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陈氏出义门 - xp1024.com
《天下陈氏出义门》


第1章 天下之大,何处有家

洪武三十年。

庆寿寺,西厢禅房。

“他都已经昏迷六个时辰了!我看这回肯定是凶多吉少,依我说,咱们分了钱财,各谋出路去吧!”一个壮汉抹了抹头上的汗,又极不耐烦的掸了掸自己的络腮胡子。

另位两名仆从模样的人狠狠的瞪着他,其中身材矮小的那人晃动着食指,指了壮汉两下,怒道:“陈祖善,你说的是人话吗?咱们世受义门陈大恩,现在抛弃少主,这是人干的事吗?别忘了你也姓陈!”

另外那名身材瘦长的仆从接口道:“陈祖善,当年你父母死于战乱,要不是义门陈收留你,你能活到今天吗?人在世上走一遭,总得讲点信义,少主病成这样,你却只知道分他的钱财!真是混账!”

“哈哈哈哈!他这个水货,算个哪门子的少主!”面对二人的诘责,陈祖善毫无羞愧的神色,他疯狂的大笑,似乎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义门陈!我去你娘的义门陈!那都是老皇历了!陈家人早成丧家之犬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口一个义门陈!我呸!”

骂够了,陈祖善用颐指气使的语气命令二人:“前几天这位假少主身上的那块金饼当了七十五两银子,我拿七十两,剩下的给你们,咱们这就一拍两散吧!”

身材矮小的那人气的浑身发抖,他爱怜的看着躺在床上形体憔悴的少主,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包裹,转头对陈祖善道:“你今天要是敢动少主的东西,我王大年就跟你拼了!”

陈祖善“噌”的一声拨出短刀,面露狰狞之色:“你的脑袋,能禁住我一刀吗?”

身材瘦长的仆从昂然上前,胸膛对着刀刃,大骂道:“你这个畜生!我张三才今天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咳咳!”病床上的少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之后是剧烈的喘息声。

其实半小时前,他就醒了,当他发现自己穿越到古代后,并没有那种莫名的新奇感,有的只是彻头彻尾的恐惧。

是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旧的记忆并未消失,而这个从后世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其思维很快就与这个少年融为一体了。

他发现,虽然现在是太平之世,然而自己的处境竟然比任何乱世中的流民还要凄惨!稍有差池,便有性命之忧!

他叫陈义枫,今年十八岁,义门陈的一员。

早在唐宋时期,江州义门的陈氏家族,创造了三千九百余口、历十五代、三百三十余年聚族共居、同炊共食、和谐共处不分家的奇迹。如此团结,如此显赫的家族,放眼全世界也是极其少见的。

义门陈作为一个家族,被后世无数皇帝表彰过,宋朝皇帝甚至允许他们铸造家币。

陈氏尽出家财、人丁助大宋抗金,曾被金兀术屠杀过一次,尔后又迁居重建家宅,家族再次兴盛。

到了元末群雄并起之时,陈友谅与朱元璋争夺天下,双方在鄱阳湖展开激战,此战打的凶险之极,几致朱元璋死命,朱元璋对陈友谅恨入骨髓。

后来朱元璋得了天下,为了报复陈友谅,这位大明皇帝颁下圣旨,屠灭义门陈!

义门陈家园被毁,族人纷纷远逃海外,一些去外地行商来不及下海的族人只得隐姓埋名,躲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避难。

陈义枫的祖上入赘陈家,故后人冠以陈姓。确切的说,陈氏少家主的老太爷的一个堂兄弟的女儿,是陈义枫的奶奶。

赘婿本来就没什么地位,赘婿的后人,自然也不会得到太过显赫的地位。陈义枫的父母走的早,在朱元璋屠杀义门陈之前就先后病死了,所以客观的说,陈义枫与朱元璋之间,没有直接的仇恨。

但他毕竟还是陈氏族人。

少家主见他自小孤苦无依,让他给自己当贴身书童。这位小书童仁义过人,因为长的和少家主有几分相像,在义门陈遭到兵灾之时,为了掩护少家主逃生,他主动和少家主换了身份。

他穿上少家主的衣服,佩戴了少家主的长命锁,带着族人吸引敌人火力,让真正的少家主从侧门逃命。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好在皇天保佑善人,他总算逃脱了敌人的追捕。只是少家主是否已经逃出生天,却无人得知了。

大明皇帝殄灭暴元,夺回汉地,可谓居功至伟。无数贫寒百姓在他的统治下,安居乐业。

然而天底下唯一不受大明王朝保护的,便是义门陈。

捉住义门陈族人请功者,重赏。有敢窝藏者,与义门陈同罪。

这些年,无数陈氏族人冤死刀下。

这道杀人无数的圣旨,直到大明立国三十年,才渐渐被人们淡忘。

然而陈义枫等人仍然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他化名王小二,带着几个一同逃难的同伴躲进深山数载,饥寒交迫,苦不堪言。后遇到上山采药的道衍和尚,这才上前相认。

道衍和尚与义门陈老族长是故交,陈义枫小时候,道衍还抱过他,他很喜欢这个机灵的小书童。这老和尚古道热肠,仗义过人,如今见他们处境艰难,竟然甘冒杀头的危险,将他们带上庆寿寺。

道衍追随燕王后,名义上是庆寿寺的住持,暗地里则是燕王的首席军师。

这里是道衍的地盘,确切的说,是燕王的地盘,不会有人来这里搜查。虽然寺庙里只能吃到素斋,但上有片瓦遮身,下有饭食饱腹,总算免了那颠沛流离之苦。

其实在带他们回来之前,道衍曾直接了当的告诉过他,燕王这里也未必安全。他话只能说到这,后面的不方便再往下说。

他有他的难言之隐。

饶是如此,陈义枫仍然坚持要来。毕竟燕王那里再怎么危险,总也好过在荒山野岭中过这种人与野兽互为菜谱的日子。

谁知刚在这听了几天佛经,陈义枫竟然发起了高烧,一病不起!这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漏屋偏逢连夜雨呀!好不容易找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同伴竟然要反水!”陈义枫在心里悲叹道:“我得到这么个尴尬的身份,已经够郁闷的了,没想到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就要处理这么棘手的事。”

“少主,您醒了!”张三才这是喊习惯了,喊了好多年,一时之间竟然不易改口。其实掩护陈家少主的任务完成后,陈义枫这个冒牌少主就没必要再当下去了。

“谢天谢地!”王大年也高兴坏了,不住的对天作揖,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陈祖善手里提着刀,再收也来不及了,反正也撕破脸了,他索性一言不发,站在那与三人对峙。

此时情形万分危急,稍有不慎,便会激怒陈祖善杀人夺财。

陈义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轻咳了一下,适应了一下嗓子。他以手撑床,两位同伴见他要起身,赶紧扶他坐起。

“祖善,这些年你们受苦了。”陈义枫看了看陈祖善,真诚的说。

陈祖善淡淡的回应道:“那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种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都要把人折磨疯了!这些年我们活的连条狗都不如!再说了,你又不是真的少主,我凭什么要鞍前马后伺候你?我又不欠你的!”

陈义枫点了点头,当众打开包裹,道:“祖善,人各有志,你想走,我不留你,你这就数七十两银子吧。”

“当真?”陈祖善收起刀,问道。

“我不食言。”陈义枫毫不迟疑,立即回应:“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管你去哪,我都祝福你。”

“义枫兄弟,你真是太仁义了!”陈祖善摇了摇头道:“唉,但我也真不想在这窝着了……”

“不必多说了。”陈义枫挥了挥手,打断了他。

陈祖善起身,拿了七十两银子包好,头也不回的走了。

包裹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五两银子,还有一本厚厚的书。

义门陈的历代家主,都会把陈氏高人中那些为人处事的经验智慧记录成册,名曰《义门经》。

这本书,一直藏在那位真正少主的衣服袖子中,逃难时阴差阳错被陈义枫带走了。他翻过成百上千次,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以前的记忆加上现代人的阅历,使他更加能够活学活用这本书里的知识了。

“愤怒和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拉低你的智慧,使原有的矛盾更加激化。遇急难之际,当沉着冷静,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方可化险为夷。”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所运用的第一个法则。

第2章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张三才用湿毛巾给陈义枫敷额头,王大年熬了一碗菜粥服侍他进食。

三人中只有陈义枫读书识字,自小练武,所以每次遇事,都是他拿主意。名义上,这俩人是陈义枫的同伴,但实则和仆人也没啥两样。

陈义枫感慨道:“这真是患难见真情啊,二位对我忠心耿耿,我对天起誓,这辈子若能翻过身来,必当厚报!”

王大年心直口快:“您这话就见外了,就连我们的父辈都是你们陈家祖上捡来的孤儿,受陈氏厚恩。但凡还有点人性,就应该给陈家做牛做马来报恩!少家主不在,你就是我们的主人!”

张三才亦道:“这话中肯。再说了,离开你,我们还能去哪?这整个天下都是他朱家的,还能往哪逃?主人你也真是的,一下子给那畜生那么多钱……”

“七十两啊!省得点花,够咱们这些人十年的用度了。”王大年也很惋惜。

“钱财乃身外之物。”陈义枫耐心的安慰着二位忠仆:“但如果惹急了陈祖善,用刀伤了你们,我得后悔一辈子。区区七十两银子而已,给他就是了。换作平时,或可一战,现在我浑身乏力,定然不是陈祖善的对手,若不肯隐忍,白白连累你们为我送命。”

“少主!你这人啊,就是仁义,对我们这些下人这么好……”王大年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他也和张三才一样,还是习惯性的奉陈义枫为主。

张三才感动之下,叹道:“少主这样的好人,却只能在这破庙栖身,唉,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这时,他们又听见了和尚诵经的声音,王大年苦笑道:“干脆咱们也剃度了,当和尚得了。反正也吃不到一点荤腥。”

王大年拍了拍他的肩,道:“知足吧,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行了。不也强似在山林里采野果子吃,常年忍饥挨饿不说,还没个住的地方,风吹雨淋的还要提防野狼和熊瞎子。”

三人正说着话,道衍大步踏进来,关切道:“贤侄,可好些了吗?”

陈义枫起身,摸了摸额头,道:“承大师挂怀,好多了,这会不烧了,头也不疼了。”

道衍拉着他的手,道:“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老家主殁于兵灾,少家主生死未卜,陈家就只逃出你这点骨血,你要是出点意外,我可就太对不住老家主的在天之灵了。”

虽然陈义枫只是个书童,但他身上毕竟也有陈氏血统。他和几百年前的义门陈第一代祖先陈旺,是直系血亲。

“大师言重了,大师再生之恩,在下永世不忘。”自陈义枫病倒后,道衍亲选郎中为他诊脉,又多次派人送药,关怀备至。燕王府中事务繁杂,然而无论多忙,道衍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看这位后辈。

道衍只待了一会,和他寒喧几句,便待匆匆离去。

“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已经跨出门外的道衍和尚身躯猛然一震,转过头,双目如电般射向坐在床榻之上的陈义枫,但见这位故人亲眷己是长身而起,拜倒在地:“义枫得大师收容方有今日,大师但有驱使,义枫愿为前驱!”

此时,道衍已经顾不上这么多礼节,他快步跑过来双手扶肩拉起陈义枫,语调急切:“刚才你所吟诵的那首童谣,从何而来?”

陈义枫遥望天际,似是自语:“天道不亡义门……”

又望向道衍:“天道当兴燕王,大师心中夙愿必成……”

道衍拉住陈义枫双手,道:“贤侄今日之语,贫僧己心领神会,且莫多言……他日,必有实现之时!”

言罢,道衍大步离去。

外面下起了绵绵细雨,道衍也不备伞,每天他都是这样不停的奔忙。

王大年注视着道衍的身影,突然想到一个点子:“少主,既然这道衍大师和燕王的关系非比寻常,可否请他帮忙,为你在燕王府谋个差事?”

“对呀!”张三才一拍脑门,竖起大拇指赞道:“大年,还是你脑袋灵光,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到时咱们成了燕王府的亲兵,再也不用像做贼一样的躲着了,还能吃肉喝酒……”

“大年,三才,你们给我记着!”陈义枫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今后这种话,再也不要讲了,刚才,我什么都没听到。”

二人如丈二和尚一般摸不到头脑,这主意不错呀,却不知少主为何这般阻却?

王大年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少主,为什么呀?这明明是个好主意啊!”

“为什么?”陈义枫紧紧的盯着他,看的他心里发毛:“大年,你来。”

陈义枫转身走出禅房,揪下一株小草,连根拨断,扔在雨中,对二仆道:“这株小草,被这么多雨水滋养,能活吗?”

张三才若有所思,怔怔道:“不能,它没有根……再多的雨水也救不活它。”

陈义枫低声道:“这就对了,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咱们现在就是无根之草!咱们的身份太敏感了!贸然行事,只会给道衍大师惹麻烦,还会连累燕王殿下!”

“啊对!还是少主英明,思虑的远,不像我们这些粗人,说话没根,头上一句,腚上一句……”张三才看着少主稚嫩的脸庞,那上面写满了坚毅的神色。这一刻,他是多么的希望陈义枫能成为真正的少主。

明明只有十八岁,这智商,怎么比八十一的人还老谋深算啊!

陈义枫回到里屋,依旧是压低了声音:“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不要急在一时!咱们会有出头之日的!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咱们现在和燕王毫无交情,交浅言深,人之死忌!”

王大年道:“少主,你识见非凡,必不是池中物,早晚会一飞冲天!但是,燕王贵为王爵,碍于咱们的身份,道衍大师为了防止泄密,又不能公然求燕王把咱们收进府中,以咱们的身份,要怎样才能和燕上拉上关系呢?”

“人与人之间,想要拉上关系,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陈义枫笑道:“让燕王欠我的人情就是了,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拉上关系了。”

“什么?”二人大惊之下,嘴巴大张,简直可以塞进五只麻雀。

“咱们这身份,连要饭的都不如,燕王拥兵十多万,富甲一方,是这里的土皇帝……你要让燕王欠你人情?”王大年彻底被少主那逆天的思维给弄傻了。

张三才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不知少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陈义枫淡然道:“嗯,你是说我和燕王身份太过悬殊,没法让他欠我人情?也对,那就让我欠燕王的人情好了,欠到他把我当成家奴对待,这关系就算拉上了。”

对与陌生人建立关系这事,对陈义枫这个前世在超过千人的上市公司待过的人来说,实在是小儿科。上市公司福利好,工资高,人们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剧烈的利益冲突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无时无刻都在上演,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其猛烈程度一点也不逊色于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

有了这样的阅历加持,再加上前世丰富的历史知识,虽然目前处境艰危,但陈义枫仍然不会绝望。

他要把自己的这身借力打力,纵横捭阖的本领全部施展出来!

王大年突然又想起一事,他挠了挠脑袋,说:“少主,这我可就不明白了。你刚才还说咱们身份敏感,不适合去燕王府,否则人多眼杂怕泄露身份,现在又说要和燕王拉上关系,你这前后矛盾啊!”

张三才更是一头雾水,他发现以自己的智商,实在适应不了少主的脑回路,干脆还是安安静静的站那听着得了。

“现在不适合披露身份,过段时间就可以了。”陈义枫言简意赅,这回倒是没卖关子。

张三才这才插了一句:“你是说咱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恢复义门陈的身份?何时?”

“该告诉你们的,我都会告诉你们,不该告诉你们的,一句也别问。”陈义枫两手抱在胸前,陷入了深思。

是的,燕王即将谋反这样的机密大事,我是不能提前告诉你们的。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二人呆立无语。

“请问道衍大师的侄子是在这吗?”蒙蒙细雨中,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魁梧,眉清目秀,却没有胡子的人收起了伞,站到了门前。他手里用油纸包裹了一枚细参,参须露了出来。

陈义枫快步上前,非常热情的将此人迎进屋中:“正是,大哥快进来,别在外面淋着了。”

那人似乎觉得这声“大哥”叫的很温暖,便笑道:“我只是个低贱的太监,公子你这般称呼我,可真是折煞我了。给你,道衍大师给你找的人参,让你补补身子。”

王大年赶紧接了过来。

“大哥,你我都是苦命人。”陈义枫在待人接物上有着超强的亲和力,他很自然的请来人坐下,又亲手给他倒了杯茶。

“是啊,都是苦命人。”那人喝了口茶:“多谢公子,这茶,很香。”

陈义枫道:“大哥客气了,大哥冒雨给我送人参,我这却没啥好东西招待大哥。”

这人见陈义枫为人谦和,待人真诚,虽初次见面,却似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热枕,很快便拉开了话匣子,与他攀谈起来。

二人越聊越欢畅,眼看来人要回去交差,陈义枫便道:“小弟名叫王小二,不知大哥叫什么名字?”

“马三保。”

陈义枫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小可。

眼前这人,是一个目前没有丝毫地位,日后却举足轻重,流芳百世的人。

第3章 马三保

“大哥,小弟不揣冒昧,有一事相求。”在马三保转身离去之时,陈义枫上前一步,及时拉住他的胳膊。

马三保温和道:“你我相处虽短,却甚是投缘,有事你就说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陈义枫拉着他的手,把他往里边拉了几步,看看外面没人,轻轻关上门。

马三保笑道:“何事这般神秘?”

陈义枫走到禅房的里间,打开包裹,取出一两碎银子,走过来递到马三保手中,道:“不瞒大哥,我等不方便外出,所以想请大哥辛苦一趟,帮我们买点肉来解解馋。不怕大哥笑话,我们已经好久没闻过肉味了。道衍大师是出家人,这事我没法找他帮忙,况且,这事也不能让其它僧人看到,毕竟这里是寺庙,在这的人,要守清规戒律。”

王大年和张三才听家主这般说,早就勾动了肚子里的馋虫,只觉口舌生津,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马三保满口应承:“哦,这事啊,好办,待我去王府当完差,就去街市给兄弟买来。”

常年饱受饥饿滋味的人,最易出现幻觉,王大年刚一听到马三保答应给他们跑腿买肉,马上就馋急了,肚子咕咕直叫,一时忍耐不住,竟然忘了家主和客人说话时家仆不许打断的规矩,又呆又楞的插了句话:“主人,可否让马公公买点猪头肉?那个最解馋……”

“闭嘴!”陈义枫猛的转过头一甩手,瞪了他一眼,低声冷喝道。

“怎……怎么了?”王大年无端受到家主训斥,大惑不解。

张三才看了看他们主仆二人,又看了看马三保,发现后者已经脸色大变。

只见陈义枫对马三保躬身拱手,一脸肃穆的给他道歉:“大哥,对不住的很!下人愚蠢,不知大哥是回人!”

王大年闻言大惊,自知失言,赶紧把身子鞠躬成虾米的形状,口中连连讨饶:“马公公,实是对不住,我这该死的嘴啊!真是该打!”

说完,他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马三保很快恢复了镇定的神色,马上劝止:“没事,不知者不怪,你也是无心的。”

突然他又想到一事,两眼放出希冀的光彩,对陈义枫赞道:“咦?老弟你厉害呀!竟然能看出我是回人?当真是阅历过人,神目如电!”

陈义枫谦逊道:“不敢当。”

马三保笑道:“老弟,我和你越来越投缘了。”

陈义枫道:“大哥,买些熟牛肉便好,别买带骨头的东西。鸡鸭之类的,吃完了,骨头不好处理。”

“明白。我晚上,准时给你送到。告辞。”

“大哥慢走。”

马三保走后,王大年用崇拜神仙一般的眼神看着家主,道:“少主,真有你的,连他是回人都能看出来?”

“我不光能看出这个,还能看出他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陈义枫结识了马三保,心情大好,连说话时都难掩心中喜悦。

张三才喜笑颜开,对二人道:“少主聪明绝顶,咱们跟着少主,早晚能摆脱这种苦日子!”

王大年拍手叫道:“对,咱们这不就有肉吃了?”

这间禅房共里外两间卧房,中间还有个不算很大的会客厅,道衍怕他们烦闷,给他们备了围棋、木剑等物用来消遣。

平时这几位家仆在外面下棋,陈义枫便在里间阅读那本《义门经》,如今有了现代思维的加持,对里面的见解,领悟的更精深了。

晚上,马三保准时到了。

他用一个木盒做伪装,不让僧人们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示意王大年关好门,径直走到里间,把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大块香喷喷的酱牛肉,和一壶上好的青花瓮酒。

“把窗户全关死,千万别让酒味外传。”他朝张三才努了努嘴。

“老弟,这是买牛肉剩下的钱。”马三保把那串成一串的几百枚铜钱塞到他手里:“这坛酒,算我请你们的。”

陈义枫道:“大哥你看你,这么客气干啥,你在王府当差,平时也不富裕,还要为我们破费!”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搬了把椅子请马三保坐下,自己坐到马三保对面。

马三保落坐后怔了怔,叹了口气道:“我堂弟要是还活着,也像你这么大。看到你,就不自觉的想起了他。”

陈义枫一怔,怅然道:“你家里还有其它人吗?”

“没了,当年傅友德、蓝玉攻打云南,我家人都死光了,我被他们俘虏,然后被阉割了,入宫为奴。再后来又被调到燕王这里服役。我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马三保神色抑郁,两手抱头,悲不自胜。

陈义枫赶紧开导他:“大哥不必伤怀了,刘伯温、李善长、傅友德、蓝玉、徐达、常遇春、冯胜、李文忠、朱文正、邓愈、汤和……这些扬名立万的文臣武将,除了病死的,剩下的全被皇帝杀光了,而咱们这俩小人物,却还活着。”

“是啊,还活着。”马三保苦笑了一声:“嘿,老弟你消息还挺灵通,身在民间,竟然对朝廷里的事了如指掌。”

陈义枫指了指酒肉:“唉呀!你看看我,都馋成这样了,还只顾着说话。马大哥,一起吃点。”

“不。”马三保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你们受的苦太多了,我在宫里当差,好歹也能吃到肉,就不和你们抢了。”

马三保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老弟,我会经常来看你,以后需要跑个腿啥的,只管和老哥说!”

陈义枫苦劝他多留一会,马三保执意要走,陈义枫只得将他送到门口,小声对他说:“对了,给我们买……买东西这事,不要泄露出去。”

“放心吧。道衍大师早就给我下过严令,不准对任何人提起你们三人的事。”马三保拍了拍陈义枫的手背,道:“我知道轻重。道衍大师知道我办事谨慎,从不多嘴,才让我给你送人参。”

第4章 朋友之间原有通财之义

洪武三十一年,明太祖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继位,是为建文帝。

这十多个月的时间内,陈义枫早把那本《义门经》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十遍,他和马三保的关系也益发融洽。

马三保闲暇时便来找他下棋品茶,有时替他买东西,有时则自己出钱请他。故而陈义枫那五两银子,直到现在还没花净。

马三保非常喜欢读书,更兼天资极高,对兵法和治国理政都领悟颇深。二人聚沙成地,用枝条在上上写写画画,一起模拟在战场上排兵布阵的情景,只当玩乐。

太监在燕王府是没什么地位的,平时受人喝呼,很多权贵压根也不把他当人看。然而马三保仍然能勤勤恳恳的干好自己的职务,面对无理责骂和鞭打,他一言不发。

他始终坚信,公道自在人心。

陈义枫这两间幽静的禅房,成了马三保那孤寂心灵的港湾,他早把陈义枫当成了亲弟弟,陈义枫也把他当成了亲哥哥。

“王老弟……”有一次他和陈义枫练习剑术,那柄铁剑是他买来送给陈义枫的,练着练着,他突然道:“算了,还是叫你兄弟吧,反正你也不姓王。”

陈义枫固然是悟性奇高,人家马三保也不是俗人。

“哈哈,你早就猜出这是我的假名了?那你为何一直不问我的真名呢?”陈义枫收了剑,问道。

“你不想说的时候,我根本没必要问,啥时你想说了,你自会和我说。”

“看剑!”陈义枫一剑刺了过去。

马三保扎好马步,举剑斜格,卸掉来剑的力道。双方打斗十余合,不分胜负。

义门陈家传剑术,虽然远远达不到天下无双的地步,但在战场上与敌人搏斗时自保,那是绰绰有余的。

这些时日,二人的剑术和学问都有进境。

又练了一会,道衍来了,马三保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便先行告退。

道衍这回给陈义枫拿回来一碗燕窝。

自从上次送完人参之后,道衍又给他送过一次灵芝,这是第三次送名贵补品了。

由于之前常年风餐露宿,陈义枫的身子极度虚弱,道衍请去为他诊病的医生交代过,必须大补,否则大病复发,有生命危险。

不用说,这些东西肯定是从燕王府里拿来的,并且经过燕王首肯。

道衍早就和陈义枫说过,作为臣子,他收留朝廷钦犯的事不能隐瞒主上。但他只和燕王一个人说过,连燕王的儿子都不知道陈义枫的身份,甚至都不知道世间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燕王当时的答复很令道衍感动:“军师的故交,便是本王的故交,就留他在此吧,只是万事小心,切莫泄露身份。”

燕王这一招相当高明,既给足军师面子,又施恩给陈义枫。在本王的地盘上,本王不但保护你,还送你补品。潜移默化之间就把君臣名义定下,还不知不觉的把陈义枫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陈义枫没有理由不对燕王感动莫名,当即对道衍表示,待时机成熟,一定要面谢燕王。

道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如果有一天燕王举大事,那时他手下所有能用的男丁都得上战场,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儿子。

连燕王的亲儿子都要打仗,你这个道衍和尚的故人亲眷凭什么能够幸免?

你体弱多病关燕王屁事?

就因为看道衍面子,接连送你名贵补品调理身子,这些东西你能白要?

大战起时,这城中所有的人都得随燕王踏上征程,不去也可以,留下脑袋便可。

既然大家注定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就只能同生共死一条路走到黑。

那么现在你的选项就只剩下两个了:

其一、被动的等着燕王强征所有男丁入伍,这所有男丁自然也包括你陈义枫。

其二、主动投靠。既然免不了当炮灰的命运,那就尽量在燕王面前好好表现,当个死亡率略微低点的炮灰。

现在陈义枫明确表态了。

道衍曾问过他:“你不怕吗?前路凶险难测。”

他回答:“不怕。前路看似凶险,却一定能走通。”

“你当真不怕死?”

“不怕,也死不了。”

聊到这个地步,谁都无须多言了。

没人强迫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一生。

无论是像条狗一样憋屈一辈子,还是轰轰烈烈的去战场上闯荡一番,自己选择的路,自己承受结果。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毕竟来王府之前,道衍就告诉过他,这里并非安全。

可陈义枫还是来了,因为他只想求生而已。他觉得在这里,比在荒山野林里活下去的几率反而更大些。

所以道衍此次前来,只问了他一个问题:“新皇帝绝对不会放过燕王,双方势成水火只是早晚的事,你准备何时拜见燕王?”

“再等等。”陈义枫呷了口茶,慢慢的放下杯盖。

道衍这位天下第一谋士与陈义枫朝夕相处,平时与他谈论朝政、兵法,他对答如流,对很多事都能提出自己的见解,绝不似那些膏梁纨绔子弟。道衍早己对他刮目相看,既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多问。

过了两天,马三保又来了,脸上有道鞭痕。

陈义枫很是心疼,指着伤处询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弄的?”

“没多大事,你别问了。”

“大哥不当我是朋友?瞧不起我是不?”

“这话见外了。”

陈义枫软磨硬泡,非逼他说。

“很早以前的事了。”马三保拗不过他,只好如实告知:“我在王府做事,不小心打坏了三公子的玉瓶,那玩意很贵。三公子大发雷霆,把我好一顿辱骂,还抽了我一顿鞭子,让我赔。算上利息,我这点可怜的俸禄,除去用度,每月都得赔他钱,得累计赔他十八个月才能还清。这不,时不时碰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挨他一顿鞭子。”

“你心里可真能藏事!十八个月,节衣缩食,还时不时买点吃的送我。你这般坚忍,不知当世还有几人能做到。”陈义枫叹道:“这期间你来我这里这么多次,每次都乐呵呵的,根本看不出有这么大憋屈事!”

“你不也苦熬了这么多年嘛。”马三保自嘲道:“咱们生来就是受苦的命,有什么办法?天下之大,又有几人能够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

“三公子,是不是叫朱高燧?”陈义枫问道。

“是,你这消息也忒灵了。王府中的人也认识。”马三保笑道。

陈义枫面色凝重,道:“大哥,你不够朋友。”

“为何这般说?”

“你遇到窝心事,自己憋着也不和兄弟说,分明没把我当朋友。”

“你小子,唉!真拿你没办法,你这可真是诛心之论。你是我在这地方唯一的朋友,但你的处境也不好,我和你说了又有啥用,只会让你心里也添堵。你反倒怪起我来。”

陈义枫从脖子上扯下黄金长命锁,他当年用这个冒充少家主,任务既然完成,如今似乎该用它做点有意义的事了。

红绳,扯断了。

“大哥,把它当掉,之后把钱还清,咱不受那狗东西的窝囊气。还三公子呢,为人这般刻薄,自己养尊处优,对苦命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天底下,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死人才不犯错!你又不是故意的,打坏他一个玉瓶,赔就是了,还要利息,还打人!这种蠢猪,难成大器。燕王这几个儿子,老大和老二都比他强,燕王这位子永远轮不到他来坐,这夯货铁定第一个出局!”陈义枫越说越气。

燕王有三个比较出名的儿子,长子朱高炽以仁义著称,次子朱高煦以勇武为人所称道,只有这三子朱高燧,为人暴虐,狂妄自大,多行不法,民怨甚深。

一个破玉器,于一个王爷来说,不过玩物而已。

马三保做事精细,来王府这么多年就只出过这么一次篓子,如果能体谅他,他定会感恩戴德。

下人也是人,下人也知道报恩。

但如果往死里侮辱他的人格,还隔三差五的毒打一顿,只会彻底失去人心,徒增怨恨。

这位三公子平时从不懂得尊重别人,多年来广结仇人,这恰恰是为人处事的大忌。

“大哥,你啥也别说,你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马上当掉,还债去。”

马三保面露难色:“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拿!”

陈义枫语气笃定:“朋友之间原有通财之义。钱应该花在刀刃上,只要能帮大哥解决难题,这钱就花的值,否则挂我脖子上,也不过守财奴而已。”

二人推让良久,马三保死活拗不过他,最后只得含泪收下:“这辈子结交你这兄弟,叫人心中好生温暖。”

马三保欲转身离去。

“大哥,我的真名叫陈义枫。”

“义门陈?”马三保回头问道。

“你真厉害,一下子就猜中了。”

“有何难猜?你姓陈,又不敢披露身份,必是义门陈无疑。”

第5章 削藩

接下来的日子,陈义枫仍然像往常一样读书练剑,和道衍、马三保等人聊天。马三保不但帮他买酒,还负责帮他收走酒坛。但马三保自己是不饮酒的,因为回人的教义不许饮酒。

当道衍大师把那个消息告诉陈义枫的时候,陈义枫知道,机会来了。

“削藩,终于动手了啊。”

年仅二十一岁的建文帝初登皇位,屁股还没坐稳,便开始拿他的叔叔们开刀。

因为他害怕这些叔叔们拥兵自重,尾大不掉。

第一个倒霉的,是燕王的同母弟周王朱橚。朝廷遣大将李景隆突袭河南开封逮捕朱橚,把他贬为庶人,徙云南蒙化。当年的云南还是蛮荒之地,所以这完全可以说是一次谋杀性的放逐。

这位倒霉的王爷,有没有异谋,直到今天也是一笔糊涂帐。只因他是燕王的同母弟,建文帝害怕他帮助燕王造反,故为了剪除燕王羽翼,第一个对他动手。

凭心而论,这位王爷对国家,对老百姓还是有贡献的。

古代农耕技术落后,稍有天灾,老百姓的那点收成交完地租,便没了口粮。有时连交租都不够,最后只得卖身为奴,甚至卖儿卖女还债,真是生不如死。

周王体察民情,对老百姓的疾苦颇为关心。他看到这些农人一年到头受苦受累,到最后还要饱受天灾的侵袭,那一副副绝望的神情,那一声声痛不欲生的哀嚎,使他心痛如绞。

他组织大量人力,耗费无数心血,几乎走遍了他的防区内每一个地方,漫山遍野的搜寻各类植物,精心研究尝试,最后总结出四百一十四种可以食用的野菜、野草、野果,编辑成册,名曰《救荒本草》。

无数灾民深受其益,因此书所涉知识保命者数不胜数,百姓皆呼其为贤王。

就是这么一位贤王,没奈何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却无处申冤。

他被收拾后,紧接着代王朱桂又遭殃了,有人告发他贪虐残暴,建文帝也不详加追查,直接抓人,发配到蜀地。

这俩王爷一倒霉,其它王爷人人自危。

朱元璋临死前,朱允炆曾问过他爷爷,您让叔叔们为我守护边境,但他们兵权太重,如果造反怎么办?

朱元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朱允炆说的相当感人,先用德感动他们,后用礼约束他们,接下来才是解决他们的封地问题,最后刀兵相向。

朱元璋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便说,那就这样做吧。

而今,朱允炆把答应他爷爷的事全忘了,德礼没有,大棒倒有的是。

诸王皆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伤,他们都知道,过不了多久,大棒就要打到自己头上了。

这些王爷之中,最惊慌、最愤怒、怨恨最深的,当属燕王。

燕王朱棣生于元至正二十年,当时他老爹正与陈友谅开战,这个婴儿就在战火中出生了。他老爹忙着打仗,没空管他。

他母亲碽妃的生平,至今无人能说明白,有说是汉人的,也有说是蒙古人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的身份极其低贱,至少在朱元璋那里,一文不值。估计也没有经过明媒正娶,而是直接抢来的。

至于这个女人是怎么死的,更是说不明白,有说是被朱元璋杀死的,也有说是被他活活烫死的。

俗话说,宁可没有当官的爹,也不能没有要饭的娘。

而朱元璋就是这么霸道,偏偏就杀了她,原因如今已经没人能说清了。所以燕王和周王很小就没了娘亲,被送到马皇后那里抚养。

这俩从小没娘,从来没体验过被亲娘怜爱的儿子,在老爹眼里的地位,自是不用多说,可能也就比一文不值略微好点。

燕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其它得宠的皇子可以享尽天伦之乐,他却什么都没有。长大后,被封到燕地,整天目睹明朝大将与蒙古兵血腥厮杀,每天耳熟能详的,全是鲜血与烈火。

其它皇子在温暖的大屋子里饮酒作赋之时,他深入大漠,与敌人死命相拼,利刃刺入敌腹,鲜血喷溅了一脸。他抹完脸上的血,继续杀人。

敌人的尸身己凉,可溅在他身上的血却还是热的。

燕王履立战功,自然会让老爹高看一眼,但远远没到想把皇位传给他的地步。

朱标的生母是马皇后,作为嫡长子,他有权成为太子,他有权得到最好的老师,最好的教育……以及最好的一切。

朱棣无话可说。

谁让自己的母亲身份低贱呢。

然而朱标英年早逝,朱元璋的二子和三子也都早死,轮也该轮到四皇子朱棣当太子了。

朱棣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没想到朱元璋竟然立朱标的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让他继位!

凭什么?他这乳臭未干的小崽子算个什么东西?我样样比他强,凭什么要认他为君?

他对老爹非常怨怅,你当年也不过就是臭要饭的出身,如今当了皇帝,就开始瞧不起我那出身低贱的母亲?

他有他的想法,朱元璋也有朱元璋的理由,按照礼法,立子以嫡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这是传承了几千年的规矩。

有三件事,使得朱棣对他老爹特别不满,他和朱允炆之间,早就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其一,朱元璋曾出过一个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朱允炆对曰:雨打羊毛一片膻。而朱棣对的却是:日照龙鳞万点金。

朱元璋对朱棣的下联很满意,工整大气,还很少有的表扬了他,但是,与此同时,他仍然很慈爱的看着皇太孙。

也就是说,你朱棣再怎么能耐,再怎么拼命为国立功,你以后也只配给你这后辈下跪。

朱元璋走后,朱棣很得意的看了朱允炆一眼,那意思是说:“你什么都不是,连个对联都对不好。”之后,他的眼中多了些怨毒的神色。因为他恼恨父亲的不公。

这个眼神,朱允炆终生都不会忘记。

其二,朱元璋规定,上朝时,众人须按尊卑站位,但行过朝礼之后便可行家人礼。可有一次上朝,朝礼己毕,朱棣站在朱允炆左边(左代表尊位),朱元璋竟然勃然大怒,当众将他臭骂一顿,像赶狗一样把他赶了出去,一点情面都不留。朱棣无辜受辱,实在是太冤枉了。但他又不敢和他老爹争辩。他更不敢质问老爹:你不说行过朝礼后,便可行家人礼吗?按家人礼,我是叔叔,这么站也没错。

其三,有一次朱允炆从皇家学堂读完书往回走,正巧碰上朱棣,朱棣见四周没人,便很轻蔑的用手拍了拍他的背,很轻佻的说:“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能有今天(指立为皇太孙)。”

正在这时,朱元璋路过,看见此情此景,暴怒之后又是一顿臭骂,那一声声恶毒谩骂简直不堪入耳。朱棣只能忍气吞声的给老爹陪罪,老爹死活不肯原谅,就像骂畜牲一样骂不绝口。最后还是朱允炆出来打圆场,说他们叔侄俩是闹着玩的,朱元璋这才饶过朱棣。

一个英勇无畏的王爷,竟然要靠这黄口小儿求饶。这对朱棣来说,真是莫大的耻辱。

但他什么也不敢做。

满腹怨恨,最终也只能变成废气放出去。

现在朱允炆当了皇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位和他矛盾最深,对他威胁最大的叔叔。各位藩王的统兵权有多有少,少的只有一万多,多些的有四五万,而朱棣的兵,有十多万。没办法,谁让他的地盘离外敌最近呢。

下过围棋的人都知道,最难啃的那块棋应该先留着,先啃掉周围那些弱势力,最终再对最难的那块棋造成致命一击。

建文帝用的就是这招。

对于这一点,燕王心知肚明。

他们之间的矛盾,终于要被引爆了。

这座沉寂多年的火山口,终于要喷发了。

无数人的命运将从此发生改变。

这晚,月明如昼。

亥时,陈义枫来到住持的禅房。

道衍知道他深夜前来必有要事,便开门见山询问道:“你想好了?”

“明天,我去拜见燕王。有劳大师帮衬。”

第6章 燕王

燕王府外,军士执戟侍立,气度森严。

大门两边各有一个威武的石狮子张牙舞爪的看着前方,这匠人定是高人,雕的这般栩栩如生,那神态竟似随时要扑杀敌人一样。

王府外不许闲杂人等逗留,于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便坐在离王府最近的那家茶馆喝茶,他一言不发,眼睛一直紧盯着外面。他戴着斗笠,遮的很深,外人也看不清他的相貌。

不知过了多久,众侍卫簇拥着燕王的大轿朝这边来了。想来是燕王去外边忙活完,要回府了。他的两个儿子(老二和老三),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跟在轿子后边。而他的长子,因为体态肥胖,行动不便,坐一顶小轿跟在王轿的后面。

喝茶的少年往桌子上扔下十枚铜钱,也不和茶铺老板打招呼,径自离去,还有半盏残茶未喝完。

“客官,用不了这么多钱……”掌柜的见他脚步飞快,急忙叫道。

少年却似没听见一样,头也没回,继续前行。

掌柜的叹道:“嘿,看打扮比要饭的也好不过哪去,架子却比谁都大。本来看你穿的可怜,还想多送你一碗茶喝呢。”

此时茶铺子也没什么生意,掌柜的反正闲来无事,便心生好奇,想看看这少年要去哪。

只见他直接朝着燕王大轿的方向迎了过去,楞了叭叽的,连平民百姓要给王爷让路的规矩都不懂。掌柜的竟然起了促狭之心,想要看他闹笑话。他估计,燕王的手下一定会当街把他的屁股打开花的。到时他一定会像狗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饶,再也没有刚才扔钱时的傲气。

抬轿的轿夫和众侍卫自然没有给平民百姓让路的习惯,他们从来都是走在大路中间的。

他们本以为走近了后,那个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楞头青会识趣,从两边过去,谁知看他那意思,竟然不打算给燕王让路。

两边商铺的掌柜、伙计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行人们也都驻足停观。

这也难怪,毕竟在那个连电都没有的古代,娱乐活动实在太少了,这种突发性的新闻事件最能吸引大家关注的目光。

狗咬人,没人会关注,但人咬狗,一定会有人关注。

同样道理,燕王挡别人路,那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之事,没人会觉得新奇。但如果有人,而且还是个穿着寒酸的人挡燕王的路,那必是爆炸性新闻。

侍卫统领看见这个不懂事的家伙朝这边走来就一肚子气,再看着周围人看笑话的眼神,更是勃然大怒,他大声高叫道:“燕王出行,行人回避!”

少年冷哼一声:“只听说这北平府有个什么什么指挥,什么什么将军,从没听说还有个燕王。”

说完,抬步向左边行去。

“你……”侍卫统领大喝道:“大胆!竟敢对燕王不敬!来人,把他拿下!”

两名带刀侍卫迅速上前,将他拿住,他不躲不闪,只顾嘿嘿傻笑。

此时,没人听见轿内二人的这番低语。

“大师,此人便是你说的那位天纵英才?”

“正是,他来投拜殿下,他知道王府外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为了瞒过众人,只能用假痴不癫之计混进王府。”

“好,本王这就去会他。”

“停轿。”待轿子落地后,燕王掀开帘内一角,走了出来。

燕王身材伟岸,英姿勃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王者气象。

“参见王爷。”一众百姓见了燕王,齐齐拜伏在地。

抓着少年的两个侍卫命令道:“赶紧给燕王行礼。”

少年死活不动,两侍卫不敢久拖,待要强迫他下拜,怎奈使劲按着他的肩膀,就是按不下去。看不出来,他还有点功夫。

这位又呆又楞的档驾者,在那傻站着不动,嘴里还不停的冷笑着。众人益发在心里叹道:“这叫花子肯定是个傻子,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燕王打量着他,点了点头,回顾众侍卫道:“这叫花子定是饿傻了,满嘴胡话。休要难为他,把他带到王府,给他弄点饭吃吧,看他都瘦成什么样了。”

然后又对众百姓说:“大家都起来吧。”

燕王回轿,轿子继续向王府行进。

“你个呆子,怎么不谢过燕王?”侍卫统领踢了少年一脚。

“我谢他做甚?”少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侍卫统领险些被他给气乐了:“燕王不计较你冲撞之罪,还可怜你,赏你饭吃,你怎地不知道感恩?”

“哦,这样啊。那谢谢鹰王。”

“是燕王!你个笨蛋!”侍卫统领气极,又赏了他屁股一脚。

“真是个傻子。”在一阵哄笑声中,围观众人都得出了一致结论,包括那些潜伏在王府外的朝廷眼线。

陈义枫就这样以傻子的身份进入了王府。

燕王府,燕王卧房。

燕王朱棣摒去所有下人和侍卫,屋内只留下三子、道衍大师和陈义枫。

“陈义枫拜见燕王。”他取下斗笠,正式行礼。

“免礼。”燕王笑道:“道衍大师的贤侄,不露面便罢,这一露面真是不同凡响。”

“在下无意冲撞燕王,只是贸然上门,定会被朝廷眼线盯上,给殿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年纪轻轻,行事这般稳妥,实属难得呀。”

朱高燧看他特别不顺眼,质问道:“你这般托大,可是为了抬高自己?”

陈义枫神色淡定:“我是为了抬高燕王。”

朱高燧怒道:“你这厮真是狂妄!”

“我这般行事,让皇帝的亲信认为燕王声名不显,并不足恃,同时还在百姓心中为燕王树立仁善的形象,敢问公子,何错之有?难道四处炫耀,让朝廷猜忌燕王,你才高兴?试问这是爱戴燕王,还是欲加害燕王?”陈义枫微笑着看着朱高燧道。

“你这厮巧舌如簧,我……我说不过你!”朱高燧气的直跺脚。

这时燕王的二公子朱高煦说话了:“你这番做作,也只是为了在我父王这里求官而已。”

“我久病体弱,燕王竟然送我这素未谋面之辈人参、灵芝,燕窝,此等大恩,铭感五内,我欲报效燕王,何错之有?”

朱高煦勇武过人,却不通文墨,竟一时语塞。

“不想本王竟让你如此错爱。”燕王道。

“大王若能用我,愿献龙椅与大王!”

燕王看了看道衍,又看了看陈义枫,叹道:“你俩是真行。大师第一次和我见面,话都没说几句,便要送本王白帽子(王上加白),你更狠,直接送龙椅!”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望一眼,同时大笑,他们都觉得这人又傻又疯。

还是燕王长子朱高炽涵养最深,他只问了一句话:“客何能?”

“无他能,惟助燕王成功耳。”陈义枫学着古人的语气说了句文言。

朱高煦很轻蔑的指着陈义枫,一字一顿道:“你这厮,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其实他原本想说,你这厮这话说了跟放狗屁一样。只是说到一半觉得不文雅,又碍于道衍的面子,只好把放狗屁那几个字硬生生咽了下去。

燕王礼敬读书人,像供祖宗一样供着道衍大师,对他言听计从,那是因为他确实给燕王出过很多好计,燕王的亲信也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认可这位总军师的地位。

然而陈义枫毕竟初来乍到,口气却一点也不谦让,就连燕王也不知他是否有真才实学。所以即使二公子对他言语无礼,燕王亦不制止。

陈义枫知道,现在自己必须得拿出一样绝活,把所有人都镇住。

让你们这些所谓的有权有势者,见识一下穿越者(尤其是熟读历史之人)的厉害!

“在下对燕王心仪己久,对燕王当年发兵攻打蒙古之事,敬佩之极。”陈义枫道:“请借纸墨一用,我愿画出大王当年行军之事。请大王看看,对也不对。”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估计你还穿开裆裤呢,你又没看见,当真能画出来?”朱高燧疑惑道。

朱高煦指着陈义枫道:“休听他吹牛。”

众人脸上俱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连道衍大师心里也直犯嘀咕:你小子可别搞砸了。

陈义枫研开墨汁,取过桌上的纸,自顾自的画了起来,边画边解释说:“燕王在此处驻扎后,没有直接发动攻击……待后队跟上后,燕王冒着大风沙,又从这里绕路偷袭敌将……之后燕王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将他们全部招降。燕王这一招,真是妙绝天下,兵不血刃便征服了敌人!”

燕王脸上神情大变。

从最开始的狐疑,变成震惊。燕王的长子神色还算镇定,二子和三子俱是目瞪口呆。

“先生真乃神人也!”怔然良久,燕王才问出了这句话:“先生未尝亲临战场,却为何能知晓每一个细节?”

陈义枫指着他所画地图左边的大路道:“若是没见识的寻常之辈,必从这里行兵,然而似燕王殿下这般天资卓绝之人,必从这里(指着右边小路)绕路迂回。”

这话不但把燕王给捧的心花怒放,还把自己放到了兵法大师的位置,更让燕王觉得英雄所见略同,生出知己之感。

“唉呀!”燕王一拍额头,眼中流露出奇异的光彩,他轻轻的摇头:“若非亲见,真不敢相信先生有这般大才。”

刚才还以少年狂生待之,现在一口一个先生。就如同刘备一开始不相信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诸葛亮真有大本事,但听完隆中对之后,立刻茅塞顿开,从此以师礼待之,不称先生不说话,说话必称先生。

陈义枫接着画第二场战争,燕王以王爵之尊,竟然非要主动为他研墨,谁劝都不听!

“……燕王率大军在此地痛歼敌军,这回也不招降了,放手大杀,把他们全打跑了。敢问大王,对于您当年这些行军路径和骑兵方阵的打法,我的推断可有半点错漏?”

“没有,没有……”燕王大惊道:“你说的,千真万确。我看那诸葛武侯,还有本朝的刘伯温,也未必能有先生这般大才!”

“敢问三位公子,在下能否有这个荣幸,得到一个报效燕王的机会?”陈义枫向三位公子拱手道。

“先生客气了。适才高炽无礼,请先生见谅。”燕王长子首先致歉,虽然他说话并无噎人之处。燕王二子和三子也紧跟其后,争相说软话陪罪。

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尤其是高手之间的博弈,总是相当之精彩。

陈义枫如果只是用恳求的语气对燕王说,求您用我。

燕王是不会把他当回事的,最多让他当个小兵,最后总免不了炮灰的命运。

而一开始就很高调(不偏激不足以动人主之听,但又不能触怒对方,精髓就在于似贬实捧,这个度极难把握),把众人都震住,燕王才会给他很高的位子。

燕王有野心,想当皇帝,这不算秘密了。

关键是燕王并不想造反,也不敢造反。

造反可不是请客吃饭,历史上干过这事的人很多……最后全家都被朝廷杀绝了。

问题是,现在建文帝的大棒已经打来了。

削藩削到燕王头上只是早晚的事,到那时,没了兵权的燕王无论是被捉到帝都关押,还是发配他地,都是凶险万分。皇帝甚至都没必要直接杀他,只是让人在牢里下点毒,取燕王小命便如探囊取物,还免了骨肉相残的骂名。

此时的燕王,是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但造反的前途何在?

处于和燕王同样境地,想要在太平时节取天下的,历朝历代都没有成功的先例,他朱棣就一定能成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燕王自己都不知道。

他决定向陈义枫求教:“依先生之见,大事济乎?”

“必济!”陈义枫学着古人的样子和燕王拽起了文言。

“先生能来,真天助我也!我拜先生为副军师,和道衍大师共掌军政!”

“臣领命!”

第7章 天不生你朱高燧,……如长夜

陈义枫很快就兑现了他对两个仆人许下的承诺。

他以前说过,自己有一天翻身了,定会厚报二人的忠心。现在自己住进了燕王府,成了上宾,把这两位义仆弄进王府伺候他,自非难事。

虽说他们仍然还只是仆人,只是换了个地方伺候旧主,但待遇可就不一样了。

燕王府这种地方是不可能缺吃少穿的,更不可能缺钱。作为陈军师的体己人,其它服侍他的仆人自然也要对二人高看一眼。日子自是比以前好多了,也不用再担惊受怕,这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二人益发认真的伺候主人,自不必多说。

陈义枫的身份依然处于保密状态,只有最核心的那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燕王府的将士们只道这个新来的家伙是道衍和尚招来的跟班,平时见到他,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冷淡。

这些时日,陈义枫逐渐认识了那些在后世史书上叱咤风云的名将张玉、谭渊等人,这些大老粗儿有时喊他陈先生,有时喊他陈秀才,相处的还算融洽。

燕王每天都带着三子和道衍、陈义枫等人在密室协商大事。

这个冬日,格外的冷,寒风刺骨。

燕王刚从外面回来,来到这温暖的屋子里烤着火,身上的寒意仍未消退。

他不停的搓着手,嘴里往手上哈着热气,有感而发:“天寒地冻,水无一点不成冰。”

道衍没有半秒迟疑,立刻对出下联:“世乱民贫,王不出头谁做主?”

燕王大笑。

“你呀你……唉,自从你跟我进王府那天起,你说说,你有一天不劝我造反吗?你吃饭劝我造反、睡觉劝我造反,作对联还劝我造反……你这和尚,唯恐天下不乱!”燕王拍了拍道衍的膝盖,不停的笑。

道衍回应道:“因为依贫僧之见,大王英明神武,唯有大王,才配做天下之主!大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燕王心道:“你个穷和尚,烂命一条,死了那叫解脱,本王这么大家业,每天过的是山珍海味,美女如云的日子,死了岂不可惜?”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是啊,现在小皇帝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不反也不行了。”

哀叹完了,接下来说正事,道衍是总军师,片刻不能离开,于是燕王给陈义枫下达任务:“先生,你与老三监查养鸡场事宜,切记一定要把周围弄的特别烦,遮拦住里面打造兵器的声音!”

之后又对朱高燧交代几句:“老三,你做事鲁莽,凡事多听先生教诲,不要欺他年幼,须知自古英雄出少年!”

二人领命,刚要离去,突然外面传报:长史葛诚求见。

陈义枫疾步走到燕王身前,附耳道:“大王,此人绝不可信,他是小皇帝的奸细!”

燕王没有言语,眼神中露出钦佩的目光,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陈义枫和朱高燧辞出。

出了王府,二人同乘一轿,朱高燧低声问道:“先生,你才来这么几天,便能看出葛诚是奸细,当真好眼力。”

“你是说,燕王已经察觉了?”

“是的。”朱高燧道:“不过也是过了很多时间才发现这个贼羔子行为特别反常,引起了我父王的戒备。但我就不明白,先生你怎么就这么厉害呢?短短几天就能看出他的破绽?”

“三公子谬赞,在下实不敢当。”我怎么这么厉害?老子总不能告诉你是从《明史》上看来的吧?

朱高燧看向陈义枫的眼神中,写满了崇拜。

这位目空一切,平时打人如打铁的三公子,平生第一次被人折服。

到了目的地,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鸡圈。

“这下有鸡肉吃了。”这是陈义枫的第一感受。

周围八个方位,全是养鸡场,数万只鸡咯咯咯的鸣叫着,叫的人心烦意乱。

里面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一个也进不来,就连燕王府的大将,没有燕王的手令也进不来。

有资格进入此地的,只有燕王的三个儿子以及道衍、陈义枫寥寥数人而已。

平时来监工的,主要是燕王的三个儿子。上阵父子兵,这种隐密事,只有亲儿子最信的过。

二人通过层层守卫,终于来到最里面的大地洞,这里遮音效果特别好,燕王花重金请匠人日夜倒班为他打造兵器,他们的伙食也是相当的好。

养鸡场的鸡实在太多了,完全遮盖了打造兵器的声音,二人走到最里边,才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打铁声,一柄柄的单刀、长枪经过淬火、锤炼等程序,在阴暗的烛火下发出寒冷的光芒。

那些军卒见上锋来视察,更不敢懈怠,挥足了膀子,拼命干活。

这些挥汗如雨的身影中,突然出现了一群脚步虚浮的人,待他们走近了,陈义枫才看清,这是一群太监。

他们小心翼翼的端着食物,来给军卒送饭。其中有一人,陈义枫特别眼熟,上前一看,微弱的烛光映出那人的脸,不是马三保却又是谁?

马三保也看到了他,当他得知自己的好友进了王府后,很是为他高兴了一阵子,还为他念经祈祷,求真神阿拉保佑他仕途顺利,无病无灾。

如今在这碰到,当然不可直呼兄弟,只得叫了声:“先生。”又和旁边的朱高燧打了声招呼:“三公子。”

虽然情同手足,但此时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方便直呼大哥,陈义枫只好回了句:“马公公。”

朱高燧一向看马三保不顺眼,飞起一脚,踢在他肚子上,马三保措手不及,身子倒地,食物也掉在地上了。那是一锅香喷喷的炖肉,汤汁流了一地,也有一些溅到了他身上。

众人见三公子打人,俱是吓得不敢作声。

只听朱高燧大骂道:“别人都只忙着干活,偏偏就你长嘴了?打死你个不开眼的东西!”

说完,冲上去拳打脚踢,马三保不敢还手,只得用手护住头,任他打骂。

“住手!”陈义枫喝道。

“先生你别管……”朱高燧不肯停手。

当他再次挥拳之时,手腕被陈义枫捏住了,自己的手竟然丝毫动弹不得,对方正在冷冷的看着他。

“先生,你干什么?”作为燕王的儿子,除了他老爹,他很少把谁放在眼里。平时飞扬跋扈惯了,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只不过教训一个下人而已,陈先生为何要多事呢?下人不就是让主子打着玩的吗?

“以后不要再打骂马三保,他欠你的钱已经还清了。”陈义枫说这话时,虽然尽量保持了温和,但是人都能听出他话中的恼怒。

“啊,你也知道这事?唉,先生你真是多此一举……”朱高燧虽然不服,却也不敢驳了这位燕王上宾的面子。他再浑也明白,老爹造反全指望陈军师和道衍和尚,万一惹毛了他们,老爹非揍死自己不可。

陈义枫懒得搭理他,而是蹲下身子,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一截布,给马三保擦身上的肉汁,又很认真的给他拍着身上的土。

马三保双目含泪,想要开口说话,陈义枫伸手作了个休止的动作,意思是:咱俩之间,不必多言。

马三保点了下头,站起来给他鞠了个一躬,收拾起食盒,走了。

“先生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管的太宽了。”回去的时候,朱高燧兀自喋喋不休。

陈义枫看着身边这个脾气烂如狗屎的废物,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还记得朱棡1鞭打厨师徐兴祖的事吗?你知道你那皇帝爷爷为什么要批评他吗?”

朱高燧不解道:“还不是因为皇祖他脾气暴躁?”

“你懂个屁。”陈义枫发觉,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跟笨人说话就是累:“你那皇帝爷爷这事做的一点毛病都没有,朱棡折辱厨师,轻则招致怨恨,重则下毒取他性命!而善待之,则换来对方几十年的忠心!”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朱高燧恍然大悟。

“不要瞧不起下人,古往今来,小人物在关键时刻救下主公性命的事,数不胜数。”陈义枫循循善诱。

“你是说,这马三保……”

“今天你是他的主子,说不定过几年你就得求他办事。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先生你莫生气,我听你的就是了。”

第二天,朱高燧留在府中,换朱高煦和陈义枫出去监工。

朱高煦行事非常利落,也非常洒脱,至少比他那三弟强出太多。

“快,快,加把劲,让军士们多吃点,大家吃完休息会,别累住。”

朱高煦站在高台处,指挥士兵们干活,他往那一站,那股武将特有的威风就显露无遗,甚至让外人一看,就知道此人必定身份高贵。

吃完饭,收拾食堂的时候有个小太监不小心把饭碗打坏了,他看到二公子在那看着自己,吓得浑身发抖,生怕他会用鞭子抽自己。

谁知朱高煦却当着众人的面对他说:“碗坏了没事,别伤到手就行,下次一定要注意。”

小太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好久才嗫嚅道:“二公子,您……您不打我?”

