪着上官于桑,准备与之拼命的间或,却不想那老怪物陡地眼睛睁开一线,艰难中竟未气绝,狡猾地隐藏了实力,尚留了最后一口气,就等着这个时刻报复,也如法炮制,打了宗楚宾一下,结果宗楚宾的剑就斜斜向前,从上官于桑的背后将其刺中。

老太爷的笑声当即中止,那老怪物看见,却开始狂笑不绝。

两人是这般恨着对方,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宗楚宾看着老怪物没死,就转面去抱**,那上官于桑却含着泪向他伸手,在后唤道:“孩子,不要动他,他是恶魔,会伤害你!”

上官无忧亲见如斯局面,惊诧难鸣,匆匆与父亲奔到上官于桑面前,欲将他挽起,为其医治,却在这间歇骇然刹步。

那‘上官于桑’竟从面庞扒下了一张人皮,赫然露出不一样的面容,而宗楚宾还未转头去看。

上官飞虹却认得这陌生的面孔,失声叫道:“宗文灯,御前都统使,万没料到竟是你,这些年来,我竟看走眼,把你认作家父!”

他这一言可非同小可,那被老怪物制住的宗楚宾,正碍于祖孙身份,不得反抗,忽听此语,吃惊地回过头来,就看到他真正的**倒在地上,赶忙大力推开老怪物,扑过去将**扶起,嘶声道:“**,是楚宾错了,空长了一双眼睛,没认出**,害的**受了孙儿一剑,孙儿要眼睛何用?”就挥手抓向自己的双目。

他五指溢劲,神情失狂,上官无忧也骇呆了,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大叫道:“不要啊,如果你一定要扣去眼珠子,把我的也扣去吧!”言说间,呜呜地哭了。

那宗文灯极疼孙儿,也吓坏了,勉力抬起手臂,捉住宗楚宾的手,劝阻道:“楚宾,好孩子,不怪你,怪只怪**当初一念之仁,不忍杀死这老怪物……”

宗楚宾已经顾不得许多,连忙将他搀住,问道:“**,你早知是孙儿,因何不与孙儿相认?”

宗文灯就转眼瞪视祀儿道:“还不是因为他!”紧紧把住宗楚宾肩头,将嘴凑到耳畔,小声道:“你爹他……还尚在人间!”

宗楚宾立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祀儿,这才明白宗文灯的苦衷,想来必是这祀儿以此要挟,要利用自己及**来害李枫。

一念及此,他忽然想到斗笠人,自己此前还曾吩咐过,要在李枫与柳敏儿说出他在后山现身之前,将此二人除掉,当下心中喃喃道:“啊,人算不如天算,未料我宗楚宾也有被人算计的这一天,我此次从华山派折回,通往山上那处宅子的地下水道已阻,想来必是此人所为。也是他故意把我拍出水面,也故意制造事端,引柳枫上山,看见那一幕,他好阴险,七星派、朱家,我宗楚宾平生最痛恨被人利用,只可我算计别人,你们却不可以算计我,从此我要与你们势不两立!”

那祀儿见他瞪着自己,一场好戏也已看完,就要悠然而去,天倚剑在那边叫道:“不准走!”

祀儿停下脚步,竟也无惧,大刺刺道:“你想杀我?我看还是算了吧!”

天倚剑冷笑道:“你当我几日受制于你,力气未复,便奈何你不得?”

祀儿嘴角漾起坏笑,笃定道:“我与你打个赌,我敢来,就敢走,你们也无人拦得住我!”冷哼一声,道:“天倚剑,这数日我不曾废你功力,也知你必有恢复的一天,但你若杀我,必要后悔,因为我死了,你的甥女可要守寡!”

看他说的趾高气昂,天倚剑倒一愣,连随问道:“哪个甥女?”

祀儿斜睨他一眼,道:“你有几个甥女?不就是碧霄仙子李朝了?待过段日子,相信她就会怀有我的骨肉!”

天倚剑怒叱道:“胡扯!”

祀儿淡淡道:“告诉你,李朝虽在浍河害我,可在那之前,我与她已是露水夫妻!如若不信,你尽管放马过来!”

他说的面不改色,天倚剑还真拿捏不准,人往往有犹豫作难的一刻,祀儿就是看准这一点脱身。

宗楚宾顾着**,也没拦阻,而祀儿没去多远,就被李弘冀与柳敏儿拦住了,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宗文灯已经与宗楚宾言明,就也不再去管祀儿,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必急在一时,且眼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宗文灯倚在宗楚宾怀中,怒指老怪物,朝孙儿说道:“**当初只为了打他、折磨他,是以毁掉他的面目,让他没办法与他的亲生儿子相认。那一年,李枫入仕李唐,他中途施以暗害,被他亲生儿子摆了一道,救活李枫,并指引李枫在李唐攻闽一战中立功,李枫以特使身份入唐营自荐,揭穿他的阴谋。他当时被李璟卸去官帽官袍,打入囚车,押解回京,他千算万算没料出我会出现。我知上官飞虹一旦阵前有功,李璟必不肯杀此贼,便索性一路尾随,后来寻了个机会杀死兵卒,扮作他的模样,然后偷天换日,哈哈!”

上官飞虹与其女这才意识到老怪物原来是自家的亲人,忙过去搀扶,那老怪物却已气息奄奄,适才他又将计就计,教仇人之后亲手弑杀仇人,也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所以兴奋下,发狂颠笑,而致命在旦夕。

鲜血从他胸膛不断溢出,上官飞虹含泪道:“爹,你老人家受苦了,孩儿有罪,因爹面貌身形及声音全都大变,一时错认,竟唤他人为父,爹要怎样责罚,孩儿都愿凭处置!”

上官无忧过来将两人一同抱住,许是太过伤感,不住哭诉。

岂知那上官于桑早因旧时积怨,失去神智,抵死不愿与二人相认,更啐了两口唾沫在二人脸上,破口骂道:“呸,老夫何时有你们这两个亲人?早在八年前老夫受冤,你等夺走老夫家业享福时,就没有了。老夫此生只有飞亭一个儿子,可惜他……已经……死啦!是被李枫先辈杀死的,你……不思报仇,却反来害……老夫丢官,若非丢官,宗家……狗贼……怎会……趁机……逮住老夫?”猛将上官飞虹推开,粗喘着气道:“你滚……滚,老夫没你这个儿子,宗贼是……老夫的仇人,李枫是,你……也……也是,老夫……要……把你们……杀绝,杀绝……”说至后来,情绪激愤,渐渐把气力用尽,口齿不清,终于死去。

那宗文灯看在眼里,就颤抖着身躯,大笑道:“害人犹害己,你也有今天!”

上官飞虹怒道:“姓宗的老贼,你也一样,莫要高兴的太早!”

他一言未落,宗文灯气息微弱,宗楚宾见状,再不敢耽搁,便将**抱起,奔向山下。

上官父女便收拾残局,抬了上官于桑尸首回府,天倚剑因心口窒闷,不便相随,便以疗伤为由,多坐了一会儿。

柳枫就想看看他欲干什么,结果上官父女走了后,他艰难起身,就在这时,柳枫从衰草里窜出来,急叫道:“天倚剑!”

天倚剑原本便功力未曾恢复,刚才拦截祀儿,只是为上官父女坐镇,不教祀儿继续想法子加害罢了,被柳枫一惊,竟然昏昏倒地。

于是柳枫将其扶到不远处一处破庙,让他将养,整整两日,都不曾离开。

他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人,纵然是报仇心切,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何况他还未与天倚剑真正脱离关系。

天倚剑苏醒后,就坐在破败的神像前,运功调息,也与柳枫说到这件事。

柳枫不想再提他是自己岳丈那话,就在庙堂里踱步道:“我为你守关,呵,很有趣的事情!”

天倚剑缓缓收定一口气,道:“其实你可以杀死我,为你的家人报仇!”

柳枫讥诮道:“若非我们明面上还是翁婿关系,在此时候伤了你,恐为别人说三道四,你以为我真不敢下手?本来我是不在乎别人的议论,但是……哼,不说也罢!”

天倚剑已经猜出他的话外之意,八成是因为天绍青之故,这些日子,他也从祀儿口中陆续知道些近况,自己的女儿实则并未寻死,便看着柳枫若有所思的神情,答非所问道:“为什么不给她一纸休书,将小女休掉,这样岂非她也解脱,你也解脱?哦,我知道了!”

他故意语气一顿,激将柳枫道:“你舍不得她?”

柳枫闻言大怒,这话由谁来说都可以,就天倚剑不行,便怫然作色,冷哼道:“天倚剑,莫以为你可以看透我!当日在太尉府内,赶她之时,我早已经当众和她说的清清楚楚,从此各走各路。”

天倚剑淡笑道:“口头休妻吗?那不做数!”

柳枫不愿被厌憎之人看穿,冷冷截住话,大声道:“天倚剑,你休要卖狂!”

天倚剑呵呵笑道:“恐怕这里卖狂的是阁下!”

两人正在争执的间歇,庙门口传来异响,二人抬头,就见柳敏儿挽着天绍青走了进来。

二百四十四单说有客歇无定,再议乾坤落几时

不管柳枫态度多么决绝,多么想摒弃过往,也能够在天倚剑面前多么理直气壮,可他最最不愿天绍青再来面对他本性上的忤怨,那只会将他本已残缺不全的心撕的更裂。

恰恰天绍青就立在门内,听到了他们的话,平静地停了停步子,但面容却有个一闪而过的呆震,柳枫看得出,她必然是心中凄楚。

他也凄楚,偏要硬着心肠,继续将这场戏做足。

其实他内心还是很苍凉的,见到她时,就怔住了,只是他的神情和不舍,只有柳敏儿才看得到,与天绍青就隔着一座山,一层雾。

柳敏儿怔怔地看着柳枫,咬着嘴唇,就知道柳枫是在强自支撑,但是她想,大概没有几个人明白他的,他在忍受一种精神上的折磨,而这种痛苦是很难被人察觉的。

忽然间,她就讷讷想道:“好苦的李大哥啊!就这样走向绝路!眼睛里没有办法掉出的泪水,已经表露了他的痛苦,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不断的忍,才能活下去!”

方才柳枫动怒,否决了妻子。

话在男人听来,兴许没有什么,毕竟他是主导者,是男人间的恩怨,然他不知道在女人心里,尤其是天绍青这样温柔的妻子听了后,会有多大的打击。

他能想象到那等于挖开天绍青的心,让她直如五雷轰顶般,无话可说。

虽然她了解自己,但她不难过么?

他想朝她伸伸手,诉说些离别后的思念,却只有看着天倚剑将她唤过去。

天倚剑将女儿纳入怀中,似心不在焉地问道:“你都知道了?”其言外之意,已经不言而喻,好像就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天绍青开始发抖,低下头品嚐着感伤,希望这个话题不要再进行了。

柳枫最清楚,一切都是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件事造成的。当初天倚剑并没有对天绍青承认,其言语极其隐晦,事后发生了一系列剧变,父女再也没有见面,直到今时,女儿已经成了这副样子。

天绍青默然,天倚剑就朗声一笑,自我感喟道:“爹应该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天绍青温顺地依偎在父亲怀里,若有所思着,又用手抚着父亲的脸,似惊喜又似焦急,问道:“爹,你身体怎么样?青儿从苏州回来,就听柳姑娘说起你和柳大哥……的事,所以特地赶来看望爹!”

说到柳枫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去关心,却又害怕。

天倚剑当然望入眼里了,只是当做没有听见,柳枫也转过头,喉头哽咽着,好一幕父女相聚的快乐!

原本这温情也属于他,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也可以这样抱着她,享受这姑娘的体贴,也可以慰藉这姑娘。

柳敏儿还怕柳枫难过,就盯着柳枫,高声道:“是啊,青儿姑娘今天才回到金陵,也算那苏乔明白事理,知道自个儿是外乡人,在此不太方便。敏儿见青儿姑娘颇不放心,想见您老人家……”说着,笑看天倚剑道:“就陪她走这一趟喽!”

天倚剑听了,点点头。

柳敏儿顿了顿,郑重道:“天大侠,你那几个孩子呢,都住在柳府,吃住都没有问题,目前也已得知你脱离了困难,至于天大侠落脚之地,敏儿就没有告诉他们!”

天倚剑把双臂按在膝上,端然坐正,想了想道:“我们曾约法三章,未免他们几个闯出事来,故柳姑娘此举正合天某心意!”

天绍青也长舒口气,这样大家就不用把矛头都指向柳枫,将他视作公敌,给予压力了。毕竟天倚剑目下伤重未愈,免不得就有人看柳枫在此形势下咄咄相逼,甚为气人,且人多容易控制不住局面,闹出乱子。

柳敏儿偷偷看了天倚剑一眼,似有难言之隐,想如实相告,却思量来去,只说了个‘但’字。

天倚剑与柳枫都看出了蹊跷,柳枫就佯作不经意,转问道:“对了,柳姑娘,去上官府之前,我曾托天绍轩前往柳府后山,查探上官家那处私宅,不知怎样了?”

天倚剑经他提醒,这才明白过来,眼睛一张道:“当日我已离开那里,万一绍轩随后赶到……岂非出事了?”看向柳敏儿,就急不可耐,欲知晓究竟。

天绍青却接住话道:“大哥没事的,青儿才去看过他,也是大哥说起父亲,青儿才问柳姑娘的。只是据大哥所言,攀到那处宅子,就遇到祀儿,因为大哥不认识他,还当是上官府的人,以为是宗楚宾呢!但他好像见过大哥,一见面,就主动问‘是不是天家大公子’,然后说起父亲在上官府做客,不小心遇到上官府一个犯人逃脱,纠缠间,掉进了深潭里,下人们正在打捞,大哥着急,就跟着闯入那宅子的暗室……”

天倚剑瞪目道:“什么?那是你大哥落潭的声音?”

天绍青不觉问道:“爹,难道你老人家早有所知吗?”

天倚剑黯然道:“贼子狡猾,盯着爹的一举一动,甚少外出。那一次,他拿着剪刀去了隔壁的暗室,不多时,就会拿回很多风铃,爹当时觉得这贼子必定已起贼心,又要不干好事了。但爹被困在别的竹屋,外面景象,一无所知,就想着赶紧冲破穴道逃生,告诉你上官伯伯。”

停了一会儿,天倚剑又道:“情急中,难免慌张,何况爹被贼子所困,头脑也很昏眩,时刻都在思索脱身之计,但凡听到一点语声,总是断断续续,恰值你大哥闯进去,又只字未言,爹根本不知道是他!后来隔壁屋里传来噼啪的打斗声响,又有女子叫声,爹都没有在意!”

柳敏儿叹息一声:“哎,那是阁下的儿媳郑明飞!天大侠,你们错过了!”

天倚剑一愣道:“郑明飞?”

原来他失踪已久,都不知道天绍轩与郑明飞成亲,只是早先在岐王府听天绍青提起过飞云山庄的事,此刻正在回想。

过了片刻,他回过神道:“起先是老怪物逃走,边走边发了狂一般,我便明白必是那贼子将暗室的风铃剪了,可能正好绍轩那时将他绊住,我便得了机会摆脱制肘,出屋后,隔壁暗室短暂的斗恶声已息了,见前门大开,无人把守,而贼在后室,我就从前门走了!不多时,那贼子就在后面追我,天某功力未复,就顾不得宅子里发生的事情。”

柳敏儿连声道:“可惜了,可惜了!令公子与他妻子着了道,摸不清暗室的机关,一同掉入了深潭,被困了数个时辰,待敏儿回府,发觉他迟迟未归,就在李大哥的指引下,去那里找了一圈!幸好令公子与他妻子躲在那囚牢里,虽然受了点风寒,但还不致于出现大的症状!”

天倚剑神思游弋,就起身道:“我去看看他!”才走出两步,就为柳枫喝住。

天倚剑以为柳枫不信任自己,冷笑道:“怕我一去不归?”

柳枫本来也就不是完全不相信他,不然天倚剑昏迷期间,他就不会把天倚剑独留在此,自己出去为天倚剑摘野果打猎物充饥,时而柳敏儿会送些东西过来。

他只是把气憋在心口,被天倚剑一激,就更忍不住,当下叠抱双臂,冷哼不答,良久才轻蔑道:“你最好说个限期,这些时日,我待你养好伤,当面解决以往的恩怨,不要再让更多的人受到牵扯。”

气氛一时僵住,天倚剑苦叹道:“既然到头来迟早要如此结局,又何必太挣扎。”又定身坐下,转头睨着柳枫道:“这件事,天某一定绝不推诿!我们天家的人虽然不济,但也没有胆小的孬种!”

他伸手揽过天绍青,柔声道:“天家是没有懦夫的,青儿也不是贪生怕死的,是不是?”

天绍青心头苦涩,扯住天倚剑衣袖道:“爹,志儿和妙引姑娘,因隐域宫与上官家的亲族关系,赶去上官府帮忙了,大哥也在休息,青儿想留在这儿!”

与其说她问天倚剑,莫不如说她实际上也在哀求柳枫。

天道为什么要这般不仁,这般残忍,让他们用讥嘲的言辞,去换取二人间的仇恨!

似乎只有仇恨,才能洗平这一切。

“人世间却总有这样的仇,那样的恨啊!”天倚剑低低道了一句,居然是他在嘲讽现实?

然后天倚剑摸着女儿的柔发,转看柳枫,冷冷问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女儿休书?那口头休妻,可没有保证的!”

他只一言,便将屋内几人震住,这是天绍青最怕听到的,天倚剑偏偏要反复提及。

柳枫看天倚剑不依不挠,忽然大怒道:“我柳枫说的话,绝无更改,我说有效,就有效,谁敢说无用?”

他一向强横霸道,天绍青并不是没有领教过,当下就不说话。

柳枫那生冷而尖刻的语气,满藏着冲撞,和一种对世情的宣泄,更有害怕被亲族融化的忍耐。

今时这一切,被天绍青撞见了。

在这凉天里,他顿时冷汗如雨,对他来说,只想对天倚剑发泄,在只有翁婿二人的时候,随意轻蔑、讥讽,以偿还他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苦难。

朝气蓬勃,怜悯仁慈,从来都让他独处时,感到那是对他更深的残忍,只有走向邪恶,他才能渐渐忘记那些痛苦。

这大概是人一旦现实了,被逼的没办法,在丧失期冀后,将痛苦施加于别人的惯例。

上天赐给他梦,却在剥夺时,狠狠地给了他一刀。

望着天绍青,他总是满心悄悄的流泪,天可怜见,他是再也不想伤害这样一个对他真诚的姑娘。

这一世的冰冷,却只有她来温暖。

柳枫准备摆脱这种折磨,天倚剑也无意继续承受,最好两人现在就打一架,柳枫杀了他,要么他断绝柳枫的念想,为灭口,杜绝一些隐患,将柳枫除掉,然后他再自尽,以死谢罪。

所以他恨不得柳枫立刻就拿出休书,以前糊涂地教女儿嫁给柳枫,以为可以化解这场恩怨,稍作弥补,然而终究是太会幻想了。

但是青儿怎么办?几乎同时,他与柳枫都看向天绍青,心里蹿出个念头:“青儿,可怜的姑娘,如果我们都死了,你要多么难过!”

两人都到这份上了,太易动起肝火,都无法再忍受恩怨情仇的纠缠。

有时柳枫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要崩裂,陡然拂袖,再也不敢看天绍青,背开身,义正词严道:“以后不管青儿作何选择,我柳枫绝不插手,否则天诛地灭!”

天绍青闻言,一跤跌在地上,更说不出话了。

柳敏儿去看柳枫,发觉他的手在发抖,也知道他必已慌张,所以他把自己藏起来了,不去面对青儿姑娘的神情。

世间温情的施舍,可以融化人的心,让很多人感激终生,大到君王臣子,小到平民百姓,只要肯付出一丝,获得的就有可能是一生欢愉。

可惜现在这温情能让柳枫留恋,却也是无法真正欢愉的根源。

温情,盼望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让他害怕,望而却步地退两下,他再也不嘲笑那些吃了亏,总愿意施舍温情的人。

青儿姑娘忽然好难受,好想出去散散心,但是她怕自己会撞倒,让人嘲笑、怜悯,她不想别人只是可怜她,可她的泪水已在眼眶打转,如果再不走,她会满怀冲动的,不知道做出什么事。

于是她拼命忍住泪水,朝柳敏儿道:“敏儿姑娘,你说这栖霞山的风光很好看,我想感受一下,你带我去,好不好?”

柳敏儿应声,她神色仓惶,几乎是逃出庙门。

柳枫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想哭,喃喃道:“原谅我,原谅我,青儿!如果我不这么说,就没办法和他打架!”

天倚剑也说,青儿,爹不那么问他,就不能解决那些恩怨,我们把你丢出去,是教你置身事外,哎!

踌躇的当口,柳枫内心突然转向空虚,继而觉得梦幻成空。

也许他总要走那样一个路线,在不能向宽容投诚的时刻,背离善良而犯恶,最后来向她当个忏悔的罪人。

天倚剑在背后朗声高笑,连道三声‘好’,这个已经被岁月和经历折磨的只剩下老态的男人,像变了个人似的,越激柳枫,就越开心。

柳枫看了看他,两鬓已经染了霜,那本该精气十足的身子,如今一眼望过去,却只能看见羸弱,这两天甚至直不起腰,站立也很困难,都是自个儿为这中年男人送饭。

讨人喜欢,和一念之仁,本就不冲突。

他既不想一念之仁换取同情和名声,也不愿刻意去讨仇人喜欢,因为他每次弄来饭食,放在天倚剑面前,总会摆下脸道:“不必谢我,我只是想让你快点恢复体力,然后好杀了你!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堂堂正正地打败你!”

