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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医馆》


第1章 洞房前被打死的明王

是夜!

繁星点点,一轮弯月当空。

柔和的月光倾洒在池塘里,泛起阵阵柔光,朦朦胧胧间,又倒影出一片柳绿花红。

这是一间格局雅致的小院,亭台楼阁,草花石塑,相得益彰。

今日这间小院应该特别喜庆,抬头便可见大红的喜稠挽成同心结,高挂门栏之间,随着秋风荡漾,红的鲜艳。

低头也可见,长长的红地毯铺出很长。

还有一张张红色桌椅,仍然摆放在院子里,还来不及撤走。

甚至整间院子中,那白日欢庆时的酒香都依然弥漫。

随处可见,都充满了喜庆气氛。

相信任何人一望便知,这家定是有人在今日新婚燕尔!

然而,若仔细一瞧,却又有些反常。

这新婚夜里,此间小院之中,不见歌舞欢腾,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数不清有多少兵士,正身背武装,在月光下庄严而立,警惕四方。

一股凝重的杀气油然而生……

毫无疑问,今天这场本该喜庆的婚宴上,出现了意外。

就在兵士严密护卫的中心点,有一间同样被一张张“喜”字剪纸,点缀的极为喜庆的阁楼。

房门紧闭,但却有昏黄的灯光,从窗口映射而出。

屋内。

首先可见的是一盏造型极为古旧的吊灯,随着一根黑色的电线牵引,垂吊在半空中。

一个身穿中山装,气势极为威严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灯光下,深深皱着眉头,他眼里有着一抹抹复杂的情绪在狂闪。

很显然,他心神并不安宁。

而就在他目光尽头,有一张床。

床边是一位年纪不轻,身穿白色道袍,显得有些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半闭着眼睛,在替床上的人诊脉。

那是一个还身穿着大红喜袍,面向清秀,年约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

毫无疑问,就凭他身上穿着喜袍,便清晰无误的表明了,他便是今天这场婚宴的新郎。

只是,骇人的却是,这位新郎,此刻竟面色苍白若纸,气若游丝,紧闭着双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仿若已没了生息!

一片沉静中,老者缓缓放开了新郎的手,那一直等待的中年男子,立刻上前一步,语气紧张急切朝着老者问道:“张丹师,如何?”

老者抬眼,眸中凝重,微微沉吟之后,轻轻摇头,眉峰紧皱,语气深沉道:“不妙!”

中年男子眸子顿时心中一沉,眼眸急缩,但随即又连忙开口:“可有性命之忧?”

老者没有说话,而是再次偏头打量了一会那面若白纸的青年,随即躬身,将青年男子上衣解开。

顿时只见青年胸口之上,竟有一个乌黑掌印清晰显现,极为骇人。

中年男子,目光盯着那乌黑掌印,面色明显阴沉了下来,缓缓沉重开口:“明王绝不能死!”

老者却是回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轻声道:“心脉重创,生机渺茫!”

中年男子深吸口气,眼中似有无数情绪交织,好似在算计什么,良久,他才最终却沉声道:“至少……现在不能死!”

“老夫必当尽力一试!”老者闻言轻叹,说完,从怀里掏出银针,开始在青年胸膛下针。

中年男子面色沉重至极,转身离远几步,来到窗子边,仰头望向天穹,眼中无尽担忧。

时间缓缓流逝,屋内再次陷入紧张而沉重的气氛之中。

“嗯?不好!”突然,那施针老者出声,语气有些急促。

中年男子浑身一颤,豁然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来到老者身边:“怎样?”

说着,目光急忙直射床上青年男子胸口。

随即立马脸色铁青一片,他目光尽头,那青年男子嘴角一抹鲜血溢出,胸口已明显没了起伏。

但老者却没有答话,骤然伸出右手,面色凝重的覆盖在青年胸口那乌黑掌印之上。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他那手掌覆盖之处,竟缓缓升起了丝丝白雾。

白雾虽淡,却真真实实显现,这简直犹如神迹。

而那中年男子,却并不为此精奇,目光死死的盯着青年男子,握紧拳头,嘴里喃喃道:“明王绝不能死!”

老者一边运功,做最后的努力,心底却是已经明了,药医不死之人,明王生机已断,魂飞魄散,谁又能有手段真从阎王手里夺人。

此刻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

恍惚间。

墨白突然只觉一股钻心剧痛突然从胸口袭来,随即遍布全身,犹如万蚁噬心之难受。

他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便面对这剧烈痛楚,心头的第一个念头却是:“难道就连死了也都不得解脱?”

没人能给他答案,那痛楚却越发加剧,越来越清晰!

墨白有些难以承受,想要痛叫出声来释放。

但下意识的,他却想要咬紧牙关,和曾经多少次经历痛楚时一样,独自默默承受就好。

不过,这一次似乎不一样了,还没等他调动自己坚韧的神经来抵挡痛楚,便又突然只觉胸口一股汹涌的血气在狂涌。

随即完全无法抑制的直冲喉咙而上。

“哼!”墨白闷哼一声,陡然睁开了眼睛,似有两道人影在眼前,但此刻他已无力细看,鲜血便已张口喷出……

血光四溅,令人望而惊心。

墨白刚刚睁开的眼睛,又缓缓闭合,似有无尽虚弱向他袭来……

但一贯坚韧的意志,却是强撑着并没有失去意识!

耳边似乎有声音传来,墨白却无力睁眼看是谁在说话。

“这……”

“没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老者和中年男子两人,都有下意识的惊诧。

竟然真的活了?

老者缓缓收回右手,眼神盯着那重新开始墨白那起伏的胸口,眼中一抹古怪闪过:“刚才,莫非……是看错了?”

而中年男子,却是刹那便反应了过来,脸上有喜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满是紧张道:“张丹师,快看看情况!”

老者已无需他提醒,便已再次握住了墨白的手,细细诊脉。

顷刻,老者面色又缓缓沉了下来,轻声一叹,放开了墨白的手,再次摇头,沉声一叹道:“虽然缓过了这口气,但上清山的人确实下了死手,这掌力直冲心肺,伤势太重,恐怕……”

中年男子闻言,刚刚舒缓的脸上,又是一阵难看,缓缓道:“若是百年前,上清山岂敢如此猖狂,竟公然对我皇室下杀手……”

说到这儿,却是脸色又一阵无奈,声音低沉下去:“如今我国朝内忧外患,陛下虽励精图治,欲重振山河,但局面疮痍,唯有步步为营,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正值陛下荡平内患之重要时刻,还需上清山等山门助力。此时此刻,实在不宜和上清山彻底决裂,否则,局势将更为艰难。张丹师,明王绝不能死在上清山手中,否则为保皇室尊严,陛下将不得不与上清山翻脸,所以张丹师还请务必保住明王性命!”

老者闻言,脸色也是微微一暗,他虽未入国朝为政,但如今形势,他也不会完全不知。

心头也不禁有些唏嘘,纵横天下五百余年,强大到令四方仰首称臣的大夏皇朝,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上清山的确实力强大,但若是当年天下,它若敢反乱,国朝数十万大军挥手间便可荡平了它。

然而如今天下,皇室式微,外有强敌犯境,屡屡挑衅,侵占我疆土,内有重臣擅权,还有狼子野心之辈,妄想做那谋逆之事,改天换地!诸侯更是听调不听宣,以至于区区上清山,这原本依靠国朝提供资源以供清修的宗门,居然也敢藐视国朝皇室!

竟然公然大闹明王新婚之夜,悍然出手,丝毫不留情面的要置明王于死地。

奈何,皇室却束手束脚,不敢大动干戈……

老者轻叹一声,心底却知道江总长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担忧自己不尽全力。

目光望向中年男子,郑重道:“张总长请放心,我张家世受皇恩,虽是修行中人,但国朝有命,我定不负皇恩。但明王生机已绝,如今受我一缕真气,虽然暂时护住其性命,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张总长,也就是这位中年男子闻言,默然片刻,却还是摇头,沉声道:“张丹师,明王的生死实在事关重大,您必须确保他还能活上一段时日。如今看来,林氏恐怕真早有不臣之心,有借其女与上清山联姻之意。此次上清山虽然派人出手大闹婚宴,但林氏女终究与明王已拜过天地,明证法籍,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所以只要明王还活着,林氏女就算拜入上清山,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上清山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与林氏联姻,否则这天下骂名,他们如何承担?所以不论如何,明王都必须能够继续活着!请您想尽一切办法,只要能保其性命,陛下定会重赏!”

老者嘴角苦笑,他知道张总长说的是事实,的确,明王性命如此重要,若能保住,定然大功一件,陛下定会重赏,亏损些元气,也绝对值得,但是他却只能摇头无奈道:“张总长,药医不死之人,如今明王生机确实已绝,真气虽可保他一时之元气,但并非真能救他性命,纵使老夫用尽这一身修为,也得他身体能够受用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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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睁眼,就只能活三天!

“明王最多还能撑多久?”张总长脸色更为难看了,他看得出,张丹师并未说谎。

“虽无法断言,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打不过一月光景!”老者微微沉吟道。

“一个月?”张总长眉心紧皱,一个月显然是不够的。

“这还是最乐观的情况!”老者低声叹息。

张总长目光一扫那依然面无人色的墨白,眼中又是疯狂闪烁起来,良久之后,他眼神微微一定,突然又开口问道:“张丹师,既然如此,那这一个月中,明王可否能坐得车马?”

老者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明王这情况,就如风中火烛,只要稍有动静,恐怕便……”

张总长闻言,深沉一叹:“这可如何是好?”

“倒是有一种法子,能让明王暂时恢复生机,不过……”老者见张总长愁眉不展,不知其为何让明王起身活动,但却突然沉吟道。

“哦?张丹师有办法?快请说!”张总长陡然目光亮起,直视老者。

老者微顿,开口道:“明王生机虽然已经断绝,但却可用药石催发其全部剩余生命潜力,保其一时无恙……”

说到这儿,老者微微有些为难,但却不得不说道:“但,明王恐怕便只得三日之命!”

说白了,这便相当于人为创造的回光返照。

“三日?”张总长嘴角喃喃,低头思索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目光微微一定:“情况已经如此,也别无他法了。张丹师,还请您暂且留在此地,照看明王,我还需即刻回禀陛下!”

……

剧烈的疼痛,依然在持续袭击墨白的神经,但他却始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若陷入了深沉昏迷中。

但当房间里那两人出门之后,屋内再次陷入寂静之后,他的眼皮却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又一下!

最后缓缓睁开,一双清亮透彻却又超出年纪沉稳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出现在了这片空间。

眼中有些许茫然,但却并没有刚刚醒来的恍惚,清醒的过分。

很明显,他清醒过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事实上,当他那口血喷出之后,他虽然虚弱至极,昏昏欲睡,但却强忍着,硬撑了过来。

虽然,昏迷其实是一件幸福的事,因为可以逃避那胸口那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但他却是选择了忍受,但因为耳中所听到的那番话,他一直并未睁眼,并且无论怎样难受,他未哼过一声,未皱一下眉头。

甚至连呼吸都被他努力压制到昏迷状态。

这很难做到,并非是能力问题,而是这需要的精神意志实在骇人!

但墨白,做到了,那两人直到离开房间,都并未发现异常。

墨白清澈的眸光,静静转动,开始打量这屋内环境。

虽然早已有了预料,但当真正看到这里并不是自己最后所住的那间处处洁白的医院VIP高级病房时,眼眸之中还是没能闪过一阵惊诧。

但他好像天生就比一般人更淡然,眸光中又缓缓恢复平和,

继续打量。

一处无比陌生,到处都是红色装饰的房间。

他忍着剧痛,轻轻摆动脑袋,看着床上的红色纱帐!

方桌上的瓷器杯碟!

那一看便造价不菲,但款式无比老旧的木质门窗!

最后目光定格在那盏被一根黑色电线牵引垂下,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吊灯。

“民国……”他眼眸里略微疑惑了一下之后,嘴唇似乎轻轻开阖了一下,但并没有声音传出。

墨白曾度三十年华,而有半数光阴,是长居深山古刹!

闲来无事之时,除了翻遍医经,武经之外,也诵读不少古籍经典。

不敢说对各朝历史了如指掌,但墨白相信,自己比大多数人都要熟悉一些。

这装饰风格,无需深谙历史,只要常看电视,都会感觉熟悉!

没错,就是民国时期,特有风格!

“陛下,皇朝……”

但只是刹那,墨白眼里一闪,嘴唇再次轻轻开阖。

想到刚才的对话,墨白又否认民国!

会是清末?

清末的确乱世风云,皇权式微,有这般装饰也正常。

但墨白随即便再次否定,不可能是清末,清朝没有一位皇子被封明王!

眼里继续思索着对话中的上清山、明王大婚之夜、林氏之女、联姻……

墨白虽然眸光清澈的狠,但他显然是极为聪慧之辈。

仅凭这些关联,虽然没能在记忆中找到熟悉的年代,但他却已经能够推测出一些大概。

“乱世渐起,皇权式微,有林氏一族,或许生出不臣之心,想要借女儿联姻实力强大的上清山,却被皇室识破想法,或者只是想要敲打一下林氏,正一正皇室的威严,所以为林氏之女和明王赐婚。”

“而上清山知道这件事后,为林氏做主,在大婚之夜愤而将明王打成重伤垂死!”

墨白心里闪过这段话,可随机眉头却似乎轻轻皱了一下,似有哪儿不对。

不应该啊,如果真是这样,上清山岂不是完全无视皇家威严……

不对,不对,皇家既然还要顾全颜面,上清山也必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定是其中有能遮掩的理由。

“林氏女被带去了上清山?”墨白突然又记起这句话,还有“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这其中还有事,林氏女并非被带去联姻的,她和上清山应该并不止联姻,可能还有某种牵扯,所以上清山才能为她出头。

墨白缺乏资料,暂时无法分清全部事实,不过,他也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想到了林氏女,和大婚之后,他眼眸里突然泛起了微波。

竟突然闭上眼睛,眉头也轻轻皱起,似在努力做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眸子,那一直淡然而安静的眸光之中,竟出现了某好好似恼火般的光芒。

“明王……我结婚了,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心底流过这么一句话。

……

这好在是没人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在这种环境之中,他居然还有心情去琢磨那林氏女长什么样。

不太合适吧……

令人无语。

你既然有心情追究这个,怎么不想想,最切实的问题,你正承受痛苦折磨,而且很可能只有三日之命!

当然他会想的。

眼神再次安静下来:“张总长想让我出行,如果没有料错,应该是想把我光明正大的派到哪儿去,然后就此失踪,这样我没法确定是死是活,也就不用为了皇家尊严而和上清山拼命,也可以继续吊着林氏之女,不得二嫁。嗯,这办法还真可行!”

看得出,他实在是聪慧的紧。

仅仅从那只言片语的谈话之中,他心中竟已经明了了这么多事。

虽然还不能确定是否属实,但这也着实不易了。

光这反应速度,便可知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有的格局!

“听张总管的说法,我那父皇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性格坚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忍了这口气,让我吃了那激发潜力,回光返照的药石……嗯,我还能活三天!”

墨白眸中的思绪,渐渐平息,有些出神。

不管是神情,还是眼神都并没有太大波动!

很明显,他真的有些古怪。

正常人,遇到他这样的境遇,绝不该是这样安静的反应。

就算能够轻易接受,也绝不可能将事关自己性命的事,放到最后再想,而且最后还神游物外了,仿佛并不为生命而担忧。

然而,他就这么做了,眼中逐渐开始出现一些如“梦幻泡影”般的影像!

他似乎……是在回忆!

回忆一段栩栩如生的人生。

第三章 这人生,如此操蛋

只论投胎这活儿的手艺的话,遍访世间,恐怕还真没多少人敢和墨白比肩。

纵然“明王”这单凭称呼,便可想到,定是贵不可言的身份,也真不能给墨白多少震撼。

甚至根本就不能在心底激起多大涟漪。

不是他淡泊名利,而是就看家世的话,墨白前世虽名不敢称王,但真论起来,却还真未必比不上一个皇室庶子!

何况,还是一个在乱世中,已经风雨飘摇的皇室庶子!

不过啊,光会投胎这手艺,很明显是不够的啊。

就像“明王”他也很会投胎了,算是贵不可言。

可却在洞房花烛夜,走上人生巅峰的当口,却突然就被人给揍死了,还死的很惨……

但墨白也不能笑话他,毕竟论悲惨,他同样也未必就比明王幸之……

……

高楼大厦直冲云巅,钢铁洪流飞速奔驰!

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这和平盛世,歌舞升平,生在权贵之家,便真可谓注定了一世雍容!

可是,命格虽好,墨白却无福消受。

先天体弱,生来病绝!

不及享一日人间乐事,便开始在痛苦中煎熬,未能下地,便在家人的怀抱里,千山万水遍访名医。

最终,却束手无策,甚至连病因都无法查探出,就眼看着过不了周岁!

而唯一的希望,却令至亲洒泪不忍。

但,最终却也没有办法,不得不抱着绝望中的最后一点亮光,将他送到了恩师身边。

从此,他别了这繁花似锦的红尘盛世……

一日日,一年年,山流水转,年华经纶!

寒冬酷暑时节,墨白安坐居于名山古刹,习练医经武技,吞吐日月之精华,以求保命。

春花秋月,泥土芬芳,便随师父行走于山林荒野,采摘稀有之珍药,调体度命!

冬去春来,眨眼三十载!

那权威惊世,那富贵如云,竟似乎与命格贵不可言的他,再没有了什么关系。

从少年到青年,他清苦而平和,虽病痛一次比一次难熬,但他却从未想过要放弃。

尽管师父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你会好的!”

师父只是对他说“命数天定,虽强求不得,但人不可不争!”

这句话,他认同,并且真的做到了极致。

在没有希望的岁月中,他一次次度过那难以忍受的病痛折磨,最终于不可能之间,竟争得了三十光阴!

其实,就算没有这句话,他也没有想过放弃。

就算像他这般活着,死,或者是一种幸福。

但他也并非没有留恋,虽常年不在父母家人身边,但他每当身体稍稍硬朗,回家之时,家人眼里那深沉的怜爱以及欢喜……

他割舍不了,多陪一天总是好的。

数十年间,虽然确实凄苦,但他其实并不悲观。相反,他的一生,极少会有怨天尤人的时候,反而,还很乐观。

这或许是从小居于钟灵景秀之地,所养出来的淡然之气,也可能是曾随师父赴名山时,一位高僧曾对他说过一句话的影响。

“今生苦渡,是为前世还债,也为来生积福!”也许真是环境所致,墨白的确需要一些支撑,他愿意相信这句话。

信仰,有时候真的能够给人强大的力量,至此,他不但活着,还活的极为充实。

数十载光阴之中,他与天奔命,闲来之时,也学的一生本领,其中又尤以医术为甚,这源于他自己的病痛,也源于他为来生积福的信念。

说来可叹,生命之火在风中摇曳,却尚处幼龄,便已拿脉开方,替世人度恶疾。

至他二十之龄,师父便已无需出山,直到仙逝,均再未出手。

而这十数年间,他真可谓活人无数,积得深厚福报!

这一生,也不算虚度了。

但说实话,在闭眼之前,他心里还是有点遗憾的。

他纵使看淡了生死,但从小到大,却也并非没有想过繁华!

他也时常思考,甚至会有冲动,若身体条件稍好一些,他也很想行走于繁华闹市之间,看看这人世繁华。

最好还能有一段令人心动的旷世情缘,在这人间轰轰烈烈走上一遭……

那样该多好啊!

但,他终究至死也未能入红尘。

“今生苦渡,是为前世还债,也为来生积福!”

这句话,是他一辈子很重要的信仰支撑,也是他闭眼之前,虽然平静,但依然向往。

……………………

……

光影缓缓淡去,墨白静静的躺在床上发呆,好一会之后,他眸光才再次清澈。

前尘俗世,不管愿不愿意,都已远去。

还好,他本就淡然。

微微侧目,眼睛里开始灵光波动,他偏头,望向了门口。

似乎在静静的感受着门外的动静。

稍远处,似乎不时有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踏响,很沉重。

墨白静静倾听,分不清那是什么人,因为他并不知道外面有兵士在执勤。

不过,他好像也并不去深思,他只在乎,外面的人会不会靠近。

“踏踏踏……”脚步声时有时无,但似乎总在一片区域活动,并没有靠近的迹象。

墨白眸光微闪,脑海中又记起那位被留在这里看护他的张丹师。

但墨白却记得他曾给自己度气,延续心火,若没有猜错,此刻那位应该就在附近调息,恢复元气,暂时应该不会过来。

“就算真过来也无妨……”墨白又想到。

随即,墨白眼皮轻动,眸子慢慢闭上,胸口依然疼的剧烈,但墨白却并不出声,他在细细感应自己的身体。

“有血气在微弱波动,胸口部位疼痛中,有丝丝暖意护持……”

眸子再次睁开,几乎没有犹豫,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臂。

“嗯!”一声低到了极点,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闷声响起,那是痛楚在强烈加剧。

墨白额头,瞬间便布满汗水,那双清澈的眸子也开始泛起丝丝血丝。

而他,却只是那一道极微弱的动静之后,便牙关紧咬,再不发一声。

他用尽全力,依然缓慢的弯起自己的手臂,看他模样,似乎想要撑在床上,坐起身来。

张丹师曾说过,此刻的他就像风中的火苗,随时可能因为一点多余的动作,而熄灭。

但他明显没有顾及这句话。

或许还记得,但他要坐起来的意念,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

汗如雨下,床单全部湿透,仿佛浑身的元气,也正随着汗水的排出,而倾泻。

张丹师真的没有乱说,墨白试图坐起,他那脆弱的心脉,似乎就像一张蜘蛛网,随时可能裂开。

无法想象的疼痛,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剧烈,仿佛要超出人所能承受。

的确实际上已经超出了,换一个人恐怕早已虚脱晕倒,等待死亡。

痛苦,或许很多人都能承受,但却很少有人,能够主动去承受更大的痛苦。

但墨白就可以!

三十年的光阴中,没有人能够想象他是怎样一年年度过的。

他最终成功的盘膝坐了起来。。

虽然他呼吸已经困难,头脑昏沉欲睡,眼皮耷拉,脸色彻底煞白,再不含一丝血色,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但他并没有倒下,并且还活着。

强韧的神经,努力用最后的生气,抬起那无力的胳膊,竟碰触胸口,按压。

“哼!”又是一道闷哼,声响依然不大。

或许是墨白已无力去强撑,又或许是他已发不出多大声音。

但,这一声闷哼之后,他的脸上又有了一丝血色,眼睛再次睁开,尽管已完全血红。

他太狠了,他清楚自己的状态,此时此刻只有更剧烈的痛楚,才能救他的命。

只要精神之火不灭,他才有机会,再次争渡那前世在苦海中挣扎三十年来的今天。

红尘啊!

旷世情缘啊!

林氏之女啊!

墨白眼中波光嶙峋,然而这一刻,恐怕再也没有人能笑话他,到了此刻,竟还贪图这些有的没的。

此刻,只能对他赋予敬意,他用最坚韧的意志,最纯粹的欲念在支撑自己的生命。

或许他真的太纯粹了,并不复杂,他淡然,却又清清楚楚自己想要什么。

瞳孔中,似有一朵火苗,微弱,却终于慢慢定了下来,不再摇摆!

墨白浑身已快虚脱,双眸中一片血红,但却缓缓有了清澈光芒亮起。

“呼……”墨白忍着疼痛,轻轻吐出一口微弱气息,再次打量了一眼屋内陌生的摆设。

脑海中又回荡起了那句话:“今生苦渡,是为前世还债,也为来生积福!”

微微仰头,墨白看着那盏昏黄灯光,灯光模糊了他的瞳孔,他开始正视自己苦苦争来的这一世!

“新婚夜被打的重伤垂死,老婆可能还要被抢走!”

“浑身剧痛,比前世还要痛楚万分!”

“身份尊贵,有亲爹在,但感情方面恐怕就……极有可能,很快他亲爹就会放弃他的性命,甚至还有可能亲自下令斩杀!”

“最关键的是,就算是这么痛苦的人生,可能……也只有三天了!”

还想不到太多,但就只是这些,似乎已经能够给墨白一个大致的印象了。

他这两世还真是命格都贵的狠啊……

“大师果然修为高深莫测,不曾诓我,我苦渡一生,真修来了福报……”墨白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膝盖前,强烈的痛楚中,他苍白的脸上,竟缓缓露出了一抹极为温润的笑意,眸光中那么平和,仿佛看向了诸天之上:“只是这福报……真是如此他妈.的操蛋啊!”

眸子缓缓闭上,双手置于膝盖,五根手指组成一朵莲花。

呼吸渐渐放慢,不多时,似有一层淡淡柔光在他口鼻之间流转。

第四章 登堂入室,梅道师

昏黄的路灯下,那空无一人的青石板道上,一辆造型古朴的汽车一路奔行。

并不多时,前方车灯就已映照出一座规模庞大的宫殿群。

金砖红瓦,雕龙玉柱,一眼望去,便令人心生敬畏!

然而车内的人,却似乎无心欣赏,速度依然不减,直接朝着那高大的宫门驶去。

当车子过来,立即有执勤的兵士,快步踏出,伸手拦截,一人喝道:“停车!”

不过车子却并没有遵照,只是稍稍放缓速度,便有一个脑袋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头来,不待兵士问话,便直接开口沉声道:“速速开门!”

两名兵士凝目一看,立即面色一正,庄严敬礼:“是,张总长!”

随即不敢怠慢,立刻开门。

车子眼看着就要驶过两名立正的兵士,进入宫院。

张总长目光中却又突然一顿,抬起头沉声道:“等等!”

司机立即刹车,两名兵士,心中一紧,越发站直,目不斜视。

却只见张总长再次探出头来,凝眉沉声问道:“之前可曾有人进宫?”

两名兵士一顿,其中一名兵士立即答道:“上清山冲玄道师和林大人在十分钟之前刚刚进宫!”

“走!”张总长眼中阴沉一闪,没再二话,直接对着司机急声道。

轰隆隆……

一路庭院深深,原本这宫墙之内,是不允许跑车的,毕竟这里面住着的全是贵人。

岂能被这铁疙瘩的咆哮声所惊扰,这是大不敬!

但是,此刻张总长却来不及去顾忌这些,他心急如焚!

当墨白的情况确定之后,他便已经给宫里通过电话汇报了情况,但这么重要的事情,岂是电话中一句两句能够说的明白?

所以他是必须得亲自回来一趟的,本欲赶在上清宫来人之前和陛下商量一番。

却不想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

此刻,他远眺远方那间平常早已安宁的大殿里,此刻的灯火通明,心中很担忧里面的情况。

“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车子停下了,司机回过头来:“总长,到了!”

张总长再次眺望,还在前方百多米远的宫殿,心中无奈。

他恨不得能马上飞过去,但是车子却只能停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不得再上前一步。

皇家,自有皇家的威仪,规矩!

“呼!”长长吐出一口气,也不再多想,一把拉开车门,也顾不得礼仪了,大步朝着大殿而行。

只身行走在这宫殿之中,月光朦胧间,张总长眼望着那一砖一瓦,感受着这皇宫的巍峨气派,心底不禁有几分恍惚,怅然!

“自圣祖皇帝立马横刀,以盖世之威,平定天下乱世,立国号大夏以来,数百年里,这坐皇宫是何等威严?”

“遥想当年,圣祖爷,先成帝、武帝等数位大帝,高坐金銮宝殿,一声令下,天下随之而动,四方豪雄莫敢不从的盛景,何等气魄?”

一阵微风出来,张总长感觉到一丝凉意,伸手抹了抹头顶的汗珠,眼中复杂万分,最后却只得轻声一叹,继续快步朝着大殿而去。

想再多也没用,如今的现实便是,陛下之子被区区一上清山当众打的垂死,他这皇家之宫廷总长,却要力劝陛下忍住滔天之怒,以保局势维稳!

台阶数九,张总长顾不得辛苦,终于来到了大殿门前。

有兵士持械而立,目光看向了他。

“通禀陛下,张邦立求见!”张总长率先开口道。

“陛下早有吩咐,张总长快请进!”正有传令官出得门来,见他立刻恭敬言道。

张总长也没心情和他客套,只是点头,随即整了整衣衫,快步随他进殿。

入得殿内,他立即便感觉到一股沉凝的气氛扑面而来,一扫殿内诸人,顿时眸中一凝。

首先入眼的当然便是高坐上方龙椅之上,身穿金丝华袍,让热一望便可知其尊贵的中年男子。

毫无疑问,这一位,必然便是当今陛下了。

再看陛下下方约莫四五米的三步台阶之下,此刻还有数人,有站有坐!

其中有三人站着,首先让张总长目光注视的是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多岁,身穿一套与张总长款式想同的中山装,微微躬身对着陛下而立的中年男子。

之所以先注意他,因为这位正是那明王岳父,身居国朝户部主司钱粮的一品大员的林华耀!

而他身边还有两人,一人身材高大,侧身而立,面色庄严,正是主司刑部的骆逢春。

再有一人,却是看似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得倒是气宇轩昂,他并未站在两人身边,反而是站在右手边两位静静坐在那儿,穿着一身长袍,胸前绣着上清二字的两人身后。

张邦立并不关注那年轻人,目光瞟过那两位,眼中顿时一缩。

“竟然不止冲玄道师,连梅道师也来了?”

张邦立心头一紧,冲玄道师倒也罢了,他乃上清山驻京城外事总管,发生了这么大事,上清山上一时来不及派人过来,必然是他出面。

但那另一位,却是一位女子,看上去约莫只有三十上下,风姿绝世。

可张邦立却识得她,此人身份可不简单,乃是上清掌教真人梅青山爱女,梅云清!

虽年过四十,但却也已登堂入室,证道师之位,在修道界,名头响亮的狠。

张邦立,暗暗吸了一口气,心头更是谨慎起来,梅道师来了,那便是真正代表了上清山的意志了,若当真双方碰撞起来,极有可能会真的决裂。

“陛下!”殿内气氛肃然,张邦立上前几步,与林华耀并列,微微躬身行礼。

自八年前,在新思想的冲击之下,宫廷也已免了跪拜之礼,而行叩礼。

并非叩首,而是双手前伸握掌拳,低头躬身,以示敬畏!

当今皇帝陛下,名墨山河,号定武!

光听名号,便可知他志向深远,为平定山河而为君!

此时定武皇帝面色深沉,散发着惶惶之威,目光一扫殿内诸人,才缓缓开口对张邦立道:“张总长,免礼!”

“谢陛下!”张邦立平身,目不斜视看向定武皇帝。

他不知先前都发生了什么,已经谈到了什么地步,所以想从定武皇帝脸上看出一些东西。

定武皇帝面色森严,眸中满是威严,倒没等张邦立看出什么,便从龙椅上一把站起身来,他身材高大,站起身来之后,倒越显惶惶之威,只见他上前两步,站在台阶边上,沉声对张邦立问道:“我皇儿可还安好?”

他这般作态,再加上此言一出,殿内诸人,包括冲玄道师,都是心中一紧,目光连连看向张邦立。

很明显,陛下这幅模样,已显现其有多关心六皇子明王的安危。

倒有一人目光中闪过一道阴沉之色,便是梅道师,梅云清也看向了张邦立,但目光之中却与其他人不同,有强烈的厌恶与愤恨闪过。

张邦立听得陛下问话,顿时心中一松,心知还没有翻脸,顿时面色做哀悼态:“陛下,明王伤势颇重,情况严峻至极,恐怕……”

第五章 明王那离奇的身世

张邦立话音一落,这大殿内的气氛,便仿佛冰河降临,骤然之间转冷。

很明显,他这般语气,作态,即便话没有说完,也定然不可能是什么好结果。

众人心头下沉。

而大殿上方的定武帝,则是眸光陡然抬起,怒视上清山二位道师,再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一声冷哼:“哼!”

冲玄道师当即就是脸色一紧,在定武帝森然杀气之下,他也坐不住了。

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直接冲着张邦立急声问道:“张总管,你可曾确实探查清楚,明王当真有性命之忧?”

他也紧张了,其实国朝顾忌重重,不愿与上清山翻脸,是因为不愿让本就没落的皇室再少一助力,添一大敌!

而上清山,又何曾愿意真和皇室背离?就算皇室如今风雨飘摇,但毕竟还高坐金龙宝座,天下至尊位!

一旦真正背离的话,他们能讨的了什么好处?

此时他不禁目光瞟了一眼那安坐在那儿,听闻明王可能不妙,却还依然无动于衷的梅道师,心下不由暗叹,这梅道师实在太过气盛了,怎么能公然下杀手?真当皇室是泥捏的不成?

但有意见是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毕竟人家梅道师身份不一样,做了也就做了,还得他来想办法善后。

此时此刻,并不止他紧张,殿内其他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心中剧跳起来。

专司刑责的骆大人在事发后,第一时间拿下了那两个上清山法师,如今就被他看押着。

他不能不怕,如果明王真有事,陛下必然震怒,而他只能将那两人重处极刑。

可如今眼看天下要乱了,这群侠以武犯禁的上清山高人,又怎说的准,他们不敢找他寻仇?

就连明王岳父,林华耀也是脸色不禁一白,说实话,他也没想到上清山居然会下杀手,直接就要了明王性命。

一旦没了缓和余地,不管皇室动不动得上清山,首先自己这已经成为陛下眼中沙子的存在,是绝对好过不了的。

只有那站在两位道师身后的那年轻人,听闻这个消息,却是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似乎很满意。

所有目光都无比紧张的落在了张邦立身上,张邦立眼角却扫了一眼陛下,这才转而看向冲玄道师,语气之中强烈愤概道:“冲玄道师这话怎么说的?莫非上清山,还真希望明王有性命之忧不成?”

此言一出,殿内诸人呼吸顿时一滞,随即便是陡然松懈许多。

几人盯着张邦立,眼里同时升起不满,心中皆暗骂:“王八蛋,明王既然没死,你这欲言又止,做那幅姿态作甚?”

“明王究竟如何?”林华耀真听到明王没死,心里微微放松的同时,又是一阵复杂,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邦立斜瞥他一眼,声音中带着揶揄:“林大人大可放心,明王的确伤势严重,但经张丹师不息耗费元气,倾力救治之下,已暂无性命之忧。”

我放心?