“多大点事,打你做甚?快走吧。”朱高煦爽朗一笑,举手投足间,豪气纵横。

所有在场军士,都对二公子抱以敬佩的目光,小太监唯唯诺诺的走了,没人看见他转过头之后流下了感激的泪水。

陈义枫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同样是人,差别咋这么大呢。

朱高煦站在高处,就会让人联想到将种,而朱高燧站在高处,就很容易的让人联想到站的更高,尿的更远。

同样是和下人相处,人家朱高煦就能做的这么好,他朱高燧怎么屁都不是?

难道他脑袋里装的全是屁?

天不生你朱高燧,屁道万古如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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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晋恭王棡,太祖第三子也。学文于宋濂,学书于杜环,洪武三年封。十一年就藩太原,中道笞膳夫。帝驰谕曰:“吾帅群英平祸乱,不为姑息。独膳夫徐兴祖,事吾二十三年未尝折辱。怨不在大,小子识之!”

----《明史·卷一百十六·列传第四》

第8章 莫逐燕,逐燕日高飞……

这日,燕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名叫刘璟,刘伯温的次子。作为皇帝的钦使,他和其它同僚一样,以巡视各地为名,探查诸王动静。

燕王摆出棋盘,和此人对弈。燕王三子,以及二军师俱在侧观棋。

二人一边下棋,一边聊天。他俩都是高来高去的人物,宾主尽欢,乐呵呵的说着话。

虽然他们的谈话内容看似平淡,然而每一句话都暗藏玄机。

燕王:“本王仰慕刘先师多时,可惜无缘求教。今日钦使能来燕地,真是蓬荜生辉啊,希望阁下能在这多住一些时日,好让本王尽地主之谊,叙渴仰之思。(我爱慕先生之才,先生站到我这边好吗?)。”

刘璟:“燕王客气了,本使奉皇命前来,不能久留。(我宁死不叛君!)”

燕王:“好棋!阁下这步走的妙,不过我正兵虽失,亦可从后路反攻之。(别把我逼急了,我朱棣也不是善茬。)”

刘璟:“以正攻逆,自然之理也。燕王,我要吃子了。(以全国兵马,对你区区燕地,一扫而光!)”

燕王不是凡庸之辈,刘伯温的儿子自然也不是孬种,他棋风狠决,攻守有备,很快便杀的燕王难以招架。那些观棋之人个个脸生愠色,围棋乃是君子的游戏,即使你要赢,也应该多多少少给主人留点面子,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

可刘璟偏不,非要一路狠攻,打的燕王节节败退。

燕王执子,思虑良久,不知该下到何处,无奈的笑了一声:“卿不少让耶?(你就不能让我一步吗?非要逼的这么急?)”

刘璟收起笑容,正色道:“可让处则让,不可让处不敢让也。(不涉及国家大原则的地方可让,若涉及,则不敢让!)”

燕王悻悻无言。

燕王府一众亲信也都面有不忿之色。

陈义枫看着刘璟,心道:“你可真能得瑟。”

下完棋,燕王请他吃瓜果,陈义枫拿了个竹篓,帮他们盛果皮。

燕王旁敲侧击的说:“朝廷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刘公子,你身上锋芒太锐,恐难以立身于朝廷啊。”

刘璟吃完一片瓜,自豪的说:“刘某清高孤独,自是曲高和寡,无法和奸邪小人结交……”

这时陈义枫端过竹篓,示意他把吃剩下的果皮往里装,刘璟托大惯了,二话不说,便往里扔。

陈义枫不走,继续端着竹篓,刘璟干脆把其它的水果皮也往里扔。

陈义枫还是不走。

刘璟恍然大悟:“噢,原来这位先生是在考验我,你是想告诉刘某应该心胸宽广,不要太过嚣张对吧?”

陈义枫摇头指着手里的竹篓,正色道:“不是,我是想跟你说,你装,你接着装!”

燕王以及他的三个儿子、道衍大师、张玉等人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立时捧腹大笑起来。

刘璟一时间颇为尴尬,燕王府众人却非常得意,他们感激的看着陈军师,终于扳回了一局。

他刘璟毕竟是欺人太甚了,来到人家的地盘,还敢如此嚣张,不打掉他的狂傲气焰,燕王府的脸哪往放?

果然,让陈义枫这么一教训,刘璟接下来总算老实多了,说话也不那么冲了。

因他代表皇帝出巡,他走的时候,燕王将他礼送出境。

朱高燧看着他的背影跺脚大骂:“他娘的臭酸儒,若不是陈军师当场治了他,今天咱们燕王府还得受他的闲气!”

陈义枫拉住他,道:“三公子,大丈夫当宠辱不惊,休要与他一般见识。”

燕王赞道:“陈先生说的是,老三,以后跟陈先生学着点。”

“是,父王。”朱高燧满口应承。

刘璟完成使命,回归京师,备陈燕地情形,献十六策对抗燕地,小皇帝不听。

此时朝中大权全掌控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手里。这三人,全是博学之辈,深得明太祖所倚重,故临终前留此三人辅佐小皇帝。

按照《大明律》,新皇帝登基之后,藩王要入朝觐见,燕王朱棣自然也不能例外。这三位大臣整天聚到一起,指点江山:“现在形势这么危急,燕王肯定不敢来。”

“那是自然,他来就是送死。”

“是的,有谁会傻到自投罗网呢?”

建文元年三月,燕王朱棣亲赴京师,朝见新帝。

面对两旁威武高大的执戟武士,面对满朝文武,在场的所有军士都凝视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似乎空气都要凝固了。

很多人都知道燕王和皇帝过节最深。

很多人都知道燕王现在身在险地。

很多人都知道燕王随时有可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燕王的胆略。

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中,这个地位万分敏感的藩王,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大步行进,那睥睨四方,傲视天下的眼神,令所有想看他笑话的人胆寒!

最离谱的是,燕王竟敢行皇道入,登陛不拜!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他虽然没说话,却用行动告诉所有人:“本王对你们万分不屑,根本没把你们这帮鼠辈放在眼里!”

朱棣的行为太反常了。

反常到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凡事反常即为妖。

难道他是嫌命长?

朱棣的无礼举动,惹得群臣极为愤怒,他们多次上奏就地斩杀朱棣,谁知建文帝竟然不敢动他!

建文帝也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早己过了天真无邪的年龄,而且削藩之事己起,他和燕王之间的矛盾爆发只是早晚的事,如今一道圣旨便可以取朱棣性命,却为何偏偏不敢动他?

不得不说,道衍大师,真乃当今第一高人也!甚至他的绝顶智慧压根就不在当年的帝师刘伯温之下!

新皇登基,你要是敢不去,则授人以柄。不朝拜皇帝,这个罪名可没人能当的起。

但如果去了,九死一生!

事到如今,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险局,也只能以奇招破解了。

正所谓非常之人,于非常之时,敢于行非常之事,方可立非常之功!

道衍把平常派出潜伏京师的暗哨发回来的情报逐一分析,认为这事必须得在建文帝和那三位重臣身上下手,这位老谋深算的谋士精准算透了人性。

如果是魏武帝曹操、唐太宗李世民这种雄杰之主,在他面前越温顺越好,这才是保命之道。

但在建文帝这种年纪轻轻,阅历不深之君,以及那三位虽然才具甚高但毫无打仗经验的重臣面前,如果燕王表现的像条狗一样畏畏缩缩,则建文帝君臣必欺之以死!

而强横霸道到极致,反而可以用这个谁也想不到的奇招打的他们晕头转向,不知燕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从而做出错误判断。

这三个书生,本质上有着欺软怕硬的一面。

你服软,他捏你的时候,毫不犹豫。

你强硬到底,他反而怕你有后招。生怕一个不慎,中你奸计。书生做事,就是这般患得患失,这是这个群体的通病。

燕王是个极聪明的主儿,对道衍大师的奇智已经不止领教过一次了,当即依计行事。

事情果然被道衍言中。

建文帝和三位重臣本能的被燕王这股狂傲气势给震住了。

户部侍郎卓敬多次上书,要求立斩朱棣,建文帝为了给自己找回点面子,竟然说:“燕王乃朕之至亲也,不可如此。”

卓敬简直要被他气的吐血,竟然在皇帝面前大叫道:“杨坚、杨广不为父子乎?杨广弑父之时,宁顾亲情耶?”

道衍这步棋,又算对了。

建文帝手下的人纵然有人能做出正确判断,只要那三个书生不点头,建文帝自然也不会同意。

他是皇帝,他有决定权。只要他心中己做出误判,再正确的意见也不会被他采纳。

果然,建文帝还是拒绝了卓敬的建议。

那三位自以为天下无敌的重臣,从始至终都没反应过来,就这样任由燕王回去了。

燕王离开帝都的时候,后背上的汗都已经湿透了。

陈义枫艰难求生,燕王又何尝不是艰难求生?

帝都。

城北一家茶铺子,门口有几个小童在玩耍。

有个说书人在茶铺子里说书,很多人边喝茶边听书。

今之说书者几希,然而古时娱乐活动稀缺,说书先生非常多。光凭一张嘴,把书中的故事绘声绘色的讲出来,便是养家糊口的勾当。

只听那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说道:“看官!我朝太祖高皇帝雄才大略,乃真龙天子也!他老人家大败枭雄陈友谅、张士诚,击降方国珍,又率大军殄灭暴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天下无人能与之争锋。太祖年号洪武,定金陵为都。自那时起,我大明国泰民安,垂统万邦!正所谓,太祖皇帝坐金陵,风调雨顺!”

“好!”底下那群听众听的津津有味,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

门口那几个小童也听的上了瘾,他们在市井长大,比乡下的孩子早熟,多少知道些人情世故。他们知道自己没钱打赏,不敢去大门口听书,怕被人看见,会惹人嫌。于是偷偷俯身躲在窗檐下,聚精会神的听着。

说书人说的热情洋溢,继续往下讲:“列位看官都知道,咱们这金陵城,如今更名南京。这巍峨城墙乃是天下第一高,又是天下第一厚,是由大富商沈万三出巨资,以糯米混合花岗岩建造的。太祖皇帝曾万分得意的指着南京城墙对大明第一谋士,帝王师刘伯温说:‘先生你看看,我这帝都城固若金汤,天底下,任何外敌都打不进来!’刘伯温一皱眉,思虑再三,道:‘是啊陛下,恐怕只有燕子才能飞进来!’太祖皇帝听了这话……”

说书人正说到兴头上,各位听众也正听的入港,突然外面走过去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这人穿的邋遢之极,蓬头垢面的,走起路来摇头晃脑,也不知是嫉妒说书先生讲的好,还是无心之语,竟然接着说书先生的话茬,大声唱起了歌:

“……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外面偷着听书的那几个小孩儿听了这歌,觉得有趣,自发的排成一队,跟在他身后唱了起来。

“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走过路过,休叫空过,跑江湖卖艺不容易,求各位爷打个赏,说书人混口饭吃。多谢,多谢。”说书人说完了这节书,拿着托盘,作着四方揖求赏。

怎奈外面那几个小孩儿唱的太起劲,听书的顾客中也有带小孩儿的。他们的小孩儿争先追着外面的小孩儿,模仿着他们的样子唱起了这首歌谣,越唱越觉得好玩,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小孩儿一跑,大人自然得紧追其后,生怕跑丢了。

如此一来,听众顿作鸟兽散,说书人口干舌燥累了半天,也没能讨到几枚赏钱。

而那首歌谣,传唱的益发广了:

“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第9章 “卜卦”对树立个人名望有巨大帮助

道衍大师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这身谋略,灵活机变,从不拘泥于一招一式,这次用这招,下次就又变招了。

三月,新皇帝登基这事,燕王必须得去。而五月拜祭太祖皇帝(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是朱元璋的忌日)那事,燕王可以不去,也不能再去。

再去万死无生,神仙无救。

上次那招只能使一次,不能使第二次。

然而老爹的忌日不去,总得拿出合适的理由,于是在道衍大师的教诲下,燕王“大病不起”。为表诚意,他一下子派出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同时去京师拜祭。

其实他也不想全派出去,但他也有他的难处,他怕朝廷挑出毛病来:你有病来不了,你儿子们前来祭祖表示一下孝心也行,但为啥有的来,有的不来?难道有的孝,有的不孝?或者说,你根本没有诚心,所以留了后手?

这是一步不得不走的险棋。

四月,他们上路了。

他们走后,燕王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整日问道衍:“大师,我这三个儿子,还能活着回来吗?”

道衍智商再高,也没法给出肯定答案,只好劝道:“大王放心,三位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后来被问急了,只好这样回复燕王:“朝廷对大王投鼠忌器,是断然不敢伤害三位公子的。”

但燕王还是辗转难眠。

某日梦见三子遇难,大惊而醒,心情烦闷之极,把陈义枫找来,神情抑郁的说:“先生……我梦见他们要杀我儿子!本王吓的心惊肉跳……特请先生为我解梦!”

又一个展现穿越者“绝顶智慧”的机会送到了陈义枫面前。

他神情笃定,劝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本是人之常情,但是且请大王宽心!那齐泰定会让皇帝抓捕三位公子,然而以黄子澄那优柔寡断的性格,必会阻拦。故虽有波折,然最终三位公子必能平安而归!”

“唉,但愿如先生所言。”燕王见他说的这般自信,心里没来由的一震,潜意识中已经相信他的话了。

其实陈义枫并不仅仅满足于利用对历史事件的先知之能,做点顺理成章的事。他更想利用穿越者超越时代的眼界,知识与对大势的把握,做出一番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业!

然而这些雄心壮志,在他所依靠的燕王造反成功之前,是实现不了的。

现在时机不成熟,他也只能隐忍,暂时当一个“会算卦的先知者”。

与此同时,建文帝一边准备着祭祖大礼,削藩之事也没闲着。

这回倒霉的是湘王朱柏,罪名是私印宝钞。这事皇帝本人也没少干,可偏偏到朱柏这,就是罪过。

逮捕他的军队来到城下驻扎,湘王又恨又怒,仰天长叹:“唉!我观前代大臣,在太祖面前获罪下狱,多有自尽而亡者。本王身为太祖之子,父皇逝世,抱憾沉痛,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乐趣!今日又将受辱于奴仆之辈吗?如此苟且求生,不如一死!”

说罢痛哭不止,在与家人饮酒诀别后,湘王亲手举火,焚烧宫室妃妾,并穿戴好亲王衣冠,骑着白马跃入火中自尽,阖宫人众皆从朱柏而死。

没多久,齐王朱榑、代王朱桂亦被废于庶人。

燕王三子就在这时来到了帝都。

此三人刚一进城,兵部尚书齐泰就立劝建文帝即行抓捕,建文帝也同意了。

这是一个正确到不能再正确的策略。

燕王这三子,全有领兵打仗的经验,是他的左膀右臂。扣此三人为人质,可以严重削弱燕王的实力,最大限度的牵制住他的命门。

编修、修撰、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黄子澄这时跑出来对他们说,不可抓捕,这样会打草惊蛇的!应该放还三人,让燕王认为朝廷无削藩之意。

双方都已经剑拔弩张到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没个决断劲。

这位朝廷重臣,科举考试成绩放到全国也是一流的天才,要说他没有能力,那肯定是诬蔑。

但他身上书生气实在太重,做起事来,总是这么墨迹。

一大堆藩王都被皇帝搞掉了,连大街上掏大粪的都知道马上就要轮到燕王了。他黄子澄竟然还是这么犹豫。

他想的太多,以致反复推演仍无断制,错失良机。

建文帝偏偏就被他说动了。

这时魏国公徐辉祖也站出来阻止:“臣这三个外甥身负大才,陛下万万不可放虎归山,否则后患无穷!尤其是这老二朱高煦,野心勃勃,他不但不会忠于皇上,也不会忠于他父亲。”

事后证明,这位徐达长子确实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应验了。

按说徐辉祖这个和朱棣有亲戚的人,都不向着他说话,足以证明对皇帝忠心耿耿了吧?他这番椎心泣血之语,你总得采纳吧?

没有。

燕王三子被严加看管,片纸不能带出。然而燕王重金买通的朝廷眼线却暗中向北平传递消息:“齐泰建议抓,黄子澄不让抓,现在三位公子安然无恙,并未入狱。”

燕王府。

燕王拉着陈义枫的手,激动道:“真如先生所说!先生,你真是料事如神!本王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王过誉,愧不敢当。”陈义枫永远不敢忘记为人臣安身避祸的四字箴言:低调守谦。

“如今三子尚滞留京师,为防夜长梦多,先生还须再定奇计,助本王救出三子!本王必不忘恩!”燕王使劲摇着陈义枫的手,眼中急切热烈的目光,简直要喷出火来。

在他看来,陈义枫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大王言重了。此计乃不得已而用之,就是对大王不敬。”陈义枫神情极是严肃。

“不敬就不敬,本王从来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能救出我儿子,你让我吃屎都行!”

“大王须委屈下,装疯卖癫,然后以病危为由,请求三子为大王办后事。”

“好计,就这么办!”不得不说,燕王在决断力这一点上,真是要比朝廷里那些满腹经纶的书生强一万倍。

祭祖己毕,这边建文帝的大臣们不让放,那边燕王又装病又装疯,摆出一幅活不了几天了的样子,竭力上书请求放还他的三个儿子,给自己办后事。

建文帝最终还是放走了燕王三子。

如果不放,历史一定会改写。

朱高煦临走前偷走了他舅舅徐辉祖的千里马,沿途还乱杀吏民,又杀涿州驿丞,嚣张跋扈之极。

齐泰、黄子澄建议皇帝趁燕王病危之际发兵袭之,皇帝恐燕王智勇,虽病恐难猝图,乃止。

三子回府后,燕王高兴的从床上跳了起来,抱着三个儿子大叫道:“父子团聚,乃天助我也!”

之后又让他们拜谢陈义枫:“多亏先生设计!”

朱高煦为了讨老爹欢心,把偷来的千里马献给老爹,他老爹乐的合不拢嘴。

过了几天,朝廷下旨严责朱高煦罪状,燕王置诸不问。

六月初七,决断的时刻到了。

燕王在密室中召集了手下所有亲信,大赏金银,和他们推演造反的详细步骤。

大家静静的听着。

在场的人除了陈义枫,没人知道接下来的事,会有些黑色幽默。

因为一会在燕王吹牛吹的正猛的时候,大风会刮的瓦片乱飞,那情形就如同领导讲话时,有人放响屁砸场一样尴尬。

确切的说,是比这还要尴尬。

因为古人迷信,再加上本来就心里有鬼,那场大风足以把所有人吓的灵魂出窍!

不过,这似乎又是一个可以被穿越者利用的机会。

一个迅速提升个人名望的机会。

一个可以让主公和群臣重视自己的机会。

他决定好好利用这个即将到来的机会。

燕王讲话时,陈义枫学着诸葛亮的样子十个手指掐动,摆出卦形。

果然,燕王见他不认真听,便问道:“先生,你这是在干嘛?”

“大王恕罪,在下适才为大王占了一卦,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大吉。”陈义枫不紧不慢,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紧盯着他。

陈义枫站了起来,以手指天,对众人道:“大王此行必定大吉!在下夜观天象,推算时刻,正应在此时!这里过不了多久便会刮起大风,吹落瓦片,那是因为真龙飞天,必有风雨相随!”

“哦,当真?”燕王本人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真的吗?”其它人也觉得陈先生这些高论太过玄幻,众人言论纷纷,一时未肯尽信。

“大家且听大王训示,待会风雨来时,便知我言不谬。”陈义枫迅速作了结束语。

燕王继续往下说。

他这些造反台词应该是背了好多遍了,讲的眉飞色舞,痛快淋漓。

但此时大家的注意力却在陈义枫所说的大风雨上,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了,外面的天气仍很和缓,似乎没有猛烈变动的迹象。

燕王凝神静听,好像也没听到风雨声,于是继续宣讲。

下面那些炮灰一个个都听的很入迷,虽然提心吊胆,却仍然沉浸在升官发财的美梦中。

正在双方都兴致勃勃的时候,突然天公不作美,先是电闪雷鸣,紧接着暴雨如注,狂风大作,吹的树枝断折,瓦片纷飞!

那风似从地狱吹来,轰隆隆的响,好像要把大地掀起一般。

燕王的三个儿子吓的面如土色,张玉、朱能、谭渊等杀人不眨眼的名将亦是心有戚戚,瞠目结舌。

毕竟现在燕王在给大家讲这些不可告人的勾当,莫非这事已经惹得天庭震怒,连老天爷都要大发脾气?

大家觉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一丝不祥的感觉融进众人的心头,早不刮风晚不刮风非要在誓师大会上刮风,难道此行必定不顺?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燕王亦瞪大双眼,大张着嘴半晌不敢闭上之际,燕王长子朱高炽说话了:“大家不必惊慌,陈先生适才已经有言在先,说真龙在天,必有风雨相随!”

“对呀!”道衍大声道:“这不正是吉兆吗?”

“对对对!”

“陈先生这卦算的真准!”

“是啊,都快赶上诸葛亮了!”

……

最后,燕王发表总结:“有陈先生、道衍大师这样的奇才,再加上众位将军的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小兵和大老粗武将没文化,那些掌控话语权的人说啥他们就信啥。听燕王这么一说,众人欢欣鼓舞,气氛热烈。

只要人们对未知的事充满恐惧,这些“己占得吉卦”“夜观天象”“熟知天文”的本事,就必定有市场。就如同当年的刘伯温一样,大家都知道他有上述本领,所以只要他说不打,大家就不打,他说打,大家就知道此战必胜。

亦正如当年太祖皇帝和太子朱标在世之时,道衍整日劝朱棣造反,朱棣当着一众亲信的面问道:“老百姓都支持朝廷,我真能成功吗?”

道衍答道:“臣只知天道,不管民心。”

一句话,把张玉、朱能等人全都折服了。

如今,在众人心中,继刘伯温、道衍两位前辈之后,陈义枫亦成了“神机妙算”的帝王师。

第10章 陈先生定是老天爷派来助我成大事的!

现在的燕王,真恨不得一天能有十三个时辰,一个月能有三十二天。

他日以继夜的打造兵器,准备粮草、战甲,要满足十多万人的使用量,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差事。

为了往死里压榨时间,麻痹朝廷,他决定把精神病装的更专业一些。

他专往人多的地方跑,蓬头散发,一身补丁衣服,那扮相连臭叫化子都不如,大夏天的,还抱着棉被到底跑。

有时在街心睡大觉,有时则跑到居民家里抢饭吃,要么就干脆“啊啊啊,啦啦啦”的学驴叫,还见人就傻笑。

看来装精神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装像些,就得多受点苦。

没办法,都是为了在夹缝中求生存而已。

当然,陈义枫和大将张玉每时每刻都带着手下在暗中保护他。

六月,削藩削到了岷王朱楩头上,罪名是“不法事”,具体到底是个什么不法事,朝廷也没说透。总之,建文帝将他废为庶人。

那么多藩王都收拾完了,再怎么拖,也该轮到你燕王朱棣了!

六月十日,有人告发燕王手下旗校于谅、周铎等人为变,建文帝即行派人赴燕地抓捕,押到京师处斩。同时,下令斥责燕王。

一连串大动作,做的这个利落啊!

朝廷没有直接动燕王本人,而是先杀他手下,试探他的反应。

燕王的应对方法是继续变本加厉的装精神病,皇帝的亲信张昺、谢贵等将军去王府以问疾为由查探,但见燕王两眼痴呆,嘴角流涎,盛夏天气搂着大被拥炉而坐,一摇一抖,连连大呼:“冷死我了!”

燕王装的太像了。

这俩人差点就信了。

此时燕王府长史葛诚密告二将:“燕王无疾,将为变。”为了怕二人抢功,葛诚又连夜发书密告建文帝。

兵部尚书齐泰接到密信,马上命令张昺、谢贵等人立即采取行动,堵死燕王后路。二人部署城七卫及屯田军士列九门防守,约燕王府长史葛诚、护卫指挥卢振为内应,又预约都督宋忠(建文帝亲信,此时驻扎蓟州)等人来援。

与此同时,齐泰又命令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即刻逮捕燕王!

朝廷的刀磨了那么久,终于架在燕王脖子上了!

形势万分危急!

张信接到命令后很犹豫,与燕王为敌,未必就能活命。

而背叛朝廷,就只能当反贼,最后也未必能活命。

看来在政治漩涡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人还真不只陈义枫一个。

张信觉得兹事体大,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让母亲决断。

这位老母亲和所有将领的母亲一样,平时没少听到街头谣言:“燕王有天命护体,乃是不死之身。”

不用说,这自然又是道衍大师的杰作。当然,主意是他出的,具体执行的人是陈义枫、马三保等人。

这老和尚处处料敌先机,把造反的所有细节早就提前推敲好了。而执行他这些谋略的人也都不负重托,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他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这些大老粗武将犹豫不决的时候会问父母,而道衍希望他们的父母按自己的意图说出支持燕王的话。

现在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

张信的老母亲坚决警告他,千万不要逮捕燕王,燕王有天命在身,必取天下,不是你这种凡夫俗子所能害的。

武将和书生的区别就在这。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武将做事,当机立断。

张信马上拿着敕令(皇帝批下的逮捕文书)来到燕王府求见,怎奈燕王“病”的太重,不能见客。

张信好说歹说,燕王就是不见。

看来如无意外,燕王应该是死定了。

谁知张信竟然乔妆成别的身份,混进燕王府,不顾所有人的阻拦,非要冲到内堂求见燕王。

虽然此时无处可躲,但燕王仍然不敢相信张信,生怕他是皇帝派来监视自己的,继续装疯卖傻。任凭张信一拜再拜,燕王就是不肯开口说话,只顾“唉呀卧呀”的叫唤。

张信不停的求他:“殿下您别再装了,我真的有要事相商!”

燕王开始咿咿呀呀的唱戏,唱的似母猪叫春一般。

张信:“殿下!事情万急,都火烧眉毛了!您别这样了!”

燕王开始喘气,那神情,就像将死之人在翻白眼一样。

张信气急,迅速站起来揪着燕王的手,使劲的摇晃:“燕王殿下!我身上有逮捕您的敕令!我不惧万死前来报信,您却这般瞒我,太让人寒心了!”

接下来的一幕,让张信瞠目结舌。

三秒钟之内,燕王以神一般的速度起身,蹦下床,下跪,磕头。

张信彻底懵了,直到他磕完三个头,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扶他:“您别这样,可折杀我了!”

燕王紧紧的攥着张信的手,动情的说:“张公救我全家矣!”

从这时起,张信继道衍、陈义枫之后,成了燕王的第三个心腹。

燕王双手击掌。

道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燕王下令道:“军师,你速派人,把本王的所有亲信全都叫来!”

负责整备军粮的陈义枫,督造军械的燕王三子,准备马料的朱能,以及操练新军的张玉等人,接到命令后,立即回府觐见主上。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反了!反了!”燕王大叫道。

“陈先生听令!”燕王头脑清晰,指挥若定:“你亲自去挑八百精壮士卒,即刻调入王府待命!”

“臣领命!”陈义枫受命而去。

“大师!即刻备齐八百壮士的战甲和武器!把赏金和酒肉也都备好!”

“贫僧领命!”道衍亦受命而去。

燕王三子及诸将亦各有任命。

燕王府紧锣密鼓的准备着造反事宜。

兵部尚书齐泰虽棋错一招,但总算及时醒悟:坏了!张信是燕王府旧将,只怕和燕王关系非同寻常!

他决定赶紧换人,星夜下达一道六百里加急文书,命令张昺和谢贵立刻动手。

七月四日。

张、谢二将率大军包围燕王府。

自此,建文帝和燕王之间一切虚情假义的伪装全部撕去,双方正式刀兵相见!

这是燕王一生中,最为凶险的一关。

燕王名义上虽然拥兵十余万,但这些兵是太祖皇帝让他防备蒙古用的,可不是让他造反用的。

也就是说,当身负皇命的朝廷大将拿着敕令,率大军包围燕王府的时候,那十多万兵,燕王是调不动的。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公然帮着燕王出头--至少在燕王将眼前的朝廷大将解决掉之前是这样。

朝廷的兵数倍于燕王府的兵,燕王被重兵层层围困在府内,插翅难逃了。

那些虎狼之兵大喊大叫,让燕王投降。

燕王急的额头直冒冷汗。

自己已经拼命的和时间赛跑了,怎奈敌人的行动速度实在太快了。

快到燕王还没来的及控制北平各处险要,就被堵在了王府内。

燕王三子面面相觑,不知应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

道衍大师沉吟良久,虽穷思冥索,却一时未能得计。

“大王莫急,把那俩领头的,骗进来!”陈义枫附耳道:“只要杀掉他们,余众自溃,大祸可解!”

“妙啊!”燕王猛的一拍他的肩膀,大笑起来:“陈先生定是老天爷派来助我成大事的!”

第11章 燕王揭竿,靖难兵起

燕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陈义枫对二位朝廷大将执礼甚恭,俯首相迎:“请二位将军进府!”

张昺、谢贵跟随太祖皇帝打仗多年,自是不肯轻身犯险。

陈义枫指着端礼门下那些假装被缚在廷中的燕王府官吏道:“燕王疾笃,无法起身,闻朝廷要抓捕王府犯罪官吏,不敢窝藏,已缉拿在此,特请二位将军验明罪犯身份。”

燕王君臣利用齐泰文书中的漏洞,大作文章。

当时齐泰一着急,下达的文书中只是让张谢二将立即动手,并未让他们立即逮捕燕王本人。二将在燕王府前宣读敕令时,也是只说抓捕官属,没有抓捕燕王本人这条。

而士兵们在外面大喊大叫着“快投降!”“交出燕王官属!”“抵抗者死”……

却唯独没人喊“缉拿燕王”!

其实“立即动手”与“缉拿燕王”这两者之间,意思所差无己。但既然你没明说,那就好办了,燕王君臣顺水推舟:“燕王官属己奉命缉拿,恭请二位将军进来查验!”

这二位朝廷大将本应该二话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率军撞破大门,一路攻进去,则大事可定。

但朝廷兵将见到那些被缚于廷下的燕王官属,反而被动了。人家燕王毕竟是金枝玉叶,再说人家虔诚合作,看这情形压根就没准备抗命,你再不分青红皂白杀进去恐怕不妥。

燕王府官属既己被囚,不去验视也不行,于是二将对望一眼,准备点齐一千人,同进燕王府。

陈义枫仍旧不卑不亢的拦在二将面前,他对着右边天空拱手,神情肃穆:“王府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此乃太祖禁令也!请二位约束手下,莫让小人为难!”

二将无法反驳这条理由,只得依言而行。

面色如常,内心却紧张之极的陈义枫对站在旁边的燕王府总管道:“关门。”

燕王府大门缓缓关上。

陈义枫身材羸弱,二位沙场老将半点也没把他看在眼里,毫无顾虑的跟着他进了内堂。

燕王曳杖而出,笑脸相迎,道衍等人垂手而立,殷勤待客。

谒见毕,双方就座。

官场上混的人,自然要打官腔,双方假意嘘寒问暖几句,二将紧紧的盯着燕王,发现他这里无茶无酒,心中稍安:“如若他有意害我二人,通常应该摔杯为号,这是惯例。此处无杯,他应该不敢动我们。”

燕王又说了几句诸如“一会请二位验视廷下人犯,便行羁押,本王全力配合”“本王大病缠身,无力管束手下,实是惭愧,特向二位将军谢罪”之类的话,二人连连道谢。

此时天热,女仆端出切好的西瓜,放到桌上,燕王一手拿了两块西瓜朝二人走来。

二人平时大大咧咧,在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惯了,此刻以朝廷大将的身份来燕王府抓人,而燕王堂堂王爵,竟亲自递瓜,备感脸上有光,忙起身来接。

二人刚一伸手,突见燕王脸上杀气尽露,随即又听他大喝道:“今编户之民,匹夫之辈,尚能顾恤宗族!我为天子亲族,却要担忧性命,天下何事可为,亦何事不可为!”

言毕,燕王掷瓜于地。

廊下八百伏兵尽出,鼓噪而入,立时擒下大将张昺、谢贵,二位吃瓜群众都没来的及抵抗,便被绳索捆住。

须臾,燕府内贼葛诚、卢振也被拿下。

“我为奸贼逼迫,乃至于此!今己擒获奸贼,不杀何待!”燕王弃掉手杖,指着四人大骂道。

朱能一挥手,四名小校四刀齐出,这四名俘虏身首异处。

燕王尽行释放被抓人犯,率众将守在王府的朱漆大门前,耐心的等待着。

门外敌兵见主将长久不归,遂以为定是在燕王府内喝酒作乐,有些人熬不住饥饿,便先行散去。

燕王像一只狡诈的凶狼,双眼紧紧的透过门缝盯着敌兵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忖:“再多走点,再多走点……”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了。

人越走越多,只有极少数敌兵仍然守在门外,燕王见时机成熟,下令开门。

张玉、朱能、张信、陈义枫等人率众杀出。燕王长子朱高炽身体肥胖,走路需人搀扶,不便上阵,故燕王令他守卫王府,朱高煦、朱高燧跟在燕王身边,一齐上阵厮杀。

这一仗打的顺利之极,燕王全歼府外守兵,余众皆溃逃。

燕王威风凛凛,骑着高头大马,趁夜率众袭敌。

北平都指挥彭二闻变,急跨马入营,集兵千余人,迎击燕王。燕王心腹军师陈义枫率八百壮士出阵,双方混战。陈军师疾剑刺出,立杀数人,八百壮士先前己得重赏,此刻受陈军师感召,要在主上面前邀功,个个奋勇杀敌。

彭二这临时集结的千余军队,纪律涣散,战斗力极差,与燕王手下那群如狼似虎,久经战阵的八百护卫相比,高下立判。

只片刻功夫,陈义枫亲斩彭二,余众仓皇逃窜。

“壮哉!先生智谋出众,不想勇武亦远胜常人!”燕王豪兴迸发,在马上对陈军师欠身施礼。

陈义枫架剑回礼:“效忠殿下,万死不辞!”乱军中第一次杀人,他的手不停的在颤抖。第一次上战场,要说心里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置身于这生死相搏的战场之上,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你不杀别人,别人就杀你!

你同情敌人,敌人却不会同情你!

对敌人心慈手软,无异于自杀!

战场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事。

击溃了敌兵,燕王传下谕令,分兵一百交与朱高燧,令其将葛诚、卢振二贼灭族。

紧接着,燕王又分派诸将劫夺九门,朝廷派来的二位主将己死,余兵无人统领,皆作鸟兽散。

燕地多燕王故将,众将见了张昺、谢贵的首级,知燕王己控制大局,除马宣、余填逃出城外,其余皆降燕。

燕王于乱战之中,头脑仍是无比清晰,这位有着极强军事、政治天赋的主公,令道衍主持安民事宜,城中大定。百姓各种工农业活动一切照旧,丝毫不受影响。

燕王的兵越打越多,有些不想上燕王贼船的士卒连夜缒城而出,逃向其它城池,而来不及逃跑的兵,不管愿不愿意,也只能站到燕王这一边。

此时燕王麾下己有十余万士卒,实力大涨!

原本想要接应葛诚等人的都督宋忠,行至居庸关,闻变即率手下三万众退守怀来。

燕王彻底控制了北平城。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七月,距离大明太祖高皇帝之死仅一年,燕王朱棣率十万众抗命誓师,靖难兵起。

第12章 你不是宁死不降吗?

燕王与建文帝开战之前,还得履行最后一道程序。

燕王通过官驿正式上书朝廷,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造反行为万分正确。并着重强调此番出兵,目的只在遵从太祖遗训,清除齐泰、黄子澄等奸臣,扶助社稷。

他之所以要忍着恶心写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天下人“我嫉妒朱允炆这小崽子坐皇位,我也想坐,所以才煽动一帮炮灰帮我抢皇位,实现我当皇帝的野心。”

古人讲出师有名,名正才能言顺,所以他只能找个好听的借口。

按说你上了书,应该静等朝廷回复,这才是为人臣者最基本的礼节。

燕王一秒都没等。

文书发出后,燕王留长子朱高炽守北平,为了保护大本营万无一失,又令道衍辅助之。燕王只拨给北平城一万守兵,自率其余精兵攻通州。

燕王跃马扬威,亲冒矢石,率精骑兵奔袭通州,守将房胜吓破了胆,不敢对阵,弃械投降。

得了通州后,燕王分兵一万交与陈义枫,令其攻打永平,分兵一万交与张玉、又分一万交与朱能,令二人攻打蓟州。

陈义枫率军到了永平后,立即围城,令军士高呼:“降者免死!”

永平太守在城头上指着燕军大骂道:“宁死不降反贼!”

陈义枫亲自擂鼓,激扬士气,燕军弓箭兵迅速射击,将城中守兵纷纷射落城下。

永平小城,兵少粮稀,太守之所以反抗,倒也未必是因为他对建文帝有多忠诚。只是因为燕王初起事,以一地对抗全国,前景堪忧,所以他不想上燕王贼船,恐将来连累自己。

太守手上只有三千弱兵,久不经战事,哪是燕军这些久战之兵的对手?

陈义枫正好借这个实战机会,锻炼自己统率大军的能力。

“攻城兵,架云梯!”

“弓箭兵,射击!”

“冲车兵,撞城!”

……

陈义枫挥动令旗,寻找合适的机会,给手下士卒分配不同的作战任务。

城上守兵偶尔有人射他,早被手盾挡住,有时亦用佩剑格挡来箭。在庆寿寺的日子,他每天从早到晚勤练武艺,进步非常快。

不出半个时辰,燕军登城兵便己占领北城,城头守兵支撑不住,纷纷溃逃。登城兵下城开了城门放燕军进入。

陈义枫高扬马鞭,下令道:“进城!”

永平将士一哄而散,燕军一路打进内府,永平太守高举官印,率一众官吏下跪请降。

陈义枫问道:“你不是宁死不降吗?”

“大人勿怪。适才卑职不知天命,现在……知道了。”这些当官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陈义枫攻占永平五天后,张玉、朱能亦攻下了蓟州,蓟州守将马宣不肯降服,杀之。

旬日间,两路告捷。

燕王留陈义枫暂镇永平,抚恤城中百姓,令张玉、朱能二人从蓟州取粮,攻打遵化。二将兵临城下,遵化守将蒋云、郑亨开城投降。

燕军声势益发壮大,燕王统帅大军袭击居庸关,守将余填不敌燕师,弃关而走,逃至怀来。

燕王做事当真是雷厉风行,干净利落!

接连征战,如此费神费力,他却连饭都不吃,水都不喝。脑中所想,口中立出,连连派发各项军令,井井有条:“炊事营,立即备饭!”“着医官为伤兵包扎!”“传令兵,执我令旗,赏赐有功将士!”“押粮官,监押十日之粮去怀来!”“王总管,给战死士卒的家属发放抚恤银,不得有误!”……

众人利用吃饭的时间,边吃饭边休息,燕王精力充沛,片刻不休,巡视诸营。又对伤兵亲切慰问,众人感激之极,人心更加凝聚。

待众人饭毕,燕王立即发兵奔袭怀来!

燕军连得数地,将北平城防卫的根深蒂固,此时建文帝方收到燕王上书,然而这位皇帝仍是迟疑未决。

建文帝不出招,燕王却没闲着,他的宝剑,已经对准了怀来守将宋忠。

宋忠手下原有三万兵,最近从北平城逃过来的士卒又都被他收归自己营中,宋忠听闻燕王来攻,便对这些降卒道:“燕王怨恨你们不跟他造反,把你们的家人都杀了!”

众人听了这话,果然怨恨燕王,表示要与之拼命。

怎奈燕王的情报系统实在太厉害,竟然侦知了宋都督这番秘计,把那些逃兵的家属找来不少,并告诉他们:“尔等阵前招降家人,本王非但不追究背弃之罪,还各自有赏……”

燕王后半句没说,也没必要说。

因为众人都明白不合作的下场。

他们收拾行装,顺从的跟在燕王军中。

两军对阵,都督宋忠尚未列阵,突闻兄弟父子相呼之声连绵不绝,彼此相问,统称无恙,只听燕师这边的人大喊道:“宋忠狗贼欺人!欲使我等骨肉相残哩!”

这声喊,可甚是要命,当下惹恼了降兵。这些人皆阵前倒戈,宋忠旗下大乱。宋忠本是刚愎自用,才具平平之辈,此时一乱,更无力整治军队。

燕王瞅准敌人军心大失,阵型大乱之际发起了总攻!

朝廷兵立时便被杀的人仰马翻,全军溃败。都督孙泰,本是一员猛将,乱阵中无处躲藏,竟被朱能一箭射死。

孙泰死后,朝廷军益发混乱。

宋忠无奈,只得率军逃入城内,无暇关门,便被燕师一拥而入,似砍菜切瓜一般杀的七零八落。宋忠和余填逃至厕所,被燕军擒住。

不出半个时辰,战事己定,怀来陷落。

其余被俘将官和宋忠、余填一起被押至燕王面前。

“降否?”燕王做事总是万分效率,就连问话也不肯多说一字。

“不降!”宋忠表态。

其它人虽不说话,但态度强硬,亦不肯降。

“斩!”

燕王右手伸出,斜向天指,赫赫王威,纤毫毕现。

斜阳映在燕王身上,有人看到墙上映出了燕王的影子,呈龙形,作张牙舞爪状,心中大为惊奇,暗自在心里嘀咕道:“难道我主真有天命在身?”

第13章 今日方洗清义门陈昔日之辱!

燕王得胜后,立即派官吏执王令至永平替回陈军师,调回自己身边听命。燕王最信赖的两大谋士,道衍既守大本营,陈义枫自然要随伺左右,赞画军机。

陈军师到达后,燕王以疲惫之躯接见了他。陈军师见主上连日劳苦,脸上倦容不浅,便主动请命,往攻四地。燕王大喜,当即允之。

陈义军驻军开平后,并未立即攻城,在城下扎营三天,毫无动静,每日但与军士饮酒作乐而已。

哨探侦知燕军派来个纨绔少年统军,遂不以为备。开平太守对手下言道:“咱们兵少,且莫与此贼相互杀伤,待其粮尽退兵之际,方可一鼓擒之。”

第六天深夜,天空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城上守军见燕军迟迟不来攻城,便放心安睡。

他们不是同时睡着的,但大概是同时醒转的。

因为他们觉得脖子有点凉,睁眼一看,冰凉的刀刃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燕军趁夜登城,脚底裹了厚棉,毫无声响,开平守军在不知不觉之间就被拿下。

燕军一举入城,城中火光冲天,开平太守一脚把身边的小妾踢下床去,大惊道:“快来人,备我马匹,看我亲战反贼!”

“不必了,太守大人。”陈义枫率兵攻进内堂,冷冷的看着光着膀子裹着大被的太守。

开平太守与陈义枫对视五秒。

“大人,贵贵……贵军接受投降吗?”太守慢慢腾腾的取过印信,低头呈上:“这是太守印信。”

安顿好自己人守卫此城,陈义枫移师攻龙门。

路上,陈义枫的哨探回报消息,说四天后龙门会有大集市,届时各村中的百姓皆会入城售卖山货和鲜鱼、水果。

陈义枫立即停军暂驻,待龙门举行大规模集市,城门大开那天,陈义枫挥军攻城,大喝道:“尔等百姓速速撤离!莫要挡路!”

众百姓见燕军来势甚猛,急忙往两边退却,龙门守兵极少,陈义枫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顺利将之攻克。

连连获胜,燕军精神抖擞,移师上谷。

上谷太守披挂上阵,挺枪大骂道:“反贼好大胆,竟敢犯我上谷!来人……”

陈义枫做事效率很高,没兴趣听他墨迹完,便挥动令旗,下令骑兵冲锋。

叮叮当当……

两军只相互冲锋一次,胜负立判。

上谷太守举着印信,对着燕师下马而拜,口中高叫:“我等愿降!”

上谷骑兵落马无数,倒地上的,再也爬不起来了。

燕师落马者极少,爬不起来的更少。个别猛人还捂着腹部伤口大嚷道:“陈大人,我我……我还没死……这次记功,得有我的份啊……”

“有你的份。”陈义枫说完,转头对身边护卫下令道:“赶紧拿担架抬受伤的兄弟。”

陈义枫率军杀至云中,但见城门大开,太守率众官呼啦啦跪了一地。

“云中兵马齐备,太守为何不战而降?”陈义枫问道。

“陈大人威震天下,百战百胜,卑职乃萤火之光,大人是当空之皓月,实不敢与大人争锋!”太守一脸诚惶诚恐。

不出一个月,陈义枫率众连克开平、龙门、上谷、云中四地,兵锋直逼宣府!

谷王朱橞生怕遭了兵祸,竟弃了封地宣府,星夜逃奔帝都去了。于是重镇宣府亦被陈义枫一举攻下,京师震动。

燕王的实力再次大涨。

当年朱元璋大杀功臣,能征善战之辈全都死光了,如今与燕王对敌的这些虾兵蟹将,在骁勇善战的燕师面前,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上。

就在燕王节节胜利之际,宁王手下大将卜万兴率两名部将陈亨、刘贞,欲趁燕王分兵之际,急攻遵化,为朝廷建功。

他们踌躇满志的上路了。

他们以为此战定能打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没人知道,陈义枫早就盯上他们了。

他们行至山间小路,突然杀声四起,伏兵尽出!

燕王军师陈义枫以四路合围之势截击而下,宁军死伤千余人,被俘虏七百余人。三将抱头鼠窜,后撤五十里下寨。后又闻燕王己派兵来援,三将便退回大宁城。

刘贞等人见燕军锋锐难敌,又转了念头,想要降燕,跟着燕王图一场富贵。只是惧怕卜万兴勇猛,乃不敢发。

陈义枫星夜派快马发出急信,信上请燕王亲笔作书赞颂卜万兴,同时再把刘贞等人贬的一文不值,此文书上务请加盖王印,送至我处。又言我这边亦放归降卒,借以在卜万兴等人之间挑拨离间云云。

燕王依计而行。

陈义枫将燕王文书交给俘虏中卜万兴所属的降卒,又故意散布出去,让刘贞部下的俘虏知道。之后,他公开摆下大宴,请所有俘虏吃饭。

“大伙放开了吃啊,我这好酒好肉管够!”

陈义枫专挑那肥鸡肥鸭,大块牛肉猪肉,以及最烈的美酒,好好招待他们一顿。还自降身价,和他们连连碰杯。

这些俘虏都不好意思了,一齐下跪道谢:“我们偷袭贵军,有错在先,大人还对我们这么好,我们真是无处自容!”

“就是,我们本来还以为,陈大人会把我们一起砍了,向燕王献功呢!”

“唉,大宁那些将军们也真是的,陈大人这么好,干嘛要和陈大人为敌嘛!”

……

陈义枫端着酒杯对众人道:“大家快快请起,兄弟们,你们说这话就见外了。燕王和宁王手足情深,陈某岂能因此区区小事,伤害尔等性命?都给我放开了吃,吃饱了,我送你们回家!”

有个小兵胆怯的问道:“陈大人,你当真允许我们回家?你……当真不把我们押到燕地做奴隶?”

陈义枫道:“如果把你们押回去做奴隶,一辈子与家人生离死别,你们的家人得多伤心?”

“陈大人,真是仁义啊!”这些自度必死的人,想到即将与亲人永别,本来己是伤心欲绝,没想到竟然还能回家,个个喜出望外,涕泪横流。

饭毕,陈义枫亲自将他们礼送出境,还客客气气的说:“咱们这也算不打不相识,误会呀误会。”众人且惊且惧,再三拜谢,诺诺而去。

刘贞的营地在最外边的位置,所以他们先到刘贞的营里。这些小兵偷偷把卜万兴与燕王通敌之事(燕王是反贼,你身上有反贼的信,你就是反贼,反正说也说不清)告诉长官,刘贞等人做梦都想升官发财,搜捕卜万兴的部下,果得燕王文书。展开一看,信中把卜万兴称赞的如天神再世,把刘贞等辈贬的如狗屎再生。

刘贞、陈亨等人气恼之余,即刻率兵犯上,逮捕了卜万兴,并报告朝廷,向建文帝邀功。

建文帝不明就里,乃下令褒奖二人举发有功,升了他们的官,卜万兴通燕有罪,下狱。

卜万兴智勇兼备,力敌万人,驻地离燕师最近,是对燕王威胁最大的敌将。这么个厉害角色,就这样被陈军师以反间计给玩废了。刘贞等人俱是无能之辈,其军亦因之不振,再也无力谋攻燕王。

陈义枫令手下人将此事详细本末写明(他自己不会写繁体字,正在学习中),送交燕王手里,燕王大喜,乃仰天长啸曰:“我得义枫先生,何愁大事不成!”

燕王委派官吏守备各城,把心腹爱将召回身边,举行庆功宴。

庆功宴上,燕王执起酒碗,先敬陈军师,尊他为首功。

陈军师极是谦逊,毫无半点志得意满的骄横之态,口中但说:“燕王当日连赐名贵药材为在下治病。在下铭记此恩,片刻不忘,时思报效!今得机缘,能为大王立功,荣焉!”

众将士听了这话,心中俱是惊叹:“这陈军师,有这么大能耐,却一点儿也不狂妄!”

那些喝了几碗烈酒,刚才还在击剑争功,大嚷大叫的大老粗武将们看到陈军师如此风度,更是自愧不如。

燕王听了陈军师的话,连连赞叹道:“本王对先生针鼻儿这么大的好,先生却直到现在还记得。”

燕王越说越高兴,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人言天下陈氏出义门!义门陈与人交往,仗义忠诚,肝胆相照,今日本王算是服了!”燕王当众对着陈义枫拱手行礼,陈义枫连忙还礼。

“好!”

“义门陈!”

……

众人连连高叫。

朱高燧酒兴正浓,他见气氛如此热烈,便也上前凑热闹:“父王,我提议,咱们为义门陈干一杯(其实是碗),如何?”

燕王非常喜爱这个小儿子,平时对他宠爱最多,当即答应:“这个提议好,大家共同敬义门陈一碗酒!”

众人齐齐对着陈义枫高举酒碗,先干为敬。

“不敢,不敢!”陈义枫对着众人欠身颔首,待众人全都饮毕,才道:“多谢大王抬爱。”之后也一饮而尽。

“待本王功成名就之日,便是义门陈恢复名誉之时!”燕王情绪激昂。

众人山呼万岁。

“多谢大王厚恩。”陈义枫对着燕王拜了下去。

第14章 身价暴增了,以这种方式

七月下旬,都督宋忠阵亡的消息传到京师,建文帝祭告天地宗庙,下旨削除燕王封地,并削除燕王及其所有属下之职爵,废燕王为庶人。诏示天下:特命老将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尉宁忠为副,择日出师伐燕。

圣旨末尾还有悬赏令:擒获燕贼首领朱棣者,封十万户侯,赏银十万两;取燕贼军师陈义枫首级者,封万户侯,赏银八万两;取燕贼同谋妖僧道衍首级者,封八千户侯,赏银五万两……

其余诸燕将如张玉、谭渊、张信、朱能等人,也都明码标价。值得一提的是燕王三子,老大和老二价码相同,都是一万两,而老三朱高燧只有五千两。没办法,朝廷那帮势利眼也是看人下菜碟。有能耐的,则贵些,废物的,则便宜些。毕竟朝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得省着点用。

建文帝和燕王的做事风格,实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燕王是少说多做。少说表现为只说了一句话:“本王率军靖难除贼,革去建文年号,仍以洪武纪年。”多做表现为四处出兵,以滔天巨浪一般的声势敉平数城。

建文帝是少做多说,少做表现为燕地的朝廷兵都要被燕王打光了,他还在犹豫不决,多说表现为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废话兼空话。因为此时燕王己成气候,再怎么发布削去王爵的圣旨也只是心理作用,没有半点实效。至于局外之人的人心向背,也只是有着理论意义。打的过燕王,他自然不降,打不过,为了免死,他自然要降燕王,到那时谁还管你圣旨不圣旨。

朝廷的圣旨到达燕地,直接被朱高燧拿去当手纸了,从厕所出来后还连连赞叹:“还是圣旨舒服,比厕筹好用多了。”本来他的两个哥哥的脑袋都值一万两白银,只有他值五千两,这事让他挺生气的,现在侮辱了皇帝的圣旨,这口烂气总算出来了。

此时燕王正在为战死的士兵准备祭奠仪式。

小兵的性命,就如蝼蚁一样,每战冲在最前面,即使不被箭矢射死,也会被刀剑砍死。即使这次侥幸不死,下一次却不一定还能保住性命。

这些小兵,从生龙活虎的人,变成冰冷的死尸,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除了他们自己,可能也没人会记得他们曾来过这苦难的人世间。

陈义枫却认识其中的一具年轻的尸体。

那是燕王新征的兵,上午征来的,中午就战死了。都没来的及吃一口军营的饭,就战死了。

不知他那年迈的父母得知这个噩耗后,得伤心成啥样。

陈义枫怔怔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尸体被火把点燃,火苗很快就吞噬了他,同时,陈义枫又想起了建文帝发的那份悬赏令,一阵冷笑过后,陷入了沉思:“我并非不能过安分守己的日子!只是屠杀义门陈的禁令让我无处藏身,天下之大只能来到燕地避难!我不想像其它炮灰一样无声无息的死掉,所以才在燕王面前竭力表现自己,得到军师的位子,增加活命机率。从始至终,我也只是想求生而已。”

他抬头看着蓝天,心中如波浪翻滚,五味杂陈:“你爷爷滥杀无辜,屠杀我的族人,你又把我定为反贼。人生真是有趣,这可好,老子从一个逃犯,摇身一变,成了身价暴增的反贼?这天下,还有个说理的地方没有?我们陈家人,又做错了什么?就因为陈友谅出身义门陈?”

他突然又想起了《窦娥冤》里的那几句著名戏词:“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难道我就活该站那不动,等着你杀?蝼蚁尚且惜命,何况父母养育多年,凛凛一躯,岂肯甘心受死?如今,燕王手下所有的人都成了反贼,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和燕王一条路走到黑,碰到南墙,宁可头破血流,也必须要把南墙撞碎!继续走下去!永不回头!直到死!不死就继续走下去!”陈义枫喃喃自语。

祭奠仪式结束,吃饭时他心情仍然极是烦躁,自己的酒喝完了,酒劲上涌,从张玉手里抢过酒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古代的酒,只有十来度,不像现代的酒那么烈,但是后劲大。

陈义枫喝完,又抢朱高燧的酒,打开盖子,又是一饮而尽。

这俩脾气暴躁的家伙,平时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何曾有人敢抢他们东西?

他们刚要发作,但一秒过后,他们发现抢酒的是主上身边的头号宠臣陈军师,顿时不作声了。不只如此,他们还甚觉荣幸,乐呵呵的又从桌上拿起新酒壶,主动给陈军师倒酒。

张玉倒酒时还和他开起了玩笑:“先生,你想喝酒,说一声不就行了嘛,我定会主动奉上,何必硬抢呢?”

陈义枫不说话,张玉倒一杯,他干一杯,就当解渴了。

人啊,何必活的太理智?

男人这一辈子,哪能一次也不醉呢!

但愿一醉解千愁!

燕王始终在看着陈军师的一举一动,心里百感交集。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道衍、陈义枫这俩人,不光是君臣,还是朋友。超越了阶级的朋友。

别人跟着他造反,是为了谋取富贵,而这俩人,很显然对那些东西兴趣不大。

这也难怪,升官发财,太陌生、太遥远了,现在大家仅仅是为了求生而已。

“到底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还是万劫不复的鬼魅,用实力来说话吧!来吧朱允炆,我等着你!多说无益,在战场上一决高下吧!”燕王仰望天空,月光皎洁,繁星点点,今天又是个美丽的夜晚。

是夜,陈军师大醉,燕王亲自将他扶进王帐,睡在自己的床上。

次日醒来,陈军师发现自己僭越,连连道歉,燕王也只是一笑置之,毫不在意。

燕王这豪爽不羁,大而化之的性格,以及他对待陈军师的满腔热枕,都被将士们看在眼里,众人对这位主上无不心悦诚服。

燕王大宴士卒,让他们好生休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耿炳文跟随太祖皇帝东征西讨,是硕果仅存的朝廷宿将,建文帝对他颇具信心。而黄子澄却担心他不是燕王对手,又请命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都督兼都指挥盛庸、潘忠、杨松、顾成、徐凯、李文、陈晖、平安等将领,与耿炳文一同攻燕,建文帝允之。又从狱中放出程济,临时提为翰林院偏修,令其作军师,随诸将北征。同时传檄山东、河南、山西三省,资给军饷,不得有误。

到了出征这天,耿炳文率大军三十万向建文帝辞行,建文帝谕令诸将士:“昔萧绎1率军入京,常号令属下,一门之内自逞兵威,实属不祥。今尔等将士,与燕军对阵,亦须善体朕意,勿使朕背负杀叔之恶名。”

长兴侯耿炳文受命出征。

大军号称百万,浩浩荡荡,数道齐出,直捣北平。建文帝设平燕布政司于真定,以刑部尚书暴昭掌之。

八月十二日,大将军耿炳文率十三万大军到达真定,后续将士仍在路上。耿炳文不愧是深通兵法的老将,他命徐凯率兵驻河间,潘忠率兵驻莫州,杨松率先锋九千人驻雄县,彼此互为犄角之势。这个阵势相当厉害,三国时期很多人用过这招,经常把敌人折腾的疲于奔命。

燕王又要面临新的危机了。

燕王此刻的处境,是进退两难。

燕王的总兵力,一共就只有十来万,如果他不出兵占下北平周边的城池,则万一敌将连番大举合围,北平无救。此乃取死之道。

而如果占下周边城池,自是可以使北平大本营更加稳固,但每占一城,就得派兵驻守。本来就缺兵,如今却不得不又要分兵。

燕王属地中所有能调的兵,不管是有战斗经验的老兵,还是临时征来的新兵,全用上了。不光男丁、妇女参与战事,就连太监也不能幸免。

以前和马三保一起在燕王府服侍三位公子的六个太监,五人战死,只有马三保还活着。他的胳膊受伤了,血不停的往外渗,然而千户没空管这些,死了兵,自然就得有人补齐队列,于是点上了马三保。千户看到马三保没胡子,也曾发过一秒钟的恻隐之心,但随后一想,老子的亲哥都战死了,你这太监死不死,关老子屁事?自己的家人都顾不过来,哪有工夫顾你这外人?