哈,他讽刺的一笑,转身坐在门口,思虑过往种种,再不搭理。

“不就是打架么,我随时奉陪!”天倚剑就激他,希望他痛快点。

既然在二选一的道路上,上天不会帮助他们,也很吝啬,那么且将欲望断送吧,何必谁看谁的笑话呢?

老剑客虽然很感激他,但介于即将到来的决斗,两人言谈,则更像仇人。

不是你鄙视我,就是我激你。

柳枫独自坐了一会儿,还是心弦颤抖,就苦笑着道了声:“好的很,要看望谁,随便你,但在你伤好期间,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决斗那一刻!”接着,他就夺步出门。

天绍青应该去的不远,很快就被他赶上了。

散散的斜阳照在荒草,也不甚光亮,发出冷淡的金色,点上了一地哀默,山坡中,到**满及膝的荆棘,寒风吹起前面两道倩影的衣袂,显得寂寞,毕竟是深秋的天气呀。

后面柳枫的衣袍也昂昂飘举,赶到此地,他及时刹步,凝望天绍青,欲言又止似的唤道:“青儿……”

柳敏儿早知道他外表刚强,其实内心非常柔软,一定经受不住,会追过来,目今果然不假。

她回头看了看,很识趣地走开了。

那天绍青驻足在前方,一身纯白的衣衫飘动着,好似那空谷中的雪莲初放,望之纯洁高贵。

柳枫似乎有些呆了,嗫嚅了两下,道:“你……我不是有意气你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沉吟半响,自己也说不出,本来要把天绍青从漩涡中推出来,偏他脚步不听使唤,老想着天绍青伤心的模样。

但是不管怎样,他绝不能再说收回成命的话了,他这样自我交代着。

眼前一切勾起了他的旧日情思,让他痴痴呆愣,望着她的身影,思绪翻涌,显得心情激动,陡然脱口道:“青儿,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天绍青转身过来,他就上前两步,将她拉住。结果她忽然将他抱紧,埋首在他的胸膛,决然道:“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们和平相处吧,柳大哥!我会陪着你和爹,在你们在世的时候,好好活着,不会死的。”又将柳枫抱紧了些,喃喃道:“柳大哥,我今生不能为你做什么,你原谅我,好么?”

柳枫热泪纵横,只得仰首忍耐,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恨我吧,青儿,我一辈子也不会怪你的。这么多年来,恨我的人从来不在少数,但你是世上最该恨我的人,只因我亏欠你的,让我成了这世上最大的傻瓜,可我却要不得不做个傻瓜,倘有机会,我情愿折寿十年、二十年,来为你抹抹眼泪。”

他语声哽咽,真的就为天绍青擦起了眼泪,低诉道:“我此生不能照顾你,教你受苦,来世……”说到这里,他就顿住了,心里默念道:“愿生生世世都报答你。”

天绍青只管偎着他,也对自己说,以后不会有青儿了,柳大哥,你知道吗?不管你死,还是爹死,只要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离开人世,那一刻,青儿都不会活在世上了。我好想亲口告诉你,这就是我能为你们做的事情,可是……我却只能埋在心底。等到那一天,你发现我不在了,你……一定会……好伤心……好伤心,啊……我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不要为此悲痛呢?

她自个儿难受,撕裂心肺,柳枫却也是另一种心思,不住地自我交代道:“就快解脱了,就快了,如果我不幸战死,青儿,你莫要为我难过。”

两人正在互诉衷肠,忽见柳敏儿匆匆奔来,惶惶叫道:“李大哥,不好了!”

柳枫与天绍青赶紧分开,害的柳敏儿还觉得自己搅了他们的雅兴。

柳枫见她惊魂未定,忙迎住她问道:“何事惊慌?”

柳敏儿指着破庙那头,道:“他走了!”

柳枫思索一阵,反而平静了,淡淡道:“哦,不必担忧,他可能是回贵府探望一下,不会走远!我们回去等着吧!”言说间,折步朝破庙走去。

柳敏儿与之并肩,看他始终都牵着天绍青的手,行走极为小心,松了口气,也有些为他们高兴。

大抵是性格原因,柳敏儿倒无半点吃味,柳枫在她心中的形象,似乎就该是这个样子。

她自己也不解,就连问自己:“奇怪了,一般的姑娘家仰慕心上人时,若见对方与别人情意绵绵,大多要死要活,要么黯然神伤,我为何没有半分悲戚呢?居然还感到挺开心,到底怎么回事?”

转念她又想道:但是我为什么要嫉妒,为什么要苦着脸呢?这本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我喜欢我的,得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家里有爹护着,要什么就有什么,好好的日子,也没什么值得我发愁。

一念未毕,她就知足常乐似的,随柳枫二人转入残败的庙里。

柳枫一脚踏入,天倚剑果真去了,神案下都是空的,他扶天绍青立定,回头看着柳敏儿,忽见柳敏儿低头闷思,时而张望外头,总有些忧愁。

柳枫心念电转,忽然明白了柳敏儿慌张的缘由,必定不仅仅是为了天倚剑失踪,再说那天倚剑先前也已言明,天家没有孬种,不会擅自推卸责任。

他当下走出两步,问道:“呃,柳姑娘,有何难处,不妨直言!”

柳敏儿转目看他,惊讶于他敏锐的洞悉力,嗫嚅道:“李大哥,你都知道……敏儿是另有要事相烦啦?”

柳枫坦然道:“青儿的父亲就算不见了,你来告诉我,也不至于惊惶成那般样子,况且他乃一代名士,刚才也已当众表明过,姑娘是亲耳听到。但我看你还有牵挂,想来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是不是你想要我相助,又怕麻烦我?”

柳敏儿被他说中心事,讷讷道:“李大哥,你已经有很多事烦心了,敏儿……”

天绍青闻言也道:“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又帮过柳大哥很多次,柳大哥就是帮你,也是应该的!”说着,低下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我又不会武功,对别人没有威胁,谁又会来害我呢?而且此处荒山野岭,也没什么人!”

柳枫看看天绍青,就将牙关一咬,转向柳敏儿道:“快些说罢!”

柳敏儿扯着衣角道:“哎,敏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就是心头乱跳呀,老觉着有事情要发生。”

柳枫急道:“就照实讲吧,没事的,青儿见过世面,不会害怕的。”

柳敏儿这才道:“不是敏儿杞人忧天,只是……”四面一望,小心翼翼道:“怕这山上不安全!若是只有李大哥在,敏儿才不怕呢!”

天绍青意识到她言外之意,胆子一壮道:“你就讲吧!好教咱们知根知底!”

柳敏儿忽的将头转开,嘟着嘴道:“还不是就那祀儿喽!你们大概是忘记啦,他也是敏儿的同门师兄呢,那天他搅合了上官家的恶斗后,下山就被敏儿与燕王殿下截住了。”

她不等柳枫与天绍青询问,就话锋一折道:“其实当时山上众人谈的话,殿下和敏儿也在场听到了一些。殿下发现他挑唆老怪物作恶,就想生擒,但是敏儿听师父说过,他很狡猾,能单身上山,肯定就想好了退路,便把此事告知殿下,并言恐怕捉之不易,殿下就笑着说,柳府就在近侧,回府搬救兵。”

柳枫这两日只顾照看天倚剑,倒不曾听闻此事,不由奇怪道:“然后呢?”

柳敏儿续道:“他逃下山的时候,刚巧我跟殿下领着大队人马上来,他就拐了个弯,不下山了,沿旁边的乱从逃走。我们当然就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在后紧追不舍,谁知道一直尾随那贼到了一处湖边,他在那些水草中藏了一副水晶棺,突然就掀起棺盖,钻了进去。待我跟殿下赶到,他就伸出一只手,轻轻将棺盖移开了一点,又在棺外一拍,那棺受到劲力催使,顿时四面封死,坠入了湖中。殿下就说,把住湖的四周,谅他也逃不出,殿下见他好半天不露面,还亲自潜入湖底寻找。”

柳敏儿一面说,一面嘀咕道:“可怪就怪在,待敏儿与殿下到湖底找水晶棺的时候,他不见了,水晶棺也找不到了。”说着,她回头问柳枫道:“李大哥,你说这怪不怪?湖的四面,都围满兵卒,他若上岸,是绝计被缚的,没可能连个声响也没有。”

柳枫琢磨道:“的确是匪夷所思!”想了一想,抬首转问道:“殿下现在人在何处?”

柳敏儿回道:“还在找呢,殿下这人好固执,他说上官府出了这等大事,凶手都不能逃脱,所以就派人在山上搜捕宗文灯,还驻扎在湖畔,日夜监视湖里的动静,说非要逮住一个人不可,这两天都没回王府了。”言未尽,面现忧色道:“那一日斩杀贪官的事,至今还没落定呢,天子好像就在等殿下回府,但是殿下不闻不动,有意抗旨。”

柳枫哦了一声道:“弘冀可能早就料到躲不过此劫,是以准备抓住凶徒,向天子认错,借以将功补过。”

柳敏儿被他说的一怔,还是佩服柳枫的睿智,不觉点首道:“极有可能!”

柳枫定睛望着庙外,荒凉的地面生着一片野草,乱摇乱颤,时值黄昏,暮色普降,免不得就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他将目光放远,道:“你是担心弘冀在明,而朱祀与宗文灯俱在暗处,会遭遇不测?”

柳敏儿忧虑道:“莫说是殿下救过敏儿了,这他若有甚闪失,只怕牵连不小呢!而且祀儿神出鬼没,敏儿恐他在暗地里暗算我等!刚刚有个卫兵来报,殿下喝茶时,无端晕厥,但却不知是何缘故?”

柳枫见她考虑周到,心下甚慰,正要开口,柳敏儿又直视过来,探问道:“李大哥,敏儿想去探望一番!”

柳枫嘴角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摆手止住她的话道:“弘冀一向身体健壮,且行事谨慎,只是喝口茶,不至于出现大问题,必是他在引蛇出洞。”

柳敏儿接道:“我也这么想过,但……”

柳枫笑道:“不然那报信的卫兵早就慌乱了,怎会单单奔出老远,告诉你这个事情呢?你怕祀儿现身,不明底细,引来祸事,是不是?”

柳敏儿承认,柳枫就走到庙门口,望了望道:“我去看看,你帮我照顾青儿!”一言未了,飞也似的去了。

柳敏儿与天绍青走出庙宇数步相送,直到望不到他的人影,才扶着天绍青折回,在庙内择了个空处,正准备一同就坐,忽见庙堂里外甚脏,地上满是灰尘,那角落里更是蛛网尘封。

她便用手把蛛网撕掉,谁知一只老鼠从脚下蹿过,她觉得晦气,便转身与天绍青走向神案那边。

这神案已经残缺不全,上面放着一尊奇大的佛像,金漆已脱落的七七八八,足有两人那么高,宽也将近半丈,忽然竟有水从底下流淌出来。

柳敏儿‘呀’的叫道:“怪也!”只因近日里天干物燥,这庙宇早已无人收拾,荒弃太久,却哪里有水滴呀?

她就转到了佛像后面,却陡然看到楚楚生辉的水晶棺竖在那里,因天已渐渐黑了,正教那水晶棺现出妖娆的景象。

柳敏儿见棺盖未封严实,水是从里面倒出的,便索性将棺盖揭开,正在这时,一条白影当空一闪,从门外扑进来,抓住了天绍青。

柳敏儿闻风转眼,看清来人,大喝一声:“狗贼!”就举手去打,不料那人面现阴狠,另一条手臂陡长,看看离柳敏儿还有三尺距离,他却因臂长而生力,有了几分优势,反将柳敏儿手臂打翻,从旁侧斜擦而过。

由于他力道太大,下手太狠太快,柳敏儿吃不住,踉跄间,难免就身子斜落,正被他手掌回旋,拍在肩头,直接就撞在水晶棺内。

他电闪似的飞起一脚,踹中棺盖,棺盖就受迫劲,将水晶棺封住。

接着,他出指如风,连点棺盖几处,那棺就封的死死的。

柳敏儿被撞得疼煞,骨头都要散架了,才喘过气,就四面无路,如坐牢一般待死,只是她这是在水晶棺内,真让她有种死亡来临的感觉。

外面一切都是通透的,她却偏偏只能看,慢慢的,待天色全黑下来,她呼吸已经不畅,视线昏昏。

就在她要睡去之时,忽听殿外走廊上传出异响,还有门板被拍碎的声音,然后她就看见燕王殿下如天神一般,带人冲入大殿,大踏步走进,手持宝剑,隐然生威地现身面前。

他看了看柳敏儿,向那恶贼靠了过去。

白衣恶贼当即阴鸷地笑了,连声道:“有意思,有意思!”

二百四十五近酌两面深秋意,遥起一腔孤胆心

燕王殿下能在此时赶来,当然就犹如柳敏儿眼里的救星,她即将溃散的神智也逐渐清晰起来,举手连拍水晶棺,即使力怯,也要告知李弘冀状况。

其实她是想说,对付祀儿,需要谨慎处之,虚应实违当是妥帖的,举止之间,也有询问柳枫为何未一同赶至之意。

她到处瞅瞅,无论是庙里庙外,还是混在兵卒中,都不见柳枫踪迹,不由心下愈发纳闷。猛然间,她想到柳枫走时,自己一时大意,未曾说那湖是在何处,当下暗叫一声:呀,难道李大哥走茬了?他纵然识途,不明哪条湖,一来一往,也要耗些时辰,燕王要救我和青儿姑娘两个人,岂非第一局就失算了?

水晶棺是个不透气的密闭所在,她在里面,是绝难听清外面声息的,这一切都需要依靠天绍青来辨别,只因天绍青看不见,但面容有何异状,她都可以眼观。

庙外寒星满天,庙里黑漆漆的,只有几许残败的灯火燃烧着,高悬在门屏上,都是柳枫这两日带来的,可惜今番柳枫不在,柳敏儿忽然后悔将他支走,不然白衣贼岂会这样做胆?

庙殿里外凄凄,四下里风吹草晃,柳敏儿都看的清清楚楚,只是困在水晶棺内,苦于生死存亡在侧,唯有暗中较劲。

白衣贼本是悠然坐在神案下,但见李弘冀逼进,腾地挟紧天绍青,直立起来。

天绍青并不知道来者是李弘冀,直到李弘冀开口说话:“百变神君,此地已经被本王的亲兵四面包围,倘然你识相,就放了两位姑娘,万事好商量!”

祀儿且惊且笑,似是讶异道:“跟我讲条件?”摇了摇头,一脸不屑,欢声道:“阁下真是好快的脚程,我只当此番会逼出柳枫呢,本神君还有几句话想与他说,如今看来,算啦……”

他话锋一转,正要再说,李弘冀冷声截断道:“不过就是欲盖弥彰之计,有何了不起?金蝉脱壳在你,疏漏也在你!”说的直截了当,直指祀儿此计不甚严密。

祀儿心甚奸邪,恨得牙痒痒的,却装作宠辱不惊,淡淡道:“一个树洞,一个地洞,罢了,罢了,合该有暴露于青天的一日。本神君早料得如此,也不大惊小怪,目今我不是还高一筹么?”看了看左右两个被制的姑娘,得意已极。

天绍青听得云里雾里,哪儿知道实情。

李弘冀延视祀儿,思及往事,便道:“当日本王与敏儿潜入湖底搜寻,阁下全无影踪,原本还疑惑不解,实不料那湖心有一地在水底聚集了漩涡,近侧又兼沙坑淤泥无数,使其难露庐山真面目,落入其间,难免就要陷落被埋,就算不是,大伙见了,却多数都做此想。而且那里时有逆流之气,不断浮浮,纵然那处乱草浓密,却更教其深浅难测,越是接近,暗劲就越汹涌。一般人若见漩涡水势激荡,有卷人夺命之效,万难冒那危险进入,是以也料阁下一旦入得漩涡之内,必无生还之理,阁下非是蠢人,可事情巧也就巧在这里……”

李弘冀言说间,冷笑了一声道:“阁下投机取巧,甘冒奇险的功夫,可真不愧是天下无双,在如此关头,竟做别人不做之事。我们都忘了,阁下当时睡在棺材里,纵是阁下人身肉躯,落入坑里,仍然大有机会脱身,而那下面正是塌陷了个奇大的无底深渊,论起来,也可与天然水井无二了,只要往下一跳,深渊中间可都是水,一路游去,就可以发现一条通畅的生路,直达一处暗室。那暗室设有水潭与之相通,阁下在暗室里落宿,自然也就可保性命无虞了。”

言及此处,李弘冀从容指定祀儿,续道:“据传阁下缩骨功妙绝,常人在棺材里,手脚受限,武艺施展不开,但于阁下而言,实是小菜一碟,在里面推动水晶棺,不消多少气力吧!”

李弘冀一口道出,自信昂昂。

祀儿大笑道:“这算什么,雕虫小技,不足以献丑,对你来说,岂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李弘冀摇了摇头,面目空前严肃,说道:“非也,本王下得那处,还费了两名卫兵!”

祀儿睁眼看他,道:“既然你说我有胆量,你也很有胆量,是不是?我早知道你迟早必会跟来,专程在此等候!”

柳敏儿现在也发现了李弘冀衣袍浸水,但仍然有种气概在内。

李弘冀幽幽道:“那湖边实有几株老树,互成包围之势而生,就植在水中,四周繁衍水草,可以藏人。其中一株树名唤重阳木,是世间难逢的古种,至于究竟生长了多少年,这山上的村户早已记不清了。古树花开时,万蝶飞舞,绕树而旋,树上树下,颜色奇异,也因此成为一大奇观!然百姓津津乐道的百年老树,往后再也不能开花了,阁下脱生之后,几次三番原路返回,在湖底用利器将树心掏空,以致树连心坏死。若非树叶枯黄萎蔫之快,引起本王注意,本王又怎会得知,两日来,阁下就借水草遮蔽,躲在树洞里窥探本王的一举一动,岂非如看戏一样?”

李弘冀言讫,转目盯着祀儿道:“待本王从树洞下到底部,就看到底端已经打通,与漩涡处的深渊相连,若非你自作聪明,欲要戏耍,好教本王转移视线,自掘了通路,又怎能招致今时被围之祸?”

祀儿听李弘冀讥嘲自己,满面露出雄赳赳,气昂昂之色,还胜券在握也似,叹了口气道:“未得真主,是你也不差!”诡秘地觑了觑水晶棺,大声道:“想救人,就自己过去把棺盖打开,再自己走进棺材里,谅你一介王爷,行事堂堂正正,也不会失信,否则……”说着,看向手底下的天绍青,加紧力道,嘿嘿怪笑。

天绍青却无惧容,凝目暗忖:莫非这寺庙有地道,可以通到湖边?

她正寻思,祀儿就心神一失,原来他本不经意,这番近距离仔细凝睇天绍青,陡然在其神情间,窥到李朝的影子,就错愕了须臾,手指不禁略有松动。

这何止是他,就连柳枫也有此例,遥想赶往长安的途中,柳枫初见李朝,就恍惚看到了天绍青的音容笑貌,虽不完全相似,但某些音颦从举止里流露,确有几分教人迷惑的感觉。

祀儿纵使被李朝害了,起了憎恶之心,性情也因此走向偏激,时刻都想害一害李朝,哪怕是口头之上过一过瘾,也很称心。可这一刹那,他竟有些呆愣,忽然心痛如绞,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对李朝难忘情怀,就酸楚着默念道:“李朝,李朝……你为何要害我,辜负我的一片好意?”声音微乎,细不可闻。

天绍青与他仅有咫尺,听得一字不漏,心头大震。

李弘冀与柳敏儿根本听不见,柳敏儿被困水晶棺,辨别人声有碍,更命在顷刻,即将奄奄一息,连拍棺的力气也无。

李弘冀也着了急,知道时间不能拖延了,恰逢祀儿心神不定,就飞踏着步子,逼向水晶棺。

祀儿一惊转醒,实已生了不忍害天绍青之意,他非是见色起意或是怎的,别看他奸猾,手段凶狠,当初浍河水舰厮斗,对于李朝的目的,他清楚的很,不然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监视李朝,几乎教李朝连喘息的自由也没有。

可见他并不是个完全盲目之辈,不过他沾了些骄纵的性子,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控制局面,实也小觑了李朝策动谋反的能耐。

向来他都认定女子纵有翻云的本事,可在紧锣密鼓的圈视下,还能只手通天么?

他只是突然想留天绍青一命,日后好更有作为,也许就因了李朝之故。

适才他也是处于激愤之中,纯粹想找仇敌身边亲近的人报复罢了。

但为恐吓李弘冀,他还是喝话道:“敢跟我耍花招,这女人就立刻没命!你不在意她,那柳枫可如剜肉一般呢!”

见李弘冀顿住脚步,他就轻鄙道:“李弘冀,你往日与柳枫称兄道弟,现在兄弟之妻落入贼手,就见死不救,只顾自个儿心上人么?”