林华耀感觉心里堵得慌,眼神盯着张邦立那张脸,恨不得立马脱下鞋子,狠狠一巴掌将他扇到九霄云外去。

老子恨不得那小子早些去死,可是这也只能想想,目光望了一眼陛下那依然森严的脸,他不得不干笑一声:“明王无忧,真是万幸,万幸啊……”

冲玄道长与骆大人两人也是同时狠狠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死,那就有缓和的余地。

而那梅云清听到明王没死,却是目光中愕然一闪,她眼角升起一抹愠怒,余光一扫身后站立的那面色俊朗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人也似乎愣了愣,随即嘴唇抽搐了一下,低下头去,眼里一片阴云密布。

没人管他。

张邦立又目视定武帝,声音转而沉重:“陛下,明王虽已可保性命无忧,但伤势之重,仍然令人触目惊心,至今仍然深度昏迷之中……”

这一次,倒没人为他的话惊惧了,反而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要谈条件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骆逢春,骆大人眼里神光一闪,此时却站出来,冲定武帝行礼,沉声开口道:“陛下,明王重伤,上清山必须为此负责!”

冲玄道师闻言,立刻便是朝着定武帝打了个道家揖法,语气和煦道:“陛下但请放心,我上清山定会全力以赴救治明王殿下。”

定武帝站在上方,依然面色森然,听着他们两人的话,却并未开口。

张邦立目光转向冲玄道师:“冲玄道师,这话说的可真是轻松,全力救治明王?殿下身份何等尊贵,竟在新婚之夜被贵山弟子强闯打成重伤,上清山是想如此轻易了事,当作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吗?”

冲玄道师脸色一厄,不过也早有心理准备,微微沉吟,便开口道:“陛下,此次我门下法师虽是因误会与明王冲突,以至于误伤明王。但我上清山一向门规森严,此次误伤明王的门徒,必将会被门规严惩,以正法纪。”

张邦立脸上青气一闪,肺都要气炸了。

对明王下了杀手,居然只给这么个交代,你上清山门徒比明王身份还尊贵不成?

他来不及向冲玄道师发怒,立刻目光看向陛下,担心陛下忍不住怒火。

还好,陛下脸色依然沉凝,却并未有发火迹象,并没有回应冲玄道师,反而对着林华耀,缓缓沉声道:“林大人,你可知道明王旧事?”

听陛下问明王旧事,殿内国朝数人,皆是一愣之后,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而冲玄道师和梅云清,以及他身后年轻人却是不解,三人看着屋内诸人面色,对视一眼,不明就里,这明王还有什么旧事?

最后只得将目光投向林华耀。

林华耀没想到陛下会突然问他,想起这事,他心底便愤概万分,但却又不得不答:“回禀陛下,十七年前,陛下游江南……”

随着他的讲述,上清山冲玄道师三人,却不由得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原来,当年定武帝还未登基,携王妃出游,却不想在途中,王妃却有了生孕。

当时还没有今日的交通便利,为保皇室血脉安平,定武帝便暂时驻足江南,岂料到了临产之际,却恰巧遭遇兵祸。

王妃受惊,最终总算早产下王子,但定武帝身为皇子,不得不领兵镇压。

可事发仓促,援兵救援不及,定武帝身陷重围,所幸亲卫用命,当然在林华耀口中是定武帝英勇盖世,最终逃出重围,但身后追兵连连,王子幼小,不经波折。

定武帝无奈之下,将王子寄养民间,本欲安平后寻回,但怎料待援兵赶至,定武帝挥斥方遒,镇压叛乱之后,欲寻王子,却发现因兵荒马乱,当时寄养人家,竟已不见踪影。

至此,定武帝只得安排人遍访,还好当时为寻回,留有信物和刺青。

可岂料一连便是十多年过去,始终没有音信,而定武帝也已登基为帝,诞下皇儿公主也不少。

一来二去,就连定武帝自己都忘了这事的时候,突然两年前派往民间的人竟传来消息,寻到了皇子。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岂能不要,立刻便经过严密侦查之后,确认了皇子身份,终于将失散十四年之久的皇子迎回!

至此,国朝内多了一位六皇子墨白,封号明王。

第六章 君臣论,明王价值

“想不到这明王,竟还有这般离奇身世!”上清山三人,听完林华耀的讲述,不由得对望一眼,皆是意外的狠。

但紧接着冲玄道师,心中便是一顿,脸色也是狂抽两下,心中暗道:“这下是越发麻烦了!”

他眼神一瞅殿中国朝诸人,很明显大家都是一副早就知情的模样,冲玄岂还能不知,这段话其实就是说给上清山这边人听的。

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了,这明王不是普通皇子,那是在定武帝心中其实是非同一般的,人家流落民间十数年才寻回来的皇子,怎么可能不心疼?可偏偏还没享福,就在大婚之夜差点被你上清山给干死,这该是何等的揪心之怒啊……

果然,不待他细细琢磨该如何善了,便只见定武帝竟收起了从他们进来大殿之后便阴沉的面色,露出了几分悲悯,声音哀叹:“皇儿天命荣耀,本应在朕膝下成长,但却因朕之故,流落民间十数年,受尽困苦。为君父,朕……甚是惭愧。”

冲玄道师眼皮狂跳几下,越发头疼,说实话,他还真信了陛下的话。

因为皇子中能在十六岁就封王的并不多,敢情并非只是为与林氏之女联姻,还有这份感情因素在啊,老子疼爱自己儿子,谁能说不信?

“陛下但且宽心,明王得归陛下身前,自是有福之人,定有天佑之……”要说如果不是站在上清山一边,冲玄道师还说不准会同情定武帝,但此刻却还是不得不连忙开口,想要安抚。

可冲玄才刚刚开口,话没说完,便只听一道声音陡然打断了他,高声而起喝道:“陛下!”

冲玄不由自主的停下话语,却是眉头一皱,很是不悦的看向开口之人。

果然,正是那极为讨厌的张邦立。

此刻只见他骤然跨前一步,双手抱拳出班,对着定武帝深深一躬而下,再抬起头来,双目紧已泛泪光,端得是悲悯无比。冲玄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有火也没法发出。

只听张邦立哀声道:“陛下切不可自愧,天下人皆知陛下以仁德治天下,对寻常百姓均是宽仁有加,又岂会不爱嫡出皇子?虽国事繁重,陛下却一直心心念念,十四年之久从未放弃迎六皇子归朝,此等深慈厚爱,足可感天动地!”

说到这里,张邦立更是情到深处,再次深深一躬,颤抖着念出了那一句好些年都没有用过的词汇:“吾皇万岁!”

不得不说,这句唱词真的好多年都没有用过了,就连骆逢春和林华耀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到底是久经阵仗的同志了,眼看着那张邦立深深一躬不起,两人也没有办法,无需商量便默契的同时躬身,唱道:“吾皇万岁!”

大殿中静了,静极了!

突然之间就搞出了这么一幕,冲玄此时面皮已经开始狂抽了,他站在当场,只觉得尴尬无比。

人家君臣之间,那君辱臣死的场面那么悲戚,他们总不能就硬挺挺装作没看见吧。

冲玄极为无奈的目光一扫梅道师,使了个眼色。

这时候也不用提醒,这摆明了的,怎么着咱们这边也得摆个姿态啊。

梅道师虽已年近四十,但身姿面貌却当真仍清丽的紧,一双风眸微闪似有些不愿,但最终却还是站起身来,随着冲玄一起打了个道家揖法,却不出声。

不过自有冲玄道:“陛下仁德,天必佑之!”

定武帝这才眼中悲痛略扫,微微抬手对着下方一众行礼的众人道:“都平身吧!”

看定武帝模样,似乎怒气稍歇,冲玄心道,绝不能让这气氛延续下去,否则到时候恐怕赔偿的代价会很难接受。

连忙开口道:“陛下……”

“陛下!”然而,话才开口,却又只听张邦立再次抢言!

“……”冲玄纵是修道中人,此刻也真是一口浊气在心头发堵,目光死死盯着张邦立,眸中有丝丝火焰在眼中沉浮。。

但终究是受脸皮所限,没有强行和张邦立争话,毕竟他们上清山一项自恃清高,岂能和下臣争宠?

可张邦立却好似视而不见般,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之态。

就如川剧变脸般,他刚才那脸上的悲苦之情,竟顷刻间一扫而空,转瞬间变得气势沉凝:“陛下,六皇子虽在民间长大,但到底是天皇贵胄之身,天性仁孝且德才兼备,满朝文武无不盛赞有加,刚满十六,便得陛下亲封明王,只待大婚之后,便可为国朝尽忠,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说到这里,冲玄道师目光陡然瞪大,如果先前说明王对陛下来说不一样,他还是相信的。

可你张邦立竟然想说,明王德才兼备,仁孝有加?

“无量你个天尊,开什么玩笑,就明王那德行,整个平京城谁人不知,文不成,武不就,更是道德败坏,整日里走鸡斗狗,无恶不作,堪堪一个顽劣备至的废物点心……”冲玄道师一身浑厚真气都止不住的开始沸腾了,胡子更是无风自翘,心里愤恨不已。

冲玄有些受不住,其实此刻有人比他更是怒火膨胀,甚至连脸色都已维持不住的涨红。

林华耀能够做到一品大员,面不行于色几乎是最基本的素质,但此时,他却真实心头大怒,压制不住。

先前让他说明王旧事,他话其实没说完。

这位明王接回来之后,国朝却才发现这位已经在民间给废了,不但文武德才丝毫没有,更关键的是一遭富贵之下,竟荒唐到极为令人发指的地步。

短短两年时间,便在这平京城里窗下偌大纨绔名声。

其实反正这位只是无脑之辈,荒唐嬉戏而已,对他这等大员来说,也还真犯不上去关注,操心明王的前途。

可偏偏这小子就在十日之前,不知哪来的天大胆,竟于一次宴会上做出禽兽之事,轻薄了她林家去赴宴的天之骄女,而也正是因为鉴于此事,才有了今晚的大婚,这才破坏了他的大计。

林华耀如何能不怒?如果真是一个稍稍有成的皇子,他也不至于如此愤怒,偏偏是这废物一般的六皇子,就算啥都不考虑,单单考虑女儿的将来,林华耀便是牙齿都恨不得咬碎……

此时他低着头,听着张邦立盛赞那该死的东西,眼角余光却是一瞟上方定武帝,他不是傻子,那明王突然之间对自己女儿做出如此禽兽之事,绝非偶然!

而一旁骆逢春则眼观鼻,鼻观心,不声不响。

只有梅道师却是眉头微皱,她虽不了解那明王,但却就在不久前便听闻过这小子有多么混账,是弄错了?不过眨眼之间,眼中疑惑便已消失:“有什么所谓,他纵是再出色,动了我上清山的人,也该死!”

而她身后那年轻人却是眼里一抹不屑闪过,明王?什么东西?

殿中,不管诸人如何想,也没有人会说张邦立满口胡言,当着皇帝老子的面,难道你还去骂他儿子荒唐废物?

其实到了这里,大伙心中已经都有数了,皇室已经率先亮出了底线。

明王不但是陛下最心爱的儿子,甚至作为君父来说,还对其有愧!

除此之外,明王还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社稷之才,听那意思甚至有为储君的潜质,这何等尊贵非常?

冲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心底已经有数了,定武帝果然还是不想和上清山彻底翻脸的。

他始终含怒不发,并没有当面爆发出来,而且此刻他们君臣上演这一出,其实就是在摆条件,给出了和谈的态度。

只是国朝到底为至尊,当然不可能明面上要求赔偿,而是要上清宗上门请罪,国朝再念在其曾经的功劳,和此刻的诚恳态度,而高抬贵手!

冲玄眉目沉凝,到了这时候,再说废话便是不识趣了,可是如何赔偿此次明王受伤事件,却必须得慎重,多了上清山肯定不愿意。

可少了也不行啊,那便是在一再羞辱定武帝了,定武帝能忍下这天大的怒火,愿意和谈,虽然明面上看不出啥,但暗地里已经是忍死了血。

你若还敢继续羞辱,那就是逼着国朝怒起了……

冲玄道师心中一叹,快速衡量代价,最终眼眸无奈一定,上前一步,要为明王这条命出价了!

第七章 梅道师,殿前终俯首!

金銮宝殿,惶惶之威!

曾几何时,这张龙椅镇万里方圆,坐在其上之人,可称天下至尊!

所言所虑之事,无不可令天下震荡,人世沉浮。

然而,今晚这间大殿里灯火通明,定武帝高坐龙椅之上,身上金龙依然耀眼腾空,可却目光炯炯的等待着那用儿子的命,皇室的尊严换来的补偿!

下首诸人,此刻无不屏气凝神,目光紧紧盯着那冲玄道师,竖起了耳朵,要看上清山会拿出怎样的代价。

就连刚才一番作态的张邦立,此刻也绝没有再打断冲玄道师的意思,目光死死盯着冲玄。

这天家之无情,政治之肮脏,着实可见一斑!

冲玄道师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向着定武帝再次一道揖法,随即却是身躯直立,手中浮沉轻轻一晃,握于胸前,目视定武帝朗声开口:“陛下,明王婚宴之上,为我上清山门下法师所误伤之事后,我山门掌教梅真人对此慎重关切,本应亲自前来向陛下请罪,但因路远,无法即刻到来,故第一时间命其女梅云清,梅道师代表其立即进宫向陛下请罪,还望陛下恕罪!”

话音落下,冲玄道师侧身。

而此时殿中诸人,也同时凝眸看向那一直没有开口的梅道师。

就连定武帝也垂眸而下,眸中威严稍稍收敛。

不管上清山掌教是否真欲亲自前来,也不管是否真心请罪。

但上清山这番姿态定武帝还是满意的,毕竟他是国朝是至尊,颜面是必须保存的。

众人目光下,梅云清依然淡然自若,缓缓起身,因道法有成驻颜有术,身姿依然轻盈多姿,即便只是一身道袍,也让人无法不侧目。

她不慌不忙的前行,脚步没有半丝慌乱,待到得冲玄身边,这才抬头看向定武帝,凤眸之内,即便觐见至尊,却依然光芒清冷,并不怯懦而回避,淡然一礼,声音清淡:“陛下万福,上清山梅云清代掌教向陛下礼敬!”

礼敬?

这个词让殿中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缩紧,刚才冲玄口中说的可是请罪!

定武帝眸光之中悍然威严一闪,直视那下方淡然而立的女道师。

殿中其他人也同时心中一顿,担心节外生枝,不过还好,一旁冲玄道师却是见势连忙接口:“陛下恕罪,梅道师常年身居山门,甚少接触世间,言语不周,还请陛下宽宏!”

殿内一片安寂,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在场诸人谁不是久经世事的老狐狸,目光只要一扫那梅道师,立刻便能清楚,这梅道师虽看似清淡,但实际上却是浑身傲气完全遮掩不住。

根本并非什么言语不周,而是她就好像已真的得道升仙,将这尘世间一切繁华权贵半点不放在眼中一般。

但心里知道,却所有人都只是屏气凝神,半点不敢出声,就连张邦立都紧闭嘴巴,没有敢再开口呵斥。

他心中万分紧张的盯着定武帝,担忧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陛下忍不住火气。

之所以会如此,只因为这梅云清可不比冲玄道师,在当今乱世已现的情况下,上清山这等奇人异士众多的修道山门,向来都是霸主们极为拉拢的对象。

梅云清身为道门大派上清山掌教梅青山,这位国境内道法绝颠的真人之女,本身亦是天资绝世,不到四十便已登堂入室,超脱法师之境,证得道师之位。

不论是在道门还是在国朝之内,均是身份贵重不凡,在这金銮宝殿中也可有一席,能安然而坐。

对待冲玄可随意很多,但对待梅云清,则必须考虑到那犹如道门领袖一般的真人梅青山。

其实正因为她如此不凡,所以能有此傲气倒也不足为怪了,但她或许真的太小瞧人间大帝了。

定武帝眸子威严四射紧盯着梅云清,最后却是眼神一缓,似不在意般道:“当年见到你,还只二八年华,却不想今日再见,你已道法有成,不错!”

“呼……”殿中诸人和冲玄道师同时松了一口气。

定武帝这话,明显是说,不跟她一个晚辈计较,就当她不谙世事好了。

然而,梅云清似也真的不谙世事,性子似乎较为干脆,也并不愿多做纠缠,竟不待冲玄再次开口,她便目光清淡的直言开口道:“陛下,明王一事,我上清山现已查明原委,需向陛下呈秉!”

定武帝目光突然一转看向冲玄,冲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尴尬,也不知是否真的没有提前和梅道师商量清楚。

很明显啊,此时那原因究竟为何,国朝岂可能一无所知?

你上清山还真敢无缘无故就将国朝亲王,当今陛下亲子给在婚宴上打死不成?

定武帝眸中越发深邃了,又看向梅云清,嘴角竟在这种时候出现了一抹笑意,声音也和煦下来,轻声道:“好,好!好!”

连续三声好字,犹如滔天雷电在大殿中轰然爆射,殿内所有人,无不心弦剧震。

包括梅道师在内,她此刻离定武帝很近,在定武帝那双深邃眸子之下,同样第一次感觉到了那莫大威严,也有了丝丝压力。

“不知朕皇儿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上清山,竟令得你上清山修道之门,也勃然而大怒,欲将朕亲封明王当场击杀?”定武帝的声音越发和煦了。

轰!

殿中所有人同时面色苍白,冲玄更是再也顾不住自己的道门姿态,竟躬身拱手,连连叫道:“陛下息怒,息怒……我上清山绝不敢有此意,只是误会,误会…”

“无妨,无妨,朕治理天下,靠法度行事,若皇家有罪,莫说是朕之皇儿,即便是朕,也必然伏法认罪。今日你们且放心大胆的说,若真是朕失德,这金龙宝座,朕不坐便是,可好?”然而定武帝却再未宽宏,语调不变,最后竟真的缓缓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陛下息怒!”殿下诸臣,顿时长身躬下,同时开口唱道。

稍顿,又有不远处,再次传来齐声唱和:“陛下息怒!”

声音连绵,竟一时间仿佛在偌大宫禁之内,皆唱和,为陛下平怒气。

殿宇深深,红砖金瓦,那威严就此在这天下间缓缓回荡不休。

“踏踏踏……”

又有脚步声突然之间急促而起,随之四面八方似都有爆喝而出:“大胆!”

声若雷,势若虎,威还未至,便已令人心惊剧颤!

冲玄道师额头之上突然冷汗密布,连声请饶:“陛下息怒,息怒……”

而那原本淡然而立的梅道师,此刻那双风眸之中,也是刹那间波翻浪卷。

她面容姣好,此刻却也一抹红润渗出,感觉着面前这天下至尊,只是站起身来怒意一卷,便可令这人间天翻地覆般的场景,她的道心已被撼动。

那身长袍开始无风自动,那是身上那滚滚真气不由自主的竟开始运转。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的气息便已宁静,浑身气势也刹那静止。

她清晰的感觉到,就在这宫殿之中,陡然之间数道气机锁定在机身上,令她压力倍增。

而随即更有一道滔天般的重压直奔她心神,压得她真气都无法运行,这种感觉她不陌生,那是真人之境的上师对她注目了。

她面色彻底变了,这一刻,再看向那天下至尊,她才真正明白何为天下至尊!

“陛下息怒,小道无知,冒犯了陛下,请陛下……降罪!”梅云清面色绯红,咬着嘴唇,最终低下了头。

第八章 无上宝药,归元丹

殿中诸人,均是额头冒着冷汗,这位天下至尊只要还高坐龙椅一天,便仍然是天下最可怕的存在,谁也不能质疑。

纵使有千般顾忌,可也绝不能任人而辱,若一旦他真的不顾这万里江山,只求心中怒气一展……别的不敢说,但绝不是上清山区区山门便能抗衡的。

这小道梅云清太过放肆,不知她父亲就算亲来,也绝不敢如此莽撞!

定武帝高站上首无声,他眸子静静盯着那低头的梅云清,好一会之后,才轻声道:“罢了!”

“谢陛下宽宏!”冲玄浑身已被冷汗打湿,心中暗道:“老道险些就见了天尊……”

而殿中诸人也同样是大出一口长气,道理上来看大家都认为陛下绝不会乱来,但谁又能确保?毕竟天家威严不可测!

随着定武帝身形坐下,那滔天的威势,也刹那收敛起来,梅云清也只觉身上一松,低着的头,眼中明眸之中屈辱一闪,深吸口气,没再吭声。

“陛下,我上清山为明王之事,深感罪孽深重,唯恐陛下雄威俯视,特受掌教之令,第一时间进宫向陛下请罪,但请陛下暂且宽仁,容我上清山为此罪孽挽救一二,掌教亲令,务必以明王殿下安危为重,但凡有需,上清山必全力配合皇家!”冲玄不敢再让梅云清开口,这一次主动连气都不揣,便是干脆利落的一阵认罪。

很明显,这一次,冲玄的态度干脆了许多,连那始终淡淡的矜持也卸了下来。

其实啊,这国朝虽然式微了,但也还真没到你上清山就能视若无物的时候,既然做错了事,本就该是如此态度,反正在至尊面前,言语上服软其实也并不丢人,何必要硬顶?

可梅云清此刻听着冲玄如此一番话语,却是牙齿紧咬,似很难承受一般。

冲玄注意到了,但却不敢再依附她了,否则恐怕长生梦,今日便要断在此地了,低头等待定武帝开口。

定武帝垂眸冲玄,淡声道:“皇儿安危,自有朕为其做主!”

这话也不知道是信不过上清山,还是说国朝自有能人为其医治!

冲玄当然也没有意见,真若是定武帝命他们医治,若出个好歹,那越发是大麻烦了,再不犹豫,连声道:“我山门掌教真人经数年苦功,于日前成功炼制一炉归元丹,成丹九枚……”

冲玄道师话还没有说完,便只听一声惊呼:“归元丹,九枚?”

原来正是那张邦立,此刻明显惊愣。

没有人去质疑他在大呼小怪,实际上,此刻殿内其他诸人也皆是呼吸微微急促了一刹,眸光死死盯着冲玄。

就连高坐上方的定武帝也没忍住眸光一闪,显然是即便高居帝位的他,此刻也心绪微微震动。

冲玄和梅云清两人都是道家中人,修为高深,屋内众人的反应,自然是落在了眼里。

梅云清见此一幕,似乎刚才眼中的屈辱被洗去,那傲气再次涌上明眸,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静静而立,脸色恢复淡然。

不过此刻没有人去关注她了,所有目光都定在冲玄身上,却只见冲玄神色肃然,点头道:“正是道家无上之宝药,归元丹。此丹道师位服之可修为精进,法师服之更是可抵数年苦功,证得道师之位!即便是常人服之,亦可洗涤根骨,去病消灾,甚至可立时筑基的无上圣药!”

随着冲玄的声音,殿内刹那间宁静下来,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息已消失殆尽。

其实在场诸人哪还需要他来介绍,归元丹之功效,以他们的身份自然是知道的,虽无冲玄所说的这般夸张,服之便可证道师之位,又或常人可立时筑基,但却是真正可助道家人士修为,常人延年益寿的圣药。

此丹皇家就有珍藏,上清山等山门也曾进贡过,虽然稀少,但却也曾见过,真正让殿中人心动的是,上清山竟一次愿意拿出九枚之数,这可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无法让人不心动。

修道之路,虽然还从未见真正长生之人,但长生之梦,却是人就会有的,但凡有一丝希望,无论道家还是常人,均会为之舍千金而求得到!

定武皇帝眼中有明显变化,但却到底是帝者,没有马上便急不可耐的开口。

冲玄健壮,便是立马一脸唏嘘叹道:“此丹如今存世稀少,我上清山一门集全门之功,不惜大量资源,数年方才成丹一炉,其中过程是在艰辛……然,此次我上清山上下惊悉我山门弟子误伤明王殿下,我上清山上下深感惶恐,愿将九粒宝丹全数进献陛下,以为明王调养之用,恳请陛下念在我上清山诚心赎罪的份上,网开一面,轻饶罪责!”

冲玄说的这么艰难,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关键是这番话却说的好听。

定武帝看着冲玄,心中电闪,的确,九枚归元丹,已经足以挽回皇家面子了,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对式微的皇室来说,这已经绰绰有余,他一时间倒是有些意外,上清山如何会这么干脆,大方?

沉吟片刻,他面色终于缓了过来,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轻声吟道:“上清山一直以来为国朝颇立功勋,朕心中亦是当之为国朝柱石,皇儿此次遭上清山所伤,想必也定不是上清山有意而为之,若重惩倒显得朕只辩亲疏,无视忠诚,也罢,也罢!”

呼……

随着定武帝出声,这事便算是了结了,殿中数位皆是长松了一口气,而张邦立心中则心中感慨:“本以为此事不容善终,却不想竟有此结果,一位明王竟换得九枚归元丹……值此乱世之中,倒真无法置评值与不值?”

其实啊,看他模样便知道,在他心里肯定是值得,甚至明王根本就不值这个价!

殿内气氛宽松起来,却不想那梅云清又是陡然要做幺蛾子,只见她昂首挺胸,冲着陛下一个揖法,显然便要开口。

众人目光立马一顿,高坐上首的定武帝也是刹那凝眸,然而,梅云清身边的冲玄却是抢先一步,左跨上前,立刻道:“谢陛下宽仁!”

所有人都看出来,冲玄是在阻拦梅云清开口。

殿中又静逸下来,梅云清却终究是没有再作妖,在冲玄那一丝不让的姿态下,终于也一躬身:“谢陛下宽仁!”

定武帝眸子深深看了一眼冲玄,站起身来沉声道:“都退下吧!”

临走之际却是目光在张邦立身上轻轻一扫,张邦立微微躬身。

第九章 张丹师,为明王配药!

“冲玄师兄!”刚刚出得大殿之门,梅云清便看向冲玄,她身边那年轻人也是目光有些阴沉。

冲玄却是并没有先出声回应她,而是快走一步追上骆逢春,见礼道:“骆大人……”

两人说了什么梅云清没靠近去听,但也知道定是那两名上清门徒之事。

她身后的年轻人却是终于第一次开口了,他面貌俊朗轩逸,此刻开口却是有一股愤然之意:“姑妈,这定武帝也太过欺人,简直不将我上清山放在眼里!”

口称姑妈,到想不到他竟是掌教梅青山的孙儿。

梅云清听他开口,眼中也有难堪和愤然一闪而过,但随即便平息,见冲玄回来,她没多言,只是道:“我心中自有分数!”

冲玄再次回到梅云清身边,却是面色凝重了些,沉声道:“师妹,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刚才不是说话的时机。”

梅云清眸光一凝,抬头:“师兄,这次咱们拿出九枚归元丹可不真是给那畜生疗伤的!”

她口中的畜生自然便是明王殿下了,听她意思,似乎这九枚归元丹,还是有条件的。

冲玄瞥她一眼,站在这皇宫门口,竟没有丝毫收敛,但却不好深言教训,只是道:“师妹放心,师兄心里有数……”

正说着便见张邦立走出殿来,冲玄打了个眼色,连忙凑过去:“张大人留步……”

张邦立并不吃惊,这些老狐狸,岂有简单之辈,看梅云清最后欲开口的模样便知道,肯定有事。

有些事可以私下商量,但却不能当着至尊面说,定武帝也是要脸面的,在明面上,你这归元丹就是赔罪用的,容不得你还提条件来交易!

但暗地里嘛,张邦立这不是来了吗?

一行数人,在张邦立的带领下离开,显然是去谈那私底下的事去了。

……

已是黎明时分。

定武帝却依然未睡,他站在窗口目视着辉煌宫殿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张邦立躬身而立,此刻正沉声道:“林氏之女,素音,天资国色,更是坊间传闻其有凤凰之命。在一月前,梅云清路经平京,京城各族均派子弟前往,有拜师之意。而梅云清却独独看中了林素音,只是当时梅云清受同道之邀,赴西山做客,未来得及收徒,原本准备归来之时便带她前往上清山。林大人并未将此事大张旗鼓传出。却不想林氏女在梅道师赶回来之前,竟与明王“情投意合”,被陛下赐婚于明王。林大人不得拒绝,却火速将此事通传上清山,梅道师得闻此事,便速速通知上清山来人“交涉”,故……”

所谓的林大人未大张旗鼓,其实就是怕皇家阻挠,破坏。

又有情投意合,便是那明王强制轻薄了林氏素音!

再有交涉,明王便被交涉的差点死了。

张邦立将此事,用尽量委婉的语言在陛下面前陈述,实际上当初之所以将林素音配与六皇子,还真不是因为这些事,主要是那句凤凰之命。

林华耀为人老奸巨猾,和各方均有纠缠,对国朝看似忠臣,却心有异数,她女儿被传凤凰之命,引得皇子们争相蜂拥,值此乱世之际,国朝愈发不稳。

定武帝一为敲打皇子们,又为敲打林华耀,故将林氏素音许配于最不成器的六皇子……

而谁知道,却碰巧挖出了这许多隐秘。

“而且除此之外,其中还另有因缘,虽上清山未明言,但恐怕上清山真有与林氏联姻之意。梅真人亲孙,梅志峰随梅云清见过林素音之后,便已起意与林素音结缘,只待林素音拜师之后……”

张邦立说到这儿,其实有些事就明白了,为何这一次上青山反应如此之大,你皇室实在是太过了,在这乱世,梅真人身份也同样尊贵,他亲孙已经有意的情况下,你皇室竟然拦路一刀,岂能不怒?

“皇儿如此,当真是上清山的意思?”定武帝眼眸狂闪。

张邦立却连忙摇头:“定然不是,上清山定不敢做此叛逆之事,欲置明王于死地,那两人乃梅志峰所派来,恐怕乃是梅志峰年轻气盛,自作主张。”

之所以不是定语,主要是这事不好深查,查的越深,越于当前局势无益。

定武帝没再出声,而张邦立却接着道:“上清山的意思便是恳求陛下,能够同意林氏女依然拜师上清山。”

先前梅云清要开口的便是这件事,而此时此刻,那九枚归元丹的真正用途也清晰了,并非是为了明王。

虽然张邦立语气委婉,但定武帝还是心中忍不住大怒,皇儿一条命,居然如此没有被上清山看在眼中,反而为了一个林素音拿出九枚归元丹。

定武帝强自抑制住自己的怒气,最终却还是平静下来:“你怎么想?”

张邦立微微抬头,瞥了一眼陛下的背影,有些话,他不当说,但此时此刻,却也不能不说:“陛下,明王的身体恐难持久……林氏女当真若留在明王身边,也极为不妥。”

定武帝不出声,他自然能明白,明王只有三日之命,若想保住颜面不被世人所知,是为上清山所杀,自然不能被人知晓,他的死讯,而林氏女留在明王身边,又怎能隐瞒住?

张邦立再道:“明王身份尊贵,陛下为乱世而隐忍剧痛,但岂能真正放过这些乱臣贼子。上清山既要林素音,陛下不妨借此再谋些利益,林素音给他们便是,但能否保住林素音的命,那就无关我国朝之事了!”

此话一出,可见其阴狠,竟似不但明王要死,林素音这明王妃也不能活。

定武帝眉梢稍稍扬起,转头看向张邦立,张邦立却是微微低头再小声道:“陛下,明王绝不能白死,三日之后……如此,林家乱我皇朝,可诛之!”

“唉……”定武帝眼眸中光华电闪,最后一声长叹:“明日让我皇儿进宫来陪陪皇后吧!”

张邦立深深一躬,缓缓退出房间。

至此,明王的命和林素音的命,便在这交易中被注定了。

然而,此时此刻,却谁也想不到,因为一个六皇子被刺,而引发的今晚这一番谈话,影响竟如此之深远。

改变了太多,甚至在历史中留下了一段可歌可泣的精彩篇章!

当然,现在一切还是平静的,

天色将明时,作为事件中心的明王,并不知道发生在金銮大殿,因为他而引发的一切。

他闭目盘膝,宝相庄严,当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来临,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门口已有了脚步声传来之时,

墨白眼眸中虽依然暗淡,但却似有光华电闪,更显清澈而明亮,又刹那凝眸似有思绪一闪而过:“张丹师这一缕真气……不够啊!”

眼神一扫门口,并不迟疑,他随即躺下,身形虽仍显困顿艰难,但相比先前起身时,很明显,已有了一丝好转,至少直到他躺下,再未痛到哼出声来。

呼吸慢慢凝滞,脸色依然苍白,他一动不动,仿若没有生息。

“吱呀!”大门发出一声轻响,一道脚步声而来,是那张丹师。

他先听了明王呼吸,又拿起脉搏,凝眸片刻,却是眼神陡然一紧,面色稍白口中喃喃:“怎会如此,我那一缕真气,足可暂保他气息不断,可这生息……唉!”

一声轻叹,张丹师无奈摇头,明王已经回天乏术啊。

但没办法,他再次揭开明王衣衫,伸手覆盖其胸膛,不一会,便有汗珠在他脸上浮现。

良久,见明王呼吸稍稍强横,才脸色发白的收手叹道:“看这情况,我先前太过乐观了,别说一月,恐怕连旬日过不了啊,也不知道陛下如何决断?”

他的声音传至墨白耳中,墨白却没有半息动静。

张丹师却没有再离开,就在房间里,盘膝而坐,不多时,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张丹师随即睁眼,看向外间,果然门被推开,张总长出现在门口。

张丹师心头一松:“若真是在旬日之内,总由我度气,我这一身修为还真搞不好得废了!”

“张丹师,配药吧!”张总长走到床前,看了看明王,片刻,缓缓轻声道。

第十章 明王痛呼,本王胸口疼!

“当真要配药……”张丹师其实刚才就正在想着这事,张总长离开之前,必定不会是随口而言。

但此刻真听到张邦立开口下令他为明王配药,张丹师心里却还是不免一震。不由得面上便是立刻迟疑了几分,无比慎重道:“张总长,在老夫看来,明王生机的确已渺茫,但医道一途,这世间能人异士者却着实甚多。这世间垂死之人却逃过一劫之事,也并不罕有,老夫虽无能为力,但明王却未必就真的没了转机,可如若此药一下,那恐怕就……”

张总长闻言,缓缓回过头来,看向张丹师,似已看透他心中所想一般,轻声一叹道:“张丹师无需妄自菲薄,连您都已束手无策,明王又哪里还有生机可言,明王与其如此残喘,倒不如争得几日太平,承欢君父、母后膝下,倒也能安心来去。”

张丹师目光一扫那床上面如金纸的明王,心中暗叹:“这明王若知此事,恐怕是不会乐得安心啊!”