虽然可以在属地征兵,但燕王的兵,总体来说还是越打越少的。况且新兵未经训练,战斗力极差。

而朝廷的兵,却打之不尽,这拨打光了,那拨又来。

宋忠死了,耿炳文又来。宋忠的三万兵被击溃,耿炳文又带来三十万兵。

等待燕王的,又是一场残酷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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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萧绎,南北朝时期,南朝大梁国皇帝,梁武帝萧衍第七子。建文帝竟以此人自比,此人被亲族萧詧以土袋闷死,身死国灭,真不知这位亡国之君的作为究竟有何值得效仿之处。

列个单章感谢一下各位书友,以及几句心里话

各位朋友们,大家好!

其实早就应该向大家表示一下由衷的感谢,只是这段时间工作实在太忙,事情也太多,所以到现在才发这个单章,望大家海涵。在此给各位鞠躬拜谢了。

感谢名单太长,但我仍要认真向各位说一声谢谢。真不是矫情,我必须得感谢大家。

我记的清清楚楚,写第一本书时,90多万字结稿,到完本时推荐票也只有1000出头。

而这本《义门陈》,在只有3万多字,连签约状态都没改,连封面都没有的时候,就已经1000多推荐票了,竟然比第一本书强那么多。

大部分都是老书的读者帮我投的票,也有一些写这本新书时新认识的朋友。

对大家的热烈支持,我心里实是感动之极。

隆重感谢凤栖梧桐626、洛丽妲、凤语南渡、凤啸枪皇、小兔乖乖萌、悍马汉帝、凤啸堂之六味地黄丸、狙击手狄烈、富平侯羿啸、凝珠漫水、天理泷哥、海之子138、yukimars、书20170927155445696、了了轻烟、羽?1、弗劳德尔当斯、nickoo、山委鬼文、深海小猪、希里女神、hami9527、魔法迈、三只小鱼儿、喵公主的妈妈、旧巷喃风、下自成蹊的宏姐、冰吻(符号不会打,请朋友见谅)mn意如流水、传°奇、1253566、soushenji(朋友,咱俩爱好相同,我也爱看搜神纪,我还买了搜神纪和蛮荒纪的实体书,超级喜欢这位北大才子。以前我经常去他们学校玩,可惜无缘拜会这位才子,对他的才华佩服的五体投地)

……

这次投票支持我的书友,名单太长了,翻了好半天记录,有些实在是翻不到了。如有遗漏,真不是故意怠慢,请您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在此还要单独感谢下凤栖梧桐626。

不得不说,凤兄,你们凤盟太给力了,高v一投就是10多票,看的我这个过瘾。从这本书诞生那天起,你们就一直在支持我,我早就应该说声感谢,这段时间天天加班到很晚,又到处托关系花钱给孩子找学校(没办法,破学校我不屑,好学校又去不了,只能找关系),有时感觉脑袋都累的发木,竟拖到现在才向各位表达谢意。这是我的过失,惭愧之极,真诚的请各位接受我的敬意和歉意。

我要感谢凤兄的地方实在太多,上本书,中途出国,又打分家产的官司(当时和那帮牲口总打架的时候心情无比烦躁,但打完官司后巨爽无比,分到很多房子和钱),事情多,本想不写了,迅速结稿拉倒,反正成绩也不火。但凤兄一直在鼓励我,而且我还经常从凤兄的留言中得到新灵感,最后竟越写越出彩,顺利按原大纲完本。其中最令我惊奇的是,我每设完一个伏笔,凤兄就能大体猜到接下来故事的走向,使我大有知音之感。真不愧是老读者,经验太精深了!

而这本《义门陈》,凤兄不但给我加书单帮我宣传,还给我提出不少万金难换的宝贵意见。我循着他的思路,思维越来越开阔,越写越顺手,即使有写的不好的地方,调整起来也不觉得难。我现在信心十足,吸取上本书的经验教训,肯定能比上本书进步一百倍!

凤兄跟我,如同亦师亦友的关系。每次聆听教益,都觉受益匪浅!

除了以上各位,还要感谢另外三位朋友。

现实苦涩,还好有梦!这位来自qq阅读的朋友,感谢你的打赏和支持。

隐o士,我亲爱的朋友啊,看到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第一本书没经验,不会写,可你却一直包容我,看完第一本又看我的第二本,现在又来到这里打赏支持我。我敢打赌,你肯定是见证我进步最多的人。你和凤兄,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两个读者,你们都那么有涵养,有气量,能容人。你们即使认为我哪里写的不好,也总是很委婉的提出意见,从来没有言辞特别激烈的时候。和你们交流,真是如沐春风。

希里女神,小妹妹,你是学生还是上班族?一下子打赏10000起点币,直接把我送上了新书榜,感谢好意。只是,如果你是学生的话,下次就不要一下子打赏这么多了。对了,你平时也喜欢玩单机游戏呀?我也是它的超级爱好者,玩了单机后,看到网游那粗糙的画面就很反感。我也超级喜欢巫师3,喜欢叶奈法和希里。

今天加班时间短,和同事找了个西餐厅吃牛排的时候看着帝都城的繁星点点,万家灯火,突然心里一震!有个很重要的事还没做,大家那么支持我,我却一直以来连声感谢都没对大家说!失礼之至!

特此补上!

请大家收下我的敬意!

大家能喜欢这本书,我荣幸之至。我恳请大家,遇到我写的不好的地方,请不要有任何顾虑,直接指出我的过失。

君子问祸不问福!

三十多岁的人了,受过苦,享过福,也经历过很多事,现在完全能够做到洗尽浮华,心如止水了。

觉得写的不好的地方请使劲批,我觉得对的意见,一定认真吸取,觉得不对的地方,一笑置之,绝不怪你。

第一本书我向大家征求意见,希望大家帮我进步。有人提出过一个意见,但在下天资愚钝,悟性有限,理解歪了,反而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收藏狂掉。

那位读者觉得是他的错,还挺不好意思,连连向我道歉。

我当时特别认真的告诉他,不,这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悟性低,经验少。

诚心诚意向大家征求批评建议!好让我写作技能更加进步。

请大家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怀疑我征求批评建议的诚意!不管是以上提到的老读者,还是以后新来的读者,看到错漏之处,都请您直言指正!

我浪费时间打这么多字,我有这功夫,随便帮人写个合同,都1000块钱好吗?都是现成的模板,我随便改改加几个注意事项就行。甚至连表见代理之类的事都不用细写,格式条款里全都包括了。

大家这么支持我,这份情意,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要是写不好这本书,别提对不起我自己,第一对不起的是大家这么长时间的支持!

第15章 陈义枫飞马斩敌将

燕王身上有着一股过人的执着劲儿。

他每天最先吃完饭,最晚睡觉,身为一军之主,他知道,现在不是享清福、摆架子的时候,所以军队中的那些苦差事他都亲力亲为。

耿炳文来势汹汹,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扎营法?他的粮草大概又在什么地方?他哪里薄弱,哪里难攻?

这些都需要侦查清楚。这活,可是相当之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敌人射成筛子。

最先出去侦查的是张玉,张玉是燕军第一猛将,回来后,他把敌人说的一文不值。他说耿炳文的主营虽然难打,但外面的驻军军纪涣散,阵型不整,极易攻之。

燕王深以为然,遂亲率骑兵进抵娄桑(刘备的老家),令陈义枫监督运粮兵随后跟上。

燕王这样做,等于把自己放到了前线最危险的位置。正因为他每战必定身先士卒,才能激发大家的积极性,从而鼓动大家为他效命。

八月十三,夜。燕师在娄桑扎营。

陈义枫唯恐他的贫贱之交马三保伤势太重,亲自指定军营中的医师为他包扎,消肿。

天底下,富易交,贵易妻的人多的是,至于那势利之辈,更如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而义门陈的处事原则,足以令上述鼠辈汗颜。

无论身份如何显达,义门陈都不会忘了贫贱之交。

“马大哥,好些了吗?”旁边无人的时候,他依然称呼马三保为大哥。

“好多了,多谢兄弟挂怀。”私下场合,马三保也喊他兄弟。

陈义枫问道:“你大概是十来岁的时候,就从军了吧。”

马三保双手合十,道:“十一岁从军,去过大雪山,也去过茫茫大漠,感谢真神阿拉,打过那么多仗,我仍然活着。”

“呵呵,你见过的死人,比我见过的活人都多。”陈义枫苦笑道。

“我现在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些死去的袍泽。”马三保无奈的叹息道。

“十一岁呀,那时还是个孩子,无依无靠,每次打仗都伴随着死亡的威胁,你这一生,受了多少苦啊!真不知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就连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成了反贼。”陈义枫踢了踢地上的一块小石子。

马三保却想的很开,他两手一摊,淡然一笑:“反贼就反贼吧!以前隋炀帝为正统,起兵造反的李世民也是反贼。后来呢,李世民把隋朝踩到脚底下,隋炀帝成了残暴的象征,他李世民成了正统!”

寥寥数语,解开陈义枫所有心结。

马三保的身世何等凄惨?

他又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要让他受这么多冤屈?

他的所有痛苦全是朱元璋带给他的!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位至高无上的小皇帝,还要把他定性为反贼!只因为他是燕王的属下!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理可言?

既然没理可讲,那就打吧!

“三人行,必有我师也。古人诚不欺我。”陈义枫长揖施礼:“谢谢大哥解我心中困惑。”

离开马三保后,陈义枫去见燕王。

此时燕王正与张玉等人商议从何时何处进攻。

陈义枫直接进了王帐,守卫没有拦阻。以前燕王说过,陈军师可随时出入王帐,诸人不得询问,立即放行。

“大王,八月十五晚上,便是最好的攻击时刻!”为防泄密,他声细如蚊,走到近前才对燕王等人说出此语。

燕王大喜道:“军师一言便切中要害,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那么先打谁?”

“杨松,他兵最少。”陈义枫道:“潘忠闻报,必起兵来救,到那时,咱们在他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

“好计!”张玉拍手大叫。

燕王问道:“好是好,只是如此分兵,咱们的兵恐怕不够用。”

“不分兵,打完杨松,再回军设伏不迟!”

燕王一拍桌子,豪兴大发:“好你个先生!你要学李世民围城打援啊!”

陈义枫道:“李世民是千古帝王之楷模,以我观之,日后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者,唯大王一人而已!”

“先生谬赞,先生谬赞……本王实不敢当……”燕王虽对此话受用之极,值此前途未卜之际,却当真不敢以李世民自比。

八月十四,燕师撤回外围兵士,全军欢宴。肉管够,酒每人只发半斤,禁止喝醉。饶是如此,将士们也已经很高兴了。

敌人的哨探看到燕师全军不动,以为他们要守古礼,中秋、除夕这两日安心过节,不动刀兵。于是将情报回报长官。

这些哨探并不知道,人家燕王是提前把中秋节给过了。

八月十五,月圆如盘。

敌军主帅杨松和手下士卒共庆中秋,很多人喝的烂醉如泥。起初他们还派人巡哨,到了后半夜仍无燕军移动的迹象,索性放开了大喝,军营里很快东倒西歪的躺倒一片。

“众将听令,此战务必将敌人一举击溃!冲锋!”

黑夜中,悄悄来到城下的燕王下达了攻击令。他的骑兵用厚绵包裹了马蹄,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城下。

燕王攻左,陈义枫攻右,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死城上守兵,之后二人指挥手下架设云梯,攻上城墙。

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便轻而易举的杀光了城头上的守兵,然后顺利下城开门,燕王率自指挥大军入城。

杨松闻报大惊,一面集合士卒与燕师苦战,一面立刻派人向潘忠求援。

理论上,如果杨松能像诸葛亮一样机警,严防死守,手下人滴酒不沾,燕王绝不可能轻易得手。

而燕王如果强攻,亦不可能速胜,潘忠及时来援,一定能将燕王包成饺子。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

朝廷兵一触即溃,主帅杨松手下的护卫全被燕王打散,他的马也被射死了。

杨松打了几个滚儿,跑到街面上,对着仓皇逃窜的手下大喊道:“别惊慌!再坚持一会,潘将军就到了!到时尽杀燕贼……”

就在此时,黑影下突然冲出一骑,杨松只看清是一名眉目俊朗,英武绝伦,箫疏轩举的少年,还未及问话,但见剑光一闪。

他感到了脖子上的疼痛。

之后身子便重重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一切都结束了。

陈义枫前世特别喜欢赛马,如今骑起马来,毫不生疏。纵马飞奔只一剑,便干净利落的斩杀了敌军主帅。

“降者免死!”

月光下,他的长剑指着南边的天空,剑尖处,不停的往地上滴着血。他手下的骑兵,唯恐陈先生有失,齐齐追上,聚在他的身旁,一言不发。这等军纪,实是让人望而生畏。

“大人饶命,我等愿降!”杨松的手下齐齐跪下,不敢与他接战。

燕王那边也肃清了残敌,与陈义枫合兵一处,燕王派了两个亲信守卫此城,之后马不停蹄,立即与陈义枫朝月漾桥飞奔而去。

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他们知道此刻潘忠肯定收到求救信了,他们还知道潘忠一定会来!

于是燕王把一部分骑兵和伏兵的战马隐藏在旁边的树林里,派朱能率人以水草作掩体,躲在桥下,静待猎物上门。

潘忠的军队终于来了。

徐达、傅友德、蓝玉、李文忠、邓愈等人死后,燕王当之无愧的成了当世最优秀的主帅。

他这种人,泰山压顶也能面不改色,金山降下也能岿然不动。

他没有立即下令收网。

他知道潘忠着急,一定会急吼吼的行军,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他。

他的这份坚毅,恐怕当世也就只有陈义枫、道衍、马三保等人能与之比肩。

他躲在暗处,耐心的等着潘忠的人过桥。

直到过了一大半,燕王方发出号炮!

霎时间伏兵四起,弓箭如飞蝗一般射落,燕将张玉率骑兵迅速截击,将潘忠的军队分割成好几段。

潘忠当场就懵了:“这些人从哪冒出来的?”“天哪,怎么这么多人?”

在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动到不能再被动的地步了。

燕王太会用兵了,对手下人的正确建议,也能言听计从,从无刚愎自用之举。

他以最小的代价(自家伤亡率无限接近于零),打赢了这场歼灭战!

潘忠所部士卒全军覆没,他本人也被燕将谭渊一刀砍死。

耿炳文精心布置的先锋营,全被燕王打烂。

耿炳文,你这洪武名将,也不过如此!

第16章 燕师大战滹沱河

莫州主将潘忠败死,张玉以一千飞骑突袭此无主之城,片刻攻陷。此人不愧是燕军第一猛将,果然名不虚传。

燕王尽得此地存粮,令三王子朱高燧镇守此城,自率大军向真定进发。行军途中遇到耿炳文部将张保来降,张保知无不言,备陈耿炳文主营之兵共计十三万,半营驻滹沱河南岸,半营驻河北岸。燕王遂尽得耿军虚实。

问完后,燕王放归张保,让他诈称兵败被捉,盗马逃归,并把燕军的进军路线告知耿炳文。张保惊骇而去。

众将俱是不解,张玉率先问道:“大王,我等倍道进军,本欲趁他不备,奈何遣使告之?”

谭渊亦道:“是啊,耿炳文的兵本来就比咱们多,倘若合兵一处,岂不是对咱们不利?”

燕王神色自若:“尔等有所不知。耿炳文分居两岸扎营,南北互援,倘若夹攻,我军反而被动。今告之以我军行踪,令其并军,方可一举尽歼!”

燕王虽如此说,然敌军毕竟人数众多,诸将嘴上说:“大王妙计。”但实是难掩心中惊恐。

陈义枫神目如电,他察言观色,见众将脸现疑惧,为稳定军心,便开解道:“大王此计,正合兵法要旨。耿炳文大军初至之时,本是耀武扬威,信心百倍。我军避其锋锐,不与他正面相攻,这正是大王智慧过人之处!如今敌人接连败阵,暮气己现,军心己失,主帅丧胆。耿炳文怕他那几座破营被咱们逐一端掉,为求万全,必定合兵!此时正可趁其大军移动之时,击其惰归!”

陈军师和这帮没文化的大老粗说话时,得说他们能听明白的话,不能直接引用兵法原文1。

这位年轻的军师,自辅佐燕王以来,算无遗策,奇计迭出,无一败迹。更兼谦虚低调,从不与人争功,更无自傲之举,燕王对他信任有加,众将视之如神明。

他既开了金口,众人心中这块大石便彻底放下了。

燕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对他帮忙稳固军心的行为极是赞赏。

大军到达前线,燕王留下军师陈义枫统帅全军扎营造饭,自率数骑往前方侦查敌情。

燕王等人骑着马,在路上就把干粮吃了。他们的干粮是几块牛肉干和杂粮饼,如此简陋的饭食,燕王竟能甘之如饴,当真是享的了福,也负的了苦。

古往今来,如此有魄力的主公,还真是少见。

燕王一行遇到敌人的两名巡哨兵,燕王拉弓搭箭,两矢皆中,射死巡哨兵所乘马,众人一拥上前,擒住二人。燕王严加审问,耿炳文为了防备燕军,果然将南岸之兵尽皆移归主营。

为严防泄密,燕王右手下划,作了个杀的动作,他的亲兵卫队立时将两名俘虏斩杀。

燕王回到大营,将士们已经饭毕。

燕王纵马扬鞭,发布王令:“众将听令!全军出发,即刻攻打耿炳文主营!”

那马受到主人感召,把前蹄上蹶,欢快的嘶鸣起来。

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燕王自领八千骑兵,陈义枫、朱高煦、张玉、朱能、谭渊、张信等人各领一万兵,拨营出师。

到了耿炳文的主营,张信率领步兵弓手以大盾护身,往正营门射箭,粘住敌军主力。敌军迅速还击,双方你来我往,陷入胶着。

与此同时,燕王却并没有直接用骑兵攻打耿炳文的正营,而是带着八千骑兵疾速绕到西南方,斜插他的侧翼,双方激烈混战。

耿炳文的营兵只会大喊大叫着:“杀贼”!“灭燕!”……

而燕师却一言不发,只顾埋头砍人。

无论是从军纪上,还是从决心、战斗力、统帅力上,和燕王比起来,耿炳文已经全盘皆输。

移营之兵搬走所有辎重,又行了那么远的路,本就累的筋疲力尽,还没来的及休息一会,便被燕师的精骑兵冲营,他们又气又怒,与燕兵拼死搏斗。呐喊着夹杂着惨叫声,血光与刀光交相辉映。燕王对骑兵的指挥艺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身边的八千精骑个个弓马娴熟。双方刚一接战,形势便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燕王把令旗向上一挥,众人便纵马冲锋,骑兵挥舞着大刀飞马斩落敌人头颅,一具具无头尸体从马背上滚落下去。长枪兵齐齐攒刺,中枪者立成峰窝,血涌如柱。

这八千骑兵中力量最大的人用的是狼牙棒,棒头有倒刺,只要碰到一点,便是骨断筋碎的下场。但见血光之中,一排排的敌兵被他们砸下马去,一列列的敌兵被他们打的血肉横飞。

他们横冲直闯,所向披靡,遇到敌兵少的地方,他们索性收起狼牙棒,纵马硬撞!

他们的马头蒙有铁甲,敌兵被撞倒后,被那几百个浊重的马蹄一踩,轻者肚破肠断,重者脑浆迸裂。

众千户、百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杀敌,还随时注视主上的军令。只要燕王一变更指令,他们就会立即将命令下达所部士卒。

燕王的令旗突然向下一划,那是放箭的命令!

众骑兵拉弓速射,凌厉的大羽长箭在战场上空来回穿梭着,精准的插进敌人的心窝。中箭者一声惨呼,倒地不起,更有甚者,被一箭射个透心凉,连闷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便己死去。

燕王身先士卒,杀的两袖全是血水,双手一垂,那血水咕咚咚往地上流。

燕王以其世所罕有的英勇,率先破了一营。耿炳文率全军精锐来攻燕王,早被张玉、朱能、谭渊等人缠住,脱身不得。

陈义枫觑得良机,率三千骑兵,七千步卒攻击耿炳文的西北营。

“标枪手,投枪!”陈义枫话音未落,刺耳的呼啸声划空而过。

投标手整齐划一,迅速投掷,无数标枪夹杂着凄厉的风声带着死神的微笑降临到了敌人的头上,扎透了他们的身体。有些一时没能死透的士兵,倒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才断气。

他们的身子重重倒地,激起了地上的烟尘,溅入同僚的眼中。他们揉眼之际,又被后续标枪射中。

敌人前队溃散,后队鱼贯压上,欲以弓箭还击。未及站稳,陈义枫己指挥骑兵冲击敌人弓箭兵阵形,大砍大剁,杀的敌兵狼奔豕突。耿军中有些胆大不要命的士卒,索性顶着大刀长枪,矮下身子来砍燕军的马腿,因马断腿坠地被杀者,有四十余人。

两军杀红了眼,征尘影里,陈义枫挥动令旗,及时变阵。他手下的步兵们迅速站成八卦阵型,中间以骑兵补位。骑兵与步兵合进合攻,一个个瞪着血红的双眼,愤怒的将手中的长刀砍向敌人的脑袋,就像砍葫芦切菜一样!

敌人欲攻骑兵,则步兵长枪截之,欲攻步兵,则骑兵以马刀砍之。

敌人节节败退,仍作困兽斗。他们齐齐聚合,一张张狰狞的血脸,握刀的手上,也全是血,他们指着陈义枫大喊道:“先杀了这个领头的!”

“放箭!”陈义枫挥动令旗,撤走骑兵,步兵即刻压上,那箭似飞蝗一般射了出去,哗啦啦射倒一片。敌人的箭也拼命朝这边射来。

马三保飞速打马上前,以身体拦在陈义枫面前,举盾护卫。敌人两箭射在盾上,一箭射穿了他的右臂。马三保咬紧牙关,忍着钻心的痛楚,一动不动。

在他心中,他兄弟的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

众骑兵见状,迅速列阵举盾迎在陈义枫身前,敌人的箭发出“梆梆梆”的响声,全射在他们的盾牌上,无一箭能伤及正主。

“冲锋!”陈义枫下令前揪住马三保的马头,再次挥动令旗变阵,下令全军冲击!

他手下的骑兵如同一匹巨大黑色锦锻,以黑云压城一般的态势攻了上去,马蹄踩踏之声,震得大地轰隆作响。马刀起处,留下一具具残肢断体。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刀剑撞击爆出了层层火花,与这修罗场融为一体。

无多时,敌众尽溃,陈义枫下令纵火烧营。

“大哥!”

“兄弟!”

二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刀枪无眼,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陈义枫拨出两人照料马三保,勿勿上阵去了。

西南、西北两大营皆破,陈义枫与燕王合兵一处,他们尽集精锐,绕到耿炳文后方,奋力击之。

耿炳文鏖战良久,真是苦不堪言,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打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人困马乏,非但不能抵住张玉等人的进攻,反而还被燕王和陈义枫包了饺子。

大营里一片火海,两军杀声震天,耿炳文这位沙场老将虽非庸弱之辈,怎奈燕王和陈义枫攻势太猛,后军很快就支撑不住,士卒大乱逃窜。

此时此刻,耿炳文真恨不得能早点死掉!

数倍于敌人的兵马,非但不敢硬碰硬的决一死战,只会像个乌龟一样躲在营里,被动的等着敌人来攻。

非但不能退敌,如今反而还被人围击!

真是奇耻大辱!

做主帅做到这个份上,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身边的护卫见燕师刚猛勇武,大半已经放下武器投降了。

再打下去,命就没了!

耿炳文看着燕王和陈义枫奋力激战的身影,长叹一声:“后生可畏!我到底是老了!”

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耿炳文率众从右营遁走,朱能眼尖,第一个发现了他。这家伙也真是胆大包天,一心要争头功,捉拿耿炳文。他来不及去叫大部队,只带了三十多个骑兵,竟敢追人家数万大军!

朱能这辈子似乎是不懂低调二字怎么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大喊大叫着冲入敌阵,疯狂的体验着痛打落水狗的快感。

这种猫追老鼠的游戏太容易让人上瘾了。

长枪刺入逃兵的后心,大刀砍落敌人的首级,越杀越过瘾!

杀至滹沱河,耿炳文令万众将士列阵相待。朱能非但不惧,反而率军急攻,一马当先杀进敌阵!

耿炳文的军队己受重创,此刻己成丧军。遇上这么个不要命的疯子,再也无心恋战,只顾逃命去了。将士们自相践踏,死者无数,弃甲投降的,有三千余人。

陈义枫令部下七千步卒协助燕王的直属军队作战,自率三千精骑一路追向滹沱河,路遇朱能手下的三千骑兵,将他们带上。

待他到达滹沱河之时,耿炳文已经逃走,只剩下几个裨将在那苦苦支撑。陈军师令旗一挥,六千精兵如猛虎下山,杀的敌军血流漂杵!驸马都尉李坚、副将宁忠、都督顾成,皆被打落马下,为陈义枫所擒。

就在这时,陈义枫看到了一辆槛车。上面异常清晰的写着几个大字:燕贼军师陈义枫。

“哦,原来是给我陈某人用的。”陈义枫笑道:“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杰作?”

被俘的将领中,宁忠抬头看了看他,战战兢兢的答道:“大人饶命,是是是……小人命人做的。圣……圣旨说,捉住大人,可封万户侯……”

“看来在下是没这个福分了,还是请阁下自己享用这槛车吧。”陈义枫右手一挥,两名亲兵立刻把宁忠押上槛车,锁了起来。

这家伙想擒陈义枫,却反被陈义枫给擒了。

值得一提的是驸马都尉李坚,他伤势太重,是被抬在木板上的,但还没到营中,他就断气了。

这一战,打的精彩淋漓。

战后,燕师尽劫耿炳文之军粮,燕王留陈义枫、张信等人处置降卒事宜。

耿炳文驻军真定,这回学乖了,任你如何搦战,死活不出。他躲在坚城中,下定决心要把乌龟当到底了。

燕王携二子和张玉等大将围住真定,猛攻三日,毫无进展。

燕王不敢徒耗兵卒,只得解围而去。

战事暂停。

建文帝闻耿炳文败,大怒。黄子澄推荐名将李文忠之子,曹国公李景隆代之。九月一日命李景隆为大将军,召回耿炳文。李景隆收耿炳文将卒,再加上自率之兵以及征调各路之兵马,共计五十万人,九月十一日进驻河间。

朝廷不停的走马换将,燕军这边的主帅却始终由燕王本人担任。

这活儿还真是不轻松啊。

刚收拾完耿炳文的三十万大军,现在又要面对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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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

------《孙子兵法·军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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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感谢凤兄以及凤盟打赏!

这章写的真痛快,最喜欢写这种大战争画面,极其考验笔力,虽然费时费力,但写完有一种挑战极限的快感。

第17章 朵颜三卫

李景隆统兵五十万伐燕的消息传来后,燕将皆震惧,唯燕王和陈军师神色淡然。

适时燕王正与部将聚在一起烤肉,饮酒,他拿着哨探发来的情报,对众人笑道:“汉高祖大度知人,擅长任使,英雄都为其所用,也不过只能将兵十万。李景隆有何才能,能够统率五十万兵马?赵括之败必将重现!”

陈军师总是在第一时间为他的主公树足威信,他言之凿凿的对众人道:“大王一言切中要害,实是高明!”

到了这个时候,众将也只得一起捧场,气氛就这样捧起来了。

燕王放下酒碗,继续道:“李景隆治军无军令军纪,上下不同心,此一败也。朝廷将士不适应北地霜寒,粮草军械不足,此二败也。李景隆贪功求胜,贸然轻进,此三败也。寡谋而骄矜,色厉而中馁,忌刻而自用,况未尝习兵,却掌大权,此四败也。所部尽是乌合之众,混乱无序,多是谀佞之辈,此五败也。李景隆有此五败,我无忧矣。”

燕王高瞻远瞩,雄才大略,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他适才所言的五点,也都不是虚言。

然话虽如此说,众人心中还是有一桩担忧处。这事别人不敢问,只有张玉敢开这口。

张玉见众将都在看他,便向燕王询问道:“大王,李景隆其众虽为乌合,然我军数战,伤兵甚多,若不得休养,恐士卒心生怨心。”

燕王神秘一笑:“所以,我得找人借兵。”

张玉不解:“谁?”

燕王不语,只是指了指东北方。

众人知道,那是宁王的地盘。

九月下旬,燕王令世子朱高炽守北平,总军师道衍辅助之。燕王悉数征发所有丁壮赴大宁,只留给朱高炽一万老弱残兵。

行军路上,闻李景隆手下的先锋将军吴高欲攻永平,燕王亲率精骑追杀,吴高不意燕军猝至,不战而逃。燕王穷追猛打,斩杀无算,一直把他打到山海关。

十月初六,陈义枫监押军粮与燕王合兵,驻扎大宁城下。

在明太祖诸子中,打仗最厉害的王,有两个,一为燕王,二为宁王。时人谓之曰:“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现在,英勇善战的燕王,要去算计这位谋略过人的宁王。

宁王闻报燕王大军来袭,立刻部署数万兵力于城中,准备先给燕王杀杀威。但他又不敢先启战衅,他准备等着燕王先动手,然后再反击,到时无论是道义上,还是公理上,都是自己占优。毕竟燕王也不是好惹的,如何处理和他的关系,那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就在宁王愁肠百转,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属下通报,燕王竟然要单骑入城!

这下不见也得见了。

宁王开城亲迎,内心再怎么排斥,表面功夫也得做足,嘴上一口一个“四哥”叫得极是亲切。燕王则执着宁王手,大悲大恸,具言不得己起兵,实出奸臣之害。

他那神情,再诚恳不过:“求老弟帮忙写封信澄清误会,代我谢罪。”

宁王迅速在心里一算计,然后答应了。

宁王朱权也被削藩了,他对建文帝万分不满,但他又不敢背负反贼之名造反。

而燕王孤身入城,如果抓他请赏,那么城下他那群手下反正己是无路可走,到时势必死拼到底,最后无论胜败,自己都得损失惨重。

还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中间人,帮他写这封谢罪书,请双方息兵,然后赶紧把眼前这尊瘟神送走。

当晚,宁王好吃好喝的款待这位大爷,也当着他的面写了信,连夜上呈朝廷。

“老弟,四哥感激之至!”

“四哥,亲兄弟休说这话,这是我分内之事。”

宁王虚与委蛇的应付着燕王,心里像十五只吊桶落井里一样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给燕王找了最好的房子让他睡觉。当然,派人暗中严加看守自是少不了的。

燕王鼾声如雷,就好像睡在自己家一样。

宁王代写的调停文书虽己发出,但等到朝廷回复亦需要时日。燕王以无人服侍起居为由,让宁王把自己的长吏调进来。宁王一想,反正他也不调大队士兵,就答应了。

陈义枫、马三保等人就是这时进的城。

这帮看起来举止粗俗,胸无城府,行事呆楞的货色,跟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到了大宁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吃完饭一嘴油也不知道擦,连个寻常人家的小厮都不如。

这些人粗俗到什么地步呢?

吃饭的时候,当着宁王和燕王的面,一边打噶一边放屁,还在宁王府内随地吐口水。

宁王对他们厌烦鄙薄到了极限,经常在心里辱骂燕王:“你这个小老婆生的孬种,你自己粗俗不堪,你手下也都是一帮蛮横无礼的东西!难怪父皇瞧不上你!”

最离谱的是,这帮人还故意当着宁王的面要请宁王手下的人喝酒,谁会傻到这个地步呢?没的惹自家主公多心,当然不敢答应。心里还在暗骂:“燕王手下这帮蛮货真不晓事!真是一帮只会打仗杀人的牲口!”

其实陈义枫等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们是粗鲁野蛮的酒囊饭袋,你们不屑和我们喝酒,那我们只能去找蒙古人喝酒了。

这些蒙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朵颜三卫。

宁王这人哪都好,就是有一个缺点:狂傲。

自以为天下第一,谁也瞧不起。要不是燕王也有十多万兵,和他实力旗鼓相当,估计他是不会把燕王当人看的。

古今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古今才子皆以一“傲”字致败,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宁王多才多艺,在军事、音乐、戏曲、文学等很多领域都有建树,然而他实在太傲。

他蔑视朵颜三卫,还暗地里讥笑马三,陈大:“瞧瞧你们这幅德性,简直像燕王的狗腿子一样!穿的衣服也那么寒酸!跟活不起的似的!整天就知道跟下等人喝酒,喝吧,早晚喝死你们这帮王八蛋!”

他之所以看不上朵颜三卫,是因为这些人背叛了自己的旧主,为了过上安稳日子,投降了明朝。

以前给北元(元帝国彻底被朱元璋打烂了,故史书上称他们的边角政权为北元)皇帝干活时,说好了打完仗大家均分,但每次都抢完好东西,都得先上交北元贵族。平民不但啥也捞不着,战死饿死也没人抚恤,而给明朝当兵还能按月领俸禄,所以他们义无反顾的投降了自己的敌人。

对这些人,高傲的宁王觉得他们是异族,只把他们当成要饭的。

而陈义枫,马三保等人却不同,他们亲切的和朵颜三卫的酋长交朋友,每次到他们驻地,都要给他们赏钱。

“你叫什么名字?”马三保搂着朵颜三卫的一位首领问道。

“南都驴。”

“太好听了,你爹太有文化了。”马三保由衷的赞道。

“呵呵是吧。”那个威武雄壮长得像只大狒狒的首领很高兴。

马三保不喝酒,陈义枫却是有酒便喝,喝完拉着另一位首领的手,问道:“老哥你叫啥名?”

“乌黑帖木儿。”

“好名字!有气势!一听你名字就知道你是豪杰之辈,真男子,大丈夫!”陈义枫大笑道。

该首领高兴坏了。自打到了宁王这里那天起就成天受歧视,今天终于有人夸他了。

陈义枫又问另一位首领:“你呢?”

“蔑里脱脱。”

“也很不错,你们的名字都很有特点。”陈义枫一脸真诚,连连举碗和他们干杯,心里骂道:“都是尼玛什么狗屁名字。”

喝完了,要回去了,陈义枫让随从取出价值一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注:不是纸钞,而是可以兑换现银的银票。另外,下文中所有往朵颜三卫身上花的银子全是银票,因为如果抬着大量银子去朵颜三卫的驻地会引起宁王警觉),送给朵颜三卫的首领。

他们的眼睛都直了。

这还不算,陈义枫不光攻男人的心,还攻女人的心。

他们给朵颜三卫的首领老婆们送上美丽的金钗、玉翠、珍珠、胭脂、花布等物。

天底下哪有女人不爱美的?

这些首领夫人们活了这么多年,何曾见过这么琳琅满目的精品物事?

陈义枫抓人心抓的这个妙啊。

既然你宁王时刻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不让我们跟你手下的人接触,那我们就只能和朵颜三卫的人喝酒了。你瞧不上我们,也瞧不上他们,自然对我们这些只会喝酒的蛮横烂俗之人没防备。

既然你高傲,对我们万分不屑,也不关注我们和朵颜三卫交往之事,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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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宁王老弟,陪我去靖难吧

一天生,两天亲,三天四天,大家关系越来越熟。

再加上酒劲上涌,说出来的话就更没谱,乌黑帖木儿搂着陈义枫的脖子道:“兄弟,我真是太喜欢你了!真是相见恨晚!我告诉你兄弟,你就是让我去死,我都不会皱眉!我这人最讲义气了!”

南都驴也说:“兄弟,说真的,为你两肋插刀我都愿意,你是俺见过的最好的汉人!能和你交朋友,直不知是几百辈子修来的福份!”

蔑里脱脱喝高了,说着说着话,竟然流出了眼泪:“兄弟,你瞧的起我们,我们就尊敬你!我们这腔热血,就只卖给识货的!我告诉你!宁王的军队瞧不起我们,这我知道。但若论起战斗力,我们胜过你们大明军队一万倍!你说是这个理不?”

“是是是,我觉得你说的有一腚的道理。”过几天陈义枫还要他们帮忙办大事,现在当然不方便直接驳他的面子。

南都驴补了一句:“我们的战斗力本来就是世界第一。”

“对对对,你说的也有一腚的道理。”

“我们朵颜三卫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下无敌!世界无双!”乌黑帖木儿也狂吹不止,再这么吹下去,估计天上就得全是牛了。

“也有一腚的道理……”

喝完要走,马三保对手下一使眼色,又是很多珍贵饰品送上。

陈义枫对着三位酋长说:“我这人从不喜欢说空话,我既然想和谁交朋友,我就必然会送给他最好的礼物!让他感受到我的诚意!”

“我们都不好意思了!”三位酋长眼睛又直了。

蒙古部落,还处于原始社会的状态,经济结构超级单一,除了放牧和打仗,啥也不会。所有的生活必须品,一件也造不出来。

但这些东西又全是刚需。

只能硬抢。

如果你的对手是宋徽宗这样的蠢猪,也可以硬抢。

但如果你的对手是朱元璋,那对不起了。不但啥也抢不走,他还会杀死你们几万人,同时将你们辛辛苦苦养大的鸡鸭牛羊几万几万的打包带走。

让你们充分体验下丢了命,又赔光了本之后那生不如死的绝望。

大明,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国家。

除非实在活不下去,否则但凡可以不和大明打仗,那还是别和大明打仗了。

所以他们虽然在宁王这里活的很窝囊,但还是很满意这样的和平生活。

现在,陈义枫决定把他们埋在心底的贪婪全部勾出来。

他接连送钱,还不失时机的暗示他们:“可惜呀,我的钱财都在燕地,老哥们要是能随我去燕地,我天天请你们吃最香的饭菜,喝最美的酒!还有数不清的美女”

三位酋长心生向往。

陈义枫等人又要走了。

他们总觉得白要人东西不好,但自己除了这牛羊肉,和自酿的几缸马奶酒,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回送。于是为了表示敬意,他们一路送出很远。

路过青楼,里面莺莺燕燕的美女扭动着水蛇一样的腰肢朝外面揽客,三位酋长眼睛又直了。以前给北元干活时倒是也抢到过一些歪瓜裂枣,还全被贵族们要走了,悲催啊。歪瓜裂枣都捞不着,像眼前这样的美女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走,兄弟请客,玩玩去。”陈义枫不由分说,拉着三位酋长进楼去。

老鸨出来接客:“哟,几位客官……”

陈义枫打断了他:“直接找最漂亮的姑娘,价格你开……痛快点,我的时间很宝贵。”

老鸨心道:“穿的那么寒酸还那么臭装!老娘宰死你!”遂道:“三百两一位,现在有四个头牌闲着。”

“给我三位哥哥一人找一个。”陈义枫随手指了指三位酋长。

三位土著哪见过这场面,此刻扭扭捏捏像个娘们一样,乌黑帖木儿小声问道:“兄弟,你自己不玩啊……”

“我这还多着事呢,请三位哥哥好好享受享受,我交完钱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找你们喝酒去。”陈义枫令人将银票九百两奉上,摇了摇手,示意三人把脑袋贴过来。

三人比他儿子还乖,乐呵呵凑过来,只听陈义枫道:“三位哥哥要是去了燕地,我天天让你们过上神仙日子。你们的俸禄、以及所有待遇全部加倍,并且,还能得到燕地人民的尊敬!我们那的人,最崇拜真英雄!”

后面这句话说的特别重。

临走时,还一步一回头,说:“以后一定要来燕地时常看兄弟啊,不然我非想死你们不可。”

“哎,好。”三人忙不迭的答应。

第五天,交情益密。

陈义枫带他们去赌博,赌场这种豪爽的氛围让他们巨爽无比。然而输了钱后,他们的脑袋耷拉的像被阉割的狗子一样,面对赌客的催讨怒骂,正发愁呢,大救星陈义枫来了,一千两银子花出去,就跟扔垃圾一样。

“陈兄弟,你这人也忒好!”三人实在不知该说啥好了。

“花钱买三位大哥高兴!小事一桩,不必再提。”

宁王的手下视他们为未蒙王化的蛮族,他们也能感受到宁王对自己的蔑视。而眼前这个同样被宁王瞧不起的人,却对他们这么好,顿时让他们生出同命相怜之心。

第六天,乌黑帖木儿紧紧的攥着陈义枫的手,死活非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

陈义枫大惊且惧,死命拒绝,心道:“要不是看你女儿美的像一头猪,白的像一头李逵,估计老子就从了。”

喝完酒后三位酋长拨刀刺臂出血,说要与陈义枫结拜成生死兄弟。晚上收完一大堆礼物又乐的屁颠屁颠的。陈义枫把他们叫到近前耳嘱:“如此这般燕王有重赏。”

第七天,燕王辞行。

在宁王的地盘待了七天,燕王一直等不到朝廷回信,决定不等了,想回家了。

宁王假装出一幅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道:“你个狗东西终于滚蛋了,老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这天盼来了,你个杂碎可快点滚吧,别给老子添乱了。”

出于礼节,宁王亲自送他们出城。

宁王如释重负的说:“四哥,慢走。”

燕王突然变了脸色,搂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在这破地方待着多无聊啊,还是跟四哥一起靖难去吧。”

宁王大怒道:“四哥,休要开这种玩笑!”

燕王正色道:“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宁王冷哼一声,指着身后的朵颜三卫和自己的护卫笑道:“这是我的地盘,你最好给我放明白些。”

“哦,是吗?”燕王说着,不经意的拈了拈须。

这是暗号。

陈义枫大叫一声:“动手!”

朵颜三卫一呼毕集,立即反水,执刀将宁王团团围住。宁王手下大将朱鉴拼死相抗,被张玉、朱能、谭渊三人围攻而死。余众大惊,皆降。

什么交情不交情的根本不重要,这帮朵颜三卫的头面人物比谁都现实,谁给钱多,他就认谁当爷。

燕王尽掠宁地钱粮,甲兵八万,战车六千,以及宁地一众武将,尽落燕王之手。

监狱里放出大将卜万兴,燕王免他的罪,使他不必一辈子把牢底坐穿,他感恩戴德,降燕。

燕王令宁王家眷尽数搬离,将大宁掠之一空。

靖难军再得生力军,北返。

燕王仰望蓝天,心中大呼:“李景隆,我来了!”

第19章 难道你真是天命所归?

燕王回师途中,李景隆正在与燕王世子朱高炽交战。城中兵少,就连妇女也上城帮着拍砖。好在有道衍大师的辅佐,屡出奇兵,朱高炽总算是迟滞了李景隆的进攻步伐,守住了北平城。李景隆一时不能得计,退守郑村坝。

十一月初四,燕王率大军至孤山,一条大河阻住去路。河水汪洋,无舟可渡。

燕王踌躇道:“这可怎生是好?若绕远路,必迁徙时日。”

众人不知如何进退,都眼望燕王,盼他决断。

这时,军师陈义枫纵马来到燕王面前,大声道:“大王可先令大军在此造饭,待得晚间,必大雪纷飞,冰坚可渡!”

宁王犹疑的看着他,扬起马鞭指着他,不屑道:“你这后生可真是红口白牙,胡诌一气!”

燕王重重的在马上拍了拍宁王的肩膀,笑道:“我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料事如神,你竟以等闲视之!”

宁王以及他手下降将俱瞪大眼睛,卜万兴指着陈义枫朗声问道:“燕王,这打仗可不是儿戏!这水流的这么快,他说结冰就结冰?他是神仙不成?你可别告诉我,你每次打仗都是因为听了这人的话才打赢的!”

燕王看着这位大宁猛将,心道:“你这憨货,长的五大三粗,却一点脑子都没有。当日我军师略施小计就把你这大宁第一战将送进了监狱,如今你蒙在鼓里倒也罢了,竟然还敢这么轻视天下高人。”

当下也不解释,放下马鞭,冲他笑道:“本王还真就是听了他的话,才打赢了所有的战争。”

“嘁。”宁王不屑的瞪了燕王一眼,懒得搭理他,虽然不便明言,心中却只当他放屁。

陈义枫当然要谦虚几句:“大王过誉,在下实不敢当。皆赖大王智勇超凡,众将士用命之故。”

大宁将士不相信陈军师,张玉等人对陈军师却投以敬佩的神色,那眼神中,写满了信任。

只要是陈军师说的话,就是真理。

大家已经形成了习惯。

宁地降将房宽见燕王及他手下诸将皆对这位其貌不扬的陈军师这般敬重--其实凭心而论,他前几天穿的衣服太破,看起来很猥琐,如今换上华服,也算是个帅气的公子哥--甚是不解,便开言道:“你们都相信他说的话?”

“陈军师说的话,不管听起来多么离谱,只是他说了,我们就听。”张玉镇定道。

房宽问陈义枫:“先生,你何以知之,今晚可以结冰?”

“我适才占得一卦,坤卦第一爻,履霜冰至。”既然无法直接告诉你从《明史》上看来的,就拿《易经》压阵好了。

大宁一众降将摇头无语,唯暗中哂笑而已。

“哎,兄弟,你别看我军师年轻,他可是绝顶高人,有陈军师助我,我大事必成,你信不?”燕王心情大好,和与他并辔而行的宁王打趣道。

“我信你个狗娘养的就怪了。一个破算卦的,也值得这般大弄,不就会点阴谋诡计吗?他能算计我,难道还能算计老天爷?”宁王用余光扫了燕王一眼,满脸不屑,他口中不语,心中却大骂不止。

怀疑归怀疑,但此刻燕王为主,他说停军造饭,大宁将士也只能听令。

燕王把从大宁劫来的钱财赏给大宁降将,又以酒肉犒劳大军,众将皆喜。

这么做,必须要伤宁王的面子。

于是开席后,燕王主动给宁王敬酒:“老弟,我跟你讲,事成之后,我分你一半天下。”

宁王嘴角轻轻的抽了抽,不屑之极的说:“你可拉倒吧,我可不作此痴心妄想。”

言外之意是说,你虽然抢了我的兵,但以你区区一方兵马,对抗全国,你永远都不会有成功那天。到那时,我就对小皇帝说我是被你绑架的,让他杀你剐你,可别牵连我就好。

燕王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多言,只顾饮食。

宁王吃饭时非常文雅,不似燕王大吃大嚼,粗人之相尽显。

吃完饭,宁王问他:“你当真不肯绕路行军?你不怕耽误正事?”

“我军师说结冰,就一定会结冰。”燕王的语气极是镇定。

“那个王八蛋简直是在放狗屁!”宁王指着眼前的大河,对他吼道:“你几时见过如此奔腾不息的大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结冰?你又几时见过,十一月初能结那么厚的冰?还冰坚可渡,我看你脑袋是让驴踢了!”

“你不信就算了。”燕王也不想伤他自尊,就没说其它难听的话。知道他火气冲,也不和他计较。反正他一向就是这个样子,天底下除了父皇,他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燕军气定神闲,安安静静的休息,宁军指着大河大笑不止,都在谈论着陈军师刚才所说的疯话。

不觉间,罡风四起,雨雪纷飞。待至晚间,竟然冰坚可渡!

“太邪门了,这孙子是人是鬼?”宁王指着在远处安置拨营事宜的陈义枫,询问燕王。

燕王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神仙转世吧。”

“你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神仙转世!这神仙转了世,偏偏谁也不帮,唯独要帮你成大事?难道你真是天命所归?”宁王揶揄道。

燕王假装听不出宁王语气中的反讽,哈哈大笑:“老弟,这话四哥爱听!”

宁王索性转过头不理他,心道:“到底是小老婆生出来的烂货,肤浅之极。”

大军一夜渡河,次日冰解之时,全军通行己毕。

燕军继续前行,忽有燕王派出的哨探来报:“大王,敌将陈晖率万余人,在暗中跟踪咱们。”

燕王冲陈义枫一使眼色,嘴巴朝朵颜三卫一努。

陈义枫会意,来到三位酋长面前,未及出言,三位酋长倒先忍不住了:“兄弟,有打仗的事让俺们先上吧,正要好好报效燕王哩。”

他们归降后,燕王兑现了陈义枫对他们许下的承诺,重赏之。如今行军之时突然看到军师来找他们,用屁股也能想到,必有战事,于是主动请战,要好好借这个机会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一番。

“三位哥哥,燕王对你们赏赐不薄。敌人在后面尾随咱们,如今正是你们施展本领的好机会!别给燕王丢脸……”

“你就瞧好吧!朵颜三卫听令,全军转向,杀光敌人!驾!”三酋长不等陈义枫把话说完,立即调兵回师。

大军又行了半个时辰,士卒疲乏,燕王下令停军造饭。

吃完饭,燕王又让大军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后再拨营。

未及拨营,但闻马蹄奔腾之声,朵颜三卫已经欢呼雀跃的跑回来了,每个战士的马脖子上,都挂着很多敌人的首级。

他们全身是血。

敌人的血。

见过攻击力强的骑兵,没见过这么强的。

若非亲眼所见,燕王简直难以置信。

他亲自出迎,问三位酋长:“敌人怎么样了?”

南都驴大笑着从马背上蹦下来,扯着如雷鸣一般的大嗓门大嚷道:“兵能杀的全杀光了,剩下的全给赶下河淹死啦,陈晖那个贼羔子,丢下军队跑啦!”

“哈哈!杀的真痛快!”

“就是就是,朵颜三卫何时打过败仗?”

“在燕王面前,谦虚点。”陈义枫悄声提醒这帮大老粗。

“哦,对对对,大呼小叫是有些不妥。”

“蛮荒之人,粗鄙成性,望燕王勿怪。”

“咱们给燕王立功,荣幸之至,太激动了!这个……失礼之处,还望燕王海涵。”

三人闻言,赶紧给燕王鞠躬行礼。

“好说,好说。”燕王笑道:“小事,小事。炊事营,马上给得胜而归的兄弟们准备酒肉,让他们痛快吃喝!”

这回他心里可真是乐开了花,就这么一会功夫,竟然能把敌人一万生力军打成烂茄子,这是何等恐怖的战斗力呀!

难怪当年伟大的成吉思汗可以建立全世界版图最大的帝国!

有了这支利剑,何愁天下不定!

第20章 郑村坝的辉煌

十一月初五,大雾。

哨骑探报,李景隆的大营就在前方。

现在燕王将要面临一个抉择。

虽有宁兵可用,但比起李景隆的大军,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所谓的聪明才智,谋略计策都会大打折扣。

你再怎么能耐,敌人毕竟有五十万执刀持戈的战士,而不是五十万只鸡。

燕王环顾左右,向诸将问计:“李景隆兵多将广,此战如何取胜?”

宁王自是一言不发,一心想要等着看笑话,宁将也无人能想出主意。

此时,神仙也想不出万全之策。

以少胜多,吹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

一众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武将如张玉、谭渊等人全都哑口无言。而因为《明史·郑和传》上只记载马三保在此时立有功勋,具体细节一字不载,所以陈军师也没能“想”出好主意。

但他一点也不着急。

还没等燕王习惯性的向陈军师问计,油里没他盐里没他的宁王又来凑热闹了:“四哥,你手下那算卦的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吗?怎么……”

正在这时,燕王的内侍,太监马云跑过来紧急求见:“大王!太监马三保要我通传,说有奇计可破李景隆!”

燕王略一沉吟,道:“快请。”

这正是燕王的过人之处,他用人从不看出身,向来是不拘一格,量才使用,在这一点上比他老爹还厉害。他老爹录取状元,不管成绩多好,本事多大,只要长的丑(其实朱元璋自己也长的相当磕碜),一概不录,这是严重的糟蹋人才。

太监马三保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宁王一点面子都没给燕王留,当场冷笑起来,心里嘀咕道:“你先用算卦的,这回又用太监……搞你娘的什么狗蛋哟!就你这屁样的,还妄想当皇帝?”

面对宁王和宁将们嘲讽的眼神,马三保的脸色依然像往常一样平静:“大王,以李景隆这纨绔子弟的能力,根本无力指挥五十万大军。只要咱们设下巧计,诱他移营,再以精兵击其侧翼,李景隆必定方寸大乱……”

“说下去。”燕王听的很认真,饶有兴趣的鼓励他。

“他方寸一乱,心中必急,必定连出昏招,胡乱调集诸营人马。若再被我军突击,人马必定自相践踏,只要败象己现,军心必丧。故此战虽然凶险,却未尝不能乱中取胜!”马三保坦然面对宁王等人的嘲笑,讲出了自己的所有计划。

宁王想了一会,说:“你这太监,倒也算有些头脑,只是若想让李景隆上当,必以奇兵突袭他的主营,方可为其它军队赢得时间。这种百死无生的事,谁愿意干?你看看你,不好好干你太监的活,瞎出的什么鬼主意,根本没法执行……”

马三保听了这话,对着燕王缓缓跪倒在地,双手抱拳,正色道:“小人向大王请令,亲率骑兵突袭李景隆主营!待其动乱之时,大王可率精兵袭其侧翼!”

“你这厮,真是不要命了……”宁王虽然瞧不起他,此时却还是被他的勇敢震住了。

燕王朗声道:“壮哉!好一个马三保!本王任你为将,给你两千骑兵!若此战果能大胜,本王定会记你首功!”

“臣领命!”

马三保集齐两千骑兵,头也不回的出发了。

李景隆正在营中饮酒嬉戏,毫无防备。此时浓雾云集,人的目力超不过十丈远。

马三保的手下们全都包裹了马蹄,不让马匹跑动时发出声响。

因久居燕地,经常外出办事,他利用自己对这一带地理的熟悉,借着大雾的掩护,巧妙的寻了个缝隙似利箭一般扎了进去。外营的敌兵根本没发现他们,就被他闯到了主营!

“取李景隆首级者,大王有重赏!”

马三保令人齐声呼喊,李景隆玩的正欢,乍一听到这声爆喊,只道黑白无常入凡间,吓的头皮发麻,心里突突直跳!

他紧张的四处张望,刚要喊人护卫,耳中但闻金鼓之声,以及手下人声嘶力竭的嚎叫,震的人耳膜欲裂。

很快,一幅恐怖的画面出现在他眼前:一群如狼似虎的骑兵似腾云驾雾一般杀来,马刀出鞘,洞穿了守卫的心肺!

利刃撕裂身体的声音,士兵临死前痛苦的吼叫声,似从地狱传来!

雾气中,时不时的溅起血珠,大营守卫们纷纷倒下--刚才还赌钱赌的正欢呢。

有准备的骑兵,杀没有准备,连兵器都没有拿在手里,只能徒步接战的敌人,这场战斗的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马三保的骑兵似闪电一般迅捷,杀翻了三百多名敌兵,一路杀至李景隆身边,主营之中的一众亲兵赶紧上前拦截。

马三保在这时发出了响箭。

这是通知燕王行动的暗号。

“快取我马匹,快快快……”李景隆慌的七魂丢了六魄,脚似钉在地上一般,只觉双腿在打颤。平时和京师那帮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哥纵论兵书,挥斥方遒,一个个的尽以韩信、岳飞自比,只觉天下英雄,唯自己可当之。

吹牛次数多了,就真信了。

如今利用裤带关系,当上了大将军,统率五十万大军,好不威风!

每次打仗,只需要躲在后方当大尾巴狼,让将士们拼命就行了,死了是他们倒霉,胜了自己拿首功!

现在敌人杀到眼前了!

“咔嚓……”

尖刀砍断骨肉,血箭冲天而起,无数士兵们疼的在地上不停的嚎叫,雪地上竟然积出了一条浅浅的血河!

原来战争竟如此残酷!

这种种惨象原来是这般的可怕!

这是血肉横飞的战场!

这是人间地狱!

这是绞肉机!

这是修罗场!

这是真刀真枪的硬砍硬杀!

死了的人不会再站起来!

而作为军中主将,只要走错一步棋,历史不会重写,生命不能重生!

“啊!”受不了这种刺激的李景隆疯狂的大叫着,抱着头,在地上连滚带爬,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马,让护卫把他扶上去,像无头苍蝇一般仓皇逃窜。

正在这时,燕王率领朵颜三卫,陈军师率领燕宁骁将杀入侧翼!

大军作战,全靠主将调动。如今主将一逃,中枢指挥系统遂告崩溃。

其它将领,尤其是平级之间,谁也不服谁,谁也调不动谁。你按你的来,他按他的走,直到两个侧翼皆被燕军打烂,他们也没争出个所以然。

朵颜三卫奋力杀敌,直入主营,此时朝廷兵亦有近三十万人回过味来,前来拱卫主营。

两支大军终于排山倒海般相撞了!

轰隆隆的马蹄声,似惊雷一般响彻山谷,朵颜三卫瞬间上演了一幕群狼牧场屠羊的好戏,一波冲锋过后,敌人纷纷坠马,那情形,正如万顷怒涛扑击危房,一触即碎!

而且碎成渣!

汉兵作战,一招一式颇有讲究,攻守有度。

朵颜三卫可没这么多花哨。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你砍我,我不躲,我也砍你!

谁刀慢谁先死!

漫天的喊杀声中,天空降下鹅毛大的雪花,在这浓雾大雪之中,长枪与马刀铿锵飞舞,利箭与飞弩呼啸飞掠。在这昏天暗地的修罗场上,朵颜三卫把战争玩成了野蛮行为艺术。

他们的兵器五花八门,大锤、大斧、狼牙棒等奇门兵器皆有之,马匹也是颜色各异。他们不懂兵法战阵,打起来毫无章法,然而他们身上迸发出来的那股爆炸性的攻击力却谁也挡不住。无数步兵被大锤砸烂脑袋,更有无数骑兵被大斧硬生生劈成两半!

朝廷兵用箭射他们,他们连盾都不备,他们嫌麻烦!

他们身上插着箭,也敢冲锋杀敌!待他们杀至近前,弓箭手第二支箭还未换上,就被狼牙棒砸了个血肉横飞,无数朝廷兵就是这样废掉的。

汉兵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一般只能原地射击,而朵颜三卫攻击时射击,跑动时射击,拐弯时射击,从马上掉下来还能射击!

密集的箭雨似蝗虫过境一样铺天盖地的袭来,沉闷的砍杀与急促的嘶吼使得山河变色,大地颤抖!

“噗!”

“噗噗!”

“噗噗噗……”

朵颜三卫那死不旋踵的风格,狰狞的面孔,沾满血浆的狼牙棒,溅满了整张脸的鲜血,因剧烈奔波驰骋弥漫在他们身边的雪雾烟尘,都使他们像极了长着青面獠牙的厉鬼!朝廷兵在如此凌厉的箭阵之下,死伤无数,剩下的个个心胆俱裂,纷纷溃逃!