起先他并不知晓李弘冀与柳敏儿情谊,然而这会儿已经没有疑问了。

李弘冀进来时,他连声道着‘有意思’,不留心者,还当他莫名其妙,是何意呢,其实那时候,他就从中看出了蹊跷。

目光、神情,有时骗不了人,当然也要某些人会察言观色才行,若是个粗心的,那结果可相去甚远。

李弘冀未能轻动,毕竟再不救柳敏儿,那就危险了,至于天绍青,祀儿必是想以之逼迫柳枫,这也是他先顾柳敏儿的缘故。

他虽然内心也慌,犹能镇定,就问道:“阁下恰才的意思是交换?”

祀儿未直接作答,微以言语讥诮道:“你若胆小如鼠,就是我柳师妹的不幸。”一言未毕,嘴角露出讽意,漾笑道:“况且她不过是柳毅之女,身份远不如你尊贵,她闷死事小,你在棺材里闷死了,岂不大大可惜?”

李弘冀沉吟了一霎,被激起无比怒气,不愿被人瞧贬,忽的冷哼一声,做出决绝的样子,大步运开,异常坚决道:“这有何难?”举步间,同时向后看了数眼,疾指祀儿道:“但你也要守信,敏儿出来,任她离去,不准加害,否则本王的亲兵卫队会不计后果,将你射成刺猬,倒时无论是谁,都一命同休!”说罢,上前揭去棺盖,柳敏儿顿时脱困。

门口那些士卒也如听到命令似的,成排站定,拉弓上箭,就待蓄势放出。

柳敏儿一出来,就已脱力,气息将尽,李弘冀忙一把将她扶住,大惊失色道:“敏儿!”

柳敏儿气若游丝,骤见天光,还未恢复过来,然也格外感激李弘冀,她虽被关在水晶棺内,不知李弘冀实是舍身相救,可也能猜个**不离十,只因祀儿与李弘冀说话,后来李弘冀靠近水晶棺,祀儿并未阻拦,她便知内中必有交易,不然岂可成事?

祀儿能是个吃大亏的人么?

是以柳敏儿这种感激,就发自于内心,实已把李弘冀看做个不同寻常的朋友,非常值得她来信赖,虽不致于情感有何大的转变,但那含着多种原因,譬如二人相处,一切情谊产生于不知不觉中,要她完全察觉,也需要个时间反应。

盖因柳敏儿是个妙龄姑娘,这种情感之于她,从未有切身经历,而且她初见李弘冀至今,每每都无其他遐想,且还有自家船厂被夺之嫌隙?

李弘冀不同,是先有转变,从不断地接触中,最早看清了自己,此刻那种焦灼和非同寻常的关切,就显现而出。

柳敏儿发丝有些凌乱,他还为柳敏儿把柔发理顺,又情意绵绵地唤道:“敏儿,手脚是不是很酸痛?”

因为他发现柳敏儿四肢甚软,显见被困这半响工夫,也挣扎的不好受。

柳敏儿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想把他推开,自个儿走,以免误会更深,可力弱已极,只得心底连叹道:“这么多人看着,哎呀,以后若说燕王与我无意,更要解释不清啦!”

不过她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也明白事理,李弘冀那身份绝非一般,祀儿可从其身上捞到不少好处,想到这里,只当自己连累了燕王,心甚愧疚。

实际上祀儿暂时没那想法,不是不识时务,而是他作恶也有底线,清楚自己的实力,什么事该做,什么是痴心妄想,都有数。

现下他孤身势弱,妄图攀高,岂非没有自知之明?

他是南唐的对头,被人驱赶之下,艰难求生,要报仇或再图后路,就得找那些与他境况相当的人,比如宗家、上官爷子,这些人都受制于人,行事难以光明正大,他若从中加以利用,胜算大些。

李弘冀这样的人,性情刚毅,又对他恨如食肉切骨一般,且人生顺风顺水,他与之投诚,便很难获得更大的好处,还不如杀之了账。

这就是所谓人之风骨,坚如磐石,可歌可敬之余,却一旦与之有利益冲突,这种心气,就会成为最大障碍。

柳敏儿刚朝李弘冀道了句:“殿下,敏儿谢谢你的活命之恩!”正要叩首作揖,李弘冀一摆手,就大步走入那水晶棺里。

柳敏儿一见,失惊道:“殿下,何故如此,何故如此呀?”在水晶棺外乱走,手臂时而探进。

她的意图,李弘冀都看在眼里,可与祀儿有言在先,堂堂王爷,岂可背信?

何况还有天绍青性命危在顷刻,他也不是个甘愿待死的人,只是暗思良策,好教柳敏儿先去,然后再与祀儿慢慢周旋,且他心中笃定,料准水晶棺内必有隐蔽设置,否则祀儿躺在棺里,如何从内开棺呢?

柳敏儿未寻到,是过于慌乱所致,加上水晶棺是竖立的,柳敏儿个头与气力皆有限,所以拍棺数回,未能发觉蹊跷,但也许他可以寻出呢?

他便将柳敏儿手臂挡回,始终微笑置之。

当这瞬间,二人一拉二扯,不曾留意,两枚短镖从祀儿袖里突地穿出,仅消祀儿轻轻一掷,就飞也似的钉在李弘冀肩头。

幸亏李弘冀避闪的快,才不至于被打中面庞,然而碍于水晶棺坚固,两侧都有遮挡,他闪左,不能闪右,所以就牺牲了肩头。

他本就比柳敏儿高出许多,当时害怕柳敏儿有危险,拼命把她往后推倒。

柳敏儿无事之后,见此还颇有自责:“我平日里学功夫,与人对薄,都头头是道,今番临敌,却屡屡中贼奸计!”想打祀儿,看看天绍青,又没得下手,只得忍住气,回头盯紧李弘冀,焦急道:“殿下,是敏儿不好,在这里与你蛮缠,令你分心,才被那贼有机可趁!”

李弘冀却临危不乱,知道怪不得她,一切与她无干,就把住她双肩道:“不妨事,我正等着他呢,料他不想教我轻易走出这棺,才先将我打伤。”扭头看了看伤口,见鲜血红润,料想没毒,松了口气,推开柳敏儿,悄声道:“快走,伺机而动,设法救那位天姑娘!”

柳敏儿这才领会他的意思,见他拔出短镖,用手牢牢攥着,陡然惊醒,打个哈哈后,退去老远。

李弘冀便依从祀儿,拿来棺盖封住水晶棺,稳稳立在里面。

柳敏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面感激,一面心想:想燕王秉性阴辣,行事专横,救我父亲,却又要船厂归公,他是这样的人,又怎肯屈服于恶贼呢?啊,他这都是为了我,才以身冒险的。凭他一介王爷,倘若只想立功,取悦天子,大可以下令乱箭射死祀儿,只是适才如果那样的话,青儿姑娘死了,我也就死了!

那祀儿就挟着天绍青位于不远处,柳敏儿转眼看看形势,思量着下一步作何打算。

那边水晶棺内,燕王已经开始用眼上盯下看,恰恰这一幕被祀儿瞧见,猛地纵身掠上佛头,不知踩了何物,佛像后的地板翻起,水晶棺陡然陷落下去,从眼前不见了。

柳敏儿原本就立在一旁,正将祀儿企图瞅个正着,也猜出了佛头处必有古怪,只因联系前后种种,怀疑这庙堂里设有机关。

试想水晶棺在佛像后现出,有残余的水溢流,定是祀儿有意作怪,欲图引开她的注意力,好伏击天绍青。

但殿堂其余地方完全看不出异样,大殿出入口,都在正门,别无它途,可见祀儿是在她们送柳枫出门的间或,启动了机关,从地底下送出水晶棺,一切动作只在转瞬之间完成,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适才水晶棺陷落之时,殿堂内少有异响惊起,想来是神案后的地板移位而已。

柳敏儿夺步登上佛像,去战祀儿,欲抢回天绍青,再开机关,营救李弘冀。

祀儿似乎早已做了准备,在那刹那,率先夺下机关,跳入地底。

柳敏儿唯恐有失,就想也不想,身子飘出,随后跟从。

同一时间,殿堂里发出了一阵阵惊呼,一道轻烟般的身影喝退门口守卫,从外飞掠而进,身法比柳敏儿快了数倍,竟后发先至,趁那地板还有裂缝,与柳敏儿一前一后落进陷坑。

两人一落下去,神案后的地板立刻恢复原样。

两人一路飞坠,真如滚入无底的深渊,惊异凶险,四壁坚硬,犹如坚石,且围成的道路崎岖蜿蜒,若无功力护体,非要把人四肢撞残不可。四面漆黑无光,又好像是在攀老鼠洞似的,极易在半道迷失。

这洞的通途十分复杂,然而是由高到低设计,时而又低回盘绕,也需要走一段路,上达高处,然后又是降落别地,半途可谓无处停留,若有外人落下此间,是受一定迫力,沿路滑坠,最终会停留何处,都是未知之数。

幸好那人一直拉着柳敏儿,才不致于教柳敏儿出事,他像是能看清路途似的,总能在将要撞壁的一霎,把迷茫无措的柳敏儿安抚住。

柳敏儿看不清他,只觉得他有种熟悉感,为保险起见,连声唤道:“李大哥,是你吗?”

那人果然是柳枫,很快就朝柳敏儿回应道:“正是李枫,柳姑娘!”

柳敏儿欣喜如狂,扯着他的手臂,生怕他走脱似的,连叫道:“太好了,你及时出现呐,李大哥,李大哥,敏儿不是做梦吧?”

这会儿两人已经不再滑落了,也不知道落到何地,面前仍然被一片黑帐阻绝,目光所及,全都被挡,起步却无碍了。

柳枫连忙道:“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来此陌生地界,他做事比较小心,因而嘘了一声,示意柳敏儿莫要说话,一面朝前走,一面举目环视。

柳敏儿镇定以后,就吐了吐舌头,紧紧跟在柳枫后头,因有柳枫打头阵,她无甚危机。

过不多时,两人视线就开阔了,隐约可见亮光,前面岩壁每五丈间隔,就凿成式样,内嵌石灯,附有灯蕊和桐油。

柳枫走过,就将灯蕊点燃,照亮了前路,柳敏儿睁眼来看,此是个石窟,到处都有山岩石笋,秘洞深邃,好在有一条开凿的大路尚算畅通,那些石灯有数十盏之多。

可两人走了半响,不曾见到一人,且越是深入,前面就越是阴森。

柳枫四面望了望,也放开了胆子,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是个地下秘窟,筑建这等曲折复杂的幽秘所在,又能令人不易发觉,这人心思独具匠心,眼光独到,有巧夺天工之才。”

柳敏儿叹道:“哎,如闯诸葛武侯的八卦迷阵一般,繁复不在话下。敏儿初来这里,若非有李大哥,便恐怕要闷死在此了,这辈子都休想活着走出。”微微看那石壁,又点首道:“是很不可思议,教人可佩!难道他是……”

一言及此,她忽然念头急转,对望柳枫,问道:“咦,李大哥,你刚刚去哪里了,敏儿忘了告诉你那条湖的所在,真不好意思呢!”

柳枫淡淡道:“这倒没什么,湖对我来说,倒也好找,只不过行到一半,看到那个放蛇老人在山间出没!”

柳敏儿掩口惊叫:“是他?”言讫,明白过来,低喃道:“难道……难道那宗家祖孙真未离去,逗留在山上么?”

柳枫转头注视她,好奇道:“你也猜到他们是一伙的?”

柳敏儿听了这话,顿时心悦,来了精神道:“上官府也有那样吓人的巨蛇,敏儿便与殿下猜想那老人事败后,定然回过上官府。”

柳枫同意道:“不错,很有可能我们入上官府时,他也在附近徘徊。”

柳敏儿更吃惊了,延视柳枫上上下下,脱口道:“李大哥,你可有与他交手,有无受伤?”言辞间,露出关切之意。

柳枫摇首,徐徐道:“刚才我本欲赶去湖边,遇到他后,就沿路跟踪,看见他慌慌张张进入山后头那座寺院,宗文灯与宗楚宾就藏身那寺院里,而我们在山前,两地相隔算是有些距离。我当时本欲偷听他们说话,好获知一些内情,你必已想到,那日宗文灯藏有诸多隐情,不便当众透露。事后我一直都想知道是什么,可惜他们在屋内寒暄了一阵,那放蛇老人附耳在宗文灯身边,也不知道讲了何事,宗文灯遂目光一利,向外面张望,好像是感觉到有人偷听,就走出屋外。谁知是虚招,我闪身掠到暗处,待折回原地时,那三人就不见了。”

顿了顿,柳枫续道:“后来我走到寺院里,伏在屋顶上,四下查探,忽在后面的水池里看到弘冀一闪而没,待弘冀去后,宗家祖孙重又现身,朝弘冀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我左右思量,他们失踪缘故,必是为了躲避弘冀搜查。但弘冀走后,我就颇不放心,赶去小湖边看了看,见没了人,我又回到了这里。”

柳敏儿失声道:“栖霞山后的寺院?敏儿也去过那里,不过那寺院也早就没人了,比较荒凉凄清,据说在很多年前,这山后和山前的寺庙,本为一家,难道这前后寺庙在地下是相连的?祀儿和宗家祖孙逃生也与此有关,是有意耍弄,教我们如坠迷雾,急的团团转?”

柳枫肯定道:“照如今情形,确实如此!”

二人又往前行,一路上,柳敏儿将山前破庙发生的种种简要说了,柳枫听了,截住后面的话道:“刚才我来,也看到了一些,只是抢进庙时,已经迟了一步。目今祀儿究竟带人去了哪里,是首要之急,青儿不会武功,身子又弱,若碰上刚才的石壁,那贼难起援手,我恐她……”说着,长长叹了口气,面现忧色。

柳敏儿见他心痛,也莫名伤感起来,宽慰道:“李大哥,你不要急,咱们再找找,殿下得了那一对短镖,必会设法打开水晶棺,倘然殿下与青儿姑娘在此,兴许会与我们联络!”

柳枫也便再没说话,又走多时,两人来到秘道尽头,忽见一道拱形石门垂着珠帘,隐约可闻潺潺水流之声,悦耳舒心。

为求妥当,两人闭气上前,靠近垂帘时,分开两旁站定,慢慢探头向外瞧,只见前方开阔之地,是一潭清水,上有鹅卵石点缀其间,花色不同,样式别异,形成一径。

潭流清清,宛如薄镜,中心摆着一张石桌临水,另有两张圆凳左右倚立,下方还铺有青石无数,可以供人脚踩。

此刻,石桌前正坐着两个人,看见这情景,柳枫尚且还好,较为镇定,柳敏儿看见,却大吃一惊,险些跌倒惊呼。

水面上飘来酒酿,浓浓的醇香,令人莫敢怀疑这到底是人间天堂,还是地狱宫殿,心神为之一醉,也开始觉得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了。

两人乃一老一少,其中一个苍苍老迈,是宗文灯,另一个风华正茂,气度温文,是宗楚宾,而宗文灯明显已经包扎了伤口。

柳枫与柳敏儿张望间,潭的另一头奔来一人,定睛看时,不是别人,正是那放蛇老人,此番他已摘下了斗笠,负在背上,腰杆挺直,来到跟前,几个起落,点过青石就过去了,择了稍大的石头落定,跪倒道:“属下叩见老太爷!”

宗文灯长须飘飘,大笑一声,唤道:“韩壬,来得正好,你伺候楚宾多年,快过来我们聚聚,说说你的父亲!”

韩壬应声上前,柳枫心想,这韩壬是个老头,那么其父亲该有多大年纪,与宗文灯又是什么关系,正在琢磨,忽听宗文灯厌喝道:“都到这会儿了,还藏头露尾作甚,大丈夫,何不干脆点,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柳敏儿惊的一跳,暗道:“哎呀,老鬼莫非发觉我与李大哥了么?怎的觉察力这般敏锐?”

二百四十六吹落夜光无闲地,分开蒙雾重阶尘

柳敏儿正在惊疑之间,就想找个地方藏身,扭头却见柳枫掩气闭声,始终张目瞧着清潭,完全未有移开的意思。

她心中又开始疑惑,既然柳枫沉得住气,那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便就不动声色,一切皆随柳枫行事。

好半天宗文灯也没出来,柳敏儿又往里看,这才晓得,原来宗文灯所指并非他们,而是与那韩壬说笑,此刻韩壬受他一激,手掌正在脸庞缓缓揉搓,一会儿工夫,褶皱就奇异的不见了,连那片飘拂的银须也被扯下。

他就像变戏法似的,又在眉头上揭去假白眉,然后整个人焕然新发,精神抖擞,已非个老者,活脱脱是一个中年汉子,目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韩壬腰杆还是挺直如枪,淡色的长袍仍然未褪,但一身隐敛的内气,却逼射人心,直让柳枫一呆,无法忽视其存在,还好未曾出去擒拿那对祖孙,否则不明敌情,岂非就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环境地形皆不利于他,何况身边还有个柳敏儿,以少敌多,已是大亏,而且柳敏儿是个女子,与那帮人相较,到底弱些。

思量来去,他都认为不能冒然行动,加上现在还另有牵挂,若与这三人纠缠,身手都非等闲可比,那天绍青与李弘冀可能就真的性命难保了。

别看柳枫有时易被激怒,爱憎都写在脸上,会导致意气用事,可他也不是看不清形势。

这韩壬虽也上了年纪,然下颌光滑洁净,没有丁点髭须的痕迹,就连脸面也很光润,仔细一看,仪表堂堂,修眉朗目,生着明珠般的眸子,很能摄人心魂,竟毫不输于天倚剑,试想年轻时,也必是个人物,且丰神冲夷,还有几分曾经的风流之相,与柳枫父亲李继岌的神采,倒可以比拟。

柳枫虽作此疑,却猜不出这人是谁,又怎肯甘心屈从于宗家,匿藏着身份过活?

他心里直纳罕,再往那边细瞅,只见韩壬高抬腿,轻落足,在水面如履平地,眨眼就旋风也似移到宗文灯跟前,与宗文灯手掌相握,亲切呼唤之余,还有些闲庭优雅之态。

对方这样的相貌和举止,哪里似个屈人之下的,平日里竟全都是伪装。

江湖人物,若得罪甚人,隐匿行迹,连姓名也一并埋藏,也很常见,柳枫暗道:这三人看来就是如此了。

宗文灯这一通指叱,韩壬也就完全不加掩饰了,连朝宗文灯感喟道:“老祖宗还是这个脾气,您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只是八年未见,老祖宗依旧这么精神气足,有当年之风范,实是可喜可贺!”

宗文灯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满意道:“你也一样,没令老夫失望,还是个喜欢欺负大姑娘的坏小子!”

韩壬不知怎的,竟被宗文灯此语说的满脸通红,低下头不自在了片刻,道:“这……老祖宗,就别取笑我了!”说罢,长叹一口气,深望远处道:“自从归元庄现任庄主镜花仙子那件事后,我离开了那里,就改掉了以前的毛病,再也没招惹过什么姑娘了!”一言毕了,还有些扫兴。

宗文灯闻言,乐得开怀道:“是嘛,这些年了,你还怕那婆娘来找你麻烦!”

韩壬唉声叫道:“若是被她找到这里,归元庄的人势必齐齐出动!”不觉想及那群蛇,苦着脸道:“倒时,他们放出全庄的毒蛇,非把我吃了不可!”

宗楚宾在旁听了,奇怪道:“哦?还有这样的事?”言讫,又问道:“一向只知道归元庄的人时而在江湖上打听韩总管的下落,却不知你们还真有过节?究竟韩总管怎会惹上他们?”

宗文灯不免道:“还有什么,不就是风流债嘛!”

韩壬默然良久,道:“一次先父遇难重伤,我听闻归元庄的镜花仙子擅医这种内伤,就前往归元庄求助,不料我见了她之后,为她倾城的容貌所慑,难以忘怀,就在请她出山救了先父后,以偿还她的好心为由,借口住在了归元庄。当时她还是个美貌如花的少女,虽然性格泼辣,但心地极好,看出我的心思,也就没有婉拒。我就当郎有情,妾有意,终日与她吟诗作对,以友人相称,倒也安闲,住了两年,也把训蛇技艺和她的武功身法,掌握的差不多了,所以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准备找个机会,向她一诉衷肠,以解我的相思之苦。就在一天晚上趁着她熟睡,我潜入房间,以出其不意的手法点了她的穴道,只因我进庄不少时日,迟迟没有下手,她也就对我放松了警惕,很快就被我得手,与她共度了一宿……”

说到这里,他越发难忘地道:“本来可以把她灌醉,再行好事,可我没有那么做,想给她留下个美好的回忆。那晚她一直瞪着我,眼含怒意,始终也没有改变,原先我以为她至少也是对我有几分倾心的,不然就不会明知道我是个危险人物,还将我留在庄里,每日陪伴我吟风弄月。侵犯她的时候,我只当她顶多就气一会儿,然后就能够与我握手言和,以夫妻相处,但看见她那样,我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我想错了,待她手脚灵活后,定会起身杀我,洗却那夜的耻辱,那一刻我忽然就很害怕,不过既然已经做下了,也没什么可退缩的,事后我未曾给她解穴,就慌慌而逃,也不敢面对她!”