不过,实际上他也情愿早点了解此事,否则,真耗尽一身修为替明王度命,他自然是不愿的。

只是话需分说明白罢了,明王到底是陛下亲子,身份尊贵,让他配药,他不慎重一番,岂不显得对皇室明王之命太过轻忽,姿态已经做过了,便沉重点头道:“可有陛下亲令?”

张邦立当即取出陛下亲令,交予张丹师,又脸色一肃,朝着宫禁方向一拱手,很是沉痛道:“明王乃陛下亲子,舐犊情深,但如今国朝纷乱,稍有风吹草动,说不得便是天下大乱,我等下臣本该为陛下分忧,鞠躬尽瘁,然如今陛下却不得不为万万百姓安危计,忍痛作此决定,实乃我等下臣不容饶恕之罪孽……”

说到这儿,他冲着宫禁含泪深深一拜!

张丹师自也是一脸沉痛,一个道家揖法,弯腰躬下。

两人均是一脸无颜存世,主辱臣死般模样。

顷刻,张总长起身,面容稍整,望向张丹师又道:“陛下仁厚,不怪罪我等,却还将此重责托付你我,我等定不能有负皇恩!”

“请张总长放心,老夫这就去配药,定不负天家重责!”张丹师一个揖法。

“好,所需药材已由宫中秘密调度至明王府,就拜托张丹师,务必保住明王三日之命!”张邦立最后道。

片刻后,望着张丹师离去的背影,张邦立眼中光芒闪烁,嘴里喃喃:“此事隐秘,这张丹师……”

然而稍顿,又不由苦涩摇头:“这张丹师看来也并非迂腐之人,既然敢做这般之事,想必也定是有着保命之后手……也罢,吾皇既派他前来,必然是能保其忠诚。”

说罢,张总长没有再看向床上之人,眼中光芒微闪之后,出门而去,想必是向宫中汇报去了。

………………………………

………………

当一切平静,墨白睁开眸子,相较先前,他明显精神又好了许多,若是那出门而去的张丹师见到这一幕,必然会大惊失色。

他刚刚才探过明王的情况,已是生死飘摇,还让他不得不再次大耗元气为其保得一口生机,怎么可能会有此一幕?

不过,他自然是不知道,墨白若非是为了他的元气,也无需“昏迷”到此刻,眼看便到了生死交关之时。

这一次,墨白脸色虽仍然显得平静,但那双眼眸中,却明显相较之前有了思绪泛滥。

“纵使我说我能活,我那老子也绝不会信,反而会因为我已知情,而心生嫌隙,说不得为了他那伟岸形象,强逼我喝了那药……”墨白眼中电闪。

以他如今的情况,纵然是他自己调养,也并非是短时间之内便能真的无恙。

他摇摇头,也来不及去想这事了,目前最重要的便是该如何应对。

眼中再次一道道光芒掠过,他一世医道,不可称绝顶,倒也可称传奇。

那张丹师所谓的“回光返照”的方子,他心中一闪,便可知数十个。

即便已来到这里,他还暂时不知具体环境,但万变不离其宗,这些丹方,必然是包含大量虎狼生发之药,以秘方配伍。

而以他如今虚弱至如此情况的身体,若真吃了这药,耗尽潜力,结果可想而知。

“按照刚才打坐时感应到的灵气浓度,明显要比地球好了太多,强制炼化……”墨白心中暗道。

但他也知道,这绝不可能,心中思索着要不要冒险一搏,就赌一赌自己能否炼化?

但转瞬之间便否定了:“若是能多给我年许时间,纵使这药力凶猛,倒也未必就惧之,可如今,已是风中残烛,赌不得!”

他对自己的医术,是极为自信的,前世,地球五千年医道文明,又是何其昌盛?

虽许多传承已在历史长河之中隐匿,但他恩师即便在地球末法,都踏足真人之境,身份极其不凡,曾走遍名山古刹,得众古世家尊敬,因此,博取了众家之所长,在医道上,已可称绝颠。

而,墨白虽年纪不大,却天赋显著,更因心思纯粹,不敢谈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但也绝对可称圣手。

他不知道当世环境究竟如何,但张丹师对他的情况束手无策,只能用真气为他保一口浊气不坠,墨白便心中有数了,若放在地球,这般伤势虽也无人能保他痊愈,但那却并非指不知如何救治,而是受限于空有药方,灵药却已绝迹,无奈而已。

但即便如此,不用真气度命,也有许多高人能保他性命暂时不死,想他前世,乃是先天病绝,阳气不继,乃必死之征,都勉力撑得三十年华之久,便可知一般。

“呼……”墨白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狂闪:“没法探知张丹师所用方药如何,药又是必吃的,但却有一万能灵药,无论何方,都必可中和其药性,为我博得一线生机。而且……若我所虑得当,当世灵气浓度如此之剧,张丹师所用之药,必然珍贵异常,这些药性对于我来说,也的确不无作用!”

但眼眸又是思绪一闪,说到底,现在自己动作不了,就是有想法,也必须有人来助。

“必须得试一试,实在不行,我就真不吃这药,你们也总不能立时就给我一刀吧?若真是如此,老子也没什么说的,反正再苦的命都度过了,又有何惧?可只要给老子时间,总能另寻良机!”墨白眸光一定,再不彷徨。

“啊……”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他便是一声惨叫,无比痛苦的自他嘴里骤然发出。

声音虽然虚弱,但却也足以让门外的人听见,并且心中一紧。

果然,只是稍稍一顿,便只听门外骤然一声大呼:“不好,是殿下,快进去看看!”

随即便是脚步声乱起,门立马便是被一把推开,只见数名兵士已夺门而入,目光警惕万分的直视屋内场景。

可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又只听到床上传来无比凄惨的痛呼:“啊……来人,本王胸口好疼!”

第十一章 阿九至,口称六爷!

惨叫凄凄,只让得几名入内的兵士,当场便是眼皮直跳,根本不敢犹疑,确定了屋内并无外来危险之后,立刻朝着床上看去。

也就在众人望过去的一眼,却恰好正见那床上人影仰头便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床上纱帐之上的鲜红,便已让众兵士当场脸色剧变。

“殿下……”当场便有一名看似领头的兵士,一声大叫,朝着床边狂飙过去。

只见,刚才惨叫森然的明王,此刻却是已经面无人色,双目中满是惊恐的望着那纱帐上自己吐出来的鲜血,身体还一阵抽搐。

毫无疑问,纵使不是医师,那兵士一见之下,也能清晰感受到,明王已快不行了。

“明王殿下,明王殿下……”那兵士只觉浑身一股冷汗从心底爆发,又不敢去碰明王殿下,只得大呼了几声。

但明王哪里还有反应,连痛呼似乎都已无力,只是嘴角在张合不定。

“快,快去叫丹师,明王,明王危矣……”兵士终于反应过来,陡然回头,颤抖着身体,冲着门口一声狂吼。

……

明王危矣!

这四个字,足以让这明王府刹那之间稳定不在。

明王身份太过尊贵了,一旦真的危了,那么在这里守卫的兵士,也是绝对讨不了好的,至少现在的待遇是从此别想了。

在这依然还未摆脱封建的时代,不存在无辜这个说法。

兵士们并不懂那么多顾忌,消息很快就开始随着那苍白着脸,惶然奔跑着去寻丹师的兵士而传播。

“快,丹师呢?”

“这边,这边,快!”

“快去禀报上官,明王危矣……”

寂静不再,嘈杂而起。

而除了兵士之外,更惊惧的毫无疑问便是明王府中之人了,这一晚,明王府被管制,但又有谁敢真正睡觉。

当嘈杂而起,多少人便是浑身发冷,有人受不住惊吓,当场便是跪地,祈求老天,保明王平安。

并非多么关心,而是其中有很多人,还属于王府家奴呢!

一个护卫主子不力的罪名,即使现在不兴株连了,但皇家岂能不将怒火发在他们身上?

而在明王府中,却当真是有真的关怀明王之人。

此时,一间杂房之中,有一个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少年,听着外面的惊呼,他突然从屋里一跃而起,脸上泪痕满面的大呼一声:“六爷……”

随着声音,他已不顾禁令,一把冲出了房间,啥也不顾的直冲明王所在跑去。

“六爷,您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少年浑身灰色麻布衣衫,脚踩平底布鞋,一路哭嚎着奔跑。

不多远,他就被兵士发现了,但此时兵士们人心不稳,所有人的心神都在还没来的丹师身上,一个个东张西望,场面有些混乱,竟然没有阻止这个哭嚎着的少年。

反而看到他哭的如此凄惨,一时间所有人都心乱如麻!

“站住!”而随着临近,却有人还记得职责,呵斥而去。

“六爷,六爷,您不能有事啊……”少年却惨嚎着强冲,他那模样实在是太过凄惨。

这下,旁边有兵士不由得颤声道:“难道明王,明王已经……”

此言一出,正准备拦截的人心神顿时一震,面色更白,而那少年已经跑过了他们的守卫。

后面兵士,见少年被前面放行,也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什么情况,竟也真的不再阻拦。

这少年就这般奇迹般的真的在重重守卫之间,冲到了明王帐下。

帐下那兵士头领还在,正紧张万分的盯着明王的气息,额头冷汗直冒的时候,却听身后脚步踉跄,传来一个稚嫩的哭声:“六爷,六爷,我是阿九啊……”

“大胆!谁让你进来的?”兵士头领正自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却见这么个人跑过来,顿时劈脸喝道。

更一转身,便是一脚踹去。

“轰……”一声脆响,那少年硬是被这一脚踹的飞起,重重落地之后,嘴角竟已见血迹,可见这一脚之凶猛。

“咳咳咳……”那少年一时间竟爬不起来,疯狂咳嗽,嘴角竟有血丝,但涕泪横流之际,仍然嘴角冒出丝丝声音:“六爷,您不能死啊!”

床上墨白原本那满是惊恐的眸子之中,顿时一抹精光闪过,一偏头,正好见那少年咳嗽之间,虽站不起身,却依然要向这边爬来。

“来人,给我……”那兵士头领大怒,便要叫人处决了他。

“阿九……”然而,墨白那虚弱的声音却突然响在了他的耳边,顿时他来不及管这少年,连忙朝着床上看去。

“六爷,阿九在这,您没死,您没死……”那少年似也听到了这声,又痛苦大叫一声。

“明王殿下,您撑住,丹师马上就来,您一定撑住……”那兵士头领也关不了阿九了,嘴里紧张万分的念叨道。

墨白没有心情管他,刚才阿九进来之后,发生的所有情节,在他脑海电闪而过。

眼中有光亮一闪而逝,瞳孔又开始扩散了,而门口此时正好也有急促脚步身传来。

正是张丹师头上冒着细汗赶来,他还没进门,正好碰到同样面色巨变的张总长一同赶到。

“先看明王!”两人来不及见礼,张总长便是一声低喝。

张丹师也不多说,虽年纪已大,但脚步一动间,竟比张总长速度还快许多,顷刻便进屋到了床前。

一眼便望到了纱帐上新添的血迹,脸色再沉,也无需再探明王情况,二话不说便是运起全功,再次为明王续命。

张总长赶到床榻前时,张丹师头顶已开始冒着丝丝白雾。

“长官!”兵士将领,连忙敬礼!

“怎么回事?”张总长脸色难看,却并未大声,放低声音,低喝道。

“刚才,卑职正在门外守卫候命……”他欲汇报。

然而张总长却是一挥手,目光瞟了一眼正在运功的张丹师,又细看了一眼那已若死人的明王,又转头一望外边的嘈杂,心头暗怒沉声道:“跟我来!”

这里有张丹师在,他也帮不上忙,而且看张丹师模样,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外间绝对要控制住,绝不容消息泄露出去。

而这时,那阿九,却是无人管了。

他慢慢蜷缩到角落里,强忍着胸口的痛楚,流着泪,跪倒地上,双手作揖祈求老天。

很快,外面又安静下来,而屋里,张丹师却是不一会便已浑身湿透,脸色煞白。

当张总长再次进来时,目光终于扫向了那跪在地上作揖的阿九,眉头顿时就是紧皱,正要开口呵斥:“你……”

却陡然只听一道听起来虚弱,但却极为难受的咳嗽声传来,打断了他。

张总长顿时侧头,正好只见,张丹师缓缓收功,而床上那明王却是在咳嗽。

再不多想,连忙奔至近前:“张丹师如何?”

而张丹师形似虚脱壮,却仍强撑着握起明王手臂,不及调息,便开始诊脉。

顷刻,放开了手,对着张总长微微点头道:“暂时无大碍了!”

张总长眉心的汗珠落下,可见他也紧张万分,点点头正欲说什么,却听床上传来:“啊,本王痛啊……”

声音虚弱,张总长却是眼神一闪,和张丹师对视一眼道:“有劳丹师!”

张丹师自然明白这是让他赶紧配药,不能耽搁。

“张总长!”张丹师轻声道,却并没有说话,张总长明白,点点头。

并未去管床上呼痛的明王,两人出得门来。

而墨白却是在他们出门的顷刻间,突然眼神一顿,直射向阿九,冲着他招了招手。

阿九跪在地上,一直望着明王那边,见刚才还在痛呼的明王,突然之间做出这么一幕,竟有些呆愣。

不过,当看到墨白那眼神,还是很快爬起来,朝着墨白奔去:“六爷,您没……”

话没说完,却只见墨白眼神严厉,冲他摆手。

随即墨白眼神一扫门外,只见天际刚刚发白,而那两人明显不愿谈话,让他听见,所以稍稍走远了些。

隐隐间,还是有依稀谈话声传来,却听不清楚声音。

墨白不用想也知道,经过这一幕,自己身边恐怕是绝不会再离开人了。

而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这间隙之间,交代阿九。

虽没有完全把握,但阿九的到来说实话,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比他先前无奈中筹谋的要好许多。

而且这阿九进来后的一幕幕,无不在诉说他是自己人,这已经给了墨白一些底气,接下来就是不了解阿九是否机灵了。

“阿九,本王有要事交代你去办,必不能让他人得知,能做到吗?”

阿九还有些呆愣,六爷的变化实在太大。

墨白也顾不得此刻他的状态,没有其他办法,挥了挥手让他附耳过来。

“没时间多说,听着……”

第十二章 都是奸臣,废物!

“怎会突然如此,竟连一时半刻都无法保证?”张总长脸色慎重到了极点,目光凝重,直视张丹师,那眼底深处有着隐晦的愤怒一闪而过。

先前张丹师曾下过诊断,明王应还可续命些时日,却突然出现刚才那一幕,差点便误了陛下大事。

“按道理本不应如此……”张丹师此刻也是眉头紧皱,眼中有不解,口中喃喃了一句。不过此刻,也顾不得去想这些了,对着张总长沉声道:“明王如今已是完全靠老夫强度元气续命,虽从脉象看来,足以强撑一时半刻,但明王到底生机已绝,意外随时可能发生,所以为防万一,还请张总长从此刻起,务必派人小心看护,在老夫回来之前,但有任何不妥,请立刻知会老夫!”

张邦立眼见刚才那一幕发生,其实不用张丹师交代,也会这么做,此时也没办法去追究张丹师先前的诊断,他也确实怕了,点头应许道:“好,张丹师也请务必抓紧时间,否则恐夜长梦多!”

“张总长说的是,还有,明王如今已醒来,伤痛袭身之下,必然会剧痛难忍,虽有老夫一口元气为其镇压,但要忍下痛楚,也仍需心志坚定,而观明王……所以还需小心安抚,万勿不能令其心绪大起大落!”

张邦立望着张丹师快步而去,眨眼间便不见得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气。

眼神思绪微闪,随手招来兵士,下令派人看护明王,这才转身朝着房间内走去。

还未进门,便只听到房间内传来一道痛苦,而又气急败坏的声音。

“哎呦,疼啊,疼死本王了……”

“狗东西,竟敢行刺本王,本王誓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阿九,还不快扶本王起来,本王要去见父皇……”

……

张邦立嘴角不由狠狠一抽,随即又是面色微紧,张丹师有交代,要让他平静,心绪不能大起大落。

想到这里,连忙大步而进,然而,却是陡然一愣。

却见明王竟是真的正在被那小厮扶起来,却似乎引动了伤处,此刻顿时一声痛呼:“啊……”

这声痛叫,真犹如杀猪一般,震撼了张邦立的心悬。

“混账!”张邦立心中大怒之下,想也没想便是一声怒喝:“来人,将这小厮给我拖出去……”

他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却见那明王满头大汗之下,眼里泪光嶙峋,五官因为痛楚已挤压到了一块,但却在一见他之下,却是立马气急败坏,大呼:“张邦立,你来的正好,嘶……快,快去通禀父皇,有人行刺本王……”

这声音断断续续,其间痛呼不断,让张邦立的心也跟随着七上八下,连忙快走几步来到明王身前,安抚道:“殿下万勿激动,陛下已经得知此事,已第一时间捉拿凶犯……”

“好,好,本王这就去让父皇诛其九族……阿九,快扶本王起来!”明王大叫。

阿九在一旁,眼里不时出现阵阵茫然,但却还是习惯性的要遵明王令行事。

“慢!”张邦立一声急喝:“明王殿下,请稍安勿躁,陛下雷霆震怒,正在严刑审讯凶徒,特交代明王殿下,务必安心养伤,稍后便会立刻派人来接您进宫!”

明王听此一言,这才稍顿,却坐在床上,似乎又想起了自己的痛楚,涕泪横流不断,口中虚弱道:“痛啊,好痛啊,你,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去啊,快去让丹师来为本王止痛……”

张邦立经历过太多大事,但此事遇到这么个货,也着实是头上冷汗不断,深怕这家伙,突然之间便倒下身亡:“好,好,明王勿怒,我这就去,这就去!”

眼神又看了一眼那站在一旁的少年阿九,心道,不能让他留在这里,否则还不知道会不会真将明王扶下床来……

可正欲出声,却只听明王又冲他骂道:“你没长眼睛吗,这里全是血……还不赶紧收拾!”

阿九望着明王,不等张邦立开口,立刻躬身:“是,六爷,小的这就去!”

说完便直朝外面跑去。张邦立见这一幕,倒也不敢阻拦,又对明王道:“明王殿下,我命人扶您躺下……”

“滚!”然明王却大怒:“还不去找丹师,你是想让本王疼死吗?”

张邦立面色一黑,再不多言,只得由着他去,看他还能骂人,想必一时半刻问题不大。

却不想身后有传来明王虚弱的骂声:“狗东西,都是奸臣,都想害本王,待本王面见父皇……”

张邦立背对着明王嘴角狂抽,却只得佯装并未听见,出得门来,对兵士沉声道:“好生照料明王!”

“是!”兵士应道,随即进屋。

却不想还没走远,便又听到屋内传来咒骂:“废物,一群废物,竟让本王受伤,该杀,该杀……”

“殿下息怒……”又兵士声音恭敬!

“哎呦……滚,都给本王滚!”

……

房间里,几名兵士静静守在稍远处。

虽然明王一直咒骂,但他们自然也不敢离开,而还好最后明王似乎也骂累了,慢慢停了下来。

只是此时令兵士们,紧张中又有几分古怪的是,不知不觉,明王竟盘膝坐在床上,如道家人一般,开始了打坐。

没听说明王修道啊?

兵士们心中想着这个,但却也没人去深究,他们只要明王不吵不闹,不出问题便行了。

除了他们之外,则还有一个人,不时进进出出,那便是阿九。

他在收拾房间,明王吩咐的,也没有人再敢阻止他。

倒是有他还有些好处,那便是此人可以靠近明王身边,切实明白明王的具体情况。

若没有他,还真麻烦,毕竟明王此刻也不骂了,不哭了,无声无息的坐在床上,虽然头是抬着的,但谁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会不会突然之间便脑袋一歪,去了!

有了他,至少可以近距离知道明王呼吸如何?

墨白就在这般情况下,开始了打坐,他也是不得已,从张丹师那里得到的两股元气,他没有时间去等,必须要赶紧炼化,为自己增强生机。

不过还好,他咋咋呼呼的一番搅闹之后,却无人再敢过问他的事。

时间便是这般延续下去,直到,阿九又一次端着一个脸盆进来房间,替墨白擦拭床边的时候,轻轻敲了一下床沿。

这并没有引起兵士们的注意,但是打坐中的墨白,却是眼皮陡然一跳,双目微微眯起一条缝,正好只见阿九面色仍有些不安的朝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墨白眼中顿时精光一闪,但却没有任何动作。

阿九则望着明王,心中愈发狂跳了两下,随即还是躬下身子继续擦地。

而守卫的兵士并未察觉这一幕,依然盯着床上的明王,却不想那明王好好的,竟是突然之间,身形一歪,就倒在了床上。

这一幕太过突然,令所有兵士都不容反应,还是阿九陡然一声高叫:“六爷!”

随着他的声音,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殿下……”

“怎么回事?”

“快过去看看!”

众人立马跑上前来查探。

这一次虽没有了先前的慌乱,但却仍然令几名兵士心中剧震。

而在众人交口之间,阿九却是惊道:“六爷昏倒了,快去寻丹师!”

嘴里说着话,身形却是已经朝着门外跑去了,在场兵士此刻心里紧张,倒也没有去追究这少年,怎会有如此快的反应。

更是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如何知道丹师在何处?

第十三章 阿九试药,明王识其忠!

距离墨白所在房间并不算太远的一间僻静大殿之中,此刻正药香弥漫。

一身长袍的张丹师盘膝静坐炉前,目光盯着炉上那正在炉火下徐徐翻腾的药罐。

不时拿起羽扇轻轻摇晃,便只见那火光骤然旺盛许多。

原本像煎药这样的粗活儿,自然是不用他亲自动手的,然而,今日事关天家大事,明王的情况几经反复,只弄得他都无法拿的准了。

再不敢出任何差错,所以从取药,辩质,再到分量,以及最后的这文武火的控制,他皆是不敢大意。

当眼看着此药就快功成,他那一直微皱的眉头,才轻轻放松了一些。

然而,却是突然眼中又是一紧,豁然抬头看向门口方向,便只见一个麻衣少年郎脚步踉跄,踹着粗气,面色惶恐不安的朝他跑来。

张丹师目光微微一凝,脑海中骤然一闪,便忆起先前在明王房间时,曾见过这少年一面,似乃明王府下人。

“丹……丹师大人……六,六爷他……”来人慌张,喘着粗气。

张丹师面色当即便是一变,二话不说手掌轻轻在地上一拍,人已直立而起,不待那少年近前,便已开口急声问道:“可是明王有恙?”

“六,六爷不,不行了,请丹师……”少年郎声音颤抖紧张,话说不完。

张丹师心头本就未安心过,今日之事已古怪至极,以他医道多年,也着实不解。

先前为明王大耗元气,纵是真是垂死之人,也当暂缓口气,而这明王却一而再,再而三出乎他的意料。

若是平时非得查究个根底,但此时却哪里有时间去细究。

明王生死,事关重大,若出了什么差错,他是担不起责任的,只得先处理再说。

身形当即便是一闪,人已速度飞快的到了门外,根本不像年至古稀的老人。

然而,就在他欲闪身而去的当口,身形却又是微微一顿,回过头来目光一扫那药罐,急声道:“你就留在这里,为我炉中添火,再煎十分钟,若我还未归来,则将药罐取下,小心送至房间!若有差错,必拿你是问!”

话音落,人便已远去。

说实话,此举是有些冒失的,毕竟事关明王生死,谁知道这小小少年会不会在这药中动手脚?

但,此时张丹师却是不敢耽搁半刻,首先要保的是明王之命,若明王已有了差错,这药又还有何用?

而且也是他先前见这小小少年在明王房间跪地祈求上天,保明王之命,还是有些信任的。

随着他身影远去,少年眼中闪动着浓浓紧张之色,看向那药罐。又深吸一口气,他稳住自己,一步步来到药罐边,目光挣扎了两下,嘴里喃喃细语,却听不清再说什么。

但很明显能看出他内心中的彷徨与紧张,稍作犹豫之后,却是只见他抬起头,眼神朝着门口张望了一下。

竟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皮袋,颤抖的受打开这皮袋,竟见热气在缓缓升腾。

他心中狂跳,然而耳边却似乎又响起了六爷的声音:“取野生大枣九枚,煎开,去残渣,取药水趁热置入药罐中,切记,万万不可留丝毫残渣!”

“六爷……”阿九眼中猛然一定,一把揭开药罐盖子,将皮袋中的药水全部倒入药罐之中。

热气蒸腾,沸水滚滚。

阿九盖上盖子,颤抖着坐下身形,虽然最终做了这事,但心中却始终狂跳不休。

面色苍白的拿起手边木材,添火……

张丹师交代十分钟取药,但却就在阿九加完药水,便只听脚步声轰隆隆而来。

阿九心中一震,立刻抬头,却只见一队兵士正快速奔涌进门,目光中满是冷凝的看向阿九。

阿九不敢出声,便蹲在炉火边,带着几分惊惧盯着他们。

而那些兵士,目光一扫现场,见这少年郎乖乖蹲在这生火,倒也没说什么,便是守在这里,依然由他添火。

张丹师到底谨慎,来到明王房间,稍做探查,便是立马吩咐兵士赶来护药。

随即便再次开始为明王度气,心中哀鸣:“老夫今日定将元气大损……”

……

当明王再次悠悠醒转,却是眼中生气暗淡,似还有些迷糊,嘴唇张合,却并没有多大声音发出。

张邦立早已赶来,见明王情况越发不行了,他心底也越来越沉。

直到张丹师收功,张邦立看向张丹师那脸上血色褪尽的模样,嘴唇微动,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而张丹师却主动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放心。

“长官,药已送来!”门口一道禀报声响起。

“快快端来!”张邦立看向丹师,张丹师立刻道。

热气滚滚的药罐由几名兵士护在中央,送进屋内,而阿九也低着头跟在兵士身边。

张丹师长吸一口气,拖着疲惫的步伐,揭开药罐,眼神细细一观,又闻了闻药香,眉头轻轻一顿。

而就在他有这动作的时候,床上那浑浑噩噩的墨白眼中却是一抹精光刹那一闪。

但好在那张丹师突然只觉头昏脑胀,身形向后踉跄了一步,被身边张邦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问道:“张丹师,您怎么样?”

“不碍事,只是一时元气大耗……”张丹师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摇摇头,又接着道:“赶紧将药倒出,送予明王热服!”

床上墨白眼神一瞟阿九,却见阿九正脸色煞白,显然承受过大惊吓。

他心中微定,眼神再次恢复浑噩壮!

不一会,便自有人小心将药倒出,张丹师亲自端着药,欲送予明王服下,但突然又回过头来盯着阿九,微顿道:“再倒一碗,给他服下!”

这突然一幕,令得室内所有人一愣,张邦立眼神微微一顿,随即便是目光中精芒四射直朝着阿九射去。

却见这少年郎,正浑身颤抖不休,眼中惊恐莫名。

他脸色阴沉,随即沉声道:“照做!”

兵士们自然不敢反对,又倒出些许药水,本也不多了,还混合着些许残渣,递给阿九,眸光锐利的盯着他,冷声道:“喝!”

阿九此时只觉自己浑身发麻,头脑发懵,到底年岁不大,镇定不下来。

而此时床上的墨白心跳也骤然快了一分,趁所有人不备,又盯了阿九一眼,但阿九此刻却根本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药碗。

不过片刻,墨白便是放下心来,只见阿九伸出颤抖的手,端起药碗,脸色虽惊惧,却是二话不说,一口喝下。

“咳咳咳……”喝的太急,还让他呛住,咳嗽不停,却不敢吐出,连药渣都强制吞了下去。

墨白眸子深处,这一次有一抹柔和闪过,随即再次浑然!

“张丹师?”张邦立死死盯着阿九,片刻后,才眼里一抹疑惑闪过,看向张丹师开口问道。

张丹师面色倒还平和,缓缓对阿九道:“过来!”

阿九依然是满脸惊惧的看了一眼众人,才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丹,丹师大人!”

“什么感觉?”张丹师轻声问道。

“热,很热……”阿九稍顿,老实说道。

张丹师细细看了看他脸色,又道:“伸出手来。”

阿九不敢拒绝,伸手出来,任其把脉,心中确实害怕极了。

但张丹师细细查探,只觉其脉搏如雷,身上血气奔涌……正是这虎狼之药生发之象!

心头微定,不再理他,对着张邦立道:“可服!”

张邦立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顿时阿九便被拉到了一边,和大家一起看向那正缓缓服药的明王。

第十四章 张丹师,心思灵巧!

一碗将彻底挥发明王全部生机的汤药,就在一众人眼中,被那仿若未知的明王一口口吞服而下。

张邦立站在一旁,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服药的明王,不敢有半点轻忽,心中更是紧张不已,就怕又突然出点什么意外。

不过,显然他多虑了,服药过程显然极其顺利,明王虽然看似精神浑噩,但似乎也知这灵药能缓解其痛苦,所以也不顾良药苦口,连一点汤汁都没有浪费,便将一整碗汤药极其配合的喝完。

“呼!”眼看着明王喝尽最后一口,张邦立额头已现汗珠,不自觉的吐出一口长气。

而此时张丹师也正好回头,两人眼神对碰了一下之后,张总长一转头,目光看向那一众兵士沉声开口道:“你们出去候命!”

“是!”兵士们立刻应答,随即便转身出门,连阿九也一起带了出去。

随着门关上,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看护床上的明王。

两人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目光都依然紧紧盯着床上的墨白。

只见,墨白服完药之后,哼哼唧唧了两下,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似熟睡过去。

“张丹师,如何?”张邦立微微躬下身子,在张丹师身边轻声招呼了一句。

“总长还请少待片刻,我再为明王一观!”张丹师回头,轻轻点头,嘴唇轻动,声音微小道。

张总长只得按捺住性子,又盯着明王看了几眼之后,轻轻挪动脚步,来到窗前,看着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静静等待。

约莫半个钟头之后,突然后面传来一道轻微声响,张邦立当即回头,却只见那一直静静盘膝坐在床前未动的张丹师,突然有了动作,已拿起明王手臂为其诊脉。

“踏……”张邦立心头顿时一跳,立刻便朝着床头而去。

然而心绪紧张,第一步的声响有些大,只见那张丹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张邦立不由得脸上一热,似乎的确太沉不住气了。

当即稳住心绪,放轻脚步,轻手轻脚的来到床前。

但即便再怎么稳住自己的情绪,他还是无法不将目光第一时间望向床上的明王。

却只是这一眼,便令他心中当即大喜。

原来,此刻在他眼中,明王那张原本苍白若纸,毫无人色的脸上,此刻竟浮现了丝丝红润。

那之前微弱的呼吸,此刻也明显平稳了下来。

虽仍然不比正常人那般气色,但却明显不再是刚才那随时可能断气的垂死模样。

“当真是灵丹妙药!”张总长心中不由为那碗汤药大赞一句,但目光一眺那仍然闭目面色深沉为明王诊脉的张丹师后,连忙屏息静气的继续等待。

这一次,张丹师诊脉时间似格外的长,这让张邦立心头又是开始浮想联翩:“莫非又有什么不妥了?”

就当他已忍不住要出声的时候,张丹师终于睁开了眼睛。

但却似乎并不知道他身边的张邦立究竟有多么着急一般,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眉头紧皱的盯着明王那张已好看许多的脸。

“张丹师,究竟如何?”张邦立被他这副模样搞的心中七上八下,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张丹师神情微微一怔,似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一人般,连忙看向张总长,抱歉一笑,随即微微伸手示意出去谈。

张邦立忍住心头的急迫,目光看了一眼床上的明王,点点头,两人同时出去。

到得门口,张邦立又一顿道:“可还需安排人看护?”

“无碍,不打扰明王为好!”张丹师摇头。

听到张丹师这句话,张邦立眼神顿时便是一亮,很明显,情况肯定还是有好转的。

随即,一转头,目光威严看向守在门口的兵士,吩咐道:“保持安静,不许任何人打扰明王休息!”

“是!”

张邦立这才和张丹师,在附近寻一静室,相继而入。

房间里,当两人离开,再次寂然下来!

那闭目的墨白,却是豁然睁开眼睛,几乎半点不带犹豫的起身盘膝而坐,眼里一道精光闪过,嘴角已是一抹鲜红溢出。

“这张丹师倒也并非浪得虚名!”墨白缓缓伸手抹去嘴角那一抹血迹,眼中微闪:“虽已让阿九参了一味灵药,以中和药性,压制其骏猛,若一般人服下,已不会有大碍。但我这千疮百孔的身体却仍然不敢承受,刚才无奈之下调用不多的内息强制压制住药性,这张丹师必然是察觉到了古怪之处!”

墨白嘴角的血迹,正是因为他逞强调用刚刚从张丹师那里得到之后,还未炼化完全的元气压制药性所自伤。

“不过,不管如何,他也定然探查不到缘由,只是恐怕……”墨白眼中微凝:“恐怕留给我的时间更短了。不过也算值得,最起码不会真的三日便亡!”

想到这里,墨白眸中慢慢平静下来,缓缓闭目,再次,双手捏莲花印,开始调息!

……

“两日?”张邦立脸色再次阴沉下来,盯着张丹师声音低沉至极。

张丹师在他目光之下,纵使一把年纪了,又修道多年,此刻也脸色不由泛红,一而再,再而三的达不到目标,总出意外,确实有负自己医道圣手的名声!

但又能奈何,不由得带着几分尴尬,眼神一闪道:“上清山人那一掌,恐怕还有歹毒暗藏其中,所以明王的伤势一再恶化,这是上清山人下定决心要置其于死地,老夫先前也未料到上清山名门正派,竟如此阴毒……”

没办法,只能往上清山身上推。

果然说到这个,张邦立的面色便是一阵复杂,随即慢慢平静下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多说已无益。

如今最重要的,反而是张丹师这两日之说能否真正达成,想到这里,张邦立开口道:“可能确保明王两日之命?”