燕王越杀越痛快,不出半个时辰,竟指挥朵颜三卫连破敌军七座大营!

燕王回顾自己的王旗,不禁哑然失笑,那旗上密密麻麻射满了敌人的箭枝。

第21章 袍泽之血

宁军眼见燕军胜券在握,为了在新主子面前邀功,也都奋勇杀敌。宁王也触动战心,骑着战马跑到副帅陈义枫面前,笑道:“喂,算卦的,老子来帮你了!”

几十万大军生死搏杀,打的天昏地暗。如马三保所料,敌军指挥系统一失,果然乱作一团,任人宰割。

燕师击溃了敌军主营,战场上很快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众将一时没杀够,便四散出击,各有斩获。

战场范围越杀越大,大家越杀越分散。

就在此时,一支冷箭射倒了陈义枫所乘战马,陈义枫一个不慎,跌下马来。那股强大的冲力,使他落马后向前翻滚出好远才停下,只觉膝盖处钻心的疼,一时竟爬不起来,大腿摔裂处的血水很快便渗了出来。

附近的敌人见有人倒地,一哄而上。

原来这地方是个草堆,这帮人害怕战死,本想躲在这里逃过一劫,没想到陈义枫孤身一人滚落此处,他们害怕自己被发现,便先发至人。

而陈义枫此时身边只有七个亲兵追上来拼命护卫着他,转瞬间就被杀光了!

雾气太大,其它护卫见失了副帅,心急如火,四处乱找。怎奈目力所限,一时竟找寻不着。

敌人齐齐拨刀,欲取陈义枫性命。他粗略一看,吓了一跳,敌人至少得有上百人!

他拨出马三保给他买的铁剑,拼命的砍着敌人的脚,一击而中,砍倒了一人,而其它人的刀也正在此时齐齐落下。

“我命休矣!”

陈义枫使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勉强躲过这致命一击,可大腿处伤痛难忍,还是爬不起来。

值此万急之时,张玉和谭渊飞马而来,来不及叫齐人手,只带着二十多名步兵便飞奔而来,将敌人撞倒一片。

“我顶住他们,你去保护陈秀才!”

谭渊大叫一声,举起大枪,一扫而下,扫过站成一排的五名敌兵的脖颈,那五人颈血如泉水般喷射,倒地不起。

谭渊带着手下专往人多的地方冲,很快他的马也被敌人剁死了,只好步战。

张玉的马也被敌人刺死,那马倒地之时,张玉借势下跳,以身遮挡陈军师,像一只巨大的羽翼一样把他保护在身后,挺枪与敌人奋力厮杀。

“突嗤!”

“嚓!”

“噌!”

张玉武功高强,己亲自格毙二十多名敌兵,代价是左臂挨了两刀,右臂挨了一枪。他犹自忍着剧痛大叫:“陈秀才,你他娘的一定要给老子振作,千万不能死!你要坚持住!别跟个娘们似的!”

陈义枫只觉两眼一酸,涌下泪来。

张玉自己身处险境,随时有可能被敌人乱刀分尸,竟然还这么关心自己。

这就是共患难的战友,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很快,张玉的手下全部战死了。

他却死战不退。

谭渊身边的人也死光了,他生怕陈义枫有失,握着大刀一瘸一拐的跑了过来,他大腿处中了一刀,伤口甚大,血一直往下淌。

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他们的体力已经用尽了。

而敌人,还有四十多个,也都累的脱了形。

双方就那样对峙着。

短暂而又可怕的对峙。

张玉、谭渊一左一右拦在陈义枫面前,敌人见他俩太生猛,一时间竟不敢一拥而上。

陈义枫见这两位将军如此保护自己,感动的泣泪不止,虽然疼的无力说话,心下却暗道:“按照原本的轨迹,过不了多久,这两位将军就要战死沙场了。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竭尽心智救他二人,以报今日救命之恩!”

大雾中,他们听到了燕王似乎疯狂的大吼声,那吼声有着刺透苍穹的魔力,似要把这层层大雾撕成碎片一样:“都给我找!找不着陈军师!本王非宰了你们不可!”

“大王,我们在这边!”张玉连忙大喊!

四十多个敌兵见他们来了帮手,一哄而逃。燕王率朵颜三卫像一阵风一样杀了进来,一阵乱剁乱砍,只一会功夫,便将他们斩尽杀绝。

陈义枫甫脱大难,心中巨石终于落了地。

他伤痛难忍,无法行礼,只得半坐在地上,郑重谢恩:“多谢大王!多谢张将军,谭将军!要不是你们及时来援……咳咳……在下这条小命,就报销了。”

“唉,伤成这样……你,你还有你们几个,赶紧找担架抬着他们仨走。”燕王大手一挥,对身边的护卫下令道。

一路上,陈义枫连连道谢:“两位大哥,都是我连累了你们,看看你们,伤的多重!”

“袍泽嘛,就是互相挡刀的交情,大家同生共死,正是理所应当。”

“陈秀才,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大家一起过那么久了,再说这话就见外了。”

这俩粗人心地耿直,毫不在意为他受伤之事。

战场上,运气实在是个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因素。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景隆那样有躲在后面观战的资本。

燕王没有那么多兵,他手下所有人都得参战,连他亲儿子都不能例外。

所以每个人战死的几率,实是相差不大。

当然,位高权重的人因为身边有重兵保护,死的几率肯定要小些。

但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能塞牙,放屁都能崩脚后跟。如李景隆,五十万人保护他,还不是险些丧了命?三国时的大将颜良,有重兵保护,不还是被关羽飞骑斩了首级?

这夜,天气寒冷,燕王手下大将火真(蒙古族)为了给主公取暖,烧掉了很多柴草和破损的马鞍。燕王来到火堆旁取暖,身上寒意稍减。

身边的士兵见了,也都跑过来取暖,火真大怒道:“混账!一共只有这么点火光,给大王取暖都不够,你们怎么能和大王抢呢?”

燕王站起来动情的说:“火真将军,不要责骂他们了。天气这么冷,我穿了两件皮衣还嫌冷呢,何况他们。你把那些好的马鞍也拿出来些,多烧点,尽可能的也让他们取取暖吧。对了,陈军师、张玉、谭渊他们几个,一定要好生照看,别把他们冻坏了。”

“谢大王体恤!”燕王收买人心的手段真是太高明了,一堆马鞍,加上几句煽情的话,就让士兵们感恩戴德,为他效死。

而反观李景隆的表现,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李景隆受不了战场的残酷,丢下将士们,夤夜逃往德州。

他是一个人逃的。

古话说的好啊,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嘛。

为了让数十万大军为他一个人的逃跑争得时间,他心甘情愿的把他们当成了炮灰。

李景隆一边跑,一边捂着脑袋连连自问道:“我头在否?我头在否?”

次日,燕军挟大胜余威,引得胜之军回援北平,一路上连破敌人营垒。朱高炽见君父安然北返,立即鼓噪而出,内外夹击,杀的敌人大败亏输,四散逃命。

燕王立即下令:“全军追杀!”

主将逃跑,天气恶劣,士气低落,在指挥有素的燕王连番攻袭之下,朝廷兵被杀的尸横遍地,血流成渠。

燕师击碎敌军四座营垒,将北平城外所有敌军一举尽歼。

朝廷将士闻李景隆已逃,乃弃兵粮,日夜南逃。

此一役,燕王大获全胜。燕师斩杀敌军十余万人,杀死敌军名将七十余员,收取钱粮无数,获马两万余匹。

此战得胜,在靖难之战中意义极为重大,它使燕王彻底摆脱了以往被动还击的局面,掌控了战场的主动权!

燕王践行前约,标记马三保首功,拨八千宁兵交给他统领,他也和陈义枫、张玉等人一样,摇身一变,成了实权派将领了。

燕军大营。

马三保听说陈义枫受伤的消息后,心急如焚,连饭都顾不上吃,赶忙来看他。

“兄弟,不要紧吧?你可吓死我了!”马三保拉着他的手,心疼的直流眼泪。

“多谢大哥挂怀,没事,郎中说是外伤,安心静养就行了。”陈义枫也握紧了他的手。

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战事。

陈义枫赞叹道:“大哥,你可真算是智勇双全了,竟然想出这般妙计,还敢直攻敌人主营!你这简直是以身喂虎!”

马三保默然良久:“求生而已。”

陈义枫缄口不语。

他明白,马三保和自己一样,都是在和命运挣扎。既然免不了当炮灰的命运,那么我当个死亡率稍微低点的炮灰总可以吧。

马三保命运如此坎坷,一生受尽无数苦难,他却从来没有放弃,反而时常感谢真神阿拉,只因为自己还活着。

他用那点可怜的俸禄买书,汲取书中的知识,又勤练武艺,多年努力终于结出累累硕果。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只是有的人努力,有的人懈怠,仅此而已!

马三保原名马和,因在郑村坝为燕王立下大功,后被赐姓郑,并被允许恢复本名,故名郑和。

马三保这个名字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而郑和这个名字,将名扬天下,传颂千载。

郑和,继道衍、陈义枫、张信之后,成为了燕王的第四个心腹。

第22章 这女孩儿莫不是仙女下凡?

这阵子燕王的心情一直很好。

他打完胜仗,就向朝廷上书,说自己之所以举兵靖难,全是齐泰、黄子澄这几个奸臣的错。建文帝下诏解除二人之职,暗地里却仍留在京师听命。

按理说,你以臣叛君,而且皇帝还主动认怂,可以息兵了吧?

李景隆亲自致书燕王,告诉他齐泰被人被撤的事,请他罢兵。燕王看完,随手一卷,扔进了垃圾堆。

燕师再起,以风卷残云,气吞万里的态势连破广昌、蔚州等地,连年都不过,一路杀至紫荆关。李景隆不敢与燕军交战,只坚守而已,然而天气太冷,他的部下冻饿致死者极多。没办法,衣服、辎重、军粮都让燕军抢走了,新的物资还未调集齐备。将士们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燕王这边则成天置酒高会,庆贺胜利。这天,燕王誓师之时,众人竟然看到他的衣服上结成了龙纹!

那一层层冰渣,盘旋排列,不只排出了龙的形体,更似龙鳞一般栩栩如生。众人皆以为是吉兆,燕王亦大喜过望,认为自己取天下乃是板上钉钉,毫无悬念之事。

一时间,燕军将士笼罩在攀龙附凤的快乐情绪中。

此时的燕王,真应该好好读读《易经》。

《易经》开篇就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一阴一阳谓之道。就如同好与坏,白天与黑夜不可独立存在,必须相伴相生一样。

自从有人类那天起,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一辈子永远一帆风顺,永远不受一丁点苦,不管他是谁。

建文二年,四月初一,李景隆率兵六十万(越打越多,他有征兵权)进驻河间,拜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为先锋,欲与燕王决雌雄。

燕王闻报,进驻固安。战前,燕王自信满满的对众将言道:“李景隆匹夫无能为,惟恃其众耳。然人众易乱,击前则后不知,击左则右不应。将帅不专,政令不一,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尔等但秣马厉兵以待!”

众将情绪激昂,纷纷请战,没人注意到陈军师脸上有些忐忑不安的神色。

十天后,燕王照例像往常一样仔细倾听着哨探向他介绍各项情报,还逐一询问敌军都有哪些新来的将领。

燕王军务倥偬,诸事繁杂,为了节省时间,他一边吃饭一边听哨探汇报。

哨探对敌将一一详叙,燕王随口“哦”了一声,表示此人不足为惧。

“还有哪些人?”燕王最后又问了一句,准备结束这次对话,然后安安静静的吃顿饭,毕竟他已经好久没享受过这样的安宁时光了。

“平安。”哨探平静的说。

“啊……”燕王神色一变,下意识的手一哆嗦,险些把筷子掉在桌上。好在他及时握紧,只在转瞬间,脸上就恢复了王者的威严。

“哦,是他啊,鼠辈耳,不值一提。”燕王低下头吃了口饭,慢慢的咀嚼着,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燕王心机之深,当世难有匹敌者。他怕哨探害怕平安,不敢尽力侦查,所以才故意说的很轻松。

这人走后,燕王把所有亲信全都召来,郑重的告诉他们:“南军诸将皆不足虑,唯有这平安,原来曾跟随我作战,深知我的用兵习惯,尔等在战场上遇到此人,一定要万分小心!”

不等众人说话,燕王又急忙补了一句:“一定先把他击败,当然要是有机会的话,最好是把他……”

燕王右手向下一划,作了个杀的动作。

“臣等谨遵王命!”

四月二十日,天降大暴雨,平地起沟壑,水深数尺。李景隆命郭英、吴杰等将领列阵于白沟河岸,令都督平安率万骑伏于河侧山林。

关于平安伏兵之事,陈义枫和燕王说起过:“平安用兵诡诈,必有伏兵,当谨慎为是。”

燕王的反应很耐人寻味,他叹了口气,对众将说:“唉,那也没什么好法子来对付他了,只能等他出来后,咱们尽快杀掉他就是了。就怕……一时半会杀他不得……”

众将也都是一幅无可奈何的神情。

张玉沉吟良久,道:“平安用兵非常厉害,这是事实。咱们找准时机,一定要第一时间杀掉他,但又不能专心为了杀他,而贻误战机。”

朱高煦道:“那到时咱们就随机应变吧!”

燕王作最后总结:“也只能如此了。”

二十四日,燕军到达白沟河,大战打响。

燕军精锐悍勇,根本没把孱弱的南军放在眼里,他们重点提防的是平安的兵马。

燕王一声令下,全军突击!

燕军奔腾至白沟河,突然炮声震天响,伏兵猝起,大将平安率骑兵飞马出阵,跟在他身后的是瞿能父子,以及五万骑兵。

燕军对平安早有防备,弓箭手齐齐向他射击,怎奈这平安穿了三层重甲,又有大铁盾遮身,马头马身也遮有厚铁皮,羽箭难透!

燕军这一波拉弓动作过后,未能伤敌主将,却被平安手下的弓箭兵反击,射倒千余人。

“杀贼!”

勇猛绝伦的平安突入敌阵,大刀翻飞,连斩燕将数人。燕军千户华聚率先被平安打烂了建制,军不成列。随后裨将谷允那一支兵马也被平安杀的一败途地,死伤惨重。

战败燕军前锋后,南军大将平安竟率精兵直奔北军王旗!他这一动,大将庄得等人亦随后压上,数十万大军,直取燕师中军!

李景隆见形势大好,立即下达总攻令!

六十万大军如潮水一般袭向燕军!

他们的目标是燕王朱棣!

李景隆下完命令后,继续躲在最安全的位置当甩手大爷,而此时的燕王,却不可能有他那样的好福气。

燕王见敌人来势甚猛,片刻之间又杀不掉最棘手,最难缠的平安,急令陈义枫、张玉、李彬、谭渊、朱高煦等人护卫自己,迎击敌军。

以前他从来不怕敌人兵多,他更有信心通过偷袭、耍诈等阴招攻敌要害,从而取得大胜。自古兵不厌诈,《孙子兵法》更是直言,兵者,诡道也。

然而那得有个前提,是你能找到偷袭、耍诈的机会。

很显然,此时没有这样的机会。

你也不用说你是虎,别人是羊。即使敌人连羊都不如,连猪连狗都不如,但哪怕只是六十万只蚂蚁,都足以把你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南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北军拼命死战,却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战即溃的命运。

兵少,这就是硬伤。你再怎么足智多谋,再怎么能征善战,再怎么能够预知未来……以区区六万兵(伤兵疲兵必须休养,生力军就只有这么多),对阵六十万兵,都是个难死人的事。

北军很快便被南军切割攻杀,燕王让人打的连王冠都没了,所乘战马也被敌人砍掉了脑袋,王旗也被砍倒了。燕王本人再也没有半点王者风度,像条狗子一样滚在地上挣命。

燕军第一猛将张玉,被打的跟狗一样,连兵器都打丢了,一着急随手抢了个小兵的武器继续作战。那小兵没了武器,只好让敌人捅死了。

宁军第一猛将卜万兴,生平第一次在战场上被打的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宁王见跑不了,瞅了个机会,索性躺在两具尸体下,客串死尸。

新贵将领郑和,也被打的满地找牙。

郑和以前的老上级,那个强行编他入伍的千户,身中百箭,前后左右都被射到,尸体倒了后都躺不下去。

看着朱棣和他的燕军兵败如山倒,李景隆这个解恨啊!

老子样样不如你!打一次败一次那又怎样!老子就是比你兵多!

堆也堆死你!

战场上杀声震天,大地为之变色,江河为之震颤!

……

陈义枫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

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他挥动令旗,手下人也顾不上看。下达指令,他们也听不见,全被喊杀声和兵器撞击声淹没了。为了防止暴露身份,他收起了令旗,藏于怀中。

从上午打到下午,陈义枫的耳膜一直很疼,有时真想奋力捂着耳朵,不再听这一声声恐怖的狼嚎鬼叫。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麻木了。

自己的头盔上全是血,他那把剑,早己砍的卷刃了。

他什么也不想,奋力的举起剑--其实在战场上还是用大刀长枪比较好,但他只会用剑--与敌人拼死搏命。

“唰!”

“嗖!”

……

敌人刀枪未到,挥动刀枪所带来的冷风倒是先扑面而来,陈义枫纵马侧身,架住一枪,然后回手就是一剑,刺入敌人腹中。之后又反剑疾刺,捅死另一名拿刀的敌兵。

“小马王,快杀这拿剑的贼……这贼好像是个什么官儿……”

陈义枫累的手足酸痛,汗如雨下,眼皮困的直打架,隐约中好像听见有人喊了这么一声,随即便被震天的喊杀声碾压下去。

陈义枫的护卫零零落落的站在他的身旁,这时那个骑着一匹小马的敌将也带人杀过来了。这人姓王,是个指挥,地位相当于偏将。因为总骑一匹小马,军中称他为小马王。他看见别人拿长柄武器,而陈义枫拿剑,当即大喜:“快抓此贼……此贼定是燕贼中的大人物……”

其实此时大家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只能从口形判断他要说的话。

他连连大喊,指挥手下人攻击陈义枫,然而战场上敌我两军彻底已经打乱了。他手下的人有的被燕军缠住,有的根本听不见命令,于是他只带了一百余人朝陈义枫杀来。

陈义枫身边,还有九十余人。

杀吧!

放手大杀吧!

陈义枫说不动话,喘了口气,右手向前一挥剑,下达了攻击令。

这两拨兵不知打了多久,陈义枫益发觉得耳膜疼痛。

其实战场上其它人也是这样。有的人受不了这激烈的喊杀声,竟被震晕了,倒在地上狂吐不止,随后敌军起到,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陈义枫与这位小马王激烈拼斗三十余合,他俩是同时落马的。

步战,接着打。

……

战斗结束,陈义枫左臂挨了小马王一枪,右臂挨了小马王一脚,脱臼了。小马王胸、腹、肩、手、腿……中了陈义枫九剑。

王指挥以枪撑地,连吐三口鲜血,然后颓然坐在地上。他的那匹小马眼中流泪,跑过来跪倒,让主人靠在自己身上。

王指挥看着自己心爱的小马,脖子一歪,死了。

那匹小马悲伤的嘶喊着,舔着主人的脸。马眼中,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滚。

小马王一死,他的手下们杀红了眼,冲上来与陈义枫拼命!

……

不知打了多久,陈义枫身边的护卫全死光了,好在小马王带来的这些人也死光了。

陈义枫的剑被人砍断了,而且还只能左手持剑。

他找不着自己的战马了,只好没命的向前奔跑。

一会又遇到个拿朴刀的步兵来剁他,他前趋两步,一脚踩下,将那朴刀踩在地上,之后用尽全身力气,用断剑砍那人的脖子!

只砍了个伶仃寸断,却还是没有砍断。

打斗太久,剑刃已经磨损的太厉害了。

饶是如此,那敌兵还是死了。

又跑了两步,前面有个骑兵想要捅他,他使劲矮下身子,艰难避过这一击,然后奋力跃身,以断剑割裂了那骑兵的脖子。

“滋!”

血箭喷涌,骑兵掉下马来。

陈义枫抢了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马背,放眼望去,燕王在哪?张玉在哪?郑和在哪?

……

目力所及,遍地都是血人,到处都是烈火,双眼疲乏,谁也找不着。顿觉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以容身,心中悲怆之极。

他看了好几个方向,右边好像有个小村庄的轮廓!

右臂己脱臼,不能再战,徒死无益!

且先去躲一躲吧!

他扔掉沉重的头盔,以单手撕掉沾满了敌人鲜血的外衣,又割下一片衣襟,很费劲的把左臂的伤口粗略包扎下。

没有马鞭,他以断剑砍马的屁股,那马吃痛,风驰电掣一般跑起来。

“终于远离了这该死的战场!”陈义枫在心里长叹道:“好在,我有先知之能,知道主公不会死。”

不知奔了多久,奔上一个低矮的小土坡,那马竟然口吐白沫,累死了!

它也真可怜,战斗了一整天,又跑了这么远的路,便是铁打的,也得累死。

幸好摔力不大,陈义枫爬起来坐在地上,杀声渐远,耳朵终于舒服些了。

他饥渴难忍,想要找人讨点吃喝,刚一站起,竟然头昏脑胀,一个站立不及,从土坡后面滚了下去。

幸好土坡甚矮。

土坡后面是个农家院。

有个女孩儿正在那摆弄一些草药,见有人滚落,吓了一跳。陈义枫使尽力气,说了句:“好姑娘,我求求你,千万别声张,我真的不是……坏人……”

女孩儿美丽的大眼睛诧异的看着他。

眼前这人,一脸疲态,乌黑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潇洒的剑眉,英俊的脸庞……

本应是个英姿飒爽的小伙子。

然而,他的眼神竟是那般的可怜,那般的无助。

他似一只孤独的小兽,在无人的角落里舔着自己的伤口,哀怜的眼神中,有着对求生的深切渴望。

陈义枫挣扎着坐了起来,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

女孩儿肤若凝脂,杏脸桃腮,樱唇皓齿。双眸璀璨如星,带雨含烟。细密乌黑的秀发,似瀑布一般迎风飘扬。她伸出似柔荑一般白嫩的纤纤玉手轻抚着被和煦的微风吹动的秀发。阳光下的她仪度娴雅,风采飘逸,这个轻柔的动作,使本来就玉容嫣然,清丽绝俗的女孩儿,更似那月中仙子了。

那出水莲花一样的娉婷身形,那粉妆玉琢的容颜……

眉目之美,真是无可言说。

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而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番钟灵毓秀的气质。

大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是说她这种人的吧!

此刻与陌生男子说话,更显娇羞脉脉,楚楚可怜:“你是谁?”

“这女孩儿,莫不是天上仙女下凡来?”陈义枫心中惊叹不己:“只穿着最普通的轻纱衣裙,不施粉黛,却能美成这样!”

四月初夏,轻风柔和,美人如画。我却整日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

这个小院,可谓巧夺天工,围着小土坡建的。

院子里的树木、草药、花卉青翠可人,在微风吹拂下摇曳生姿,芬芳沁人。那一小片竹林,望之巍然深秀,还有个小假山,池子中有鱼儿在嬉戏。

院子侧面有个小门是打开的,不远处的山涧下面,一条小溪流水潺潺,好个世外桃园!

“我是……我是一个落难的人。”陈义枫想了想,说。

第23章 心地善良的女孩儿总是这么令人着迷

这女孩儿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涉世未深,自小到大从未离乡半步。一听他自称落难之人,还道是遇到了野兽,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低声问道:“你是被狼撵了吗?”

她真是太可爱了。

她的声音真好听,之音,也不过如此吧。

陈义枫苦笑道:“你这么说,也没错。姑娘,在下不揣冒昧,厚颜跟你要点吃的,再有点水的话……就更好……”

女孩儿仔细的打量着他,他的嘴唇干裂,面容憔悴,显是疲累己极。她赶紧答应道:“好的,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吃的。”

女孩刚要转身,陈义枫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叫住她:“姑娘,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否则我……”

略一停顿,他一心横,说出了后面的话:“否则我有性命之忧!厨房要是远的话,就算了。我这就走,你就当从未见过我。”

他以左手握着断剑撑住地面,艰难的站了起来,因右臂疼痛无力,体力又己耗尽,只觉眼前发黑,刚站起来便又栽倒在地。

女孩儿见他如此难受,便道:“厨房很近的,我不告诉其它人就是了,平时也没人来这后院。”

她说的很真诚,美丽的大眼睛,就像姣花照水一样,清澈,纯净。

说完,女孩儿莲步轻移,就像一只可爱的小鹿一样朝厨房跑去。

“连跑步的姿势都这么可爱!”陈义枫心里连连叹道:“求老天爷保佑,让我逃过这一劫吧!别人穿越到古代,不是回宋朝当富二代,便是回明朝当王爷,我这已经够惨的了,受的苦也够多的了,还没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呢,可别让我中途挂掉……唉,多好的姑娘啊,比这些花朵还美……”

他摇了摇头,坐了起来,只待了一分钟,他就坐不住了。

他向来是个精细谨慎之人,生怕被那姑娘的家人看到自己后,会节外生枝。

毕竟自己怀里有一面令旗,万一身份泄露,单是令旗上面那“燕王军师陈”五个大字,就足够自己死上一百次!

万一落到敌人手里,义门陈家主(还是个冒牌的)这个身份,最多让自己挨上一刀了事。

而“燕王军师陈”这个悬赏令上除了燕王之外的第二号朝廷反贼的身份,最基本的待遇都是凌迟起步!附加灭族!

宋朝的凌迟只有一百二十刀,明朝,是三千六百刀。

陈义枫越想越怕,此时此刻,他像就一只游荡天涯的孤狼,他谁也不敢相信,生怕一个不慎,会铸成大错。

不等那个天仙一样的女孩儿了!

随时处于万分危险之中,现在实在没有欣赏美人的心情!

走吧!

陈义枫和燕王一样都是当机立断之人,他再次强撑着站起来,拖着脱臼的右臂,转身就朝院子的侧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了比百灵鸟的叫声还要悦耳的声音:“落难的哥哥,你不是让我拿饭去吗?为什么要走呢?”

正在这时,陈义枫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队士兵,约莫十七八人的样子,佩着刀剑,正朝这边走来。

他吓的脸色惨白,赶紧关上门,锁死门闩,心里突突直跳。转过头看到女孩儿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碗米饭,一碟青菜,一杯水。饭菜想来是中午的剩饭,水是新倒的。

“好妹子。”陈义枫现在已经顾不了太多了,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只能赌一把,他也只能相信眼前的女孩儿:“外面有一队兵,大约得有十多人,我……”

他快速的朝后院看去,目光停在左边角落的柴房,左手朝那一指:“我得去那躲一下,求求你,千万不能把我在这的事泄露出去。我给你作揖了。”

刚要作揖,左臂上抬,右臂却使不上劲,只好无奈的叹息一声。

“好的,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但是你也不用紧张,那些兵,应该是县令王大人派来接他儿子的。”

“他儿子?”

“是呀,我爹是郎中,此时正在前边给县令的儿子治病呢,那些兵,应该是来接他的。”

陈义枫这颗心,刚刚稍安,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朝廷的县令,县令的儿子,还有一大堆兵!若只有一两个兵,自己定能轻松对付,但这么多兵……用不了五分钟,自己就得被他们大卸八块。

“还得有劳姑娘帮我端到柴房,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右臂动不了。”陈义枫说完,马上朝柴房走去。

“没事的。”

进了柴房,陈义枫放下断剑,拍了拍狂跳不止的心口,自我安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现在外面过兵,我也逃不出去,不如先吃饱饭,有点力气再说吧。”

他也不拿托盘里的筷子,用脏兮兮的左手抓起食物就吃。

他不是左撇子,也来不及再学左手拿筷子,最多吃相难看,惹那姑娘笑话,但是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哥哥,你慢点吃。你这右臂,是脱臼了吗?”姑娘问道。

“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爹是郎中,医术很高明的。他平时没少教我,我也会点简单的医术。”她提到爹爹的时候,眼中全是自豪的神色。

“那你能帮我接上吗?好姑娘,万分感谢!真是太好了,天不绝我,刚要找郎中,就遇到个懂接骨的……”陈义枫紧张压抑的心情,直到这一刻才得到一丁点舒缓。

“不行,男女授受不亲。”女孩儿臻首轻摇。

“没事的,不方便就算了,我不强求。”陈义枫继续往嘴里塞饭,心里哀叹,古代就是规矩多,没辙。

“要不,我去找爹爹来帮你接骨吧?”

“不行,他现在给县令的儿子治病,人多眼杂,我若泄露行藏,必死无疑!”

“都说了那些兵不是来抓你的。你看看你,左臂上的伤口也崩裂了,血都流出来了,我去喊我爹去。”姑娘说着,就往里走。

陈义枫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万万不可!我……我的身份万万不可泄露!妹子呀,你不明白这里面的轻重,如果让王县令的儿子知道我在这,我……”

她怎会知道这里面的事,于是停下脚步胡乱猜测道:“你不会是偷了他的东西,所以才这么害怕他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义枫明明能够感觉出来,她是个善良的姑娘,然而这句话,却还是让他很难受。

“我没偷他东西!我这辈子也没做过任何亏心事!更从来没对不起任何人!从始至终,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求生而已。姑娘,你若执意不听,非要泄露我的行踪,那你就一剑杀了我吧!”

陈义枫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满腔悲愤,无处发泄,他举着剑往女孩儿手里递,声音低沉的说:“你给我个痛快吧!别让我受那凌迟之苦了!只恨今日我含冤枉死,却无处伸冤!”

说到这,他再支撑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女孩儿根本就不知道啥叫凌迟,但听他说到“含冤枉死”这几个字的时候,再看着他那伤心欲绝,宁可寻死也不想让人发现的样子,两眼一酸,也坠下泪来。

这个人,前额上的头发全乱了,他右臂不能动,只能用左手把断剑紧紧的搂在怀中。就像搂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一样。

他落魄至此,此刻唯一的倚仗便是身边的这把断剑。

就连这么一把断剑,他都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守护着,生怕丢了一样。

他眼中的哀怜,触动了女孩儿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不知道事情的轻重,你别见怪。我可以给你接骨,但是你要答应我,要有君子相。”最后这几个字说的声细如蚊。

陈义枫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医者父母心,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事情紧急,我可以破例帮你接骨,但你不能趁机对我作出非礼举动。

都说女人心细如发,也有人说女人心海底针,陈义枫今日算是见识了。

这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儿,竟然也有这么多心思。

“我若对姑娘有半点不敬,让我天打雷劈,不得……”陈义枫放下断剑,举起左手郑重发誓。

“行了,别说了。”女孩儿摇着白玉一样的小手,作了个休止的动作:“我相信你。”

她走上前去,拿住陈义枫的右臂,摸好骨骼的位置,小手用力一推,只听“咔”的一声,右臂便接好了。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接触女儿香肌,还是由对方决定的。

女孩儿的体香传入鼻中,沁人心脾。

陈义枫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臂,果然能动了。

第24章 他日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姑娘今天的救命之恩!

右臂接好,陈义枫对这姑娘千恩万谢,姑娘害羞的笑了笑。这时,两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跑进柴房,很亲昵的在这姑娘腿边绕来绕去,欢快的跑动着。

“这俩小动物,是你家的吧?”陈义枫问道。

姑娘温和的说:“嗯,除了这俩小兔,我还养了两只小猫,和二十多只小鸡呢。”

“怎么一下子养那么多小鸡呀?难道,从来不杀了吃肉?”陈义枫能理解养小兔和小猫,是因为喜欢宠物,但养小鸡,还养那么多,实在理解不了。

“那多残忍啊。爹爹每次想杀小鸡吃肉,我就哭哭啼啼的闹个不停,不让他杀。爹爹最宠我了,就不杀小鸡了,所以越养越多。”她梨涡浅笑的样子,总是那么迷人。

“你真善良,这些小动物能遇到你,是它们的幸运。”陈义枫用最快的速度吃着饭,噎着了,打噶时就赶紧用水压下去。

谁知这一拿水杯,扭动胳膊,一不小心把左臂上的伤口给撑的更大了,血顺着衣服溢了出来。

“啊!”这姑娘生平最见不得血,下意识的赶紧用右手捂住了嘴。

随即又放下右手,说:“你得赶紧包扎。不然血会越流越多。”

不等陈义枫回话,她便快速扯下陈义枫自己包扎伤口的那块破布。

她看了看陈义枫的衣服下摆,全是土,太脏了,不能用。于是蹲下身子拿起杯子--里边的水陈义枫还未喝完--为他简易的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把杯子放托盘里,小手往自己的轻纱白裙下摆用力一撕,撕下一块布,很认真的为他包扎伤口。

温柔和顺的姑娘安慰着他:“忍着疼啊,你这伤口有点大。”

“那倒没事,只是可惜了姑娘的新裙子。”那裙子一点都没有褪色的痕迹,想来定是新的。

陈义枫的伤口处甚是可怖,可直到包扎完毕,连连碰触伤口多次,他却连哼也没哼一声,这姑娘不禁佩服起他的胆气:“你还真是个铁汉子,这么疼都能忍住。”

陈义枫摇头苦笑,心道:“我的穿越之旅,完全是地狱模式,变态难度!那么多次险象环生,那么多次艰难困苦都挺过来了,还在乎这点疼痛?”

于是对她说道:“十分的苦都受过,再回过来头受这一分的苦,实在不算个事。”

“你为什么非要和人打打杀杀呢?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她说话的样子,就像个好奇宝宝一样。

陈义枫心下愕然,无言以对。

天真美丽的少女呀!对你这种处在安宁地,受尽父亲宠爱的掌上明珠来说,人生最大的烦恼无非就是每月那么几天,你哪能想象到我这孤苦无依之人过的是什么生活?

和平多好?我难道不知道和平多好?

若天下无战事,谁愿意上战场?

若天下无纷争,谁愿游侠?

若没人屠杀义门陈,难道我不愿意过安静日子?

是我想打打杀杀吗?这仗何时停,是我能决定的吗?

女孩儿看到陈义枫脸上又露出了痛苦悲伤的神色,不禁又同情又心疼。在陈义枫快吃完饭之际,她突然想到一事,对他说:“有一年冬天,我爹以前去外地出诊时,在路上看到一个发了高烧,病倒在地的人,我爹怕他冻死,救了他一命。他为了感谢我爹,死活非要送他一件金蚕甲,还说此甲坚韧无比,可以抵御刀剑。”

想来那人也是个重义的人,特别想感谢郎中的救命之恩,但又实在没什么贵重礼物可送,这才送了救命恩人一件宝甲。

说到这,女孩儿跑到一堆柴禾前,找了几下:“在这!我爹当时就说不要,这东西对郎中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我爹就让我拿着玩。大哥哥,我把它送给你吧,有了它,下次你就不会再受这么重的伤了。”

她拿过来,塞到陈义枫手里。

陈义枫怔怔的看着她,真是百感交集,强忍着热泪,才没哭出来。

多好的女孩儿啊。

心地是如此的善良!

因为她是郎中的女儿,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全是救死扶伤这些高尚的东西。再加上女孩子身上与生俱来的母性,使得她本能的同情那些受到伤害的人。

为了给自己包扎伤口,不惜损毁自己心爱的新裙子,给自己包扎伤口时,还有一些血渍溅到了她的裙子下摆。现在又担心自己以后继续受伤,又送自己一件宝甲。

战场之外,美人如玉。

“玉儿,你在哪啊?爹爹的小棉袄呢,快出来!”

“萧玉儿,爹爹的小宝贝,是不是又跟爹爹捉迷藏呢?你这个小淘气蛋!”

正在这时,女孩儿的父亲来到后院,寻她不着,便亲切的喊了起来。

陈义枫还未来的及向萧玉儿道谢,还未来的及反应过来往哪躲,萧郎中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宝贝女儿惊慌的脸庞,以及她裙子下摆的撕裂处,和裙子上沾上的血迹。

他吓了一大跳,然后马上又看到女儿身边还有一个人!

当他把所有的事联想到一起,只觉头顶上同时打响了十万声惊雷!

“天哪!”萧郎中看着溅在地上的点点血滴,勃然大怒,他气的想吐血!

他声色俱厉的吼了一声:“玉儿!”

然后冲过去把女儿紧紧的搂在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随即又揪着她的胳膊问道:“玉儿别怕,爹爹会为你做主!”

这几句话说的可怕之极。

她把女儿的胳膊掐的很疼,萧玉儿硬生生忍住,才没叫出声来。

空气在这一刻简直要凝固了一样。

“你这个畜生,敢欺负我女儿,我和你拼了!”

这句话前半句声音很大,后半句及时压低了声音。因为他猛然警醒,这事不能声张,不然以后女儿无法做人。

萧玉儿见爹爹会错了意,一时紧张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陈义枫的心,己经凉透了。

一波三折,本以为能躲过一劫。

没想到这颗悬着的心,惊而复平,平而复惊,现在看来,自己的身份是非泄露不可了。

而一旦泄露,必死无疑。

此时的情形可谓危急万分!万一这里动静太大,把那些兵给招惹来,万事皆休!

右臂刚好,勉强能用,虽然不会处于任人宰割的不利境地了,但要以一人之力,同时杀掉将近二十多个敌兵,恐怕也难极做到。到时再惊动县衙里的兵,几百人把自己围住……

后果不堪设想。

算了,不管了,拼了吧!

我陈义枫岂是束手就擒之辈,死,也把那些兵杀够本再死吧!

他静静的站了起来。

萧郎中见他手中有柄断剑,知道敌他不过,便大喝道:“你等着,前院就有捕快,我这就让他们来抓你!”

说完拉着女儿的手就走。

事情万急,来不及解释,心思单纯的萧玉儿脑海里浮现出适才这位落难的哥哥宁死也不肯泄露身份的事,只道他身上必有奇冤,便拼命求情道:“爹,你千万不要去!”

“你闭嘴!”

他爹拉着她,越走越快,眼看事情就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她回过头,看了看陈义枫,只见对方脸上已经写满了绝望的神色。

那悲观厌世的神情,分明是早已不抱生念。

他低着头,无助的摆弄着自己的断剑,那冷酷的眼神,既好像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又好像要与敌人拼死一战,争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爹,你要是非去不可,女儿这就死在你面前!”她挣脱父亲的手,跑回陈义枫身边,一把抢过断剑,拿在手上。

“你,你要气死我啊!你竟敢向着这狗东西说话!”萧郎中大怒之下,瞥见陈义枫手里的金蚕甲,更是怒上加怒:“好哇,你这贱人!你竟然送他礼物?这算什么,定情信物吗?我还道是他强迫你呢,没想到你……你……你!”

萧郎中怒极,冲过来甩手一个大耳光,扇在女儿脸上,白里透红的俏脸上,顿时多了五个手指印。

“爹,总之你不能去叫人,否则女儿立刻自杀!你马上放他走!”自打从娘胎里出来,父亲一直对她疼爱有加,从未打过她。萧玉儿委屈之极,既不方便向父亲解释,又不能泄露这位大哥哥的行踪,泪珠滚滚而下。

萧玉儿疼在脸上,陈义枫疼在心上,他站在萧玉儿前面挡住她,对萧郎中道:“你别再打她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

这话若换作平常,萧郎中听了肯定极是受用,然后这个场合,无异于火上浇油。

萧郎中气的破口大骂,突然外面有人大喊:“萧郎中,你快点过来!我家公子又犯病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你快点,公子要是有个好歹,县令大人怪罪下来你担的起责任吗?”

现在只要萧郎中把这些兵叫进来,事情闹大,陈义枫必定难逃一死。

看萧郎中的神情,他正准备这样做,他张开嘴,马上就要喊人了!

萧玉儿不停的抽泣着,把断剑放在雪白的美颈上,低声说了一声:“爹,女儿不孝,先走一步。”

断剑碰到了雪颈,脖子上已经有几滴血流下来了。

陈义枫吓得脸色煞白,赶紧拉住她的胳膊,突然又一想,坏了,男女之间不可以这样直接接触!于是赶紧松开,用手抓住剑刃拼命往外拉,他焦急的说:“姑娘,别这样……快拿开,太危险了!”

血顺着陈义枫的手指缝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你别这样,我放他走路就是了!”萧郎中恨恨的看了女儿和她的“情郎”一眼,气忿忿的走了。他这一走,那几个兵也跟着他走了。

他怕女儿自杀,出去后果然没有和外面的兵提及里面的事。他到底还是深爱自己的女儿。

萧玉儿回过身去,发现陈义枫已经泪流满面。

在战场上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他早已心如磐石,似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坚强。

他知道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中,眼泪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若想求生,就得不停的杀人!

战场上比的就是谁更狠毒,谁更卑鄙,谁更阴险!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战斗到最后一刻!

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活下去!

经过过这么多次痛苦的历练,无论遇到什么悲伤的事,他都哭不出来了。

然后此刻,他却只想痛哭一场!

他的眼泪似水库泄洪一般,痛快渲泻!

名节对女孩子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啊!

可这女孩子是郎中的女儿,医者父母心,她简直是菩萨心肠!

她知道这位落难的哥哥有他自己的秘密,宁死也不能泄露身份,于是她决定帮助他达到这个目的!

果然,事情万急之时,她以死相逼,这才让她父亲打消了告发落难哥哥的主意。

“好姑娘,你的心灵,像水晶一样纯洁,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让一个这么好的姑娘,受这般委屈,我真是悔恨之极!”

扑通。

陈义枫对着萧玉儿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皇天厚土为证,我在此立誓,日后粉身碎骨,也要报答姑娘今日救命之恩!”

他收起这件护身宝甲,又从萧玉儿手里取过断剑,朝她拱了拱手,道了声保重,大步离去。

从此,这个女孩儿的俏影永久的留在了他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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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陈先生!本王感谢你八辈子!

陈义枫是深夜才逃回营地的。

几乎和他前后脚,燕王也狼狈不堪的逃回来了。

昏暗的火光下,他俩彼此对望一眼,各自楞住五秒,然后哈哈大笑,就像两个傻子一样。

陈义枫这一路上,怕泄露身份,见到一个乞丐穿着又破又臭的衣服,强行给他扒下来,自己穿上了(最里边穿萧玉儿送的防身宝甲,外面是原来的衣服,断剑藏衣服里盖住,最外层是丐衣)。为了把低调进行到极限,他还把乞丐要饭用的破碗和烧火棍也抢了。

他决定把乞丐客串到底,干脆也模仿着乞丐的样子,把自己的头发弄的跟个鸟窝似的,然后得意洋洋,扬长而去。

乞丐气的哇哇大哭:“这他娘的什么世道啊!还让要饭的活不啊!那么多有钱人你不抢,抢俺衣服干啥哦!”

好在乞丐外衣被抢,还有件贴身衣物,初夏的天气,也不至于冻死。

陈义枫太精明了,比狼还精。

一路上果然遇到了三三两两的敌人军队,他们也果然在搜查燕军余孽。毕竟这可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就算逮不着大鱼,哪怕随便逮个百户,都能捞到不少赏金。

但他们无一例外的对陈义枫这个价值连城的大鱼抱以嫌弃厌恶的态度,还用手捂着嘴,边捂边骂:“臭要饭的这是多久没洗澡了,赶紧滚,臭死了。”

陈义枫傻呵呵呆笑两声,安然从敌人眼皮眼下逃出生天。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这份大智大勇,真不是常人所能及的。

燕王比他还惨。

燕王逃跑的时候,武定侯郭英提前算计好了他逃跑的必经之路,竟然埋了很多地雷!

明代的火器已经相当先进了,这地雷埋地里,平时不响,谁要是敢踩一下,就会全部引燃,啪啦啦的炸个不停。

燕王这个郁闷啊。

眼见士兵们被炸的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残肢断体飞在空中,惨不忍睹,燕王万急之中,竟然动情的对将士们说:“大家放心往前走,本王为大家断后!”

将士们感动的热泪盈眶!

上哪找这么好的主公去啊!这是何等伟大的情怀啊,宁可自己承受最危险的断后任务,也要让手下人先走!

以这帮没文化的大老粗的智慧,没人能想到,燕王其实是怕死,他此举只不过是让大家帮他排雷而已。待雷排净,他就可以放心的骑马奔行了。

燕王太精明了,比狼还精。

就这样,燕王的护卫们几乎全死光了,只带着零星几个亲兵逃出地雷阵,此时天黑透了,燕王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无奈,他只好下马,跪在小河边,屁股撅的老高,仔细辨别水流的方向,这才勉强分清东南西北,判断出了营地的位置。不然,按他以前的走法,过不了多久就得傻了叭叽的走到李景隆的大营。

都不容易。

都是为了求生而已。

燕军将士们得知主帅(一直由燕王本人担任)和副帅(陈军师担任)回来了,高兴坏了,有些已经睡着的兵也都被同伴们叫醒了。

本来大家都吓坏了,这一把手和二把手如果突然失踪,那咱们这帮反贼的前途何在呢?

大家点燃火把,坐在地上,聆听燕王训话。

“此战,我军虽然不利,然而已经重创敌军……唉哟!”燕王最后这声叹息,声音很低,但还是被很多人听见了。

没办法,他实在忍不住,因为他身披数创,屁股也被敌人砍了一刀,一扭动身体就会牵动伤口,疼的要命。连上厕所都疼。坐着对他来说是一件特别残忍的事,但他身为高贵的王爵,又必须正襟危坐,而他坐一会就得扭动一下身体,真是太痛苦了。

他那个别扭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很像弱智,好在没人敢嘲笑他。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是主公,大家对他只有服从的份,从来没人敢质疑他。虽然大败,但他非要说重创敌军,那就让他痛快痛快嘴吧。

燕王说了这么几句苍白无力的开场白,自己也有些心虚,但是好在没有脸红(他这种人这辈子都不会脸红)。他想说一些鼓励军心的话,于是他继续往下编:“李景隆无能为也……”

刚说到这,蒙古族将领火真就打断了他的话,这位大将性子特别耿直,也不懂官场上那些潜规则和弯弯绕,他一点也没顾及主公的感受,上来就问了一句让人极为难堪,并且没法回答的话:“大王,李景隆的几十万大军,明天还会来打咱们,咱们的军队全盛之时尚且不能破敌,明天以疲兵上阵……”

说到这,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因为他发现燕王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

换作平时,以燕王的暴脾气早把他乱刀剁死然后拖出去喂狗了,但现在这个场合燕王却不敢杀他。燕王怕士气受损,更怕激起将士们的怨心。

火真自觉失言,只好站起来连连道歉:“臣愚钝!鼠目寸光……求大王恕罪!”

燕王就坡下驴:“将军作战劳苦,坐那歇会吧。”

其实火真的话,点破了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是的,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但没人敢当众说出来,这帮老油条不像火真那么呆楞。

此时燕军的军心下降到了极点,他们都在怀疑:敌人如此强大,燕王真的能够得天下吗?

就在此时,燕军副统帅,军师陈义枫穿着乞丐衣服,披头散发,拿着断剑,信誓旦旦的对众人道:“我适才卜了一卦,是巽卦!明日必有神风相助,吹的敌军睁不开眼,那时我军乘风放火,定会全歼敌军六十万众!”

这声大喊,震彻苍穹!

燕王刚才说的那些打气的话,大家心里半点都不信。

而陈军师说明天会有大风,众人深信不疑!

其实当日陈军师第一次在燕王府预言天文的时候,是没人信的,朱高煦甚至当他在放屁。后来从宁地北返,他预言天文之时,宁王也当他在放屁。

但次次灵验,一次不漏,就由不得别人不信了!

在大家心中,他就是刘伯温第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将朱能第一个站出来表态:“军师说有大风,就肯定会有!”

朱高煦随后应和道:“对对对,正是这般!”

宁王也跟着凑热闹:“这算卦的陈秀才比刘伯温还能耐,他既然发话了,想来此言不虚!”

燕王万分感激的看了陈义枫一眼,心情大悦。连日征战,燕王夜不解甲,剑及履及,换作别人,巨大的精神压力早就把他活活逼疯了,而燕王却一直以过人的毅力硬挺着,从来不和任何人诉苦。

而且人前人后,燕王还总装出一幅自信满满的样子。他明明夜夜失眠,却永远保持着轻松自由的神态。

其实他比谁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他可以战胜敌人一百次,但他一次都不能惨败。

万一兵败如山倒,军心一丧,自己人就可能不愿意跟着自己混了,至少不那么坚定了,他们一定会计量自己的利益:“如果杀了燕王请赏的话……”

现在这位年轻的奇人异士,在最关键的时刻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

也给全军吃了一颗定心丸!

陈军师,今天的恩情,本王感谢你一辈子!不,八辈子!

“义枫,先把那破衣服脱下来,看看你这家伙,跟个要饭的似的。”燕王爽朗的大笑起来,用和儿子说话的语气,和陈义枫开着玩笑,他这辈子,难得对哪个下属亲近到这个地步。

然后燕王又对朱高煦笑着吩咐道:“老二,给军师挑把好剑去,看看,拿把破剑在那比划,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找了个要饭的当军师,传出去非让人笑掉大牙……”

燕王这一笑,众人也都大笑起来,顿觉精神放松不少。

当晚,众将士呼呼大睡,鼾声此起彼伏。

虽然疲惫之极,但陈义枫前半夜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一直浮现出那个女孩儿的身影,回忆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她身上那淡淡的体香。

从这时起,他每天无时无刻的都在想着那个女孩儿。

“跟着燕王打天下,直到功成名就!到那时,以燕王顶级功臣的身份去提亲,想来她父亲应该不会拒绝吧!”陈义枫躺着双手合十:“老天保佑,在我娶到她之前,但愿她父亲不要把她嫁人。”

第26章 六十万大军,败!

四月二十五,燕王中军大帐。

朱高煦望着帐外微风徐徐,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问道:“先生,你所说的大风,应在何时?”

“日暮。”陈义枫只回答了两个字。本想多编点更细节的东西,说的更玄幻一些,但《明史》没写,编不出来。

燕王饮尽碗中酒,轻轻放下,对众人道:“既然这大风日暮才来,白天也不能闲着,得主动挑战。在气势上,要先声夺人。”

“大王,下令吧!昨天军师说咱们今天能在大风的帮助下大败敌军六十万,想想都带劲!”张玉此时自然要帮主公点燃士气。

朱能、谭渊、张信等人也都齐声应和。

“出征!”燕王站了起来,从剑架上拿起佩剑,挂在腰间。

燕师整军上阵,燕王先发制人,亲率两万骑兵攻袭李景隆侧翼,李景隆在这招上面吃过大亏,这回学精了,调三十万大军护卫侧翼!你个龟孙,还想让老子侧露,这回门都没有!

以往燕王一击即中,而这次,燕王连续变阵三次,都不能寻到最合适的时机击破敌军侧翼,只好率军后撤。

就在此时,南军大将平安见燕王初战失利,再次率骑兵直袭王旗,他又要像昨天一样给燕王来个斩首行动!

数万骑兵飞奔,激起遍地烟尘,平安转瞬杀至。

燕将李彬的军队最先受到了平安的攻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彬恨的咬牙切齿,舞着大刀与平安决战。两马相交,斗了五合,平安大喝一声:“着!”

李彬伤及右腕,败下阵来,手下士卒全被平安杀散。

燕王心腹爱将张信及时接应,专搦平安来战。两马八蹄,转灯般的厮杀。马上二将,一个似架海紫金梁,一个似浑天搅海棍,斗了十五合,平安一个回马枪,硬生生以枪刃削断张信所乘坐骑的的前腿,那坐骑悲鸣长啸,应声而倒,把张信摔了个狗啃屎。

平安神枪迅疾如电,乘势一枪刺下,张信避无可避,只得闭目待死,大将张玉眼尖,唯恐同僚有失,急以利箭射出!

那平安于生死场上,耳力竟如此之佳,多年征战的经验,使得他光凭听声辩位就能判断出有人暗算自己,电光火石间,急收枪横挑,遮拦己身!

“叮!”

张玉那箭不偏不倚,正中平安的枪杆上!

这等武艺,令一众北军将士咂舌。连张玉看了都暗暗心惊,张玉大叫道:“狗贼休得猖狂,看我斩你!”

平安大怒道:“反贼无耻,还敢反诬别人为贼!我拿住你时,碎尸万段!”

南军第一猛将与北军第一猛将齐齐撇了所有敌兵,一同杀击垓心激烈决战,两枪打的火花四溅,双方虎口均剧震出血!

二十余合过后,张玉再也支撑不住,败马而走,平安挥军掩杀,所部骑兵斩杀燕军,如杀猪屠狗,刀枪起处,纷纷剁下马去。

为了保护主公,燕将谭渊又来拦截平安,不出十合又败,燕将房宽大骂道:“平安竖子!汝有何能,乃至于此!”

说罢拍马来战平安,只七合,平安挺枪刺中房宽右臂,血涌如注,坠下马来。房宽心胆俱裂,连忙往燕军人多的地方打滚逃生。

平安一路势如破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杀败燕军,燕将陈亨来迎,只一合,枪尖横扫,削断陈亨两根手指。陈亨大叫一声,拿捏不住兵器,竟任兵器落地。陈亨打马便逃,所部士卒被平安一冲而散。

平安声嘶力竭的指着燕王对手下人大吼道:“杀燕贼建功,就在此时!冲锋!”

燕王只觉一群饿狼朝自己扑面而来。

燕王见大难迫在眉睫,亲冒矢石,出阵鼓舞士气道:“儿郎们,杀败平安!取他狗头!”

燕王精神抖擞率军迎敌,情绪激昂,务求必胜!

然后瞬间被平安冲垮。

燕王令身边的护卫大将丘福去攻敌中坚,分散平安的兵力,又被平安一举击败。

燕王心道:“坏了,陈军师在另一边作战,我得跟他合兵一处才行。可是这么多敌兵,我怎么过去呢?”

正在踌躇,李景隆亲率主力,绕到燕军后面,来攻后营!

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位甩手大爷也亲自上阵了。

李景隆心里嘿嘿冷笑:“你会阴人,你老子我也会!这回我也抄你后路!”

前军败阵,后营被袭,陈军师的中营正与敌兵交锋,无暇来救。李景隆的弓箭兵飞箭如雨,当场射死燕王所乘的千里马。瞿能父子这时也来从侧翼袭击燕王,燕王处处被动。

燕王落马后,赶紧把身边一个骑兵揪下来,抢了他的马再战,无多时,此马又被乱箭射死。

燕王只好又抢一马,以随身宝雕弓搭配大羽长箭击敌,燕王箭法极高,箭无虚发,中箭者立时毙命。

两军激战半个时辰,燕王箭壶里的箭全用光了,一气之下连宝雕弓也扔了,拨出佩剑再与敌人死战,直杀的全身血污。全身旧创之上再添新创,好几次险些被瞿能生擒,幸手下死命来救,方得脱。

很快这匹马也被敌人砍掉了马头,巧的是正好旁边有一名骑兵被敌人射死了,将坠未坠之时,燕王跃起身子,一脚把他踢下马去,自己翻身上马,挥剑击敌。

“咣当!”

不知杀了多少人,燕王的佩剑被敌人砍断了,燕王杀疯了眼,在马背上奋力斜身掠攻,以断剑抹断了那名敌兵的脖子。

“嗤!”

颈血喷了燕王一脸。

眼见护卫越来越少,敌兵越来越多,燕王急中生智,纵马登堤,引鞭作高呼状。

此举用意,是为了吓唬李景隆,让他以为自己还有大兵可用。

如果是平安、瞿能等人做主帅,是绝对不会信的。

李景隆信了。

这家伙以为燕王有伏兵,怕中计,竟然不敢上前活捉燕王,坐失此千载罕有之良机。

这一拖延,朱高煦引兵千余来援燕王,方护着燕王仓皇撤退。

“我儿来的正好!”燕王欢呼道。

朱高煦道:“陈军师害怕父王有失,死活非要拨一千兵让儿臣来助父王!”

“陈军师对本王忠心耿耿,本王真没看错他!他那里怎么样?”

“和父王这里一样,战事吃紧。”

燕王焦躁道:“他娘的他不说有大风相助吗?这风怎么还不来?”

朱高煦道:“父王,天气这么好,真的能有大风吗?”

燕王心情烦闷,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有没有大风,咱们都得和敌人决战!”

燕王父子奋力疾跑,敌军在后面疾追。李景隆这回下了狠心,把自己身边的三十万兵全部派出,同时攻杀燕王。

这帮人一到,包围圈越来越窄,燕王的处境更危险了!

“生擒燕王!朝廷有重赏,想升官发财的来呀!”转眼两军己杀至日暮,瞿能这一声大喊,引得南军无数将士踊跃上前相攻,平安越杀越勇,连败燕王留下断后的将领。

就在南军即将追上燕军,燕王无路可逃之际,突然阴风陡起,猛扑南军,飞沙走石,打在脸上,当即砸掉一块肉!

这风果如陈军师所说,只吹南军,不吹北军!

这百年不遇的暴风吹的人连站都站不稳,南军双眼睁不开,只能被动挨刀。

突然又是一声怪响,李景隆的中军大纛“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哈哈哈哈!”燕王见到大风吹折敌军帅旗,发出疯狂的大笑声:“我军师真乃神人也!有此神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将士们听令,立即放火!烧光敌军!”

燕师接连射出各种火器,火借风威,霎时成燎原之势。南军拼命奔逃,阵势一动,立时大乱。

燕军拼命反攻,形势急速逆转!

南军处于逆风状态,被风吹的睁不开眼,也举不动兵器,无力作战,而北军骑兵借着巨大的风力奔腾的更快了,他们越马扬刀,痛快击杀着无力反抗的南军。

北军乘风放火,一时间火光冲天,南军营中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窟!

南军刚一崩溃,陈义枫那边也腾出手来,他也乘风放了一把火!

南军将士四散逃窜,陈义枫老远看见平安的大旗,大喝道:“朱能何在!”

他身边的部将之中立刻有一人拍马上前,应道:“禀军师,朱能在此!”

陈义枫看了看朱能,然后挥着令旗,指着平安道:“朱能听令!此人连败我军数阵,我命令你!立刻击败他!杀的他片甲不留!一战挫动他十年声价!”