韩壬将目光放远,留恋着往事,说道:“我对不起她,后来听说她一个姑娘家没有成亲,就生了孩子,而且又终身未嫁,我就想去找她,可是她总是让人放出话说,我是个缩头乌龟,若见到我,就要将我大卸八块。我以前行迹放荡,日后渐渐也就没再放肆了,一来是失去了兴致,恐被她查出我的踪迹,二来……”

他突然就不言语了,柳枫看在眼中,明白这人八成是被镜花仙子所迷,怕再放任自己,惹镜花仙子更加不快,其实心里还想挽回,而且做下那样的事,总是羞于面对心上人。

柳枫此刻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韩壬会驱蛇伤人,原来早有归元庄的人传授,且始料未及的是,韩壬竟是此前出现在画檀山庄那女子柳娇娥的生父,这让他非常惊讶。

宗楚宾自也一阵讶异,上下延视着韩壬道:“韩总管前次以蛇对付柳枫未遂,可能会传遍江湖,岂非为你无端招来一场大祸?”

韩壬叹道:“这也是我扮作老翁的缘故,但愿镜花查不出什么,倘若查到,那就任由她处置吧!这么久了,也是时候与她解决恩怨了!”

宗楚宾连忙恭揖赔罪,又盯着韩壬道:“韩总管还是希望见她们母女一面的吧?是以内心放不下,才会在柳府宴席上冒险一试,可能不用过多久,你们就可以团聚,楚宾在此先祝你好运!”

韩壬背着手,寻思道:“我这些年安分守己啦,只望镜花不要记着前仇!”

宗文灯嗔责道:“你小子也知道收敛了,说起当年,也太不老实,捅了马蜂窝,镜花是有名的心胸狭窄,斤斤计较!”

韩壬搓着手,一面思量,心神略有恍惚,一面闷闷道:“人不风流枉少年,那时候就是看不穿!”

宗文灯面色一沉,与他搭肩说道:“藏头露尾的,劳你照顾楚宾,倒也委屈你啦!”

韩壬连忙回过神道:“老祖宗,这是何话,我被那女人追杀,那时,也正是先父的仇家寻衅,我们一家再次有难,危急中,小子承蒙老祖宗相救,这份恩德,韩壬就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的呀!如今先父逝世多年,这报恩照顾公子,属下自当义不容辞。”

宗文灯忽有所感,转面问道:“咦,听楚宾说,你后来寻到了令尊,是如何寻到的,而令尊韩荣又是怎么死的呢?”

韩壬面现戚容,四面望望道:“就在此秘窟病逝,守着那一箱箱珠宝……”言说间,走去石桌,轻轻转了转,清潭的一面石壁忽的裂开,眼前视线更阔,现出个精光辉映的石室,足有十数丈长,全是光华耀目,摆放着宝箱。

柳枫与柳敏儿被珠宝金锭之气所慑,不由齐都一怔,这岂非与韩壬刺杀柳枫时所用的宝箱一样么?

但不知道这珠宝何来,二人只道是宗家私藏,要么便从它处掠夺,一时是好奇心大起。

那边厢只见三人时而驻足看看,互相踌躇,韩壬叙说道:“五十多年前,四方大战,此地也不清净,就有和尚没饭吃,但凡庙宇,就人影稀少,渐渐上香拜神的人没了,和尚也没了,幸存的人没有香火可供奉,有的就自给自足,在外种田种菜,有的就四散而去,或盘山为盗,或受官家招募入兵,或者有和尚就提议,寻求富户化斋,于是此地也就分出两座庙宇。”

宗楚宾琢磨道:“这多半是和尚们遇到生计问题,互相争执不下。”

韩壬点点头,续道:“不错,面对门下子弟各奔东西,那掌门智仁大师与师弟们意见不合,其中有个智信和尚,素与先父为友。”

宗文灯就接话道:“但偏偏你父出自汤山九玄剑派,且生性多情,惹出不少祸端,树敌无数,被人穷追猛打,最后找不到他,都打上了汤山,以致九玄剑派到处擒拿他,他呢,就不敢回山门找师祖认罪,刚巧被智信和尚所救,两人称兄道弟。”

韩壬不待他说完,就道:“那掌门智仁大师却是一副倔脾气,不肯收留先父,其师弟智信和尚就与掌门闹翻,带了一帮弟子,在先父的资助下另立庙宇。没想到好景不长,奈何这山上与山下两家庙祝,早在先父之前,就嫌隙已久。有和尚忌妒心肠,就道先父乃穷途之人,自保尚且不及,何以有钱?智信和尚临去之时,定是偷取了原先庙里的银两,才能成事,扬言要智仁掌门清理门户,又诬蔑智信和尚杀人越货等,起先双方各自解释一番,也就是了!后来事态愈演愈烈,人穷啊,没法活下去。”

顿了顿,他续道:“智信大师升坐庙祝后,**添备香火的人一旦增多,另一头的庙祝自然就有微词,只因两家占领一座山头,就觉得是故意不给对方活路。有天就在好事之徒的挑唆下,双方进行斗殴滋事,先父帮朋友心切,一着不慎,伤了智仁大师,智仁大师本就傲慢,看不惯先父为人,也就斗胜心上来,力战先父,死缠到底,结果当场送命。他的徒众都因此心生怨愤,先父与智信大师自也没捞着好处,当时虽将小人物击败,但也自此种下祸根,那帮小和尚明面上不是对手,就行暗招。”

宗楚宾听此变色,见韩壬不住打量四周,诧异道:“难道就是这个暗道?”

韩壬并未否认,沉吟道:“他们发现了地下有个天然溶洞,就偷偷开凿成秘窟,但工程实在太过浩大,以他们的能力,完全不行,可他们居然不怕苦累,日夜兼工,先父自觉奇怪了,因何这帮和尚如此卖力。先父知道,智信大师因掌门师兄之死,心怀愧疚,不愿同门再自相残杀,也不打算理会那帮和尚了。先父就瞒着智信大师,请来能工巧匠,也从另一面凿开秘窟,想看看那帮和尚因何这么卖力,地底下到底有何秘密。也就是这样,发现了这个秘密所在。起先在外面清潭中还放置着几箱银子,都被那帮家伙挥霍一空,当时还未察觉这大批珠宝在这里面藏着,不过他们都怀疑还有更大的宝贝,所以就不声张,拼命在秘窟里挖掘,最后引发一场大屠杀,尸体都顺着那条河飘走了……”

韩壬走到外面,遥指清潭另一头的河流,那河正通着清潭,从柳枫与柳敏儿脚下淌过,两人闻此一惊,赶忙将身缩回。

只听韩壬道:“和尚们泄露了先父身份,联合九玄剑派缉拿先父,最后智信大师只好还俗,与先父亡命天涯,没过几年,先父被九玄剑派和仇家逼得无处可去,又不愿为官,就与智信大师分别。智信大师凭着自身才干,入朝为官,而先父就被仇家所迫,与亲子分散,虽幸得老祖宗救了属下一命,但自那后,他老人家寻不见我,就悄悄回到了地下秘窟,渡过了晚年,临死之际,给智信大师送了封信,若不是见到那封信,我也难以来到此间。”

言未尽,韩壬也泪眼朦胧,有些怅然道:“原来先父再次回到这里,孤零零的,身旁也无同伴,不及年馀,就亡故了,临死前,寻到了这许多珠宝,但一个人弥留之时,也享用不了,就想留给我,可又怕智信大师获知后,将这些金银钱财都献与朝廷,所以信中言辞隐晦。直至老祖宗走了,我也没有参透。老祖宗有所不知,你一去数年,音讯全无,属下未曾参透先父的遗词,无有钱财傍身,只好与公子四处漂泊,公子便授予韩壬宗家总管之职,韩壬一直觉得公子颇有远见才能。”

宗文灯垂首沉默片时,道:“哎,十年了,想当初制服那老怪物上官于桑之后,我就想暂时避一避风波,待一切安定,回头找你们,岂料回到宗家故地,已经是一片**……”

韩壬就惋惜道:“发了水患,淹死了很多人,也将附近村庄淹没,老祖宗自然找不到了,我跟公子幸免于难,就将烟霞轩迁移到别地去了,前几年也回过几次,但都不曾见老祖宗返回,想来是错过了!”

宗楚宾在旁观瞧宗文灯神态,忽然道:“**,有件事,楚宾始终想不明白。”

他还未道完,宗文灯已经心明如镜,截断话道:“你是想问,到了上官府后,**为何不与你相认,还要怕那祀儿?”

宗楚宾承认,发出疑问道:“如按**所说,我爹还在世上,正受制于祀儿,祀儿以此要挟,不要我们祖孙相见,的确可以令**有所顾忌,听命于他,而**知道我是孙儿,必会注意我的行踪,那么他也就可以间接控制我,然此消息可靠吗?”

见宗文灯沉痛点首,他还是不信,又道:“楚宾不解的是,祀儿为何非要阻挠我们祖孙相见,那日当面对峙,未有机会,楚宾也无暇细想,这两天仔细揣测,越来越觉蹊跷,若他想教我们祖孙听命于他,为朱家办事,那我们是否相认,也无碍与他。”

宗文灯心念一转,陷入回忆中道:“孩子,**何尝不曾这般思索过,但是亲见了你爹被他囚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密室里,才不得不信。”神情肃穆,好像在那囚室里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宗楚宾还是疑惑道:“**你当真亲眼见到我爹还健在?”

宗文灯非常肯定,宗楚宾又急着道:“那个人真是我爹么?”

宗文灯打断道:“**去见时,是被蒙着眼睛,也不知是在何地,那密室也很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中间隔着数十道铁闸,只是见那人披头散发,形容枯槁,样子确实是你爹的模样,**当时心都乱了,就问祀儿,怎样能放你爹出那牢笼。他要**依从几件事,第一件就是不得教你知晓此事,**也很纳闷,就问了他,告诉你也无妨的,多个人与他联手,多份力量。他只说楚宾你傲骨铮铮,整日都想将朱家的人一网打尽,绝不会乖乖听从,嫌你是个麻烦。”

宗楚宾露出轻蔑之色,哼道:“他怕降服我不成,我反而成了他的威胁!”

宗文灯语重心长道:“楚宾啊,你本姓李名木,我们一家都是天玄剑派的后人,也是属于白衣国的,离开白衣国,**正当壮年,是逃难出来的,后来**隐姓埋名,又唯恐他们寻**,对我们斩尽杀绝,就寻求死对头九玄剑派的庇护,与上官于桑那老怪物在九玄剑派学过几年技艺。但是**又看不惯九玄剑派内中的奸险之徒欺负韩荣父子,救韩壬时,开罪了九玄剑派,一时失手,打死了几个同门,**就成了公敌,始终不便公然露面……”

宗楚宾感慨道:“原来是这样!”

柳枫听罢才知,这宗家竟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

宗文灯续道:“不然**当年与上官于桑同朝为官过,也是这南唐的御前都统使,虽遭上官老头陷害,但最终未死,只要上告皇帝李璟,是可以沉冤得雪,官复原职的,**因何没做,反要藏着身份,其实不光是为了偷天换日,折磨上官老头。”

宗楚宾‘哦’了一声,道:“**担忧与孙儿相认,九玄剑派的仇人也会发现端倪,觉察到那个假‘上官于桑’来路有问题?”

宗文灯诚恳道:“是啊,本来**与上官于桑互换身份,将他当做我来鞭笞,就已经是一件隐秘的事情,九玄剑派的人也常与上官家有来往,知道那后宅关押着老怪物,是受我鞭打,若见**与你行迹有异,就会感觉到不正常。你是**的亲孙儿,九玄剑派的门人都知道你,也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是以**就更不敢冒险了,在外人看来,你与上官家就是仇敌,**只能与你保持陌生的关系,但**想我的孙儿啊,就难免与你若即若离,否则也不会被那祀儿发觉,加以威逼。”

宗楚宾这才明白究竟,喃喃道:“难怪,这里面还有多种原因,挺复杂的,**是怕九玄剑派得知此事,会连孙儿也一并捉去?”

宗文灯负手道是,走了两步道:“非但是九玄剑派,就是我们的老本家白衣国,也断不会轻易罢休的。**本身就有顾虑,怕有所牵连,那祀儿就趁机利用,说起来,也是早年我们两家都是李唐的将领,李唐亡国后,天下大乱,曾迫不得已投靠过朱温,与朱温的儿子们拜过把兄弟,都与朱家有些渊源未清。朱家前阵子在南唐边陲起事犯境,很早就开始搜罗人手,早年你爹也是被这么骗走的,朱友贞被杀后,祀儿事败,就来上官府寻上官老头子,想要个倚靠,却不料发现老头子是我假扮的,就将计就计了!”

宗楚宾听到这里,念头一转,忽然道:“**,倘然我爹已遭朱家毒手,那祀儿却反来说谎,就会极怕露陷,自然也就会想,少个人知道,被拆穿的危险也就少一分。他会不会骗我们,随便拿个人来扮成我爹的模样?他号称百变神君,易容之术堪称妙绝,与他接触过的李枫、碧霄仙子李朝,即使是当初在浍河,遇到李征及周室皇子荣,他也谎称李双白,面不改色,实已骗过了很多人。你看,此番又把天倚剑父子也骗了。他单身一人,就算有胆量面对**,也肯定双拳难敌四手,他是个谨慎的人,有些事,他不一定会完全说明白,就更不会让我们正式碰面,好有机会商议对策,那时我们就会对付他。”

宗文灯与韩壬都未想到这茬,不由一愣。

韩壬大吃一惊,朝宗文灯抱揖道:“对呀,老祖宗,公子说的太对了,依我看,这件事,极有可能暗藏诡诈。”

宗文灯也吃愣不小,一愕道:“哎呀,一语惊醒梦中人,还是我们的楚宾聪明,设想周到!”

韩壬阴沉着脸,突然掣出腰间宝剑,仗着剑,恶狠狠道:“哼,这死小子害人不浅,设计引我们去杀李枫,如今我们被皇帝李璟下令全城缉捕,他断了我们的后路,我也断了他的命吧!”

他正要离去,被宗楚宾拉住,好言安慰道:“算了,韩总管,我也很想揍他一顿,但当务之急,我们却另有要事!”

韩壬性子稍有些急,一拍脑门,叫道:“哟,看我这人,差点给忘了!”

宗楚宾走去宝箱跟前,拈起一锭金子,诡笑道:“有了这些银子,我们就可以招兵买马,扩大实力,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管那祀儿与李枫杀个你死我活呢,他知天倚剑与柳枫势必免不了一战,还要藏住天倚剑,教柳枫与天家众人闹个天翻地覆!”

韩壬惊道:“他既要杀柳枫,这样子又是为什么?”

“先藏人,闹厉害了,难以收场,现在不是放了人么?不然你当天倚剑脱身,他那样轻松离去?”宗楚宾摆摆手道:“莫管闲事了,趁现在朱祀与柳枫等人僵持,引开了唐兵注意,要快点将这些银两运出去。”

宗文灯也有此意,就是比较踌躇该如何运出,韩壬打包票道:“老祖宗尽管放心,此事,公子早已有了吩咐,不出顿饭工夫,就有人来……”说着,伸手一指后方,随口道:“我已经在山后头发现一条密道,可以直达城外,倒时我们就从那里走。”

宗文灯讶异道:“山后还有地道?”

韩壬也不诳言,直接道:“老祖宗大概还不知道,此处秘窟,起先的建造者,是唐末一员大将淮南节度使高骈,他出身于禁军世家,曾率军破蛮兵,还与黄巢起义军多次对抗,深受唐皇恩宠,是晚唐名将。但他后来畏惧黄巢,不敢再战,就也起了异心,不曾发兵援救京师,一生功名毁于旦夕,最后被追杀时,他落难在此,身携金银珠宝无数,又恐遭人抢夺,就引领残余数百人住在溶洞里,后将溶洞开凿,设置机关,藏下这些金银财宝,未免随行兵卒起了贪心,便用计将那些人全部杀掉。做这一切之前,他早已做了周密考虑,把银子暂时寄存在此,待它日用来东山再起,所以他早就在这密室后面挖了地道,只不过后来他被人所杀,没福享用!”

众人方才彻悟,柳枫也如梦初醒,暗忖道:“其中竟有这么一段隐情!”

宗文灯想了一会儿,捻须沉声道:“楚宾,**觉得隐藏身份的最好办法,你还要再回华山派!”

宗楚宾也没奇怪,居然丝毫无惧,竟朗声道:“**,我们想到一处了。”

韩壬瞠目道:“莫非疯了么,在上官府闹出那么大的事,上官倚明还是那老怪物上官于桑的亲子,虽不受老怪物喜爱,但好歹也顾念一分父子之情,这楚宾若重回华山派,他不把楚宾杀了才怪!”

他一时失惊,说话也有失检点,然凭着他照顾宗楚宾多年的情谊,祖孙二人并不会怪他,反而记着韩壬的好,认定韩壬是真心为宗家着想,才会口吐真言。

宗楚宾眉睫微展,怪怪地盯着韩壬,嘴角浮出一丝诡秘的笑意,道:“上官倚明定不会杀我,但是如果我自此消失,就或许会成为华山派的叛徒。”

韩壬面色沉重,不解道:“就算你诚意拳拳,给他表达忏悔之意,他原谅了你,也未必重用你!”

宗文灯斜眼看向孙儿,也甚神秘,脱口道:“这就要看楚宾的本事了!”

韩壬抓耳挠腮,还是有些担忧,宗文灯解释道:“我们老了,藏匿江湖,倒也没什么,楚宾不行,要做大事,必须找个靠山,暂时安身,让那些仇家统统束手无策。”

韩壬疑惑道:“可……怎么取信上官倚明呢?”

不待宗文灯开口,宗楚宾已信心满满道:“这我自有办法,何况我也有意会一会朱友珪,为家父雪耻!”

柳枫倒也不阻拦他们此举,只因他也狡诈,想及朱友珪被华山派缚走,还与他有怨未断,他也想趁乱混入华山派,当下听了三人此言,不觉嘴角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远远望着宗楚宾,暗自忖道:我与天倚剑决一胜负,生死未卜,朱家的贼子不能杀绝,有你代劳,岂不是好?

宗文灯垂下头,犹豫俄顷,摸了摸心口的伤,现出哀痛之色,但一闪而过,很快被他按下了。

半响后,他注视着宗楚宾,意味深长道:“楚宾,这几个月,你陪着**,莫要轻动,倒时**自有良计,教你在华山派一众面前抬头做人,取信于上官倚明。”

宗楚宾倒未反对,但是上官无忧的容貌不觉浮现在眼前,他心神一失,陡然颤了一颤。

宗文灯眼睛就像鹰一般敏锐,刹那间就发现宗楚宾走神了,在旁叮嘱道:“楚宾,你要谨记,为**扬眉吐气,教天下人都认识我们宗家,敬重我们,把强敌都打倒,所以你要不断地学各门各派的武功,**就在暗地里研究各家精锐之师,有何优缺。这一辈子,**的全部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可千万别教**失望。天下女人多的是,一个上官无忧算什么,等你成功的时候,会有成百上千的女人簇拥着你,明白吗?”

宗楚宾游弋不定,只同意宗文灯前半段话,后半段话他并没有听进去,但他向来不忤逆**,虽不想放弃上官无忧,也恭谨道:“是……是的,楚宾会照做的!”

宗文灯见他面无多大喜色,就料得他心里有鬼,盯紧他,含怒道:“哼,照做什么?**刚问了哪些话?”

宗楚宾吞吞吐吐道:“这个……**教孙儿学会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把他们的优势都抢过来,壮大自己,扬名天下,为**出口气!”

他一脸阴森,言说间,目中都露着凶光。

宗文灯见他不说后面,根本就不满意,又问:“还有呢?”

宗楚宾迟疑道:“还有……还有……”

宗文灯生气了,板起脸道:“答的一点也不干脆,那个女人迟早是你的阻碍,你要娶她,就不能拿下华山派了,**忽然想起来,上官老头死了,它日她一定会来报仇,必定是一大祸害,不如就趁热打铁,把她杀了吧。”

宗楚宾大惊,本以为**忘记这事了,未料竟还记得清清楚楚,面现难色,思虑良久,想好措词道:“无忧也曾承欢**的膝下,**就饶了她吧!”

宗文灯瞪眼睨了他一阵,叫道:“好,既然你不舍得杀她,那**也不勉强你!”

宗楚宾大喜过望,也没细瞧宗文灯神色,突见宗文灯拔出韩壬腰畔的利剑,不由分说就朝自己心口刺去。

宗楚宾吓坏了,赶上阻止,被他一脚踹开。

只见宗文灯老泪纵横,叫嚷道:“**的心肝是坏的,她早晚来夺,**现在就剜下来给她!”说着,又将剑刃逼在心口上,韩壬上前劝解,被他一把甩脱。

宗楚宾张大了嘴,腾地跳起来,用力拖住他的手,嘶声道:“**,孙儿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你不要做傻事呀!”

宗文灯看着他道:“可你也不愿那女人死,这表示你要她,不要**活了,我们家与他们家已世成仇敌,你忘记了这段仇恨!”