张丹师脸色微微一顿,略微思索,一时间竟都不敢打包票,而是含糊道:“老夫已尽全力,若不出意外,明王应可撑至明日晚间无碍!”

张邦立嘴角一抽,眼里一阵暗怒:“他妈.的,你这老东西,说话有准吗?一眨眼变成明日晚间了,今日都已经过了大半日了,到明日晚间,哪里还剩两日?”

深吸口气,张邦立强压心头怒火,又开口道:“明王是否确保在这时间段内,行动无恙?”

这一次张丹师倒是没有多做迟疑,点头道:“若不出意外,不会有事!”

“不出意外?”张邦立看着他,微微闭眼,嘴角轻语。

张丹师心里其实也是日了狗,行了一辈子的医,自成名之后,还真的甚少有这种完全没把握的时候。

但这不是玩笑,说大话,一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只能往保险了说:“张总长,老夫已尽全力,实在是明王生机……”

“可还有其他手段,能确保明王不出事?”张邦立已不想再跟他罗嗦,时间有限,他必须马上安排。

张丹师脸色微顿,心中微微一闪:“明王已经服药,已注定耗尽元气,纵使再想真气度命,都绝无可能,哪里还能有其他办法?”

但话到嘴边,却是又想道:“这张总长已对我怒起,如今明王这情况,可以说是由我判断失误之故,若此时我完全无计可施,若真出了事,恐怕张总长会为了推卸责任,在陛下那儿狠狠参我一本!”

想到这儿,他面色微微一变,做思索状,很快便开口道:“张总长,道家有一丹药名曰“归元丹”最是补给元气,明王若能再加此丹护养,定可保两日之内无恙!“

“归元丹?”张邦立整个人陡然一愣。

“没错,正是归元丹!”张丹师毫不犹豫点头,心中却是暗道:“明王已注定牺牲,皇家岂可能将如此珍贵之丹药用于他身上,你们不给他,便怪不到我身上来了!”

张邦立面色又是数变,的确,这丹药太珍贵了,赐给明王?

心底不由摇头,再次深吸口气,站起身来道:“张丹师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向陛下汇报情况!”

“张总长慢走!”张丹师起身送道。

见他身影远去,张丹师沉沉吐出一口气,不由摇头叹道:“此次当真是悲哉,如今看来,天家重奖,只怕是水中望月,若是明王撑不过这两日,我恐怕便不止这一身修为损耗甚巨,还麻烦甚多啊……”

第十五章 医者,仁心仁术!

房间内。

墨白宝相庄严盘坐,呼吸悠远富有节奏。

随着呼吸,不时脸上闪过一道道红色光泽,那是血气在喷涌!

他没有时间理会外面的一切动静,沉下心来,潜心运气疏导炼化刚刚服下的那一碗大补之药。

时间缓缓而逝,当外间再次传来脚步声的时候,阳光已缓缓西斜!

墨白也在此时睁眼,眸中似有一道金芒一闪而逝!

随即,手中五指微微一动,那莲花已散去,手臂自两边绕圈,最后至于胸前,缓缓而下。

“呼……”一口浊气吐出很远,他胸口的雷动,渐渐平息,眸光收敛。

当他收功,门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眸中思绪微闪,墨白散开盘膝姿势,却并未再次伪装昏迷,而是身体就近靠向床柱,静静的看着门外,心中有念头升起:“如果没猜错的话,张丹师肯定不敢再保证我还有三日之命,此时宫里应该是迫不及待要做出安排,要送走我了!”

想到这个,他眼里一抹无奈升起,此刻对他来说最需要的当然是静养,疗伤:“见机行事吧!”

并未有人敲门,门便已经被推开。

墨白定睛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正是那张邦立与张丹师二人联袂踏入房间。

当两人一抬头,看向那正目光炯炯看向自己二人的墨白时,都不由得一愣。

不过很快张邦立,便是稍稍躬身,表示礼敬后便开口道:“明王殿下,您终于醒了!”

墨白眼神在他身上一晃,心底轻声一叹,脸上又只得再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声音还显虚弱道:“张总长,你不是说父皇要接我进宫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人?”

张邦立一听墨白话语清晰,虽然声音还显虚弱,但却明显和先前已大有不同,也并未再喊痛。

顿时他脸上便是一抹笑意浮现道:“殿下,陛下已经传令,令我接您进宫,待张丹师为您诊脉过后,我们就可以动身!”

“果然!”墨白心下更是对自己的猜测确认下来。微微一顿,他眼神瞟了一眼那张丹师,眼里一闪,随即仍然是那幅不耐烦的样子道:“那还不快点!”

张总长对着张丹师点点头,张丹师立刻便上前对墨白笑道:“还请殿下伸出左手!”

他并未对墨白行礼,只是话语尊敬而已,毕竟是医道圣手,又是道家中人,这并不为过。

墨白点点头,倒也没有多事,伸手给他诊脉。

张丹师微微凝神,开始为墨白诊脉,张邦立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紧张无比的盯着张丹师诊脉的手。

“嗯?”突然,张丹师陡然一道惊咦声响起。

张邦立心头骤然一跳,差点便脱口而出问情况,但目光一扫明王,却硬是忍住了。

只是手心里却已是汗水湿滑。

而那张丹师却是抬起头,目光开始细细打量墨白脸色。

墨白靠在床柱上,任由张丹师打量,嘴里却轻声问道:“丹师,我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是不是没事了?”

张丹师骤然听他开口,神色有片刻呆愣,但却是眼皮微微跳了两下之后,却是微微一笑,并不出声,随即沉下目光,继续诊脉。

而他没有见到就在他低头那一刻,墨白眼中陡然闪过了一抹阴沉。

这是墨白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心中起了愤然。

他可以肯定,张丹师定然已经查探出他并非已无药可救之辈,但他的神色告诉墨白,恐怕他不会将这情况如实说出来。

墨白先前抓紧时间炼化药力,为的便是身体能够尽快有些转机,希望能够让皇家知道,他还有救,不一定非要去死不可。

这无疑是对他的处境来说,最稳妥的办法。

好一会之后张丹师才松开手,面色和煦的一笑,对着墨白道:“殿下,您已无大碍,只是还请修心养性,不可大喜大怒!”

墨白微微垂下的眸子中,阴沉划开,似锐利了些,稍稍抬头,墨白盯着张丹师,轻声道:“张丹师,你可曾真的探查清楚了?”

张丹师正站起身,突然听得墨白一问,不由得微微一顿,目光一扫墨白。

却见墨白仍然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要说有什么不对,便是那双眼睛似乎和刚才略有不同,似有一丝逼人锐气在闪动。

这让他心头不由悸动了一下,但细细一看,却又发现墨白依然是那幅不爽的表情。

他心道:“今日损耗元气过甚,以致心神不稳……”

微微一笑,冲着墨白道:“明王放心,老道绝不敢怠慢,可是明王还感觉哪里不舒服?”

听张丹师一问,张邦立站在一旁,也是同样目光一紧。

墨白默默看着他,最终缓缓垂下了目光,从靠背上坐起:“我浑身都不舒服,好像快死了一样。”

张丹师还没开口,张邦立连忙道:“明王切不可胡思乱想,张丹师乃医道圣手,定不会有错,明王且安心。”

“圣手不敢当,不过明王确可安心,经老夫用药,确实已无大碍,待数日后,恢复了元气,便自会大好!”张丹师也笑道。

墨白目光又在他身上定了一眼,随即却并未再多说,也是呵呵一笑道:“好,本王信你,医者德为重,仁心仁术,想必丹师定不敢拿本王性命开玩笑!”

“呵呵……”张丹师眼皮微微一跳,抚了抚胡须。

张邦立见此,连忙为张丹师化解尴尬,忙声道:“殿下既已无忧,还请即刻启程,面见陛下!”

墨白不再多看张丹师,冲着张邦立叱道:“知道着急,还不去叫阿九来为本王宽衣!”

张邦立一愣,随即心头止不住的腻味:“陛下都没这般使唤过我,真是不当人子。”

但此时此刻,自然不会多生枝节,强忍着嘴角的抽搐点头道:“好,殿下稍待!”

说着和张丹师两人出门。

望着张丹师的背影出门,墨白眼中已是一片厉色,先前张丹师为他配药,他明知此药服下,会是什么后果,也并没有对张丹师有什么意见,毕竟他的确生机已断,张丹师虽未出良方,但此举,也并不算是真的害他性命,毕竟他的确情况已不妙,而且做主的也不是张丹师。

然而此时此刻,自己明明一缕生机已现,若潜心用药,未必就没有痊愈可能,以张丹师的本事,绝不至于归为死类!

但张丹师的神色,却让墨白知道,不必再抱幻想,张丹师绝不会将情况说出来。

原因墨白甚至都可以想到,只因他身上出现太多意外,张丹师不愿再为他废心,所以宁愿送他上死路!

医者,无德,术有何用?

墨白眼里厉色缓缓散开,再次吐出一口浊气,平静下来,且待来日吧!

又垂下了眸子,心里开始思索如今的处境,如今自己一无所有,也没办法告诉皇帝陛下,自己其实不会死,他会信墨白而不信张丹师?

结果很明显,所以如果真这么做了,那么只会让他们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看透了内情!

后果很明显,现在这仅有的自由都立即会失去,到时候不想走,也会被逼着走,那样更惨,再没有半点筹谋的余地。

微微眯起眸子,墨白开始深思破局之道,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合计完整方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第十六章 越发复杂的局势!

外间,张邦立吩咐了兵士去叫那少年阿九,又拉着张丹师,面色严肃至极的问道:“明王情况怎样?”

张丹师闻听此言,心头不知为何突然闪过刚才墨白那句话“医者德为重,仁心仁术,定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但只是一闪,这念头便在张总长威严的气氛下消失殆尽,轻声道:“还是那般说法,老夫用药之后,药效已显,明王暂时无忧,但若要保万无一失,不出意外,最好还是辅以归元丹……”

张邦立闻言,顿时苦笑一声,他向陛下汇报的时候,就已经随口有提过一句此事,但陛下却仿若根本未听见一般,没有就归元丹,多说一个字。

他心里当即就有数了,哪里还敢多问,摆明了陛下是不愿意在这必死之人身上浪费此丹的,若他一再追问,岂不是让陛下在臣子面前表现的完全不念父子之情?

见张邦立不言,张丹师却又轻声问道:“张总长,不知明王什么时候出发?”

张邦立微微一愣,却不想这张丹师竟会问起这隐秘之事,虽然他相信张丹师早就心中有所猜测,但问出来便不一样啊。

眼神在张丹师脸上一扫,见他一脸坦然之色,心道此人看来真是陛下信重之人,也无需隐瞒,沉声道:“明日一早!”

张丹师闻言,却是微微沉吟之后,目光一闪道:“张总长,若无归元丹相助,那么未免夜长梦多,最好还是早做准备!”

“皇家自有皇家的威仪,怎能匆忙?”张邦立又是苦笑一下,却不再多言,朝着张丹师一拱手道:“此番张丹师劳苦功高,陛下定会重奖,此刻已命人护送丹师回宫!”

“能为陛下做事,是老道的职责所在,不敢贪荣!”张丹师一见张邦立神态,便知此事已定下,绝对改不了,便也不再多劝,冲着宫殿方向打了个揖。

张总长也无心跟他多谈:“那好,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亲送丹师了。”

“张总长无需多礼!”张丹师点头笑道。

望着张总长远去的背影,张丹师一回头看向那已关上门的房间,脸上笑容消失:“怎么会这样?用药之后,明王先前明明已得其效,本该是生机复燃,耗尽潜力得一时之命才对……可为何刚才明王的脉象,竟是药效根本未达其用,而且不但不似燃烧残余生机之象,反而极为古怪的竟真有一缕生机浮现,这怎么可能?”

张丹师心里其实一点也不平静,他自己亲手用的药,药效有多骏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别说明王这等已千疮百孔之人,纵是常人服之,也难以受之药性。

此实乃绝命之药,这明王竟如服温水,反而得其益处。

张丹师心头翻涌,目光缓缓收回,微微低头,却并不为明王之好转而欣喜,竟有难看之色浮现在其脸上:“然而,这恐怕就更麻烦了。如今他虽有好转之象,却全乃药效生发所致,如果静养,细心治疗,或许还能撑上一段时日,甚至痊愈也不无可能……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因我判断,几经意外之后终于做出了决断。而我此刻又言明王可治,或不会死。如此反复,陛下定然不喜,甚至对我生疑,搞不好会当场将我拿问。就算再信我一回,但明王若真的交予我继续诊治,他病症如此反复,我却也真无把握,万一他再出了问题,那恐怕我还是不得善终!”

“张丹师,请!”正想着这些事,身边已传来声音。

微微定神,看向声音来源处,已有数名兵士静立,恭敬望着自己。

张丹师微微一笑:“好,走!”

脚步迈动,张丹师跟随他们而去,脸上却仍然浮现几丝忧虑:“可,如今明王这情况,却和预计不同,情况却着实难料,此刻尚有药力支撑,若即刻上路,奔波于车马之间,或还可凭药力支撑些时间。但延至明日,却又添了几分变数,说不准药力耗尽之后,车马劳顿之下未必能拖至明夜,便会生机断绝,立时毙命。若真是如此,误了陛下大事,我同样难逃罪责!”

张丹师心中计较不定,却在人马护送下上车,朝着宫殿方向而去。

他思前想后,却最终还是决定,不论如何,都绝不能告知真相,否则就真可能没了活路。

其实啊,此时如果能跑,他现在肯定会跑,但却不能,虽然他乃道家中人,但却也并非孤家寡人,若一跑,定武帝必然拿他满门泄愤。若拿捏不住他,定武帝也不敢派他来,只是定武帝从没有想过,他会将事情办砸到如此地步。

张丹师心头翻滚不休,赌明王能撑到明晚吗?

最终他还是觉得不保险,陡然眼中一阵阴狠闪过:“犹记得张总长说过,明王之死活,关系到上清山与林氏联姻之事,嗯……若是皇家打算被林华耀得知,他必然不会让皇家得逞,以至于永远失去与上清山联姻的机会,定会想办法破坏。而且还有上清山,他们既然亮明身份也要刺杀明王,至明王于死地。想必若是知道皇家打算之后,必然也会再有所行动,说不得便还会再次刺杀,不管他们怎样采取行动,只要他们有动作,明王再出了事,就怎么也牵扯不到我身上了……”

“不管怎么说,做些准备总比没有准备强!”张丹师最终心中定下。

恐怕墨白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暴露一缕生机,是为求一线可能留在京城。

而结果却让张丹师生出这种心思,反而让局面更加复杂,也让自己面临的危险更加棘手。

但谁又说的准,后面会怎么发展呢?

……

此时,墨白自然不可能未卜先知,但却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阿九站在他面前,望着眼前的六爷那清澈的眸子,他心中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适。

年龄还小的他,听从六爷的吩咐做了先前的事,却根本想不通自己在干什么?

“阿九?”墨白轻声道。

“六爷!”阿九没有听出六爷话语中带有一丝疑问。

墨白本来有很多事情要了解,但时间有限,也不管阿九会不会生疑,开口道:“你可知,这府中除你之外,是否还有谁对我忠心耿耿?”

阿九一愣,目光带着几分呆滞看着墨白,显然没能理解其中意思。

墨白也解释不了,只得道:“这次有人刺杀本王,本王必须找几个贴心人手护身!”

这么说,阿九顿时就明白了,却不知怎的,突然又哭了起来,一把跪倒地上道:“六爷,请您饶了铁大哥,他真的是想救您的……”

“别哭了!”墨白看不得哭哭滴滴,低声喝道。

阿九顿时吓得一顿,看得出,这孩子对自己有几分惧怕,墨白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倒注意到他口中的铁大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很快,便从阿九口中得知了此事经过,原来这铁大哥本名叫铁雄,正是墨白之前的贴身护卫,而这一次,墨白因为是在去洞房的路上被击伤,而铁雄身份低微,不能跟着。

结果偏偏就出了事,而之后,铁雄便因护卫不力,被当场关了起来。

这事其实本事就是冤枉,但出了事,哪里有什么冤枉不冤枉,若墨白死了,这府里半数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怎么确定他忠诚?”墨白觉得这话问一个孩子,确实有几分不稳妥。

但他也没有其他办法,看这阿九对自己虽然惧怕,却又带着几分亲切,而且忠诚是无需质疑的,他是自己身边的近人,定然也不会是乱说话。

“六爷……”阿九眸光越来越奇怪,但见墨白脸色沉着,他也不敢问,只得小声道:“铁大哥是和我还有宁儿都是一起被您带回来的,六爷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等等,你说……”墨白注意到了重点,铁雄和阿九还有一个宁儿,这三个人是一起的,而且是被自己带回来的。

正想要问个明白,却门口又传来张邦立的声音:“明王殿下,您准备好了吗?”

墨白抬头望了一眼门口,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对阿九道:“走,带我去见铁雄!”

第十七章 明王施法,愤怒当击

自醒来之后,墨白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世界。

只是可惜,还来不及去对这陌生的世界开始观察,便只见一张笑呵呵的脸正挡在门口,挡住了他的视线。

不用问,自是那张邦立,张总长亲自站在门口等候。

见他出来,微微一躬身:“明王殿下,车已经备好,咱们这就出发!”

墨白眼神平静的一扫张邦立身后那一众早已立在两边迎候的兵士,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着急,本王还有事要办!”

说着也不待张邦立反应过来,便对着阿九呵斥一声:“还不带路!”

“是,六爷,这边!”阿九脸色微喜,连忙应道。

似乎他真的很关心铁雄,也不管身前张大人和那一众兵士,小跑几步,便直接躬着腰来到墨白身前带路。

张邦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明王已越过他,跟着阿九而去。

“殿下,殿下!”张邦立反应过来,立刻追上,拦住墨白道:“殿下,陛下正在等着您呢!”

墨白瞥他一眼,随口说道:“我知道,不是说了等一会吗,办完事就去!”

让陛下等着?

张邦立愣愣的看着墨白,嘴唇微张,却硬是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

入朝为官多年,他为陛下宣旨也绝非一次两次了,即便国皇室不复当年之勇,但他也敢保证,这绝对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说“让陛下等着……”

“让开,别挡道,本王赶时间!”墨白再次瞥他一眼,一脸不耐。

“殿下!”张邦立盯着墨白,眼里电转,最终却还是苦笑一声道:“不知殿下有何要事,卑职愿意效劳!”

没办法啊,面对此时此刻的明王,他又能如何?

不但什么也不能做,还不能让他大喜大怒,否则突然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就不妙了!

墨白一脸懒得理他的模样,冲着阿九挥了挥手,示意赶紧头前带路。

眼看着墨白从自己身前而过,张邦立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办法,赶紧吩咐人随身保护着,自己也连忙跟在身后照应着,如今他可是个金疙瘩,出不得事!

很快,一行人便在阿九的带领下,向着王府一处偏僻地而去。

日头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映照着一座座亭台楼阁。

一口碧波清池,折射出绚烂多姿的色彩,直射到缓步行走在青石古路上墨白的侧脸。

他身材修长,衣着华贵,缓步之间,目光四望,有精芒连连闪过。

这古色古香映入真实映入他眼帘,即便是曾经长伴山川古城的他,此刻心头也仍然浮起一抹抹悸动。

良久。

“这里,我真的存在!”墨白心头平静下来,一句话在心田流过。

众人一直来到王府角落处的一间院子前,那头前带路的阿九却是停下了脚步,回身冲着明王道:“六爷,铁大哥就关在里面。”

铁大哥?

身后跟着的张邦立早就在心头琢磨着这明王到底要做什么。

几次都想要开口问话,但一见明王那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他最终还是没有吭声,免得一开口又惹明王心烦。

目光望向那间院子,张邦立回头轻声对兵士头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长官,这是那夜殿下遇袭之后,看管王府罪奴的地方!”兵士长官值守这里,显然对整间院子很熟悉。

罪奴?

铁大哥?

明王莫非为了一个罪奴,让陛下等着?

不等他探个究竟,就只听明王已经开口:“进!”

可惜门是关着的,阿九想进也进不了,带着几分畏惧的目光瞅了一眼那些兵士。

墨白回过头来,目光看向张邦立:“还愣着让本王请你开门啊?没点眼力见!”

张邦立心头正是生疑,不知明王来这里干嘛?

遇袭之后心中怒火大盛,要报复家奴泄愤?

他觉得这很有可能,心底还正在想“这明王当真是不堪,没有半点皇子样……”

但怎料到,这明王还没有报复家奴,却又突然将怒火发在他身上。

瞬间,他的脸色便是陡然一红,实在是真心觉得冤枉!

他已经尽量保持安静,不惹明王生气,只抱着一个目的,赶紧了事便好。

但尼玛,就是这样也犯了忌讳,饶是他明白现在的明王是惹不得的,但到底是一国大员,就算陛下也没有对他这么不客气过。

更别说其他皇子,哪个见到他不是礼敬有加,只盼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而今日,这明王却是从头到尾,就没给他个好脸色不说,更是将他当做一个家奴般,一再当众叱责……

后面一众兵士正看着呢,张邦立一把低下头,眸光中怒火不断闪烁,但理智告诉他必须要忍,再忍。

“你聋了吗?没听见本王让你开门吗?再敢耽误本王时间,信不信本王让父皇撤了你的职!”他还没能抑制住怒气,墨白那比他还要愤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张邦立陡然呼吸如雷,一抬头,眸光直射墨白,但也只是顷刻间,便深吸一口气,一回头对着身后兵士喝道:“殿下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还不快开门!”

“是!”兵士们哪里还敢耽误半分,这两位尊贵人物都怒了啊!

张邦立不再看明王,却不想明王进门之前,却又来了句:“就知道欺下瞒上的废物东西,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父皇身边去的,以后给本王长点心!”

“踏踏踏……”

张邦立低着头,听着明王脚步声远去,他胸脯起伏不定。

“罢了,不过一将死之徒……”好半响,他才慢慢平静下来,最终只是对兵士挥了挥手,却是没有再跟上去,还是动怒了啊,担心自己真忍不住怒气。

对着兵士挥了挥手,示意跟上保护之后,便转过身去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

身后兵士跟随,墨白并没有理会,他知道即便不允许,他们也依然会跟着。

又瞅了一眼人群,并没有张邦立。

“看来,他真的动怒了,否则,无论如何他都必然要时刻跟着我,亲眼确保我安全才行!”墨白眼中微微一闪,随即平静。

很显然,他并没有因为得罪张邦立而有丝毫惶恐,相反好像还轻轻松了一口气。

的确,以他的心智当然不是以前的明王,就算是为了报复张邦立要害他性命,也不至于做这毫无用处的事。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张邦立这人很显然是一个精明之辈,墨白想要度过这一劫,首先要对付的便必然是他。

然而,如今墨白一无所有,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扰乱他的心智,让愤怒袭扰他的清明。

墨白上一世医道高明,他很清楚愤怒这种情绪的威力,不论你多么城府深沉,一旦因为愤怒而失了平常心,判断自然会有偏差。

他要让张邦立想起自己,首先便是愤怒,而不会去注视到自己行为中可能存在的异常之处。

“这才是第一步!”墨白心底微微一叹,随着阿九前行!

不管怎么说,这一辈子虽然比上一世还要命苦,但既然已经来了,他也不能当做不存在。

始终还是要搏一搏这前世苦修来的福报的!

“六爷,铁大哥在那里!”阿九的声音突然响起,激动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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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私牢里的铁雄!

略显阴暗的走道上,墨白在众兵士的跟随下,随着阿九而行,他不时打量周边环境。

一间间房并排走道两边,门口配置的是一道道木头所制的栅栏门,可以从走道上清晰看见每间房内的情况。

多数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横亘在房间一脚,也没见被褥铺盖,只有不多的黄色稻草覆盖其上。

再有些便桶便放在阴暗处,有浊气弥漫开来,令人不由皱眉。

随着逐步深入,甚至还可以看到有些房间内,还配置了一些拷打审讯所用的人形木架。

墨白定睛望去,依稀看见木架上遗留着一抹抹暗红色遗迹,那是血……

“看来,这里并非是因此次我遇刺之事,暂时作为关押之所的用地,而是这里原本应该就是王府私牢,用作平常关押惩戒家奴所用。”看到这般环境,墨白心中想道。

墨白其实并不为此而惊讶,毕竟他熟知历史,自然知道在封建时期,人分三六九等,统治者对被统治者,有着生杀大权并不是笑话。

别说王府之地,就算平常大户家中,这种私牢也绝不罕见!

但,到底是文明社会走过来的人,骤然亲身走进这历史之中的场景,他还是不由微微垂下了眸子,心里还是有着丝丝悸动。

同时,他也再一次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人命在上位者眼中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一路沉默前行,直到阿九的声音响起,墨白压下了心头一切杂念,抬起头朝着阿九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环境已经如此,所有的空想都无用,唯有去努力奋斗,才是正道。

“铁大哥,铁大哥,六爷来了,六爷来了……”阿九激动的拍着栅栏门,朝着里面不住呼喊。

墨白借着微弱的光芒,依稀可见,那房间中似正有一个人靠墙坐在木板床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初时,他并没有因为门外来人而有所动作,直到阿九的激动的声音不住响起,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朝着门外打量,同时他略显疑惑的声音传出:“阿九?”

“铁大哥,是我,是我……六爷,六爷来了,六爷来了!”阿九很激动,不住说道,又连忙让开身形,让身后的墨白得以被他看见。

那男子依然坐在床板上,当亲眼看到墨白就站在门前不远处,正盯着他之后,似乎微微顿了一顿。

随即才动作起来,只见他并不慌乱,身形沉着的下得床来。

“叮叮当当……”有铁链敲击声传出。

墨白眼神朝着他脚下一瞥,便见一道厚重的脚镣正锁在他脚下,但随即墨白目光一凝,这男子铁镣加身,墨白虽不知其重量,但一眼望去,便知定然轻不了。

可这男子身上破破烂烂,血痕道道,很明显曾经受过刑讯折磨,但此刻行走之间,沉稳而有力,并不见丝毫拖沓。

墨白再抬起头来,这男子已前行数步,并不犹豫,便是沉着有余的单膝跪地对墨白抱拳道:“六爷,铁雄未能护您周全,自知该死。只求六爷莫要迁怒于宁儿与阿九,铁雄来世定做牛做马报答六爷大恩!”

“砰!砰!砰!”说完,他头颅触地,连续三声闷响。

墨白静静的看着他伏地不起,自从他们到来后,这铁雄的一举一动,均被他看在眼里。

沉稳,有度,镇定,从容。

这是墨白对他的第一印象,无论是他行走间的稳重,还是他话语中清晰无误的意志表达,都令墨白对他高看一眼。

不知其本事如何,但能在这般环境中,做到这样,已经是极为不容易。

尤其是他在这般环境中,依然为阿九和宁儿着想的重情重义,更是令墨白心中欣赏,这样的人,即便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六爷……”阿九见墨白始终不出声,心中有些惶恐,也跟着跪下来求饶道:“六爷,求求您饶了铁大哥吧!”

“开门!”墨白轻声道。

“王爷,此人……”身后兵士有些不放心,想提醒此人有些危险。

但话不说完,便见明王那张脸豁然转过,眼里已是大怒:“本王说的话,没用么?你想造反不成?”

“是,王爷息怒,息怒,卑职这就开门……”兵士当场腿脚一抖,心中即便再是委屈,也不敢再有丝毫多言。

而那跪地的铁雄却是微微抬起头来,脸色有刹那的呆愣,便见门已打开,而墨白已行步入内,站到了他的面前:“起来说话。”

铁雄缓缓站起身来,与墨白就只有两步距离,而一旁的兵士已手握武器,对准了他。

他当即便后退两步,冲着墨白微微躬身,并不开口。

“你们外间候着!”墨白挥了挥手,冲着兵士们道。

刚刚他才发过脾气,一时间兵士们是进退不得,但到底并不知道墨白真实的身体情况,心道这汉子到底是被手链脚镣束缚,即便想要行凶,众人也能及时制服。

最终数人,还是退到了外间,但却不肯再关门,眼神眨也不眨的盯着里间。

墨白眸光一瞟他们的距离,心道此刻想说什么,恐怕也瞒不过他们。

眼眸微微一闪,又望向铁雄,随即轻声道:“阿九向本王苦苦求情,本王也不是不辨是非之人,这件事就算了。以后待在本王身边,务必小心,若再有下次,本王定不轻饶,知道了吗?”

铁雄听到墨白这段话,眼中有着明显的意外一闪而过,盯着墨白那张脸,即便沉稳如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墨白见状心中有疑惑一闪而过:“莫非我之前在他们眼中很是暴虐,阿九和铁雄都是我身边人,按说应该对我有些信任才是啊,阿九年纪小,又是下人,对我带着几分恐惧还说的过去。可这铁雄明显沉稳之人,明明此次他是冤枉,但居然也认为我真的会杀了他?”

不过此时也来不及深究这些,本来有些交代要做,但现在明显不合适,只是目光深深的看了铁雄一眼,随即转身,出门对兵士道:“放了他!”

此时,已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很快便有人替铁雄打开手链脚镣。

当真的一身轻松之时,铁雄似才明白,自己真的没事了,目光里倒并无放肆大喜之色,反而带着几分意外的又看向墨白。

而墨白目光也正看着他,不知为何,此时墨白那双深邃的眼睛,让铁雄心底感觉有些不对。

“铁大哥,你没事了,六爷饶了你……”阿九凑到他身边,兴奋不已。

铁雄醒悟过来,连忙快走几步,在兵士们的警戒中,对墨白再次单膝跪地:“铁雄谢六爷恕罪!”

“起来,去换身衣服,随本王进宫。”墨白沉声道。

说完,转身前行,一众兵士心中顿时一松,终于了事了,连忙跟上。

“铁大哥,快起来,你的伤……”阿九伸手要扶起铁雄,望着铁雄身上的伤痕,又红了眼睛。

铁雄并不需他扶,便自站了起来,身形挺直,并不见半点颓废,冲着阿九笑了笑道:“小伤,不碍事!”

说完,又看了一眼那头前已经走远的墨白,眼里有几分疑惑闪过,目光又望向阿九,带着几分紧张道:“阿九,宁儿怎么样?”

阿九摇头,也有几分担忧道:“宁儿在王妃那儿伺候着,从六爷被那两人大伤后,我再没见到她!”

铁雄当即脸色便是一变:“她会不会受我连累,被六爷关起来了?”

“不,不会的,铁大哥放心,六爷平时对宁儿最好了,不会的……铁大哥,不是六爷吩咐将你关起来的,六爷才昏迷刚醒,马上就来放了铁大哥,六爷对咱们其实很好的,绝不会伤害宁儿的。”阿九立马信誓旦旦道。

铁雄眼里却依然担心不已,但阿九眼见前面兵士走远,却是又道:“铁大哥,咱们快点跟上,六爷要马上进宫见陛下,不能耽误的。”

“呼……好!”铁雄无奈,只得点头应许,嘴里却喃喃道:“只要宁儿能够安好,六爷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决不怨他……”

随即目光再次一瞟那前面正越行越远的墨白,眼中透着几抹复杂,他是真没想到墨白居然会就这么放了他。

跟着墨白日子不短了,他深知这位王爷,虽然没有做过什么灭绝人性的事,但脾性却绝对不是什么宽和的。

这一次,他原以为必死无疑,倒也并不怨恨。不管怎样,他们兄妹以及阿九的性命,确实是墨白救下的,而且平日里,墨白对别人不怎样,但对宁儿却当真是极好,冲着这一点,他也心甘情愿了。

但却没想到墨白此次遭受如此重击,居然没有迁怒于他,反而亲自来放了他?

铁雄眼神沉浮片刻,想不通因果。

但随即又慢慢沉淀下来,龙行虎步的跟上前面。

张邦立依然还等在门口,见墨白不顾陛下旨意,来这一趟居然只是为了放一个小小家奴,他心底不由更是怒起。

若是平时他或许还会探究几分,可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那个心情,满心的全是明王的荒唐。

尤其是眼看着此刻明王出来之后,那斜瞥自己一眼,满是瞧不起自己这个废物的姿态,张邦立顿时便是只感觉自己心头怒火,汹涌翻腾。

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管什么家奴之事,只恨不得立刻进宫,将事情办完,永远不要再见他这张脸……

第十九章 君子六艺,本王三岁精熟!

明王府门前。

墨白看着眼前的大轿,又望向前方那老爷车,最后脸上满是不爽的看向站在身边的张邦立开口道:“你坐轿,我去坐车!”

张邦立以前并未与明王多打交道,所以这一次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这纨绔子到底有多么麻烦。

忍着一肚子气,终于眼看着就要出发了,这明王却又出了幺蛾子,竟不想坐轿,而要坐车。

张邦立很想大吼一句:“你他妈到底是不是皇家子弟,还有没有点皇家威仪……”

但这也只能想想,真要发作,那是万万不敢的。

没办法,只能苦着脸,微微低头道:“下臣不敢!殿下,您身体还未痊愈尚骑不得马,所以为您安排坐轿!那车子是臣下坐的,您去坐有失皇家威仪!”

“你都能坐得,本王就坐不得了?张邦立,本王早就看出你预谋不轨,乃是狼子野心之辈,与那两个乱臣贼子一般模样,处心积虑欲将本王置之于死地……”墨白嘴角一扯,当即便是大喝一声,指着张邦立劈头盖脸,一顿狠削。

这可不是先前明王府里,众兵士面前啊。

这是明王府大门口啊,这条巷子里,住着的可以说全是达官贵族。

而就在这大厅广众之下,明王指着他的鼻子,将他骂的狗血淋头,更是污蔑他谋反。

张邦立如何能够承受这般指责,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明王竟如此嚣张跋扈,完全没有半点收敛,竟当众这般,难道他就不知道影响吗?

他瞬间便脸色完全憋红,眼眸瞪大,呼吸如雷,胸脯起伏不定,嘴里颤抖:“殿下,您……”

声音颤抖不定,却硬是气的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想狡辩,你明知本王有恙在身,本王如何能够承受这轿子颠来颠去?怕不是你就想本王颠出个好歹来吧,哼,张邦立,本王警告你,若是本王少了一根毫毛,就是砍了你张邦立这颗狗头,将你碎尸万段,也难消本王心头之怒,到时定秉承父皇诛你全族!”墨白更是阴狠至极的朝着张邦立大骂道。

说罢,也不管张邦立如何承受,便是袖子一甩,对着铁雄道:“走,本王今日倒要看看,这车,本王是坐得还是坐不得?”