“末将遵命!”朱能拱手领命。

朱能率五千精兵怒马狂奔,直插平安军侧翼,平安不得己,只好被迫应战。这场恶战,直杀的地动山摇,苦战半个时辰,平安敌不住朱能,士卒被分散切割成好几段,不成队列。

平安只得弃了后军士卒,只带前军逃命。

陈义枫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暗骂道:“你不是天下无敌吗?这回不得瑟了?我看你往哪跑!”

“众将听令,全军冲锋,斩杀平安!”

陈义枫登高一呼,率领众将飞骑来截平安。

平安刚刚摆脱朱能的纠缠,又遇强敌,心下凄惶,锐气己丧,被迫与陈义枫交战十余合,但见对方一柄长剑使的如风飘碎屑,雨打梨花,只觉两眼生晕。

好不容易寻个破绽,刺中对方腹部一枪,怎奈对方有宝甲护身,这枪扎不进去,竟无法伤其分毫!

平安还没楞过神来,陈义枫回手就是一剑,把平安右肩砍了个大血口子!

平安惊惧己极,不敢恋战,虚晃一枪,拍马便走。

“军师威武!”

“军师真厉害,出了我们心中这口浊气!”

“我军师勇猛无匹,大败平安!”

……

将士们对勇冠三军的平安又恨又怕,如今见陈军师将他打的如落水狗一般,只觉心怀大畅,情不自禁的高声欢呼起来,士气大涨!

为了掩护平安撤退,他手下指挥滕聚来截陈义枫,交战只三合,被陈义枫挥剑斩去一臂,落下马来。

陈义枫也不管他死活,更没兴趣抓俘虏请赏,他的目标只有平安!

一路疾追!

眼见即将追上,越巂侯俞通渊大叫道:“都督且先走,待我去斩了此贼!”

这位俞通渊,没什么名气。但他哥俞通海,那可是大大的有名。

俞通海本来在江湖上混饭吃,把客人拉上船,到得江心,就问人家:“你是自己跳河而死呢,还是让我捅死你?”

不管人家怎么哭天抹泪下跪求饶,他都会杀人夺财。

这么个货色后来投了朱元璋,多次立下大功,在与张士诚作战时战死,朱元璋了为补偿他,给了他弟弟俞通渊一个职位。

平安急忙劝道:“将军小心在意,陈义枫这狗贼非比寻常,不是易与之辈……”

俞通渊大笑道:“世人皆传陈义枫有多厉害,听的我耳朵都长茧子了!我还当他有三头六臂呢,今日一见,不过一个文弱书生而已!这类废物,我生平杀过无数!”

这家伙武功比他哥高,口气自然也比他哥还大。

没文化的人就是这样,总是一相情愿以自己的眼光看待事物,他以为非得长得像狗熊一样壮的人武功才高,而陈义枫那类身材和普通人一样的家伙,武功应该高不到哪去。

“将军,万万小心,此贼剑法好生了得!”平安边跑边回头大喊。

“都督放心!我只一合,便能把这陈义枫斩于马下!”

俞通渊拍马舞刀,直取陈义枫!

陈义枫只一合,将俞通渊斩于马下。他的坐骑惊厥而去。

此时朱能杀散了败军,来到陈义枫身边汇合,二人合兵一处,追杀平安!

二人指挥弓箭兵乱箭齐发,杀的平安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大风越吹越猛,南军全军溃散,陈义枫率军连败南军数将后,又亲自带兵击破了李景隆的大营,顺便把太祖皇帝的姻亲宿将,武定侯郭英的大营也给烧了。

燕军一边杀敌,一边放火,一时火焰冲天,瞿能父子,滕聚等人皆丧身火海。

朵颜三卫往河边赶杀敌军,敌军溺死者,不计其数。

燕军以寡击众,大获全胜!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经此一战,李景隆六十万大军全军崩溃,朝廷从此再无能力组织起如此巨大规模的兵力来攻燕王。

燕王与陈军师合兵一处,痛打落水狗。

如无意外,燕王本拟彻底杀绝南军主力,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大将徐辉祖及时来援,掩护南军撤退,燕王见他人多,唯恐徒耗士卒,乃收兵回营。

战场之上,死尸枕藉。

天地暗,日月晦。

地上哀鸿遍野,天上电闪雷鸣。

难觅觥筹交错,风和日丽,唯见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骸骨化为浆,血肉埋沟谷。

荒村飘磷,鹰犬啄腐。

第27章 燕王的第五位心腹

李景隆出逃之时,尽弃皇帝所赐玺书斧钺,这些象征皇权至高无上的物事尽落燕王之手。

燕军略作休整,即移师杀至月漾桥,逼降敌军十余万人,燕王再得生力军。

闻李景隆逃往德州,燕王亲率精兵攻打,李景隆被迫应战。

五月七日,李景隆再次发挥舍人为己的光荣传统,丢下一众将士,弃城而逃。九日,燕军攻破德州,收李景隆粮草一百万石之多。燕军兵粮巨增,实力爆涨,遂一路南下,欲攻济南。

五月中旬,燕王亲率二十万铁骑路经临邑。为了向朝廷诸将炫耀兵威,燕王在临邑东北二十里处的旷野上演练骑兵,附近几十里内人民的房屋、田地皆被毁。

陈义枫和张信、郑和三人,同时进谏,再三再四的请求燕王不要毁坏农人田屋,燕王此时志得意满,不肯听从。

实力爆涨之后的燕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虚心纳谏的燕王了。

“老子天下第一”,“老子天下无敌”这些骄傲的情绪,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影响着他。

道衍、陈义枫、张信、郑和这四人,是燕王的心腹。道衍此时在北平城协助世子为远征军督办粮草军械,燕王身边的心腹,就只有这三个。

连这三个重量级的肱股之臣同时进言,燕王都不听,张玉等人的话,自然就更不肯听了。

心腹和亲信还是有区别的。

对燕王来说,儿子自然是最亲的关系,但儿子的能力未必最强。

亲信将领,不过就是上下级的关系,说通俗点,是主人和猎狗的关系。猎狗听从主人的命令,帮主人卖命,从主人那里得到奖赏。

心腹则不同,名义上虽然也是臣子,但他们是主公最信赖的人,有什么机密事(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会和事先和这些人商量好,一般到后期或是最后时刻,才会让亲信将领得知自己的意图。

现在燕王最为倚重的心腹共有四人,今晚,他将迎来第五位心腹。

燕王亲自训练骑兵一整天,晚上率军来到宿安店,刚要吩咐炊事营造饭,突闻外面一阵骚乱。

只听外面一人大吼道:“我欲见燕王,尔等何故阻拦?”

燕王的亲兵大怒道:“现在旦夕作战,不同往日,我怎知你是不是敌军奸细?”

那人的嗓门更大了:“我不是奸细,我想投拜到燕王麾下,为燕王立功!”

几个护卫兵不耐烦,聒噪起来:“天晚了,有事明天来,赶紧滚吧!”

“让你走就快走,看什么看?”

“再不走把你抓起来!”

……

那汉子破口大骂道:“尔等贱奴,竟敢阻拦贤人效忠燕王!惹急了老子,把你们全宰了!”

这些士兵骄横之极,参战多次,在生死场上各自走了好几个来回,谁会怕这大汉出言威吓?当即大呼道:“抓了这厮请赏去!”

外面“叮叮当当”响起兵器对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唉呀喂呀”的惨呼声。

燕王大手一挥,对手下几个心腹道:“看看去。”

燕王与三位心腹,以及张玉、朱能二将,率领五百骑兵来到校场外,见一大汉威武雄壮,相貌魁梧,以一敌十,将十个步卒全部打倒在地。大汉旁边,还站着一个壮汉,只是他的表现就有点不尽如人意了。他瑟缩着站在那,全身发抖,不停的劝告着:“兄弟,莫要这般急躁,不要与燕王手下撕破脸,这样没好果子吃!”“快停手啊……”“你这样搞,咱俩一会都得死……”

张玉自跟随燕王以来,大战小战参加过不知多少,与北元军队作战时,多厉害的敌人都遇到过,整体来说是胜多败少。如今见对方只有俩人,竟敢来二十万大军面前撒野,一口怒气直冲云霄,大骂道:“大胆狗贼!竟敢来燕王驻地撒野,来人,把他拿下!”

五百骑兵飞马而出,齐攻那人。

那大汉毫不畏惧,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干净利落的躲开最前面那几个骑兵的攻击,然后身子一趴,从那一大堆马脚下连番滚动,一时间竟无人能抓住他。

他的同伴就怂到家了,两个骑兵刚一抓他,立刻下跪投降,束手就缚。

大汉力大无穷,赤手空拳,对阵这么多人,一名骑兵拿矛刺他,竟被他顺手一抓,抢走了这根长矛,还把那骑兵拽下马来。

有了兵器,更是越战越勇,边躲边打,大汉不敢杀人,别人却敢杀他。

他不敢下死手,别人却招招皆攻他要害。

即使这样,大汉仍然苦战数合,以一身巨力打落无数骑兵,打倒无数马匹,陈义枫、郑和、张信三人见状,纵马飞奔,一齐攻击大汉。

三人兵器尽举,狠力一刺,大汉借势举枪硬挡,挡住三人攻势后,巨大的后坐力使得他的身子向后一弹,他看准方位,在空中扔掉长矛,然后身子稳稳的落在燕王面前!

燕王征战多年,战斗经验极是丰富,本能的想要挥剑砍他,此时这大汉死死的扣住燕王的马头,跪下大叫道:“燕王殿下!草民纪纲,不惧万死,前来投效!”

燕王的剑未及落下,众将士的兵器已经齐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们静静的看着燕王,只等主人一声令下,这纪纲便会被乱刃分尸!

可怕的夜晚,出现了可怕的宁静。

“草民纪纲,仰慕燕王威仪,与同伴穆肃结伴投军!无论如何恳求,护卫皆不肯通传,草民无奈,只得冒着万死,来见燕王!”

纪纲面对燕王手下的刀枪,脸上始终毫无半点惧色。

“好一条猛汉子!似你这等胆略过人之辈,真是千年难遇!”

燕王彻底被他的勇猛折服了,由衷的赞叹道。

“草民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大王若能用我,愿为帐下一卒,供大王驱使!”身处跪姿之中的纪纲仍是豪气过人。

燕王收剑还鞘,大笑道:“好!本王收你为亲兵护卫,日后若立功勋,本王不吝赏赐!”

“草民谢过大王!”纪纲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众人急忙收了兵刃。

次日燕王拨营,大军朝着济南进发,一路上但遇敌兵,纪纲每次都舍生忘死,奋勇杀敌,接连立功,给燕王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燕王有心提拨他,让他做了百户,就连他那位胆小的同伴,也在纪纲手下做了十夫长。

纪纲,燕王的第五位心腹。

第28章 由我改变历史,从这一刻开始!

燕师轻而易举的击败了路上遇到的所有散兵游勇,大军顺利到达济南。

燕王手上有二十多万精兵,济南,只剩下一群被打破了胆的败兵。

燕王下令攻城。

这次与往日任何一次作战都不同,燕王无须再亲自上阵了,只像李景隆一样,躲在安全位置指挥就行。

在这个实力决定一切的世界里,主角和配角的位置是经常互换的。

燕师之中,有资格和燕王一样,享受景隆哥这种甩手大爷待遇的,还有一个人:陈义枫。

多次参战,陈义枫不光武功、谋略样样进步精深,地位和待遇也越来越高了。

燕师的二位领袖人物日夜督军攻打,济南城摇摇欲坠。

济南重镇,乃是天下咽喉要害之所在,此城若破,建文帝将彻底被动,半壁江山必丢。

若换作其它人来守,恐怕这济南城早就遍插燕旗了,而燕王和陈义枫早就去济南品尝烹虾段(济南名菜)了。

然而此时的守城者,是铁炫。

这人从未打过仗,此时的官职是山东参政,帮李景隆的大军督运粮草。李景隆溃败后,山东诸城乱作一粥锅,将士们纷纷逃亡,没人愿意担负舍身卫国的重担。

铁铉是个例外。

如果抛开立场,给他一个客观公平的评价,他一个伟大的人。

燕师连番攻城,打了十多天,不能前进一步。

燕王一筹莫展之际,部将郑和献计:“大王,此城地势低洼,可掘水淹城!”

“好计!”燕王兴奋的猛烈拍击着手掌,吩咐下去:“传令!即刻决堤放水!”

大水呼啸而至,济南城一片汪洋。

济南守军的处境异常艰难,这种被水泡脚的滋味太难受了。

雨水天气,外出作战的将士们,袜子是要经常换的,否则潮气出不去,脚就会烂掉,最后只能整个截去,成为一辈子的残疾。

问题是,燕王的攻势太猛,他压根就没准备给你换袜子的时间!

连这点时间都不给你,城头的兵你又不敢都撤走!

一时间,军心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有个老兵找到铁铉,要劝他投降。此时铁炫已经四顿饭没吃了,饿的两眼发昏,但他太忙了,他一秒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铁铉正在急急忙忙指挥士兵整备箭枝的时候,老兵大大咧咧的来了,他仗着自己年龄大,资历老,对铁铉说:“铁大人,依我看,这燕王有天命在身,咱们这点守兵是断然守不住济南的,干脆投降算了。”

铁铉连眼皮都没抬,只是问了句:“说完了吗?”

老兵道:“说完了啊!”

“嗯,汝家人我自养之,汝勿虑也。”铁铉突然一声大喝:“来人,将此祸乱军心之人斩首示众!”

老兵吓的六神无主,两脚筛糠,被刀斧手架着往外走的时候,不住的求饶:“饶命啊大人,我都七十二岁了……大人你就不能让我善终吗?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有什么权利让大家陪你去死……你这沽名钓誉……”

“咚!”人头落地的声音。

铁铉威严的瞪视着众位将士,高呼道:“再有敢言降贼者,此人便是榜样!燕贼发动不义之战,祸乱天下,铁某宁可战死殉国,决不降贼!”

众人噤若寒蝉,低了头,避开铁铉那焦灼的目光。

“尔等众人勿忧,我有奇计,可破燕贼!”铁铉临走前,留下此语。

三日后的清晨,燕军正在吃饭,城中大开城门,数百父老迅速出城,随即城门紧闭。

这些人无兵器无甲胄,走路缓慢,到达燕营,齐齐下拜,口称:“参见吾王!”

燕王顿感诧异,与众将前来巡视,众父老齐声痛哭,最后一个领头的百姓说:“皆是奸臣挑拨是非,害的吾王蒙犯霜露,辛苦跋涉多年!吾王乃太祖高皇帝之子,吾等小民又皆是太祖高皇帝之民,吾王大军至此,谁敢不迎!大王且息雷霆之怒,救一救城中父老吧!济南己成水泽之国,那些当官的自是吃不着苦,最后倒霉的都是我等小百姓啊!”

燕王听了这话,便道:“如此说来,尔等是来请降的?”

那百姓道:“正是,我等奉铁大人之命,特来请降!”

燕王问道:“铁铉顽抗了这么久,为何突然要降本王?”

此人答道:“铁大人尽力守城,乃是尽他的本分,如今气力己竭,不愿再徒耗人命,是以请降。城中百姓不习兵革,无甚见识,未识大王一心为国的苦恼,还道大兵前来,欲行屠城哩。大王若果真有爱民之心,请将大军后撤十里,单骑入城招抚,以安百姓之心!诚如是,城中百姓必箪食壶浆,以迎大王!”

燕王狂喜之至,当即应允,众百姓亦欢天喜地,磕了个头,便行告退。

燕王从旁边牵过一匹马,翻身骑上,对众将道:“我这就单骑入城,前去招抚城中百姓。”

陈义枫紧紧的拉住马缰,谏道:“大王,铁铉这是诈降,万万不可轻信!”

郑和亦劝道:“大王,陈军师所言甚是。大王若孤身前去,万一铁铉扣留大王,岂不是任人宰割,不得不防!”

燕王的其它手下见这二位重量级人物同时劝谏,也都苦劝燕王不要去。

谁知燕王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去,谁劝也不听。

劝烦了,最后干脆傲气大发,大叫道:“本王纵横天下,无人能害!铁铉鼠辈,何足道哉!”

郑和见宁王不在此处,索性跪下,抓着燕王的衣袖犯颜直谏:“臣死罪!宁王便是因傲致败的,臣恳求大王,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郑和这话,无异于撕人主身上的逆鳞。

燕王拂然变色,脸露杀气,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幅笑脸:“郑和,你对本王忠心,本王一清二楚,所以不计较你失言之罪。但你不该把宁王和本王相提并论。”

“驾!”燕王说完,用力一抽马鞭,那马风驰电掣般跑了出去,把郑和甩了个跟头。

燕师一众将士无不担心主上安危。本想要让他儿子来劝他,怎奈此时他儿子全被派出去守城了。

陈义枫心道:“唉,终于还是不能阻止你冒险,好在我知道,这次你死不了。”

“纪纲,过来!”燕王一边疾驰,一边回头大喊。

纪纲得了令,跨上战马,奔向燕王,很快便追上。

“怕死不?”燕王饶有兴致的在马背上问他。

纪纲胆略过人,拍马屁的本领也是天下第一:“为大王战死,那是小人的荣幸!”

这话让燕王万分受用,当即哈哈大笑。

二人到了济南,见城门大开,燕王大摇大摆的渡过吊桥,纪纲在后面跟着。

燕王得意洋洋,徐行上前,刚到门下,突闻一阵巨响,头顶上一块千斤铁板迅速砸下!

燕王急中生变,出于本能反应,迅速勒马后退,那铁板正中马首,碎成齑粉。

“啊也!”燕王坠落马下,跌了个狗啃屎,纪纲迅速跳下马,将燕王扶起,揪住他的身子将他送上马背,狠抽一鞭,那马载着燕王,拼命奔逃。

纪纲疾步飞奔,竟能追上奔马!

燕王躲过第一劫,城上乱箭如雨,若无意外,定能将燕王射成刺猬,谁知这密密麻麻的箭雨,竟无一枝命中燕王!因为他们只射燕王,没空射纪纲,纪纲也跟着逃出生天!

待要再射,二人已经逃出弓箭射程了!

燕王逃过第二劫,铁铉气的捶胸顿足。

好在铁铉并未死心,他还有后招。

燕王和纪纲逃至一木桥,按原计划,桥下伏兵应速速拆桥,待燕王掉落河中时将其射杀。这是铁铉所设的第三劫,他精心算计,务要致燕王于必死之地。

怎奈不知为何,士卒们已经操练过几十次,每次都能顺利拆掉木板,这次竟然失手了,直到燕王和纪纲逃走,也未能拦下二人。

射击二人,又被纪纲以佩剑打落羽箭。

第三劫竟然又逃掉了!

他们继续奔逃,前方还有地雷阵在等着他们!

按理说,燕王即使逃出第三劫,也不应该再逃出第四劫。

岂料燕王的马跑的实在太快,激起了一块石头,重重落在前方,竟然引爆了地雷阵!

劈里啪啦的炸响一片,燕王身边一片火光,然而这么密集的地雷,竟然还是没能炸死他!

连逃四劫,这大概是十亿分之一的几率吧。

命大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到了大营,惊魂甫定,心惊肉跳的燕王第一时间来找陈义枫和郑和等人,向他们郑重赔罪。

连遭四劫,反而还成了好事!

那个狂傲的燕王消失了,又变回以前那个聪明理智的燕王了!

他以王爵之尊,向给他提反对意见的人鞠躬致谢:“本王狂妄自大,可笑之极!昔日齐桓公一矜其功而九国立叛,曹孟德一生只狂傲一次便天下三分!本王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徒效匹夫之勇,不听忠臣之谏,险些酿成大祸,真是悔恨之极!本王今天,真是连那刚愎自用的纣王都不如!”

众臣一起回礼,陈义枫劝道:“大王若果能听取谏言,大事必成!”

燕王左手拉着陈义枫,右手拉着郑和:“走,本王给你们敬酒赔罪,日后你们若有谏言,本王言听计从,今日之错,绝不再犯。”

三人分君臣之位坐下,燕王亲自执杯给他俩倒酒,之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好险,我只差一丁点,就要死于铁铉之手了!到现在也是后怕之极!幸好老天保佑,不让我死!”

陈义枫见燕王态度谦恭,肯于改错,便趁此良机谏道:“大王,关羽在大胜之后,失了荆州,曹操也在大胜之后,折戟赤壁。正如月圆之时,下一刻必定月缺!我军如今亦处大兴大盛之时,下一刻便是大衰大败,大王不可不察!”

“天哪,有这般严重?”燕王惊道:“先生之言,虽有些过于玄妙,本王昏昧愚顿,一时难于领悟,但总感觉先生说的有道理。既是这样,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陈义枫立即道:“有。请大王马上从北平调集所有大炮,待大炮抵达济南之时,只在深夜发炮轰炸城门,白天不要发炮,也不要与敌人对阵。大王若听我之言,济南必得。若不听……”

“怎样?”燕王道。

“我军必败,张玉、谭渊等人全部战死,大王一生努力,付之东流……”陈义枫知道这样和他说,太过玄幻,恐他难以尽信,便继续以《易经》压阵:“我占得一卦,或跃在渊,乃是大凶之兆。宜避免与敌人正面交锋,只在夜晚轰城。除此法外,无法破解!”

燕王是个痛快人:“我听先生的就是!反正以前只要听先生的话,就没有一次失败的,这次不听先生的,反而差点丢了命!”

当燕王听从自己的计策,将大炮如约调齐之时,陈义枫知道,由自己主宰这个时代的机会,终于到了。

以前所作的一切辛苦努力仅仅是为了求生,在他的主公取得战场主动权之前,他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那时他根本没资格去想通过自己的个人行为影响历史进程的事。

因为他不配。

现在他配了。

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铁铉将会摆出一堆木牌,上书“大明太祖高皇帝神位”,燕王不敢发炮,只能气愤撤军。铁铉迅速追杀,燕师一败再败,辛辛苦苦用无数人命夺来的城市,几乎全部丢失,军心丧到极点。

而这次,历史必须改道,祸事绝不重演。

因为有人能破解铁铉的妙计。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简单到不值一提的地步。

深夜之中,目力所限,看不见远处。燕军不点火把,远远的把大炮对准城门的方位后,只顾猛轰。意思是告诉铁铉:不管你使用什么手段,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大炮只在夜间攻城,白天大家躲在营中饮酒作乐。并且白天燕军躲的远远的,反正不管城墙上有什么东西,我们一概看不见。

铁铉简直要气疯了。

他找人砍了很多木板,上书“大明太祖高皇帝神位”,他知道,这东西虽然一文不值,但只要挂出来,燕王就是不敢打,济南一定能守住。

现在这招不灵了。

“何方神人!竟然连此招都能破掉,难道他竟然能神到这个地步,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铁铉怒不可遏的仰天大喊:“难道老天爷非要助反贼吗?”

天空依然漆黑,炮声依旧猛响。

终于有一天,再怎么抢修,这道坚硬无比的石门还是被轰开了。

二十万燕师一举破城,铁铉、盛庸被俘。盛庸本来应该成为新的南军统帅,与北军决战,然后打的燕王屁滚尿流。然而现在,他没有指挥大军作战的机会了。

历史从这时起,将会与原本轨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29章 诸位想不想听老僧说件往事?

盛庸被俘后,心灰意冷,知道自己不是燕王对手,投降了,成为燕军一将。

铁铉却一直不肯降服。

济南,太守府,内堂。

此时这间屋子里只有陈义枫和铁铉二人,燕王依原计划躲在屏风后听着二人的谈话,没有出来。

“你不必多说,我铁铉头可断,血可流,却绝不会降贼!”硬汉铁铉一直是斩钉截铁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陈义枫端详着手中的茶杯,拿在手中把玩着,对他说:“你投降与否,无关大局。”

铁铉楞住了。

他本来想了一大堆难听的话,准备用来反驳这些劝降者,然后再趁机羞辱他们一番,而现在,对手只用一句话就击碎了他的所有幻想。

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是老成的让人感到害怕。

铁铉竟然一时语塞。

陈义枫看着他,笑道:“铁铉,燕师一鼓破城,你心中不服,对吗?”

“正是!你助纣为虐,将来必定不得好死!”铁铉怒道。

“你这号人我见多了,有点学问,就自以为聪明绝顶。你的诈降之计,己被我主识破。你砍了一堆烂木头,写上几个破字,妄想着把太祖皇帝抬出来压我主,这种烂计,还未实施,便己夭折,你这点本事,在我主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啊!这等秘事,你如何知之?你到底是人是鬼?”铁铉大惊之下,竟然蹿了起来!他只觉头皮发麻!原来以为对方故意黑夜攻城,白天躲的远远的,让自己的妙计无法实施,只是巧合而已!没想到人家还真是特意为了对付自己的烂木头之计!

后又觉得身为读书人,如果毛手毛脚的举动急躁,实是有辱斯文,这才慢慢站定,心里仍然惊颤不己。

“你这上一世可怜的殉道者,你的一身本领在穿越者面前屁都不是。”陈义枫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彻底击中了这位狂生的软肋,并打垮了他的精神。

他依旧是微笑着,用轻松之极的语气说:“你那诈降计用的勉强还行,烂木头这破计,连三岁小儿都瞒不过,可笑你还自诩为栋梁之才……”

“我不是栋梁之才,你才是……”铁铉只觉一瞬间被人抽空了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颓然软倒在倚子上,哀叹道:“有你这般神人相助燕王,我主无救矣!败给你这样的人,我无话可说,心服口服,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铁铉要是皱一下眉,便不是爹娘养的!”

铁铉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陈义枫词锋冰冷:“铁铉,你身负大才,却仍然只是个穷酸!只是个腐儒!你只知为故主尽忠,却不肯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你自逞能招死,徒惹全家遭殃!”

铁铉嚅嚅无言,良久才道:“总之我不是你的对手,计谋不如你,又辩不过你……不过你既然提到天下百姓,好,这济南府乃是天下要冲,诸事繁冗,涉及百姓之事还当真不少。我这就协助你们完成各项安民事宜,之后,你啥也别说了,直接给我一刀就是。”

陈义枫见劝无可劝,只好叹气道:“那就随你吧。”

屏风后的燕王见无法劝动,也就不再强求。

接下来,铁铉依着前言,带着燕王等人整治各项抚民事宜。

这日,燕王、陈义枫、张信、张玉、谭渊、朱能、铁铉等人为了不扰民,尽去冠冕,以普通商人的身份微服私访。只有以普通人的身份巡查民间,才能发现很多为政的弊端,而如果以帝王将相的身份来到民间,必然只能见到一帮歌功颂德的马屁精。

民生多艰,老百姓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生活还是不富足。一路上燕王感慨颇多,对陈义枫等人表示:“待老爷(微服私访时的假身份)我事业再进一步,定要让老百姓们不再这般贫寒。”

“老爷真是好心肠,百姓有福了。”陈义枫回应道。

其它人也都附和燕王,只有铁铉仍旧是一幅冷冰冰的面孔,好像谁欠他二百块钱一样。

这天他们去了很多地方,黄昏时分,他们来到一个荒僻的街巷,口渴了想找人讨口水喝,见眼前一个破旧的茅草房子里开着门,燕王对大家说:“就去这吧。”

陈义枫道:“是,老爷。”

大家走进去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灰僧衣的老人,正在对着几个牌位跪拜,每个牌位前各点一柱香。

燕王等人把那些牌位定晴一看,全都懵了!

自古哪有这个拜法?

这老人真是邪门的很!

那些一块一块的长牌子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很多人的名字。

排在最左边的是朱元璋,之后是常遇春,排在中间的是陈友谅。

其一,直呼帝王将相的名讳,这是犯忌讳的。其二,这些人地位有别,尊卑有序,不应该排在一起。其三、朱元璋与陈友谅是不世宿敌,无论这老人原来是哪一方的亲人或手下,都断然没道理把他们并排放在一起!

比这更离谱的还有。

排在最右边的那块牌子上,字倒是很多,而且还是唯一既有名字又有身份的一个:义门陈老家主陈永。

前面四个都是死人,而排在第二列的竟然是一块长生牌位!

这长生牌位上只有身份,没有名字,那上面的四个字赫然是:燕王长生!

这叫个啥窍门?

死人和活人还能放一起拜?

还有,这老家伙也真够能耐的!

瞧他这背影,穿的这般寒酸,竟然认识这么多超级大腕!

他跪拜这些牌位的时候,那神态,真是万分虔诚啊!

老人身材极是苍老,又孑然一身,断然不会对燕王等人造成半点威胁。

燕王此时的好奇心早就驱散了口渴,他的手下们也个个和他一样充满好奇,纷纷上前问道:“老和尚,你是何人?”

老人也不回头,淡淡的说:“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废人。”

铁铉指着太祖牌位,大怒道:“你岂敢对太祖皇帝这般无礼?他老人家的名讳,是你能直接称名道姓的吗?”

“呵呵。”老人还是不回头,仍是淡淡的语气,他看都不看刚才说话这人,便下定断言:“听你这语气,和你说话的声音,满口晦气,定是这天底下第一失落之人。”

铁铉大惊道:“这个月到底是怎么了?我铁某怎么净遇到高人?”

燕王对老和尚说:“未敢过问大师贵庚?”

老和尚声如洪钟:“八十有二。”

张玉等人也觉得这些牌子上直呼太祖名讳不妥,但主人不开口,他们也不说话。

燕王指着这些牌子问道:“在下实是好奇,大师为何要摆这么多牌位呢?可否告知一二,为晚辈指点迷津?”

老和尚听他言语恭敬有礼,便站了起来,转过身,冲他一笑道:“诸位想不想听老僧说件往事?”

燕王道:“大师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众人一起向这老和尚瞧去,但见此人身材魁梧,精神矍铄,双目有神。身上衣服虽然破旧邋遢,然而这破衣服穿在他身上,竟然有股仙风道骨的气派!

张玉心里暗道:“此人莫不是武当山的开山祖师张三丰?”

第30章 还是先从陈友谅说起吧

“从何处说起呢?”老人看了看那几个牌位,顿了顿,道:“还是先从陈友谅说起吧。”

他拿起陈友谅的牌位,轻轻的拍了下,吹了吹上面的灰,恭恭敬敬的放回原处,然后安静的坐在地上。

众人围着他坐成一圈,听他开始讲述下面的故事。

陈友谅出身义门陈。

他祖上原姓谢,因入赘义门陈,故依照礼法,后人皆改姓陈(陈义枫心道:和我祖上一样,也是入赘的)。

陈友谅有个结拜兄弟,名叫张定边,二人是割头换颈的交情。

张定边的祖上倒没有入赘义门陈,但给义门陈当过家丁,所以说起来,这张定边也是出身义门陈。(听到这,陈义枫心里咯噔一下,老僧这句话引发了他心里巨大的共鸣)

二人壮年之时,正值元末大乱,这英雄辈出之际,陈友谅这种文韬武略、聪明绝顶之人很快便在这乱世之中崭露头角。张定边更是没说的,肯定要跟着他这位生死兄弟打天下。

一开始,陈友谅对手下人言听计从,所行之事,也都以仁义为先。

可是随着在军中地位的不断升高,张定边突然发现,陈友谅的处世方法已经彻底背离了义门陈的宗旨!

常年耳濡目染,张定边对义门陈的家训也是非常了解的。

在义门陈的家训中,义永远是第一位的,其后才是礼、信、诚……放到最后的才是利。

然而陈友谅全给颠倒过来了。

为了利益,他心狠手黑到了极点,先是杀了自己的朋友赵普胜,又杀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倪文俊,最后,又杀了他的君主徐寿辉,自立为帝。

他做这些事之前,张定边数次苦劝,他却一次也不肯纳谏。

后来与朱元璋争天下,因为康茂才设计骗了他,他气的火冒三丈,非要将康茂才抽筋剥皮不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竟然舍应天不顾,非要集六十万大军猛攻洪都!

此时朱元璋正在和张士诚死磕,来不及救援,如果陈友谅能够心胸宽广一些,不计较小怨,不理会洪都,而是直扑应天,占领朱元璋的大后方,让他无安身之地,那么这大明朝能不能建立,只怕还得两说呀!

张家边又是无数次苦劝,他的主公依然是向往常一样不肯纳谏,非要死攻洪都,非要杀康茂才泄愤。

当年守洪都那人名叫朱文正,是朱元璋的侄子,这小子当真有种,就这么点兵力,竟然守了好几十天!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朱元璋抽出身来,率二十万水军断了陈友谅的后路,把他包了饺子。

老人讲到这,铁铉插了句嘴:“张定边数次苦谏,陈友谅都不肯听从,张定边为何还要这般忠于此人,而不投效雄才大略的太祖皇帝呢?”

他之所以会说这句话,是因为他内心里很崇拜太祖皇帝。

老人看了看他,笑道:“我见过你,你是这济南城的太守铁大人,对吧。”

铁铉道:“老人家好眼力。”

老人仍是笑呵呵的模样:“听说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这个奶皇帝也不肯纳谏,而燕王雄才大略,阁下为何不肯投效燕王,非要负隅顽抗那么久呢?”

“你!”铁铉大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可是燕王的说客?”

燕王虽不知这位非亲非故的老人为什么要向着自己说话,但听了这话心里还是很得意。他手下文武亦是甚觉脸上有光。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快要入土的废人。”老人顿了顿,道:“所以,你放心,我不是任何人的说客。”

陈义枫心里嘀咕道:“这老人到底会是谁呢?难道又是道衍那老和尚提前安插好的棋子?他不可能神到这个地步吧!”

张玉急道:“张仙翁,你别卖关子了,快往下说呀。”

老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这后生真有意思,竟然知道老僧姓张,难道你会算卦?但‘仙翁’这二字,老僧可万万不敢当。”

张玉心道:“这人定是张三丰无疑了。”

老人继续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

后路被围,此时陈友谅的处境已经很危急了。多日来两军连番交战,他的弟弟和他的亲信已经有很多人都战死了。

他手下有很多人,也都偷偷的投降了朱元璋。

张定边也收到了劝降书,他看都不看,便将这些书信付之一矩。

鄱阳湖大决战这天,形势简直是一边倒,朱元璋全线压上,陈友谅节节败退。

万分危急之时,张定边亲率一支精锐水军,撇了所有敌人不顾,直取朱元璋!

他压根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朱元璋的手下们当然不能坐视主帅被杀,于是他们驾驶着三十多条大船将张定边团团围住。

张定边当时的处境,比那赵子龙还要凶险,他持剑站在船头,以示死不旋踵之心!将士们受其感召,无不拼命死战!

大家众志成城,先后击杀朱元璋数员大将,大将韩成,被张定边一箭射了个透心凉!大将宋贵,也被张定边一剑削了首级!

之后,他们冲散了朱元璋的护卫舰,直奔朱元璋而来!

就在这时,朱元璋的手下因为转舵太急,竟入浅滩,朱元璋所乘船只搁浅了!

张定边以飞一般的速度指挥手下划船!他要亲自斩杀朱元璋!

然而就在他飞速接近目标之时,竟被朱元璋手下的先锋大将常遇春一箭射中!

那箭,离心脏只有一拳之距!

张定边应声而倒,无力再战,只得错失良机!他的手下们怕他有性命之忧,而朱元璋的人又急忙来救,一时之间难以猝图,只好撤退。

朱元璋的人彻底被张定边吓破了胆,竟无人敢拦,张定边顺利出逃!

众人听到这,都沉默不语,唯有铁铉剑髯戟张,大怒道:“你把我朝太祖皇帝说的这般窝囊,却把他的不世宿敌说的这般神勇!是何道理?”

“铁大人,莫要如此鼠目寸光,须知天下高人,不止他朱元璋一个。”

老人冷冷的说完这句话,迅即起身!

他长手如电般伸出,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铁铉身上的佩剑便己被他抢在手中。

老人轻蔑的拨出此剑,弹了弹,问道:“这是精钢制成的吧?”

铁铉道:“老和尚有些眼力。”

老人迅速出指,来回弹掐,转瞬间将剑身扭成碎片!

地上哗啦啦的掉了一堆剑片。

“啊!”铁铉惊得张开了嘴,半天才合上。

燕王一众手下全都惊骇不己!

陈义枫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老僧那如钢爪一般的手指,在心里暗暗惊呼:“这老僧的武功得高到什么地步啊!这天底人,还有人能胜过他吗?”

“张真人休要动怒。”张玉连忙劝道。然后又对铁铉道:“张真人说的没错,你这人就是鼠目寸光。”

燕王和他亲爹实在没啥感情,现在又举兵造反,兵锋所向的,还是他亲爹亲自指定的继承人。所以当这老人把陈友谅的手下说的这么厉害,把他亲爹说的这么狼狈,心中倒也没有泛起太大的波澜。

而他听张玉一口一个张仙翁,张真人,也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神人张三丰,自是不敢对他有半点不敬。

铁铉见这位高人手段太过高明,不得不大赞道:“老人家好功夫!晚辈佩服!”

这位世外高人用极度蔑视的眼光看着铁铉,缓缓道:“老僧曾以手杖击杀猛虎,今日断你一柄破剑,又何足道哉!老僧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你铁大人,只怕还是个小娃娃呢。”

铁铉身为一方父母官,平日里被手下文武和一众百姓像捧祖宗一样捧着,高调惯了。如今却被这老僧训的唯唯诺诺,再也不敢吱声。

第31章 谁对老百姓好,我就尊敬谁!

谭渊问道:“后来呢,老前辈,接着说啊。”

“后来……”老僧脸现痛苦的神色,慢慢的说完了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后来陈友谅的军队彻底被朱元璋围住了,在率军突围时,他中了一支流矢,贯脑而死。

陈友谅的部下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真可谓兵败如山倒。

一生基业,至此付之东流。

按说仗打到这个地步,主公又战死沙场,对张定边来说,人生已经结束了。

但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孤身一人,驾着小船,于二十万敌军之中穿梭行进,身中百箭,终于抢回了陈友谅的尸首!

无论这个人的身份是皇帝,还是普通人,抑或是战败者,或是一具死尸,他都是张定边的生死兄弟!

再后来,朱元璋占领了陈友谅的地盘,为了报复陈友谅,派兵屠杀义门陈,还多次征召张定边入朝为官。

张定边心灰意冷,拒绝了他的征召,出家为僧。

“愚忠。”铁铉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人虽然英勇无敌,然而还是太过愚忠。”

“腐儒,你说谁愚忠呢?”老僧一字一顿,双目似电!

那眼神锐利的有如实质,似硫磺烈火一般焦灼,简直要把人活活烧成碎渣!

老僧站了起来,铁铉也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老僧撕开破旧的僧衣,肤刻如画。

上面不只有刀伤、还有枪伤、箭伤。

这些疮痕长短不一,却无一不是皮开肉绽,令人发瘆。

老僧大步朝着铁铉走去,铁铉本能的往后退,被这等高人如此逼迫,他的心砰砰直跳。

“我们义门陈行事,义字当先!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矣!只恨我智术短浅,无孙吴之机,诸葛之能,不能劝我主公纳谏!那么我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以全朋友之义,有何不妥?依你之见,便是愚忠?”老僧的语气低沉的吓人。

铁铉一身冷汗,大惊道:“原来前辈便是……”

“老僧张定边,出身义门陈!”张定边的话语中饱含讥讽:“我们义门陈辉煌了几百年,轮不着你这鼠辈说三道四!”

一个老僧,敢于光天化日之下把堂堂太守大人批的体无完肤。这一幕,若非亲见,众人真是不敢相信。

“义门陈……”陈义枫听张定边说到这,一股强烈的自豪感涌上心头,再也控制不住,哽咽道:“天下陈氏出义门……”

“唉呀,原来你们在这啊!找了你们半天了。”

这时,郑和带人从外面跑来,对着燕王作了个揖,喊了声“老爷”,然后急急忙忙的跑到陈义枫身边,一脸兴奋的拉着他的手,说:“兄弟,这个给你。”

郑和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万分郑重的取出一个锦囊,就像放皇朝玉玺一样,小心翼翼的放到他手里。

“大哥,你又要送我什么礼物?”陈义枫打开一看,是他那件长命锁的仿制品,仿的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郑和今天的心情实在太好,抑制不住高兴,激动的说:“兄弟,当日你为了帮我还债,非要把那块长命锁给当掉,你帮了我大忙……”

越说越激动,竟然把周围的人全当成了空气!

说到这的时候,他有些眼睛发酸,强忍着即将喷涌而出的热泪,接着说:“我亲爱的好兄弟呀,感激你的同时,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那块长命锁可是你们义门陈唯一的遗物啊……可你为了心疼我……非要……”

张定边听了这话,如遭雷击!他双目瞪的滚圆,死死的盯着陈义枫,生怕他飞了一样。

郑和再也忍不住,他轻轻的抹了抹眼角边的泪水,使劲抓着陈义枫的手,欢快的笑了起来:“兄弟,那块长命锁,是在北平当掉的,这会估计早就不知轮转多少手了,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我记着那上面的每一个图案和每一个文字,找人仿制了一个……虽然不是原来那块了,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兄弟你一定要收着,不然我会终生内疚的!”

“好,我收着,多谢大哥,让你费心了。”陈义枫的眼圈也红了。他俩之间,乃是在战场上换过命的生死相交。什么也无须多说,都在心里。

张定边以迅疾如电的速度闪跃过来,一把揪住陈义枫的胳膊,问道:“后生,你是义门陈的什么人?”

“有劳前辈过问,不敢相瞒,晚辈乃陈氏后裔,陈义枫。”他是含着热泪说完这句话的。

之后,他把世系源流,简要的和张定边说清。把甘愿奇险,以身作饵,掩护少家主逃生的事也说了。

张定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大吼道:“苍天有眼啊!天道不绝义门……后生,你仁义过人,真是义门陈的骄傲!”

这一老一少,紧握着对方的手,喜极而泣。

铁铉起初只认为既然朝廷有通缉义门陈的禁令,那么想必义门陈的人定然全是坏人。而燕王造反,反贼的身份是洗不掉了,所以他本来在骨子里瞧不上义门陈和燕王派系的人。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张定边的言行举止,竟是如此洒脱、坦荡。很显然,在他心中,义字第一,什么功名大业,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全是一文不值的粪土。

为了一个义字,他可以冒着万死,身中百箭来救他的老朋友。

他突然发现,不论是自己,还是天底下任何一个所谓的道学家,都没资格对张定边的高风亮节出一言置喙。

于是他问道:“张前辈,太祖皇帝屠杀义门陈,你一定把他老人家恨透了吧。”

张定边放开陈义枫,微微闭目,舒展了一下两道剑眉,道:“刚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恨入骨髓。后来,不恨了。”

所有人听了这话,无人不是大惊之极,燕王第一个发问:“哦,这是为何?”

“自五代十国时期,狗贼石敬瑭为了当皇帝,出卖燕云十六州之后,中原政权只能以血肉之躯面对游牧民族的铁骑,整整屈辱了几百年!是朱元璋灭了暴元,重夺燕云,真乃功德无量!无数百姓在他的统治下,过上了安定的日子,再也不用经受战乱之苦!”张定边说这话的时候,对老对手朱元璋一脸的钦敬。

燕王听的如痴如醉,其它人也都默然不语。

燕王长叹一声:“唉,真没想到,您作为太祖皇帝的敌人,竟然给他老人家这么高的评价!”

张定边看着燕王,笑道:“其实,我有一次差点杀了他。”

燕王道:“哦?何时?”

张定边道:“我也记不清是哪年了,我只记得,那年朱元璋虽然已经称帝,但大明还没统一天下。那年老僧云游四方,偶然看到他微服出巡,身边只带了一百个护卫,当然,全是大内高手。不过恕老僧直言,这帮废物,老僧一个也没放在眼里,要取他们性命,如探囊取物!”

张定边那傲视天下的气势,当世再无第二人所能拥有。即使燕王这么霸气的人,也达不到他的十分之一。

“那为何又不杀了呢?”燕王奇道。

“因为他对百姓好!”张定边眼中尽是赞叹的神色:“他惩治贪官,节约民力,大兴水利,所做的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每遇灾荒,他便以最快的速度赈济百姓,因他的善政而活命者不可胜数。他的民族政策又特别开明,在大明当官的元朝官吏,多了去了,就连帝王师刘伯温,以前也是元朝的官。那些投降的蒙古百姓,没粮食吃,也是朱元璋救活了他们!要知道,当年朱元璋的父母也是间接被蒙古人的恶政害死的!可他却能如此善待蒙古百姓!了不起啊!”

众人听了这话,真是百感交集。

“老僧当时刀已经出鞘了,然而听着那成千上万的百姓在领到救济粮时,对他由衷的赞许,老僧犹豫了。如果我杀了他,就等于害了天底下无数无辜的百姓!老僧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他,心里恨恨的说,你朱元璋为什么就不能心胸再宽广一点,放过我们义门陈!”

张定边说到这,看着陈义枫,正色道:“义枫,非是老僧不肯为义门陈报仇,只是陈氏一门的痛苦,和全天下几千万人的痛苦比起来,实是微不足道!我若杀了朱元璋,天下必乱!到那时,这几千万条人命,又要饱受兵灾之苦!”

铁铉彻底被张定边大公无私,大爱无疆的精神震住了,他连连叹息道:“真没想到,老前辈的胸怀竟然如此宽广!”

“只是年纪大了,回首这一生经历的事,感悟更深了而已。”张定边双手合十,黯然道:“年轻时,谁对我的主人好,我就尊敬谁。而现在,谁对老百姓好,我就尊敬谁!”

“大师真是道行高深之人,光凭您这句话,就足以令晚辈汗颜无地!”铁铉深施一礼,起身后问道:“那后来大师出家后,就一直云游四方吗?”

”我先后垦殖禅田五十多亩,以桑麻蔬果植之,既能供养自身,又能周济贫者。后来我又取灵源山中的甘草,用姑师井之水泡制药茶,送与受难的百姓。我既然不能保着故主取天下,那么只能以僧人之身,尽我所能,为老百姓做点善事。“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限的苍凉。

陈义枫等人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他是朱元璋的敌人,虽然敬佩朱元璋为国家为民族所做的巨大贡献,但仍然不屑做他的臣子。

然而以陈友谅嫡系亲信的身份,不与新朝廷合作,那么他要想活下去,是非常艰难的!

可他没有自暴自弃,宁可身入空门!

当了和尚后,他仍然没有虚度光阴,消极处事,而是力所能及的为百姓做些益事,他用他的行为,诠释了什么叫大英雄的本色!

“真是大胸怀,大格局,大境界,大圆满,大寂静!”铁铉对他的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一样连绵不绝,连连盛赞之后,又很关切的问:“大师一生都是居无定所吗?”

“是的,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这几个牌位带在身上。时不时拿出来祭拜一下。”

张定边指着牌位,逐一说道:

“第一祭朱元璋,感谢他救国护民。第二祭常遇春,这家伙是这辈子唯一能让我张定边吃亏的敌人。第三祭故主陈友谅,想当年,朱元璋、张士诚都投降过元朝,只有我故主陈友谅宁可死战到底,也绝不降元!哪天我张定边见了阎王爷,也要告诉他,我兄弟陈友谅,乃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第四祭义门陈老家主,当年我们这些穷人孤苦无依时,是义门陈收留了我们,给我们饭吃。人不能忘本……只恨陈友谅不听我言,自己身死,最后还连累义门陈被敌人灭门!”

张定边说这话时,眼神复杂的看着陈义枫,陈义枫何等聪明,很快便明白了这个眼神的含义:以陈友谅的狠毒,如果打败了朱元璋,定然也要把朱元璋全家杀的一个不剩。

“那为何又要给燕王立长生牌位呢?”铁铉又问道。

“哈哈,这个,就要从朱元璋做的这些蠢事说起了。陈友谅固然做过蠢事,他朱元璋也不是神仙,做的蠢事也不少。杀功臣,立奶皇帝,是他做过的最蠢的事。北元实力仍然很强,光凭现在那个奶皇帝,是断然敌不过北元的。这天下,必须得靠雄杰之主,方能保护百姓,这个人非燕王莫属!朱元璋不直接传位燕王,奶皇帝削藩,又不给燕王活路,这可好,逼反了燕王,致天下兵灾再起!以前我不知道燕王能不能得天下,但自从他占了济南后,我就知道,天道必兴燕王!”

铁铉听了这话,心中极不是滋味。

燕王和他手下的人听了,嘴上不说话,心里全都乐开了花。而且他们还向陈义枫投去赞许的神色,那意思仿佛在说:多亏陈军师帮着燕王立下这么多大功劳,我们才有今天!

第32章 张定边、张三丰两大高人指点过的剑经

张定边的话,让众人怅然良久,才从若有所思的状态中回过味来。

陈义枫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普通人没有张定边那样纷繁复杂的人生阅历,更不可能在尝尽人生冷暖起伏,看遍繁华落尽之后达到他的境界。

直到天色己晚,大家才想起来,原来咱们是因为口渴了想来找人讨碗水喝,才来到这间破茅草屋的。

张玉指着角落里的水缸,对张定边道:“前辈,我们口渴难耐,想在您这喝口水……”

“就在那,你们自便。”张定边随手一指。

燕王等人赶紧跑过去,用手捧着,咕咚咕咚驴饮起来。

只有陈义枫仍在和张定边聊天。

“义枫,按照咱们义门陈的规矩,贤能者居上位。我看那陈氏家主的位子,早晚会落到你头上。你记住,无论什么仇恨,最后都能被时间冲淡。以前我们的军队和蒙古人打过很多硬仗,如今一晃五十年过去了,我云游时和很多蒙古人交上了朋友,他们尽心竭力的款待我。我还见过不少汉人和蒙古人结婚,说不定五十年前,他们的祖先就打过仗呢。你看,当年的仇敌,现在也能和睦相处了。”

“前辈的胸怀,真是海阔天高。”

“临别在即,我有一言相赠,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你所受之苦难,都是在给你日后的飞黄腾达铺路。春秋时韩赵魏三家分晋,三国时吞掉魏蜀吴的政权偏偏又叫晋。秦人灭楚,辗转二十余年,楚人项羽、楚人刘邦又联手灭秦。金灭北宋,南宋又联合蒙古灭金。古今兴废事,便那如潮水起落一般循环往复。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要惧怕任何艰难困苦,更不必执着那昨日的荣华富贵。那些东西只是过眼云烟,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忧,心态淡然,方可一生平安。”

“前辈的话,义枫应会终生牢记。”

“这些时日,你助燕王举兵靖难,连战连捷,声名鹊起。我听过你的大名,只是不知道你是义门陈的后裔。听说那燕王很信任你,请你告诉他,如果当一个人身登大位的时候,还能保持谦虚谨慎,那才是真正的明君。陈友谅功成名就之前,其谨小慎微程度,并不逊于历史上任何一位名君,而他称帝后,其刚愎自用程度,又不逊于历史上任何一位昏君!那燕王得了天下后若仍能虚心纳谏,则其成就,必定远胜当年的朱元璋!反之,若刚一得天下,便狂妄自大,那么他不过是下一个陈友谅。”

“老前辈今天说的话,朱棣记下了。”燕王以王爵之尊,竟然大步上前,走过来给张定边下拜行礼!

张定边和陈义枫所说的每一句话,燕王都在静心观听,就连喝水的时候都没敢走神。他对这位前辈高人的境界,实在是太敬佩了。换作一般人,你伤害我,杀我家人,我若是没能力报复你那便罢了,我若有能力报复你,不把你全家碎尸万段那算你好运。但唯独这位武功高到极限,心境也高到极限的绝顶高人,为了天下百姓的利益,竟然可以放弃报私仇!

修了这么多年的佛,人家已经达到了佛度众生的境界!

是以燕王一听到张定边如此高看自己,便生知己之感。又听他让陈义枫告诫自己戒骄戒躁,只觉热血上涌!

父皇不重视我,奶皇帝把我逼的无路可走,现在所有人又都把我当成反贼来唾骂!而天底下唯一能彻底读懂我的人,竟然是我父皇的敌人!

“朱棣多谢神僧点化!”燕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才罢休。

张定边就在那站着,大大咧咧的受他的重礼!

看他那神情,简直是在说:虽然你是尊贵的王爵,虽然你有可能是未来君临天下的皇帝,但我张某人仍然有资格教化你!

替天下百姓教化你!

教化你如何做一个继往开来,青史留名的盛世明君!

“哦,原来真龙天子就在眼前。”张定边语气极是平淡,燕王的气度雍容华贵,英气逼人,以他的如神天眼,也不知一开始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意装作没看出来。

“不敢,神僧言之尚早。”燕王的神态虔敬之极。

“燕王殿下,如今北元虽然元气大伤,然而成吉思汗的家族势力根深蒂固,切不可掉以轻心!只有将他们连根拨掉,大明朝才会迎来真正的盛世!但愿老僧能活到那天,亲眼看一看你为大明百姓们创下的盛世!”

张定边声若洪钟,落日的余晖映在他伟岸的身躯上,有如天神。

燕王虎目含泪,低头拱手道:“朱棣若真能得偿夙愿,必不敢辜负神僧重托!”

张定边从衣袖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书,递给陈义枫:“义枫,这本义门陈家传剑经,经我五十余年之改进,又得武当大高手张三丰亲自指点增删,方成此新剑经,今日有缘,送给你了!”

“义枫多谢前辈!”陈义枫双手捧着剑经,小心翼翼的接过,放进怀中。

“前辈,您见过张真人?”燕王的所有手下呼啦啦的全围了上来,连铁铉也对张真人的事很感兴趣。

“张三丰那老家伙,今年一百五十三岁了。前些天老僧还和他在一起下棋喝茶来着。”张定边笑道:“老僧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谁知在他张三丰手里,连一百招都走不上。”

陈义枫暗暗心惊:“这位老前辈也太谦虚了!张真人乃是震烁古今的大宗师,能在他手上走一百招,竟然还不知足?”

想到这,他轻轻摸了摸怀中的新剑经,心中狂喜道:“经张定边老前辈和张真人指点修正过的新剑经,不知得有多强!我若悉心习练,武功定然大涨!说不过日后也能成为当世一流高手!”

铁铉问道:“张真人现在仙踪何处?”

“无处可寻,老僧此生也只遇到过一次。和他打了九场架,一次也胜不了,真是脸上无光啊。”听他这语气,虽然饱含遗憾,但却输的心服口服。

众人自忖道:“我等凡夫俗子,想见到张真人,恐怕是没戏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张定边老前辈这样的运气。”

张定边心情大畅,看着陈义枫,眼中尽是怜爱的神色:“今日遇见陈氏后人,老僧心中大安,要去云游了。”

“神僧为何不久居此地呢,也好让本王早晚聆听教诲。”还没等陈义枫回话,燕王就已经猴急猴急的挽留起来了。

张定边摇摇头说:“老僧早些年打了太多的仗,对这两军厮杀的战场彻底厌倦了。你们占了济南,朝廷大将定会往死里攻打济南。这四战之地,老僧是片刻不想多待了。”

燕王见他心意己决,难以挽留,便道:“前辈,早晚有一天,本王要恢复义门陈的名誉!”

“老僧等着那一天!燕王保重,众位保重,老僧告辞。”

说完,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高人竟然收起了那几块牌位,揣在怀里,飘然而去。

第33章 收服一位治世能臣

太守府。

陈义枫亲自为铁铉斟茶,然后一杯一杯的递给他。铁铉被他这般礼敬,嘴上不言语,心里却很暖和。

喝到第五杯的时候,陈义枫问他:“想好了吗?”

铁铉叹道:“你带我去见燕王吧。”

陈义枫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铁铉紧随其后,也是一言不发。

去往燕王卧房的路上,铁铉看见了数不清的卫士在站岗,一队一队的,三丈一岗,五步一哨,防卫之严,当真是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然而令铁铉感到惊奇的是,别人办点什么事,都要履行一大堆复杂的手续来交接,而陈义枫竟然可以堂而皇之的直入燕王卧房,一路上无一人盘查!

“这位义门陈的后人真是深得燕王倚重啊!”铁铉在心里惊叹道。

陈义枫见他一直板着个脸,一脸严肃,便问道:“怎么,还在恨我们?”

铁铉低头不语。

陈义枫低声道:“本来你的下场,应该是凌迟灭族,我攻破济南城,其实是救了你。你信不信,无所谓,反正我也用不着你知我的情。你若愿降,燕王麾下多了一名治世能臣,你若不降,我尽量请求燕王不要难为你。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其实他的意思是说,按照原本轨迹,你的下场应该是那样。

而铁铉当然理解不到这一层,还以为燕王本意要杀自己,是陈义枫求情所以才没杀他,这铁面冷人当即朝他拱了拱手,谢道:“陈公再生之恩,铁铉终生不忘。”

二人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来到燕王卧房。陈义枫仍是不通报,直接进入。值宿卫士纷纷向他致以崇敬、友善的眼神,而那些卫队长则笑呵呵的向他请安问好,陈义枫对每一个人都能做到以礼相待,从不以势压人。

燕王躺在床上,正要安寝,见他二人前来,赶紧坐了起来。

他也没有刻意披上王者的冠衣华服,想来他和下属们的关系一向是非常融洽,在私下场合,甚至不必太过讲求那些君臣间的虚礼。

陈义枫打了声招呼,开门见山:“大王,这么晚打扰您休息,实在抱歉,铁铉有话要对您说,请我带他来见您……”

燕王微微一笑,一点架子都没有,就像老朋友之间在聊家常一样:“小事一桩,义枫,咱们之间,不必这么多礼节。铁大人,你有何话想对我说?”

铁铉朝燕王行了一礼,也不说废话,而是直入主题:“大王,前些时日,我与你在战场上生死相搏,那是各为其主,职分使然,到现在,我也不认为我错!然而我几次三番设计杀害大王,大王心中定然恼恨异常。大王若要杀我,悉听尊便,大王若肯宽恕我,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正如张神僧所言,为天下百姓做点有用的事。”

“好极!”燕王哈哈大笑,连连击掌,他站了起来,给铁铉还了一礼:“铁大人乃国家栋梁之才,有你这样的父母官,正是万民之福!你仍领济南太守之职,只是只管民政。至于军政大事,还是交给义枫吧。”

“臣领命!”