宗楚宾被逼无奈,终于道:“我答应你,与她恩断义绝!”话语未落,已经颊面泪流,泣不成声了。

柳敏儿在暗处看的真切,暗自恨道:你这个可恶的老头,也不是个善类,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感受,连亲人都要以死相逼。

岂料她这一动声息,闭气功夫有所疏漏,顷刻为宗文灯所觉,箭一样飞窜过来,引得韩壬与宗楚宾也不敢大意,齐齐举步跟从。

柳敏儿慌了手脚,与柳枫对望一眼,见柳枫手指上方,立刻一道拔高身形,紧紧贴在上面的石壁间,几乎是抱着那些坚硬的石头,死死盯着下面的宗文灯,大气也不敢出。

幸好来时,柳枫早有防备,将来路上点燃的石灯熄灭。

故宗文灯四下望了望,未见异状,只有河里鱼儿戏水,扑腾了两下,遂呵呵一笑,背着手又回去了。

宗楚宾也与韩壬虚惊一场,柳枫则希望他们快点走,目下擒之不易,他也无意做那鱼死网破之事,宗家及归元庄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宗楚宾曾有杀他之心,但他也已了解,对方是为救**,遭祀儿利用,何况自己也无甚损失,便不想追究。

其实若细论,他是官,韩壬与宗楚宾已经在柳府犯了杀人之罪,理应就法,柳枫也寻了私情,有自己的打算,还欲将计就计,也借他们的手达到一些目的。

他若知晓日后命运,必定后悔此时的念想。

不多时,韩壬就领着一帮人进洞,虽是平民打扮,柳枫却可看得出,全都是烟霞轩的子弟,是宗家的人,其中还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生的相貌堂堂,颇有俊俏之气,眉宇间却与宗楚宾相似至极,是宗楚宾的弟弟。

柳枫与柳敏儿直到他们离去,才敢现身,一直追出洞外,见了满天星斗,知深夜未尽,柳敏儿才开口道:“李大哥,适才多有不便,要不要现在唤来大队人马追赶呢?”

原来她知道柳枫所想,是顾虑对方人多势众,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还要救天绍青与李弘冀性命,那韩壬非常了解洞内地形,恐其放机关,直接将天绍青与李弘冀困死。

柳枫想了想道:“你由此处下山,去山下那座庙找弘冀的亲兵,在那庙内重寻机关,开启此处地道,但切记看准了才可入内,我料此洞有两处设置,祀儿必是迷惑我等,而他则带着青儿与弘冀跌入另一个洞里。”

柳敏儿也做此想,亦知李弘冀与天绍青危在顷刻,不可继续耽搁了,但见柳枫如此叮咛,似乎没有与自己一同离开的意思,便急忙问道:“那你呢,李大哥?”

柳枫举头看看深洞,幽邃难测,定了决心道:“我再进去,从这边找寻入口,听那韩壬所言,两洞必有相连之处。只要找到机关,便不难寻到青儿,只是我恐时辰一久,被贼趁机逃脱,故而令你在山下的庙宇守着,你可见机行事,倒时我们在里面会和吧!”

柳敏儿同意,也不停留,飞也似的朝山下奔去。

柳枫便又来到洞里,一路施展开轻功,抚摸着石壁,默默念叨天绍青的名字,显得急切已极。

既然有河水流淌,伸展向深邃之地,柳枫也见水里鱼蟆来回跳跃,料得非是完全不透气,而且水从外边通到里面,又往低处流。按那韩壬之言,当年发生屠杀之时,也有人厮斗,尸体都丢入河里,现今望不见尸体,想来沿河流的方向寻找出路,必不会有错。

柳枫就抹黑在河畔行走,因修习内功之故,夜视也全然无碍。

一个人方便的很,不用左右顾忌,那路正是他与柳敏儿行进的来路,此前李弘冀从湖里下水搜索祀儿,曾也搜到那山上的庙宇内,从那水池中钻出。

宗文灯等人出去时,并未走水路,可见另一个洞的出口才与水有关,故柳枫专朝有水的地方走。

果然,他行不及半盏茶时间,面前一堵墙壁堵住去路,河水都在那里汇聚,不见溢出,旁边堆积骷髅无数。

柳枫琢磨了一会儿,已知必是此前死在此地的匠人,要么就是被杀的兵卒,无处逃命,就活生生死在了这里,看样子,墙壁下的水道必然相通,另一面不知有甚埋伏。目今找不到机关,他便一鼓作气,潜入水底。

水流暗劲极强,且下面深不可测,柳枫也难以辨认到了何处,只凭着毅力,挥动手臂,向流水冲击的地方游去,渐渐的,距离清波水面越来越近,有一线光芒从上面投射下来。

柳枫大喜,这无缘无故,宗家众人又离开了,断无可能平白出现光亮。他连忙加力,探头****,试图朝四下张望,目及之处,他果真已经越过了那堵墙,眼前是一间敞室,都有灯盏点缀,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壁面全是宏伟的壁画,雕工不甚突出,像是没有工具,用石子刻上去的,比较粗糙,但画上人像所指,也暗示了此处机关。

柳枫不免大为失望,正在想祀儿去了哪里,忽然听见天绍青的叫声:“柳大哥,柳大哥……”后面又说些什么,断断续续,又听不清了。

少时,他又听到一阵发怒叫嚷,像是祀儿猖狂地笑声:“李弘冀,你总算是死了,我今日不能杀死唐皇,却教他儿子来陪葬,也是一桩美事!而且……”似转了话锋,又与天绍青说道:“哎,柳枫估计是没命来救你了,此处有两个地道,另一个地道全是埋伏,陷阱重重,喏,我手里有本书记载着,说一入那里就死,绝无可能生还!”

天绍青似乎反驳于他,隐隐有悲戚之声:“我不信,柳大哥福大命大,绝不会死的,不会的……”说着,也不知那边发生了何事,似乎有人落水。

接着,又有祀儿拦阻的声音:“我说姑娘,你已经眼不视物,还想溺水寻到出口,去救他不成?我朱祀今夜说的话,句句属实。那佛头上的机关设置隐秘,非是只有一处,我当时动了手脚,故意引柳枫走了死路,我早知道他回到庙外,就在外面守着。”

他仿佛疯了一般,大笑道:“让我告诉你吧,这些日子,我混迹在这山上,无意间发现了这条密道,我也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这两日来,不吃不喝,你们当我在这里干什么?我破了机关,在这里研究前人留下的一本书册,根据书里所述,早把这洞的布置,讲述的一清二楚,你当书册主人是谁,就是建此秘窟的前淮南节度使高骈……”

柳枫此刻也已了解了**,哪有高骈遗留的书册,高骈留下宝藏,到处设了机关,就不可能给人引路,必是韩壬**韩荣所为,恐有朝一日旁人寻到此地,挖走宝藏,所以就加深陷阱,将此间布置成迷宫也似,教人迷糊。

根据机关所在,韩壬**故弄玄虚,就编造谎言,明面上是给人指引,把机关逐一破解,为人引路,实则在最后一关,将宝藏之地隐藏了,说那是一处绝地,轻易不可进,还真就诓过了祀儿这类人。

祀儿说的言辞凿凿,天绍青听了,难免承受不住,呼唤柳枫期间,啜泣声进入柳枫耳中,直教他难受至极,当下循声而去,喃喃道:“青儿,青儿……”只觉得此时此地,绝处无生,天绍青还这般挂念自己,倍加感动。

李弘冀竟然没有声息了,这真是天降噩耗,让他如何向唐皇交待,大祸临头之际,宛然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天绍青二人,可以互相慰藉,然而他还要与天绍青被迫分离,走向仇敌的道路,真真撕裂了他的心。

一时间,他心中悲凉,再也无可遏制,好似此生唯一的亲人正在需要他,教他没有任何顾忌,冲向那道屏障,又大呼道:“青儿……”

天绍青大喜,也不管是否产生幻听,高声回应道:“柳大哥,我在这里呀!”

柳枫那突如其来的呼声太过响亮,以致那祀儿生了幻觉,立在水畔,挟持住天绍青,惶惶地朝四下观看。

就在这间歇,他不曾留意,倒在角落的水晶棺内有了响动,原来自破庙跌落后,几人就杵在这个地方,尚未离开,自然水晶棺也未挪动,而是斜倚壁角,幸好下方是湿泥,祀儿事先有所准备,并未摔坏。

李弘冀早就发觉打开水晶棺的方法,当时从庙殿掉落的瞬间,祀儿未曾及时跟随,他就悄悄用暗镖将那隐蔽设置移开了一线。是以水晶棺是气息流畅的,他并无丝毫伤害,只是故意闭气,倒在里面晕厥,以期祀儿放松戒备,好一冲而出,把天绍青救回,将祀儿打倒。

柳枫来时,祀儿突然失神,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断不会放过,霍的蓄满劲气,四肢陡振,冲破了水晶棺,疾飞而出,立掌拍向祀儿脑壳。

同时,祀儿紧盯着水流尽处,忽见远方现出柳枫的形貌,如鬼魂般飘移过来,不曾提防身后。

猛然水晶棺四散分裂,碎片簌簌滚落,祀儿后心一凉,本能地闪身,那柳枫也已从一侧闪至,他大惊失色,脱手抛出天绍青,身子一长,跃入水中,及时教李弘冀那一掌拍空。

柳枫才到跟前,便被天绍青迎面撞来,只好接住。

李弘冀待要再追祀儿,只见滚滚水流,祀儿已经不见,想要入水追踪,柳枫疾喝道:“弘冀,慢着!”

李弘冀止步,柳枫见他生还,也不知有多欣喜,连忙道:“此人狡猾多端,只怕他在暗,我们在明……”

恐李弘冀颜面有损,故柳枫说话也有分寸,语气倏尔一顿,道:“倒也不是捉不住他,只是逼他太急,他若再害旁人,又要与他耗时,如今你已累了,还是保重身体,况且天子还在等着我们回朝复旨!”

李弘冀经柳枫一说,也的确感觉到气闷,虽则他在水晶棺里另有应对,但毕竟气流稀薄,且他又中镖在先,数个时辰神经紧绷,也确实力乏,便就未曾执拗,同意了柳枫建议。

两人走出数步,那柳敏儿已经在上空开启机关,就蹲在那破庙的佛堂上呼唤二人,二人遂在柳敏儿与士兵相助下,出离秘窟。

彼时,天倚剑也回到破庙,从柳敏儿口中得知此事,甚为担心天绍青。

柳枫因为浑身湿透,且受柳敏儿之邀,往柳府赴宴前,就生了大病,至今未愈,面色本身就不好,这般一来,又操劳了,加之寒天他受了风寒,旧疾容易复发,当下未能入殿复旨。

在将天绍青送出后,他陡然脱力,晕倒在地,而那天绍青失去功力后,本也体虚气促,不能受寒气浸扰,但她与柳枫相聚,全都忘了这些后果,柳枫更把天绍青紧紧抱着,是以天绍青受阴冷的寒水入侵,竟与柳枫一同病倒,生了严重的伤寒。

天倚剑被搅了个措手不及,不能丢下女婿与女儿不顾,就由柳敏儿唤来那苏乔,为二人医治,几人在破庙停留了数日,突然在一天夜里全都消失无踪。

最糟糕的是,燕王李弘冀因擅自杀人被囚,柳敏儿忙得两头转。

二百四十七浮寄难免落孤悬,登望可曾见影只

那天从破庙脱身后,李弘冀就在手臂割了一剑,柳敏儿不解其意,就问何故。

李弘冀谨慎地吩咐,要众亲兵保守秘密,又与柳敏儿宣称,若有人问起,一定要与他口径一致,就说是他与祀儿恶斗时被伤。

柳敏儿闻语愕然,才知他此举是为应付皇帝盘问,这些天里,皇帝连续下旨召见,他都拒而不见,如今祀儿逃脱,燕王没法交代,恐皇帝不信,以为他故意抗旨。

思量此计应对,本也无可厚非。但这显见是欺骗的举动,可燕王已做决定,她也不好再言,本指望能顺燕王之意,渡过此劫,毕竟燕王也对她多方照顾,然圣旨降下时,竟是将燕王打入天牢。

消息是父亲柳毅下朝回府后相告与她,并教她探望燕王,天牢那边,他已安排好了一切。

柳敏儿支支吾吾,左右都没爽快答应柳毅,最后被柳毅逼得紧了,只得道:“爹,我……我不是不答应,而是……不能,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柳毅不满她的举动,苦口婆心道:“孩子,就因为是关键时期,爹才教你去呀,你想想,当日咱们柳府遭难,被人当众搅宴,目下没有抓住刺客,满朝文武百官,多半都以为是爹在筹谋,目的是为了杀李太尉,为前次的牢狱之灾出气。”

柳敏儿不假思索道:“这定是皇太弟党羽了,名义上是为李太尉着想,实则是想借机铲除燕王殿下的人,爹最近正巧与殿下结成一气呢!”

柳毅点头同意,又沉吟着道:“况且刺杀一事,最终连累了燕王,也有人议论爹是要对燕王不利,故才设计陷害,而且我们柳府,确实家财颇丰,以钱财诱人犯恶,他们自然就想到我们家了。诸多大臣都窃窃私语,非要揪出幕后主使人。这幕后主使,你应该想得到是谁吧!”

柳敏儿陡然坐卧不住,有些焦急道:“这八成是燕王党羽,见燕王下狱,以为爹因旧仇怀恨……”一言及此,似醒悟般膛目道:“莫非……有人胡思乱想,怀疑爹与皇太弟串通,谋害李太尉是假,杀燕王是真?想那燕王脾气暴戾专横,见佞臣举止污秽不堪,自难以忍耐,他们是认定爹要报船厂被夺之仇啦?”

柳毅在旁延视柳敏儿半响,摸了摸须,由衷赞道:“好聪明的孩子,能举一反三,不愧是爹的好女儿!”

长吁短叹后,柳毅面色沉重,接着道:“所以现在要平息风波,首先就得取信燕王,那日宴席上爹观察过,众人匆忙逃命时,燕王非为别人,惟独对你颇为留意。”

柳敏儿听此,面上一红,低下头不语。

就听柳毅又道:“且爹也听说,在栖霞山的破庙对付朱祀,燕王还舍身救过你一命,他心里可能比较信任你,你在他危难时看望,探探口风,兴许他就消除了对我们的敌意。他是一介王爷,到底是天子的子嗣,迟早会被释放,那时不管别人如何诋毁我们,只要他不起疑心,就不会有事!何况柳家船厂,你娘一生的心血,都在燕王手中,燕王对我们好,就表示船厂还未离开我们!”

柳敏儿也觉得甚有道理,不是完全反对此法,只是想及与燕王相处尴尬,就迟疑道:“可……女儿有些怕……见他……”说着,她就站起来,忐忑不安,现出少女才有的惶惶之态,作难道:“爹,敏儿怕这次看过殿下,以后就没有自由了。”

柳毅已猜到她言外之意,但装作不知情,嗔责道:“怎么会呢?”

柳敏儿走开两步,自顾自道:“那一天,殿下救我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我想他们必生误会。固然我与燕王清白无辜,可皇城里,这种事,最易被人捕风捉影,敏儿担心有人反咬一口,言我贪恋殿下,那今次之举,只会加深他们的想法,越涂越黑的。”

柳毅巴不得如此,实际上这次撺掇柳敏儿,这目的也是其中之一。

他早就有打算将女儿嫁进皇宫,既然燕王有意,何必拒绝?只要支持李弘冀,难保燕王哪天不会夺回太子之位,嫡长子的身份,是极具诱惑力的,且柳毅为官多年,也看得出李弘冀的才干,英明果断,时常远胜过皇帝,甚至是皇太弟。

大概是他见李弘冀维护柳敏儿,就已知自己女儿必有飞黄腾达的一日,也起了爱屋及乌之心,思前想后,越发偏袒李弘冀。

柳毅非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与船厂拱手让出而言,李弘冀对他的救命之恩,更教他欣赏李弘冀。

别看他沉默寡言,平日极少表现自己,可他和柳敏儿完全不是一个观念。

船厂失去了,柳毅并未觉着有多大损失,他是个在朝为官者,其志向,不是要做一辈子生意。

藉此种种,可见他思想并不守旧,非一成不变,船厂只是换了主人,但没有彻底脱离他的掌控,李弘冀仍然安排他掌管楼船司造事宜。

在他眼里,这根本是丢了一艘小船,换来大舰。

关于柳敏儿的想法,那也正常,毕竟是个女儿家,哪里有他那些雄图抱负?

柳敏儿最终还是在他的劝说下,赶去探望李弘冀,只因他说,小顾虑与大危害相较,二者选一,哪个更重要?

柳敏儿当然想保全柳家声望,保住父亲柳毅的性命,于是去了天牢。

李璟并没有下令严禁任何人探望的命令,因此柳敏儿走过一道道关卡,极为顺利。

那是一座宫苑,比较清静,里面亭台楼阁,院落重重叠叠,外看就像王府似的,实际上皇族若有人犯罪,就会被关押在此。

柳敏儿一路所过,未见那下三等的犯人,心里还在好奇,只因她从小到大,从未到过天牢。

再者说,被囚在天牢的犯人,都很尊贵,一般人,怎有机会来到这里?

是以柳敏儿乍进宫苑,瞥见环境清幽,非常雅致,还有一种清新之感,但三转七绕,越走越远时,她就感到一种深深的冷清挟裹而来,想到李弘冀被软禁在此,不得随便出入,也无人与他说话,怕也挺寂寞的吧?

天牢的饭菜,虽不太好,但皇帝应该不至于亏待他,柳敏儿穿过庭院期间,就这样想着。

但当她见到李弘冀,就立刻改变了想法,本来她以为顶多是软禁,皮肉上不会受苦,可李弘冀居然是真被刑具缚住,吊在牢房里,背脊贴着冰凉的壁面。

李弘冀身上还有伤,据说是被辄加杖责,有五十大板。

在天牢里关了几日,他头发也有些蓬松,穿着素白囚衣,瞧见柳敏儿出现在囚室外,喜出望外,嘴角漾起一抹飞扬般的笑意,轻呼道:“敏儿,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柳敏儿心中酸楚,待牢房的门开启,就举步走进,来到李弘冀跟前,盯着他囚衣上的血迹,颇为怜惜道:“殿下,怎么他们都敢打你呀?”

李弘冀本没在意,但经柳敏儿一问,父皇的训导,一句句谆谆之言全都涌上心头。

李璟极其不喜他的专横跋扈,擅自杀害朝廷命官,事前未曾请旨,就轻易处决,犯了大忌。

李璟以此指责,无论他如何辩白,都只会加重父皇的怨恨。

父皇骂他心术不正,为人毒辣。

李弘冀思及这些,顿时喉头哽咽,想起了不开心的事,面上的喜色也消失了,碧悠悠的眼瞳中刹那露出怒气,忿然道:“父皇就是要我受苦,要惩罚我!”言说间,他冷哼一声,道:“但是我不服,我没错!”

柳敏儿嘀咕道:“就是脾气倔!”

李弘冀耳朵甚是灵敏,回头瞻望,见她嗔责中流露一种关怀,忽觉心里暖和,竟展颜笑了,片刻后,倾吐真话道:“父皇说我有罪,还不知错,但是那些人本就该死!”

柳敏儿掩口惊呼,盯着李弘冀道:“不可以,殿下,他们只是贪财而已,罪不及死呀!你向天子认错,莫要这般执拗,天子就会网开一面,敏儿再让家父托人为殿下求情保本!”

李弘冀深叹道:“哎,敏儿,你错了!这一番忠言相告,原是好意,我不怪你,但是你们都不知道,这样的人,放在民间,可以为祸一方,搜刮民脂民膏,教百姓受苦,也许轻者,小惩大诫,还可饶恕。然为官者,克己奉公,谨言慎行是必要,你看看他们,本王还健在,就不收敛行迹,可想而知,私底下他们怎么欺负百姓?虽此一条,然有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祸百姓,当积聚过厚时,就是死罪,而且在朝廷中,这些贪财之人,就如蛀虫。敏儿,你乃书香门第出身,定知一个道理,蠹众木折,隙大墙坏!未免它日造成大祸,就要遏制这种现象。”

柳敏儿本来还当他生性好杀,不可理喻,但听他这几句言语,一下子愣住了。

李弘冀面现凄苦,仰首续道:“可他们活着,还要享受朝廷俸禄,百姓还得奉养他们,去了民间,又有平民遭殃。这些人能给国家带来什么?岂不是祸国殃民之辈吗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敏儿,你可懂我?”突然盯紧柳敏儿。

倒让柳敏儿满面惭愧,只得道了句:“殿下真知灼见,又高瞻远瞩,总比敏儿看得远,敏儿真是难及项背!”

李弘冀并不介怀,还为她的理解感到宽慰,凄然笑道:“若我有幸不死,一定绝不负你,你也一定会有意外的收获,谢谢你明白本王!”

柳敏儿怕他想到其他地方,不敢承受他的承诺,但同时也略有伤感,不由转问道:“殿下可有将这些话,告诉天子?”

李弘冀陷入回忆中,苦笑道:“法不容我乱为,悠悠众口犹如刀,可惜某些事,我不能做主!”

柳敏儿了解,他其实想说自己不是天下之主,难以掌控命运,一时间,被李弘冀的话慑住,好半天没再言语。

李弘冀盯着远方,喃喃道:“原本以为抓住贼首,就可将功折罪,后来事与愿违,也幸得我早有准备,自伤了手臂,才可以瞒天过海,不然父皇可能当时就将我杀了!”

柳敏儿吃惊道:“天子真舍得?”

李弘冀埋怨道:“反正他在殿上很生气!”