张邦立站在他身后,按着胸口,嘴里泛着腥味,就看着他的背影,愣是没有喊出一个字来。

众兵士面见这一幕,全部低着头,抑制住呼吸,不敢有半点动静。

铁雄跟着墨白,此刻也是脑门渗出汗水,望着那微风前行的六爷,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说实话,他都替那张邦立喊冤,然而一时间他又不知这六爷到底是脾气来了,还是真不知道这车子的确不是皇家能坐的。

没办法,快步追上墨白,声音极低道:“六爷,张大人说的是真的……”

然而墨白却是气势惶惶的一抬手,高声喝道:“哼,那狗贼想欺本王无知,却不知本王心有乾坤,胸有万墨,岂能被他害了?铁雄,勿信这奸臣奸计,这狗贼说本王坐不得车?哼,狗贼,你看好了。”

此言一出,就连兵士们,都不由抬起头来,直视那威风凛凛的背影。

而四面八方,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幕,听着他无理取闹,更是一口一个狗贼,高声叫喊着,虽然能听出他病体未愈,中气不足,但气势却是绝对不差的。

凡是听到的,此刻无不是嘴角抽搐不定,眼神瞟向那早已低头,指甲掐进了肉里,颤抖不定的张邦立……

随即,又看向这明王,就看他如何出丑。

其实所谓坐不得车,说白了,主要是因为车里有司机,也就是车夫。而皇家尊贵到了极点,岂能容车夫这等下人与其平起平坐,这不乱了纲常吗?

其实,要真说起来,皇家不一样也乘坐马车吗,不一样也需人把舵!

而马车上也有车夫,然而,皇家就可以坐,然后还可以找出理由。比如车夫坐于车辕之处,而贵人却是高坐车内软椅之上,所以这是可行的。

并没有乱了纲常,依然等级森严嘛!

而这车子,却总不能让司机坐在底盘上开车,然后后面座位加高一米吧……所以嘛,皇家尊贵之身,自然是不坐这种荒野蛮夫所造,连上下等级都没有的交通工具。

其实在墨白看来,说白了,能坐不能坐,都是一句话的事。

真要是没有马匹,皇家能不坐,到时候照样可以找出能坐的理由来,不过是如今因为车辆不管从速度还是数量上,都无法成为主流,并非是必须品,皇家才继续在每件事情上,都要求分个上下等级,将高低之分一如既往的刻入人们内心中,骨子里。

尤其是如今,新旧思想冲击之下,皇家更是不愿意放弃这些礼节,因为这是他统治天下的重要支撑。

但今天,皇家六子,亲封明王,便要亲自破了这规矩。

这一刻,很多人家之中,那院墙之后,有人狂奔汇报这极为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

更有那电话在京城各处响起,不一时,整个京城便都知道了这里的事。

就连皇家,高高在上的天下至尊,这一刻也是面色陡然大怒,摔了手中的杯子,口中骂道:“逆子……”

那上清山的冲玄道师接到消息,更是愣住半响,不知该如何反应,随后看了一眼正坐在旁边的梅道师,不由自主的开口道:“其实这纨绔子,活着才是皇家的悲哀啊!”

梅道师一顿,抬头看向冲玄,不解其意。

冲玄也没有解释,继续等着电话里的结果。

明王府前。

墨白在太多人的目光下,昂首挺胸走到了车子边上,然而,那司机却是早就见到这一幕,连忙下了车,躬身而退。

铁雄跟在明王身边,眼见这尴尬一幕,不知六爷究竟要搞什么?

却不想,就在所有人眼中,墨白毫无停滞的,直接坐上了架势位,随后抬头淡然的对着车外还愣神的铁雄道:“关门!”

“六爷,这……”铁雄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呢,欲言又止。

“关门,本王骑得马,难道还整不动这铁马不成?那狗贼竟敢欺本王,却不知本王出身皇族,天家贵胄,何等惊才艳艳,君子六艺,吾三岁便已精熟,区区铁马,岂难得倒我皇家?关门,上车,随本王进宫面圣!”墨白的声音依然牛气哄哄。

铁雄饶是沉稳之人,此刻也是浑身汗水淋淋,心里暗道:“这六爷果然没变,只是这次,话太大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收场啊!”

但却又不敢不遵令,只得绕到右边,却没敢坐在副驾驶,而是拉开后面车门坐下。

墨白眼见这一幕,不由得眼皮微抽,能坐后座的才是尊贵之人啊……

但能奈何,这便是皇家,他说可以便可以,他说不行便不行,这就是纲常。

规矩都是他们定的,对他们有利的便行。

比如铁雄身为护卫可贴身而坐,那是专司护卫之责,而那司机为车夫,乃下等人,便不能坐。

这一刻,所有人目瞪着那铁疙瘩,不由有些发呆。

这时代,会开车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在这京城,富贵人家也不会让自家人去学这皇家看不起的玩意,当个车夫。

然而,此刻,那尊贵至极的明王殿下,居然要整这铁疙瘩。

这一刻,就连早已怒火膨胀到快爆炸的张邦立都不由得眼神发直,随即又是面皮狠抽,心里不知该哭该笑,无论如何,今天这皇家的脸是丢尽了。

但莫名的,他就希望这明王,最后灰溜溜的下车,也一洗心中之恨……

墨白坐在车里,在铁雄紧张的眼神之下,四处扫望,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最后就在铁雄眼中,点起了火。

第二十章 安排!

“轰轰……”

汽车轰鸣声,在铁雄发愣的目光下,一下下鸣响在耳边。

而墨白却是一连镇定,微微转头看向铁雄,眸光中却再也不是先前的浮夸样,而是铁雄少见的深沉内年,只听墨白声音沉凝,不含半点玩笑道:“我不记得路,替我指路!”

铁雄微顿,看着墨白那深邃的目光,听着他深沉的话语,尤其是他一直言必称本王,而此刻,却没有再如此。

这一刻,气氛仿佛不由自主的就变得深沉起来,铁雄心神不由自主的一震,在墨白的目光下,他沉稳的面孔上,显出了异色,眼里望着墨白也是惊讶万分,但最后却只是深深点头道:“是!”

随即,车子再次轰鸣两声。

然后就在车外所有人眼中,那铁疙瘩竟然真的缓缓动了,并且再也不停,逐渐加快,直奔道口而去。

这一刻,那早已被愤怒包围的张邦立,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那前行的车子。

一众兵士们更是眼神暴起,半响不知反应。

那先前的司机,还站在原地,脸上满是错愕,不时又擦擦眼睛,嘴里喃喃道:“明王也是老司机?”

还有太多人在盯着这里,因为这一幕而骤然安静下来,随之又立刻沸腾。

“明王真的骑了这匹铁马!”

“他不是开玩笑,他真的会骑!”

“开走了,开走了……”

很快,便是疯狂奔走,随着他们的口,通过电话,将这消息传遍了整个平京城……

刚才还等着看笑话的人们,接到消息,一个个同样愣怔半响。

那车并不快,但随着它缓缓而行,还是与兵士们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张邦立终于反应了过来,心头更是一股老血直冲向上。

但顾不得了,他一声爆喝:“跟上!”

兵士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催动马匹,狂奔而行。

一瞬间这里便是声响大作,唯有张邦立最后看着那轿子,脸皮不住狂抽,目光一扫周围,他感觉这一刻,仿佛有太多人在盯着自己,那眼神古怪,令他不安。

仿佛刚才明王殿下骂他的话,一瞬间随着车子而去,便不再是无稽之谈。

的确,那铁马,明王殿下为何不得骑?

难道真是想让殿下被狂颠出个好歹吗?

张邦立呼吸如雷,眼里狂闪不定,最后,他拉下一个兵士,纵身上马,一道马鞭挥个半圆,绝尘而去。

“你开什么玩笑,明王真自己开走了车?”冲玄上师握着电话,道心震荡,刚才的话还在嘴边,而此时,他却当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明王说是一匹铁马,他骑得。

这一刻,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真不知如何反驳,人家还说呢,君子六艺,早就教过了,三岁人家就学会了,这他妈能说人家丢人么?

墨白岳父林华耀,此刻脸上也是青红交加,先前听到明王胡闹,他是又怒又燥,虽然他包不得皇家倒霉。

但不管怎么说,这狗东西现在也是外人口中,自己的乘龙快婿啊,做出如此丢人之事,他面上也实在好看不起来,能想到,会面临的嘲讽。

“看看,你林大人凤凰之命的女儿,果然嫁了个好夫婿啊……”想到这个,他就脸上发烧。

但紧接着,这狗东西,却真整动了这铁疙瘩,这让林华耀又是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他.妈.的,也不希望这家伙为皇家真撑了脸面啊。

“嗨!”最后一甩袖子,脸色又红又白的离去。

还有更多人,则是一脸懵逼之状“这明王当真整动了这铁疙瘩?皇家脸面没丢?”

……………………

…………

宽广的街道两旁,一间间酒肆茶楼里正是热闹非凡,不时从阁楼窗口,便会传来小二富有节奏高声唱着菜名的声音。

又有酒兴正酣的老爷们,高声祝酒的大笑声!

甚至还有隔着很远却可以清晰听见说书先生,正拍着惊堂木,声情并茂的讲述着一段段精彩纷呈的故事声!

再看街道上,那更是人来人往。

贩夫走卒们身着短装,本性在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不时冲着那些身着华丽长袍的公子哥,又或者那些穿着新式长裙的贵家小姐们满带笑容,热情吆喝着,只盼这些贵家公子小姐们,能够看上他们的商品。

缓缓而行的老爷车中,墨白坐在驾驶位,开着车,眼神看着这副情景,带着几分恍惚轻声呢喃了一句:“真是好一派繁华旧景!”

“嗯?”还在为今天这一切而感觉有几分怪异的铁雄,骤然听到明王开口,连忙望向墨白。

又看看街边景象,心道:“没什么特别啊!”

他是注定永远也无法理解,墨白此刻那恍如隔世的复杂感受的。

不过墨白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感慨,当目光又瞅到车窗外,那几匹正护佑在侧的高头大马墨白便不得不回过神来。

眼神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抬头一扫后视镜,沉声道:“铁雄!”

“六爷!”铁雄倒是当真做好了准备,闻言立刻眼神沉稳。

墨白看向他的神态,便心知此人心智也并非莽夫之辈,心中又有些许赞许,到了这种局面,他也不做多少遮掩,沉声道:“之所以搞出这一出,是因为我有话要单独交代你,不能为外人得知。”

铁雄目光一扫车子边上那随行的大马,又看了一眼墨白,今天的墨白明显和他平时所认识的不一样,但他眼中却是一闪,心中涌起滔天骇浪,莫非六爷平日里都是装的,如今才是真实模样。

他也并非无见识之人,一瞬间便想到了皇室争斗,六爷故意放荡形骸于外,实则内敛其中,这一刻他眼中有惊讶之态,却仍然沉稳有余,微顿便沉声开口:“六爷是说他们?”

墨白一直注视着他的神色,见他这么快沉稳下来,倒是又高看几分,只是点头道:“嗯,没有时间与你细说,不瞒你,我恐怕有大难临头,如今没有几个人能够信任。”

铁雄豁然抬头,直视反光镜中,墨白那沉稳的面色,毫不犹豫沉声道:“六爷放心,那一日铁雄在您面前发过誓,只要能让阿九和我妹妹宁儿活命,铁雄这条命就是您的。”

墨白闻言,并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旧事,他没有之前半分记忆,不过他也从阿九口中得知过只言片语,而且观察这铁雄以来,倒的确能给予几分信任。

嘴角又一丝苦笑,如今不信任他,又还有何人可信?

声音仍然镇定:“你武艺如何?”

“寻常之辈若干,我可护得六爷周全!”铁雄抬眼,沉声道。

话语虽然不自谦,但却莫名的让人感觉稳重,值得信任。

墨白眼中一闪,又道:“可能敌那修道之人?”

虽然不知如何称呼那给自己胸前一掌的人,但张丹师自称道家,想必如此称呼总是不错的。

铁雄眼中一凝,随即才慎重开口道:“当日伤您的那两位法师,我赶到后与其交手,两人联手,我一时半刻拿不下!”

墨白微微一愣,他还真不知道,后来铁雄还与上清山人交过手。

但此时也没时间去细问经过,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铁雄口中称呼那两人为法师,很明显铁雄并不对他们的等级陌生。

墨白微微沉吟,他如今无法确定皇家会以什么办法对付他,但无论怎样,武力都是极为重要的。

“王府中可还有武艺不错之辈,又能确保其忠诚的?”墨白再次问道。

“王府卫队之中,拳脚尚可者有之,对付一般人尚可,若是遇上狠手,便不行了,至于忠诚……”铁雄有些说不下去,这六爷平常的确过于骄横,暗地里,确实不太得人心。

墨白心中微沉,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武力保障,因为这是直接关系到最后能否脱困的关键。

但铁雄却望着明王那沉凝的面孔,很明显,明王可能真有生死危机,他微微握了握拳头,最后脑海中一幅幅画面闪过。

那是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在墨白面前欢畅而笑的画面。

那是宁儿,他妹妹。

之前明王的确骄横,脾性极为不佳,但在王府里却有一个特例,那便是宁儿。

从始至终,明王却从未对宁儿发过一次脾气,并且对她极好。

抬起头,铁雄再次看向明王那沉凝脸色,他陡然开口道:“六爷,我未进王府前,倒是有一些朋友,身手极为不错!”

墨白一顿,又抬眼看向他:“可以信任吗?”

“可以!”铁雄沉沉点头。

墨白眼底有精光闪过,他早就发现这铁雄气质非凡,应该是有故事的,而此刻就更加确认了。

但此时也不是问的时候,又道:“好,我没有多少时间,最迟明晚就要出发,待会我入宫之后,你无需跟着,立刻去联络友人,等我归来之后,便要立刻做出安排。”

“是!”铁雄不再犹疑,点头道。

“还有,王府之中钱财以及贵重物品,你立刻暗中聚拢,注意不要大张旗鼓……”

“另外,立刻想办法弄到车马,汽车也可,马车也可,务必在我回来之前弄到!”

第二十一章 铁雄的师兄弟们

巍峨宫殿门前。

张邦立以及一众兵士早已下马,排成队列,站在门前,目视着那正缓缓停在宫门前的汽车。

经过刚才明王府前的一幕,此时这里的气氛很是微妙,至少张邦立脸上的难堪依然还在持续着。

他望着那汽车,本来应该上前几步,打个照应,但这一刻,他硬是宁愿失礼,也不愿意再往墨白身边凑。

车子里的墨白显然并不在意这一点,踩下刹车,并不回头只通过反光镜,看了一眼铁雄,轻声道:“都记住了吗?”

镜子中,铁雄神色端正,深深点头道:“六爷放心,您的交代,属下定全力以赴!”

“好,下车吧!”墨白反倒显得比他要轻松一些,嘴角微微浮起一抹笑容,轻轻点头平和道。

铁雄也不多言,对着墨白点点头,便推开车门,随即绕到驾驶位,为墨白打开车门。

墨白下车,目光随意一瞟前方站着的张邦立等人,随即,便在张邦立的脸上停留了下来。

几乎瞬时之间,现场刹那便尴尬下来。

兵士们毫不犹豫的垂下目光,秉住呼吸。

而张邦立眼看着明王那挑衅的目光,那心头好不容易才平息的血液,立刻便是不受控制的再次狂飙。

“咳咳咳……”老脸通红之下竟是一抬衣袖,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剧烈咳嗽起来。

不过还好,墨白似乎已经懒得再和他这废物多费唇舌了,随意一转头,当着众人面对铁雄道:“好了,你回去吧,去给本王狠狠收拾护卫队那帮废物,竟敢让本王受伤,哼!”

“是!”铁雄当即躬身应道。

而墨白则是一甩衣袖,威风至极的朝着宫门而去,只是他那身体或许实在太过单薄,一阵微风吹来,他便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晃,凭白让这威风看起来,多了几分滑稽。

不过,很显然,他自己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嘴角微微上翘的来到张邦立身边,眼神斜睨他一眼,轻声哼了一句:“张大人,可还以为本王好欺否?”

张邦立望着墨白那双满是瞧不起的眼神,强自按住自己心绪,最终低下头:“卑职不敢!”

墨白嘴角一扯,随即脑袋一抬,一挥手:“进宫!”

待墨白的身影走入宫墙,张邦立缓缓抬起头来,面色已冰冷一片,又缓缓平和,随着明王步伐入内。

这一刻,他并没有想过去看一眼他身后那小小护卫。

铁雄孤零零的站在宫外,一抬头,是那威严四射的红瓦金砖。

今天对他来说,真的不平静,有太多不理解。

他不知道六爷为何会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也不知道六爷在这皇家之地,怎会有大难临头?

而且,六爷明显已经是被逼到了墙角,不得不利用这种方式才能与他交代事情,可见情势之紧急!

铁雄站在这里,眼中思绪流转,最后转身,很快消失在这宫墙之下。

但他的背影中,却是有一抹淡淡的惆怅若隐若现。

那是为妹妹宁儿在担忧,若六爷有事,她好不容易才过上的几天安宁日子,怕是又要失去了。

但无论怎样,他是重信之人,既然答应了六爷,那么便是舍了性命也绝不食言。

并没有直接回王府,他在市井中穿梭,身形连闪,眼神沉稳,却又有一道道精光四射,小心注视着身边一切情况。

连续绕着数条街道观察,直到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天色已经微微擦黑,而就在这黑暗中,他快速闪身消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句话,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都绝不是笑话。

平京城,这座繁华当世的威严城池,也同样摆脱不了这种情况。

低矮的房舍,草草搭建的窝栏!

路边上,光着身子的孩子们正在垃圾堆里翻找着能够下咽的食物。

做了一天苦力,早已累到直不起身的汉子们粗重的呼噜声。

妇女在油灯那微弱的光芒之下,握着灯线,为了贴补孩子们的吃食,依然在劳作的影像……

铁雄默默行走在这种环境中,眼神里有几分恍惚,耳边似乎又传来宁儿那惊惧的哭声:“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哥哥,不要打我哥哥……”

每一次,他来到这里,总忘不了那一天。

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他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在那一天被抢走,而无能为力的心痛……

“呼……”铁雄微微抬头,让眼中晶莹不至于掉下,铁血的汉子,每当想起当日,他的心就如被尖刀一下,一下,直到扎到麻木……

这里很安静,因为住在这里的人,真的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在晚间,三五聚聚,聊聊风月,他们要休息,要劳作,要为了不被饿死而努力。

铁雄一路前行,一直走到最偏僻的尽头,前方已不再是房屋,而是城墙边缘。

铁雄终于停下了脚步,微微静立了半响,身后已完全无动静,他才身形一闪,直奔一处窝拦而去。

“谁?”前方黑暗,无光,却有一道低喝声,突然从窝拦后的一根梁柱上传来。

而这窝拦深处,却是陡然之间似有无数道凝重的气势,在这一声断喝之下,蓄势待发。

然而,铁雄却似乎并不意外,也不抬头,只是轻声道:“是我!”

他的声音仿佛一道鲜明的信号,那凝重的气氛瞬息便平息,紧接着一道声响在铁雄前方不远处响起,刚才那道低喝的声音,这一次明显放下了警惕,却带着一股意外响起:“师兄,你怎的今日就来了?”

铁雄还没说话,那窝拦深处,又是数道劲风响起,紧接着黑暗中便是一道道声音传来。

“师弟,是你来了?”

“你怎的提前来了,是不是有情况?”

“追兵追过来了吗?”

……

声音皆是带着凝重意味,铁雄眼见是兄弟们这犹如惊弓之鸟的狼狈模样,微微握了握拳头,黑暗中他的眸光低沉,心中难受。

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一道光亮蹙起,照亮他身边一张张凝重的脸。

“师弟?你这是……”站在铁雄身边最前方的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望着铁雄手里的火光,出声疑惑道。

“大师兄,放心,我此来是有要事与大家商量!”铁雄轻声道。

众汉子不由一愣,随即面面相觑,那大师兄缓缓点头道:“进来说!”

铁雄点头,目光一扫数人,见只有六人,不由问道:“陈师弟呢?”

“他昨日找了个苦力活计,出城了,今日得连夜干活,明早才能回来。”有人答道。

铁雄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随众人进入里间,在干草上坐下,有人寻来一盏油灯点亮,众人围坐。

直到这时才能看清这些人的模样,身材都很是魁梧,气质与铁雄也有几分相仿,面色都透着刚毅。

一眼望去,很有些军人气质,但再一细看,又有不同,他们坐卧姿态,均是盘膝而坐,反而有几分道家风姿。

只是看他们身上那破麻褴褛,不修边幅的模样,又很难与道骨仙风凑到一块。

众人之间,唯有铁雄穿戴稍微整齐,收拾的还算利落。

“师兄,你手上有伤?”铁雄还未开口,突然,那先前梁上的声音率先开口道。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均是一紧,全部望向铁雄那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果然,正有数道血痕还未结痂。

“鞭痕?”有人声音冷了下来。

看得出,这些人应该都是行家,只一眼便认出了伤势。

“出了什么事?”那大师兄又沉重开口。

铁雄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你们都知道我在王府当护卫……”

第二十二章 当年旧事,有恩当报!

铁雄并不隐瞒,将事情讲了一遍,诸人静静听着当听到铁雄讲述当晚事情。

这件事在权贵阶层已不是秘密,但对于他们这最下层的人来说,却是没有渠道得知。

“上清山?”当听到铁雄与上清山人交手之时,众人无不脸色大变。

“各位不用担心,我道基已废,完全只凭硬功夫招架,他们察觉不到痕迹。”铁雄沉着道。

众人闻言,都是沉默下来,现场气氛有些低落起来。

铁雄继续讲述当晚情况,说到了自己被抓起来,拷打了一番,诸位师兄弟面色顿时愤然。

“师弟,我早说过,这王府不是久留之地。”

“哼,好骄狂的性子,竟因此事拷打于你,简直混账!”

“这官家几时又分过是非黑白,我等如今落到如此地步,不正是因为他们吗?”

“师弟,那明王秉性,我们就算市井之中也常听说其为人甚是跋扈,绝非善类,此次你便差点出事,我看还是趁早出来,如今也已有半年太平,我看,我们还是趁早出京……”

“是,师兄,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们,当年宁儿被抢走,你便是为了我们的安危着想,眼睁睁看着宁儿差点进了火坑。如今,不论如何,我们是绝不会再拖累你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各位是兄弟们,没有人舍不得。”

铁雄见诸位师兄弟义愤填膺,长长吐出一口气,摇头道:“大家不要急,今天我来,正是有一件大事和诸位商量。”

“师弟,啥也不用说了,咱们连夜便走……”有人是急性子,当即便是喝道。

“郝军!稍暗勿躁,听师弟说!”大师兄拦住他,沉声道。

再次安静下来。

铁雄微微沉吟之后,沉声开口道:“从我铁家被灭,众位师兄弟不离不弃,一路相随护我兄妹从州府上京,只为讨个公道,岂料一路只遇官贼勾结,求告无门不说,更被官家爪牙追杀到亡命天涯,无落脚之地,更是连累数位师兄弟丧命,如今更是被逼的走头无路,不是诸位师兄弟连累了我,而是我铁家连累了诸位!”

“师弟……”大师兄手扬起,打断他道:“师弟,我等数人,均是蒙师父收养长大,与你可为弟兄,同生共死报效师恩,乃理所应当,何须多言这些无谓之事?大家之所以提议离开,只是不想你在王府犯险,若一遭不慎,你和宁儿出了差错,我等将来如何还有颜面见师傅师娘?”

此言一出,诸人均是点头,没一人眼中有半点彷徨。

然而正是如此,铁雄才心中愧对多年,微微沉默之后,点头道:“好,我不再说这些,大家都知道,虽然官家无道,但当年,我不忍一时之气,结果导致宁儿被一恶霸抢走,我等含恨无力。”

说到这个,纵使是满堂七尺汉子,也不由得眼眶发红,拳头握紧,牙齿紧咬,愤恨憋屈之情,一望可知深刻。

这件事,可以说是众位心中无法弥补之痛,当年,众人历经数年上京,本欲见天家伸冤雪恨,但岂料这惶惶天下,却突然开始动荡不休,不再太平,众人心中哀痛,预感到天家也靠不住了,但却还是抱着心念一试,岂料,才刚刚露面,连官府都未踏入,便遭遇劫杀,随后更是令人愤然,竟被官家认定为流匪,四处追杀,只将他们撵的上天无地入地无门。

最终流落至者鱼龙混杂的贫民窟之中,勉强度日,然而,可以躲却不能不吃。

无奈之间,众人只有乔装打扮,分开出去找活干,却有一日,铁雄出门,被一恶户欺凌,做工无钱,这可是一众兄弟的饭钱,铁雄不能不要。

却不想一场冲突之下,铁雄愤而出手,伤了主家的人,主家倒是注意影响,没有报官,却是没有放过铁雄。

硬逼他赔偿,他哪里能赔得起钱,却有一共同做工之人心思极坏,为讨好主家,竟告知主家,铁雄有一妹子,生的极好。

而那时,铁宁儿才堪堪九岁,哪里能说生得极好?

但主家正是含怒不休,定要让铁雄付出代价,这不,便派人马逼到了平民窟,暴打铁雄。

最后更是抢走了宁儿,铁雄恨极,却无奈,他不敢出重手,否则一旦闹开,师兄弟们如何得活命?

甚至他都不敢还手,怕师兄弟们闻讯赶来!

他铁家已深深愧对诸位师兄弟,岂能再因他而送命,他被打的趴在地上,咬碎了牙齿,却眼睁睁看着妹子被抢走。

之后,更是以死相逼诸位师兄弟,不得出头,但如何能够压得住,眼看着众位就要翻盘之际。

却不想,那宁儿却是又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而且身边竟还跟着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

明王!

竟是这一市井间流传的极为不堪的明王,竟因正好遇到这小姑娘被人抓着痛哭不已,不知为何,竟管了闲事,救下了这小姑娘。

后来又硬是要将这小姑娘带回府中,却因小姑娘要求,来找他哥哥。

拒绝不得,磕头不行,求饶不行,就是要带走。

无奈之下,铁雄只好跟着去了,随行的还有一个小厮,平时和宁儿关系最好的阿九。

至此,原本心中揣揣的铁雄,过上了王府中的护卫身份,而众师兄弟们所担忧的,这明王是不是有禽兽之心,也慢慢的放下了。

因为,很快,那明王就说出了原因。

原来那明王在未回朝之前,养母家也有一个妹妹,关系极好,然而,回朝之后,曾数次要求接养母与妹妹回来,但却始终被本就觉得其在民间未成器而不喜的皇后拒绝。

所以,那日见得宁儿哭泣,莫名的想到了其妹妹,便下了心将宁儿要回府中,当妹妹看待。

“不论官家如何,这些年来,明王对宁儿甚是不错,从未让宁儿受半点委屈,而我师兄弟能够得以安然活命,甚至也可谓是仰仗了他,他对我有恩!”铁雄沉声道。

众人对视一眼,对官家均是恨得牙痒,但又都是义气汉子,铁雄说的不假,这些年来,铁雄在王府当值,最起码保证了大家不会被饿死。

大师兄缓缓沉声道:“有恩当报恩,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说的没错。”

铁雄点头,这才说起正事:“今日,我本被关押在私牢之中,却不想明王竟突然来放了我……”

他说起今日之事,当众人听到后面明王的一系列做派之后,均是不由愣然。

最后铁雄抬起头望着诸位师兄弟,沉声道:“如今,他落难了,将安危交托于我,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袖手旁观。”

大师兄沉吟半响开口道:“所以,师弟此来,是想要我等助其一臂之力?”

众人均是沉默,显然对帮助官家之人一事,心里是有抵触的。

铁雄并不作假,缓缓点头道:“有这个想法,但也不尽然,各位师兄师弟,如今我铁家再想伸冤已是水中望月,一句空话。诸位也无需再守护我兄妹当前,所以我此来,也是想到我们久居京城也不是长久之计,而此次可正好随同明王车队一起出发,必然能出得城外,到时,诸位师兄弟若助明王一臂之力也可,欲离开,也可。”

铁雄开诚布公,现场彻底沉默下来。

良久,终于有人开口道:“既然曾受其恩惠,我辈男子立于天下,便须还得这恩情!”

又有人点头道:“我不看别的,师弟和宁儿要跟随他去,我自要同行!”

“不错,是这个理,不为护他,也得护得宁儿安全!”

……

数人开口,显然都是仗义之辈,铁血男儿。

最终大师兄眼望一众师兄弟后,带着几分有忧虑,皇家争斗,岂是简单?

但最后却还是深深点头:“也罢,便定下。”

铁雄眼望这一幕,面色深沉,坚毅的脸多了丝丝柔和,一辈子能有这些师兄弟相随,又有何憾?

最后也不拖沓,直接站起身来,沉声道:“那咱们这就出发,前往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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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身体的悲伤

铁雄师兄弟之间发生的情况,此时正行走在这弥漫着威严气息的殿宇楼阁之间的墨白,自然是不知道的。

其实从交代完铁雄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再去想铁雄到底是否能完成他所交代的事。

并非他心大,或者又有多么信任铁雄。

毕竟才见过一面,即使有些好感,但也绝对谈不上彻底信任。

只是其实从他睁眼那一刻开始,他就清楚的知道自己面临的就是必死之局,一无所有的他,想要寻求一线生机,根本就不存在有没有把握之说。

没有时间去给他筹谋,了解,慢慢算计。

不论铁雄到底能不能做到,他也不可能有时间和条件去选择其他人,最终无论结果是好的,坏的,他都只能去接受和面对,走一步算一步。

这看起来似乎有些消极,事实上,恰恰相反。

生命的宝贵,没有几个人能比他领悟的跟深刻,更珍惜。

不论前世和今生,坚强已融入他的灵魂之中,只要还能争,多苦他也不会放弃,所以,他才会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拖着伤痛,没有绝望,没有惊恐,而是在还有一口气的情况下,便冷静,坚强的去做一切能做的准备。

但同样,如前世一般,拼尽一切努力,能做的都做了之后,依然要接受死亡,他也会比寻常人更容易接受,并不会提心吊胆到最后一刻。

命数天定,可争,而不可强求,这句话他曾用一生的时间践行!

……

莫大的皇宫,除了墨白等人的脚步声,仿佛再不剩半丝嘈杂,安静的过分。

这种静逸,仿佛有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的敬畏起来。

墨白注意到就连一起同行的兵士们,进了宫之后,脚步声都远远不如先前那般张扬,显得沉凝了许多。

不过,他自己却并无受多大影响,到底是在文明社会长大的,这种深沉的威严气息,的确能够让他触动,但却不可能真的让他折服!

目光不时挑起,打量着宫城处处,不由自主的与记忆中那座紫禁皇城做着对比。

实际上,从王府出来之后,他便已经开始了观察,观察这座城,城里的人……

似是而非,熟悉中带着陌生。

先前他对铁雄说不识得路,但最后,当他来到皇宫门前,脑海中一转,却发现这条主道,虽然路边的景不同,但分明就有着记忆中那座城的影子。

如今,这座宫城也同样如此,的确和他记忆中的紫禁城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大的格局,却分明便是那座明成祖所建的宫城!

“这山河面貌,不知是否也是我记忆中的格局?”墨白眼中疑惑闪过。

又微微摇了摇头,现在并不是去深思这些的时候,等活下来了,自然有时间去了解。

来到那数九台阶之前,墨白驻足抬头,眼望面前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呼吸已经有些急促。

他身体并没有张丹师说的那么乐观,毕竟那猛药被他添加灵药中和,又借用张丹师的元气压制,不让其顷刻间爆发。

凭借炼化的那丝丝药力,一路走到这里,已很不容易。

此刻他后背已湿透,胸口又再次开始疼痛剧烈。

要登上这数九阶梯,对他来说,很困难。

但他没有犹豫,眼神坚毅,缓缓吐出一口气,迈动了脚步,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一步步而上。

兵士们,没有再跟随而上。

只有张邦立在身边跟随,虽见他脚步很慢,但经过今天这么多事,他是绝不会再出声了,便一路慢慢跟随。

汗水一滴滴从他额头滴落,他咬着牙,强忍着攀爬。

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的狠,若自己支撑不下去,让皇室得知自己身体情况并没有张丹师所保证的那么乐观,根本就经不得车马的话,恐怕他们的反应,绝不会是放弃原先的想法,让自己静养!

而是恐怕会不再顾忌那么多,以更快的速度,更加周全的保密措施将他送走,以达到不让外人得知他死在上清山手中的真相,让世人以为他继续“活”在世间。

而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现在仅剩的这点自由都会失去,那样便真的没了活路。

历史上,有太多的例子证明了天家无亲,墨白不能心怀侥幸,认为那皇帝陛下会因为顾念儿子的伤痛,而起怜悯之心,让他静养!

一路攀爬,当最终墨白坚韧的登上数九台阶,他却到底还是没有撑住。

头昏脑胀,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向他袭来,脸上更是已完全苍白无血色。

剧烈的虚弱感袭来,还是让他的心神不由自主的一松,然后耳边立刻便是嗡嗡作响不停,他连忙屏息凝神,想要强撑着站在原地调息。

但他纵使再坚韧,但身体却无力,终究还是陷入了恍惚!

浑浑噩噩之间,他感觉自己撑不住了,摇摇欲坠,又在这一刻似乎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

他听到是在叫自己,但却听不清后面在说什么,心神无力,无法回应。

“殿下,殿下……”

原来,正是那久久等待在门口的内侍,见明王到来,正想招呼着,怎料明王面色煞白的闭上眼,满头大汗,似已无人色。

若不是还站着,内侍定会以为,明王已无生息,但即便如此却也是吓了一大跳,看明王身子有些恍惚,连忙一手搭过他胳膊,然后,直冲一边同样发现明王不对劲的张邦立尖声叫道:“张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张邦立一路沉默如鸵鸟,对明王是早已怒在心头,但此刻却同样是面色大变,心道莫不是就不行了,若是明王在这里没了,那就出大事了。

当即便是慌了手脚,但好歹还有理智,却是一声低喝:“别叫,快,快扶明王进去!”