燕王一脸真诚:“非是本王故意削你职权,而是民政之事,正是你所擅长的,普天之下,很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擅长民政的。而军政之事,恕本王直言,你不如义枫。”

铁铉道:“大王此语甚是公允,铁某和陈大人交过手,输的心服口服。义门陈,果然名不虚传!”

燕王得此干臣,心情大悦,马上吩咐手下:“摆桌酒席,本王要与陈大人和铁大人吃顿夜宵!对了,再把郑和、张信、纪纲也都给我叫来。”

然后他又转头对陈义枫笑道:“先生,铁大人这位大能臣,是你给本王招来的,这顿酒本王非请不可。”

“大王客气了。”陈义枫亦笑道。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铁铉早就看出刚才燕王提到的这几个人,名义上和他是君臣,实则是燕王的心腹。现在自己能和这些人同桌吃饭,可见燕王给自己的这个面子,不可谓不大。

他望了望陈义枫,见他脸上始终没有居功自傲的神色。

本来铁铉多次欲致燕王死地,燕王自是恨透了他。但张定边的境界太高了,深深的影响了燕王,使他也在一定程度上学会了宽恕。何况这一世,铁铉并未像上一世一样把他打的落荒而逃,并夺回燕军占领的几乎所有城池,让燕王所有心血几乎白费。

这回燕王和铁铉之间的仇恨,没深到那个层次。所以相对来说,这点矛盾还是易于化解的。

燕王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借这个机会,像天下人展示自己不计前嫌,虚怀若谷的形象。

席间,众人其乐融融,燕王等人一点也没露出盛气凌人的态势,反而对铁铉礼数足备,不让铁铉因为处在投降者的位置而难堪。

铁铉对张定边崇拜的五体投地,心中暗暗发誓也要达到他的境界。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之后,铁铉主动献计:“大王,北平是您的大本营,大军威压之下,北平附近的城池不敢反叛。但济南离北平虽不远,但也不近,请恕铁某直言,大王的威势尚未到达此地。这里民风彪悍,欲要彻底收服民心,需施大恩。”

张信奇道:“济南不是已经成了大王的地盘了吗?这本地民众,竟敢反叛大王?”

陈义枫接口道:“张将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张信和其它将领一样,把这料事如神的陈军师视如诸葛再生,听他如此说,便虚心求教:“在下愚钝,请先生详加指点。”

陈义枫放下筷子,缓缓道来:“齐地百姓,向来悍不畏死。昔日项羽因分封不公,导致田横造反。项羽大军压境,动不动就屠城。然后他越狠毒,齐地百姓反抗的就越激烈!这拨打服了,那拨又反。你前脚刚走,他后脚马上又反,搅的项羽生不如死,被齐地民众耗光了元气,最后被刘邦一举拿下。”

郑和道:“铁大人和陈军师之言,甚是精当。大王,齐地不比北平,这济南城突然归了大王,齐地民众也就成了追随大王的反叛者,从心理上,他们肯定极为抵触的。而张定边老前辈所虑之事亦非空穴来风,朝廷必举大兵死攻济南,到那时,齐地百姓就得出兵出粮帮助大王抗敌,心中定是一万个不情愿。若敌人攻城于外,齐民反叛于内,后果不堪设想!”

燕王是个极聪明的主,一点就透,马上求教:“那接下来咱们应该如何进退?大家给本王出出招!”

铁铉想了想,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一狠心,硬着头皮道:“大王,我真心降服,你可信的过我?”

“铁大人这话就见外了,本王向来用人不疑!”燕王没有半秒钟的迟疑,便这般回复他。

“好!”铁铉站了起来,朝燕王行礼:“大王,请下令,免除济南百姓一年租税!然后再派出精干官吏,全城调查冤假错案!让百姓们觉得,只有大王肯为他们做主,跟着大王,比跟着朝廷好的多!之后,再拨粮赈济城中贫民,施粥棚一个月,先把大王的贤名树起来!”

纪纲疑惑道:“这样一来确实可以为大王树立好名声,可是大王需要供养几十万军队,不从百姓身上征粮也就罢了,还要免他们税,送他们粮,那咱们的军队吃什么?”

铁铉道:“济南孤城,断然难守,大王应分兵攻占附近城池,把山东山西的产粮区连成一片,供养大军,这才是深根固本之策!大王地盘多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打到哪抢到哪。毕竟大王不可能总遇到李景隆这样的统帅……”

“呵呵,那个运粮官儿……”燕王拍手大笑道:“说实话,这家伙从小和本王一块玩到大的,本王还真挺感谢他。”

“你感谢他比猪还笨,对吧。”纪纲喝了几杯酒,就开始失态。

“你说的太对了。唉呀……你小子也太猛了!”燕王端起酒杯,和他撞了一下。纪纲用力过猛,把燕王的酒杯撞洒了,弄了燕王一身酒水,燕王也不介意。

纪纲如此失礼,也不给燕王道歉,就那么大大咧咧的继续喝着酒。

燕王特别宠信纪纲,虽然他投奔燕王的时日最短,但在燕王心目中,他的份量竟然和陈义枫、郑和等人一样重。

“铁大人刚才说的那几条意见,十分恰当,从明天开始,咱们就全面执行!铁大人,明天你着手部署这几件事。除了打仗的事,其它的事全交给你。”燕王做事,永远是当机立断。

“微臣遵命!”铁铉见主上如此虚心纳谏,非常激动。

陈义枫这顿酒喝的很高兴。

不只是因为他从此再也不用过那种险象环生,九死一存的战场杀戮生活了(他有资格光明正大的学习景隆哥躲在安全地带)。还因为他以自己的能力,扭转乾坤,救下了铁铉这位上一世本该惨死的治世名臣。

我不是佛祖,没有普度众生的能力,更没本事救下天底下所有需要救助的人。惟尽我所能,多救一些处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无辜好人而已。

陈家列祖列宗在上,义门陈,义字当先,我片刻不敢忘记。今天,我做了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大明百姓,多了一名特别好的父母官!

第34章 陈军师,本王令你督师西北!

“报!朝廷罢撤李景隆一切职爵,任平安为主帅,又令魏国公徐辉祖、驸马梅殷率兵二十万相助!敌军共计三十五万,目前正在整备粮草,不日将兵发济南!”

军情万急,传令兵加急赶路,到了燕王面前又边跑边报,刚一报完,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郑和以中指探查此人鼻息,发现尚有余温,吩咐从人道:“还有救,快抬回去,让军医救治。再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给他弄点吃的。”

“是!大人!”两名卫士立即将传令兵抬走。

郑和回到座位上,对燕王道:“大王,接下来该如何行止,宜速速决断!”

燕王略一沉吟,道:“我军士卒稀少之时,尚不畏他数十万大军,如今平安人少乏粮,我军人多粮盛,更无须惧怕。那平安必待大军齐集,军粮征全之时,方敢来犯。他少说也得准备四五个月,且先将此辈置之度外。”

张信道:“正是如此,咱们把李景隆的粮食抢走一百万石,带不走的都烧了,一粒儿也没给他剩。朝廷光是给他三十万大军征齐粮草,都得个小半年。”

“对,正是这般。”燕王又和众人商议几句,然后突然想到一事,转头对朱高煦说:“咦,对了!老二,派人去趟北平,把陈军师的两个侍从接到身边来伺候他。他随我征战劳苦,身边又没个体己人伺候。”

陈义枫的两个忠心耿耿的家仆,王大年和张三才,此刻正在北平城中,任职内务府中杂差。虽然地位极其低贱,但好在处理后勤事宜,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伤亡。除了外敌攻城时必须登上城头作战,其它时间都可以躲在后方。这是陈义枫保护他们的一番苦心,二人心知肚明,感激之至。平时天天烧香拜佛,求各位神仙保佑他们的家主一定要在刀枪无眼的战场上活下来。

“好,我马上去办。”朱高煦答应的特别痛快。好像能为陈军师办事,本身就是一件特别荣幸的事。

陈义枫起身相谢:“大王,真是让您费心了。义枫多谢燕王挂怀。”

燕王朝下掸了下手掌,笑吟吟的示意他坐下,回顾众人道:“你们几个,名义上是本王的手下,实际上,在本王眼里,你们和高炽、高煦、高燧没啥两样。”

燕王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那收买人心的本事,真是天下第一。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高兴坏了。尤其是张信、纪纲这俩大老粗,被燕王这句一文不值、甘甜不垫饥的便宜话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即抢着发誓,非要为燕王肝脑涂地不可。

气氛大好,燕王和大家共饮一杯,然后说出最后的计划:“平安一时半会来不了。我拨五万人给陈军师,在我回来之前,务必守住济南。我趁这个空档,吞并周边城池,把这几个产粮大区全部拿下。然后,咱们一举荡掉平安的三十五万大军!”

燕王看了看大家,又指着大家,故作神秘的微笑着补充道:“晚上,我给你们几个新官职。你们一向对我最忠诚,我要让你们个个人前显贵!”

纪纲道:“啥新官职?现在做大将不是挺好的吗?”

燕王冲他笑道:“大将这官儿,太小了,不足以回报你们对本王的功劳。”

燕王不但打仗大胆,敢趁此时间差打其它城池,抢夺产粮区,还别出心裁的准备了一项官职任命。其实这些想法,他早就有,只是以前没机会实施而已。

自他举兵靖难以来,朝廷兵以正讨逆,个个也都以正统自居。

燕兵无论是被敌人主动唾骂,还是自家的自知之明,都是相当的一致:反贼!

现在燕王决定从官职上玩个把戏,在一定程度上抵销掉将士们心中那些忧心忡忡的负面情绪。

这天晚上,他召开了全军会议,济南城所有大小官吏全部与会。

“郑和!传达王令!”燕王把那封镶了黄布边的文书递给郑和,让他当众宣读。

“即刻起,令陈义枫督师西北,道衍大师督师东南!任张玉为山东总督,谭渊为山西总督……李彬为巡抚……铁铉为济南太守……”

这个名单很长。

郑和读完后,众人听着这些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新奇官职,绝大多数人(不包括陈义枫)都觉得甚是惊奇。

而燕王则狡黠一笑,心中暗自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这些新官职能够把朝廷的现有官职全给比下去,甚至能把他们比成渣,足以让燕军所有将士引以为傲!但是这些官职再怎么显赫,也全是战时官职,待大战结束后,你们是要上缴所有权力的。我朱棣稳赚不亏!”

郑和见众人都是满头雾水的表情,于是按照燕王提前教他的意思,一一解释,众人这才明白这些新官职的“威力”。

你李景隆再怎么背景精深,再怎么权势熏天,也不过就是个所谓的朝廷兵马大元帅。

而这回,燕王要从官职上彻底压死你们!

明代地方官制,为三司制。分别是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三司各司其职,分管军事、行政、司法。

然而遇到大事后,这三司意见不统一,还极有可能互相踢皮球,于是朝廷就要派出一个更大的官来同时管他们仨。这个大官就是巡抚,也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钦差大臣。

这个职位够威风吧。

不过巡抚的权力还是不够大,遇到跨区大事件,他又没有权力干涉非自己直接管辖区的地方内政,于是朱棣就设置总督的官职来管巡抚。

总督可以一下子管一个行省1,也可以同时管两个以上的行省。

但是问题到这里仍然没结束。

各个总督之间意见还是有可能不一样,况且一般来说有资格混到这个位子的人,岂止是祖坟上得冒青烟,还必须要得到朱棣的绝对信任!所以说这人绝对不可能是废物,更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那么事情坏就坏在这里,大家彼此之间都是牛气冲天的人,个人能力、功劳、声望、气势,以及在君主心中的分量也都极重,那么,凭什么让这省总督听那省总督的?

中国人向来喜欢摆资历,搞排场,遇到超级大事,这些总督之间又互相为了面子和权力斗来斗去,岂不是啥事都给耽误了?

于是中国历史上有史以来最大的地方官应运而生:督师!

你不得不佩服朱棣的精明。

这督师是专门用来管总督的,权力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甚至有生杀予夺,先斩后奏之特权,其一切行为直接向君主本人负责。

换言之,除了君主之外,他的权力不受任何限制。

当听到自己被任命为督师的时候,陈义枫嘴上连连逊谢,心里却万分得意,他一吐心中浊气:“地狱级难度的穿越之旅,一盘万死一生的超级险棋,总算被我走活了!今天终于摇身一变,完成了从朝廷钦犯--燕军特级反贼--封疆大吏的转变!以后就连堂堂总督,见了老子都得下跪!更别说民间那些所谓的有钱有势者!”

按照原本轨迹,这些牛到爆炸的官职本应该是朱棣在十几年之后以及更长的时间后逐渐设置的。而如今,陈义枫改写了历史,燕军非但没有“一夜回到公元前”,反而占下了济南这个天下第一战略要地。从此进可攻,退可守,吞下半壁江山,指日可待!

地盘一大,为了尽最大可能调动诸位反贼的积极性,燕王可谓下了血本!

手下所有文武皆有封赏,就连小兵的俸禄也加了!每十天还多赏三次酒肉!

只要你们愿意为俺朱棣送命,俺有啥赏啥!把裤衩当了都无所谓!

战时官职,打完仗即刻撤销,这是自明朝建立那天起就有的规矩,到时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所以官位再大,燕王也不怕他们分权,何况掌大权柄的无一不是他的心腹。

而酒肉的赏赐,那可就真是实打实的让燕王出血了。一百万坛美酒,分到诸营,很快就分光了。燕王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却肉痛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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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行省是元朝的说法,明朝的官方正式说法叫承宣布政使司,但很多明朝人习惯上仍称之为行省。

第35章 人上人的生活是这样的

风景如画的大明湖边上,人山人海。

“今天是不是要轮到雨荷厅戒严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们这样议论着,脸上带着些许笑意,那笑容中,有崇拜也有羡慕。

在这人杰地灵的济南府,出过无数名人,诸如李白、杜甫、苏轼、苏辙、曾巩、元好问、赵孟頫、李清照、辛弃疾等人,有的偶居于此,有的则来此做官,给济南府增添了不少人气。

今天,济南第一名胜,全山东最美的大明湖上,又添了一位名人。

人们叫他陈督师。

此人排场极大,尽管他一再对手下人表示“要低调些,陈某喜欢清静”,但收效甚微。

他去明湖居游玩,那里就要戒严。他在的地方,再怎么保守估计,至少方圆二里之外,凡夫俗子是不能靠近的。

他去秋柳园,则明湖居重新开放,秋柳园又成了戒严地。

既明湖居、秋柳园、小沧浪……这些美如仙境的名胜地之后,督师府的八抬大轿又把他抬到了雨荷厅--他今天的落脚点。

燕王率大军出征,夺取周围的城池。这二十多万虎狼大兵一走,济南府顿时清静了许多。

济南府有太守铁铉负责处理一切民政事宜,张玉、谭渊负责军政事宜,其它诸事亦全有手下代为处置。陈督师这甩手大爷当的,比当年的景隆哥还要神气一百倍。

现在,这位大爷正在雨荷厅钓鱼。一众护卫们层层罗列,持着刀枪守卫在他附近。

微风拂面,凉爽宜人。

督师府总管毕恭毕敬的伺候在一旁,生怕惊了鱼,低眉顺眼的小声问道:“陈大人,中午您想吃什么?”

那位钓鱼翁没有回头,眼睛全神贯注的注视着鱼漂儿,低声道:“烹虾段、冰糖莲子羹、酱牛肉、糖醋鲤鱼、香辣蟹,每样各来一份。再给我拿个碧筒饮……另外,去喊郑和,让他陪我吃饭……算了,碧筒饮不要了,他们回人不喝酒,我也别当着他的面喝酒了。香辣蟹也不要了……”

总管笑眯眯道:“好,大人稍待,小人马上去准备。”

总管前脚刚走,另一位管家也来了,他端着一壶茶,那茶具极是精妙考究,乃是上好的景德镇瓷器。用的起这个的,不是皇亲国戚,也得是达官贵人。

毕竟这个时代,并不是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景德镇瓷器那是官销的,要优先供应皇家和各地官老爷,平头老百姓可无福消受。

管家轻声叫道:“老爷,茶来了。”

钓鱼翁依旧没回头:“放地上吧,先倒一杯尝尝。”

“好咧。”管家轻轻揭开茶盖,一股清香传来,令人心旷神怡。他慢慢的倒了一杯,递给陈义枫。

这茶产于湖南岳阳洞庭湖中的君山,形细如针,故名君山银针。从表面观之,茶芽呈金黄色,外层有白毫儿,芽头茁壮,相对其它茶来说,它的长短大小特别均匀。

陈义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但觉入口馥郁芬芳,回味无穷。

这茶平时是要特供给皇室的,现在战争己起,南北道路断绝,皇帝是享受不到了,倒是便宜了陈义枫。

他细细的品味,越喝越口舌生津,只觉这茶之细腻,这水之灵动,远胜上一世喝过的君山银针几百倍,便回头问道:“这是趵突泉的水,还是黑虎泉、珍珠泉、五龙潭、百脉泉……”

济南府名泉甚多,水质清洌,历来有七十二泉之说。其实,大家只是觉得这个数字大吉大利而已,故以此数来定。实则济南名泉远远不止七十二处,仅济南街心地带,就有泉池百余处,当然最有名的,公认的水质最好的,就是陈义枫所说的那五处。

“都不是。”管家摇了摇头,一脸凝重道:“小人蒙大人提拨,时思报效,知道大人爱品茶,特意带人一大清早出去采集荷叶上的露珠,忙活两个时辰,一共才采了这么点。”

这种没有污染的露水,用来泡茶,那种滋味真是美妙不可名状。

“你也算是有心人了。”陈义枫道。

“大人是吾等楷模!大人的事迹我们早就听说过,谁对大人好,大人就永远不会忘了他。难怪人家都说‘天下陈氏出义门’!小人有幸服侍大人,自然要学习义门陈投桃报李的义举!”不管陈义枫愿不愿意,总之这位管家虽然八辈子没去过江州义门,此刻却仍然以义门陈的一员自居了。因为他觉得这对他来说,是无上的荣耀。

“好,很好。”陈义枫又喝了一口,心中喜不自胜:“大权在握的人,原来每天过的是这种众星捧月,神仙一般的日子啊!上辈子没体验过,这辈子倒是彻底体验过了。”

过了一会,丰富的饭菜准备好了,郑和也来了。

陈义枫“嗖”的一甩鱼线,钓上来一条大鱼,阳光下,那大鱼扑腾扑腾的闪动着尾鳍。

这时自有亲兵帮他收好大鱼。

“好!”郑和赞道:“陈大人钓技见长了。就是不知道剑法又进步了多少。”

“看剑!”

陈义枫迅疾拨剑,直刺郑和,后者亦疾速抽剑,二人打斗十余个回合,郑和只觉眼花缭乱,弃剑认输。

“唉呀!你这剑法,进步也太快了吧!咱俩以前最多打过五十多招,分不出胜负。现在我在你手上连五招都走不了了。”对于眼前这位生死之交在剑法上的巨大进步,郑和赞不绝口。

陈义枫收剑道:“张三丰太厉害了,张定边也不是孬种,他俩把义门剑法这一改进,威力简直暴增了一千倍!改天有空,我教你几招!”

郑和踌躇道:“这样不好吧,你们陈氏家传剑法,岂能外传?”

陈义枫道:“咱俩是什么交情,咱俩之间还说这个!以后你再跟我这么客套,我就不认你这朋友了。”

郑和笑道:“嘿,尊敬你这位大督师,这还是我的不是了,好好好,依你就是。”

陈义枫把碗筷递给他,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当了督师,你也是我大哥。”

郑和静静的看了看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和他一起吃饭。

席间张玉前来汇报工作,通传之后,刚要下跪,陈义枫止道:“张将军,不是跟你说了吗?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和谭渊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你们见我,就不必多礼了。”

张玉诚惶诚恐,道:“俺是粗人,生怕违了礼数。”

“一起吃点,边吃边说。”

“不了,吃过了。”

张玉汇报完工作,向陈义枫请示道:“大人,除了往济南调些粮草,还用调兵吗?”

陈义枫指示道:“步兵不要了,骑兵再给我征调五千。不必从山东一地出,从山西、河北、河南也都各调一些,凑够这个数就行。”

这个督师,名义上让人一听,唬人的很,实则水分也不小。燕军并未占领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全境,只是占了这些地方的一部分。

“遵命!”张玉又和他聊了几句军政上的事体,便匆匆告辞了。

饭吃完了,郑和走后,陈义枫钓兴未减,接着享受惬意的垂钓人生。

这雨荷厅,就成了他今天的办公地点。玩乐和办公两不误。

他的护卫们也都轮番换岗,下去吃饭。

古代虽然不能打电脑游戏,不能坐飞机,开汽车,但娱乐节目也不少。至少对那些处于享受阶层的人来说,生活是无限美好无限快乐的。

鱼漂闪动,奋力一拉,又是一尾肥肥的大鲤鱼。

督师这个职位,就是纯粹的为了管理手下用的,本身并无具体职责。

陈义枫继听古筝、下围棋、练剑、品茶、读书、习繁体字之后,又迷上了钓鱼。

有资格在大白天躲在大明湖享受神仙生活的,自然都是无需为了生活奔波劳碌的人。

不远处,那些公子、小姐也都聚在树下吟诗作赋,附近还有一些穿着名贵绸衣在玩击鞠游戏的小童。不用说,这些自然也都是社会上流家庭的产物。

按理说,陈督师身份最尊,地位最高,作为同样是闲的蛋疼的人中的一个,陈督师理应比这些人全都幸福才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地位低的人,能力和资格也差,没人找他们麻烦。

地位高的人,你最多只能清闲一会,想要长久休闲那是不可能的。

很快,找陈督师麻烦的人就来了。

那人脚步勿勿,大踏步的就闯进来了,管家赶紧阻拦:“大人,您还没通传呢。”

“滚开!”

这人一声咆哮过后,陈义枫手下的人全都不敢说话了。

陈义枫不用回头,用屁股都能猜到,此时前来败兴的这家伙,定然是铁铉这厮无疑。

平素五光十色的大明湖上,游人如织,画舫如簇。然而现在谁也不敢坏了陈督师钓鱼的雅兴。

铁铉敢。

“卑职参见大人!”根据礼法,堂堂太守大人,在济南府横着走的人物,见了陈督师,要自称卑职,还要下拜。铁铉虽然对他整天游手好闲的行为非常反感,但出于礼节,还是参拜了他。

陈义枫回过头道:“太守请起……我说你每次都闹出这么大动静,你看看,把我的鱼都给吓跑了。”

铁铉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铁面无私,毫不通情。虽然陈义枫救了他的命,但丁是丁,卯是卯,你身为要职,整天出来玩乐,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看你不顺眼,就要犯颜直谏!

铁铉这种性格,太过刚正,遇到境界不高的上司,要么被他气疯,要么想办法把他调走,眼不见心不烦。

铁铉看着他那悠然自得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话语气就跟吃了枪药一样:“大人,济南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平安早晚会来,到时免不了一场血战,你不在督师府处理公务,却整天流连山水,让卑职寒心之极!”

“你说你这个铁疙瘩,难怪张定边说你是腐儒,本督师非得学小脚老太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窝家里孵豆芽你才高兴?本督师玩乐归玩乐,不是也什么事都没耽误嘛,钓个鱼都能让你这么来气?”

“大人,在这济南城中,数你职位最高,你的一举一动,全城中人都盯着呢!大战在即,你整天在外抛头露面的,只顾玩乐,成何提统!我铁铉从来不会阿谀奉承,燕王刚走你就这样,你真是个昏官!”

“太守谬赞,在下受宠若惊。”陈义枫放下钓杆,很认真的给他拱手行礼,然后拿起钓杆继续钓鱼,把他刚才的话全当放屁。

铁铉自从降了燕军后,一刻也未得清闲,整日从早忙到晚。

燕师打坏了石门,他得派人加班加点的加固抢修。燕王发出册封文武诸臣的文书,因道衍大师此刻尚在北平,他得安排人马将文书送往北平。全城守军的军粮用度,以及有关民生的大事小事都要他来掌舵。他这个大忙人,习惯了忙碌的生活,看到陈义枫这个悠闲样子,就觉得特别不爽。

“陈大人,圣人言,君子慎独1,你好自为之!”

陈义枫心道:“张口圣人,闭口古训,你老子我又没参加过你们这个时代的科举。”

本来不想理他,但他不停的在这聒噪,不理他也不行。

于是陈义枫冲他坏坏一笑:“哎,铁太守,本督师在这钓鱼,并不单纯是为了浪费时光,其实还有更深的目的在此。”

铁铉还道是什么兴国利民的好事,便问:“什么目的?”

“当然是邂逅美人,然后眉来眼去,你来我往,打的火热……到时陈某的桃花运,定然会成为济南府的一段佳话……”

“嘁!”铁铉不屑的说:“还桃花运!你当心人家十八年后来找你,可怜兮兮,一脸哀怨的当着你满堂妻妾的面问你:陈大人,您还记得十八年前大明湖边的谁谁谁吗?”

“有点印象,技术很好,价钱很公道。”陈义枫拍着铁铉的肩膀大笑道:“你觉得我这样回答如何,想起来就觉得很浪漫。”

“你……你真是有辱斯文!”铁铉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段美丽的邂逅,到他这竟然成了……什么人哪这是!

跟他这种人讲圣贤之道,真是浪费口水!

铁铉懒得搭理他,也不告辞,气呼呼的走了。

他回太守府的路上,遇到郑和,便拉住他,气愤的说个不停:“陈督师整天就知道游山玩水,主上也真是的,把防守济南的重任交给这样的人……”

郑和不听他说完,只待他说完一句话就打断了他:“你这人真是倔的要命。那陈大人成竹在胸,视平安如草芥。以前以寡敌众尚且不惧,如今平安的人和咱们比,人数上并不占优势,怕他什么呢。”

铁铉大怒,指着郑和大声道:“好哇,你们这帮见风使舵的家伙!你们都巴结他陈义枫,心甘情愿的给他捧臭脚!他视国家大事如无物,到时大敌压境,我看他怎么办!”

“你这脑袋真是铁做的,比驴还轴!”郑和一脸恼怒:“你根本就不了解陈督师的为人!你当真以为他只是个没心没肺的纨绔之辈?真要那样,他能打那么多漂亮仗吗?”

“那依你之见,他有后招?”

郑和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傻?我看你这么多年官白当了!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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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礼记·大学》

第36章 你二人带上厚礼,去帮我求亲

铁铉把他拉到一边,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问道:“你别卖关子,陈义枫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但观他行止,猜也猜的八九不离十!燕王身为主公,必须给臣民留下励精图治的印象,而他陈义枫立过那么多大功,出的很多计谋,比主上还高明,如果他再总是刻意的做这些‘励精图治’的事,其名声早晚会盖过主上。你告诉我,从有人类那天起,功高盖主的人,有能善终的吗?亏你还自以为读书无数……”郑和见他如此斥责自己亲如骨肉的朋友,非常来气,本想骂铁铉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只因他受回人的教义约束,再加上涵养特别好,这才强行忍住没说。

经郑和一指点,铁铉感觉脑袋有点开窍了:“你是说,他用这种方式自污,故意让自己的名声处在燕王之下?”

“这只是其一。如果他时刻表现出宵衣旰食,拼命处理公务的作派,只会让济南军民觉得他害怕朝廷的征讨大军!到那时,济南民众更不敢跟他一心了!而他现在这泰然处之的态度,仿佛那天下无敌的大将平安在他眼里连个屁都不是,反而能潜移默化的让济南军民觉得朝廷的征讨大军也没什么了不起。”

铁铉想了想,叹了口气说:“确实高明。我知道,这陈义枫向来是耍阴谋诡计的好手,只是没想到,他思虑的这般深远……”

“除了这俩目的,他还利用出巡游玩之际,深入民间,和民众打成一片。久而久之,济南民众口口相传,从心底里就会把他当成自己人,从而在守城时心向咱们。这一箭三雕之计,真是妙啊!那陈义枫做事,向来是滴水不露,你呀,不要以为自己是科举天才,就瞧不起陈义枫这种野路子。你把本朝的刘伯温揪起来,和他对阵,刘伯温也未必能胜!”

“但愿如你所说。”铁铉转头离去,临走时还小声嘀咕道:“外表长的忠厚,骨子里比狐狸还奸诈。”

郑和微微一笑,懒得接他话茬,也没兴趣去分辨他在说陈义枫,还是在说郑某人。

铁铉话虽如此说,但看到督师府的八抬轿子抬着陈义枫到处乱走,心里还是有气。

济南城的一切事务仍是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天黄昏,陈义枫终于把他的两位忠仆给盼来了。

分别好几百天,刚进入济南城的时候,这俩人笑的合不拢嘴。来到督师府,见了这么多如狼似虎的护卫,只怕比燕王的排场也小不到哪去,紧张局促之下,他们竟然吓的手都不知往哪放。

“干什么的,通报姓名!”

总管这么一喊,王大年和张三才不自觉的全身一颤,双腿酸软跪地,连话都不敢说。总管威风凛凛的往那一站,目光像刀子一样瞪视着他们,他们只与总管的目光对接一秒,便再也不敢看他。

这时边上有个站岗的亲兵,曾是北平老兵,认识他们,便对总管说:“葛总管,这俩人,是陈督师的家仆。陈督师未发迹之时,多亏他二人照料……”后面这句话声音特别低。

“唉呀!什么好风把你们俩给吹来了!我说今早怎么有喜鹊叫呢,原来是陈大人的亲信到了,快快有请!”半秒钟之内,总管立刻切换出一副笑脸,亲自奔下去拽起二人,一手拉着一个,带着他们往里走。

一路上,不时有人向他问好:“总管好!”

葛总管傲慢的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王大年和张三才也傻了叭叽的冲人家点点头。

到了陈义枫的卧房,陈义枫正在津津有味的读《孙子兵法》,总管像立下天下第一大功一样,点头哈腰的迈着小步跑过去,弯下身子低头邀功:“大人,你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陈义枫抬头一看,大叫一声:“大年!三才!唉呀,你们终于来了!太好了!”

他高兴的猛的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水都给弄洒了。

“大人,我帮你擦!”总管以飞一般的速度卷起袖子,把桌上茶水擦的干干净净。

陈义枫此刻根本没空搭理在那狂献殷勤狂拍马屁的总管,他走上前去,对二人道:“你俩,可真是让我想死啦!”

王大年、张三才原地怔了三秒。

然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通跪倒。

他们太激动了。

刚想像以前一样习惯性的喊声“少主”,后来二人对望一眼,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心想陈义枫如今己是这般排场,似乎再沿用原称呼有点不妥,便一齐改口:“老爷!”

陈义枫赶紧去扶他们,他们却不起来,膝行上前,一人抱住陈义枫的一条腿,大哭道:

“老爷,苍天有眼啊,天道不亡义门,老爷终于咸鱼翻身了!”

“你瞎说啥啊,咸鱼翻身不还是臭咸鱼嘛,你应该说咱们老爷是鲤鱼跳龙门了。”

“哦,对对对。呵呵,你看我笨的。”

“太好了,老爷这官越做越大了。咱们又能跟在老爷身边了。”

……

陈义枫见他俩实在太过激动,一时劝不动他们,分别这么久,突然重逢,自己也很激动,便挥手对总管道:“老葛,去拿一壶即墨老酒,再去给我备十个济南名菜,没忌口,我要请他俩吃饭。”

总管一脸谄媚:“大人稍待,小人马上去办!”

总管一走,他二人仍是止不住眼泪,弄的陈义枫也勾起了当年受苦时的伤心事,落下几滴泪来。

好不容易把他们劝起来坐下,张三才骂道:“陈祖善这个狗娘养的,真没远见!要是当年别背叛老爷,就凭他的武功,这会还愁老爷提拨不了他?”

王大年破涕为笑:“他没那个福份!现在啊,那人渣指不定在哪个山沟受苦呢。”

陈义枫劝道:“好了,好了,大年,三才,别说他了。义门陈家规,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哎,一高兴把这事忘了,你看我……”

“老爷说的是,咱们可不能丢了义门陈的脸!”

三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直到酒菜上齐,三人还未尽兴。

王大年看着那满桌香喷喷的酒菜,大呼道:“天哪,老爷,你现在每天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啊,那王母娘娘的蟠桃会,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张三才看着桌上的那烧鸡、猪蹄、油焖大虾、香辣蟹……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再打开盖子看那即墨老酒,酒亮透明,呈深棕红色,还未喝,但闻酒香浓郁。

陈义枫见他一脸急切的样子,温和道:“赶快尝尝。”

张三才舀了一勺,倒进碗里喝了一口,口味醇厚,咽入腹中,口中仍余香不绝。

“济南府竟有这般美酒!我以前真是白活了!”张三才只喝一口,但赞不绝口。

“吃蟹必须配黄酒。这即墨老酒,便是黄酒中的霸主。”陈义枫回顾王大年:“赶紧的,你俩去洗洗手,马上吃饭。”

这顿饭,是他们这辈子在一起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

以前所有的痛苦全部消失了。

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吃完饭,陈义枫让下人带他俩沐浴,又给他们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比起刚来时,神气多了。

他们虽然忠诚,然府中事务繁杂,他二人不是当总管的材料,最多只能从小管事干起,先积累经验。

他俩敦厚老实,小管事也能各管八名手下,比起以前,地位还是提升了。他们知道自己不具大才干,所以也不要求家主破格提拨。关于“德才不配其位,必遭大灾”这样的话,他们以前在江州义门的时候,可是听的多了。

刚任命完小管事,陈义枫一刻不停,把他俩叫到近前,说:“我有一项秘事,要差你二人去办。你俩休辞劳苦,明日替我办了这趟差,我拨五十名骑兵跟你们同去。”

二人见家主神情如此急迫,赶紧应承:“老爷,您但请吩咐,刀山火海我们也去!”

陈义枫笑道:“刀山火海倒不至于。我前些时日在战场上打了场败仗,受了重伤,逃到一个小村庄,被一个善良姑娘救了性命。我要你二人去找到他们父女,当面致谢,交给他们一百两金子。你们再帮我向那姑娘的父亲提亲,这事除了你们,交给谁办我都不放心。事成之后,必有重赏。地址在这……”

陈义枫取出一张纸,那上面是他亲笔画成的地图,陈义枫指着地图右下角的位置:“就是这个村子,叫安乐村……那姑娘名叫萧玉儿,她爹是个郎中,她家后院,有个小土坡……你俩务必把这事给我办好!”

婚姻之事,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大的一件事,延续家族血脉,全靠它了。家主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二人倍感荣幸,当即信誓旦旦的承诺:“老爷放心,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次日一早,二人便带着家主交给他们的黄金、以及其它名贵礼物,和五十名骑兵上路了。

到了城门口,守卫城门的卫队长喝道:“尔等出城,有何公干?”

王大年骑在马背上展示督师手令,一脸得意的说:“陈大人密令我等办一件紧急公务,这是陈大人的手令!”

那名卫队长看了手令,对士兵们下令:“立即放行!”

出了城,张三才自豪的说:“‘陈大人’这三个字,在这济南城,竟这般好使!”

一名骑兵应和道:“那是自然,燕王不在,他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王大年生性谨慎,连连说道:“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讲,这可是犯忌讳的。”

骑兵压根没当回事:“你是没见过燕王和陈大人、纪纲、郑和等人私下里有多亲密,他们简直就跟一家人一样!有一次我在外面伺候他们,他们在屋里叮叮当当的练剑,把桌子都打烂了,燕王竟然连句重话都没对他们说!燕王的这些亲信中,又以陈大人官位最高,他在这济南城,那可不就是土皇帝!”

王大年心中暗道:“我家老爷也太能耐了,我知道燕王信任他,但没想到竟然信任到这个地步!”

张三才也是心中暗忖:“老爷竟如此大弄,玩出这么大排场!”

第37章 心爱的姑娘啊,你到底在何方!

二位家仆走了一天了,陈义枫那颗焦急的心,仍然没有放下。他心中极是煎熬,他太想让他们快点回报消息了,那个女孩儿几乎每晚都出现在他的梦中。那天相处的时间虽短,但女孩儿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牢牢记在心里,让他魂牵梦萦。

那段往事,太刻骨铭心了!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陈义枫翻出《义门经》,继续重读。读书真是一个治失眠的好办法,以前精神压力大,紧张的睡不着觉时,只要读书读累了就能睡着。

今天这招却失灵了,脑海中全是那女孩儿倩丽的身影。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披了外衣出门。本想去找郑和聊天,走到门口才发现,郑和白天太累,这会已经睡着了。

郑和的护卫客气的说:“大人您稍待,我去叫醒郑将军。”

陈义枫止住了他:“算了,别去叫他了,无甚要紧事。”

他走在街上,心里暗自盘算着:去谁那待会,度过这无聊的漫漫长夜呢?

张玉去军营了,离这远。谭渊此刻不在城中,在山西征兵。

陈义枫信步胡走,抬头望去,但见皓月当空,繁星点点。而人间,却尽熄万家灯火,这孤寂黑夜中,只有几声蛙鸣。

咦,铁铉家的烛火还未熄!

就去这位铁疙瘩家里耗一会时间吧!

倘若换作平时,陈义枫才懒得和他这类无趣之极的人待着呢!

谁让这会没的选呢!

陈义枫敲开了他家的门,铁铉的家仆一见是督师大人亲至,生怕有紧急公务,十分惶恐的将他迎了进来,还一路大喊:“太守大人,陈督师来了!”

铁铉还道这位活爷这么晚前来自己宅邸,定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心里琢磨着:“前些天我可能真是错怪他了,这么晚了,他还在忙公事。就凭这一点,他也是位合格的官员。”

这么一想,铁铉心里还有些愧疚,暗暗的责怪自己以前对他要求太苛刻。

铁铉万分热情的将他迎进来,亲自给他搬了把椅子,怕他星夜前来,必有机密大事,又赶紧斥退所有仆人,关好了房门。

他满怀期待,一脸真诚的问道:“大人,这么晚了,不知有何要紧事?你说出来,铁某定然鼎力相助!”

陈义枫只一句话就打消了他所有的希望:“想一个姑娘,想的睡不着觉,大晚上的彻夜失眠,来你这坐坐。”

铁铉那种感受,就如同一瓶冰凉的冷水浇到脑袋上一样。

心中那种巨大的落差,让人如从天上坠到地上。

铁铉“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他,自顾自的拿起公文,继续批阅。

陈义枫只好主动问他:“老铁你读书多,博学多才,有啥治失眠的好办法没有?”

铁铉淡然一笑:“没有。那些劳累了一天的人,定会困乏之极,倒头便睡。而只有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闲人,才会精神空虚,睡不着觉。所以说呀,这失眠,是富贵病。既然富贵人才有资格得这病,像铁某这样的普通人,恐怕是没这个福份了。”

铁铉一个脏字不带,把他损的狗血喷头。

陈义枫知道这位铁清官向来就是这么个臭脾气,谁的面子都不给。他也不生气,斜腰拉跨往椅背上一靠,说:“肚子饿了,给本督师弄点吃的来。”

铁铉眼皮都没抬,继续批公文:“这个时辰了,实在没饭了,抱歉。”

“圣人言,君子不撒谎……老铁你这圣人门徒,要是睁眼说瞎话,那可真是让人瞧不起。”陈圣人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过了一把当圣人的瘾。

铁铉心里大骂道:“你个龟孙,睡不着觉,你死哪去不行啊,跑这消遣我来了!”

又转念一想,勃然大怒那可从来不是君子的作风,我不能和你这号人一般见识,更不和你动怒。

当即梗着脖子道:“铁某真没扯谎,在下家境贫寒,家中如今只剩半碗狗食。大人身份如此尊贵,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在下对大人崇拜万分,实不敢以狗食招待大人。”

读书人就是厉害,骂起人来,那叫一个损。

陈义枫今天去了好多个地方游玩,喝了很多酒,也说不上太饿,见铁铉不给面子,也不和他计较,反正闲的无聊只想找人陪自己待会,便道:“你穷的吃不起饭,我不怪你,但我到你这来,好歹是客人吧。那你这没吃的也就算了,给口喝的总行吧。”

“大人稍侯,卑职马上去办。”铁铉一脸恭敬。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陈义枫从未见过他这么孤傲的人能对哪个长官礼敬到这个地步。

铁铉大步走了出去,一会又传来他往回走的声音。

之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想来应该是他的妻子:“相公,这不是胡闹吗,这是给女儿治痛经的红糖姜水,怎么能……”

“没事。”

“相公……”

“我说没事就没事!”铁铉一声怒斥,他老婆不敢说话了。

很快铁铉就重新出现在陈义枫的眼前,他手上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碗。

“来,给你,红糖姜水,专治失眠,你快趁热喝吧。”铁铉双手恭恭敬敬的捧着,给他放到桌上,推到他身边。

陈义枫看着小碗里的红糖姜水,端起来一仰脖喝了一口,还挺甜,喝完半碗,把姜末也嚼了几口,指着铁铉斥责道:“好你个铁铉,竟敢把给女人治痛经的东西,给本督师喝!”

“就这了,你要不要吧!不要还给我!”铁铉知道他油盐不进,干脆以毒攻毒。他再明白不过,你要指望眼前的这位打架能力超强的武军师能像方孝孺、齐泰、黄子澄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样斯文,那你还不如奢望明天太阳能从西边出来。

“铁铉,你这人真没劲,拎不清,也不懂待客之道。我跟你讲,我以后再也不来你家了。”

“万分感谢呀!那真是太好了!”铁铉如临大赦,满脸喜色,连连作揖。

陈义枫走了,铁铉也没送。

在铁铉那耗了一阵子,总算上来睡意了,回自己卧房倒头便睡。

第二天日上三杆才起。

相思的滋味实在太过痛苦!

洗漱,吃饭,继续到各处游玩。

因为这样,能让时间过的快点。

能最大限度的冲刷掉心里的焦急。

他每一秒都在想那个女孩儿,心内如汤煮,整个人烦躁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如今大权在握,这要是再娶得这么一个神仙美眷,这人生得多爽啊!

玩到黄昏,八抬大轿抬他回府。

这里是片开阔地,路上有个放风筝的小女孩儿眼睛光顾看上边的风筝线,没看脚下,一不小心挡了路。

那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样子,长的天真可爱。她的父亲看样子是位种地的农夫,五短身材,衣服上也有补丁。看到女儿远远的挡在官轿前,吓的赶紧跑过去想要把她拉走。

这时,陈义枫的护卫队长见前面有人挡轿,大喝道:“督师大人回府,闲人回避!”

话音刚落,两边的一众百姓哗啦啦的跪倒一片,那农夫心里一急,赶紧抱起女儿,就想往外边跑,给官轿让路。谁知那乡下女孩儿头一次进城,再加上年纪小,不晓得事情的轻重,没玩够,竟然拉着线不肯走。

她使劲一挣,竟然挣脱了父亲的怀抱,还拉着线往官轿这边跑,嘴里还喊着:“就不走,就不走!”

农夫一急,又得追。

别人都给督师大人下跪了,自己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女儿连累的成为众矢之的,农夫心中气苦,揪住她边骂边打:“打死你个小蹄子!让你不懂事!”

女孩儿的小脸上,一边多了一个大巴掌印,两只小手捂着脸哭了起来,边哭边埋怨道:“爹爹你不好,你不疼女儿。”

这一捂脸,风筝线的底轴掉到了地上,那风筝也慢慢的朝着官轿坠了下来。

这还了得!

这要是砸到督师大人的轿子上,虽然造不成实质伤害,但藐视陈督师的罪名却没人想担。那几个骑马的卫队长一着急,赶紧指挥轿子急匆匆的移动方向,还有一匹马惊厥起来,幸好控制及时,才被士兵拉住。

一时间场面非常混乱,卫队长大怒,生怕惹陈大人责怪,索性把气全撒到那农夫身上,他大骂道:“大胆刁民,惊了陈大人的驾,你担当的起吗?”

他下了马,冲过去就对着农夫拳打脚踢,把他的衣服扣子撕裂了,还把他的草鞋踢的开了口。

其它卫士见状,也都冲上去打那农夫,突闻一声大喝:“都给我住手!”

轿子放平,陈督师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众百姓匍匐在地,偷偷的用余光打量着这位权倾济南城的土皇帝。

他们都暗暗的为那农夫捏了一把汗,有些没良心的,还怀着看他笑话的心思:“蠢货,招惹谁不好啊,竟敢招惹督师大人,那陈义枫是你能惹的起的吗?”

陈义枫朝农夫和他女儿走了过来。

农夫吓的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生怕这位在战场上指挥大军杀人无数的陈大人,会一剑劈了自己。

他拉着自己的女儿跪下,眼中尽是乞怜的神色。

陈义枫抬起了胳膊。

农夫以为他要打自己,吓的缩紧了脖子,紧张的望着他。那小女孩儿知道自己闯了祸,也吓哭了。

很快,农夫就发现自己判断错了。

原来陈大人并不想打自己,而是抬起胳膊,朝自己拱手行礼!

“这位老哥,我的手下举止粗暴,陈某给你赔礼了。”

陈义枫温和的将他拉了起来,眼睛盯着他被打坏的衣服和鞋子,依旧是非常友好的语气:“一会,去督师府找葛总管,让他给你拿件新袄子,再拿双新布鞋。就说是陈义枫特意关照过的。”

农夫机械的点了点头:“哎。”

然后才反应过来,心中突突直跳,很小心的低着头说:“多谢大人。”

陈义枫看着小女孩儿脸上仍未褪去的巴掌印,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小脸,对农夫说:“女孩子脸皮薄,以后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骂女儿,孩子还小,要循循善诱。尤其不要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女孩子,才是这世上最美好最珍奇的瑰宝。”

农夫一脸恭顺,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

“好了,各位父老,大家都起来吧。”陈义枫朝众人一拱手,回了官轿。

官轿一走,大家就议论开了。

一位老人感慨道:“俺活了八十多岁了,何曾见过这么善待百姓的大官啊!”

一位妇人说:“人言陈大人爱民如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咱济南老百姓有福了。”

……

陈大人的仁义之名像长了尾巴一样,迅速传遍全城。

从这时起,济南百姓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发现,燕军的官吏,无论是陈督师还是铁太守,都比朝廷里那些官吏强太多了。没准这燕王,真的是有天命在身!

又过了一天,王大年和张三才回来复命。

金子和礼物一件不少的带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的问道:“见过萧姑娘和她父亲没?”

“老爷,对不住的很,我们没见到他们,多方打听,才知道他们搬家了。”张三才一脸的疲倦。

王大年补充道:“我们挨家挨户的查找线索,也打听不到他们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义枫问道:“她叫萧玉儿,你们应该没找错人吧!”

张三才道:“老爷,我们保证没找错人。你要找的这萧姑娘,长的特别漂亮,即使放到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对吧?”

陈义枫道:“对。”

王大年道:“那肯定是她了,她爹是那里有名的郎中,医术很高。对了老爷,我们打听到萧姑娘大名叫萧琪,小名叫萧玉儿。”

“嗯,‘琪’就是美玉的意思,所以小名叫玉儿……”陈义枫意兴阑珊,喃喃自语。

他抬头望着天空,一片湛蓝。

“老子受全城百姓崇拜,那又怎样?找不着心爱的女孩儿,终是一件憾事!玉儿,我心爱的姑娘啊,你到底在哪啊?我何时方能与你再见面?”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那个笑靥如花的姑娘美丽如昔。

第38章 同时对阵三位绝顶高人

秋凉一过,转眼便是寒冬。

陈义枫已经在督师府斋戒三日了。

他在坐禅。

双目微闭,身体挺直,两肩放松,头微微前倾,两手结定印,双腿盘膝。他的神态特别虔诚。

“我的偶像乔布斯、比尔盖茨等人遇到难事,也都是通过坐禅调节身心,但愿这招对我管用。”他尽力平复着内心不断涌起的波澜。

没有任何人知道,自燕王走后,他陈督师这位济南府头号人物的内心一刻也未平静过。

以前打仗,再怎么危险,因为能够提前预知事情发展的轨迹,有一种作弊的快感,所以还没那么害怕。

而这一次,彻底不同了。

因为历史已经被他改写了。

他再也没有任何作弊的机会了,他以前所读过的那本《明史》上可没有他陈大人的传,更不可能记载这场济南保卫战是如何打的!

他那“未卜先知”的本领,废了!至少在这一仗上,废了!

一切都是未知数!

要想打赢,全靠本事!

燕军夺了济南后,优势大增,但劣势亦同时大增!

优势是稳固此城后,可以借此为跳板,一路直扑京城。

劣势是,从这时起你将成为靶子,面临最残酷的敌人。而济南周边所有城池,也全都成了你的敌人。只要朝廷大军围攻济南,再调动其它城池的兵马参加合围,济南处境堪忧。

所以燕王必须把济南周边的城池全部打掉。

所以陈义枫只能以区区五万兵马,对阵朝廷的三十五万大军。这个数只是暂时的,只要战争旷日持久不能结束,朝廷有的是时间从全国征兵。那到时,就远不止一个三十五万那么简单了。

最能把人压抑到吐血的是,这回南军的三位统帅全是绝顶高人!景隆哥那种人见人爱的货色早不知滚哪去了!

平安,如今的大明第一猛将,作战经验极其丰富,以前常年跟随燕王,通晓燕王的所有作战方法。最可怕的是,他还精通燕师所有兵种的克制方法!

徐辉祖,当世唯一让燕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极为忌惮的人物。以前经常有人把常遇春夸上天,说什么常百万,意即百战百胜,加起来大败过百万敌兵。然而这家伙再怎么能耐,在明朝开国大将中,公认的军事才能第一的人却不是他,而是徐达。徐达这一身本领,全都传给了徐辉祖,如今的徐辉祖颇有几分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意味。

梅殷,文武双全,当世名将。朱元璋女儿宁国公主的驸马。其实皇帝女儿多,按说能当驸马也未必有啥了不起,只要老爹是大功臣,自己是个长相过的去的废物也行,智商没啥要求,只比弱智强一点就可以,全看家庭背景。但这宁国公主例外,她是朱元璋的嫡长女,母亲是大名鼎鼎的马皇后,是皇帝所有女儿之中最得宠的一个。以朱元璋那苛刻到变态的眼光,能娶到皇帝的爱女,就足以证明梅殷绝非泛泛之辈了。

现在,在陈义枫完成一个又一个“变态任务”之后,新的“变态任务”又来了。

陈义枫要以一人之力,同时对阵这三个神级大boss!

手上可用之兵,只有对方的七分之一。

本来成功升级,能够享受到景隆哥的待遇,陈义枫心里是非常高兴的,然而要面临的困境也更大了!

以前在家打电脑游戏,三国也好,战锤也好,几万人大战,打的铺天盖地,满地鲜血,反正一堆代码,死光了大不了读档重来。

现在是真正的战场。

死了之后,绝对没有重来的机会。

铁铉这种只会板着脸训人的老学究式的传统官员,只能看到身居大位的陈义枫平时的生活是如何的潇洒飘逸,但他断然体会不到陈义枫心里的压力有多大。

这三天,他传出令去,谁也不见,吃的素食,喝的清茶,也全由王大年和张三才亲自送来,送完就走。

铁铉吃了好几次闭门羹,但他仍不死心,这天,执意要再次求见。

门口守着的张三才很难为情的说:“铁大人,我家老爷他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见。您就体谅下小人,别给小人出难题了。”

铁铉当然不会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劝走,非要硬闯,张三才只好跪下来道:“铁大人,要不您一剑劈了我吧。”

铁铉这种人肯定做不出这样的事,只好长叹一声,气愤愤的走了。

期间张玉也来过一次,陈义枫不见,张玉也不强求,转身就走。

俗话说的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这陈大人好几天不出府的消息传来,城中有些富绅和小官想拍陈大人的马屁,还道他病了不能见客,组团凑了很多礼物来府中求拜,直接被葛总管轰了出去。

第五天,郑和从外面回来了,进城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督师府求见陈大人。

葛总管拦在门外,客气的说:“郑将军,老爷早已掷出严令,谁也不见。望您海涵,体谅下我们做下人的难处。”

郑和道:“哦,是这样啊。你就帮我通传一下,说郑和求见,他要是不见,我再走不迟。”

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葛总管满口答应下来:“好的,郑将军您先稍侯,小人去去就来。”

不一会,葛总管亦步亦趋的跑过来,叫道:“郑将军,督师大人有请!”

郑和对葛总管道了声谢,赶紧大步向里走。

王大年和张三才见郑和前来,主动向他问好,给他开门。待他进去后,轻轻关上门,退到一边。

这间大房子结构复杂,陈义枫在最里间,与王大年他们所在的位置,隔了三个房子和一条长廊以及一个大客厅,所以在这么隐秘的地方谈话,是不必担心泄密的。

郑和见他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一边打坐,一边嘴里不停的轻声念叨着:“求佛祖保佑,让玉儿小姐平平安安……玉儿啊,现在大战在即,我不能总想着你了,我得为全城百万父老乡亲负责……”

郑和低声喊了句:“兄弟!”

陈义枫睁开眼,指了指边上的蒲团,道:“大哥,坐这,慢慢说。”

郑和坐下后,把他这些天亲自侦察来的情报详细叙说:“平安的三十五万大军已经集齐粮草,浩浩荡荡的朝济南杀来,志在必得。他的先锋军共有五千人,由大将郝立率领,目前己过箕口。他的粮草在中间,由徐辉祖监押,平安和梅殷在后面率领步兵行进。大军前后相距有五十里之多。”

陈义枫想了一会,道:“说说你的看法。”

郑和沉毅知兵,略一沉吟,道:“集合大军,打他先锋!先挫挫他的锐气!”

第39章 和一流名将对决有多难!

“我总觉得这里有古怪。”过了很久,陈义枫才道:“平安用兵,神出鬼没,咱们很多将领都在他手上栽过跟头。可他这回为何要这般行军呢?前军和后军相距五十多里,这不是他的风格啊。淝水之战,那聪明绝顶的苻坚大帝就输在了这招上,将这天字第一号大功劳,白白送给东晋。”

郑和与他关系太过亲密,不是骨肉,胜似骨肉,二人无话不说,所以郑和没有半点顾虑,听他如此说,便直接问道:“兄弟,你是不是害怕平安了?你平时何等自信,如今还未开战,为何这般涨他人志气?”

陈义枫眼神笃定,手指轻摇:“平安绝对不是废物,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郑和笑道:“我看,是你心中的恐惧,助长了平安的实力。”

陈义枫道:“大哥,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不叫勇气,那叫弱智。一个人,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有多大的本事,这个世上总有他做不到的事,汉武帝如此,唐太宗亦如此。换言之,一个统帅,连基本的敬畏心都没有,那这支军队离垮掉也就不远了。咱们燕军有二十万军队,和他三十五万比起来,倒也不算少了,但你要明白,在燕王没回来之前,咱们手上可用之兵,只有五万多人。”

郑和仔细的看着他,道:“我这还是生平头一回见到你这位当世高人有害怕的时候。”

陈义枫道:“妄想通过特别弱的力量,改变全局,这事诸葛亮干过,祖逖也干过。我想,他们的失败教训应该给我足够的警醒。”

“那么打还是不打?”

“打。”陈义枫看着他:“如果坐视敌人大军围城,军心必然丧到极点。”

“我也觉得应该主动出击,你想啊,对方只要粮草征集齐备,就可以随时主动来攻。而我方兵力不足,断然不能主动大举进兵,气势上先输了。所以若能先挫他一阵,对激扬军心,是大有帮助的。哪怕之后再固守坚城,只要拖到燕王大举回援,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样,你传下令去,咱俩亲率四万军队,打他前锋!我倒要看看,这平安这回又有什么花招!”只这么一会的功夫,陈义枫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和从容。

陈义枫说完,从怀里取出半片虎符。

“好!”郑和也伸手入怀。

大军作战,需要两片虎符拼合在一起,方能调兵。这两片虎符,通常由两个身份特别显要的将领分别执掌。

现在,这俩人各自拿出了一半虎符,完美对接。

陈督师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所有在济南城中的燕师重量级人物皆与会。

陈义枫一改往日只知玩乐的阔少爷作派,神态凝重而严肃:“李彬负责守城,铁铉负责供应粮秣,不得有误!”

“郑和、张玉、华聚、谷允……随本帅出城杀敌!”

“城内城外,令出不遵者立斩!怠慢军机者立斩!延误接应者立斩!”

……

他干净利落的下达了军令,之后取过佩剑,率众将点兵出征,铁铉等人在后面恭送。

陈义枫是个走一步看八步的主,四万对阵敌人的五千先锋军,兵力上绰绰有余到这个地步,他仍然像韩信、岳飞等人一样,安排了奇兵。

他让张玉领一万步兵断后,在离济南城六十里处的康山驻扎,随时准备接应自己。未胜战,先定败战之策。

他把剩下的三万骑兵分成两部分,与郑和各领一军,他领两万,郑和领一万。

郑和跃上马背,对他说:“咱们这就出发,去迎击敌人的先锋军吧。”

陈义枫耐心的纠正了他:“不,应该是偷袭。”

“我真是服了你了。在绝对优势之下还要使尽阴谋诡计。”

“兵不厌诈。《孙子兵法》开篇便说,兵者,诡道也。”

郑和点了点头:“我想,你是对的。”

陈义枫淡然一笑:“我也这么认为。”

行军路上,哨探一批批的前来汇报消息,陈义枫听完后,对他们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再探!”