柳敏儿默然一会儿,叹息道:“是那日韩壬刺杀未遂,踢飞了那几箱珠宝,连累了殿下动怒。”

李弘冀诧异道:“韩壬?”自离开破庙后,他就进殿面见皇帝,倒未有机会得知放蛇老人之事。

柳敏儿便将秘窟所见所闻,悉数说与他听,言罢问道:“当时未与李太尉捉拿刺客,殿下会否怪我们?”

李弘冀倒也能够想通,就道:“怎会见怪,来日方长嘛,有的是机会!李太尉也有自己的苦衷!”

柳敏儿见他也有容人雅量,转瞬对他好感倍增,垂首笑了一笑。

这时,正好送饭的兵卒来了,可能是怕李弘冀不方便,就为他卸去了刑具。

李弘冀便与柳敏儿一道坐定,用膳时,他像是想起一件事情,忽然说道:“敏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一直未册立王妃?”

柳敏儿慌张起来,扭过头不敢看他,讷讷道:“这……这……殿下,敏儿……怎会获悉呢?”就走去一旁立着,避开李弘冀。

李弘冀当她羞赧,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今日他一定要把这些话告诉柳敏儿,难得是个良机。

为缓解气氛,他走到柳敏儿身侧,疾指牢房外面,佯作惊异地叫道:“咦,你看谁来了?”

柳敏儿连忙回头张望,却未见异状,纳闷下,正要回问李弘冀怎么骗自己呢,结果李弘冀忽从囚衣里拿出一枚亮灿灿的簪子,轻轻插在她的柔发间。

柳敏儿觉察到头顶的异动,伸手一摸,才反应过来,李弘冀定是早就算准她必来天牢探望,老早就收了簪子在此,怕她不收,才引开她的注意。

突然接纳他的赠物,适才又听他说及册立王妃一事,柳敏儿的心就更乱了。

李弘冀瞻视那枚簪子,又看看她的面庞,分外满意,就笑意盎然,柔声道:“那天在上官府弄坏了你的簪子,答应赔你一个,本王不能失言。在山上盘踞时,就准备好了,只是连日琐事烦心,就只好藏着,呆在天牢里,也不知能不能出去,就随身携带!”

言讫,他定睛凝注柳敏儿,目不转瞬地道:“敏儿,以前我欺负过你,对不起,但我保证,有朝一日,定加倍补偿,可以原谅我吗?”

柳敏儿脸红心热,简直不敢面对,就低头不语,但李弘冀始终殷殷期盼,别无他法,她唯有在呆愕中点了点头。

内心不想收取李弘冀的馈赠,当李弘冀转面时,她把簪子拔了下来,揣在手里,想递还给李弘冀,但远远望见李弘冀背影孤寂,人也落寞,她就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好久才道:“殿下,这簪子……”

李弘冀回到原地坐下,一看她的神情,就知有推拒之意,但他不愿落得形单影只,曾经也说过,绝不要自己的人生变成萧从霄那样,到头来一无所有。

不管经历多少险阻,他也要把自己所要的东西,牢牢掌控在手里。

所以他很巧妙地截住柳敏儿话道:“物归原主,别无他意,莫要有心里负担,否则你就是想教本王做个亏负之人。”

柳敏儿无奈,便重新将簪子插回发间,无意多留,就与李弘冀作别。

李弘冀呵呵笑道:“本王还有个故事,敏儿你还没听呢!”

柳敏儿毕竟碍于他是王爷,就又与他迎面而坐,时而岔开话,问他的伤势,又递给李弘冀自身配备的药丸,这反而更引起李弘冀注意。

李弘冀斟了一杯酒,猛地仰首饮尽,胆气一生,开始叙说道:“我一直都想自己掌控我的命运,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他语气略顿,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话锋一转道:“五年前,父皇为我册封了个王妃,也没有问我的意见,也是与我今时一样,仅凭他的喜好。”

他好像极度不满,嘴角浮出讽意,冷冷道:“当一切就绪,准备迎娶那姑娘进府的时候,那姑娘突然自杀身亡。”

柳敏儿愕然道:“什么?殿下……这……”不由思索片刻,以为那姑娘与自己存有同样的想法,是另有心上人。

李弘冀不用看,也好像已猜透了她的心思,接着道:“勿要多想,那姑娘是一名烈女,因见亲人被杀,自觉身为女子,不能保全家人性命,是以激愤而死!”

柳敏儿‘哦’了一声,一会儿觉得那女子死了甚为可惜,一会儿又觉那女子思想古板,太过刚烈,做下愚蠢的举动。

但她不知李弘冀是何看法,也不轻易发话。

旁人自然不明她到底是同情多些,还是另有他想。

忽而见得李弘冀转过头,意味深长地道:“敏儿,你可知那姑娘的父亲是谁么?”

柳敏儿呆呆地摇首,李弘冀徐徐道:“他就是韩壬口中的智信大师,入了我朝,当了高官,享受厚禄。”

柳敏儿果真就有些意想不到,忙急问道:“他怎会遇害了呢?”

李弘冀答道:“他是武将,当时正出外打仗,本来待他回京,他女儿就可以被送入王府完婚,但他得胜回营途中,却遭奸臣嫉恨,冒领他的功劳,诬他通敌卖国,于是就在营门外设下陷阱,当他先一个才入营门,立刻被两旁闪出的刀斧手砍去头颅。他曾是个和尚,人也老实巴交,别人拦住他的家将,让他独自面见主帅,他就毫无防备地去了。”

柳敏儿不禁悲戚道:“可怜他为国立功不少,竟这样被害!”一言及此,她又道:“但他女儿怎不上奏朝廷,为父伸冤,反而盲目自杀,说实在的,敏儿虽可惜她,但认为她有些傻诶,她被立为王妃,迟早有为父报仇的一天,殿下若及时得知,定会为她做主。”

李弘冀听到前面,还为柳敏儿的措词意外,听到后面,就不免赞同道:“这倒不差!”深望了柳敏儿一眼,接着道:“然有一事,你并不明朗,她父亲被诬陷为叛贼,她就成了罪臣的后人,无法再入宫见我,也受尽各方欺凌。她对父情义甚深,前往营地,欲领回尸首,遭到万难险阻,也有朝中蛀虫般的小人辱她。她临死时,恨自己不能为男儿,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想丢失清白之躯,令家门蒙羞,故而选了此路。”

李弘冀负手而立,深喟道:“当年,我也如今时一般,恼怒之下,就擅自斩杀了奸臣,父皇言,我的初衷虽无可厚非,但做法不能服众,就把我关进天牢!”说着,他往四面一看,幽幽道:“就是这间牢房!”

柳敏儿骇然,盯着李弘冀,一语不发。

过不片刻,李弘冀继续道:“后来我被释放,就想自己走出一条路径,故而离开京师,去往萧然居求艺,选亲一事,就也因此耽搁了!”

柳敏儿这才明白李弘冀的言外之意,还是未能释怀皇帝豢养奸臣,对奸臣法外施恩。

其实李弘冀也不全是为此,柳敏儿万万也想不到,这是李弘冀向她发出的提示。

早在李弘冀面圣之先,燕王倾慕柳毅之女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到了皇帝耳中。

当时李弘冀正在外面力擒祀儿,皇帝就将皇太弟李景遂唤到御书房,详加询问此事,只因在柳府目睹李弘冀拥住柳敏儿那一幕,李景遂也在场。

李景遂就把事情经过一一阐述,皇帝听罢,还亲自命人绘出柳敏儿的形貌,进行辨认,又暗里叫来柳毅,说要至柳府一趟,为的就是观察这柳敏儿。

皇帝事后说了一句:“知高识礼,内外兼得,果然皇儿有眼光!”回到皇宫,却日夜寻思:皇儿行事,过于专横,时而手段凶残,略有暴戾,假若是个寻常女子,他不喜,势必被他压住,教他气焰更高。若选个他喜爱之人,又恐他因了儿女私情,误了国事。今那柳毅之女,朕观之甚佳,一来皇儿喜欢,二来柳毅之女识大体,甚有担当,嫁于皇儿,倒可从旁提点,不教他残杀过重。

也不知李璟怎生思量,竟已经想到了李弘冀会耽误国事上来,这是作为储君,才有的分寸。亦或者,他纯碎是为李弘冀将来着想,若他驾崩之后,新天子非李弘冀,就不会由着李弘冀性子胡为。

从这方面考虑,李璟兴许只为保住李弘冀性命,谋条后路吧?

不管怎样,柳敏儿还是被钦定了王妃,当然李弘冀进宫后,李璟也试着问过他的意见,言辞隐晦,问他对柳敏儿的印象,又恐他误会,多生枝节,开口之先,就道:“听你皇叔讲,你似对柳毅之女颇为眷顾,可有此事?”

李弘冀不确定李璟意图,也不冒昧答话,追问道:“皇叔怎生讲的?”

李璟垂着手,沉声道:“这你也年纪不小了,是该考虑终生大事,父皇想问问你的意见。”

李弘冀倾心柳敏儿,自就实话实说,果断坚决道:“儿臣是喜欢她,本也打算跟父皇提一提,既然皇叔已经说了,儿臣只想说一句话,若定王妃,非她莫属,但请父皇准许,只下一道旨意,其他的,容她考虑一番,儿臣不想操之过急!”

柳敏儿探视李弘冀期间,对此完全不知,柳毅实则已闻到了风声。

自天牢一别,不久后,李弘冀就被开释,然后柳敏儿突然获知自己已被指定为燕王妃的事实。

那一夜,她辗转反侧,想了很多,也不怪李弘冀,他喜欢一个人,就如实去做了,论起来,又何错之有,难道谴责他说,喜欢人是不对的?

皇室选亲,向来都是重重筛选,或者皇帝钦定,又有几个女子能够违抗?

李弘冀此前已经暗示过她,让她做好心理准备,目今圣旨果真降下,可柳敏儿总觉得生命中的寄托好像要消失了,一直以来,她都想追逐一个自己想要的梦。

这个梦,包含所有少女的幻想,可以为自己的终身,做一次主,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择选夫君。

李枫,李枫,她始终唤着这名字,虽然李枫表明过心迹,教她断了念想,然她非是轻易可以改变的人,直到今时今日,内心似有一把火,仍然这么狂热。

但是青儿姑娘也很可怜,她不能教青儿姑娘再受伤害,那么她自己呢?

固然燕王殿下对她情谊深厚,但殿下始终是王者风范,她似乎想要个英雄。

但殿下难道不好么?柳敏儿思量来去,并没有觉得殿下哪里不好,可她为什么就彷徨害怕呢?

最后,她写了一封书信,言明她的所思所想,大致说了李弘冀出类拔萃,已是人中龙凤,她不该有所嫌弃,殿下人也很好,只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也许她从未想过要嫁给燕王,才造成了今天的措手不及,希望殿下给她一些时间,也望莫要怪罪自己的父亲。

她欲离家出走,躲避一番,本想遣个下人将信送给燕王,但又想及兹事体大,为表诚意,还是亲自去一趟,这样燕王若有疑问,或者动怒,就可以从旁劝解。

总之,柳敏儿极不愿连累自己的父亲。

那天深更,她叩开燕王府的大门,李弘冀很热情,也很忙碌,府上宾客满堂,也无有闲暇招呼她。

但李弘冀诚心挽留,就将她安排在一处僻静的庭院,教她稍待。

柳敏儿把信放在紫檀案上,示意他打开看一看,李弘冀见信愣了一下,嘱托她暂时莫走,等他回来。

柳敏儿独自在房里来回踱步,始终犹豫难下,待到人静之时,还不见李弘冀现身,就悄悄离开房间,跳上了一堵高墙。

正要离去,她还是不放心燕王看信后的反应,会否凄凉,会否难过,会否一怒之下做出不好的决定。

陡在此时,听到不远处隐隐有声音传来,柳敏儿仔细辨听,发觉有李弘冀,就在墙头展开轻功,一路疾行。

俄顷,视线猛见开阔,前方院落灯火辉煌,照的那地犹如白昼。

柳敏儿伏在墙头窥伺,只见满院宣纸高挂,足与墙头齐平,全都用竹篾支撑,将雪白的纸糊在上面,围成各种形状,或如柱子,或如屋宇,而李弘冀就以手执笔,将墨汁点在白纸上。

柳敏儿睁眼来看,李弘冀笔尖点出,正映出个倩影,不是她,却又是谁?

原来李弘冀彻夜做此物,就是为了教她安心,画成后,李弘冀从画纸围成的巷道穿入,去抓那幅画,而与此同时,就有宫人将那画移来移去,只看李弘冀身法是否够快,把画抓住。

其实柳敏儿就在墙头,李弘冀早以余光看到了她,就故意吩咐宫人往她所在之地移动,当下陡见李弘冀人如拂柳穿花,忽的朝柳敏儿那处而去,慌得柳敏儿连忙坠下墙头,在纸巷内躲避,不觉与李弘冀形成追逐之样。

柳敏儿心中十分难受,殿下越是这样哄她开心,在后痴声呼唤,她越觉惭愧,猛然扯过个形貌相似的宫人,点了穴道做遮挡,自己飞速从高墙跃出。

李弘冀终是没能将她留住,就在那墙下驻足凝望,手里揣着柳敏儿那封信,喃喃呼道:“敏儿!”

柳敏儿在另一侧似有听见,已泣不成声,捂着嘴,拼命忍住,回应道:“殿下,对不起!”言罢,飞一般去了。

柳敏儿也没离开京城,原本是有此打算,但想及马上就是柳枫与天倚剑的决战之日,不知生死如何,就欲待结果定下后,再做论断。

再者,自从天绍青与苏乔失去踪迹,天家一众儿女总来缠着柳敏儿询问天倚剑去向,柳敏儿索性如实相告,天倚剑等人已在栖霞山破庙无踪。

一群人在山上搜索数日,毫无所获,不觉间,十月初十已至。

在那前一天,已有一男一女二人蹒跚着步向决战之地,那是一处高峰,下方是悬崖,壁立千仞,如斧劈刀削。

山风凛冽,天绍青穿着加厚的白裳,由苏乔引领,往山顶行进。

她仍手持竹杖,时而点地,时而苏乔拉过竹杖一端,带她前行,不时望望冷淡的朝霞,默默不语。

二百四十八早就丹心付清天,原来只在盈丈中

风吹木叶,远眺山如飘带,纵横交错,连贯的剪影成叠,似在飘渺的天际伸展着。远远望之,满目荒芜,一片萧索压覆下来,教那黄落的草树靡靡摇摆,间或凋萎,揭起大地尘烟,纷飞于空中,迷漫了人的视线,也漫了天绍青的心。

寒凄的秋意中,阵阵肃杀扑面,她只觉身心发寒,血也是冰凉的。

一夜未曾睡实,就换来这样的结果,她最亲最爱的两个人全都消失,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笼罩住她。

早就料到决斗将要来临,他们会避开所有人,近几日,她虽在病中,却时刻都紧绷着神经。

养病期间,柳枫很乖顺,哪里也不去,也很少开口说话,总是独自倚在角落,望着外面的景焕沉思。

但柳枫却不再排斥天倚剑与她,甚至是苏乔换药,但有吩咐,他都绝对依从。

这是多么大的改变呀,当初他是何等仇视苏乔,而苏乔也不逞多让,现今却这样互相了解,达成默契。

天绍青不知道他改变的原因是什么,可是很清楚他与她都在担忧未来,两个人的内心都是忐忑的,只是谁也不愿意主动去刺对方的伤口罢了。

他把太尉府的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也拒见昔日的朋友和同僚,自然天绍青也不想面对那样离别的场景。

兄弟姐妹,亲朋好友的诉说,你一言,我一句,只会让他们不停地犹豫,陷入深深地伤感中,转而自残,何必呢。

于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从小到大,很多人都说天绍青很快乐,有师父疼,有父母爱,生命之中,无所缺失,更有一帮兄弟姊妹及同门关心,且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几个门派,都与她关联甚深。

但她真的很快乐吗,柳枫的身份,也让他该有荣耀的生活,然他也很快乐吗?

她比谁都了解柳枫很苦,从昨天走今天,从左到右,从今日到将来,柳枫眼前有什么,只有寂寞的苦酒,岁月的积淀。

即使事态发生变化,他从来也没有怀疑过那个盲眼姑娘带给他的人性关爱,数个日夜里,就那样呆呆地盯着她,而她就低头苦思,天倚剑就仰首望月,苏乔就在捣药。

其实这感觉不错,就把分离前的单调,留给自己,然后找个适当的机会,飘然而去。

可她似乎很警觉,他们哄她睡,她却偏要说不倦,终于熬过了两天后,她身体撑不住,昏昏睡着了。

早晨的霞光很好,当她睡醒的时候,一切都会过去。

提前了一日较量生死,天倚剑与他都没怨言,可以想象决战之期,众人来到这里观战,却扑了一空的景象。

倘然眭听轩闻讯赶至,也许会细心地查看四周有无打斗的痕迹,华山派诸人会喊嚷着天倚剑怎样了,皇帝会派侍卫来探,太尉是否死了。

想到这些,柳枫呵呵笑了,而后他就敛容,再也喜不出来,今天这决战之地,会非常安静,空荡荡,连天绍青也不会存在。

问天绍青这一生,最想要什么,不是山盟海誓,不是承诺,而是一个家。

可山盟海誓于柳枫而言,是那么遥远,是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家,在柳枫眼中,看起来也就像一座山,朦朦胧胧的,却总是看不清楚,攀到高峰,总要历尽千辛万苦,却还会不幸摔个粉身碎骨。

漂泊流浪,他以往每思及此,总觉得那种日子与自己无关,柳枫即使落魄,也绝不那么偷生。

但离开她的刹那,转身上山,一路上他脑海里都飘着这个模糊而又近在咫尺的浪儿影子,那是他的生活么?

他心很疼,唯有以冷漠掩饰,到底怎么了,因何会这么痛呢?难道事到如今,他还看不穿吗?

这么久以来,也许他早就看的很清楚,可他仍然对天倚剑与这等天意的嘲弄,报以冷笑的态度。

试想曾经,他四海来去,叱咤风云,翻手为天,覆手是雨,挥剑斩障碍,何等气魄,又何其辉煌?

人生上,他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没有!柳枫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可念头至此,忽然他骇异住了,眼眸睁开,转瞬惊醒,不,原来他从来都为做过的坏事悔过,无论他为人多么凶狠,手段多么毒辣凶残,可他却记下那些点点滴滴,来向死人叩首。

柳枫,你从一个怀揣志向,单纯入仕的少年,成长到现在,因人心善变,因政客的现实而投诚。在政客那样的生活中,你变得阴狠、凶杀,以为人世间都是这样子,双手沾满了玩弄权术的血腥。

少年时拥有的正义,不过一场烟云,随争权夺利的侵入而散的毫无影踪,理想对于你来说,究竟是幌子多些,还是赤诚的信念,亦或是野心?

追逐权势,为你家族,为你们王朝的梦想,你也曾为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过,牺牲很多人。

今天你失落了,但是你总告诫自己,定会在明天重新崛起。

是以柳枫很快就对自己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挺起胸膛走过去,就是个合格的掮客,往昔司马迁形容之:天下熙熙,皆为利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要努力向前,今时没有原则不怕,只要志向无变,没有立场也不用恐慌,因为它日获得天下,所得将不可想象。

纵使没有信仰,也不能失去自己。

少时,山巅上,已有两个人迎面相对,剑是冷的,高高在手中挑起,冷目相望,心是寒的,目光如惊电,死死落在对方身上,是那么锋利而可怕,即便山风振起衣袂蹁跹,也不能将他们憾离。

山雾凄迷,红日照将下来,如被帐子遮住,成了稀薄,教远近苍黄的草叶萎倾,夭夭欲睡。

晨霜耿耿,朝露团团相抱,前方柳枫就静静立在那里,也特地换了白衣,适才也已庄重地面朝西北打了一恭。

他要以缟素之躯,为父母报仇,自要虔诚跪拜。

天绍青却是专为他与天倚剑披上了丧服。

他们的脸就像霜一样白,全身雾蒙蒙的,柳枫盯着天倚剑道:“这里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会来,就算有人早希望我们斗个两败俱伤,好坐享其成,也绝不会猜到同样的地点,我们把日子提前!你我可以放心比试!”

他指的当然是幕后的操纵者,既给他府门送挑战信,也给天家下战书,还教天家儿女找上金陵滋事。

亦有祀儿在他与天家关系闹僵时,掳走天倚剑,却又在日子将到时,将天倚剑放出。待这场决战过后,他实将背上众叛亲离的后果,也会成为华山派、玉华门与清居苑公认的仇敌,武林三大门派将与他隔绝一切牵扯。

这些种种,柳枫可曾考虑周全?

时光飞逝,天绍青心急如焚,只恨自己眼是瞎的,走的这样慢吞吞。

到底是哪座山峰呢?沿途未有一人可询,她迷茫了。

她很想把苏乔赶走,然而这少年也异常倔强,如何也驱不走,假如他走了,她就可以毫无顾虑地等死,陪伴父亲和丈夫而去。

还有一点点时间,她想最起码在他们离世的刹那,能够看望他们最后一眼。

但是苏乔不在了,她又怎样赶到山峰呢?从一个山坳移到另一个山坳,走遍紫金山的每处山脉,总需要个引路人,不然她就可以找个路人引领,但那样又太耗时,而且最近都身处大山深泽之中,鲜少碰见农户。

紫金山拔地而起,山势险峻,蜿蜒似盘曲的巨龙,薄草连亘,风露交织。

她隐约记得天绍轩念过那封挑战信,可是实际上并不知道柳枫为防备那幕后人,临时改变了策略。

因而她照旧朝原地行进,飘叶落在面上的一霎,山上剑气冲霄,柳枫已经与天倚剑开始了比斗!