两人哪敢耽搁,二话不说,架起明王胳膊,便往御书房里而去,甚至都来不及通报。

御书房中,定武帝已经站起了身,外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他,眸光一定,便只见张邦立与内侍官扶着一个人影,脚步仓皇的进来。

定武帝眼眸当即便是一凝,嘴唇微动,却硬是没有出声,目视着两人将来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不用细看,定武帝只从那身衣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便知道定是明王无疑。

“陛下,明王殿下昏倒了!”张邦立反应很快,将明王扶到椅子上坐下,不等定武帝出声,便是就地朝着定武帝跪下,声音略带颤抖到。

定武帝眼里波光一闪,望着那瘫软在椅子上的人影,倒依然气度威严,但声音却明显带着凝重:“快,传丹师!”

张邦立哪敢耽误,一把从地上爬起,直奔出去。

定武帝站在原地望着明王那张惨白的脸,终于还是挪动了脚步,绕过书桌,朝着明王走来。

最后站定在明王面前,内侍连忙躬身,退到一边,秉住呼吸,不敢出声。

定武帝一言不发,就这么盯着明王的脸,眼中情绪狂闪,有愤怒,有羞怒,有忧虑……

最终他并未出一声,也没有碰明王一下,转身向着书桌走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墨白缓缓睁开了眸子,恍惚中,他正好看到了这背影,然后,一点点清晰。

一股莫名的伤感,骤然从心中升起,竟压制了剧烈的疼痛,成为他脑海中唯一的意念。

这种绝望与心痛,并非墨白本身,而仿佛是身体记忆所涌来。

一个儿子,在溺水之时,见到父亲转身而去的背影,那种一片空白的心伤!

墨白静静的看着这背影,体会着这种痛,前生,他真的从未试过这种感觉,他一生悲苦,但家人,师父的关爱,却真的让他并不怨天尤人。

即便是最后闭眼之前,他有不舍,可是听着挚爱他的家人,虽然流着泪,但却拉着他的手说:“儿,去吧,你能陪爸妈这么多年,爸妈满足了!”

听着这句话,他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之中,有不舍,但心中无憾!

心伤很快就已淡去,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剧烈的疼痛,开始重新霸占他的神经,那身体弱到了极致的空虚一阵阵的向他涌来。

他一动不动,努力调息,对于生命的执着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定武帝回到了座位,还未坐下,却突然听到内侍那紧张而又兴奋的声音:“殿下,明王殿下……”

定武帝一顿,骤然抬起头来,正好与墨白那双纯粹到了极致的眸子对视。

第二十四章 就封明珠市

不管前世今生,墨白这是第一次与一位真正活在世间的帝者在对视。

墨白曾经见过许多高高在上的人,不管是繁华盛世里,手握权柄的权贵,还是超然于世,如不在红尘间的淡薄修士。

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若论傲气、贵气、亦或是睥睨天下的霸气,的确以这双眼为最!

但墨白的眼神却依然很淡然,或许是刚才那阵心伤影响了他吧,面对这等不怒自威的帝,他心中竟是连半点波澜都涌不起来。

定武帝站在座椅前,他居高临下,望着那躺在那儿虚弱的儿子,看着他那双眼,定武帝的帝心,在这一刻,不由颤动了一丝。

他莫名的心头涌上一种恍惚,似乎还从未见过皇儿的眼神有如此纯粹淡然,但却又让他感觉深处,仿佛有着太多东西……

定武帝不由凝眸细看,然而,却又发现那双眸子似乎只是有些呆滞,并未有什么特别。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屋内的气氛。

内侍连忙迎了出去,随即带着两个人进来,冲定武帝躬身道:“陛下,张丹师来了!”

定武帝眼神一震,移开看向墨白的眼神,直直朝着门外看去,嘴里沉声道:“进!”

而墨白听闻来人依然是张丹师,心头一顿,这张丹师定然不敢说实话的。

“陛下!”张丹师和张邦立快步进来,冲着定武帝施礼。

定武帝微微抬手,并不客套,直言道:“快为皇儿瞧瞧!”

“是!”张丹师也不敢耽搁,一转身便直朝墨白看来,却是一愣:“殿下醒了?”

墨白目光瞅他一眼,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他却能清晰看到张丹师眉心在微跳,眼神之中也有着惶恐不安。

墨白心中命白,这张丹师是担心自己刚才出了事,他也罪责难逃。

并没有出声,任由他来到自己身边躬着身子,替自己诊脉。

此时,墨白的生机已稳定下来,但底子之虚,是个大夫就能看出来。

张丹师微微眯着眼,心头却是在剧跳,这明王脉息微弱,且紊乱不休,刚才若一口气没挺过来……好险!

他诊脉良久,却又再一次感觉心头震撼,经过这一次,明王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生机居然还在。

“老夫医道多年,此次当真是碰到了奇事!”张丹师心中暗语,却缓缓放开了明王的手。

正准备转身去向陛下汇报,却突然眼皮微跳,却见那明王正直直盯着自己,那眼神让他陡然想起白日里,明王似乎也曾如此看过他。

而且还有那句“医者,德为重,仁心仁术!”也突然在他脑海里飘荡不休。

张丹师眼眸波动不休,心底莫名的升起一股恐惧感,这明王竟似有古怪……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一闪,便是消失,他相信就是医道多年的大师,也未必能够查探出明王那缕生机在。

更别说明王这等纨绔子,怎可能察觉出异常?

眼神一定,一转身,对着正等待的陛下躬身道:“陛下,明王无大碍,只是旧伤未愈,劳顿过度,以至于身体不支,只需细细调养数月,便可痊愈!”

定武帝和张邦立自然知道这是明王在,张丹师没有明说,但他们只需听明王暂时无碍就好。

两人心头都是略微放松了一些,不过张邦立却是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心道“就这点路都走不得,能经得车马?”

但此时毕竟明王在这,他也不好问出口。

然而却不想,就在此时,那明王却突然开口了:“父皇,这张丹师乃是庸医,儿臣经他诊治过后,却仍然浑身痛楚不堪,他却欺瞒父皇说儿臣无事,定是庸医,儿臣恳求父皇为儿臣换个名医诊治!”

对所有人来说,这道虚弱的声音突然开口都是意外。

他的话更是让人意外。

一时间,这间房里的气氛仿佛陡然之间,便凝聚了起来,所有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而那张丹师却是一瞬间,多年清修的道心便被破了,强制抑制,也稳固不了那疯狂挑动的心跳,后背更是瞬间打湿。

然而,在他紧张到了极点之时,却只听定武帝的声音忽然传来:“皇儿休得无礼,张丹师乃医道圣手,活人无数,怎可妄语?”

张丹师只觉那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缓缓落下,再次一躬身对定武帝道:“陛下,还请勿怪明王殿下,明王伤势未痊愈,固心焦气燥,这实属病理所致,并非本心,只待修养数日,便自会平息!”

墨白没有再看向张丹师,而是看着定武帝,最终缓缓垂下了眸子。

他其实早知道是这种结果,皇帝不会不相信张丹师,而相信自己。

所以他绝不会再让多一个人接触自己的伤势,以免带来变数。

但他刚才还是开口了,其实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而已。

他如今的身体,其实若有高明医师,胆大一些,心仁一些,未必就一定说他已无药可治。

只要他还有希望活下去,皇家便无需再送他走。而只要给他时间能留下来静养,那凭借他自己的本事,定有痊愈之日。

所以虽然明知希望不大,墨白也不能不试上一试,但最终,定武帝果然不肯。

墨白垂下了眸子,不再出声,他心中已定下,就这样吧。

其实他也明白,就算换个医师,也不知医术如何,若不敢接手,反而将他真实情况说出,那先前的担忧,便要成为现实了。

“张丹师,眼下便已是中秋,不久这京城便将寒气深沉,可对我皇儿修养有碍?”定武帝缓缓开口。

来了!

墨白纵使早有所料,但这一刻真的来了,他心里还是不由一紧,但他沉默着并不出声。

反抗到了这一刻,再无半点作用。

张丹师连连点头:“陛下所虑甚是,若是能寻一适宜之地以供明王调养,明王定能加快痊愈!”

定武帝点点头,略作思索,随即看向墨白:“皇儿,你封号明王,你如今已完婚,正是该到就封之时,明珠市乃海滨城市,气候相比京中要好上许多,正好利于你修养,既然如此,迟不如早,明日你便正式就封吧!”

墨白抬起头,看着定武帝,缓缓点头道:“是,父皇!”

这一刻,张丹师和张邦立两人,都不由对视了一眼。

定武帝高站上方,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去和你母后告个别吧!”

墨白没用人搀扶,独自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定武帝脸上的笑意,和那双依然威严的眸子,他缓缓跪下,连磕三个头,抬起头来,却没有答话,而是先问道:“父皇,儿臣此次新婚日遭贼人刺杀,险些丧命,听闻贼人已被拿住,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将这藐视我皇家威严的贼人碎尸万段,若不如此,定人人欺我皇室无能,还何以威严定江山?”

定武帝脸上的笑容僵住,张邦立脸色直抽,张丹师却是心中骤然慢了一拍,眼角余光打量那跪在地上的墨白。

若先前他或许会忽略,但此刻,他却是记起了刚刚为墨白诊脉中,他那混乱的脉息,按说他不应该有这么利落的身子才对,可他却独自站起又跪下,还磕头,脸无异色!

这让张丹师心头越发古怪起来,但此刻,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将这疑惑放在心中。

而,此刻屋里的气氛,却是尴尬的。

很明显,明王这话已经逾越了,皇室如何定江山,是你一皇子能置评的?

但此时此刻,却只剩下尴尬,没人会和明王发火,只听定武帝轻声道:“皇儿安心,朕自会与你做主。去吧!”

墨白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眼眸盯着定武帝点头道:“父皇,那儿臣走了!”

不是告退,是走了!

其实这时候,一般皇子都要情感丰富的表达出离开圣上时的不舍,以及向圣上请罪,自己不能再侍奉身旁……

而墨白却只是一句走了,便不用招呼的站起了身,在内侍带领下,转身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定武帝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眸光直射向张丹师:“张丹师,皇儿情况具体如何?”

能做一国之大帝,岂能是傻子,任人蒙骗?

明王数步阶梯都挨不过,他心中岂能没有担忧,要知道这是大事,轻忽不得。

张丹师也脸色一肃,再次躬身,声音沉凝道:“陛下,有药石做保,两日之内,明王应无不妥。但上清山人下手实在太狠,截断了明王心脉不说,那掌力却阴狠至极,仍然纠缠不休,时时欲置明王于死地。然而如今明王已受不得大补,若要稳妥,恐怕还需温补元气之丹药……”

张丹师说到这儿不出声了,他依然还是希望为自己留个台阶,虽然已做了诸多准备,但多个退路总是好的。

原以为陛下定不会赐予归元丹,他却不知,先前明王与定武帝对视之时,定武帝那刚硬的帝心一颤,还是动了丝丝父子之情。

而且明王刚才那差点就此亡命的姿态被他亲眼所见,他心中也的确有了阴影,越发重视起来,担心出了意外,此刻竟下了狠心,沉声道:“好,就赐予一粒归元丹于我皇儿服下。”

第二十五章 皇后

小桥、流水、花香,鸣蝉。

后宫不如前殿恢宏,却显格局雅致。

夜色下,一轮清月柔和而又宁静。

从定武帝那儿,终于印证了自己心中所猜测的墨白,此刻便在内侍的带领下,缓步慢行,前往皇后寝宫!

从定武帝那儿出来之后,他依然平静,甚至反而显得更为轻松了一些。

就连那胸口一直持续的疼痛,似乎也都不在那么难以忍受了。

仰头望望那轮清月,他心中默默呢喃:“也好,真若是父子情深,我当如何自处啊?”

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他眸光越发平和起来,说实话,定武帝的冷漠和狠心,其实反而令墨白心中轻松了一些。

墨白承袭了明王的身体,无论如何,他再也否定不了自己如今立于天地间,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是定武帝的血脉。

或许一般的朋友之交,他能淡漠之。然而,这天地注定的父母深恩,他却不能不去面对。

这种天塌地陷也打断不了的联系,除非是心性冷漠之辈,否则谁也没法做到完全心无挂碍的当作不存在。

至少,墨白便是绝对做不到的,上一世,他虽然体弱,却是双肩仍可扛天地,从不愧心。

可是要强逼着他这样一个有着成年世界观的人,去对一个还陌生的人,真真切切的礼敬为父母?

这无疑对墨白来说,是一种极难克服的压力!

而如今,定武帝的冷漠与狠心做派,却是让墨白骤然轻松了很多。

虽然,他依然无法去否决这份父子关系,但那只是血脉,见了当面,他会为这份血脉三跪九叩,以君父之礼待之。

但内心中,却着实少了那时时刻刻存在的情感牵绊。

月光下,他的影子修长而淡雅,略显出尘。

行过这间殿宇,又走过那处池塘!

当最终在内侍的引导之下,终于来到了这间大殿之前,墨白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那气派楼阁之中的灯光,目光微微凝滞了一下:“不知这母后,又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也和定武帝一样……”

他心中倒也期盼真是如此,让他彻底轻松,那也真挺好!

缓缓吐出一口气,淡然而立,等待传召。

不一会便有一看上去年纪颇大的宫女,快步而出,直奔墨白而来,躬身而下:“殿下,娘娘有请!”

“带路!”墨白点点头,轻声道。

一路随宫女而行,也不知穿过了几座厅堂,才来到一间檀香扑面的内殿之外。

那宫女站在门外,朝着里面躬身:“娘娘,明王殿下求见!”

墨白站在一侧等待,倒也并不对这规矩森严而奇怪。

他心知,即便是皇子,在夜晚入后宫,也必是诸多忌讳。

但,他也并不低头待命,目光微微抬起一扫正殿。

还未看清全貌,第一眼便被坐在内殿尽头,身着华丽,头戴金钗凤铝的人影所吸引。

那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的女子,此刻端坐在内殿尽头,气质高贵至极!

不用等她出声,墨白便已确定,这定是他那“母后”。

连忙凝眸视其容貌,昏黄灯光下,看的并不是很清晰。

但心头确实意外的狠,这“母后”却实在是显得太年轻了一些,先前见定武帝,怎么着也是快五十的人,怎么这母后如此年轻,也不知是保养得宜,还是真的便本是如此。

想一想,自己都已十六,无论如何,这皇后也定是三十开外了。

再微微打量其容貌,果然是不用多言,能成为一国之母,岂能不倾国倾城。

此刻那皇后正好抬头看向这边,墨白立刻垂目,只听一道轻柔声音道:“来了,快进来吧!”

“殿下,请!”宫女转身,对明王示意。

墨白点头,撩起衣角,跨步而入,垂目而行,来到皇后数步之前,便自跪下,叩首恭敬道:“儿臣叩见母后!”

他也并不知道宫中仪态,究竟如何,虽然在书中见过不少,但也不知是否符合当世。

但想必按这规矩做,即使有什么不对,也犯不了大错。

“嗯,快起来吧!”皇后高坐上首,目光看着跪着的墨白,微微抬手轻声道。

墨白起身,并不多做迟疑,便又自恭敬低头道:“母后,奉父皇之命,儿臣明日便要就封临海,特来向母后辞行!”

他太过干脆了,话还没说到一句,便直奔主题,这让此时殿中人,都不由得有些意外。

尤其是皇后,那凤眸之中也是一阵愕然,目光随即定在墨白身上。

而一旁伺候的老宫女也是看着明王,心中却道:“奇怪,明王怎的没有哭诉……”

墨白并不知道,他以前在皇后和这宫里人眼中的印象是怎样的。

以前但凡有委屈,那进了宫,绝对是哭诉不停,必让皇后为其做主不可。

这也让整个宫里的人,对他都形成了固有印象。

皇后虽然有些意外,但却还是轻声道:“嗯,本宫已经知道此事,虽然匆忙了些,但为了你身体着想,这样也好,先坐吧!”

“是!”墨白闻言,心中不明其意,不知这皇后到底知不知道内情!

抬起头来打量这间大殿,一眼朝着厅堂一边望去,正欲过去坐下,却是目光突然一愣,只见这大殿中竟还有一人在一旁安坐。

刚才他进来时一直垂目,倒还真没有注意到此人。

只见那人约莫二十来岁年纪,面貌之间有几分熟悉之感。

不用多问,他便知此人也是皇子无疑,只因其身上衣着同样龙腾于空。

几乎只是心念一闪,他便忆起,之所以感觉面貌熟悉,正是因为此人与他先前在王府宽衣时,镜中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但一时之间却开不了口,因为并不知这人排行老几,不知如何称呼。

但好在,见他目光望来,那人却是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六弟,听说你明日一早便走,有些匆忙,我便只好来母后这儿为你践行了!”

墨白眼神在他脸上微微一定,虽然前世他并未真正入世,但所学极为渊博,更是行医数年,最善察言观色。

“此人与我并不亲热!”这是他的那双眼睛给墨白的第一印象,虽然他笑着,但他那眼底深处,有着不喜与厌恶在闪烁。

墨白并不知两人之间有过什么摩擦,说实话,他也不想去琢磨,如果能不接触其他人,他根本不想接触。

只是微微拱了拱手,轻声道了一句:“多谢皇兄记挂!”

说完便缓步行走到那皇兄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抬起,望向皇后,目光在其脸上一扫,却又是站起身来,拱手开口道:“母后,儿臣明日早间便走,这一走不知经年,恐不能陪伴母后膝下,还请母后千万保重凤体!”

殿中诸人,都有些惊讶,可能明王从前实在是不堪。

皇后也是目光更是意外了,嘴角一抹笑意浮现开来,顷刻间便更是仪态万千。

嘴角轻启:“皇儿倒是一夜之间懂事了许多!”

第二十六章 一直挑衅的皇兄

皇后高兴了,这宫里气氛自然便松弛了许多。

然而,很快却有一道声音从墨白身边响起:“六弟啊,你要是早这么懂事,母后该有多么欣慰,今后可再不能如之前般鲁莽行事了,要吸取这一次的教训,否则就封明珠之后,再出了差错,母后必然要为你千里担忧了!”

不用问,正是他那位皇兄。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便是微微一顿,似乎又都想起墨白从前行事的荒唐来。

墨白直起身来,看向这位皇兄,他不知这位皇兄为何对他如此不喜。

但他真的不在意,眼神平和无比,只是轻声一笑道:“有劳皇兄牵挂。”

那皇兄笑容满面,似还要开口,却不想墨白已是转身面对皇后,又自拱手:“母后,孩儿明日一早便走,府中还有诸多事宜要安排,恐怕不能再陪伴母后,还请母后恕罪!”

安静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话还没说上两句,他便直接要辞行了,最重要的是至始至终,他提都没有提这次受伤的事。

这着实让宫里所有人意外。

就连那皇兄也是目光微微愕然,但却随即又开口道:“六弟,你明日便要走,怎不想多陪陪母后,莫不是此次遇袭,心中对父皇母后生怨?”

“皇兄何意?我有何生怨?”墨白真的不想和他有纠葛,但他进来后,观皇后模样,似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就要死了。

否则先前如何能露出那般欣慰之态,还略带欢欣,就算再冷漠,儿子要出事了,也不至于会半点心中无感。

他承袭了明王这身体,也不愿其生母心伤,所以面对着皇兄几次挑衅,心头已是不悦。

“六弟啊,你要多想想,不是父皇母后不为你做主,而是此事,我皇室本就不占理,毕竟是你先去招惹了那林素音,而且手段实在……实在不堪,如今上清山为其弟子讨公道,而误伤了你,父皇和母后纵使有心为你严惩那上清山法士,但此事若是闹将开来,那天下悠悠之口,如何能堵住,我皇家如何能背上强抢道女的名声?六弟啊,你不能怨母后啊!”那皇兄一脸沉重的哀叹模样。

随着他的声音,殿中越发安静下来,气氛变了。

墨白倒还真不知道,定武帝居然对内是这样解释的,不过一想,这理由倒是当真不错啊,对内,也不掉威严。

但墨白注意的却是其话语中暴露的一些信息,林氏女乃上清山门徒,而他和林素音之所以在一起,之前还有故事,似乎自己用了什么不堪的手段……

他其实对整件事的具体始末并不知情,不过此刻也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听这皇兄,一句句将自己说的那般不堪,他心中却是越发疑惑了,难道自己还能和他在皇家争宠不成?

看定武帝说放弃就放弃了自己的样子,也不像多么受宠啊。

“皇兄,就在刚才,大殿里父皇还对我说,定会严惩那伤我之人,以正皇家威严。怎么,难道那伤我的人,嗯,上青山?上清山的人已经放了不成?不处理了?”墨白一脸疑惑道。

那皇兄嘴唇微张,倒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茬。

现场刹那之间尴尬了。

“这……”皇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自己刚才胡诌,又或说父皇是在妄言?

倒是坐在上首的皇后轻声开口了:“皇儿不用多虑,你到底是我皇家之人,此间事自有你父皇为你做主!倒是皇儿,你伤势可还好,过来,让母后瞧瞧!”

墨白抬起头,目光直视皇后那双凤眼,这有些无礼,但此刻,他也不顾及这些,仿若要看进皇后眼神深处一般。

“看来她当真不知?”墨白心中微顿,此刻皇后眼里明显是担忧,而不是伤感或者冷漠。

“母后无需挂心,那张丹师说儿臣只要修养数月,便无大碍!”墨白心中却是苦笑,这种关怀,却是令他不得不承受啊。

他没有说实情,毕竟他很清楚,到了如今局面,无论如何,他明日便走的结局不会改变。

见他拒绝,皇后微微一愣,目光仔细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

心中却是真有些讶异起来:“皇儿今日看起来着实和以往有些不同,受了如此委屈,竟然一声不吭,眉眼之间还这般平静……”

但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开口道:“皇儿此去明珠,是否要去寻你那养母?”

养母?

墨白又是一顿,这故事怎么越来越多了。

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却不想一边拿皇兄却是一瞥母后神情,又是开口:“六弟,母后都是为了你好,你在民间长大,有些恶习自所难免,母后不让你寻你那养母和妹妹,便是希望你能好生适应皇家生活……”

墨白真的是不悦了,这家伙怎么句句挑拨,说实话,他心头倒是希望和这母后生分些。

但这般被一二再而再三的挑衅,也很是令人不舒服。

又不和你争什么,犯得着吗?

倒是有些信息,却是令他心中更显惊奇。

民间长大?

养母,妹妹?

他知道凭自己肯定无法想通这些,一转身,目光定在其脸上,依然轻声道:“皇兄,不知可否教我,既是于我有养育之恩的养母,恩大如山,我是否应该不再记挂,才为我皇家本色?”

“嗯?”那皇兄眼神顿时一闪,心中微凝,这才真切发现今日这六弟确实不同。

看他那脸色平和,声音淡然,不似往日般大怒着吵嚷,却让他更觉锐利。

他也不及回应墨白,连忙对皇后躬身道:“母后,儿臣不是这意思,儿臣是……”

“皇兄不用着急,我只是随口一言而已,无需当真!”墨白随口打断了他。

“好了,皇儿,你要报恩,母后并不阻拦。但切记,你身为皇家子弟,明王至尊,到了明珠,切不可再学那民间恶习。”皇后倾世容貌上,一抹严厉,敦敦教道。

墨白心中有些无语,他看的出,这皇后对他可能心中时常有怒意,但在这深宫内院,却反而更显母子亲情。

“谨遵母后教诲!”墨白闻言躬身道。

“你还未用膳,走,你们兄弟二人,今日陪母后一起用膳!”皇后不再多言,又轻声说道。

墨白心里其实很想马上回去,但,没办法,只得应命。

但正欲动身,却只见那皇后冲她伸出手来,却是依然坐着不动。

墨白一愣之际,那皇兄已是抢先一步,上前双手伸出扶住了皇后。

皇后倒是一声轻笑,并未执着让墨白扶她。

一旁那老宫女也上前来,扶住皇后另一只手,墨白还没搞懂怎么回事,就见皇后十分吃力的在两人搀扶下起身。

“嗯,这是?”墨白总算反应了过来,母后看上去无忧,但腿脚却似乎是不便……

第二十七章 皇后有疾

“贵为一国之母,皇后竟然身有残缺?”墨白跟在众人身后,一路行往偏厅,心底却是泛起波澜。

他眼神定格在皇后那双即便被人搀扶,却依然无力,仿佛不敢触地的腿脚之上,久久没有离开。

或许到底是他“母后”,无论如何,这身份还是给他带来了影响,尤其是当感受到这“母后”对待自己这皇儿的态度与定武帝明显不同之后,他没办法对这情况做到视而不见。

不过,一路上他也始终沉默无声,并没有贸然开口询问。

很明显,这皇后的腿脚并非今日才如此,他也定不可能是今日才得知,此时即便有心了解一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众人行至偏厅,厅中央正有一桌美酒佳肴已备好。

更有几名宫女正立于四面,见贵人行来,连忙躬身行礼。

皇后在皇兄与宫女搀扶下,落座上首,抬起风眸,微微一笑对兄弟二人道:“今日便无需拘礼,都坐吧!”

已经来了这里,无论如何,墨白也不可能转身就走,势必是要吃完这顿饭的,也不犹豫,便是脚步一动,来到皇后下手右边位置便自坐下。

但就在他刚坐下的当口,却耳边只听那皇兄声音又正好传来:“儿臣谢母后恩典!”

墨白脸色不由微微一顿,目光抬起看向皇兄,只见皇兄此刻正深深一躬,姿态恭敬的狠。

再目光一扫周围,众宫女目光正好下意识的望向了已经坐下的自己。

毫无疑问,气氛,就这么尴尬了。

说实话,墨白是真没心情和那皇兄争什么荣宠,但这位总是稍有机会,就给他上眼药,却着实让墨白心中不由有些厌烦起来。

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墨白只得又站起身来,冲着皇后一躬腰道:“儿臣无礼,还请母后恕罪!”

“你呀,要多向你皇兄学学,知道吗?”皇后坐在上首,看着这坐下又站起来的儿子,不由也露出一抹笑意,嘴里却是责备道,不过随即却又是话风一转,微微抬手:“好了,都起来吧,坐下用膳!”

“谢母后!”那皇兄直起身来,目光在墨白脸上打量了一下,又接着开口道:“母后,您也知道,六弟啊,心里一直记挂着那民间养母。我看哪,他可不是有心对您不敬,而是马上要就封明珠,终于要达成心愿了,太过激动之下,这才一时间忘了礼仪,您可不要怪罪他!”

尼玛!

这不是故意在挑拨说墨白只记得养母,而忘了生母吗?

先前墨白便已经看出,这“母后”对他那养母是怀有不满的,此刻又提起这茬,皇后恐怕心里又要不舒服了。

果然,那皇兄话音刚刚落下,便只见皇后的脸上笑意一顿,略显难看起来,目光扫向墨白,声音之中已带着明显不悦道:“皇儿,可是如你皇兄所说这般?你如此沉不住气,此去明珠,叫母后怎能放心?”

饶是墨白的修养和淡然气质,也真是被这皇兄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给弄的心头极为不悦,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威胁到他了。

他的确不愿在走之前多添周折,但此刻要是还不理他,这顿饭恐怕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幺蛾子。

目光当即便是一扫皇兄那带着笑意的脸,眼神微微凌厉了几分,但并没有做停留,便收敛起来,转向皇后,轻声道:“母后息怒,儿臣只是方才听母后言,今日都无需拘礼,所以也没有多想,母后说怎么做,儿臣便照做,并没有想其他,却不想因此失礼了。今日见得皇兄风范,方才恍然大悟,无论何时何地,即便是母后之言,也务必得深思熟虑之后才可考虑是否遵从……儿臣有错,还请母后责罚!”

愣了!

满堂,就连丫鬟宫女,此刻脸色都不由发愣。

目光发直的望着那躬身而下,一脸受了委屈般的墨白,心中震惊。

那老宫女更是不由下颚微张,脸上错愕之色来不及收敛,殊不知她心头此时究竟有多么古怪:“这明王殿下在仓王殿下面前从来没有占过半点便宜,却不想今日却是让仓王殿下吃了瘪……”

就连皇后也是眼神微微愕然,但很明显这番话,还是很讨她的欢心的,哪个母亲不喜欢儿子对自己毫无防范的言听计从。

看着墨白的目光不由的平和了下来,那皇兄此刻却是眼神里慌乱了一下,他着实是没想到这平日里莽撞无脑的六弟,今日竟这般阴险:“六弟,切不可胡言乱语,兄绝无此意……”

“罢了,罢了,你也就会找些歪理,你皇兄做的对,身为皇家子弟,务必注意姿态仪容,不可太过随意……”皇后脸上又浮现笑容,再次挥了挥手:“明日你便要就封明珠,路远山高,母后特地吩咐多做了一些你平时爱吃的菜,来,都坐下吧!”

“谢母后!”兄弟两人同时躬身。

而那皇兄却是目光中明显带着几分冷意瞅了一眼对面的墨白,可墨白却是没有再理他。

相信,经过这一次,他自是不敢再随意整事,墨白也真没有那心情,去和他战争。

倒是随着伴随在皇后身边,他却是一点点的感受到,这皇后虽然对他相比皇兄要严厉,但那母爱却是要更为明显。

墨白心头怀疑,莫不是正因为这一点,那皇兄才时时刻刻打击他。

不过这份情感牵绊,却是令墨白心中苦笑不已,他不是心性冷漠之辈,占了明王的身子,又得了皇后的母爱,不能视而不见啊。

一顿饭,墨白并不多言,但皇后却话语并不少,多数时候都是敦敦交代。

墨白便不时点头应之,那皇兄或许是心中确实起了防范,虽然依然不时讨皇后欢心,让皇后时常为他的话而笑容满面,却真的没有再含沙射影的对付墨白。

“六弟,明日皇兄本该为你送行,但恰巧于今日正听说西边围场里有一头白鹿出没,其麝香正适于母后腿疾……”饭毕之际,那皇兄终于又再次和墨白交流。

话中之意很清楚,明日送不了墨白,为了母后的腿疾,他心急如焚,若不是今夜母后召见,已不顾危险,便要连夜进山亲手围猎那白鹿,取其麝香为母后疗伤。

自无需多言,这一片孝心,皇后自是感动,但却还是摆手称道:“皇儿孝心,母后感受到了,你六弟明日一走,不知多少时日方才能再见,那白鹿安排手下人去就行,你须得为你六弟送行!”

墨白哪里在乎他送不送行,不过此时听终于谈到了母后的腿疾,经过这一顿饭,他也不能心中无感,无论如何,能够为皇后做些事,他还是情愿的。

“母后,这宫中高明丹师无数,为何至今还不见母后腿疾好转,是不是这些人并不尽心?”不好细问,墨白只得换个方式。

“皇儿不可乱说,丹师们已经尽力了!”皇后到似乎已经习惯了,并不多说。

其实这时候,墨白倒是不急着走了,倒希望了解一番原委,他知道自己这一走,情况具体如何,没法保证。

将来是否还有机会为这“母后”问诊,恐怕便是未知数了。

不论如何,今日一见,这份情,他不能漠视,但偏偏苦于没有办法多问。

夜色已经深了,他和皇兄都不适合再继续留在这里,心底一叹,只得和皇兄告辞。

“皇儿切记,今后遇事定要三思,切不可再如之前一般,山高路远,母后就是想要护着你,也鞭长莫及!”最后,皇后看着墨白,依然教导,但那眼中浮现的忧伤,却令墨白心头微震。

缓缓吐出一口气,和皇兄一起叩拜皇后。

转身离去。

兄弟两人不似刚才在皇后面前般,均是无言,沉默而行。

行至门口时,那皇兄突然站定,目光看向墨白小声道:“六弟,今后没有母后护着,可得当心啊!”

墨白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皇兄多虑了,倒是这京中恐怕没几人如本王一样愚钝,皇兄倒是要好好保重才是!”

那皇兄凝视着墨白的脸,似乎第一次认真打量他,最后呵呵一笑,甩袖转身离去。

墨白心中未起波澜,他根本为将此人放在眼中过。

第二十八章 今生第一次出手

抬头看已上中天的月光,墨白缓缓吐出一口气,踏步前行,又不由转头看了一眼那皇后所在的方向,心头微微复杂。

最终还是微微一叹,转身欲离去,却不想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老宫女的声音:“明王殿下稍等!”

墨白站定,转身看向那老宫女朝这边快步而来,也是这时,墨白这才发现这老宫女竟是武道高人,不知是先前没有注意,还是此时,老宫女才显功力。

墨白本身在武道上造诣便不低,此刻察觉有异,目光一凝,聚集在其脚尖。

只见其看似正常行走,却实际脚尖轻点,身形似有腾空之意。

当其靠近,却是呼吸稳定如常,不见半点异状,显然功力已是登堂入室!

墨白这还是自睁眼以来,第一次见到武道上有所成就的人,心下倒是多了几分兴趣。

不过转念便是收敛,哪有这个时间去研究?

“明王殿下,皇后娘娘让老奴将这荷包还您!”老宫女双手递来一个荷包道。

墨白眼神一顿:“荷包?”

随即便是伸手接过,却一打量,只见却是粗布所致,针脚倒是还秀气,上面绣着一个小姑娘玩偶……

“这是母后给我的?”墨白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疑惑,搞不懂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说了,准你去见那家人,但务必记住,切不可再染恶习!”老宫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明王殿下,老奴多一句嘴,娘娘收走这荷包,只是希望您能淡忘往日,能够尽快适应皇家生活,您不要怨娘娘!”

墨白有些懵,他完全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他却着实聪慧,面上不动声色,点点头道:“这真是我从民间带回来的那荷包?”

老宫女顿时面色一正:“千真万确,娘娘一直替您细心收着呢!”

墨白顿时心知,定是那民间养母或者妹妹所绣,目光在荷包上微微凝视,心道,看来这明王前身的确在民间还有些不能淡忘的因果。

不过此时像这些,还太早,先活下来才有机会去还恩报。

将荷包收起,目光抬起,却是心中又微微一动:“嬷嬷,母后的腿疾,能否跟我说说具体!”