南军和北军沉寂了半年,两支军队同时拉开了大战的序幕。

似乎老天爷也要来凑凑热闹,下了场大雨,陈义枫下令全军驻扎,这雨两个多时辰多停。

寒冬天气,本来就冷,这场阴雨过后,更让人们感受到了那切肤的料峭寒意。

“报,大人,敌人的先锋军停下宿营,不走了!”哨探被雨水冲散了头发,眼神中也露出极度疲惫的神色。

作为一个有着基本良心的正常人,陈义枫第一个念头,是想让他休息会,别累感冒了。

但他现在是全军统帅。

这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干的活。

作为一个合格的统帅,他的心必须比坚冰还要冷。

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

战争,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最恶毒、最酷烈、最悲惨的游戏1。

任何人,包括主帅自己,在战争结束之前,没有安乐的资格。

义不行贾,慈不掌兵。

犯此忌者,非死即残。

他狠着心下令道:“先去吃饱了,然后继续打探!待这场仗打完了,我给你记功。”

他知道“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同时他也是个讲理的人,所以他允许这名苦大兵先吃饭,但哨探的苦差事,免不了。

大军拨营,路上又是一批批的哨探兵来报,他们都验证了同一个消息:“敌人的先锋军暂时不动了,他们大量的砍伐树木,在瓮山附近扎营。”

“地图给我。”陈义枫对郑和道。

郑和取出地图,递给他,陈义枫展开一看,瓮山,山如其名,像个瓮口。中间是条特别狭窄的路,甚是有点瓮中捉鳖的意味。

瓮山西边不远处,极为通畅,但开阔地只有很短的一里地,再往外就是汪洋大河。

其它所有方位皆不利行军,不是羊肠窄路,便是崎岖山路。

陈义枫指着地图上的大河,问身边那位请来的向导官:“这河,水流的快吗?”

向导官说:“水流极是湍急,两岸边又太陡,所以常年无舟筏在此摆渡。”

陈义枫“哦”了一声,然后下令道:“炊事营,停军造饭。”

帅帐中,陈义枫屏退所有侍从,只留下郑和一人。

陈义枫左手指着地图说:“南军这领头的家伙也不傻,他在等待后续的南军聚齐后,才会向咱们发起进攻。”

说话时,右手拿着硬邦邦的杂粮饼往嘴边送,啃了一口,使劲的嚼着。

郑和也是边吃饭边议军机:“他砍那么多树干嘛?光是扎营的话也用不着这么多木头啊,难道……”

陈义枫狐疑的看着他,将这口难吃之极的杂粮饼咽下去:“他要诱咱们进入那瓮山的谷口,然后以断树堵死归路,之后再以火箭、毒箭将咱们一举歼灭?”

郑和道:“说不准,但你思虑的也有一定道理,是真有一定道理啊,不是有一屁股道理。”

“我又不是朵颜三卫。”陈义枫瞪了他一眼。

郑和闭目思索了一会,突然睁开眼说:“咱们倍道进军,夜袭之,想来,应该可以得手。”

“就这么办。”陈义枫把那艰涩难咽的杂粮饼硬往嘴里塞,用力的嚼成碎渣,就着清水咽下去。

大军拨营,继续行进,哨探和向导官引路,在离目标还有二十里的地方,扎营休息。

一位哨探飞马来到帅旗前,叫道:“报,大人,我们遇到了好几拨敌人的侦查兵!想来敌人此刻已经知道咱们进军的消息了,咱们比他们兵多,应该也知道了。但他们明知咱们正在行进,却仍然没有移营后退。”

陈义枫与郑和对望一眼,低声道:“看来南军有备无患。”

靠“未卜先知”的作弊本领打胜仗,不难。

靠真本事打胜仗,真是太难了!尤其当对手是当世一流名将,并且实力远胜于你的时候!

战场内外的所有随机因素,都能影响胜败,而你事先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敌人兵少,驻扎在你眼前,你不知道是不是陷阱。

敌人故意在你面前搭出一个营寨,光凭肉眼你根本无法判断是不是诱饵。

没人能提前知道什么时机最适合进攻。

你能派哨探,对方也能派。

现在敌人已经知道你的人比他多了,但是人家却不屑躲你,摆明了是有后招。

那么,这仗,是打还是不打?

陈义枫人生之中的第一个真正的考验终于来了。

如果只会利用先机之能作弊,而只打一场真正的战争,就会立马挂掉,那可真是万事休提了。

如果能够在真正的战争中不停的成长,不停的累积经验,不停的战胜一切狡猾的对手,陈义枫才会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活下去!

《孙子兵法》,全国各大书店皆有售,是人是狗都会读,但有人读成了纸上谈兵,呆板迂腐的赵括,有人读成了天下无敌,杀敌百万的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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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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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这姓陈的太狡猾了,竟然有后招!

天昏地暗,星斗无光。

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依稀已经能看到对方营寨里的火光了。

陈义枫拨出佩剑,对郑和道:“我攻左,你攻右,咱俩包抄过去,争取把这五千敌军一举吃掉。”

郑和右手提着长枪,眼睛看着前方道:“好。”

“杀!”陈义枫下达了总攻令。

三万燕骑直冲敌寨,南军果然有防备,衣不解甲,迎击来犯之敌。

两军混杀在一起,很快,敌将郝立的五千骑兵就支撑不住了。

他招架不了燕军的左右夹击,在丢下几百具尸体后,率军撤退。

“追!务必全歼敌军!”战机稍纵即逝,敌人如果只顾逃命,我军在后射杀,这种便宜仗打起来,成本是最低的,所以陈义枫果断下达追杀令。

黑夜中不辩东西,南军逃到大河边,突然不逃了。

郑和笑道:“这回看你们还往哪跑!弟兄们,杀光他们!”

燕军全军奔袭,直扑敌军,突然,南军有组织的往边上散开。河中突然飞出许多利箭,似雨点一般射击北军,箭头涂了剧毒,中箭者立时毙命。

微弱的火光下,燕军看到大河陡岸的水底下,有水草在动!

紧接着,浓密的水草被层层拨开,许多木筏驶了出来!木筏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弓箭兵,正在飞快的朝着燕军射击!

燕军措不及防,纷纷被射落马下,郑和急止住后队,撤离河边。

这时,所有人都听见了敌将郝立的这声大吼,仿佛要撕裂这无边的黑夜:

“弟兄们!生擒陈贼,就在此时!”

还有第二句:“陈贼中计了!”

郑和惊慌之极,连忙命令手下偏将房宽:“快去保护主帅!”

南军木筏上的伏兵矫健的像猿猴一样,陆续以搭钩登岸后,飞速射击北军。郝立乘势挥军掩杀,形势急转,燕军被彻底打乱!

如今的陈义枫已是剑术大增,纵马挥剑砍杀,一连杀光包围自己的十余名敌兵。刚要勒马逃走,南军骁将孙强认出了他的旗号,火光下,这位丑狒狒直勾勾的盯着陈义枫,那情形就像盯着一位大美人一样,他放声大笑道:“哈哈,这个大功劳是我的了!”

原来是想抓他请赏。

孙强纵马疾奔,那速度,如掣电飞雷!

陈义枫迅速拉转马头,躲开冲击,孙强速度太快,一时收势不及,竟然直往河中奔去。

他赶紧死命的拉紧缰绳,终于在岸边停住坐骑。

就在这时,陈义枫突然调转马头,飞奔而来,挥剑用力往他坐骑屁股上一砍,那马受惊,难忍疼痛,扬蹄狂奔,一步踏到河里去。

“你他妈踏浪去吧!”陈义枫一击得手,立即调转马头,飞快逃走。

“轰!”

孙强连人带马一起落水。

那岸甚陡,水中还有一些未及上岸的南军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道这落水的倒霉蛋是敌人,嗖嗖嗖的一阵乱射,才听到这声微弱的喊声,有气无力的,就像一只被阉割的猪:“别……别放箭……自……自己人……”

都怪夜太黑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点燃火把去捞他时,发现他身上的血水已经变成了深绿色!

南军每支箭都涂了剧毒。

这些小兵这才看清是自己这边的将军,急忙道歉:“对不起,孙将军……”

“干……干你……十八代……祖……”孙将军两眼一翻,死翘翘了,临死前还在狠狠的瞪着那些手上拿着弓箭的小兵,瞪的他们心里发毛。

“都别惊慌,他们人少!”陈义枫身先士卒,连杀敌兵,他的手下见主帅如此勇猛,士气大增,返身拼杀。

黑夜中又是一声大吼:“陈义枫小儿,你祖宗平安在此,还不速降,更待何时!”

这声大喝,有如晴天霹雳,打在燕军头上。

黑夜中不辩虚实,一阵乱战,平安前后夹击,北军节节败退。突然狂风大作,平安把燕王那招照抄照搬,命令军士纵火!

满天火箭,射中人马,立刻烧着,一时间火光冲天而起,南军高叫道:“陈贼速速下马受缚!”

北军再次被打乱。

郝立长的五大三粗,嗓门够大,臂力亦远胜常人。他挥舞着重六十二斤的霸王枪直往敌人军阵中冲杀过去,他冲到哪,手下人就跟到哪。

漫天烟火中,燕军如腾云驾雾一般袭杀北军,被马蹄掀起的泥土扑腾扑腾的飞入人们的口鼻,铁枪刺面而来,北军被南军刺落马下者,数不胜数。

郝立出招极快,北军士卒只感到一阵呼啸而来的寒意,那是霸王枪掠过时带来的冷风,之后不及躲闪,不及反应,便被刺落马下。

这是一个用枪的高手。

郑和为鼓舞士气,挺枪上前,直取郝立。两马相交,像旋风一般绞在一起。郝立一枝霸王枪三花大聚顶一般打来,郑和渐渐招架不住。

郝立奋力一格,便把郑和的长枪撞的脱了手。

嘎嘣一声。

长枪折了。

燕将谷允纵马来到郝立身后,狠刺一枪,高叫道:“大人快走!”

郝立也不回头,顺手一扫,将谷允扫下马来,再向下斜插,那枪插透了谷允的脖子。

“啊!”

伴随着这一声绝望的惨叫,郝立拨出了带血的枪尖。

这位偏将,用生命,为郑和争来了逃命的契机。

“众军听令,后队变前队,快撤退!”陈义枫连连挥动令旗。

北军仓皇而逃,突然,他们发现后路被人断了!

“杀贼!”“灭燕!”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南军火把齐明,飞出无数旌旗,火把影里看的分明,都是平安的旗号。

一名金甲金盔的大将跃马扬刀,飞奔而来,不是平安又是谁?

原来,敌人后军的所有旗号皆是假的!都是故意给陈义枫手下的哨探看的!

其实南军主帅平安一直在最前线!

平安令四千健卒穿了农人、猎户、商贾、甚至是乞丐的衣服,只携短刀短弓,分散前行,至瓮山埋伏。这些人出发的路次不同,时辰也不同,有时五七人一群,有时三四十人一组,不与大军同时行进,他自己也夹杂在这群人之中,就这样瞒过了哨探的耳目。

肉眼,到底比不了孙悟空的火眼金晴啊。

你不能说哨探不负责。

因为他们确实尽职尽责了。

只是敌人太奸诈,太阴险,太高明!故意让你看到了足堪以假乱真的假情报!

好在他们到底是人少。

“全军突围!夺我生路!”

陈义枫仗着有宝甲护身,率领麾下将士奋力冲锋,到了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不用动员,大家个个拼命,竟然杀透重围,一路北逃!

“儿郎们,给我追!斩杀陈义枫者,朝廷有重赏!”

现在又变成平安痛打落水狗了。

陈义枫逃亡途中连连下令:“华聚,快派人让张玉将军前来接应!”

“郑和,速速传令,让房宽断后!”

……

黑夜中,平安的大刀斫下,燕军接连落马。

平安一连追杀三十余里,一直在体验以少胜多,大败敌军的快感。

这种感觉很爽。

任何一个统帅,能把仗打的这么漂亮,都会高兴之极。

不过,他的表演到此结束了,因为他进入了张玉的伏击圈。

一声震彻山谷的炮响之后,张玉伏兵尽出,从八个方位射杀南军!

火箭纷飞,浓烟遮眼,北军一齐呐喊,杀声大震,南军胆裂魂飞。

你会在箭头上涂毒,我也会!

南军鬼哭狼嚎,避可无避,躲无可躲,连人带马被射翻者无数。

“众将听令,斩杀平安者,燕王有重赏!”

陈义枫抖擞精神,与郑和联兵一处,在张玉的掩护下回师击杀敌军,骁将郝立被二人轮番夹攻,这边郑和长枪卷舞,那边陈义枫寒剑逼人。

“噗!”“嗤!”

这位倒霉的将军几乎是同时中招的。

陈义枫砍中了他的脖子,郑和刺穿了他的心肺。

“这场大功劳,给你了。一会记功,就说是你杀的。”陈义枫朝郑和笑道。

郑和也不谦让:“给就给,反正你坐领指挥之功,打赢了仗,你的功劳永远最大。”

“所以说身居高位,有身居高位的好处哈。”

“那对呗。”

此一役中,南军第一名将平安,以其卓越的智慧,设下巧计骗过陈义枫,后又陷入陈义枫的算计,先胜后败,仅此身免。

天太冷了,地上死尸的伤口处,冻成了紫黑色的血块。

平安满脸血污,伤痕全身,人困马乏。直到所乘战马活活累死,方摆脱北军的追击。

“这姓陈的也太狡猾了,竟然有后招!”他刚回到营地,便吐出一口鲜血,仰天栽倒。

被人泼醒后,他一刻也不敢休息,连夜下令后撤三十里,与后面的军队会合。

第41章 这最厉害的破攻绝招,我终于练会了!

“都分派好了?”

“按你的计划,都分派好了。华聚负责埋雷,房宽带着你的俩仆人去安乐村。两路人马皆己出发。”

陈义枫拨剑出鞘:“那你陪我练剑吧。”

郑和一脸困惑的说:“又要练那最离谱的一招?那招每次都把我吓的胆颤……这些天过的,都快吓死我了……”

义剑陈家传剑经里,有一招特别离奇的剑法,寒意萧索,取同归于尽之意,但却能在最后一刻出奇制胜,杀出生路。

敌人用长柄武器--不管是长刀、长枪、长斧、长锤都行,只有那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镶满钢针的狼牙棒例外--和你对攻的时候,当他使足全身劲力刺向你的要害,这时一般人的反应是赶紧躲开。而义门剑经却要求陈氏子弟不要躲避,而是冒着极大的危险将敌人的武器踩到脚底下,之后对方无论武功多高,身体都会严重失衡。

如果能在踩刀成功的一瞬间立即反手刺剑,可在对方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将他一剑穿心。

这一招实在是凶险万分,想要在合适的时机使出来,更是奇难无比。

正所谓高风险,高收益。

因为如果敌人力气和武功都胜过你,打的越久,你死的几率就越大。而如果趁他拼尽全力猛攻之时寻机踩踏,既能破招又能致敌死命,所以这一招又是陈氏子弟必练的绝招。

名为绝招,却极为难练。只要稍有差池,在极短的几秒之内不能快速踩踏,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明军屠灭义门陈之时,教习陈家子弟武艺的总教头与敌人生死搏命,敌人一枪刺来,他未能及时踩踏成功,被对方一枪扎了个透心凉。

“哨探来报,说那平安受了重伤,暂时来不了,反正现在咱们也闲来无事,接着练呗。张玉没空,那些裨将又武艺不精,我只能找你。”陈义枫拍着胸口说:“你往这刺,放心,我死不了。”

瓮山一战,作为北军主帅,陈义枫虽然打的算不上超级漂亮,也没杀掉敌军多少人(杀几千人,对三十五万敌军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但最牛的地方在于把南军主帅平安给打废了。

“重伤,必须静养,否则有性命之忧。”当时郎中把平安身上的箭拨出来,连连惊叹:“命大呀,这些毒箭幸好扎你屁股这种不致命的地方了,要是射中你致命处,你这会就是阎王殿上的小鬼了。”

郎中是名老军医,仗着资历老年龄大,也没给平安留面子,直话直说。

“咳咳……”平安痛苦的咳嗽一声,艰难的说:“我现在连放屁都疼的要命,这该死的陈贼……我真是恨死他了!”

梅殷问他:“这可如何是好,三十万人之胜败,国家灭贼之重任,皆在都督身上……”

也不知是屁股上伤口太疼,还是心忧国家,平安流下两行浊泪:“梅驸马,我此刻重病缠身,己成废人……军事大事,只能暂时托付给你了,等徐将军的后军到了,你俩务必要攻下济南!”

平安不光要为自己治病,还要为其它重伤未死的士兵治病。他得不停的派人去寻解毒药,烧伤药,还得买滋补药,这么大动作的连番折腾,想要不走露消息,可真是太难了。

没多久,哨探便把此事详细的报告到陈义枫那里。

所以陈义枫埋好了雷等着他来,闲暇之时,便找郑和练剑。

郑和依旧向往常一样摇了摇头:“我不听你的,你是全军主帅,万一失手伤了你,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你非要练,我就把枪倒过来。”

说着,他倒转枪尖,用铁杆那头对着陈义枫的胸口,叫道:“看枪。”

义门剑法经过武学奇才张定边的指点修正,再加上揉合了张三丰太极剑法的精髓,一招一式威力不断,递增无穷。郑和的枪刚到陈义枫心口,他就势剑反扫,以剧力将枪杆强行下震。与此同时,右脚顺利踩踏,右手提剑,迅速置于郑和脖颈,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郑和赞道:“好快,再来!”

他看准门户,向下略一蹲身,双手聚力,将枪杆斜挑,刺向陈义枫的面部。

陈义枫微一侧头,避过来剑,“咣当”两声,剑枪相击,斗了两招过后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的蓄力压剑,将郑和的枪往下引,待郑和奋力向上举枪之时,陈义枫疾速出脚,踩住枪杆。

“好,你这脑袋,真够灵活的,不拘泥于一招,总能为自己创造合适的机会。”郑和坚起大拇指道:“再来。”

……

之后无论郑和如何变招,无论那杆铁枪进击的有多快,陈义枫总能成功的做到破招踩枪、再以己剑指向郑和要害处。如果是真的战斗,郑和今天已经死上一百多次了。

督师府。

晚上,陈义枫、铁铉、张玉、郑和等人一起吃饭,议事。就在这时,埋雷的人回来了。

“华将军,那么多炸药,全用上了?”陈义枫指着挨着门口的那张椅子:“坐下,一起吃饭。”

华聚道:“多谢大人。是的,末将己完全按着您的吩咐,将济南城中所有的炸药全埋在敌人行进的必经之路上。”

陈义枫看着郑和,微微一笑:“以前武定侯郭英用这招对付过燕王,这回咱们也用这招对付南军。”

郑和夹了一口牛肉,细细品味着说:“只怕最多只能炸死他们几万人。这点伤亡,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呀。”

陈义枫早就给厨师下过死命令,只要有郑和在场的饭局,所有菜品,全上回人的菜,不许出现任何犯他忌讳的东西。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在这里失效,人家陈督师就是把郑和看的这么重。

“你就不能往好想?你说,一下子把南军三十五万人全部炸死。”陈义枫今天兴致很高,和郑和开起了玩笑:“你自信点,快说,否则按违反军令处理。”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一下子把南军八十万人全炸死。”郑和嘀咕道:“反正说了也做不到。”

“你这家伙!真败兴!”陈义枫拍着他的腿,笑着指责他。

郑和双手合十,小声念叨:“真神阿拉在上,我本不想说谎,他非要逼我说……这次破戒实出无奈……”

吃完饭,略微歇了一会,陈义枫揪着郑和接着练剑,还强迫他枪尖对着自己:“没事的,我有宝甲护身。”

“那我也怕伤到你!”

陈义枫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再不听令,以抗命论处,先打一百大板。”

郑和假装生气道:“是谁说当了督师,也认我做大哥来着,唉呀呀,用嘴放屁可不是义门陈的风格啊!”

“我就是想通过实战练习这招!你非要跟我废话!”

“好好好,我用枪尖对着你,可以了吧。”郑和取过一声厚布,层层裹了枪尖,道:“这回好了,省得我总担心误伤你。”

又练了一个时辰,陈义枫把这招练的更加精熟了。

但郑和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有一次扫枪之时击中了陈义枫的左肋,如果不是包裹了枪尖,恐怕他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上一个月了。

饶是如此,郑和一枪扫下,还是将他的身子击出一丈远,摔的非常狼狈。

“大哥,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愚弟谢谢你了。你待我,一向是真心诚意的好。”

郑和看着他的剑,又看了看他的腿,不住的赞道:“本来我还以为你这招太过胶柱鼓瑟,有画蛇添足之嫌,没想到威力这么狠!不管武功多高的敌人,一旦中招,几乎是必死之局!”

此时的陈义枫并不知道,作为义门陈历代门人之中极少数练成这最厉害的破攻绝招的人,日后他将会用这一令人匪夷所思的绝招,击败无数超级高手。

第42章 感谢你们没有落井下石

黄昏,督师府。

“老爷,房将军求见。”张三才端来茶碗,轻轻的放在桌上。

陈义枫放下手边的《孙子兵法》,看了看仆人,点了点头:“叫他进来。”

须臾,房宽疾步跑了进来,双膝下拜:“卑职参见大人!”

“起来回话。”陈义枫手心向上动了两下,让他起来。“我让你调查的事,都调查清楚了吗?”

房宽恭身站立,双手抱拳,眨着困乏的双眼说:“都调查清楚了,卑职走遍了那个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暗中侦查了很久,没有任何人在背地里说萧姑娘的坏话。”

“你辛苦了。”

“大人是卑职的再生父母,为大人效命,那是卑职的荣幸,不敢言苦!”

房宽作为一名外来的偏将,在军中本是个无甚存在感的人物。如今跟随陈义枫守卫济南,在瓮山一战中立有大功,杀敌极多。撤退和反攻,又多赖他奋勇血战,这才使陈义枫反败为胜。为了鼓舞士气,树立一个典型,陈义枫将他连升三级,破格提拨为指挥佥事,这是个正品官职。

对很多人来说,这样的升级跨度,是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

而对房宽来说,这只不过是大权在握的陈督师一句话的事。

这样的提拨,足以让任何人为之效死了。

那天晚上,房宽来府中求见,磕了三个头,说了一句话:“陈大人,房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日后大人但有差遣,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房某绝不皱眉。”

然后陈义枫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这位大老粗的眼中,闪烁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

现在,他的眼中,有很多血丝,想来是日夜不停的忙活,累坏了。

陈义枫看了看门口,门关的紧紧的,没有他的允许,外面没有任何人私自走动。这是他的规矩。他要保证谈话内容绝对机密。

在古代,没有汽车飞机这样便利的交通工具,出一趟远门动不动要走好几个月,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愿意过那种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日子的。

谁都知道,人离家乡格外贱。

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萧郎中为什么带着女儿离开,下意识中,他突然有一个不好的想法:“难道是因为萧姑娘救我的时候,我俩和她爹闹的动静太大,有下人听见了,所以乱传萧姑娘坏话,导致他们父女无法在村中立足,这才远走?”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萦绕在他心头。

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的日子固然令人着迷,但如果因为他的缘故,把那么好的姑娘害的那么惨,他又于心何忍!

我陈某堂堂男子汉,什么苦都受过,如今飞黄腾达,谁骂我什么我都不在乎。“逃犯”,“反贼”的帽子戴了这么久,早晚有摘掉那天,而且到那时,我还要把给我戴这些帽子的人统统踩在脚底下!

但她不同。

一个仙女一样的女孩儿,那么善良,那么单纯,那么柔弱,如果因为我,让人整天用恶毒的言语骂那些不堪入耳的东西,她一定会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陈义枫对那个女孩儿已经到了相思成疾的地步,他决不允许任何人诬蔑她!

带着这样的惊恐之心,他让亲信房宽去详查此事,终于,房宽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房宽。”他冷冷的说出这两个字,然后眼睛紧紧的盯着对方:“我让你查的事,你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房宽是个机灵人,在官场上混那么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些潜规则摸的一清二楚,他马上跪下来赌咒发誓:“大人是卑职的恩主,大人信任卑职,才会交代卑职查办私事。卑职若有一言泄露,天诛地灭。”

“好,你起来吧,你累成这样,早点休息去吧,记得先吃点东西。”陈义枫问完了话,挥手下了逐客令。

房宽躬身道:“大人,卑职怕您不放心,把萧郎中家中的五个家仆全带来了,由您亲自审问。当然,卑职对他们所说的理由是,您是萧郎中的故交,有事找他。其它的什么也没说。”

陈义枫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指着他说:“房宽,本督师没看错你,你很会办事,马上传他们进见。”

房宽道:“卑职这就去。对了大人,那五个人,有三个是仆从,两个是萧郎中的弟子。”

陈义枫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那五人进来后,张三才依旧是关紧了房门,然后走的远远的。

“草民参见大人!”萧郎中家中的五个家仆跪在端坐太师椅的陈大人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陈义枫当然不会直接对他们说“我喜欢萧小姐,想打听她的去处。”而是现场直编了一个完美无暇,无懈可击的借口:“萧郎中救过我爷爷的命,是我家的恩人,听人说萧郎中一家搬走了,我很惦念他们,你们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他的两个忠仆和房宽已经再三的询问过了,他们并不知道答案,但陈义枫还是忍不住想问。

果然,一名萧郎中的弟子回话道:“大人,我们也不知道师父和小姐去哪了。以前他外出给人诊病也是直接出去,从不和我们说去哪。这次他和小姐带走了很多衣物,我们只道是去诊病的地方比较远,也没多想,没想到,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看这情形,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两世为人,陈义枫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他看这人相貌忠厚,至少从外表看不似机深刺骨之辈,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小人名叫马亮。”

陈义枫又问:“你跟了萧郎中多久了?”

马亮答道:“小人拜到师父门下三年了。小人还有个师弟,姓李,名中,就是他。”

马亮说着朝旁人一人指了指。

陈义枫朝那人看去,也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不似奸伪之辈。

“李中,你师父家中,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陈义枫不动声色的盘问。

李中生平头一次和这么大的官说话,一脸怯意,断断续续的回答说:“没有啊,师父医术高明,在我们那一带小有名气……上到官府,下到百姓,无人不尊敬他老人家……他能有什么难事啊。”

陈义枫又反复盘问另外三个小厮,也都问不出头绪。

“她父女到底会流落何方呢,如今这附近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他俩不要身处险地就好,我真是太担心他们了!”陈义枫说着话,心里特别难受,生怕萧玉儿会遇到危险。

他们是和萧郎中父女朝夕相处的人,难道就真的不能从他们嘴里挖出点东西?

“马亮,李中……”陈义枫端起了官架子,冷哼道:“你们几个,是把官府的人,都当成傻子了吧?”

刚才还聊的好好的,这突如其来的一变卦,反倒令五人胆战心惊起来。

陈义枫继续给他们施加压力:“宋朝的包青天都听说过吧,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也能把案子断的一清二楚。本督师虽然没有包公的名气,但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自认为,应该也不是易与之辈。”

“大人,您……到底想说什么?”马亮额头上全是汗。

陈义枫盯着他,冷冷的道:“柴房……”

他本想随意诈他们一下,好近一步从他们口中多套点有用的东西,哪知这些无知小民一诈便慌,几乎同时说道:“大人,您……都知道了?”

“嗖!”陈义枫拨出利剑,放在桌子上,剑尖对着他们。

“本督师持此剑杀人无数,今天心情好,本不想杀人,但是如果你们敢对我有所隐瞒,我也不介意练剑五次。”最后这四个字说的特别重。

李中满头大汗的看了看陈义枫,说了声:“大人……”又看了看其它四人,欲言又止,表情极是痛苦。

“你想说什么?”陈义枫目光敏锐,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样的细节。

李中又看了四人一会,用商量的语气和他们说:“陈大人既是师父的故交,想来也不会害师父,咱们还是跟他说了吧。”

陈义枫心中一楞:“他们怕我害萧郎中?”

于是赶紧说:“你师父是我家的恩人,我为何要害他?我孝敬他还来不及呢!”

马亮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就和大人说了吧,大人,今天我们和你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往外多说一字啊!我求你了,大人!”

说完,马亮不停的磕头,磕的邦邦响,很快额头就流血了。

李中也激动的说:“陈大人,我们五个已经偷着发过誓,谁要是敢出去瞎说,谁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本来我们是真不想和你说,但既然师父是你的恩人,而且你又如此逼迫,那我们只好和你实说了!”

陈义枫越听越着急,猛的一拍桌子:“照你们这意思,我得先发个重誓?”

五人跪在地上,吓得筛糠一样的抖着身子。

李中使劲摇头,声音发颤:“草民可不敢要挟大人!只是此事关涉小姐名誉,小人求您了,千万不要外泄!”

“我绝不外泄,你们快说。”陈义枫故意摸了摸剑柄:“但是若有半句虚言,便请试剑。”

李中流出了两行眼泪,硬着头皮说道:“有一天,小人去后院拿药材,偶然听到师父和小姐在柴房起了激烈冲突,小姐要寻死觅活的,我不敢多听,赶紧走了。后来师父出来了,脸色非常差……然后他们父女好多天没有说话,本来他们感情好的很……”

陈义枫真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要是可以的话,他宁可自己受尽所有的苦难,也不想让心爱的女孩儿受一丁点委屈!此刻他觉得心里就像被刀绞过一样难受!

“你接着说。”他非常无力的说了这四个字。

“之后马师兄带着他们三个去柴房拿柴禾,看到小姐坐在地上,满脸泪痕……地上有一滩血迹,小姐身上也有一些血迹,地上还有一些吃剩下的饭菜……马师兄,后来的事,还是由你和大人说吧。”李中说到这,看了看马亮。

“好,我说。”马亮用手抹了抹头上的汗,还用袖子擦了几下:“我们当时尴尬极了,小姐看到我们进来,哭的更凶了,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劝慰她,说小姐你别哭了,有啥事和师父说。小姐哭道,你们谁要是敢把今天的事瞎说,我就死给他看。我吓坏了,赶紧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多说……然后,我当场就逼着他们三个和我一起发誓……小姐这才不哭了,起身走了,我们赶紧把柴房给收拾干净了。后来没多久,师父和小姐就走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们会走那么久……”

“然后萧郎中家里的事,就一直是你们五人维持?”

“对,小人和李师弟虽然医术不如师父,但好歹也学会了一些本领,于是我们就帮着师父守着这个家,反正离开这,我们也无处可去。但我和他们四人订了密约,谁也不准把那天看到的事说出去,否则不得好死!师父对我们很好,我们不想做任何伤害师父和小姐的事,于是我们就守住了这个秘密,直到现在,全村的人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事!”

陈义枫只觉一阵暖流流过心中。

社会底层人又怎么了?

通过这件小事,他深切的感到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

它的名字叫做:良知!

五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为了报答家主的恩情,为了不伤害小姐的名誉,同时守口如瓶,堵死了这个秘密。否则谣言外传,人言可畏,萧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任何女孩子都承受不起这样的伤害啊!

“大人,小人在你这种一言九鼎,手握生杀大权的权贵眼中,自是一文不值。但小人求您了,关于小姐的事,千万不可外泄一字,不然你让小姐怎么做人啊!”马亮拼命的磕头。

“小姐那叫一个心善啊,简直就跟菩萨似的。经常有穷人出不起药材钱,小姐就劝师父,免了他的医药费……大人,你是不知道村里的人有多喜欢他们父女……小姐本来就长的好看,相由心生,她心地那么善良,大家就更觉得她长的好看了。”李中说完,也拼命的磕头。另外三人不说话,只是陪着他们磕头。

陈义枫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多好的仆人啊。

萧玉儿,我心爱的女孩儿啊,你比我幸福,也比我幸运。你遇到了五个这么好的家仆,不像我,遇到了陈祖善这个忘恩负义的垃圾,我们陈家当年救过他的命,他却舍我而去,还要拿走百分之九十的银子。

“我说过,萧郎中是我家的恩人(其实本想说萧玉儿是我的恩人,但怕他们多想),你们今天对我说过的话,到我这,彻底休止,我绝不会外泄一字。另外,你们五个全是好样的。”陈义枫声音有些哽咽:“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没有落井下石,谢谢你们能够这般尽心竭力的维护小姐的清誉,请受陈某一拜!”

权倾济南的陈督师,对着五位贫寒之辈郑重鞠躬行礼。

“大人,我等万万不敢受您大礼。”五人赶紧磕头。

“临走时,每人拿一百两黄金,多了不敢说,这些钱让你们花三辈子,绰绰有余。”陈义枫道:“一会我就吩咐下去,让下人带你们拿钱去。”

“大人,为何这般看重我等?”马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和其它人一样使劲捏自己腿,发现真疼。原来真的不是做梦。

“奖励你们的知恩图报,这是人世间最珍贵的美德。同时,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一个唾沫一个钉,将这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还有一句话陈义枫没说出来:“如果你们胆敢像某些没底线的垃圾一样,为了逞口舌之快,诬蔑萧玉儿的名声,我一定会让你们死上一百次!”

第43章 何苦生在帝王家

建文三年,正月。

河北,喜峰口。

“报!世子亲率护卫,满载牛酒,前来犒军!”传令兵脸上兴奋之极,他知道,燕王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特别高兴的。寻常百姓家的父亲,见儿子对自己孝心,还会开心半天呢,何况帝王家,更应是千家万户的表率。

果然,燕王听了这个消息,满脸喜色,大笑道:“我儿如此仁孝,我心甚慰。走,咱们迎迎他去。”

这些日子,燕王一天都没有荒废,他接连出击,连得数城,又新招降了十余万能战之兵。他派出手下诸将去各城征集粮草,自率亲军返回北平。好久没回大本营了,他放心不下,想要回去看看。世子朱高炽听说君父要回来,赶紧留道衍守城,自己带人亲迎。

父子见面,骨肉亲情,身材肥胖的朱高炽艰难的跪倒在地,高呼道:“儿臣拜见父王!”

燕王把他搀扶起来,和他开起来了玩笑:“你小子,非要吃这么胖,你看,我都扶不动你了!”

这一刻,朱高炽心中很是自豪,都说帝皇之家,人情薄如纸。然而这条所谓的放之四海皆准,推之百世而不悖的的真理铁律,在我们燕王府却失效了!

我们燕王府的人,父子亲情,血浓于水!

到大帐中落坐后,朱高炽嘘寒问暖,惦念君父身体,说到动情处,还掉了几滴眼泪。

燕王亦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停的夸他,甚至还下了这样的断言:“我这三个儿子,数老大对我最孝顺!我心中最爱此子!”

得到君父这么高的评价,朱高炽简直是心花怒放,把老爹伺候的更殷勤了。

他给老爹捶腿,还给老爹揉肩,燕王乐呵呵的享受着,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感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也都夸世子孝敬,夸燕王有福。

吃饭时,燕王还主动给世子夹菜:“老大,多吃点!你看看我,明明不想让你那么胖,却还是总想让你多吃点,总这么前后矛盾!”

众人起哄道:“大王这是舐犊情深!”

燕王夹来的菜,世子吃的很快。

世子也给他爹夹菜:“父王您也多吃点!”

世子夹来的菜,燕王吃的很慢,可能是光顾着夸他儿子了,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热情感人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整个宴席结束。

父子聚会,欢笑而散。

这是所有人的印象。

然而燕王的心腹纪纲却发现了一个小细节:燕王在吃饭时总是假装不经意的朝外看,眼睛死死的盯着朱高炽的护卫!并且,燕王脸上的笑意是那么的虚假,那么的不自然,好似用笔刻意画出来的一样。

酒足饭饱,其它的将领都散了,帐外的小兵也都被燕王派出去干杂活了,此时帐内帐外只剩下燕王、世子和纪纲三人。

“父王,您久战劳苦,多歇会吧,儿臣愿为您分忧。”朱高炽指着外面的粮草堆:“军国大事由父王裁决,这些小事,就让儿臣帮您归拢吧。”

“好!你也别累住。”燕王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嘱咐道:“毕竟你身体也不好,要是把你累坏了,得把父王心疼死。”

朱高炽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拖着肥胖的身躯出去了。

一步步走远。

“纪纲!箭搭在弦上!若有异动,给我射死他!”这可能是燕王这辈子说过的声音最低的一句话,然而这句话,却差点把纪纲当场吓死!

纪纲两眼瞪的滚圆,他有十万个理由相信自己出现了幻觉,刚才肯定是听错了,于是他小心的问道:“大王您说什么?”

燕王的两道如尖刀一般冰冷的目光狠狠的射在他的脸上:“你听不懂人话吗?”

纪纲双膝一软,不由自主的就跪下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了这三个字:“臣死罪!”

“你敢不遵从本王的命令?”燕王逼的更狠了。

平时杀人如麻的纪纲此时只觉心脏狂跳不己,他跪在地上,头都要触到地了,他低声问道:“可是大王,为什么呀!他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你个狗奴才,懂个屁!”燕王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看了看附近没人,低声喝斥道:“本王要是死了,世子便是最大的受益者!到时本王辛辛苦苦打下的这锦绣江山,就全是他的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纪纲虽然仍是吓的不敢抬头,但他已经听到了燕王拨剑出鞘的声音,随后他感受到了剑尖压在脖子上的寒冷,还有燕王的最后通牒:“你当真不肯听命于我?”

“要是没遇上大王,臣这辈子就荒废了,能跟着大王,是臣的荣幸!臣是您最忠实的走狗,您别生气,臣听您的就是了!”纪纲鼓起勇气抬起了头,满脸泪痕。

他取出腰间弓箭,站了起来,看了燕王一眼,然后取箭上弦,在远处对准朱高炽的后心。眼泪不停的落下,他也不敢擦。

燕王坐在塌上,微闭双目,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纪纲才听他说了一句话,声音很低,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衍不会让我失望,希望陈义枫也别让我失望。待我大军一到,把平安一举吃掉,南军,就彻底回天无力了。”

纪纲不敢吱声,眼睛盯着世子,手一直在发抖。

凭心而论,即使世子真有异动,他也不一定敢发箭。但不发,就会死在主子手里,那到时,可能也只能硬着头皮射出这支要命的利箭了。

一刻钟的时间,仿佛过的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世子若今晚合当有难,也是被他父亲害死的,不关我纪纲的事!”他的心里涌过了好多悲哀的念头:“本来我这出身低贱的人,还挺羡慕那些生在帝王家的人,现在想想,他们其实比谁都可悲……骨肉亲情,在他们眼里,连狗屎都不如……燕王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的亲儿子,只怕我们这些手下,在燕王心里……”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伴君如伴虎,今天方知此言不谬。

过了不知多久,世子的身影消失于纪纲和燕王的视线,燕王这才对他说:“放下吧。”

“对了,发信给陈义枫,要他务必坚守,等我回来!”燕王补充道。

纪纲领命而去。

他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后背上的汗,已经湿透了。

济南城郊。

探马来回返城报告,但他们没人走南门,因为那里戒严了。

当日,燕王和陈义枫打破了济南北门,占了济南。现在,南军大举来攻,自然要首攻南门。按照常理,他们不会绕个大远,转个大圈去北门,这样做等于把自己当成靶子让人射。

哨探所报告的敌人行军路线,也印证了陈义枫的猜想,南军的副统帅梅殷确实是在率领大军朝着南门进发。

“他们会在何时发起进攻呢?”郑和问道。

督师府的人集体沉默,因为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是算卦特别准吗?你算算南军何时攻城?”当所有人都退出去后,郑和跟陈义枫开起了玩笑。他俩的关系铁的很,无话不说。

陈义枫摇头笑道:“君子善易不卜。况且这种事瞬息万变,卜了也不准。”

“哦,原来是这样啊。”郑和就这样被陈义枫给忽悠过去了。

既然我方人少,敌方人多,硬打不占优。那就只能被动守城了。管他啥时来,先睡觉吧。

济南众位大腕睡着了。

他们醒来的时间不同,但大致时间差不多。

他们是被震天的地雷声和济南城的火炮声炸醒的。

“梅殷中招了!”陈义枫心头狂喜。

为了增强效率,他早给华聚下过死命令,只要敌人中招,立刻发炮,让他们爽上加爽。

埋地雷的位置,离城墙不近,但正好在大炮射程之内,陈义枫这算盘打的,真是精到家了。

第44章 这回又把梅殷给打废了

济南城的所有火药,全用光了。

那山崩地裂的声音,终于停歇了。

城中百姓见好久不响炮了,这才放下心来,喘了口气对家人道:“这回可以安睡了。”

守城士兵离的这么远,仍能依稀听见南军传来的鬼哭狼嚎之声,想来黑灯瞎火的,先被地雷炸,再被炮轰,也着实够难受的。

城中大腕很快聚齐了。

陈督师给手下将领下达了军令:“张玉、谭渊、房宽、华聚、刘贞……速速出城袭击南军,打死梅殷者,本帅重重有赏!本帅这就给你们安排庆功薄(危险的任务你们去,本帅在老家坐镇即可)!”

张玉为陈督师新招来的那五千骑兵,他留作自用,而城中其它兵马,一下子全派出去了。

次日天明,众将大胜而归,南军后撤三十里下寨。

初步估算,南军伤亡约在四五万人左右。还有很多逃兵害怕战争的残酷,索性开了小差,躲到深山中不敢出来,当人猿泰山去了。

陈义枫安顿好作战人马,让他们吃饭休息,自带五千骑兵去查看战场。但见尸骸粉碎,鲜血凝冰,城外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济南城中所有的地雷全用上了,这么多地雷基本上都被南军踩光了,有些战马的马腿直接被炸熟了,有些则被炸断,有两万多匹废马死马躺在地上。

“这回有肉吃了。”陈义枫指着那些马说:“全都运回去,当成菜马来用。”

陈督师自己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士兵们啃的是硬干粮,这回伙食里加了马肉,个个高兴坏了,都在夸督师大人爱护士卒。

不久哨探来报:“禀大人,梅殷跌碎了骨头,受了重伤,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短时间是无法领兵作战了。”

陈义枫笑道:“好事啊!”

一高兴,他还赏了这名哨探二十两银子,哨探欢天喜地而去。普通老百姓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也未必能挣上这二十两银子,如今这哨探一天之内就挣到了老农一年才能挣到的钱。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虽然古代没有冰箱,但这些死马,即使露天存放,也不会变质。而那些伤马,则先施以伤药先养着,待吃光死马再把伤马宰来吃掉。如此一来,总有新鲜的肉可以食用。

士卒吃饭时,陈义枫骑着高头大马跑过来给他们鼓舞士气:“本帅己收到燕王传书,他老人家很快就会率大军来与咱们会合,到时打垮南军,易如反掌!”

“好!好!好……”众人一边啃着香喷喷的马肉,一边大声叫好,厨子把那马肉烤的溜油,这帮小兵吃的津津有味。

其实马肉有些泛酸,远不如牛肉羊肉猪肉好吃,陈义枫就从来不吃马肉。但小兵们又不能像官老爷一样天天能吃到肉,平时清汤寡水惯了,如今只要有肉吃,他们就会觉得甘之如饴。

南军虽然接连失利,但济南却是必须要攻下的。平安和梅殷接连退居二线,南军的指挥权,从此移交到徐辉祖手里。

这寒冬腊月最冷的一天,三十万敌军到底还是来了。

北军虽然人少,但济南却是必须要守住的。

开打。

徐辉祖排兵布阵,同时分四个方位攻打济南,陈义枫全身披挂,亲自上城,督众坚守。

此时太阳初升,晨雾尚未散去,伴随着一声声嘹亮劲急的号角,徐辉祖的大军似一股巨大的墨潮涌到城下,疯狂的向城上射箭,矢石如雨。

城上守军以大盾遮身,济南城的库房中没有那么多大盾牌,有些兵就只能用门板当盾。大盾和门板上很快就扎满了箭枝。燕军训练有素,待敌军一轮射完,未及搭箭之时,迅速还击,呼啦啦射倒一片。

然而敌人太多了。

对“财大气粗”的南军来说,死这点人,根本不伤元气。

敌人的第二轮射击开始了,由于来箭太多,很多盾牌和门板都被射断了,燕军只能以血肉之躯硬接敌箭,一排排的倒了下去。同时,南军也是一批批的被射倒。

“灭燕!”“杀贼!”

敌人呼声激昂,连绵不断,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前面的弓箭手射光了箭,立即退后,后面的弓箭手马上跨着敏捷的步伐,如山岳一般向前推进。他们每跨一步,就大喊一声“杀贼”,之后从容不迫的朝着城上射击。

人多就是好啊。

五万人,对阵三十万,兵力本来就不敷使用,还得分兵防守各门,这一抽调,更显得捉襟见肘了!

“徐辉祖,你耍你老子呢!”

陈义枫骂完,马上骑上马来回组织兵力巡防,看到哪里薄弱,就带人救援,绝不能让敌人抓住破绽。

就这么僵持了半天,徐辉祖见分兵不能破敌,干脆收兵合围,猛攻北门。

陈义枫没办法,只能见招拆招。并根据徐辉祖的变招,而不停的变招。

谁让人家实力强呢。

全城守兵齐集北门城墙,奋勇抗击来犯之敌。济南百姓平时对陈督师特别敬爱,在陈督师守城有重赏的悬赏令下,如今也纷纷上城驻守。

矢石落地,血雨纷飞。

当兵的拿箭射,老百姓往下倒火油。

南军弓箭手射的急促,攻城兵也没闲着,凄厉的撞门声震彻山谷,两翼骑兵护着楯车兵轰隆隆的撞击北门,大风一吹,他们的衣甲卷角飘飞,仿似海浪一般席卷而来。

这么冷的天,两军士兵却杀的大汗淋漓,他们不眠不食,从清晨打到中午。

徐辉祖人多势众,可以轮流攻城,永远有生力军可用。

而陈义枫却只能一累到死。

好在陈督师平素为人谦和,爱惜士卒,节约民力,深得军民爱戴。在他的感召下,越来越多的老百姓登城作战,他们不停的往下扔砖头,倒沸水。

时不时有人被利箭射中,脑袋一歪,就此毫无声息的死去。

南军势大,北军顾不过来,还是被一些敌人登上了城头。

但大家众志成城,在陈义枫的指挥下,竟然将所有云梯全部砸倒,杀光了所有已经登上城头的敌兵。

北军不得休整,南军却轮番换人作战,城上城下堆满了尸体。

灰蒙蒙的天空下,浓烟滚滚,杀声震天。燕军扔下去的火油烧着了,越烧越旺,敌人来不及灭火,站在尚未烧着的空隙来攻城。那一道道火舌,似毒蛇吐信一般,而站在雄雄烈火旁边的敌兵,便如地狱恶鬼一般令人惊怖。

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一直持续到天黑,徐辉祖以绝对优势轮番攻打,竟不能攻破北平一门。

双方打了一天,人困马乏,各自歇兵。

而在这场艰苦卓绝的历练中,陈义枫对各兵种的指挥能力,更加纯熟了。

第45章 济南攻防战

燕军一个个全身虚脱,走几步路就会踩踏到同伴的尸体上,城上到处都是伤兵的哀嚎声。有个伤兵腿断了,累的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晚风寒冷刺骨,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样的生疼。

呼啸的狂风连树上仅剩下的几片干树叶也不放过。那些可怜的树叶仿似舍不得离开母亲的怀抱,痛苦的挣扎着,最后,还是被大风撕开了。

陈义枫衣不解甲,累的头昏眼花,连饭都吃不进去。闭上眼睛,满脑袋都是血与火,漫天的喊杀声。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想心爱的女孩儿那张美丽的笑脸,心下稍安。

他也顾不得地上的冰冷,盘膝而坐,微闭双目,想稍微休息一下。

过了一会,益发疲惫,想要下了城头,随便找间民舍小睡一觉,这时郑和来到身边,用特别严厉的语气告诉他:“大人!此刻万万不可懈怠,应马上派兵偷袭!否则敌人连日攻打,我军士气必丧!届时济南必失!”

陈义枫闻言一怔,吩咐从人取来冷水,捧起来激了一下脸,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对郑和说:“你是对的。”

郑和:“今天作战,李彬负责巡防,他的任务最轻。现在只有他手下的六千骑兵还是生力军……”

陈义枫:“那就派他去吧!”

李彬得了军令,深夜率军出城。

他们人衔枚,马裹蹄,潜至敌营,此时敌人劳累之极,早己呼呼大睡,未见其人,先听见一大片呼噜声。

李彬也是燕军骁将,深得燕王和陈督师信任,他慢慢的拨出剑来,然后大声下令:“儿郎们,宰了徐辉祖,陈大人有重赏!想发财的来呀!”

这些勇士个个身经百战,勇猛无匹,他们深夜劫营,见人便杀,还高呼大叫:“百万天兵在此!旁人不问,专取徐辉祖脑袋!”

寒夜之中,已经安睡的徐辉祖根本料不到陈义枫还敢偷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徐辉祖急切间辩不清敌人到底有多少人马,营中自相惊扰,愈加纷乱。变起仓促,徐辉祖心惊肉跳,为求万全,竟撤军十里,方敢重立营寨。

燕军偷袭得手,士气大振,追着敌人大杀大砍一个时辰,方才高奏凯歌返回城内。

南军大将庄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浊气,把他手下副将付广叫来,和他商议道:“这帮反贼也太嚣张了!”

付广也有些见识:“将军,他们定是在虚张声势,用偷袭得胜的方式激励士气!毕竟他们人少,长久打下去,对他们不利!”

“对,其实他们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陈义枫这狗东西怕士气低落,这才出城偷袭。”

“那咱们趁其虚弱,也偷袭他一次!”

庄得与付广匆忙之中点了精骑八千回击,一路追杀燕军。

燕军撤回济南没多久,庄得就率军杀到了。

庄得知道城中己是强弩之末,指挥士卒奋力发箭猛攻,城头守兵一排排的被射倒,尸身掉落城下,发出沉重的声响。

城头守兵困乏己极,此时己是战意全无,他们一败再败,士兵上去一拨死一拨。

庄得一边令人放箭,一边令人狠撞南门,这道可怜的城门己被撞击了一天,再也经受不起如此巨力,摇摇欲坠。

陈义枫大喊道:“郑和,你去给我守住城门!”

“遵命!”郑和飞奔而去。

城中守兵死死的堵在城门边,艰难扶着城门横梁。他们都知道,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

值此万般绝望之际,郑和飞马而来,对众将士大喊道:“城若破,郑某第一个战死!”

郑和的到来,仿佛给北军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北军欢呼雀跃。

郑和白天作战时,左腿受了箭伤,那绷带上的血,已经冻成了紫色。他死志己存,下了马后,一步一颠的手执长矛,高吭作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将士们泣泪相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个太监,尚能以孱弱之躯拼死守城,何况其它人?

大家奋力顶着城门,南军一时之间竟然攻不破城门。

城头上,陈义枫的压力也不小,那些累兵了的兵,用鞭抽都抽不醒,其它能战之兵,都在这了。而白天打的最累,以及受伤最多的那些兵,此时已经回营睡觉去了,现在再去叫他们,也来不及了。

陈义枫拨出剑来,亲自指挥士兵守城,不停的有敌人的箭枝从他头上飞过,他毫无惧色,挥剑打掉箭枝,继续不停的在城头奔行,指挥守军放箭。

陈义枫用喑哑的嗓子大声高呼道:“弟兄们,给我杀光这帮狗贼!”

北平那些劳累己极的伤兵、残兵、老兵、弱兵彻底被他这舍生忘死的精神打动了,他们全都听从了陈督师的号召,从地上爬起来,继续作战。

“突嗤!”

有些伤兵刚爬起来,就被城下的敌人射倒了。

他们的意志坚如钢铁,前面刚有人死,后面马上有人补位。

庄得见城上守兵渐少,令人堆云梯爬城,很快就有人爬了上来。

燕军大将卜万兴情急之下,来不及叫人,急忙舞着大刀去砍爬城兵,突然,城下一箭射来,将卜万兴贯脑而过。

“咚!”

这位勇冠三军的大将,连闷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便坠下城去。

形势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

“杀!杀!杀!”陈义枫瞪着血红的双眼:“给我杀光他们!”

北军将士们在陈义枫的指挥下以死相抗,有个老兵见庄得的爬城兵太多,大叫道:“反正我今年也七十岁了,也没多少时日了,跟你们小年轻的拼了命,也算值了!”

说罢,竟然抱住一个约莫二十多岁,刚刚爬上城头的敌兵往城下跳!

是宁死不屈的执着在驱使他们作战!

死神已经张口血盆大口,却迟迟不能将他们吞噬!

城头守兵强打精神,冒着敌人浓密的箭雨,将登城兵全都打了下去!

这一战,济南守兵死伤无数,却无一人后退。

起初他们喊打喊杀,后来连喊都不喊了,他们喉咙哑了,喊不动了。

两军同时陷入了沉默。

双方只顾攻杀,不再说话了。

视死如归的北军,以顽强的意志力顶住了敌人狂风骤雨般的进攻!

半个时辰后,形势再次发生逆转。

因为战争持续时间太长,济南的守兵和百姓上城作战的越来越多,庄得的前三板斧挥完,再无狠招了!

他见无机可乘,果断下令撤军!

“李彬守城!其它人,跟我追杀这帮王八蛋!”陈义枫知道,此时大家全靠顽强的意志力在支撑。出城杀敌这活,自己这个主帅若不肯身先士卒的话,是激扬不起士气的。

匆忙中,北军只点齐二万余人,然而在兵力上,仍然是碾压敌军。

北军狂砍狂杀,南军归心似箭,无力再战,被剁下马者,不计其数。

“嗖!”

突然,庄得在微弱的月光下,看见敌军领头的像陈义枫,拉齐长弓,一箭射出,正中心口!

然而那箭却自己掉了!

原来陈义枫的宝甲坚韧无比,寻常刀箭难透!

“玉儿啊,你又救了我一次!”陈义枫心中惊呼道:“我真是爱死你了!”

庄得使足力气,尚且不能射死陈义枫,心中惊诧之极,暗道:“此贼好生了得!这是什么武功啊!”

“嗖!”

他注定是没机会研究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张玉一箭射穿了他的脑袋!

第46章 云开月明,剑指帝都!

主将一死,南军顿时大乱,有个步兵为了逃命,一把将副将付广从马背上揪了下来,自己蹦上马背。生死关头,也顾不上缺德不缺德了。

付广刚一落马,便被谭渊手起刀落,人头飞上了天,然后重重滚落于地。

“嗤!”

尸身上那道血箭激了好久,方才止息。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陈义枫累的睁不开眼,对郑和挥动令旗:“快去传令,全军回城。”

直到最后一个北军士卒进了城,城门方才重重关闭。

“感谢真神阿拉!”郑和身子一瘫,倒了下来。爬起来后,他端坐在地,双手合十,双眉紧锁,心脏剧烈跳动:“太险了,太险了……”

济南城的守兵再也熬不得疲惫,回到营中,连衣服都不脱,倒头便睡。

刚刚经历这么一场艰险无比的战事,陈义枫的神经再也绷不住了,他只觉眼皮似巨闸般沉重,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这万斤重担,我已经挑了一天了,都快压死我了!

想到这,陈义枫只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他坐在地上,微闭双目,静养体力。

“不行,不能睡!还有一件大事没做完!”长年的征战生涯,早把陈义枫磨炼成了一个特别顽强的主帅。他深知,小兵只需要执行上级的命令就行,而身为主帅,必须要做到统筹全局的境界!

他必须得比所有人看的更远。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此时天寒地冻,宜马上派人以水灌城,否则明日徐辉祖再来,旷日持久的打下去,济南必失!”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陈义枫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悄然成长为一流主帅。

他已经远远的把景隆哥这类人物踩到了脚底下。

至于平安、梅殷、徐辉祖这些绝顶高人,你们再厉害,我能敌住你!

是的,就如同诸葛亮再厉害,厉害的跟神仙一样,司马懿能敌住他一样!仗打的再艰难,再憋屈,再窝囊,总之能敌住他!

最后再反败为胜,建立不朽功勋!

陈义枫不顾劳累,把疲惫不堪的郑和强行拉了起来,让他马上组织军士汲水灌城。

陈督师的仁义良善之名早已传遍全城,由于平时太得人心,将士们和众百姓们虽然疲累己极,又被他如此连番折腾,竟无一人口出怨言,大家心甘情愿的供其驱使!

前些天因为女儿不懂事,挡了陈督师的驾,陈督师非但不责骂,反而还赔了新衣新鞋的那个农夫,此刻把一身蛮力使出来,拼命的帮陈督师汲水灌城,光他一人就来来回回的担了一百多桶水!

陈义枫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起此彼伏:“只要你尊重他人,他人也会尊重你!哪怕是个没文化的农夫,也不会让你失望!”

将士们忙活了半夜,城墙上浇满了水。

翌日冰结,益发坚不可摧。

城墙太滑,徐辉祖的所有攻城器械全都无法搭城,城下也滴水成冰,站都站不稳,只能被动挨箭。

城中人一边笑骂,一边享受着射击猎物的快感。

徐辉祖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使出激将计,他令人把槛车抬出来,想要惹陈义枫生气,从而使他一怒之下做出错误决断。

他相信,这招虽然对六十岁以上的老油条无效,但对陈义枫这种少年得志的人来说,应该会奏效,毕竟没有哪个血气方刚的主帅愿意当着手下的面受这种耻辱。

“陈义枫,你看看,这槛车,我已经给你备好了!”徐辉祖扬着马鞭,得意之极。那槛车上刻着“燕二号反贼陈义枫”字样。

陈义枫在城头大笑道:“我儿,三岁小孩的把戏,也拿出来唬你老子?上次造槛车那家伙,就被我给擒了,结果燕王不准他投降,把他斩了!你学谁不好啊,偏要学他!”

徐辉祖见他不上当,便大骂道:“燕军听着!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人,看到这槛车,都应出城决战!如今看来,徐某是看走了眼,原来你们的主帅不是男人,没准啊,是个太监!”

陈义枫毫不动怒,马上让人拿来个破木板,写上几个字,大笑着举在手上,对南军道:“龟孙,你给我备好了槛车,我给你备好了灵位,咱俩也算礼尚往来了!哈哈!”

北军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哄笑声。

陈义枫把徐辉祖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的山寨给他:“南军听着!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人,看到这灵位,都应攻城决战!如今看来,陈某是看走了眼,原来你们的主帅不是男人,没准啊,是个娘们!”

北军再次爆发出比上次更为夸张的哄笑声。

“弟兄们,放箭,给我射死那个娘们!”陈义枫令旗一挥,北军张弓拉箭,他们身后的燕旗气韵淋漓,迎风高举。

南军无法攻城,北军有法射箭。

南军中箭倒地者,好几堆。

徐辉祖不愿意吃这哑巴亏,只好撤军,再次被张玉、谭渊等人痛打落水狗。

次日徐辉祖又来,狂风呜咽,北军昨晚再次汲水冻城,南军还是没办法。

徐辉祖无奈,只好派出一个使者,到城边下战书。

这位大哥瑟缩着脖子,生怕被北军射死,每走一步便以手加额,大喊道:“我是使者,要见你家主帅,放我进去!”