这一战没有惊天动地的喧嚣,也无人能阻止,剑光充盈,在二人身周弥漫飞舞。

这剑一经刺出,再停下来的时候,必将有一人为之付出代价,胜败已不足论,因为胜也好,败也罢,于他们已没有意义。

他们之所以拼命,无非是出于责任,谁也无法逃避,斗来斗去,只是一家亲,何苦要让满城之人看热闹?

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在剑上化为了森寒,柳枫的剑是必杀,天倚剑出招沉稳,也后拔有力。

这正是柳枫所希望的,若天倚剑怯弱,在招式上相让,不尽力发挥,那么他即使胜了,将其刺死,也感受不到丝毫的快意。

他要的是绝对公平,也是在各方齐备之下,全力一击的必胜之剑。

天倚剑厚积薄发,出剑灵活,正教柳枫精神大振,接连抢先发难,夺目的光芒,摄人的气魄,都在身上,逐一映现。

两人都有足够的临敌经验,纵然有片刻分心,柳枫一剑当胸急搠,天倚剑及时收回神智,也能避让开去。

看来天倚剑的伤势,已经全好了,柳枫的旧疾也不再发作,四肢力气充沛。

这是翁婿两人第一次较量,也是太白派流影神剑在华山剑法面前,光辉的露脸,亦是华山之剑的绝地反击。

剑势并无多快,亦无撼动山岳的激烈,却招招式式,都蕴含两大门派的精髓,对他们这种对手来说,稍一分神,或者力怯,或经验有亏,就会被对方长剑灌入。

天倚剑已有了先例,自不敢大意。而那也提醒着柳枫,天倚剑是一大劲敌。

他刺了一剑,教天倚剑险些危殆,天倚剑却转眼还了三剑,俱都罩住他的空门。

他身影不停地变动,自问罅隙已经封死,绝难被人寻出破绽,未料天倚剑还是在那影影绰绰的变化中,将他推入生命的至高点。

世间上,生与死的距离,有多远?他们却都感到一种心酸涌上心头。

剑锋划过,一地冰寒。

痛苦、恐惧,此刻柳枫与天倚剑已无暇细想,天绍青却体会的很深,奇异的焦灼刺痛着她。

咫尺的尽头,却有天涯似的,无边无际,怎么也赶不到山顶。

那一刻,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绝望的眼泪,和临死前躺在病榻上,喃喃痛苦的挣扎。

前面似有一道无形的墙,始终阻隔着她的脚步,迈一步,好似千年,如何也到不了终点。

俄顷,这墙就变成了现实。

程品华率众而来时,天绍青就感到了死亡的逼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安排,其结果也是柳枫等人所不能预料的,纵有心理准备,也绝对想象不到是这样发生的。

她嘴角漾着笑意,与两位师弟并力率领数十名月明教子弟,从暗处姗姗拦住天绍青与苏乔的去路。

逼在眉睫的压迫感,教天绍青喘不过气,但是这些日夜,她已经学会了冷静,即使心里急的要死,还是不言不动,立在那里,问苏乔是一帮什么人。

苏乔耐心地回答道:“是当初荆山上我们遇到的‘好大婶’,还有她的师弟也来了!”冷目瞪着对方,满含讽刺。

天绍青立刻意会,却没有惊呼,而是点点头,若有所悟道:“原来是程姑娘!”

程品华心情甚好,瞧一眼天绍青,悠悠笑道:“恐怕你们是走不了的!”说罢,四处望望,故作哀叹道:“这个地儿还不错!二位身后就是深谷,但你们放心,此山并无想象中那么高,也许还有生还的机会!”

苏乔瞳孔忽然收缩,天绍青心弦也已绷紧,大恸道:“绍青今日就算是死,不恨任何人,只恨我不能赶到山上去!”

程品华背负着双手,甚是悠哉,喜滋滋地道:“是,我已恭候多时!”承话后,面容一敛,定睛瞧着天绍青,认真道:“天绍青,这一天,本姑娘等的实在不耐烦,日日煎熬,心如火烧,你明白么?”

言说间,她大步迈开,步步逼进天绍青,一字一顿道:“马上事情就要成功,本姑娘的大仇人就要死于柳枫之手,岂容你去破坏?”

天绍青闻言震愕,突然明白似的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本来你就仇视我,那一次扮作老妇人,好心照顾我与小乔,还撺掇我们成亲,后来事情未遂,你竟把我们放过。我一直都想不透其中究竟,现在才知道,挑战书根本就是你先下的!”

程品华见不需多说,她就能悟出始末,也乐得轻松自在,大方承认道:“我不远千里,为此事奔波,往返岂能徒劳?再说这件事,柳枫也无可推脱……”说着,怒指天绍青,道:“你爹以仁者自居,当年路过西域,被清平请去相助李清尘,杀死了天枫,毁灭我的一切念想,今日我势必要讨回来。”

一语罢了,她情绪激愤,冷笑道:“柳枫与天枫是一对挚亲的表兄弟,倘然如实相告,他未必不会为天枫报仇,可惜中间有个你,一下子夺走柳枫。我程品华终究与他相识晚了,早先不在月明教,也不知道凌万山还有后人在世,待我得知那个人是柳枫,柳枫已为了你,处处讥嘲我,冷脸相对,从无好脸色看,而且明知天倚剑是杀父仇人,还三番四次犹豫,我就要他再也推诿不得,此战势在必行,绝不容你搅合!”

只怕不止天绍青,还有柳枫,甚至更多的人,若知晓这种种内幕,都不得不瞠目结舌。

柳枫早就怀疑柳天枫与自己的渊源,眭听轩知道,却没告知他,那也是眭听轩碍于师兄之仇,无意假手于人,不想让柳枫劳心。

此刻被天绍青获知,怎不震惊?

程品华回想前尘往事,陷入痴癫之中道:“那时,我还是个天真灿漫的少女,天枫桀骜不驯,却对女孩子很温柔。我并不介意他有妻室,你们不知道他是个多好的人,不管有多少事情索绕,从不亏待我们任何一人。这种感情,你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肯定是无法理解的,我也就不说太多,只提醒你们一句,如若非要上山坏我好事,就得死!”言讫,面现怒意,横视着苏乔与天绍青,招手唤来师弟们,指挥子弟围住二人。

霎时天绍青与苏乔就四面无路,被逼至断崖边。

程品华踱步走到他们跟前不远处,盯看她焦急的样子,轻轻撇撇嘴道:“哼,曾经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为天枫担心!”说此,心头一痛,低语道:“但凡柳枫念点情谊,我也不会这样做了,怪只怪你生在那样的家族,有那样的父亲,还有你的丈夫,目中无人,太不听话!”双手左右分张,那些人一涌而上。

天绍青晓得绝境在前,往后倒退,蹑足踩落碎石,脚底半截已空,猛地下定决心,做出从容的样子,附耳朝苏乔道:“我情愿消失,也不要死在这里,否则柳大哥和我爹看见了,一定很难过!”

苏乔嗫嚅着,也苦无良策,适才上前迎战,卓清月与顾鸣凤合力,就战之不下,若论用毒,这几人都很精通。

几个回合下来,苏乔也不是对手,衡量了一下形势,他奔回天绍青身边,横剑挡住她,盯着天绍青出神半响,只得握住她的手,道:“小青,和我一起死,你可后悔?”

天绍青不需明言,也已知他的意思,凄然笑了笑,苦涩道:“有小乔相伴,此生足矣!”话声未落,心中难受,抽咽道:“对不起,我欠你太多,死也连累你!”

苏乔一怔,嘴角浮出满足的笑意,猛的将她一拉,纵身扑向身后的断崖。

刹那之间,两道人影就已经无踪了,只余空无的山崖依旧卧在那里,似乎无人触动过一般。

山也荡,树也荡,荡不尽世间沧桑和情仇。

结束了,这就是天绍青短暂的生命。

她这一生为许多人,许多事拼搏,却挽不回一切。

曾经有多少情,多少恨,现在还看不穿,如今才后悔,让世人都卷在环环相扣的伎俩中,害了你,害了我,却留下一地风沙,从未改变,有的只是被吹动,飘向不知名的烟尘里。

天悠悠,地悠悠,无边际的人世间,到头来,空梦何去?

手握天门剑,柳枫到底是占了优势,但两人剑锋并不碰触,只是在剑影缤纷中,寻隙交错。

华山剑法,九天悬河,如惊雷震地,寒光平地炸飞,疾旋着向前,将柳枫逼到了悬崖边,眼看一脚踏空,柳枫冲天飞起,使出‘流影弄月’,从斜刺里扑开七丈,身形腾转,闪向了天倚剑后方。

天倚剑冷汗涔涔而落,料不得他反应这般机变,俄顷背脊已空门大露在外,赶忙施展‘飞天一剑’,劈面迎上。

柳枫却已飘飘落地,以‘天女散花’将他溢下的剑气扼住,架开这一招,剑上的飘萧之气源源不绝,不住挥散,以致天倚剑被裹在剑幕中,一番挣扎,用内气抵抗,落下时,却踩了半寸崖石,一失足,霍的落了下去。

下方幽谷深深,壁立如削,就要生还无望,生死抉择之间,他陡然扳回局面,竟以剑锋刺住山崖,撑住了自己,将内劲提至四肢,身子掉转,借着这股势头,冲回崖顶。

可他终究是慢了一拍,柳枫见他落崖,也吃愕不已,疾步赶至崖边,想看看究竟,结果看见他的身影飘起,要将自己撞翻,猛然一掌拍在他的胸膛。

天倚剑经不住这力道,猛坠而下,但一反手,阴森毕现,却从侧里扼住了柳枫那只手臂。

于是柳枫手掌没能抽回,与他死抗间,两人双双坠落。

山崖陡峭,时有突兀之地现出,两人都不弱,被山石蔓藤勾住,便借机攀住山石,悬在半空中,互相望了一眼,同时失笑起来。

鲜血正从他们肩头涌出,也没能洗掉他们的仇恨,天绍青的梦,以前他们不曾亲身领会,但适才已有验证。

柳枫剑尖刺入天倚剑胸口的一霎,天倚剑也回刺一剑,两柄剑擦离而过,却有了一两寸的偏差。

这是失误,还是另有原因?

两人没有办法解释,一面回味,一面就开怀而笑,乐极生悲,很快就蒙了两人的眼睛。

从那以后,天倚剑没再出现,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天家的孩子寻找天绍青无果,都在收到一封家书后,离开了。

结果怎么样,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天李清尘来了,把柳枫留在绝壁处,说了些话。

柳枫听后,面色大变,然后就目睹天倚剑消失在风烟里。

天倚剑真死了么?传说是没有,因为李清尘赶到及时,可李清尘所带来的话,也让天倚剑极度痛苦,无法面对世人,所以他就悄没声息地走了。

李清尘言说罢了,盯住柳枫,诚恳道:“君目下祸难当头,既然皇帝早有忌惮,朝廷难有立足之地,何不暂且隐退,坐待时机?一可去君王疑虑之心,避开诸人矛头,二可达祖先之愿,另作图谋!”

其实李清尘说的是双夫人之请,教柳枫不妨考虑一番,此次李清尘前来,也无非是与双夫人初衷相同,不希望柳枫与天倚剑两败俱伤,或就此死去。

那么他以什么办法劝阻了柳枫与天倚剑比斗呢?

天倚剑去后,天绍青的死讯,就传遍江湖,自然也进入柳枫耳中,首先告诉柳枫的,就是程品华,当然她绝不会说天绍青是被自己所害的。

柳枫睁大眼睛,大声斥责道:“不可能,未见尸首,我永远不信!”

程品华丢下话道:“那你就自个儿去找,看看能否找得到!”

柳枫找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全部找遍,果然没有找到。

他给自己个理由,是天绍青以为自己杀了天倚剑,在躲避自己。

实则那一晚,他就在喝酒,但没喝醉。

酒喝到一半,他就坐在屋里,看着墙角发呆,好像墙面能照出他的一生一世,蹉跎的岁月,总想留住什么,却什么都留不住。

朦朦胧胧中,天一老人登门造访,夺过柳枫的酒壶,柳枫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与天倚剑的仇恨,是落在了别人的圈套中。

在李继岌之死上,天倚剑是亲手弑杀不假,但却是有人事先准备,以假乱真,也就是天倚剑当时误会了李继岌是个杀人狂魔,才下重手。

造成这一切的,皆因李继岌被人陷害,喝了掺有怪药的酒水,以致失心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在渭水河畔的兵营附近,胡乱屠杀村民。

下药的人,是常伴李继岌身边的,早在李记府宅发生大祸时,端木静等人就安排过假柳世龙,告诉过天绍青一些**。

事后证明那柳世龙是假的,而且那些可疑点,也无据可查,天绍青就以为那件事做不得真,后来天倚剑还一力承担此事,柳枫也就没有细究。

实际上天倚剑得知此乃朱氏兄弟从中捣鬼,却因事关华山派清誉,若当面被柳枫揭发,必要疯传四海,华山派的声名也将倒塌,自此遗臭子孙后代中。

天倚剑就想拼力拦阻**,就教柳枫认为是自己故意杀害李继岌,而朱氏之人,譬如祀儿、端木静等,因与柳枫挟恨已久,就任由这件事愈演愈烈。

天一老人言道:“端木静自戮,是为师所救,只因当初枫儿你为仇恨苦恼,而为师发觉那端木静在附近徘徊,偶然又听到她悲愤中说,她知道**。”

天一老人又道:“但那丫头性倔,对你生气,为师数日追问,她抵死不讲,直到此次决战过后,才肯告诉为师……”

李清尘非是神通,清平亦有维护华山派之心,不会轻易将秘密泄露,若让世人知晓华山派得到当时朝廷下达的假诛杀令,那可贻笑大方。

李清尘为了不使柳枫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就在柳枫与天倚剑落崖时,急忙赶到,建议决斗搁置一段时日,就教天倚剑故意隐匿行踪,兴许事情便可水落石出,一些在背后看热闹的人,也会逐一现身,就可抓到蛛丝马迹。

果然,事情就被他言中。

**揭晓,柳枫如五雷轰顶,当日那剑尖未触及天倚剑的心口,却无形中教他失去了妻子。

这是怎样的捉弄?

错过的命运,就这样嘲笑着世人的争斗,看着他们的挣扎、苦痛。

二百四十九举目难瞻天地瞻尽,天涯何处容他身

与天倚剑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就那般悄没声息地结束了,但由于柳枫未把结果声张,是以大多数人仍不知道。

天倚剑当日被李清尘说辞搅动,晓得真相再难遮掩下去,自觉愧对师门,后又听说小女儿失踪,便起了不好的念头,自此郁郁卧床,一病不起,再也不曾在江湖上出现过。

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就以为天倚剑是被柳枫杀了,也有的人认为不可能,定然另有内情,但众说纷纭,口径不一。

十多天过去了,天绍青毫无音讯,眼见落叶飞花,四处纷飞,风霜漫天,预示着寒冬将至,这等天气,山里是愈发寒冷,早晚霜露凝结更重,柳枫避开故友和同僚,在众人散去之后,就在山下一家茅棚搭的歇店落脚。

与柳枫猜测一样,十月初十决战那日,果然有许许多多的人都赶去围观,不过大家空手而回。

这棚在金陵城外,紫金山之南,循道而上,蜿蜿蜒蜒,可见柳枫与天倚剑比试之地。

棚藏在深树间,时有黄叶飘拂,飘飘渺渺,带起婆娑之声,幽静绝处,僻开市井喧嚣,常有附近几个闲人来与店主叙话,不时围桌弈棋。

起先也无人留意柳枫这样一个客人,只知他每天在深山里跑,似是寻人不着,也还帮他打听,但因不识,便央求柳枫说个确切样貌。柳枫于是作画数幅,散于众人,并付些银钱,众人也便欢欢喜喜地去了,倒还挺热忱。

半把月后,众人腿也酸了,就打了退堂鼓,何况茫茫天地之大,何处去寻?就渐渐散了心思,言说那人早不在人世,找也无用,还是收拾心情,好好过日子,有的更直截了当,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可柳枫坚决不肯,更不喜旁人在他跟前说天绍青死了的话,就免不得出口顶撞数人,发生口齿争锋。

且他那眼神甚为凶煞,又握着天门宝剑,横眉立目时,就像个惹不起的瘟神,小店里谁人不怕?

他本身不是这个样子,只是见多了旁人的冷漠,加之朝堂上那些官宦工于心计,一不留神,总遭人陷害,早年初出茅庐,饱尝世情冷暖,教他潜意识形成一种极强的防范心理,久而久之,时常的喜怒无常,他自己也习惯了,也觉察不到那神情有多可怕。

正如现下,他看起来又落寞又孤独,可他的倔强,仍是不愿流露出半分可怜之相,实在教人难以靠近,反而就成了凄凉时,他独自在屋里垂泪,凄怆神思,或发呆,饭熟饭毕,也不动一箸。

渐渐的,柳枫也消瘦了,食不下咽的人,总是瘦的很快,这是自然规律。

店里的人来来往往,与他闹个不愉快,也不再理他,后见他身上总是那件衣服,从无换洗,当初白衣胜雪,面相超凡,观之英挺,倒像个贵气之人。如今落得半旧不新,土里土气,还满是憔悴,难免就起了厌贱之心,担忧他无钱付账,而且后来柳枫确实不曾主动拿钱请人相帮,不知是缺钱,还是他已灰心?

其实柳枫终日在山头来去,哪有不沾尘的?且他还没回过京城,牵挂天绍青安危,在紫金山各处疯狂地找寻。

他料得天绍青走不远,行动不便,加上事关重大,关键时刻,她不可能走,而且比斗结束不久,他还去原先在山里歇息的地方找过天绍青,可以想象的是,那旷野之地,并无天绍青的影踪。

柳枫当时还非常伤感惆怅,自从决斗过后,一来他遵循李清尘之计,刻意隐瞒,二来真相大白,他还没机会知会旁人,师徒二人就在此间住着,天一老人也帮他打听过,天倚剑一家人并没带走天绍青。

两个人花销甚大,且经历一场战争,这四处物缺,以致银子稀有,价格飞涨,半个月就用去三十两银子。

世态炎凉,尤其漂泊在外,受人白眼相待,在所难免。

这是每个漂泊流浪儿的凄凉,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柳枫也无有闲情计较这些,顾不上返回府邸,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时时都寝食难安,一会儿想着‘她必恨我至死’,一会儿又思量着:“青儿必是躲在山中某个地方,不肯相见。”少焉,又隐隐担忧,念叨道:“若青儿怪我,果然寻了短见,岂不就应了那程品华之言?”

他心事藏掖甚深,轻易不对人言。

夜半灯残,他孤寂地拿起天绍青的画像,出神地看,然后他就说:“青儿,你不要难过,柳大哥知道你定然很难过!”

摸着画中人,俄而他就喃喃自语:“你一直都有勇气,肯承担我带给你的一切,哪怕是苦痛,并希望可以导我重拾本真,不要对人世那么绝望,可是很多年前,我就变了,我没有勇气教身上那股人世温暖重生!”

接着,他就展开画像延视,烛光暗影下,画中人娉婷而立,双手搭在左肩,挽着秀发,朦胧之气掩映生姿,柳枫呆呆的,好似天绍青活过来一般,泪水盈眶着问:“你明白吗?”

没有人回答,他就自我苦笑,安慰自己道:“你一定明白!”

寻不到天绍青时,他就自言自语道:“我难过的时候,总有青儿陪着我!现在我好了,也知道误会了她,我想找到她,好好地待她,可是青儿在哪里孤寂,在何处难过呢?我此生对不起她,倘若她果真再无生还……啊,我不敢想,但是……没有找到她一日,我亏负她的,就不得解脱,又岂可还在这里享受快活?”

他心里甚急,连日在茫茫深山里快步如飞,不断奔驰,也不知奔了多少里路,始终一无所获,天一老人就忧心地在远处看着他,捻须沉吟,不作一声,可老人的气色并不佳,还逐日加重,有时跟上一阵,体力不支,就立在原地张望,有时就转身回去了。

天寒了,夜也冷了,柳枫身子单薄,也不去外面买厚衣裳穿,只是念着‘青儿’,天一老人怜惜这个徒儿,就为他医伤。可他这样下去,风里来雨里去,一刻也不消停,只会让伤势恶化,甚至常常夜里三更,他一个人奔在黑夜里嘶呼,嚎叫声暗哑,掩藏着他多少苦和痛?

寂静无人之地,他还抱着柱子和大石,当是天绍青魂魄归来,来向他托梦,经常产生幻境,仿佛天绍青还是那么婀娜娇俏,穿着轻柔的衣裳向他走近,又来安慰他了。

可是他想安慰她呀,她嘴角微笑,和他捉迷藏似的,时而闪到茅棚的柱子一侧,时而躲在衰草里,时而又在树林中一闪不见,时而又在他行走之时,猛然在身后的山路间唤他。待他回身,她就会站在嶙峋的山石上,朝他招手,满怀神秘地道:“柳大哥,来呀,来呀!”