老宫女一愣,目光带着疑惑看向墨白:“腿疾?”

墨白也不管她是否疑惑了,又再一次感受到这母子深情,他身为医者,有这份能耐,却没有办法就这么转头而去。

点点头声音沉凝道:“是,其实在民间我也曾有幸拜见过医道高人,曾有见多种腿疾,症状与母后相似,曾亲眼见过治愈者,我也曾有兴趣,得其指点,若真是我所知那种,定要为母后除忧!”

他知道这番话有漏洞,但也无所谓了。

果然这老宫女没有当真,毕竟明王回来之前的事,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

更有那所谓名医,这些年,不知多少圣手为娘娘诊治过……

“娘娘若知殿下孝心,定心中甚慰!”老宫女神色微微沉下,显然想到娘娘的腿,她也心中有悲。

“说说吧,我明日便走,怎么也不能了却心中疑虑!”墨白沉声吩咐道。

老宫女倒是目光看着墨白柔和了许多,看来真是皇后近人,她没有拒绝,说起了往事。

“要说起这腿疾,还得从当年殿下出生之时说起……”

墨白眼神一怔,又和自己有关?

但随着她的讲述,墨白却是从其中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心里一根根线也终于串联了起来。

当年,王妃有孕,却遭遇兵祸,世人皆以为,明王乃是皇后受惊所致早产而生。

然而事实上,其中却还有因果,早产不假,但实际皇后却并非文弱之辈,她实际上本身出声名门,家室显赫,又天资聪敏,幼年便得道基,乃是真正出类拔萃的角色,当年的她比今日的林素音还要出众。

后来定武帝一为倾慕,而为借皇后娘家之势,又有联合王妃所在山门之意,最终与皇后结为夫妻。

而那一年,皇后有孕,却惨遭兵祸,当时形势危急,有乱兵进得城来,定武帝为帅,有身手高明之刺客竟杀到身前,皇后有孕在身,但却也有一身修为,便是此种情况下,她不得已出手,护得定武安危。

但却受了一掌,胎气大动,强撑着平得危机之后,她不顾伤势,全身修为却用来力保胎儿,也正因此,闹下了病根。

之后,数遍名医,却再无人能治她恶疾,一晃便十多年就此过去……

墨白站在夜色下,微微低着头,当真切听到这一切,他心头是震撼的,他不能视皇后为陌生人,毕竟这身血脉承袭于她。

因果已存在……

不论死于活,这一日之命,也是命,恩得报,情得偿!

墨白没有再多说,仰头望了一眼月色,沉声道:“走,带我去见母后!”

“嗯?”老宫女有些愣。

但墨白却已不顾规矩,直接绕过他而行。

“殿下,夜深了,这……”老宫女连忙跟上阻拦道。

墨白一抬头,目光里一抹锐光滑过,直视老宫女道:“本王要见母后,天威都拦不得,何况这世间礼法!”

这一刻,墨白那双眼睛,那挺直的身形,那沉凝的声音,让老宫女当即便是心头剧震。

“殿下!”她认识墨白已有两年,却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墨白,完全与记忆中两个样。

墨白不再多言,直接前行,她不敢冲撞,微微让开。

墨白长驱直入,老宫女神色半响才恢复常态,实在是过于受惊,换一个人他不至于如此,可这明王,曾经留下的懦弱,顽劣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殿下,纵使要见,也还请老奴通报!”眼见墨白已要揭帘而入,她只得再次拦阻道。

“去!”墨白顿住脚步沉声道。

老宫女无奈,只得入内。

墨白站在门口,眼神慢慢平静,淡然下来。

无论死与不死,该做的得做,他的气质真的很难养成,那是名山古刹,荒山野岭所养成的淡然而又坚定!

不一会,便有宫女出来,迎他进去。

皇后已坐在榻上,见他复返,脸上有明显的讶色,不过倒也没有发怒,只是笑道:“刚刚才教过你不可任性,怎么转眼又忘了,是还有事求于母后?”

旁边老宫女眼神微闪,她可没敢说明王要替皇后诊治,这话实在太天方夜谭。

看着皇后那年轻的容貌,墨白此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曾道家有成,他对这并不陌生,毕竟师父便曾已一百二十高龄,却面貌依然如六十许,还可上山下海……

这一次虔诚跪下,叩首,再抬起,声音诚恳道:“母后,儿臣恳请为您把脉!”

“什么?”皇后明显一愣,随即又惊讶道:“皇儿,你说要为母后诊脉?”

“是!还请母后恩准!”墨白点头,声音执着:“孩儿曾在民间得遇名医,乃通天圣手,活死人,肉白骨……”

“好了,好了,母后知你孝心,快别闹了,快些回去休息,明日要经车马劳顿!”皇后不待他说完,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为母后一观,儿臣不走!”墨白也是无奈,上面那段话他自己都不信,可有什么办法,最后只能耍一耍赖。

“娘娘,民间的确时常有奇人异士,虽不入朝,却也本事超乎寻常,明王天生命格极贵,说不得还真曾得遇过奇人护佑,而且殿下一片孝心,娘娘便成全了吧!”老宫女开口了,她倒是怕这明王真的误了礼数,僵持下去,会惹来是非。

早点完事,也是正经,而且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莫名的有些紧张。

皇后听老宫女也这么说,显得有些无奈,但看着墨白坚定的眼睛,心下又是欢喜,毕竟自己儿子孝心可嘉,最后有几分无奈道:“好,快起来,就依你,依你!”

墨白顿时心中一宁,有机会就好,能否有治,他没有把握。

但见识过张丹师的本事,他知道自己绝不比那张丹师差,并且曾走三山五岳,见武道名家,拜得道高人,还真对这内伤,并不罕见,并且也过手不在少数。

“无论是否有治,总得了却这桩人世心愿!”墨白起身心道。

有宫女早已搬来矮凳,墨白也不再多介意那些俗礼,面目一肃,撩起衣袍,就此坐下。

微微眯了眯眼,呼吸正了正,面容庄严起来。

胸口的疼痛没有停息过,但他非人的意志,却从将这点痛楚体现半分。

“母后!”调息顷刻,他抬眼看向皇后,伸出手示意要拿脉。

皇后见他这副标准作态,还真被他弄的笑了:“我皇儿倒很有几分高人姿态!”

说罢,便伸出手,置于床边案枕之上,或许是墨白这样子在他看来确实有趣,所以此刻倒也并不反感了,反而盯着儿子笑意盎然。

墨白也不再废话,目光似睁似闭,安心拿脉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但却丝毫没有陌生之感,他一生精于医道,立刻便进了状态。

人体五脏六腑,在他心中掠过,五行相生相克,在他脑海沉浮……

第二十九章 明王竟然乃文盲

内殿。

随着墨白端正身形静坐皇后身前,为其静息听脉,所有人,包括一众宫女,包括皇后身边的那老宫女,都是忍不住,目光定在墨白身上,神情有些古怪。

实在是墨白此刻双眸似睁似闭,神情淡然无波,仪态沉稳至极的一副医道圣手模样,着实是让人无法忽视。

就连皇后,此刻也是忍不住笑意,看着儿子不过十六七岁,面上依然清秀,未脱稚气却偏偏摆出这副,乍一看,还真有些唬人的姿态,实在是有些滑稽。

不说信不信吧,关键是就连看着都别扭。

不管哪个世界,医道总是一个经验极为重要的行业,名医印象,往往是越老越让人放心。

不过,却也没有人当真敢笑话明王,就连皇后,此刻望着儿子那从容的姿态,心中也甚是欢喜。

其实啊,墨白不知道,对于皇后来说,他就是其心中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当年不得已将其寄养民间,怎料一过便是十多年,好不容易再寻回来之时,却文不通,武不就,秉性还顽劣不堪,令人失望至极。

皇后身为生母,岂能不忧心,固对他是越发严厉,但历经两年,此子却是始终成不了器,反而性子更是不堪了。

这让皇后心中愧疚,未能亲自抚养,以至于其在民间养成如此糟糕之态,更是因此对其养育人家,心中有了强烈怨意。

然而,今日,皇后眼见着儿子,自回来后从没有展现过的正经,从容的沉稳姿态,她心头岂能没有欢喜之色。

倒不在乎,他是否真有本领,只要能够成人,皇后也是大喜了,并不打断,就盯着墨白,嘴角笑意越来越深。

然而,众人本都以为明王识摆摆样子的,毕竟谁也不会相信,他还真能看出点什么来。

不过,怎料明王这姿态一摆,竟是没完了。

时间缓缓过,眨眼便是十来分钟过去。

墨白依然是那幅高人姿态,一动不动。

夜越来越深了,众人瞧新奇的心也淡了下来,那老宫女脸上也开始浮现出了无奈之色。

毕竟到了此刻,皇子再逗留下去,多有不便!

她很想出声提醒,但一见皇后那盯着儿子笑意盎然,并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态,她又不好出声。

心下微叹,又再次看向明王,说实话,如果不是他那诊脉的手指,还不时有所起伏,她恐怕会以为其已经睡着了。

“好了!”正自心中忧虑之时,却突然只听明王的声音传来。

微微一怔,便只见这明王,已经抬起了诊脉的手,而且那双眼睛也睁开了,脸上依然平和万分,就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的抬起头来看向了皇后。

皇后也是缓缓回神,收回手,置于小腹之前,嘴角依然有着笑意目光柔和的看着墨白,轻声道:“不知皇儿可曾为母后探出根源,想出良方?”

很明显,这话中多是带着笑意,并未认真。

其实整间大殿里又有谁当真,但谁曾想这明王竟似乎还没有装够,依然一副沉稳之态,站起身来,冲着皇后一躬身道:“母后且安心,儿臣还想要看一看当年旧伤之处!”

“嗯?”皇后一愣,似是没想到,其竟真的煞有其事,又似乎为他的话而惊讶。

皇后还未多说什么,那老宫女却是当即面色便是一变道:“殿下岂可乱语?”

墨白听她阻止,有些发愣,转过头来直视那老宫女,却见那老宫女眼里满是严厉,竟还带着一丝怒意。

只是刹那,墨白便反应了过来,明白哪儿出了问题,但心里却是不由苦笑:“治病救人,何曾有过男女之分啊?”

很明显,定是那伤处为不方便观察之处,老宫女才会如此反应。一转头,墨白对着皇后躬身低头:“母后,请恕儿臣失礼……”

“好了,皇儿,母后知你孝心,时辰不早了,明日便走,路上奔波劳累,你伤势未愈,早些回去安寝吧!”皇后柔和的声音响起。

墨白既然已经决定出手,又怎会半途而废,却是依然沉声道:“母后,儿臣斗胆再问一句,伤处可曾是此处?”

他虽不能检查皇后伤处,却可以用自己身体做比喻,手指按在自己左边后腰,肋骨之下三寸之地。

皇后目光一眺墨白手指之地,眼里又是一抹讶色,却是一转头笑着对老宫女道:“你告诉他这些做什么?”

那老宫女也正看向墨白手指位置,听皇后责备,心下却是一顿。

脑海中立刻一闪先前和墨白的对话,豁然发觉之前并无说过伤处地点,只言道挨了一掌,但却一时间,还真无法确定自己有无说过,只得向皇后躬身:“老奴多嘴,请娘娘责罚!”

墨白也懒得去解释,时间不早了,他直接沉声道:“母后,可曾有之前丹师为母后用药的方子,能否取来让儿臣一观究竟!”

“皇儿啊,莫非你还真要为母后开方用药不成?”皇后更是乐呵起来。

墨白一笑:“儿臣恰巧曾见过此症,曾见过医道高人为人诊治,有痊愈之法。之前儿臣心道这宫里名医无数,定非无能之辈,便没有为母后献策,但如今,皇儿即将启程明珠,却是无论如何,都须得为母后一探究竟!”

“皇儿倒是长进了许多!”皇后见墨白这沉稳姿态,确实与往日多有不同,心情更好,笑道:“好,母后便等着你将来为本宫开方除疾,不过,既有此心,便当用心识字,否则,你如何为母后开方用药啊?”

“嗯?”墨白顿时便懵了:“母后,儿臣怎会不识字?”

说着还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内殿之中,墙壁之上那一幅幅墨宝。

正是汉字无疑,不过繁体而已!

“难道这明王,之前还是个文盲不成,好歹是皇家明王之尊,怎会如此?”墨白眼中那一排排墨宝,心中无语。

其实他真未意识过这个问题,主要是在醒来的那一刻,他听张邦立与那张丹师谈话亦是中文,而且卧房中亦是墨宝不少,所以根本就没有这个认不认字的概念。

当时他见此一幕,还疑惑过这到底是生在了中国什么时代。

“怎么?莫非我皇儿已学全了字?怎未报与母后知道?”倒是皇后听他一眼,确实眼中一喜,盯着他问道。

“儿臣其实早已识字!”墨白没办法,只得如此回应。

因为待会就得开方,若字都是刚学全,哪里还能开方用药?

这就无法解释的清楚了。

此言一出,殿中立刻便是静了。

皇后目光直直的盯着墨白,笑意缓缓收敛,沉声道:“哦?早已识字?那皇儿与母后说说,不知究竟多早?”

第三十章 方药有效,医者无德

那老宫女更是盯着墨白,眼里一瞬间便是疑惑大起,当初殿下带回来时,可以说是查了个底儿掉。

而今日,他又是得遇名医,又是识文断字,这究竟为何?

倒不可能想到明王已非原身这么荒谬的事,而是搞不懂这明王如此说话,到底是想干什么?

“民间之时,儿臣便已识字!”墨白没办法,只能继续顶下去。

倒还好,皇后似乎对其中究竟并未注意,反而声音里隐隐含有怒意:“这么说,你之前说不识字,是在故意欺瞒本宫?一直以来为你请先生教学,你无丝毫尊重,也是故意做给本宫看的?”

凤威凝聚,皇后只是静坐上方,却让整个大殿所有人的呼吸都不敢再放肆。

凝重的气氛刹那间便弥漫整个宫殿,墨白着实心头无语,却能咋滴,只能一把跪下:“请母后恕罪!”

他连解释都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含糊其事。

皇后盯着他跪下的身影,凝眸半响,最终声音低沉的对一边老宫女道:“去,就为我皇儿,取来药方,本宫倒要看看皇儿究竟是真早已通文采,却硬是欺瞒了本宫两年之久,让本宫日夜为之焦心!”

“娘娘息怒!”老宫女见皇后越发怒起,顿时躬身安抚。

“去!”然,皇后却当真是怒了,一声清叱!

“是!老奴这就去,这就去!”老宫女再不敢多嘴,连忙躬身而退。

但走前却是盯了一眼那跪地的墨白,心中默道:“这明王怎能做这种事,娘娘本就担忧其总念着那民间养母,而与自己不亲。如今闻得他连如此大事都故意欺瞒,以示亲母的不满,娘娘岂能不大怒?”

墨白跪在地上,却是心下无奈啊,他只是想给皇后治病啊。

却不想最后竟让皇后怒极,但无奈他只能垂头,错过了今日,她不知生死,未必还有机会为皇后诊治。

便让她不喜吧,墨白心头微微定下,其实他也并不多么在乎这些,毕竟没有什么所谓,明日过后,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即便有生路,短时间之内,他恐怕也只能做个死人,不会露面了,完成目的便好。

“皇儿,你对母后有怨?”皇后气息半响才平复,缓缓又开口道。

墨白跪着垂头,应付着道:“母后,儿臣不孝,之前只是性子顽劣,并非有意激怒母后。今日儿臣便要离开,却心下不安,母后腿疾难受,儿臣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归来,想及此,便是愧疚至极,故无论母后如何责罚,儿臣都定要为母后诊治一番,若当真能除了母后这病忧,儿臣便心满意足!”

这一番话,当真说的极为漂亮。

所以说啊,这墨白其实本就是聪慧之人,无需观全貌,却能随机应变,说谎,也是医者必备的本事之一。

墨白心思其实纯净,只因虽说谎,却从无坏心。

曾无数次骗父母不疼,骗师傅还能撑住,骗病人没有大碍……

皇后的脸色几乎肉眼可变得缓和下来,哪个母亲听到儿子至诚的孝心,能不感动?

明知要受罚,却依然要为她诊病。

无论是不是真有这本事,也足以令皇后觉得养了这个儿子,值了!

但,到底是母亲,却不会对他欺瞒一事这么快放过,依然沉声道:“起来!”

正好此时,那老宫女的脚步已经传来。

墨白缓缓站起身来,目光瞧了一眼皇后脸色,见其仍然不悦,便不敢再出声。

“娘娘,药方已取来!”老宫女对皇后很是了解,一见其竟已收敛怒意,不由心下很是奇怪。

皇后微微抬手,沉声道:“给皇儿看。”

“殿下,这是今年以来,诸位丹师行医用药的方子!”墨白点点头,抛除杂念,坦然接过药方。

在皇后和一众人紧盯着他的目光之下,他低下头,开始细心观看。

并不止一份,共有三分!

可见,今年以来,便已看过三位名医。

署名墨白也不识得,倒是其中有一人姓张,名张灵法,墨白心中暗道:“不知是否便是那张丹师,若是他,应该会有几分能力!”

他率先看其他两分,然而一望配药之下,便当即就是脸色一沉,下意识的一声冷哼:“枉为医者!”

这突然的一幕,令整个宫殿正在观察他的人,全部一愣。

皇后当即便是出口训斥:“又敢妄言!”

墨白一顿,看了一眼皇后,收敛了脾气。

但却仍然紧皱眉头,将那两张药方随手递给了老宫女。

细细观看,那张灵法的药方,这一次也不知是被皇后训斥过后,不敢出声,还是真的看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他眼神开始凝滞起来,盯着药方,久久不动。

说实话,整个殿中没人对墨白抱有信心,但眼见他今天一直以来的模样,心下又都不免有了几分狐疑。

那老宫女更是忍不住将墨白递还给她的两张药方,拿起来观看。

却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本是习武之人,又多年伴皇后左右,对这些方药不敢说纯熟,但却也可以说个所以然了。

眼神一抹疑惑抬起,却见皇后正望向她,她不由点点头轻声道:“这两张药方乃王御医和陈丹师所开,两位均是一代圣手,医道高明,方药组合也相当,均是主治娘娘肾气不足之症,更兼活络化瘀,为娘娘疏通双腿血脉,用方段正,与之前多位御医,丹师所开药方虽有细微不同,但却着实均是对症之组合!”

皇后不由看了一眼那依然沉思望着最后一张方子细思的墨白,却没有出声,而是伸出手接过那两张方子,也看了起来。

医武不分家,皇后久病多年,对药性还是通晓一些的。

但也没看出问题,不过随即又是一愣,心中又有些好笑:“这是怎么了,我儿纵使孝心可嘉,却也才弱冠之龄,哪懂得高明医道……”

随手将方子递给老宫女,又抬起头看向墨白,却见墨白依然在皱眉沉思,她倒又注意其他方面了。

若皇儿能时时都有如今的端正态度,那便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她轻声问道:“那是张丹师的方子吧?”

“娘娘,正是张丹师的方子。”老宫女点头。

“看皇儿这模样,似乎那张丹方,他还真看出什么不同?”皇后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

老宫女却是疑惑摇头道:“那张丹方,老奴也记得,辩证依然是肾气不足,经络不通,然而药方组合上,的确添了几味新药,年初时娘娘便用此方,也并未收到奇效,甚至反而令娘娘有轻微浮肿,故张丹师复诊时,停用了此方。”

“不是此方无效,而是医者无德!”她话音刚落,却不想墨白的声音却陡然传来了。

第三十一章 墨白开方

顿时,殿中所有人全部目光看向了墨白。

却见墨白神色已淡然下来,目光重新看向皇后:“母后,儿臣有一方,不知母后可信儿臣!”

皇后反应过来,却是眉头微皱:“皇儿,三位圣手均为我皇家立功无数,保我皇家安宁,你岂能一再出言无状?”

墨白早已知其严厉,更是仿佛已经习惯了抓住机会便要教导自己,但别的方面,他淡然,唯独医道,他从不亵渎。

“母后,您的腿疾,的确因由在肾经,当年那一掌伤及肾脉,肾经受损极重,若非当年您有元气护身,恐已危及性命!然而纵使如此,您至今未得瘫痪,也已是大幸!”墨白沉声道。

说实话,就算只是这些话,都足以让皇后和老宫女心惊不已了。

“莫非皇儿之前就曾有心打探过母后的病情?”皇后脸色更加柔和了,声音也轻了起来。

墨白一顿,心知她绝不可能相信自己是诊脉得出的结果,倒也无所谓,并不解释,接着道:“刚才我观数张丹方,所用之药无不珍贵至极,也的确乃是对症只药补,均为养肾通络之用,而方药又极其珍贵,这才延缓了母后肾气枯竭。”

“皇儿竟真懂药性,为何不早些与母后说,母后定为你择名师教导,说不得将来也是成就非凡!”皇后眼神亮了,略带责备道,说完又是一顿继续最终念道:“不行,即便去了明珠,也不能耽误了皇儿的天资,明日我便与陛下分说,定要派上一高明丹师同行,教导我皇儿!”

墨白见她模样,也是无语,不过心头却是更感其母爱深沉,但却神色又是一肃,声音中带了几分锐利:“但即便如此,这为母后问诊之丹师,御医,也均须重惩之,若非他们,母后何须受着多年困苦,简直混账!”

最后一句,墨白动了心怒。

但同时也让整个大殿中人,脸色大变。

身为皇子,岂能在皇后面前如此放肆?

无需说,皇后当即便是脸色深沉,眼眸瞪起,但还不等她发怒,却只见墨白脸色陡然通红,并且迅速取出手帕捂住嘴:“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令人心惊,也令皇后心颤。

“皇儿这是如何……”皇后脸色一变。

“快,倒水与殿下!”老宫女也是连忙吩咐道。

立刻有宫女慌忙上前来,为墨白斟茶。

而墨白剧烈咳嗽数次,才缓缓平息,可他眼神之中却是一抹沉重一闪而逝,拿着蓝色手帕在嘴唇上用力擦拭了一下,才收起,直接放入怀中。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回荡,接过茶杯,小小饮了一口,见茶水中有红色荡漾,不敢放下,又连饮数口,直至喝完才将茶杯递还。

“母后无需挂碍,只是一时心头怒气,牵动旧伤,没事的!”墨白脸上的通红已顷刻间褪去,再是一片苍白之色。

“别站着,快坐下!”皇后见他如此,连忙吩咐道。

墨白闻言笑笑,没有拒绝。

经这一闹,皇后也不忍这训斥他狂言,也不在想着自己的病情,轻声道:“你身体也还未痊愈,早些回去歇着,母后无碍的,倒是你,去了明珠也要好好调养。”

墨白不接话,他也想快些回去,继续道:“母后,请听儿臣说完,儿臣并非是口出妄言,而是心中实在怒火大盛,若能得遇一医德高尚之人,数幅汤药下去,借助当年母后自身元气尚在,足可保无忧,而这些人竟将母后一拖再拖,十多年过去,终于至如今地步。儿臣岂能甘心,这些庸医误了母后?”

见他如此激动,皇后与那老宫女均是心头微震,但对视一眼,又随即平息,无论如何她们也不敢相信墨白所说,几幅汤药便可治愈当年重疾。

墨白深吸口气,目视皇后脸色,一望便知其心情,也不再多言了,只是沉声道:“母后,可否让儿臣为您开一方?”

“这……”真要开方,皇后也是无奈了。

老宫女更是无言,谁敢吃啊?

但墨白却也无法,他知道,现在没有办法让人相信,随即站起身来,直接对着伺候宫女道:“笔墨纸砚伺候!”

立马有宫女动身,别的不说,明王这点吩咐,还是没人敢违抗的。

皇后也是无奈一笑,随即道:“便依你,母后倒是想看看皇儿书法!”

很快,文房四宝,便已就绪。

“来啊,扶本宫起来!”皇后想要站起来看看儿子是否真的早有才学。

墨白也没意见,他执笔,待侍女磨墨,略微思索之后,一边下笔一边道:“母后,张丹师一方,虽非完美,但却着实对症,不过因这副药的确会让母后略有浮肿,但与母后腿疾相比,浮肿即使张丹师无能解决,也绝不应该让母后停药。”

“哦?皇儿是说那丹方确实能治母后的病?”皇后倒是有些意外。

“若十几年可,三副药便能根治,但如今……不能!”墨白却摇头。

说着,墨白不再多言,提笔下方。

但见他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执笔,笔走墨飞,龙蛇盘绕。

皇后和老宫女都不由得细细一看,便见一手极为漂亮的行书浮现纸上。

“皇儿,这字乃哪家大才所创,煞是飘渺!”皇后一见之下,顿时眉目舒展,心中兴奋道。

墨白倒是笔尖一顿,心中一抹狐疑,这柳体,莫非当世没有:“儿臣倒未深究,这乃儿时那医道名家所教!”

“皇儿还当真早已识文断字……甚好,甚好!”皇后仔细凝视墨白笔走龙蛇,只有满心欢喜。

然而那老宫女,此刻心下却是真有了疑虑,莫非还真存在一名医教导过明王?

目光开始细看明王开方,但当数位药草出现纸上之后,老宫女却是当即脸色大变:“殿下,这,这方药,如何敢使得……”

墨白并不出声,淡然继续。

而皇后却开口了:“如何?”

“娘娘,此方药与张丹师区别不大,可……可是,分量却加重双倍有余,这……”老宫女吓得话都说不清了。

她不敢说,这是要命的啊!

皇后一愣,但却微微一笑:“无妨,无妨,皇儿继续开方就是!这张方药,我要承予陛下阅览,相必陛下定然会夸赞皇儿书法……”

老宫女一愣,随即脸色也平和下来,对啊,不吃就行了。

但随即一琢磨又不对味,就是不吃这药,明王下如此药方于皇后,也有心怀不轨之疑虑啊!

墨白也听到了皇后的意思,心下微顿,明白这张药方多半要束之高阁了。

有些无奈,这不是他力劝就能让皇后吃的。

眼神微微一晃,随即继续写完最后一味药草,又再次拿起一张纸,一边写一边沉声道:“母后用方之前,儿臣还有一方,乃外用熏蒸之法,也一并为母后开出,母后多年未下地,虽有药石保之,但经络却需护养,用此方熏蒸,益处明显,母后可先行尝试!”

又一张丹方出来,交予老宫女,这一次她倒没有多说,只是开口道:“殿下,这其中药品均乃寻常……”

“并非珍药才能治病!”墨白并不多言,望向母后:“母后,此方无论如何也无害处,儿臣恳求您念在儿臣一片孝心,务必按时使用。”

皇后闻言笑道:“好,母后听你的!”

墨白心下顿时一定,望着皇后那张脸,他最终还是再次提笔道:“母后如今肾经已堵大半,脉息几乎已无法触觉,但母后也无需心忧,亦有康复之机,只是需内外用药,并辅以丹师针法度气,便无大碍,儿臣再写下一套运针之法,以备用。”

说着,再次提笔,他没有办法,若能交给他亲身诊治,一月便可见成效,三月可下地。

但现在不行,他即便能够不死,也再无前世那一身修为,自己已是残破之身,不知多少日子才能康复,留下此法,若母后当真依言而行,使用熏蒸外治,定能见成效,那时,或许便会真的一试自己所留药方。

这宫廷御医,抑或丹师,因母后身份贵重,不敢用药,分量根本于母后病症已无益,只可保不坏。

想要根治,非得下重药,皇后曾为道家炼气之士,虽如今已修为废尽,但却足以承受俊药相袭,并无性命之忧,所以墨白才敢下此方。

但一切他只能做出交代,若他真挺不过明日这一劫,那也算还了这旦夕恩报。

若将来有命,皇后依然未用药,他再想良方便是。

当一切毕。

墨白最后跪地,叩首:“母后,儿臣今日一去,不知多久能归,请母后务必保重凤体!”

第三十二章 此方不能外泄

殿宇内。

灯光昏然。

明王身影已不在,而皇后却仍旧坐在桌旁,目光盯着墨白刚刚留下的三张医方,看了又看。

老宫女的脚步声缓缓传来,不一会,便已出现在门口,轻手轻脚来到皇后身边,轻声道:“娘娘,夜深了,老奴服侍您就寝吧!”

“不急,你来看看皇儿这字,当真是写的极好的。”皇后微微抬头,满脸笑意,将手中正在观看的医方递给老宫女。

老宫女见她一别以往的兴致,也只好含笑躬身将那张明王亲手写就的医方接过,但目光一扫那医方,却又是眼皮不由自主的狂跳两下。

那字好,她也知道,可这字写就的医方却着实让她心头骇然啊。

目光抬起,却见皇后正满脸笑意等她夸赞,很显然皇后只关注了那字,却未在意这张方子到底写了什么。

她实在不愿打搅皇后兴致,便轻声道:“娘娘说的是,殿下这字,确实极好看,老奴觉得,就是与当朝名家相比,也是不差的!”

皇后一听,果然便是更为欣悦了,那双明亮风眸也不由得笑的微微眯了起来,但嘴里却道:“那还是不如的!”

不过话才落地,却又加了一句:“不过,我皇儿还年轻啊,才十六岁就能写出这笔好字,待本宫将之呈秉于陛下,想必是再无人敢笑话我儿不识舞文弄墨了!”

然而,老宫女一听皇后真要将方药呈秉于陛下,却是面色微变,随即便是抬起头,冲着那站在一边随侍的四位宫女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四名宫女躬身应是,退出内殿。

皇后倒也没在意老宫女的吩咐,依旧盯着那字,眼神一眨也不眨。

待无外人在,老宫女才面色微紧,伏下身子,在皇后耳边轻声道:“娘娘,此方药,若要呈秉陛下阅览,恐怕娘娘还得斟酌一番!”

“嗯?”皇后握着医方的手骤然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老宫女,但脸色却并未怎么变化,只是轻声道:“怎么说?”

很显然,皇后对老宫女质疑她的决定,并未动怒,应该对其极为信任。

“娘娘,明王所开这方药,虽与张丹师所开之方,药品组合相似,但也在原方上增减了数味,老奴并不通医道,不敢判断是否稳妥,但就是明王在药量上的斟酌,却也着实吓人……”老宫女将声音压低,在皇后耳边慎重道。

皇后闻之,却是并未太过在意,反而笑道:“皇儿还年轻,医道自是还需长进的,但能有此成就,便已是令我心喜不已!”

老宫女心中哀叹,没办法,只得将声音压得更低:“娘娘,张丹师药量适中,都曾令娘娘不适,未敢再用此方。而如今明王殿下却在张丹师所用之量上足足提高两倍有余,如此猛药,一望之下,老奴都已心惊肉跳,恐不能治病救人,而乃……催命毒方啊!”

“休得胡言!”皇后当即便是脸色一凝,风眸之中一抹威严倾泻而出,口中一声轻叱。

“娘娘息怒!”老宫女倒还平静,却也连忙跪下请罪。

很明显,她与皇后关系真不一般,若是平常宫女,岂敢如此放肆。

但老宫女却是依然还敢继续道:“娘娘,老奴自是相信明王殿下绝不会生此意,但,唯恐此方泄露出去,外人会将殿下对娘娘的一片赤诚孝心误解为……”

这宫中争斗从未休止,明王或许无谋害皇后之意,但为皇后进献如此催命毒方,说不得就会被指意图谋害皇后!

无需再多言了,皇后能当后宫之首,岂能智慧差了。

不过是因为墨白今日实在出乎她意料,竟写出一手好字来,这算是让她这两年来,一直忧心之事终于淡去,以至于太过欣喜之下,没有注意其他而已。

“起来吧!”她面色缓缓平静下来,冲着老宫女轻声道,随即将目光再次扫向手中方子,这一次却是不止看字。

老宫女起身,站在一旁静待,并观察皇后脸色。

却见皇后始终面色未变,心里不由暗道:“若是其他皇子敢进献此方,说不得娘娘便已心有芥蒂,唯独是这失散多年的明王殿下……娘娘心头始终宽容啊!”

果然,不一会,皇后脸上却是已再是浮现一丝笑容道:“我倒也听说,民间医者,倒经常用些奇药,倒也药效显然,留下许多传说,想必皇儿也是见宫中圣手无能为力,心中忧心本宫腿疾,这才为本宫开此方药……”

理由都已经找好了,老宫女难道还敢说不是吗?

所以立马躬身道:“娘娘说的是,殿下自是心里惦念着您的!”

“只是啊,皇儿还是太年轻,的确需得请一位名师好好教导一番,医道乃活人之事,当得慎重!”皇后又道。

说罢,便将那药方拿起,准备交予老宫女收好,但微微沉吟,最终又将其折叠起来,竟贴身收好。

目光又望向另外两份,拿起细看一番,一份针法,一份外用熏蒸之药,看到那熏药,她又眸中一晃,将药方递给老宫女道:“这方药……你也看看!”

老宫女接过,细看一番,抬起头来瞥了一眼皇后脸色,便是明白,皇后定是记起刚才答应明王之事,有些犹豫不决。

微微沉吟片刻,老宫女道:“娘娘,老奴观这份外用方药,倒的确均是活血之用,想必是的确无甚大碍,只是这草药过于平凡,功效却未必能堪比御医为娘娘所开之方!”

皇后闻之,听是无害,倒是眼中一喜:“无碍,十多年了,本宫这病也就如此了,本宫就用我皇儿方子,说不准还真见奇效呢?”

老宫女无奈,宫中圣手无数,难道还比不得明王弱冠之年,但皇后说的也确实在理,这腿疾已十数年,明王这一片孝心,至少能博得皇后内心欢喜,想到这里便是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老奴便将此方交给御医斟酌一番,再为娘娘配药。”

“好!”皇后欣然点头,却又微微一叹:“能见皇儿成器,本宫总算心安了些许……嗯,常妈妈!”

说到这儿,皇后却是脸色微微一怔,目光再次聚集在桌上那飞扬字体上。

老宫女见皇后突然面露异色,连忙躬身道:“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抬起头来,看向她:“你有没有觉得皇儿今日与往日大有不同?”