陈义枫当然不可能给他开门,下令用吊绳把他吊上来。

这人全身发抖,见了陈义枫,站立不稳,连头都不敢抬。

陈义枫问他:“你这使者当的真没劲,没胆子干嘛还要来。”

使者捧着一个盒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人,小人无意冒犯,是徐元帅非逼我……来的。”

“盒中装的是什么呀?”陈义枫道:“要是黄金我就收了。”

众人见主帅调侃敌军来使,都不怀好意的冲着使者冷笑。

使者吓得把头压的更低了,他颤抖着打开盒子,是一件漂亮之极的淡紫色裙子,还有香水味。

“欺人太甚!”

北军众将士齐齐出剑,只等督师大人令下,便将使者剁成肉酱。

使者吓哭了,撅着屁股半趴在地上不敢起来,但他还是低声转达了徐辉祖的话:“徐元帅说,陈大人若不敢战,与女子何异?可将衣裙拜而受之。”

“大人,杀了他!”张玉气的火冒三丈。在古代,把男人当成女人,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因为女人地位极为低下。

而陈义枫竟然一点也不生气,看到香气氤氲的漂亮裙子,第一想法竟然是:“我的玉儿要是穿了这衣服,得美成什么样子?到时非把我迷的神魂颠倒不可。”

他转过头,笑着对使者说:“你很有种。”

使者大叫道:“陈大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你走吧,我不难为你!”陈义枫转头对张玉道:“用刚才那吊绳,放他下城。”

众将对陈督师极是尊敬,如今主帅受辱,他们气愤交加,都想手刃使者。但主帅不让,他们也无可奈何,一个个气的直跺脚。

那个使者哆嗦着拽着绳子下城了,谭渊咬着牙大骂道:“狗杂碎,抓稳点,小心别摔死!”

落地后,使者只觉自己的腿就像灌铅一样,一步一步走的很慢,陈义枫拽过张玉,对他说:“将军神箭无双,射他屁股!他娘的,只许徐辉祖羞辱老子,还不许老子羞辱他?”

张玉低声道:“大人,您就瞧好吧!”

张玉迅疾拉弓,瞄好后,一箭射出,正中股间。

“啊!”

使者栽倒在地,只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

“徐辉祖!你这无能之辈,拾人牙慧,只会照抄照搬诸葛亮的雕虫小技,你爹徐达忝居大明第一战将,就是这般教你的?”陈义枫拨剑指着他,大喝道:“有种的你就赶紧攻城,没种的,赶紧给老子滚蛋!莫用这等妇人之智!”

张玉等将士齐声大骂:“徐辉祖!有种攻城,没种滚蛋!”

就在这时,徐辉祖的后军乱了!

远处喊杀震天,听声音,是燕王的军队!

那几十万大军,以巨力压迫大地,地面竟似行将崩塌!

南军心惊胆裂,两股颤颤发抖,汗不敢出!

狂风之下,北军守城将士全都看见了足以令他们欣喜若狂的事:燕王亲率数十万大军猝然杀出,徐辉祖手下这帮连日征战的疲兵,根本不是燕王的对手,一触即溃!

“快撤退!”徐辉祖绝望的叫喊着。

陈义枫挥动令旗,大声疾呼:“众将听令,即刻出城掩杀敌军,助吾王一臂之力!”

城外城内的燕军连番夹击,四个时辰之后,南军彻底崩溃,死伤二十余万人,余者皆逃窜。

燕王最后的对手,不复存在。

济南城中,燕王举行了最隆重的庆功宴,陈义枫率文武百官叩拜主上,君臣大喜过望,痛饮一醉。

建文三年,五月下旬,燕王集齐四十万大军,二百六十万石粮草,在济南城外最后一次誓师出征:“众将听令!此番出征,直捣京师!有进无退,有生无死!来日,与诸位富贵相见!”

“吾王万岁!”现在就喊万岁,等同于僭越,但是他们不在乎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反贼。同时他们也深知,反贼这个身份,很快就能洗掉了,并且,他们还会改头换面,成为大明帝国新的权贵阶层。

第47章 哭祖庙,骂祖庙

大明帝国,皇宫。

“报!燕贼攻破汶上县,杀县令!”

“报!燕贼攻破兖州,杀三司长官!”

“报!燕贼屠邹县,抢掠全县粮草!”

“报!燕贼攻破单县、沛县,目下正在全力攻打徐州,徐州太守向朝廷泣血求救!”

……

“废物!一帮废物!”建文帝把那雪片一般的告急文书狠狠的摔在朝堂上。

偌大的皇宫,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连声大气都不敢喘,他们跪倒在至高无上的天子面前,倾听着他的怒骂。

建文帝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坐姿有些难受,他低头看了看龙椅,总感觉这把椅子今天有些不稳。

“难道是我眼花了?”他本能的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他最近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位二十多岁的少年皇帝,白头发已经长出了一大半。

见其它人不敢吱声,方孝孺挺身而出,给皇帝出了个主意:“皇上,徐州乃京师之门户,绝不容失!宜速派兵救援……”

“放屁!你放屁!朝廷哪里还有兵可派!”建文帝骂完方孝孺,右手拼命的用拳头凿击着龙椅的椅托,左手指着众臣大骂道:“尔等读圣贤之书,食朝廷俸禄,今日国家有难,竟无一人能为朕分忧!朕要尔等何用!”

这回连方孝孺也不敢吱声了。

齐泰、黄子澄这两位高官,更是装的比死人还像死人。

建文帝疯狂的辱骂着众臣,他要把这些天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出来。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骂人,众人当然不敢还嘴,只好默默忍受,权当狗叫。

骂够了,骂累了,建文帝用一句话作了这次早朝的结束语:“朕不想再看见你们这帮废物!退朝!”

帝都,太庙。

建文帝自己都记不清他这是第几次来找他那皇帝爷爷诉苦了。

似乎所有的委屈,也只能在这里发泄了。

按照惯例,他进来的时候,外面所有人都得离的远远的,不许偷听他和太祖皇帝的“谈话”,违者立斩。

起初,他挺客气的,虽然没人监视,但他还是恭恭敬敬的对着太祖皇帝的圣像下跪行礼,措辞也都是标准的官腔。

比如第一次时是这样的:“太祖皇帝在上,燕贼反叛,朕不得己举兵加诛焉……”

后来,他就没这么恭敬了,言语也不那么正式了,变成了这样:“爷爷,你那畜生儿子,真是猪狗不如!我对他处处忍让,还给耿炳文等人下过死命令,不许让我背上杀叔之名!我这么仁慈,可朱棣这个狗东西,却把我往死里逼!我以皇帝之尊,主动求和,他却不肯罢兵言和!”

今天,这对祖孙之间的“对话”变成了这样:

“都赖你!都赖你这蠢货!刘秀、李世民、赵匡胤都不杀功臣!只有你这蠢货非要把那么多功臣都杀光了!”

“你比猪还蠢!你这个目光短浅的家伙,难怪是臭要饭的出身!”

“你要是不杀蓝玉、冯胜、傅友德,朕把他们三个全派出去,朕就不信打不死朱棣!”

“徐达生了重病,御医说不让吃蒸鹅,吃了就死!你非要送他蒸鹅,把他害死!徐达若还活着,朕又何惧他朱棣!朱棣给徐达提鞋都不配!”

“你把有能力的人都杀了,只给朕留下一帮废物!如今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全是你的错!”

……

他越说越激动,一开始还算心平气和,后来就彻底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不知骂了多久,他无力的坐倒在地,皇帝的威严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喃喃自语道:“父亲,你死的早,儿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去和你见面了!”

他闭上眼睛,任泪水不住的流淌。

哭完了,发泄完了,他擦干眼泪,走出祖庙。

他喊来侍从,起驾回宫。

因为日子再苦,也得继续。

事实证明,苦日子是可以升级的。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九月中旬,燕师攻破徐州。徐州太守宁死不降,投缳自尽。

徐州一破,震动天下。

燕王心里明镜一般,徐州失陷,京师从此再也无险可守。

抢到那把龙椅,只是个时间问题。

现在,燕王要继续施展他收买人心的本领。

“全军休整,赏赐酒肉!”

一道王令下达,徐州城的肉食(生的熟的全算)和各类酒水被抢购一空。燕王相当精明,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准手下抢劫百姓,完全按照市价购买,美其名曰不让老百姓吃亏。

徐州那些大型屠宰场的老板全都乐坏了,杀鸡的杀猪的杀牛的杀羊的全都发了大财。

燕王突然想起了北平那个养鸡场,都便宜世子和他手下的将士了。一边吃一边养,靖难的这几年,他们总有肉吃。

“大家都有肉吃,好事啊。”燕王心里很得意。

据细作来报,平安、梅殷早回京师养伤去了,徐辉祖收罗了那点可怜的败兵,也回京师驻防去了。他不走不行,败兵之际,大营之中的粮食全被燕师抢光了,他没吃的,也就打不起仗了。何况他手下的兵纷纷在夜里开小差,偷偷的投降燕军,堵也堵不住。

燕王把北平大本营交给世子朱高炽防守,济南留三子朱高燧防守,他认为,这个安排是万无一失的。

北平作为燕军大后方的储粮基地,由道衍大师统一为大军源源不断的调配军粮,保证前线军队一天也不会断粮。

大后方除了儿子就是道衍这样的心腹,燕王无忧无虑的率军征战,从此心情大好,再也没有失眠过。

他也是人,总打仗他也累。普通人喜欢声色犬马,锦衣美食,他也喜欢。

占了徐州城后,他带着身边的四大心腹和张玉、谭渊(原本轨迹中这俩人应该战死,但被陈义枫占了济南后,也算逆天改命了。以后的仗越打越顺,他俩轻易也死不掉了)等人把徐州城所有的美食都吃了个遍。

这半年打的仗,可谓顺风顺水,燕王的实力像滚雪球一样暴增。建文四年的这个除夕,建文帝寝食难安,燕王却过的有滋有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他这辈子过的最好的一个年。

这天,燕王带着几名手下在城中闲逛,遇到了一个叫祥凤堂的戏班子。这个戏班子在这一带可是大大的有名,堪称同业中的翘楚。

古代娱乐节目少,在北方,说书人说书,是个老少咸宜并且极受欢迎的节目。

其实说书,无非就是给听众讲一些特别有趣,特别引人入胜的故事。

然而在南方富庶城池,同样是讲故事,还有一种比说书更盛行的表达方式,就是戏班。

他们通过演员,把那些精彩之极的故事给演出来,让听众既能听,又能观赏。这种强烈的画面感自然要比单纯说书有趣的多。当然,戏班的收费也更贵,而且不为普通百姓服务,他们只为权贵阶层服务,因为这些人出手阔绰,打赏也多。

说书也好,戏班也好,为什么他们讲的故事那么惹人喜爱呢?

两个原因,一是他们讲的故事本身特别精彩,人们天性就喜欢听各种好听的故事。二是,这些特别精彩的故事本身还饱含一些人生哲理,能对人们的为人处事等方面有着非常重要的心灵启迪作用,让人们通过听故事的同时,增加阅历和知识。

燕王花重金请祥凤堂班主带着众弟子来徐州府衙为他们表演。

所表演的这出戏剧,名叫:刘伯温拜山。

有幸跟在燕王身边听此精彩戏剧者,有四人。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五大心腹之中的四个:陈义枫、郑和、张信、纪纲。

他们接下来听到的这个故事,对四位心腹的后半生都产生了特别重要的影响。

第48章 一个让人终生难忘的故事

这间屋子特别宽敞,是济南府衙中最大的一间。

燕王居中而坐,四名心腹分别坐他两旁。他们吃着熏鸡,喝着南方名酒女儿红,一边吃喝,一边观看表演。偶尔还磕几个瓜子,非常惬意。

这出戏,确实很好看,很出彩,戏班里的演员们表演功底非常扎实,演的惟妙惟肖。

五位权贵彻底被刘伯温拜山的剧情吸引了,看的如痴如醉。

这幕戏演着演着,渐入佳境。

经过前面的铺垫,刘伯温逞够了威风,接下来要拜山了。

“参见刘大人!”两个小兵弯着腰,向刘伯温行礼。

刘伯温轻摇着手中的黑色羽扇,一幅镇定自若的神态,以手示意他们起来,然后右手握着羽扇,手臂平指,出言轻蔑:“前面就是定军山武侯墓?”

那柄羽扇下方,刻着乾、震、坎、艮、坤、巽、离、兑这八个卦形。

小兵恭敬道:“大人说的对!那个墓里埋的正是诸葛孔明!”

刘伯温呵呵冷笑两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成了仰天大笑:“人言诸葛孔明学识渊博,刘某比之只差一厘,孔明德才非凡,刘某比之只缺一毫。而预前测后,未卜先知的本领,刘某与孔明不相上下。我笑凡夫俗子妄言胡绉!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天下刘伯温,那诸葛武侯,岂堪与我相比?”

“大人,这……”小兵不敢接他话茬,面露难色。

这时,四个侍从抬着一顶官轿而来。轿中走下一个身披盔甲的大将,给刘伯温请安:“末将汤和,拜见军师!这里风大,请军师早些回营,勿感风寒……”

四名侍从放下轿子不说话,但给刘伯温鞠躬行礼的样子,却特别虔诚。

“不忙。”刘伯温摆了摆手,对汤和道:“汤将军,刘某听说那诸葛孔明生前就己料定自己死后会有何人前来祭奠,写于书册。又把何人会来刨墓,镌刻在碑底。后来,魏国大将钟会前来扫墓,晋、隋、唐、宋、元各朝亦有人前来祭奠,与书册事先所记的全部吻合。何人祭奠倒是全部应验了,今日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算出谁来刨墓!”

汤和大惊道:“先生,这样不好吧!诸葛先师乃是大圣大贤……”

刘伯温依旧笑容满面,道:“孔明若有所料,吾双膝跪地磕头一千,孔明若无所料,笑他矮吾三尺。”

汤和等人见刘伯温目无先贤,言语不恭,甚是惊骇。怎奈他在军中地位太高,谋略又太强,平时是个碾压众生的存在,所以没人敢和他顶嘴,只在原地嗟叹而已。

“走,上山!”刘伯温大手一挥。

汤和无奈,只得把刘伯温请上自己的轿子,刘伯温半点也不谦让,抬腿就上轿。

四名轿夫抬着他往前走。

汤和与刘伯温先前的两个手下在后面小步跟着。

这时音乐响起,祥凤堂的班主奏的是《秦王破阵乐》。这首曲子气势恢宏,磅礴大气。

刘伯温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到达了武侯墓。

那个墓碑虽然是用竹子和木头搭出来的,但上面的图案画的非常像,乍一看,就跟真的似的。

刘伯温下了轿,朝着墓碑转了一圈,对手下人下令道:“把墓碑给我刨开!”

汤和捶胸顿足道:“军师,这样做太过分了!末将实在不敢亵渎先师!”

刘伯温扬着脖子,扇了下扇子,道:“你那退到一边去。你们几个,刨碑!”

“这……”小兵们露出极其难为情的神色,扭捏了很久,不敢动弹。

“尔等敢不遵我令?”刘伯温说出了这句杀气腾腾的话。

“唉!罢了!”在刘伯温的威逼之下,小兵们只好对着武侯墓磕头,拼命道歉:“对不起先师!小人死罪!”

这才起身,刨墓。

他们演的很卖力,假装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墓碑拨出来一大半,还很夸张的用袖子擦了擦汗。

拨出来的那部分碑底刻着五个大字:吾到无人到。

“哈哈哈哈,诸葛孔明,好生狂妄!”刘伯温满脸自信,放声大笑道:“堂堂蜀国丞相,大名垂千古的人,却这般执着于名利,妄图搏一个前知五百年后知一千年的虚名!哈哈!一千年后的事,早已沧海变桑田,谁又能提前预料到?伯温笑你矮吾三尺,真不谬也!”

刘伯温话音刚落,一名随从问道:“大人,诸葛孔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刘伯温道:“他是说,他名气太大,没人敢刨他的碑,所以他在这个位置预留五字:吾到无人到。”

随从问道:“那这般说来,诸葛孔明这是失算了?”

“人言诸葛亮为数千年来的第一高人,经吾亲验名不副实。从此以后的天下第一高人,舍我刘伯温之外更有何人还能居之!你们几个,把这个碑,整个拨出来!”刘伯温脸上的自信越来越浓了。

陈义枫心道:“你他妈的,能得瑟到这个地步,也真算是人间极品了。”

戏台上,汤和呆立无语,表情凝重的看着刘伯温。

那几名小兵却再也不敢违拗刘大人的意思,呲牙咧嘴,仿佛使出吃奶的劲使劲拨,终于把那个碑整个拨出。

突然,刚才还自信满满的刘伯温竟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倒,疯狂磕头!

一边磕还一边连连高呼:”罪过,罪过!学生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毁碑辱没先师,罪孽深重,真该万死!”

这个巨大的反差,简直只在一秒之内就完成了!

刚才还狂的没边呢,这会像尊敬神仙一样谦卑!

燕王等人全都看呆了。

心里急的直痒痒!

燕王索性连瓜子都不磕了,大声发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刘伯温这才慢慢起身,离开被他遮挡了众人视线的墓碑最底部。

只见那里赫然刻着五个大字:“唯有伯温到。”

和上边那句连起来就是:“吾到无人到,唯有伯温到。”

“好!”燕王首先鼓掌,其它四名观众也齐声喝彩。

戏台上的汤和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块碑,对诸葛先师的墓碑露出钦佩之极的神色。

刘伯温却摘了头巾,满面羞惭的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重新双膝跪地,不停的磕头。

幕后,祥凤堂的班主为刘伯温报幕:“一、二、三……”

一开始是一个一个的数,但不能真的磕完一千个,一来太浪费时间,二来会把人活活累死,只好采用跳跃式的表现方式,数一会停一会,然后跳着数:“二百零七、二百零八……五百三十七、五百三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刘伯温膝软如泥,头皮发紧……这些神态,全被那个演员给演出来了。

之后连轿都不坐,灰溜溜的下了山。刚才那幅盛气凌人,志得意满的傲气被武侯墓碑的那几个字吓的遁无踪影。

这出戏,到这,就彻底收尾了。

闭幕之时,全体演员向看官鞠躬行礼。

燕王意犹未尽,下令道:“打赏一百两银子!”

有权有势的人就是大气,光燕王这一次打赏,就够普通老百姓一家六口人,五年的生活费了。

戏班子也好,说书人也好,他们讲故事,都讲究点到即止,留给观众无穷无尽的遐思。

这个故事,最绝妙的地方就在于,刘伯温的参照对象是诸葛亮,而不是别人。

诸葛亮是什么人?一个出山之前,就想着功成名就那天立刻激流勇退的人。和张良、范蠡是一类人。

这种人,成功了,也不会和君主闹翻,双方定然是各自安好的结局。失败了,也留给后人无数的念想。

而刘伯温的结局,偏偏就和范蠡的同僚文种,张良的同僚韩信一样,因功高盖主,不肯止退,最后死于非命。

这些事,戏班子是绝对不会讲透的,全凭你自己领悟。

燕王是人主,他不需要懂得这些大臣的处世之道。

而那四个心腹,却必须得懂。

不懂,就死。

这出精彩之极,被燕王打赏了一百两银子的戏,有三个臣子看懂了,他们的名字叫:陈义枫、郑和、张信。

有一个人没看懂,他的名字叫纪纲。

第49章 扬州瘦马

现在燕王脸上的笑容明显较以前增多了不少,那几个心腹,每天要是看见他笑十次以上,一点也不奇怪。

不像以前当反贼时,连觉都睡不好,不知道会突然从哪冒出来一帮敌人偷袭自己。每上一次战场,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来。这种巨大的精神压力,足以把任何人逼疯!

好在燕王和他的手下们总算以其过人的坚毅,超凡的勇气,熬过了那段最痛苦的时光。

接下来的路,就是一片坦途了。

怎么个坦途法?

坦途到不值一叙的地步。

这回轮到建文帝去体会那种寝食难安,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建文四年,三月上旬,燕师攻宿州,守将不战而降。

三月下旬,燕师攻蒙城,杀敌七千余。蒙城副将发动兵变,杀了主将,开城降燕。

四月底,燕师屠灵壁。

五月初七,燕师陈兵泗州。还未开战,但见城门大开,守将周景率众官献上官印、粮册,大张旗鼓的举行了史上最为盛大的投降仪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在娶亲。

燕王骑在高头大马上,对跪在地上高举官印的周将军问道:“你这投降仪式,为何搞的这般隆重?”

周景恬不知耻的说:“臣昨晚得知大军来攻的消息,便找了个神算子帮臣算了一卦。他说兵临城下,速降为宜,交战则凶。所以臣就决定把投降仪式搞的隆重些。”

燕军众将相互对望一笑。

陈义枫心道:“这白痴也太儿戏了。四十万燕军,对阵你区区弹丸小城千余兵马,这点事你都拎不清,还用找神算子帮你卜卦?”

然而此时燕王却不这样想。

全天下的人都视他为反贼,他必须得树立一个鼓励投降者的样板。既然这龟孙对自己这么恭敬,何不利用他给那帮南军忠臣做个表率?

于是燕王赏周景白银一千两,还为他升了官。

周景欢天喜地而去。

郑和偷偷对陈义枫道:“这废物运气真好。”

陈义枫说:“是啊,背主求荣的货色还能升官发财,这时机赶的。”

五月初九,燕师屠盱眙。

五月十八,燕王亲率众将攻打扬州,半日即破。肯降的官吏,燕王立即封赏。不降者,全家斩首。

扬州可是个数一数二的好地方。

这里盛产很多东西,其中最令人着迷的一项特产,叫扬州瘦马。

古代农耕社会,对男劳力(确切的说,是壮劳力)的需求是极其紧俏的。再加上受几千年来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很多贫寒家庭生了女儿,都不怎么宠爱,反而还觉得是浪费自己家的粮食,辛辛苦苦为别人家养媳妇。

所以扬州这地方特别盛行童养媳这个现象,父母在女儿很小,只有四五岁的时候就把她送到别人家,由对方将她养大,吃穿以及其它用度全由对方出,长大后嫁到他们家当媳妇。

还有个更极端的现象,就是扬州瘦马了。

这些贫苦老百姓,如果生的女儿,长到四五岁的时候,发现她特别漂亮,就会高价卖给“养瘦马”的人,利用这笔卖女儿的横财,换来全家二三十年的安定。这帮养瘦马的人当然也不肯吃亏,把女孩子买回去后,从小训练她们歌舞,让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出落的亭亭玉立,还有一身书香气质,不知会迷死多少王公贵族。这时养瘦马的人收获的时候就到了,他们会以购买时成本价的十倍,甚至百倍,千倍的价格把这些女孩卖给有钱人。

这些女孩儿如果运气好,得到主人家的专宠,甚至有可能成为正妻,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过上富贵有地位的日子。

如果运气不好,则会被高价卖到青楼,一辈子以泪洗面,毕竟任何一个还有点尊严的女孩子,都不想去那种地方。

燕王这回没兴趣吃扬州美食了。

他到了扬州第一件事,就是搜罗那些养瘦马的人。

“限所有养瘦马的人,一日之内,来扬州府衙相商。若家主外出,则管事必到。有敢不来者,凌迟灭族。”

这张榜,是朱能亲手贴出去的。是他的主上让他这样写的。燕王虑事真周到,想到了养瘦马的人可能外出经商,于是特别嘱咐,即使家主不在,你们家也得给我派个管事的过来商议。

那些人五人六的货色,平时仗着有钱,狂的没边,傲的没边,如今见了燕王,却不敢托大,一个个的像条狗子一样低头跪在燕王脚下,聆听训示。

燕王指着陈义枫、张玉、纪纲等人,对养瘦马的那帮人说:“本王欲赏赐手下战将。他们随我征战劳苦,把你们手上的美女全带来,本王全部买光。”

底下一片欢呼声。

这回可要发大财了。

这是这帮奸商的一致想法。

养瘦马的人中,有个老前辈,干这行最久,所有同行都服他。于是他主动作为代表和燕王谈条件:“大王,既然官府要买瘦马,那咱们这价格,就得按市场价走。”

燕王轻蔑的看了看他,笑道:“你以为本王出不起钱?还是怕本王不讲道理,硬要压价?”

那群人听了燕王这话,心下甚慰。那位长的肥肥的,矮矮的,相貌极其猥琐的行业领袖便继续和燕王讨价还价:“如今行情大涨,瘦马比起平时贵了不少。大王您想啊,我们扬州的瘦马,个个美若天仙,而且全是处子,还能歌善舞的……”

燕王特别厌烦这帮坐地起价的奸商,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就直说吧,多少钱一个。”

该行业领袖伸出手指,一边比划一边说:“最便宜的,要五千两银子,相貌最美,身材最好的那几个,一万五千两。”

其它人也跟着起哄:“大王,听说您仁义过人,大军所过之处,与百姓秋毫无犯。”

“对,大王,我们早就听说了您是个讲理的贤王,您可不能以权压人。毕竟天底下漂亮的女孩子是少数,物以稀为贵嘛。”

“大王,我有个去徐州经商的亲戚,说看到您进城买肉,一文钱也不坑百姓。我们愿意和您这样的人做买卖!”

……

这帮王八蛋开始给燕王戴高帽。

他们都在做着发财梦,以为这回可以好好的宰燕王一把。

他们本以为,燕王一定会为了保持善待百姓的好名声,乖乖的掏钱挨宰。

可惜之极。

如果他们知道燕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就不会这么蠢了。

“呵呵,呵呵。”燕王突然冷笑了两声。

声音特别低沉。

所有熟悉燕王的人,都知道,每当他想杀人的时候,都会这样。这是他的习惯。

燕王不是傻子,他想要天仙一样的美女,但他不想花那么昂贵的冤枉钱。

如果这些奸商肯把这些美女以合适的,不过分变态的价格卖给燕王,说不定还能借这个机会和燕王攀上交情,以后长期合作。

然而他们没有这个境界,也没有这个悟性。

他们脑袋里只认钱,其实瘦马不值这个价,可他们非要在燕王面前狮子大开口,把价格炒上天。

他们本以为,燕王也一定会和其它有钱人一样,任由卖方市场随意拿捏。

“众将听令。”燕王神色突变:“拿下这帮奸贼!他们全是贩卖人口的人渣!按大明律,全是死罪!”

张玉等人一哄而上,将这帮有钱有势,作威作福的家伙全部捆死猪一样捆好。

这帮有钱人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不不……”燕王突然又改口了:“贩卖人口这个罪名太轻了,我得给他们安个什么罪名更好呢?哦对,背叛国家的狗汉奸!这个罪名好!来呀,将他们拉下去,凌迟灭族!把他们的所有财产全部充公,另外,所有瘦马,全给我带到这来!”

“燕王,大家都说你这人最讲理了,你怎么能这样?”行业领袖绝望的问道。

“我平时最讲理了,但我今天就是不想讲理了,你能奈我何?”燕王冷笑道。

第50章 偷天换日

燕军大营,中军帐。

“兄弟,真不容易,咱俩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了。”郑和闲来无事,来找陈义枫闲聊。

陈义枫给他递过去一杯茶,笑道:“是啊,这回轮到朱能他们忙活了,咱俩可以休息会了。”

他们聊了很多。

从相识,聊到每一场残酷的战争,还有以前所面临的巨大的压力,又聊到眼前这指日可待的成功,以及前些天听到的那个关于刘伯温的故事。

郑和细细的品了口茶,道:“刘伯温不知止退,被太祖皇帝毒死,我辈当引以为鉴。”

陈义枫道:“是的,所以咱们永远也别犯功高盖主这条。自古犯了这条的,无论地位如何显赫,功劳如何卓著,最后无一不是横死暴亡。”

郑和想了想,说:“其实刘伯温早就应该看出端倪。太祖皇帝平时虽然说过无数次‘刘先生是朕的肱股之臣’,但实际上,他给李善长的待遇是四千石,给刘伯温的待遇只有二百四十石,天渊之别。可惜刘伯温至死不悟,不肯功成身退,还总想着当丞相。”

“大哥,你这人,太厉害了。一言切中要害。”陈义枫赞道:“你简直是本朝最有智慧的人!朱元璋以前就问过刘伯温:‘杨宪、汪广洋、胡惟庸三人谁可为相’,刘伯温说三人皆不行,只有他自己是丞相才。朱元璋非但不让他做丞相,还故意先后任杨宪、汪广洋、胡惟庸三人为相。其实这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我用这三个人渣为相,也不用你。’可他就是不悟。”

郑和沉吟道:“刘伯温的这身本领,全在于谋略,对治国理政没啥用处,对搞阴谋政变却万分有用。换了谁当皇帝,都会对这样的智谋之士严加防范。”

陈义枫道:“刘伯温聪明一世,可惜身在局中,不能自悟。以致晚节不保,反不如诸葛亮有始有终。”

他俩喝了半天的茶,聊完了战争,又聊兵法。后来实在无聊,陈义枫又教郑和陈氏剑法。

他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惬意过。

明天的日子,将是一片美好。

以前的痛苦,全部烟消云散。

燕王令内侍马云负责看管那群美丽之极,像花骨朵一样娇弱的扬州瘦马,又令朱能攻打高邮,丘福攻打泰州,李彬攻打浦子口。

燕王自己搂着两个最漂亮的扬州瘦马,享乐去了。

他这人,真是精的不能再精:你们跟着我造反,我给钱给官给美女。陈义枫这个级别的亲信,每人赏俩,其它人每人赏一个(郑和身世凄惨,无法赏他美女,以白银五千两代替)。

但是,我让你们看的见,摸不着。只有在打进京师之后,你们才能得到这些美人。

像本王现在一样爽。

这帮被燕王派出去攻城的牲口个个急的心痒痒,打起仗来跟疯子一样,不出两天,三地皆破。

燕王亲率大军,朝着镇江府进发。

镇江府离京师有多近,去过的人都知道。

此时京城早已乱成一锅粥,那些大臣们害怕被燕王杀掉,纷纷向建文帝请命,要去外地募兵勤王,建文帝答应了。

然后这帮王八蛋中的很多人就借着这个机会逃跑了。

建文帝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疯狂的咆哮着:“都是你们废物给我出的馊主意!如今事到临头,却只顾自己逃跑!”

都不容易啊。

都在寻求自己的求生之路。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骂谁都没用了,建文帝只能静静的等待着庆成郡主的消息。

这位燕王的堂姐在燕军行军路上遇到了他们。

燕王把她请进王帐,陈义枫、郑和、张玉、朱能等人作陪。

庆成郡主还没开口,燕王先是放声大哭,之后庆成郡主也哭了。

一边哭,一边说些“不要骨肉相残”之类的废话。

燕王陪她演完戏,用一句话作了结尾:“我此番起兵,只想诛杀奸臣,效周王辅政。若不答应我的要求,请各位兄弟姐妹早点去父皇的陵墓旁避难,刀剑无眼,我怕到时一不小心误伤各位。送客。”

六月初三,燕师攻破镇江府。

陈义枫知道他的主上是什么人,更知道他最忌讳别人分走他的权力,于是自燕王回来后就一直韬光养晦的他,继续把低调进行到底。

所有军队调度之事,他全不拿意见,只被动的听从燕王的命令。郑和和张信似乎也跟他一样,达成了一种心灵上的默契,再不伸手军权之事。

燕王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

只有纪纲仍然很热衷于指挥军队。

燕王对他的表现不太满意,但嘴上不说。

这天下午,陈义枫和张信、张玉、朱能等人找了家餐馆,举杯痛饮。

这帮酒囊饭袋,很快就吃掉了半只烤全羊,喝光了三坛子花雕。

这时,店家的老娘出来走动,正在忙活的店主赶紧跑过去,关切的说:“娘,您的腰好点了吗?多歇会吧,不要出来走动了。”

那位老太太慢慢的走了两步,说:“没事的。萧郎中父女的医术,还真是高明。我这腰疼了三年了,竟然给我治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天底下姓萧的人多了去了,但是陈义枫现在只要听见“萧郎中”,“萧玉儿”“萧郎中父女”这样的字眼,就会一厢情愿的认定必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想那个女孩儿想的,都快魔怔了。

他立刻站起来飞奔过去,问那店家:“你说的那萧郎中父女,长什么样?”

店家阅人无数,看他们的衣服和作派,知是燕军头面人面,不敢怠慢,便道:“萧郎中长的很面善,她女儿……”

“她女儿怎样,你快说啊!”陈义枫都快急死了。

“长的很漂亮,我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美貌的姑娘。”

陈义枫心头狂喜,也不管店家忙碌与否,抓着他的胳膊问道:“他们父女去哪了?”

店家道:“客官,这我可不知道。”

陈义枫无力的放开了他。

这种无力感,让他很痛苦。

茫茫天下,让我去何处寻她啊!

陈义枫无心喝酒,提前和众将道别,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军营。一路上,满脑袋都是那个女孩那天救他时的情景。

这些日子,燕王一直在大宴士卒。

这天,燕王和建文帝最后的较量,终于到来了。

燕王拨营,攻打京师。

“全军听令,攻城!”

燕王站在四十万大军的最前面,挥动了令旗。

他身后的铁蹄以飞一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南北两军,最后一次交战。

燕王初起兵之时,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取天下。

天底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这是以卵击石,自取死路。

乱世中有无数可能,然而在太平盛世,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威,有全天下的资源可以调动。以区区一地,对抗全国,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历史上从无此例。

六月十三,金川门守将李景隆,联合谷王朱橞开门降燕。

燕师攻进帝都,江山易主。

第1章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帝都城,金川门。

谷王脸上的笑容很浮夸,他拉着燕王的手,高声叫道:“四哥,小弟总算把你给盼来啦!”

李景隆跪在地上,客客气气的给他的新主子献计:“燕王殿下,金川门附近,有个七家湾,可供您数十万大军驻扎。”

谷王亦道:“对,那里最宽阔了。”

燕王昂然道:“那就先去那里吧。”

七家湾是帝都城最宽阔的地方。

宽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大军进发之际,郑和悄然问身边的陈义枫:“义枫,你知道七家湾的来由吗?”

陈义枫低声道:“有何不知,淮西女人好大脚嘛!”

郑和淡然一笑,不再言语。陈义枫亦不再说话。

当年朱元璋定都于此后,有一年带着他的亲信,大明第一开国功臣李善长(徐达只是打仗能力第一,功劳不是第一)微服私访。

本来那一天,老朱心情挺好的。

但到了晚上,去看花灯时,灯上有幅画,画着一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大西瓜,显得特别笨拙。而且最离谱的是,这个妇女,一双大脚,大到非常夸张的地步!

老朱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突然,他想通了:怀者,淮也,一个长着大脚的女人,怀里抱西瓜,连起来就是:淮西女人好大脚!

古代对女人的审美,脚是最美,最含蓄的地方,三寸金莲为上品。无数女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竟然不惜缠足!

而马皇后出身极其寒微,家里非常穷,穷到连脚都裹不起的地步。

马皇后相貌也非常普通,朱元璋后宫任何一个嫔妃,都比她漂亮。然而这些女人和当了皇帝的朱元璋,更像是一种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朱元璋临死前,下令将这些美人全部勒死,给他殡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而马皇后则不同,她在朱元璋还没成功的时候,就嫁给了他。在他被小人陷害,即将饿死的时候,是当年的马夫人烙好了饼,偷偷的放在胸口给他送去。每次都烫伤胸口,但每次都送,这才救了他的命。

后来老朱逃脱此难,回了家,第一件事,见了马夫人就跪下磕了三个头,一边痛哭一边说:“若无贤妻相救,我命休矣!他日我粉身碎骨,也要报答贤妻救命之恩!”

马夫人毫不居功,她很温和的把丈夫扶起来,对他说:“你是俺男人,俺牵挂你,那是天经地义的。”

朱元璋当了皇帝后,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但这些漂亮女人,玩腻了之后,有的被他拿剑砍死,有的被他用棍子打死喂狗,有的被活活烫死。总之,是压根没把她们当人看。

他心中唯一最爱的女人,只有马皇后。他这辈子,几乎是像防贼一样防着所有人,他唯一信任的人,只有马皇后。

有些垃圾朝代,后宫的女人整天乱斗,搞的乌烟瘴气,这种情形,在朱元璋的后宫,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因为谁要敢说马皇后半句坏话--他没机会说完--朱元璋一定会活剐了他。

现在,这群无知愚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竟敢嘲讽这位大脚马皇后。

朱元璋没有当场下令杀人。

其实,这是最坏的情况。

如果当场就杀几个人撒气,反而可能还是好事。毕竟那样一来的话,这事就当场解决了,事态不会再扩大。

然而他没有杀人。

因为他觉得只杀一两个人,实在不解恨。

朱元璋回宫的时候,路上一句话也没说,脸色非常难看。

李善长已经预感到,今晚又将是一个流血夜。

果然,这位大明皇帝叫来一万名士兵,把他们带到“淮西女人好大脚”那个灯底下,给他们下了死命令:“把这附近,所有挂灯的人家全杀了!”

士兵们执行了皇帝的命令。

一夜之间,几千个人头落地。

只有七户人家,不知何故没有挂灯,得以幸免,后来此地得名七家湾。

燕王之所以驻军于此,没有直接进驻皇宫,是为了给建文帝投降的时间。不想投降也行,发布让位诏书也可以。或者,你想不开自杀也行,没人关心你的死活,我只想要你的皇位,但我不想承担逼死皇帝的恶名。

他不着急,他手下的从龙之臣就更不着急。反正已经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荣华富贵正在朝他们招手。

然而他们等了半天,只等来一个消息,皇宫起火,建文帝自焚了!

“快,快救火!务必找到皇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燕王跨上战马,急促的给众将下命令。

四十万燕军,急奔皇宫。

一路上,投降官员数不胜数,丑态百出。

大明第一才子,内阁首辅解缙以飞一般的速度前来叩拜燕王,燕王爱他才名,立即封官。

然而他心急如焚,接待完解缙,赶紧令人去找建文帝,他不怕建文帝死掉,只怕他逃走。他毕竟是合法的皇帝,万一他逃到外面,号召全天下人起兵杀贼,到时鹿死谁手,可就真是难说的很了。

他越着急,那些前来投诚的人就越多,兵部尚书、吏部尚书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官,全来了,不应付也不行。这帮人跪倒一片,口称:“天下乃高皇帝之天下,大王乃高皇帝之子,大王宜应天顺人,继承大统。”

燕王只想快点找到建文帝的下落,心烦意乱,不得不虚与委蛇,假装谦虚几句。

此时,编修杨荣孤身一人跑了过来,拦在燕王马前,对他说:“大王不能继位。”

这个场面实在太滑稽了。

一个人,敢挡四十万人,还大言不惭的不让燕王继位。

燕王手下的人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朱能、丘福、李彬、纪纲四将齐齐下令,让手下人拉弓搭箭,准备经燕王首肯后,立即把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射成刺猬。

燕王也觉得这人是活腻了。

他第一想法,是成全他。

他刚想很促狭的说出一句“君子成人之美”,然后一挥手,让他尝尝漫天箭雨的滋味,谁知杨荣又说话了:“敢问燕王,你是应该先谒陵,还是应该先即位?”

“唉呀!”燕王一拍脑门,对他一拱手:“多谢先生教诲。”

虽然和老爹并不亲,但基本的程序该走的还得走。毕竟走程序这事,并不是为了尊重死人,还是演给活人看的。

燕王指着杨荣道:“先生,请通报姓名。”

杨荣具实以答。

燕王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杨先生,本王一定会重用你。”

说完,一扬马鞭,带着手下朝太庙进发。一路上,连连下令:“纪纲,速速带人,搜捕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

纪纲领命而去。

按照惯例,燕王独自一人进了太庙,其它人在外面迎侯。

他和他老爹大概待了有半个时辰,说了很多憋在心里一直想说,但不敢说出的话。

燕王从始至终没下拜。

他就那么站着。

一开始他还跟老爹客气了几句:“父皇在上,儿臣前来看您了……”

后来无赖本相流露,指着雕像喝道:“你瞧不起我母亲,也瞧不起我,不肯把皇位传给我!那又怎样!我用不着你传位,我自己会抢!你能奈我何!你不是经常骂我,打我吗?有种你下来打我啊!”

发泄够了,燕王大踏步走出太庙,刚一现身,只见他的所有手下,由陈义枫、郑和等人领头,呼啦啦跪倒一片,高呼:“吾皇万岁!”

燕王大笑道:“众卿请起,朕即位之前,还需一位海内大儒帮朕起草登位诏书。”

说完,燕王环视左右:“纪纲来了吗?”

下面一人抬起头,应道:“皇上,臣在这。”

这声“皇上”把燕王叫的心花怒放,他问道:“方孝孺拿到了吗?”

“已经羁押到牢中,随时听候皇上发落!”纪纲跪的笔直。

“把他带到大殿去!”燕王下令道。

“臣领旨!”纪纲起身而去。

李彬等人已经在第一时间灭了火,燕王率领手下文武百官到达大殿,燕王居中坐在那把朝思暮想的金灿灿的龙椅上,他的下属垂手站立在两侧。

纪纲带着一百个虎狼大兵,手举钢刀,把方孝孺押了过来。

方孝孺披头散发,痛哭着进了大殿。

燕王突然想起了道衍大师曾经和他说过的一句话:“大王若破京师,方孝孺绝不肯降。但请大王千万不要杀他,否则天底下读书的种子就绝了!”

燕王当时是这样答应道衍大师的:“好,我尽力招降,若他实在不肯降服,我将他削职为民就是了。”

忆起这件往事,燕王决定对这位曾经的敌人以礼相待。

方孝孺见了燕王,不肯跪拜,亦不肯行礼,唯仰天大恸而已。

燕王自降身价,走下龙椅,来到他的身边,耐心安慰道:“先生勿自苦,朕不过是欲效仿周公辅佐成王而已。”

燕王一世精明,这会一着急,竟然说错了话。你想学周公摄政,却还自称朕!这不等同于放屁吗?

然而此时此刻,没人敢笑他。

方孝孺听了这话,便质问道:“成王何在?”

燕王答道:“自焚死。”

方孝孺又道:“那你何不立成王的儿子?”

燕王想了一会,方答:“国赖长君!”

方孝孺步步进逼:“既如此,何不依礼法,立成王之弟?”

燕王辩不过他,只好摇摇手,无奈的说:“此朕家事,先生不必与闻。”

燕王知道再说下去,也必然是自己理屈词穷,赶紧岔开这个话题,用平生少有的柔和之极的语气道:“先生一代儒宗,今日即位诏书,非先生来写不可,请勿再辞!”

说完,燕王还亲自为方孝孺研好墨,将笔塞到他手里,低三下四的求他写诏。

燕王这辈子,从来没这么耐心过,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燕王之子朱高煦,陈义枫、郑和、纪纲、朱能、张玉、谭渊这帮重臣,以及大殿上所有的卫士,还有宁王以及宁王府的官属,几千双眼睛都在紧紧的盯着方孝孺。

方孝孺今天是铁了心的不想给燕王面子,他当众投笔于地,气愤的说:“名教扫地,不死何为?要杀便杀,诏不可写!”

燕王已经说尽了所有的软话,就差没给方孝孺下跪了。

然而再怎么求他,他还是不写。他梗着脖子,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燕王终于恼怒了,他那暴躁之极的脾气,再也压抑不住了,他怒喝道:“今天这诏书,你是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纪纲,把笔给他!”

纪纲满脸杀气的瞪视着他,将笔捡起来,重新蘸墨,硬生生强行塞到他手里,大骂道:“腐儒,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惹皇上生气,可没好果子吃!”

方孝孺大怒道:“好,我写!”

燕王听了这话,那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舒缓开了。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方孝孺写诏。燕王手下那帮大老粗武将,也都眼巴巴的盼着他写。

方孝孺迅速在那张黄纸上写了四个大字,然后拿起黄纸,狠狠的砸在燕王脸上。

“给你!这便是你的即位诏书!”

这声当头棒喝,在大殿上久久回荡。

燕王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那黄纸从燕王脸上落下,慢慢掉在地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这么大的脸,燕王的心情可想而知。他看了方孝孺一眼,命纪纲将黄纸展开给他看。

纪纲对着燕王,对着燕王的所有手下,缓缓打开。

几千双眼睛都看到了这触目惊心的四个大字:

燕贼篡位!

第2章 天子第一诏,恢复义门陈!

燕王这辈子从来没有这般愤怒过。

就连在战场上被平安打的像条狗一样逃命,也没这么愤怒过。

皇宫大殿,这么多手下凝神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特别想狠狠的痛骂方孝孺一番,但他们不敢开口。因为他们懂得,在主上面前,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双方这剑拔弩张,寸步不让的场面,陷入了大概足足有十秒之久的沉默。

燕王只觉一股无名业火从脚底直贯头顶,然后冲出三千丈,烧上了青天!

燕王手上青筋暴起,满脸杀气,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腐儒,你敢呼朕为贼!不怕朕诛你九族吗?”

方孝孺继续较劲,继续拱火:“诛我十族又何妨!”

“呵呵……哼,我让你嘴硬!”燕王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转头对纪纲下令道:“纪纲,把他的狗嘴给我撕开!”

纪纲喝令左右用刀砍开方孝孺的嘴,撕至耳边。

燕王又对纪纲下令道:“将他打入死牢!立即收捕此人九族亲眷,把他的门生和朋友全抓了,算作第十族!”

即使有再大的仇恨,最多也只能灭到第九族,因为人的亲眷一共就只有这么多。

然而此刻燕王彻底被方孝孺气疯了!

他早顾不上答应道衍大师的事了!

我给他脸,他不给我脸!

那就杀吧!

有些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只有让他全家死绝,才能起到最大的震慑作用!既然你硬要往刀口上撞,那就拿你给天底下不肯降服于我的人,作个榜样吧!

没有第十族,我就给你硬加上第十族!反正只要是跟你沾上点关系的人,全部杀光!

纪纲押着方孝孺往外走,还未走出大殿,燕王便大笑道:“真是笑话!你不肯事朕,朕难道独缺你这一人吗?朕手下文武,个个效忠于朕!”

说到这,燕王似是故意要和方孝孺赌气一般,大声道:“义枫!你对朕忠心耿耿,助朕成就大业,朕这就遂了你的心愿!郑和!你即刻拟诏!朕今发布天子第一诏:恢复义门陈的名誉!准许陈氏族人回归江州义门,有司不得拿问!任何官吏有敢逆朕旨意者,凌迟灭族!”

郑和下拜道:“遵旨!”

陈义枫待郑和说完,立即也下拜道:“谢皇上隆恩!”

燕王昂首阔步走回龙椅,手按黄金椅托,傲然而坐。

二皇子朱高煦、宁王朱权,以及一殿众臣齐齐跪拜,纪纲也赶紧转头跪下,大家齐声高呼:“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皇上!”

燕王恶狠狠的瞪着即将被纪纲带出大殿的方孝孺,心道:“你不给我写登基诏书,难道我就当不了皇帝了?我偏要气死你!”

燕王大喝道:“纪纲!朕授你为锦衣卫指挥使!”

纪纲再次下拜:“谢皇上隆恩!”

然后起身押着方孝孺走出大殿。

纪纲所得到的这个官位,其权力,可真是太大了。虽然督师也是大权,实权,但仗打完后,自动销权。而锦衣卫指挥使则不然,他的权力是一直存在的。并且他掌管皇帝的亲军以及诏狱,是个在整个京城都可以横着走的角色。

这么大的权力,日后就连皇子都不敢轻易招惹他,更何况平头百姓。你能给他行贿,那是你的荣幸,收不收你的钱,还要看他纪大人的脸色。

纪纲欣喜若狂,财富和权力都在向他招手。他把方孝孺下狱后,立即率兵缉拿方孝孺的十族亲友。

既然主上已经严令给他加出第十族,那么人数上,自然是越多越好。

你总不能只抓一两个人,就对外宣称是方孝孺的第十族吧,那不等于打皇上耳光嘛。

纪纲是个特别能体察上意的人,难怪燕王这么信任他。

皇宫大殿中,燕王接着大封靖难功臣。

三个儿子,由王子提升为皇子,这个自是不必多说。

道衍大师,在所有靖难功臣之中,功居第一,官位是太子少师兼领吏部尚书。这个太子少师是从一品。明朝初期的这几位皇帝不给臣子正一品官职,从一品就是最高了。

这个也没啥好说的。在大后方督运粮饷,保证前线大军用度,这个功劳自古以来就是第一。你前线将士再怎么浴血拼杀,粮食跟不上,还是得崩溃。

所以汉高祖刘邦手下的第一功臣,是萧何,而不是韩信、灌婴、周勃等武将,更不是谋略天下第一的张良。

明太祖朱元璋手下第一功臣,是李善长,而不是名将徐达、常遇春,更不是智计超凡,神鬼莫测的刘伯温。

靖难军第二功臣,燕王给了陈义枫,众人对这位军师极是敬佩,自然也是心悦诚服。官位嘛,太子少保兼领兵部尚书。这太子少保,也是从一品。

其余诸将亦皆有封赏。

剩下的这些燕王嫡系中,其官职要数郑和的权力最大,内官监太监。

据《明史·职官志》载:内官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

一言以蔽之,这个炙手可热的职位,简直是肥差中的肥差,肥的不能再肥了。

不必提什么土石料这些油水极大的差事。亦不必提什么米盐这类控制天下命脉的生活必须品。光火药十作这一项,就足以证明燕王有多信任郑和了。

明朝的火药技术已经特别先进了,放眼全世界也是数一数二。明末群雄割据,实力最弱的朱元璋之所以能够胜出,固然有他雄才大略的一面,他军队中的火药技术位居群雄之首,恐怕也是个特别大的因素。

燕王对郑和的回报,不可谓不厚。

郑和跻身一跃,从一个无名之辈,奋斗到今天的地位,心中怎能不激动万分,他连连谢恩不止。

安顿好靖难功臣,铁铉、盛庸、解缙这些降臣,也都各有封赏。燕军的老对头平安也投降了,依旧照封不误。

那个敢于拦截四十万大军的杨荣,其无畏的勇气和智慧,折服了燕王,直接入阁,成为国家重臣。

燕王接连给手下分派任务,虽然百废待举,事情千头万绪,然而笼统来说也无非就是三件事:其一、寻找建文帝下落。其二、搜捕建文帝余党。其三、诏令世子和道衍大师来京,主持战后重建工作。当然,燕王最宠爱的小儿子朱高燧自然也要召来身边。

几道诏令下达后,燕王正式登基即位,年号永乐。后来这位皇帝的庙号是成祖,故史家称其为明成祖永乐皇帝。

朱棣这个名字,从此没人敢再提了。

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永乐大帝,登基时虽然在群臣面前展示出一幅欢快的笑脸,然而他心中的怒火一刻也未曾消失!

方孝孺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众羞辱他,有如一剑穿心,永乐皇帝气的吃不下饭!

他需要彻底的发泄!

纪纲做事效率非常高,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抓齐了方孝孺的十族。将他们全部五花大绑,押至大殿。

方孝孺站在左边,他的十族亲友站在右边。

永乐帝故意当着方孝孺的面,每牵出一人,就让他跪在方孝孺面前被杀。方孝孺毫不一顾,九族亲眷一律杀死。

陈义枫、郑和等人无不惊叹:“方孝孺真够狠心,竟然让这么多人陪他去死。”

方孝孺越是这样强硬,永乐帝心中的怨气就越重。他不停的大声催促道:“接着杀!”

每催促一次,永乐帝脸上的怒意就递增一倍。

接下来,杀第十族的人。

先杀光了他的学生,接下来又轮到他的朋友。

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少。

突然,在队伍的最末位,陈义枫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儿!她的旁边,正是其父萧郎中。

两人神情憔悴,精神紧张,低下头,暗自垂泪。

陈义枫楞住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望着那女孩儿,女孩儿也在这时抬起头,看到了他。

她依然是那么秀雅绝俗,美目流盼,整个人似一朵含苞未放的雪莲般纯净。

一晃分别三年了,她脸上稚气己脱,身材也长高了很多。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只是那美丽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绝望。此刻的她就像一只低声哭泣的小鹿,默默的向他询问:“救救我好吗?”

萧郎中父女前面的人都被杀了。

很快就轮到他们了!

“皇上,刀下留人!”情急万分,陈义枫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从臣子的站位处冲了出来,对着高踞龙椅的永乐帝双膝跪倒。

第3章 义之所至,虽千人万人吾往矣

这一刻,满朝文武基本上得到了共识,陈大人一定是疯了。

要么,就是活腻了,成心找死。

大家只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就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他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抽搐扭曲的脸。

这些天,皇帝满腔怒火没撒出去,他之所以要当着想方孝孺的面杀他的亲人,就是为了使他屈服,达到一种泄愤的快感。然而,他失败了。

方孝孺越是安之若素,越是不肯服软,皇帝心中的怨气,就越发泄出不来,反而越积越深。

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暴力,和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个死对头却还是对自己不屑一顾,还一直在对自己施以嘲讽一般的冷笑!

现在,自己的心腹宠臣陈义枫,竟敢帮着自己死敌的亲眷求情!

“陈义枫,你这个当年的丧家之犬,本事大了啊。”永乐帝似笑非笑的说了这句话,声音特别低沉。

他之前要么称他为先生,要么称他为义枫,从来没提过全名,以示亲近。现在不但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提全名,还把“丧家之犬”这四个字,说的特别迟缓。

陈义枫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玄机?

皇帝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说:“若没有朕,你什么都不是!朕提拔了你,现在你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拆朕的台!还敢向着朕的敌人说话!朕对你特别不满意!”

“臣不敢。当年若不是皇上给了臣一个容身之地,臣这会早不知死哪去了。如今又蒙皇上恩典,使臣能够光宗耀祖。皇上天恩浩荡,臣片刻不敢忘恩。”陈义枫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伴君如伴虎啊。

何况还是这位千古一帝。

皇宫大殿上,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到。

“义枫,你记住,你和郑和、纪纲他们几个,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既是朕的手臂,那胳膊肘就不能往外拐。”永乐帝仍是冷峻之极的语气,指着方孝孺道:“这腐儒忤逆于朕,是朕钦定的奸党,他的所有亲人全该死!你就是同情狗,都不应该同情他们!义枫你可别忘了,朕当年对葛诚等人也是诚心相待的,希望你千万不要学他们,使得你我君臣不欢而散!”

他的语气特别和缓,然而他的话,每一个字里都带着强烈的杀气!

他不提别人,偏偏提葛诚这个叛徒!这个在永乐帝当年造反之前被砍了脑袋的叛徒!

不用说,永乐帝脸上虽然有些冷冷的笑意,心中定然己是火冒三丈!

郑和急忙小声对陈义枫道:“义枫,你到底要干嘛?你脑袋让驴踢了吗?还不赶紧给皇上道歉!皇上仁慈大度,定然不会和你计较!”

丰富的人生阅历,使得郑和早已经蜕变为一个揣摩人心的超级高手。按照常理,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大臣不该说话,但他故意当众批评陈义枫,却等于给皇帝撑足了脸面,还把皇帝的人格和境界捧的特别高。果然,永乐帝听了这话,极是受用,对郑和投去赞许的神色。

其它大臣见状,也赶紧相劝。

陈义枫待人真诚,平时一点架子没有,和大家相处的特别好,那人缘,确是数一数二的。

张玉盯着陈义枫,焦急的说:“陈大人,你要发好心,也得看对象,这姓方的狗东西惹皇上生气,百死难赎其罪,他家人死绝了也活该!郑公公说的对,快给皇上认错!”

朱能、谭渊等人急的都顾不得礼节了,二人同时出列,一左一右拉着他的手:“陈大人,别惹皇上生气!快向皇上谢罪!”

陈义枫明白大家的好心。

他知道,大家是怕他被皇帝的雷霆怒火烧成碎渣!

他更知道,自己挑了个最差的时机,赶在皇帝怒火中烧之时,犯了皇帝的忌讳。

但是没办法啊!

再晚一步,那个被他爱到心底的女孩子,那个曾经救过他性命,无论是心灵还是容貌都有如天仙一样美丽的女孩子,就要身首异处了!

他又不是弱智,他何尝不知这样会触怒皇上,怎奈事情万急,刻不容缓啊!

他回过头,看了看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子。

此刻她已经泪流满面,一脸感激的看着他。她的父亲也低着头,任眼泪不停的落到地上。

陈义枫真是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心乱如麻。

如果他现在肯后退一步,还来的及。以永乐帝对他的信任,这事是可以过去的。日后永乐帝仍然会向以前一样信任自己。

但是那样一来,萧玉儿这条命,就没了!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想着萧玉儿那绝望的眼神,想着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当年在万急之中,把那柄断剑置于颈上,割颈出血,使她父亲放弃了报官的意图,这才救了他一命。

他眼睛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耳边又想起了张定边老前辈那句话:“义门陈,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矣!”

“臣触怒皇上,罪该万死!臣知道,臣不该包庇奸党的亲友,只是这位萧小姐,曾救过臣的性命!臣发过誓,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萧小姐的大恩!今日看着她们父女即将惨死,臣心痛如绞!若不发一言相救,臣定会内疚终生!”陈义枫硬着头皮,迎难而上,冒着把皇帝气疯的巨大风险,用坚定之极的语气说完了这句话:“求皇上开恩,饶她父女一命!请皇上看在臣对您一片忠心的份上,答应了臣的请求吧!”

“哦,原来是救过你的命啊。”永乐帝话锋一转,冷笑道:“义枫,当年义门陈受朝廷追捕,你们无处安身,是朕收留了你,这算不算救过你的命?郎中说你久病体弱,朕把府库中最珍贵的药材给了你,这又算不算救了你的命?”

“皇上……这……皇上对臣恩重如山……”陈义枫满头冷汗已经流了下来。

“朕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就不要再拦着朕处置奸党了。这腐儒惹朕生气,你就别再帮他气朕了。”最后这句话,永乐帝说的特别重。

这一刻,陈义枫的心情格外悲凉。自己这堂堂一品大员,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低三下四的求恳,皇帝竟然还是不动心,他是铁了心的要灭光方孝孺的十族,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你看看皇帝说话那语气,表面上把陈义枫特别当回事,一幅商量的语气,但话里行间,却如同有万千炸雷隐藏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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