柳枫就急切地伸手去抓,乱挥乱舞,却什么也摸不到。

殊不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也睡不着,就都是思念至尽处,一种自我慰藉之法。

有时他会独坐罗帐里饮泣,思绪飘飞的一霎,会突然看见她出现在屋中,隔着罗帐,浑身散发着朦胧之美,立在那里,朝他点首而笑。

等他腾地下床扑过去时,却都抓了一空,魂牵梦绕的,总是她飘渺的倩影。

柳枫好难受,今时今日,才知这情义多么可贵,她是他的青儿,又是他不可替代的一个亲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再难分割。每每在屋内四望,在山间盘亘,对着那消失的幻影狂呼大叫:“青儿!”撕心裂肺,从来也没有这么痛。

他挤出了眼泪,满目空无,几欲哭出声来,大叫之余,竟耳畔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回音,有时连回音也无一声。

天又黑了,这种时候对柳枫来说,就是一种沉重的打击,他又回到了好多年前的夜晚,亲人一个个离世,只有他焦急无助在四处奔跑。

他闷得慌,是那么思念天绍青,一直安慰自己:“青儿没有死,还没有见到我,她怎么舍得死?就算是离别,她也会让我看到,或者知道,啊,青儿,你在哪儿?”

他冲出房门,静静的院落中,四下灯火已无,一片黑暗,猛然间,看见程品华提着一盏嫣红的纱灯,沿着院中那条小径,袅袅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在凄迷昏蒙中,夜色斑斓,他忽然将她看成了天绍青,奔过去将她肩头抓住,唤了一声:“青儿!”

但当他走近,定睛看时,却发现饮了些酒,以致认错了人,于是他又失望地转回屋里,跪倒在门后边,抱着个大酒缸,看着远方,谁也不理了。

程品华与他说话,任是怎样浅浅微笑,始终不能换回他的神智。

他还是只能看到酒缸,看到黑夜,甚至洞穿门户,望到山的那一头,想起与天绍青分别的情景,她在熟睡,她的样子凄美安详。

希望越来越渺茫,更加印证个事实,天绍青极有可能已死,不然怎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早就有人议论,天绍青也许对柳枫失望,故与苏乔结为连理,怕柳枫寻衅,所以躲起来。

就连皇帝等人,全都是如斯想法,只是柳枫一直未曾回朝,又着人将奏章密封,送入太尉府,托人递至宫中,言称告假月馀。他寻思着近日里京城无甚要事,皇帝也不会过问自己,果然皇帝就没有在意。

本来皇帝就对他存疑,巴不得少见几日,今下他被琐事烦扰,正中下怀,也免得柳枫在朝廷结党。

皇帝也勒令李弘冀,不许出城,实是为防李弘冀与李枫交往过密,深陷对方那里。

除了那奏章外,熟识之人就再也不知道柳枫身在何处,至于天一老人如何寻到柳枫,那也是老人有心,了解他多些。

关于诸人揣测天绍青背离自己,柳枫并非不知,因为程品华现下就与他这么说,天绍青气他,感恩苏乔,两人同时消失。这桩桩件件,都证明一件事,两人私奔,再也清楚不过了。

柳枫羞怒中大吼:“绝不可能,青儿不会这样做。”然后就把程品华赶了出去,叫她混蛋!

程品华刹那间如被雷击,似乎受到极大的委屈一般,柳枫在她眼里,竟比以往更陌生,她原本还对柳枫存有一线希望。

她承认今番来此,本意是为看柳枫如何难受,以安己心,当然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对柳枫毫无情意么?

她也有少女的梦,崇尚英雄,倾慕一个有才华的男子,何况这个人虽然冷酷,但神武十足,与柳天枫神韵颇为相似。

而且柳天枫固然对她很好,也比柳枫更解温柔,故而更能引来女子喜爱,但凡见过柳天枫的,多半被那股个人魅力所吸引。然柳天枫在众多姑娘中,却偏偏接受了她,这使得程品华异常难忘。

那时,她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天真少女,他一笑倾城,在一家酒楼里饮酒,纵然旁边拥簇好几个艺伎,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张望,就邀请她共桌同饮。

他们并不陌生,柳天枫是天圣老人的徒弟,天圣老人的行踪,鬼医子很早就清楚,只因柳天枫年轻的时候,若与人结怨,也经常去鬼谷拜见鬼医子。

奇怪的很,天一老人所不能获知的消息,他竟然知道?这只能说机缘凑巧,柳天枫在河西走廊声誉太大,恰巧当初明月教灭亡后,飞天圣女张萍与教主边灵在西域呆过。

柳天枫当年创立势力时,自也艰难万苦,难免受伤或怎的,这张萍为拉拢他,就将他救下,带回丈夫鬼医子那里医治。

一来二往,柳天枫与他们就熟络了,也认识了程品华,也把自己是太白派弟子的身份如实相告。

别看那人是李清尘、甚至整个天玄剑派,乃至白衣国的仇敌,但那只是前程冲突,各为其主罢了。

柳天枫对待自己欣赏的女人,的确很热忱,这也是李清尘远远不及的。

人总有那么点私心,柳天枫与白莲是生死相依的恋人,虽也喜欢年幼的程品华,但他毕竟不全属于程品华拥有。

见到柳枫,程品华是非常矛盾的,柳枫态度差,目标准确,不似柳天枫那般来者不拒,也不能同时容纳两个女人的存在。柳枫是个比较孤僻的人,感情淡漠,掩藏极深,旁人不容易接近他,他也从不轻易施舍感情。

纵然柳枫一旦用情,必是专一到底,但也还得讲究天缘,并不是说人人都可以得到,程品华对此是既怨且恨。

她崇慕柳枫这种精神,因为胜过了柳天枫,但柳枫这一点,对她也是一种诟病,只能望洋兴叹。

这样一番比较,她的情感就倾向于已故的柳天枫,偏偏人死不可复生,于是她就很怨,而柳枫就像是远在山巅,只能远看而无法亵渎。

所以她被柳枫一骂,柳枫言辞里是那般嫌弃,她就哭了,吃愕地呆立了半响,盯着柳枫,倒退着诉道:“柳枫,柳枫,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好,天枫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是多么有情,对女孩子多么温柔,大凡女子见到他,都很难抵抗他的魅力,可你为何总是大发雷霆,你不应该这样啊!”

柳枫气极了,也根本没有心思听她絮叨,就更谈不上安抚她,换句话说,他心情很不好,而且想起能有今日,也有程品华的算计在内,当下一掌拍在酒缸上,大怒道:“混账,我是我,不是他,要找他,就别在我面前出现!”说罢,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转面斜视程品华,眸光似剑,又道:“你给我记住,我柳枫永远不会是别人的影子,别把我与不相干的外人相提并论!”

程品华难过,一边抽咽,一边叫道:“你竟然说天枫是外人?”

好似要让柳枫明白似的,她强调道:“他是你的兄弟,也是凌万山的外孙,你知不知道啊?他是被天倚剑给杀了!”

柳枫闻话略有一惊,猛然心念电转,瞠目意识到程品华逗留在此的目的,原来她假借自己与天倚剑的仇恨,来为柳天枫报仇。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己得知这结果,必不会置之不理,就是这样,才让他与天绍青错失,哪怕是早一些知道,哪怕是迟些时候也好,或许就有不同的结果,偏偏在这节骨眼上。

他一时气血上涌,直气的吐出一大口血,强忍着剧痛,厉声叱道:“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程品华见他目中凶光暴吐,骇退三步,心知惹怒柳枫必无好事,看了一看,就小心翼翼地避开柳枫所在,急朝门口而去。

哪料得她才奔出,柳枫就陡然直立起来,凶神恶煞地用剑指定她的背脊,冷冷问道:“说,青儿的死,你怎会如此肯定?”

程品华惊吓着不敢回头,生怕柳枫手一抖,剑就刺穿自己,但对于柳枫这话,委实回答不上来,战战兢兢道:“那也许她没死呢,是与那苏乔走了!”

柳枫怒喝道:“还敢说!”剑尖微一递出,已将她抵住。

程品华见这是他的软肋,也就可以是自己掌控的把柄,忙就道:“那……我也是猜的!”

柳枫骂道:“胡说,这么巧,就被你猜着了?”面目阴寒,走到程品华近侧,冷问道:“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一直跟着我,我在紫金山上的所有行动,你都了如指掌。说,当日那封挑战书,是不是你假冒我的名义发出去的?”

程品华心口一颤,哪还能再说一句?只后心冒汗,紧紧盯着柳枫的身影,防止着那可怕神色。

就听柳枫极是确定道:“挑战书,是你下的,决战之地,是你定的,青儿才一出事,你就头一个获知,前来报信……”说此,冷望程品华,直让程品华身躯一栗,不发一语地对视柳枫,以免开口,会出现错漏。

柳枫把剑锋转到她的颈项,逼进她道:“你最好老实交待,把青儿带哪里去了?”言说间,咬牙怒道:“不然我就杀了你!”

程品华吸了口凉气,道:“天一老师祖就在外面,你敢杀我?”

柳枫不让她狡辩,板起脸喝道:“回答我的话!”

程品华底气软了半截,怯弱道:“反正没出紫金山,我说过她死了,你又不信,你可以在紫金山再找找尸首……”就把落崖的地方,告诉了柳枫。

柳枫大惊,死活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乍听程品华这么坚定的说话,心神俱无,手上一松,以致程品华摆脱掣肘,逃向门外。

柳枫这才反应过来,待要提气追将出去,程品华早已吓破了胆,就在门口狂乱地疾呼:“天一师祖,救命呀,小师叔要杀人啦!”

看看此女怎生狡诈,转瞬之间,就改称柳枫为小师叔,博取同情。

天一老人本也就杵在附近,程品华话声才落,他就现身门首,横身挡道,直教柳枫冲出没多远,便适时止步。

天一老人捻着飘拂的白须,面色也不好看,看了柳枫一眼,沉声道:“放她去吧,枫儿,到底是之焕的血脉!”

柳枫动气过甚,又被适才的噩耗所累,闻话后放松神智,直接虚脱,软倒在天一老人足下。

这位老人低望爱徒,深深长叹,将他扶回屋内,寻了一地躺下,又紧闭门户,确定四下无人了,才又走回柳枫身边。

此刻,柳枫正自昏昏沉沉,猛然间,他看见天一老人神容有异,立在一丈外,久久端视着自己,好似再也见不着一般,不由觉得奇怪,叫道:“师父!”

天一老人感喟一声,截住他的话道:“枫儿,你这会儿感觉还好么?”

柳枫与老人多年情厚,在老人跟前从来都是个实诚君子,就老实答道:“师父,我想赶去那处山峰看上一看,可是四肢提不起力气,想来是伤势复发了!”

天一老人颇为心酸道:“那是你几个晚上不睡,太劳累的缘故,还有你心疲,也不治伤!”说着,话声一顿,突然衣袖扬起,五指搭在柳枫肩上。

柳枫但觉身子往上一拔,顷刻被天一老人提了起来,在墙壁跟侧坐定。

老人移到他的后面,与墙壁仅有丁点距离,抓住他手臂,说道:“为师用内力打通你体内的郁结之气,将受损的经脉调合,从现在起,你莫要乱动!”

柳枫总觉哪里不妥,还要开口再言,天一老人已经不容他再说,捏住他的脉门,当下他手腕处一热,一股内力已自手臂节节攀升,以电闪之势传入他的心口。

柳枫一下子觉得丹田肺腑舒畅了许多,就知道天一老人果真在为自己疗伤,也就不再多疑。

过不多时,天一老人叫他凝目,不可分心,然后身子拔高,在半空中倒转须臾,顷刻双足蹬住壁面一撑,倒落下来,双掌拍向柳枫脊背。

但有丝丝热流一股脑地涌出,全都从天一老人那里转向柳枫身躯,直通心经,老人双臂动作,显得沉稳熟练,掌心所在,炙热如火。

柳枫这才惊觉当中诡秘,原来他接受了老人的内力,自觉舒妙了,全身更有一种新生之力源源不绝地化入,而且老人与他本就一个门派,如此一来,老人的内力与他原有的内力融合更快,不及他做出响应,就消散了,全被他吸收。

这内气浓如烈火,一下子宛如江河决堤,从老人体内倒流,淌出这许多,老人能承受得住吗?

柳枫便赶紧喝止天一老人,可身后的天一老人神情冷肃,对他的话,根本充耳不闻。

柳枫大急之下,拧身欲走,但老人的双掌好似具有吸附之力,他半分挪动不得。

柳枫就伸出双手,反转向后,试图将老人推拉下来,可一推之下,忽觉自己手臂软绵绵的,就是身子也早就无力了,哪能阻止老人?

约莫盏茶工夫,他的真力复生,体力逐渐充沛,由无中生有,由弱变强,越来越有精神。可他明白,如今木已成舟,天一老人这是箭在弦上,真气逆流,悉数倒灌而出,难以遏止。

柳枫想到日后,分外惊怖,心里叹道:“哎,师父的命休矣!”

所谓他头脑徐徐清醒,接纳这么多内气,人如在瑶池仙境飘着,云里雾里一般腾驾,天一老人却如坠炼狱,霎时头昏脑胀,待到传功毕了,睁开眼时,已几近晕厥。

老人衣袍尽湿,大汗淋漓,终于与柳枫分开,横卧于柳枫身旁。

柳枫赶忙回身看去,叫了声‘师父’,话才出口,目光过处,不由惊骇已极,只见老人从头到尾已经完全变样,现出应有年纪的老态。

原先老人虽是耄耋之年,但鹤颜白面,目中神光熠熠,如星曜也似,长须纵有白色,也还不是那干疏的模样,满头白发也还算浓密,今下却掉落无几,人也龙钟不堪,喘息几声,也是干涩嘶哑,皮肉塌陷下去,使得他连那身衣袍都撑不起来。

他整个人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落,柳枫见此,心痛不已,就伏在老人身上流泪。老人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道:“好啦,为师已将毕生功力传授于你,免去你许多艰辛苦练,枫儿你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柳枫感激涕零,立刻躬身拜倒,诚恳地磕了几个头,想及老人不计得失,把一生心血倾与自己,而这全是老人所费几十年寂寞时光勤修来的,就觉不是滋味。

他话声已有些颤抖,哽咽道:“弟子身受大恩,实在不知该怎样才能报答恩师!”一语未尽,跪行到老人跟前,扶住老人问:“师父,您还有何心愿,弟子竭尽所能,也必为师父完成!”

老人瞧着他,胸膛不住起伏,笑道:“傻孩子,师父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呀。师父老了,上次被丹阳那孽徒震伤经脉,他那掌力不比凡俗之人,师父纵使想尽办法,这把年纪,也是回天乏术,师父怕你难过,就没告诉你。后来呀,端木静那女娃挥剑自戕,情急之中,她性命难保,片刻耽误不得,用药已是不及,为师唯有用内力为她延续一命……”

言说未尽,天一老人惨然苦笑,叹道:“为师寿元已经到头,正如雪上加霜,迟早要去,又何必把这一身功力也带走?”伸手摸了摸柳枫的头,道:“目今了去一桩心事,剩下的,你它日若有空暇,就多照顾泗义那孩儿,你们都是为师门下,为师归天在即,再无机会多做交待,只望你们师兄弟二人齐力同心,互相敬爱!”

柳枫含泪遵从,突觉天一老人身子向前一冲,手臂垂落,头也倒向一旁,柳枫诧异至极,探他鼻息,已然气绝。

数年来,恩师就像他的亲人,情谊之厚,远非外人可以想见,恩师也待他如同己出,隐隐之间,老人也是他人生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而且老人倾囊相授,恩情莫可名状,自己俨然就是半个老人的生命。

换句话来说,他之所以能有今日地位,老人功不可没,却就这样离去。柳枫霎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了一阵子,他跪在老人的遗体前拜了几拜,突在深夜中挟起老人,冲上山。

他一连奔了数里,才找着个幽静所在,缓缓放下老人,刨了个土坑,将老人尸体埋了,以木牌立碑,在坟前守到日上三竿。

下山时,经过天绍青坠崖之地,他孑立崖边,望着山谷深深,只觉得亲人个个不在,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昔日与师父的一幕幕,与天绍青的点点滴滴,交融在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他孤身立在那里凭吊,颊面留下了眼泪。

但柳枫忍住哭声,沉痛地回忆了一会儿,突然人如飞鸟,向山崖方向,呼地一下落出。

柳枫当然也没有死,他只是冲出崖边,攀着石壁下去,期间险阻无比,几次手指打滑,抓不住陡峭的山石,会滑落数丈,才能勉力找着落足点,真真是死里逃生。

他五指紧紧把住石崖,时而依靠轻功,使身子灵便,借着一股冲劲,看准下方苗头,可落数尺,终于看见了谷底,他身形一折,宛如木叶般落地。

只听扑通一声,他落入一片湖里,激起水花四溅。

但他彼时一切动作,都是自然反应,脑海昏昏沉沉,还是空白,只有一个信念:“青儿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他就下到水底搜寻,时刻紧绷着心弦,不敢放松一分,生怕错过什么,或者悬起的希望,又落回原点,变成失望,看到个自己害怕接受的事实。

寒天里,湖水冰凉,好在有天一老人的内力护体,他一时还不至于有事。

然而寻找数遍,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就又来到岸上,四下瞥视,不时在周围走走停停,直至出了深谷,也一无所获。

柳枫才要抱着一线生机,当做天绍青无事,忽在前方谷口见到两具弃尸,他的心就悬了起来,屏住气息,壮着胆子走近,果然那就是一男一女的身形和衣着。

柳枫满心颤抖地看了看那女尸,看到面貌时,突然一愣,只因**迸裂,已模糊难辨,身躯也已溃烂不堪,但那身衣裳,确实有些像是天绍青穿的。

他回看男尸,也是差不多的样子,那一刹那,柳枫整个神智全失,只觉浑浑然,似乎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他,喉头发出一种嘶哑之声,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哀鸣。

山风溢劲,挟裹狂卷之势,打起他的衣角沥沥作响,柳枫不觉难受更甚,过了数个时辰,才醒转过来,忽的扔下那两具尸体,狂奔而去。

后来垒坟埋了死尸,他去了苏家,探问苏乔有无回府。

柳枫不相信面目模糊的尸体,会是他们。

从崖顶摔下来,的确有可能摔成那般模样,但他却告诉自己,天绍青一定是摔在湖里。

他认为程品华在欺骗他,拿了两具假尸体顶替,那么天绍青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方,必须找程品华一问究竟。

柳枫心智已然迷乱,然也许亦可以说他异常清醒,回京的路上,他都在思量着京城的变故,但他回去,却一切安然无恙,只有柳敏儿躲在暗处,远远瞧见他进府,松了口气。

满朝之人,是比较在乎他的生死,可他上殿时,并没有多少人现出开心之色,皇帝也一样,还对他出现颇为意外。

那一天,下朝后,他就在思索着李清尘的话,在这个地方,他确实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即使有一些与他有交情的,或怜悯的,在皇帝跟前,也说不上话。

大势去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这朝廷中人,已经不再如当初那么需要他,他继续呆下去,极易招致祸难。

李清尘说的对,既然皇帝早有忌惮,朝廷难以立足,何不暂且隐退?

正好他已有寻找青儿之心,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但柳枫不是个完全背离信念的人,他盘算着找到青儿,带她一同享福,他要让青儿分享他的成果。

是以他略作沉思,又返回宫里去了,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奏章递于皇帝。

皇帝听说他陡然要走,本也是求之不得,盼也盼不来的事,但从未想过他会自愿提出,一瞬间还觉得心酸,兴许真有冤枉他的成分,想想他以前立下的功劳,自己还曾许诺,待他如兄弟。

如今事已至此,李璟瞧着他半响,也有不舍,就问他这告假还乡,前往江湖寻妻,要历时多久?还说天下好的女子何其之多,为何要为个女子而隐退。

柳枫说道:“非是隐退,只是暂别朝堂,日后天子若有需要,或待臣找到青儿,定会回朝复命,重新为陛下效劳!”

其实皇帝也是起了怜慈之心,才转而改了措辞,可是柳枫知道,皇帝并非清醒之下挽留自己,也可能是做做样子,而待自己果真留下来时,必为皇帝轻贱,还当自己这是刻意演戏。

柳枫当下拜倒在地,恭揖道:“陛下应该知道,臣这辈子不是为了女人而活,虽然那样的生活是臣向往已久的,但臣不敢奢求,情虽醉人,也可以杀人,梦虽是甜美,可是这些是不属于臣的。”

李璟这时也没心思留他了,仅仅念及他的一腔痴心,真诚地感喟道:“那卿家你何苦还要去找那名女子呢?何况此刻,她也许已经和另一个男人走了,纵使你找到她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柳枫坚决道:“不会,这个世上,谁都有可能背叛臣,但是她不会!”

李璟听了这番话,半响没言语,也不知柳枫这话有无话外之意,否则这背叛又是何指?

不过李璟再没拦阻他,柳枫走的那一天,燕王李弘冀亲自送出十里,在城外一间长亭里为他备上几杯薄酒,并承诺道:“大哥,珍重,时过不久,我一定讨到圣旨,让你回来!”

柳枫苦涩地笑了笑,也未拂逆他的好意,之后,就甩一甩衣袖,消失在尘烟里,只留一个漂泊的影子,在远处与苍黄的天地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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