老宫女一愣,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却是墨白准备强闯内殿时,那凛冽的气势,想到这个心中便是暗道:“还真像变了个人似的。”

看向皇后,老宫女笑道:“娘娘说的是,先前老奴还担忧殿下遭遇此次行刺之后,会受惊过度……”

“是啊,先前本宫还心焦,皇儿又要哭诉,告状,让本宫为他做主,本宫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皇后也是面色一抹苦笑,但说着,说着,却又突然道:“咦,细细一想,皇儿今日好像从进门便未提过遇刺一事,甚至连王妃的事都未问起?”

老宫女也想不明白,确实,这实在不符合明王曾经的本性:“想必是经此一事,殿下或许有许多感悟,知道娘娘的苦衷。”

皇后闻言,心中又宽慰了几分,但脸上又有一抹黯然浮现,目光望向殿门外,最终一声轻叹:“唉,皇儿明明早已识文断字,竟连本宫都未发现端倪,直到今日要离本宫而去,才透露此事,也不知皇儿究竟……”

老宫女闻言,却不敢再出声,她明白皇后的意思。

怕是皇后此刻怀疑明王恐怕并非是心智不明,而是或许明王心智早开,只是不愿卷进这宫中是非,是以才故意藏拙。

“娘娘,殿下对您还是一片赤诚的,心中也定是感恩的,否则怎会去而复返,冒着责罚,也要替娘娘诊脉开方,这是殿下对您的孝心啊,您该高兴!”老宫女劝道。

“嗯,我自知皇儿心意的!”皇后又笑了,随即又道:“皇儿既有意医道,这样吧,去为皇儿多准备些民间难得的珍药,送往明王府。”

……

辞别皇后的墨白,独自向着宫外走去。

月光下的他,背影修长。

却在这寂寥中,显得很是孤寂!

来时的路,他还记得,独自缓行在这亭台楼阁间,他很平静,淡然。

见过了定武帝,他卸下了心头的那丝牵绊。

见过了皇后,却又留下了丝丝熟悉而又陌生的温情。

不过,这一切,都将随着他的脚步,而暂时被放在记忆深处,如今,正如月光下他那孤寂的背影一样,他需要独自走向自己的命运,没有人可以依靠,他也没有能力去给任何人依靠。

还好,他心思纯粹,而且坚强。

他敢与用自己羸弱的身体,去面对一切。

他也敢与接受,一切可怕的苦难,都不能让他恐惧。

宫门口。

他望着那正缓缓打开的门,一步步前行,未有丝毫停滞,也不回头。

直到,那宫门在他背后关上,他也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第三十三章 一举数得

宫门口。

依然有着车马,兵士等候。

墨白并不意外,他很清楚在事情没有彻底结束之前,这些人会一直伴随着他,绝不容许任何意外的保障着他顺利离开平京城……

依然淡定,他缓步而行,目光却是在那站在最前面的人身上,微微定了定。

没错,正是那张邦立。

见他走近,张邦立连忙躬身行礼:“殿下!”

墨白停步,借助着微弱的月光,目光在张邦立脸上打量了一下,只见他此刻情绪,明显较先前已镇定许多,冲着自己行礼,也再难以从他脸上看出半丝情绪来。

对他墨白来说,明显不是什么好事。

面色刹那便再现厌恶之色,当即便是一声冷哼道:“怎么又是你这废物?宫里没人了吗?”

话很轻,但音落下的刹那,便当场令这满场兵士的呼吸沉顿起来。

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先前进宫之时那样,面对他的羞辱,这张总长竟是沉稳的狠,微微低着头,声音还算平静的回道:“殿下见谅,下臣奉陛下之命,护送殿下回府,并负责安排殿下明日出行事宜。”

其实啊,先前定武帝已经亲自安抚过他,张邦立也想通了,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得罪了这明王,但也想通了,和这将死之人生气,根本无意义,淡定便是,反正过了明日,这庶子就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让他放肆一会又如何?

然而,他却太高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耳边又传来一句:“哼,父皇也不过是被你这奸臣蒙蔽罢了,半点本事没有,就是换条狗来,也比你强!”

说罢,墨白一甩衣袖,直奔马车而去,口中却仍然轻叱一声:“废物!”

“换条狗……”

现场气氛彻底凝滞了,兵士们只觉心头狂震,冷汗狂流。

粗重的呼吸声,夹杂着墨白的脚步声,传至张邦立耳里,让他浑身的血液,不住奔流。

他真的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被,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有一日,有人站在皇宫门口将他羞辱成一条狗。

不,狗都不如!

他终究是位高权重多年,真的不能承受如此羞辱。那先前压制的暴怒,已更猛烈的方式在他心头爆发了。

脸色腾的通红,低着的头紧紧咬住了牙齿,连双拳都不由自主的紧握,身躯更是颤抖不休。

良久。

他才缓缓抬头,一声不吭的上马,眸光盯着黑暗处,一声沉喝:“出发!”

随即一道马鞭狠狠挥打在马背上,马匹顿时如离弦之箭奔出,很快消失在前方。

而众兵士,哪里还敢耽误,立刻人动马嘶,车马很快动了起来。

而马车里的墨白,却是微微挑起布帘,目光望着那已至远处,越来越远的背影,眼眸清澈。

又微微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墨白放下了布帘。

车马疾行,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对于整个平京城来说,发生在这里的这点小事,自是无人去关心。

此刻,权贵家里正愕然的是,刚刚接到的消息:“明王明日便就封明珠!”

不过很快,大多数人便不再为之惊奇了。

反而大多数人心中那隐隐的担忧,却是彻底放下了。

自明王被袭之后,大家都在关注着局势,大部分平京城里的贵族自然是不愿意乱起的,毕竟他们的利益都还绑在国朝。

当上清山拿出九颗归元丹赔罪的消息落实之后,大家就放下了那提着的紧张心思,而如今皇家将明王打发出京,显然在大家看来,便是此事已尘埃落定。

国朝和上清山和解了,明王出京,是要淡化此次袭击事件的影响。

大部分人都是得出这个结论,然而,却也有人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却是心绪不宁至极。

一座高门大宅!

门栏上高挂林府的府邸之中,有电话声响起。

林华耀这高居国朝一品大员的高官,此时竟还未休息,灯光下,他正独自接着电话。

只听电话里传来:“明王已出宫,正在张总长和禁卫护持下回了明王府!”

林华耀声音低沉,竟略带紧张道:“你当真看清,明王真是自己上的车马,可有异样?”

“是,属下看的清楚,明王并无异样!”电话那边传来声音。

林华耀沉默半响,最后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原来,这电话中竟是在通禀明王的行踪。

挂断电话,林华耀独自坐在书房里,面色几经变化,琢磨不定,竟难以分辨他究竟是喜是忧。

但很明显,他此刻内心中定然是极不平静。

“来人!”半响,他突然抬起头冲着门外喝道。

很快,门边被推开,有下人道:“老爷!”

“立刻去请楚先生来一趟!”林华耀沉声道。

“是!”

屋内再次恢复寂静,林华耀又陷入了纠结之中。

一会儿!

门外便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林华耀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清秀的中年男子,已出现在门口,见林华耀望来,微微抬手行礼道:“大人!”

见他身影,林华耀竟站起身来相迎道:“先生,快快请进!”

竟尊称为先生,原来这楚先生,原名楚轻才,乃是林华耀依仗多年的智囊。

事实上,这年头,高门大户之家,都有这类人物。

楚轻才并不客套,神情依然淡然,整个人显得云淡风轻,只看身姿,便让人不敢轻视。只听他声音温润,含笑开口:“大人,可有要事商议?”

“先生请坐!”林华耀点头,却是一伸手,给予他足够尊重。

楚轻才微微拱手谢过,两人坐下。

然而,林华耀却是仿佛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才看向楚若才道:“明王就封一事,先生可知情了?”

楚若才闻言,点头轻声笑道:“嗯,刚刚听说。”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林华耀那略显复杂的神色,主动开口问道:“大人是否在担心明王此去,小姐也会随行吗?”

小姐?

很明显,他口中的小姐,便是林素音。

然而,林素音已嫁明王,实际上应该称呼王妃了,可这楚若才却依然称呼小姐。

这足以说明林家对这门亲事的态度。

“先生,明王如此着急离京,先生可觉得其中有所异常?”林华耀微微摇头,低声道。

楚若才微微一愣,不知林华耀什么意思,但随即便又是一笑,淡声道:“大人,虽然看似着急,但细细琢磨,其实皇家此举,也是情理之中。明王遇袭一事发生后,虽然上清山赔偿了九颗归元丹,看似已经平息此事。但实际上,经此一事,双方的关系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皇家让明王尽早离京,其实也是有向上清山做出回应的意思,表示皇家已经彻底揭过此事,上清山可以安心了,不用猜忌皇家会对其秋后算账。”

这是当前最广泛的观点,林华耀沉默着,并没有出声。

楚若才能当林华耀如此看重,自然有其超越常人之才,果然,便只听他继续侃侃而谈道:“除此之外,在楚某看来,明王离京,其实与小姐之事,也不无关联!”

林华耀抬起头来,轻声道:“素音?”

“正是,我之所以让大人放心,小姐定然不会随行,也正是因为明王离京!”楚若才淡然点头,微微一笑,继续道:“大人,其实皇家除了要安上清山的心之外,更重要的却是要防止外人,借此次明王遇袭事件造成的隔阂来挑拨双方关系。”

林华耀并没有反驳,点点头,继续倾听。

“而想要做到这个,其实当前来说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小姐拜入上清山修行。既可以向上清山表示,皇家依然对其倚重。又可向那心怀不轨之辈表明,皇室与上清山的关系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联系紧密起来。毕竟,无论如何,小姐已嫁入了皇家,她已是皇室中人,更是明王妃。明王妃拜入上清山修行,不是最好证明皇室与上清山依然和睦的象征吗?”

说到这里,楚若才抬眼看向林华耀,含笑道:“所以大人大可放心,皇家定不会阻拦小姐拜入上清山,相反,皇家比我们还要着急。安排明王立刻离京,其实便是为了小姐即刻拜入上清山做准备,毕竟若明王不走,那么到底是新婚燕尔,没有立刻拆散他们的道理。然而如今,明王要离京就封,王妃自可暂时留下,先行拜师!岂不是一举数得?”

第三十四章 凶手是谁

楚若才一番侃侃而谈,顷刻间,就将整个局势分析的清明无误,不得不说,的确是心智聪明之辈,当得智者称呼。

若是往日,林华耀这时候便会含笑拍掌赞叹。

然而,今日却似有不同,林华耀听得他一席精辟绝伦的分析之后,却是依然微微低着头,脸上还是那复杂之色,沉默无声。

房间里的气氛自是沉顿下来,楚若才当然察觉了异常之处,眉头微眺,莫非,自己分析的不对。

但细思片刻,却并没发觉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妥,再次开口道:“大人,可是楚某之言,有遗漏之处?”

林华耀看了他一眼,却是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先生,除了这些因素之外,你觉得,明王如此着急离京,是否还有其他可能?”

“大人是说?”楚若才当即便明白,林华耀定是意有所指,连忙问道。

林华耀眸光不住闪烁,看不出不出是悲还是喜,有些飘忽,又有些紧张,声音很低:“如果抛开一切考虑,先生可否觉得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那便是明王其实遭遇上清山袭击之后,伤势并未好转,甚至已经生机断绝。而皇家为了避免与上清山彻底决裂,所以隐藏了真相。之所以如此着急要送明王离京,实际上正是因为明王如今全靠药石强撑,命只在旦夕之间……”

“这……”楚若才彻底愣住了,纵是他再如何多智,想过诸般可能,却着实从未考虑过会有这种事发生。

但他到底不是肤浅之辈,并未去反驳,而是刹那间凝聚目光,紧紧盯着林华耀。

果然,他没从林华耀脸上看到一丁点玩笑的意思。

楚若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眼中波光嶙峋,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大人今天的神色,会是如此复杂。

这全天下,最盼望明王马上去死的,当非大人莫属。

自天下不稳,乱世将现以来,很多人都开始心思复杂,国朝之中,很多人都并不看好皇家,已经开始暗自筹谋。

甚至有枭雄之辈,更是心思驳杂,想要拼个显赫万世的荣光。

楚若才深知,这些人之中,林大人也绝对可以算上一个。

小姐素音,原本便是大人的重要筹码之一,尤其是在被上清山梅真人之孙看中之后。

原本以为可以联姻上清山梅真人之亲孙,拉到一个即便是在乱世之中,都可算得上是强大助力的背景。

但却不想,竟被皇家破坏了,那明王污了小姐清白名声,定武帝又以此为借口赐婚,逼的大人不得不应。

但,大人自然是心中不甘的,可叹上清山来的太晚,明王已经娶了小姐过门。

大人只得沉下了这份心,不过好在是上清山梅道师依然看重小姐天资,仍欲收其为徒。大人退而求其次,期望借这份师徒的关系,依然与上清山紧密联系起来,为将来乱世中多一份背景而做打算。

但怎料,如今又突然骤闻如此惊天隐秘,明王将死!!

楚若才知道大人那原本已经沉下的心,定是又浮了起来,小姐素音虽已嫁入皇家,但世人皆知,并未真正圆房。

小姐依然冰清玉洁,只要这明王就此命终,待皇家威严再降,天下乱起,未必便没有再嫁上清山之日。

但同样,明王如果真是如此死去,这真相一旦爆发,大人也同样惊惧,毕竟如今的皇家,仍是国朝至尊,他真正爆发出来,谁也不敢承受他一拳之力!

房间中,楚若才深思这些因素。

而林华耀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先生,若真有此事,你看老夫当如何处之啊!”

楚若才抬起头来,眼里乍闪两下:“大人,此事关系重大,您可已经确认这消息?”

“没有,就在不久前,我才刚刚接到一封匿名密电。”林华耀的心神同样不稳定,摇头道。

“那可有确定消息来源?”楚若才脸色愈发慎重起来,立马追问道。

“不能!”林华耀依然摇头,又道:“此事重大,我不能轻举妄动去细查,唯恐落人把柄!”

楚若才点点头,又细细思索一番,才道:“大人,首先,无论此事到底真假,您都千万三思,务必不能对外泄露一个字!”

他害怕林华耀按捺不住心思,为了破坏皇家计划,而将此事泄露。

林华耀眼眸里露出一抹复杂,皇家欺他太甚,他当然是有过冲动的,不过此刻却是无奈点头道:“先生放心,老夫知道若真逼的定武帝没了退路,爆发雷霆之威平了上清山的话,恐怕他也不会放过我林家!”

说完这段话,林华耀又是眼中一阵阴沉,又紧紧盯着楚若才低声道:“不过先生,若此事当真,无论如何,我也必不能让皇家如意。不然,老夫如何面对小女素音,她这一辈子可就当真毁了。”

楚若才心中清明,知道林大人恐怕担忧小姐是假,和上清山联姻的心不死才是真。

但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却是点头道:“大人言之有理,但此事,咱们定不能冲动,皇家若真定下此番心思,那定是已准备周全……”

说到这儿,楚若才突然微微一顿,眼皮陡然跳动几下,一抬头道:“大人,您可曾想过,皇家究竟要如何才能隐瞒明王死讯?毕竟明王一路都有兵士随行,并且如果最终到不了明珠,又该如何向世人解释?”

林华耀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开口道:“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明王出发之后,到达明珠之前的路上会遭遇变故。”

“如何变故?”楚若才脸色更沉,追问道。

林华耀瞥了一眼楚若才的脸色,见他如此追究皇家安排,微微琢磨后,沉声道:“无外乎遭遇刺杀之类的意外,以至于明王无法顺利到达明珠,或者失踪,或者对外宣称秘密保护起来养伤,不让其见人。”

说到这里,他心头又有愤怒升起,脸色铁青:“反正,皇家为了坑害老夫,让素音依然顶着有夫之妇的名头,定是不会让人得知明王已死。定武真乃阴毒至极,小人之至,枉为帝者!哼……”

他悲愤不已,但楚若才却是没有评价定武如何,反而面色越发难看起来,慎重至极道:“那么大人,如果按您所说,明王真的遭遇刺杀,您觉得定武帝最终会将凶手指向谁?”

“嗯?”林华耀当得一品大员,智慧自然是无缺的,此刻立马明白了楚若才话语中的深意,但心头却是疑惑,纳闷道:“先生难道认为,定武帝还能栽张到老夫头上不成?”

第三十五章,铁雄很想杀明王

谁曾想,这楚若才却是点头道:“大人,依在下看,这极有可能。”

“先生过虑了,没有铁打的证据。除非定武不顾大局,否则,他就休想动老夫一根汗毛!”林华耀却是微微一笑,没有半点惊慌。

楚若才明白大人的底气何在,的确,毕竟大人在国朝势力不小,专司钱粮之事,如今国事艰难,若妄动大人头上,国朝本就混乱的局面,将更为不稳。

但即便知道这个,楚若才却是依然脸色没有放松,摇头道:“我们假设明王遇袭,那么第一怀疑对象,自然便是上清山,毕竟他们刚刚才做过此等事。”

“嗯?”提到上清山,林华耀不由一顿,凝眉思索道:“对,是老夫疏忽了,定武之所以隐瞒明王被杀的真相,便是为了避免与上清山纠葛,若再遇刺杀,岂不是又将上清山牵扯进去,定武或许另有他法,并不会行刺杀之计!”

“不,大人,时间仓促,定武帝来不及做其他安排,如今看来,要达到目的,不留后患,也只有此计可行!”楚若才却是摇头反驳。

“嗯?那上清山……”林华耀不解。

楚若才摇头,当即解释:“大人,若定武策划此案,一旦案发之后,首当其冲的并不是只有上清山,之前上清山之所以出手伤了明王,根源还是在您身上,正是您通知上清山,上清山才会来人出手,所以实际上,要论动机,您的嫌疑丝毫不比上清山小。而且,上清山看似首当其冲,但是,实际上很快就可以让人相信并非他们所为,正是他们之前伤过明王,并且为了误伤明王之事,付出了极重的代价才祈求来皇家的息怒,这便给了他们洗清嫌疑最好的解释,因为这足以向世人证明他们对皇家威严是极度敬畏的,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会一面拿出巨额赔偿,一面又反过头来再行刺杀之事,这岂不是完全不合常理。这样一来,反而同样嫌疑巨大的您,就成了大家最为怀疑的对象。”

林华耀点点头:“先生言之有理,的确有此可能,但同样的道理,上清山出手不合常理,老夫明知自己会是案发后的怀疑对象,老夫又如何会行此事?这一样,不合常理,未能服众啊!”林华耀沉声道。

“大人,您言之有理,若没有确实证据,想要平白无故栽张到您身上,那的确困难,但事实上,定武帝这诸般筹谋之中,也并未想过一定要定您的嘴,然而,对您来说,他只需要将怀疑对象锁定在您和上清山之间二选一,便已经足够诛心。”楚若才却摇头,眼中精光乍闪。

林华耀微微一愣,随即,他的脸色已肉眼可辨的速度,一点点的慎重起来。

“先生,请继续说!”

楚若才点头,声音越发沉重道:“之前,上清山出手伤了明王,定武帝最终妥协了,然而,这一次,定武帝还能妥协吗?他能坐视有人无视皇家尊严,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对付明王吗?很明显,定武帝营造出了一种大势,无人再敢怀疑他必然会勃然大怒的出手大开杀戒。那么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他到底会向谁出手,而不会怀疑他是否会出手。”

不用他在说下去了,林华耀已经接口道:“所以,老夫和上清山之间,有一方,便成了所有人都认为定然会承受定武帝一击的对象。”

“没错,这时候,即便是大人您,或者上清山,都绝不敢怀疑定武帝的决心,所以,您和上清山都务必想办法第一时间去洗清自己的嫌疑,唯恐自己成为定武帝锁定的对象,而这样一来,很明显,您和上清山反而成了竞争对手,甚至唯恐对方先洗清嫌疑,独留自己压力大增,很明显,这种状态下,您和上清山再也不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反而隔阂巨大……”楚若才细致而精确的分析道。

“啪!”一声脆响,林华耀一巴掌拍在书桌上,眸光中已现怒火:“定武还真是欺人太甚,上清山他自然是不敢动的,所以这毒计,便是为了老夫而准备的,他还真是瞧得起老夫!”

“大人,您恐怕必须正视起来,若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定武帝对您已是忌惮至极。”楚若才沉声提醒道。

“哼,无碍,他若真敢朝老夫下手,逼的老夫走投无路之下,他那位置也未必就能坐的稳!”林华耀脸色如寒冰。

“只观定武帝处心积虑也让明王活在世间,便足以说明其对您之忌惮,您想想,若单单只是想要隐瞒明王死在上清山手上的真相,只需要一场谋划,让明王死在他人之手,便足以解决问题。他何必要费尽这诸般心思,一定要让明王活着?可见,他除您之心已定,即便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但也定要让您和上清山无法继续亲近,斩除您的底牌。”

楚若才却是没有那么乐观,继续分析道:“而且,如果您和上清山都开始想尽办法,自证清白的时候,定武帝却趁机,在朝中开始大刀阔斧的斩除您的势力,这时候,您介于自身嫌疑,又岂敢阻拦,而上清山自是不会帮您,就经此一事,定武帝便能让您元气大伤,又让您和上清山背离,对您来说,已是危险至极。”

林华耀深吸一口气,眼神狂闪不定,最后不得不承认楚若才之言有理,他也不是当真无惧。

此刻再也不为明王将死而欣喜了,脸上已慎重到了极点:“先生,既然已得知此事,怎能让定武那小人毒计得逞,我们该如何破之?”

楚若才却没有马上说话,显然在算计。

好一会之后,他才开口道:“此事,的确极为棘手,但好在是我们已提前得知,那么定武的打算,便可以破之,只需出其不意,反其道而行之便可。”

“何为出其不意,反其道而行之?”林华耀闻听有计,当即便是眼神一亮,沉声请教。

“第一,定武派明王离京,是欲隐瞒明王将死。第二,定武欲借行刺凶手之事做文章,挑拨您与上清山关系。”楚若才抬起头来,说到皇家目的。

“嗯!”林华耀点头。

“那么,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让明王真的死于刺杀。并且给他一个当场就能确定的凶手就是。”楚若才沉声道。

“何以作为?”林华耀眼中光芒暴涨。

楚若才微微一笑,轻声道:“大人,您可知王妃身边今日多了一个小姑娘!”

“什么?”林华耀微微一愣!

“是明王府分派随侍王妃的侍女,名叫宁儿!”楚若才轻声道。

“这宁儿难道有什么古怪不成?”林华耀倒是没有注意这叫铁宁儿的小姑娘是谁,但知道楚先生绝不会无意而提起。

“要说也是凑巧,王妃身边多了个人,我为了稳妥,便安排查了查,倒不想却查到这铁宁儿的一些旧事。”楚若才微微一笑道。

“哦?难道其接近素音,还有什么心思不成?”林华耀脸色微沉道。

“王爷误会了,倒不是这样,而是这铁宁儿原本是粤东一极有名望的武道世家掌上明珠,后来却因江湖恩怨,被含恨灭门……”楚若才慢慢讲起铁家之事,包括他哥哥铁雄,以及众多铁家师兄弟上京伸冤,却被官家围剿的事迹。

“因缘巧合,这铁宁儿却刚好被明王在救了,从此这兄妹俩就待在了明王身边……然而,此次明王遇袭,其大哥铁雄却是因护卫不利,被明王府关押起来拷打……”

林华耀的眼中开始闪烁起来,他总算听明白了楚若才的意思:“这么说,这铁家一家人的确对官家早已怀恨在心,甚至说不准其潜伏在明王身旁,便是为了刺杀明王报仇之故!”

楚若才见林大人已明白了意思,不由笑着点头道:“正是如此,大人觉得,这新仇旧恨交加,说不得要匹夫一怒,报了这多年积怨,比如杀了明王雪恨……”

林华耀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观点,但又微微一顿:“可就算如此,明王已死的消息,定武帝依然会隐瞒!”

楚若才点头笑道:“所以,这铁雄下手的时机,就很重要,还需与大人好好商议,将他杀人的前因,过程,以及杀完人后逃跑的后路,都为他安排好才是。不留一丝疑点!”

第三十六章 陛下所赐归元丹!

明王府。

还是那间墨白醒来时的房间。

暖黄的灯光照应下,三个人影显现。

其中一人懒散的坐在床上,相貌清秀,却面色显苍白,正是刚刚回府的明王墨白。

此刻只见他脸色略黑,极为不耐烦的斜瞥着眼盯着站在他不远处的人影,声音冰冷道:“本王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想见到你这张脸,你真当本王的话是耳边风吗?”

墨白下首此刻正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身形壮硕,却身着粗布麻衫,微微躬着身子站在一侧,低着头默不出声,原来正是那铁雄。

在门口接到墨白回府后,便跟着墨白进了房间,本来正准备向墨白汇报情况的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张邦立的到来打断了。

而毫无疑问,此刻墨白开口的对象,就是正站在他身前的张总长。

听到墨白这难听的语气,张邦立微微低着头,隐藏自己眼中那一抹火焰,听不出情绪的低声道:“殿下息怒,卑职此来,是奉陛下之命,来为您献上宝丹一粒!”

“嗯?”墨白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献宝丹?”

张邦立并不多言,便已经从贴身处拿出一个小盒子,双手奉上,递给墨白,依然低头道:“陛下体恤殿下伤体未愈便要经长途跋涉就封明珠,担忧殿下安危,特赐下皇家贵重之珍藏,道家无上之宝药,价值连城的归元丹一粒,为殿下补充元气之用,请殿下即刻服下。”

归元丹?

闻听这名字,墨白还没什么反应,而下首的铁雄却是陡然呼吸一紧,竟没忍住目光直直看向了那丹盒,眼中惊容狂闪。

墨白没有听过这丹名,但那铁雄如此抑制不住的异状,却是被他发现了,心中微微一闪,知道这丹药定有名堂。

但,他此时心中,却反而更加警惕起来,丝毫不信那什么价值连城之说。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在那父皇眼中自己已经是必死之身,若真的珍贵到了极点,又岂会赐予他浪费?

也不讲什么跪礼,谢恩,他便直接伸手接过了那丹盒。

张邦立,似乎也真被他刺激的够了,不愿再节外生枝,竟没出声提醒,就眼看着他随意的打开那丹盒。

顿时,一股醉人清香,自那丹盒散发。

刹那间便满屋生香,嗅一口,便只觉让人心旷神怡。

屋内三人的目光刹那之间,都不由自主的盯向了那颗莹白色的归元丹,呼吸急促。

只不过,铁雄与张邦立对那丹药是心头止不住的涟漪,而墨白却是眼神中锐光直闪,将那丹药从盒中拿起,看似是放在眼前细观,实则却是在嗅着药香,体悟其中药性。

芳香入体,墨白心念微动,呼吸略有调整,作功法运转之状,顿时便只觉,体内那先前炼化张丹师的那微弱元气,跃跃而动。

墨白当即便是心中一跳:“竟是修养真气之丹?嗅一口药香,便效用非凡,当真是宝丹一粒啊!”

前世,他师父乃道家高德,自然这开炉炼丹之本事,是少不了的,而墨白得其医武真传,只不过限于草木绝迹,并未曾炼出过什么绝世宝丹,但即便如此,为延续性命,他也曾照上古丹方加减,寻可用之药材替代,曾也炼出不少功效不如的丹药来作为补充。

所以,他对这丹药之事,了解之深,恐怕就是当世名家也未必敢想象。

墨白眼眸微微抬起,顿时便瞥见两人异样,心中更是确定错不了,此丹定是当世有名,绝非毒丹一粒。

只不过,他却将那丹药重新放回药盒,又随手仍在了床上,在两人错愕的眼神中,墨白冲张邦立道:“行了,你下去吧!”

宝丹收敛,两人重新恢复心神,但眼神仍有些离不开那丹盒,只是张邦立到底忘不了自己的职责,见明王似乎没有当场服用之意,连忙提醒道:“殿下,还请当即服下,好让陛下安心。”

“知道了,待会就吃,你先下去!”墨白挥挥手,又恢复了不耐神情。

实际上,即便确定此丹不凡,墨白一时之间终究是难以分辨其具体药性,他如今的身体,并非是宝药就可服得的。

就连体内那张丹师的大补之药,他都还压制着,岂敢莽撞的当场服下此丹,一个搞不好就真的迸发最后生机,回光返照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想通,皇家为何将如此珍贵丹药赐予他这必死之人,这其中又有什么缘故,会不会和明日的安排有关,他所知太少,想要保命,不谨慎不行。

张邦立真的无语,如此宝丹,明王竟视为平常之物……

只是他哪里敢任由明王胡来,这丹药自是要当场看他服下才行的,否则若真出了什么事,他背不起责任:“殿下,陛下吩咐……”

“住嘴!”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一声低沉,而又愤怒的爆喝传来。

张邦立顿时一滞,不由得微微抬头看向墨白,却只见墨白神色竟已刹那狰狞,双目中凶光闪闪,似要吃人一般凶狠,死死盯着他,凶狠至极道:“陛下,陛下……张邦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这狗东西想要谋害本王。皇兄都已经告诉我了,那伤我之叛逆,本该千刀万剐,是你,就是你反对父皇为我做主,父皇才受你蒙蔽,竟根本就没有严惩那伤我之叛逆。哼,你真当本王好欺负,和父皇一样会被你蒙骗吗?本王胸有乾坤,岂是你张邦立这奸贼能分辨的,本王一眼就看穿了你暗藏祸心。你是不是真以为有父皇在,本王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啊?本王告诉你,若是真惹急了本王,别说父皇,就是天皇老子站在这,本王也要当场将你剁碎了喂狗。不知尊卑的狗东西,你当真以为父皇还能为了你这狗都不如的奴才,会杀了我这亲生皇子不成?告诉你,再敢惹本王生气,本王不但要杀了你,更要牵连你全族,将你男丁发配生生世世为奴,让你家女眷世世代代为娼……”

静!

房间中随着这阴冷恶毒的声音落下,彻底静到了极致。

刚才那归元丹带来的心思空明,早已淡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在极速回荡。

纵使是铁雄心知墨白如此对待张邦立的意图,却也还是忍不住在墨白如此凶狠暴虐的语气之下,心中剧震万分。

不由得,抬起头来面露惊容的看向墨白,一时间竟是分不清明王此番到底是真是假。

连铁雄都已经如此,更何况张邦立本人?

这番话,恐怕再大的气量,也会难以忍受。

这足以令他想都不敢想的凶言,终于还是打破了他忍耐的极限,一把抬起头来,目光通红,仿似喷出两道长长的火焰般,死死盯着墨白:“你……”

“放肆!”然而,似乎他这一怒,却仿佛更加激起了明王的暴虐,只见明王一把站起身来,冲着他便是一道高吼:“真敢欺辱本王,狗贼,狗贼……铁雄,给本王立刻跺了这狗贼碎尸万段,碎尸万段……咳咳,立刻,立刻……咳咳咳……”

爆发,就在刹那间。

明王一怒之下,下了杀令,而他自己却也似受不得愤怒,骤然剧烈咳嗽起来,连话都说不完。

铁雄站在当场,眼看这一幕,却分不清真假。

张邦立,却是气的浑身颤抖不休,这一刻似乎真的愤怒要冲昏头脑。

“没听见吗,咳咳……杀,给本王拿下,咳咳……拖出去喂狗!快!噗……”说到这里墨白竟是,嘴里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鲜红,刺激了铁雄,也刺激了张邦立。

“是!”铁雄真分不清真假了,也不敢分辨了,明王这一口血,太过吓人。

他没有办法,只得一把将张邦立擒下,张邦立已经在那口鲜血之下,又恢复了理智。

浑身冷汗惊落,竟不敢反抗,眼神万分紧张的盯着墨白,但却不知道一时间应该说什么。

求饶?息怒?面对那喜怒无常,必要剁碎了他喂狗,还要让他全族为奴为娼的明王,他真的开不了口。

就这样,他被铁雄压出了房间。

“放肆!”

“放开张大人!”

“凶徒岂敢?”

第三十七章 出发之前!

外面混乱一片,墨白却是立刻盘膝而坐,闭上眼睛,却又一顿,睁眼低头看向那丹盒,没有犹豫,将丹盒打开,至于双腿间,任由药香扑鼻,再次闭目调息。

刚才那口血,并非虚假,而是为了彻底震慑张邦立,而任由心绪激荡,喷发而出的。

这不是一口血,这是他所剩不多的生机。

没有办法,他所剩时间不多了,眼看着已经过了凌晨时分,天一亮他就要上路,还需要从铁雄那里了解太多,容不得张邦立再来搅扰。

双手持莲花,他刹那庄严,宝相圣洁,口诵道德真经,月华垂降,笼罩他全身……

不多时,外边平息了动静。

再过片刻,敲门声已响起,传来铁雄的声音:“六爷!”

墨白未睁眼,却轻吐出声:“进来!”

门开,铁雄一眼带着担忧的朝床上望去,却是见得墨白此时模样不由刹那一愣。

但却听那坐着的身影又嘴唇微动:“关门!”

铁雄反应过来,连忙关上门,轻手轻脚走到墨白身边,目光第一眼就看到那打开的丹盒中,那粒莹白色的归元丹。

闻着那丹香,铁雄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目光又抬起,忍不住的在墨白身上打量。

见到他重新平静的脸色那么淡然,月光下,他就仿若出尘之士,不在世间,哪里有半点刚才那凶虐之气?

耳边似有声音传来,极为细微。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

“渊兮,似万物之宗。”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铁雄心下古怪,他跟着墨白时间已经不短,别的无法确定,但要说墨白修道,却是打死他也信不了。

但此时此刻,他却又下意识的不出声,静静等待墨白睁眼。

随着时间流逝。

铁雄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惊,因为他眼见着墨白脸上那因先前咳嗽而起,极为不寻常的艳红在慢慢淡去,又恢复了苍白。

那先前快速起伏的胸口,也一点点的得以平息,整个人似真的龟息下来。

“这……”铁雄眼眸大睁,他如何还认不出,这并不是作样子,而是真正在调息,而且如此快便沉心静气,内息匀称,功法绝非一般。

“这归元丹,你识得?”铁雄还在心神震荡之间,突然,只听一道淡然的声音,在耳边轻吟。

铁雄一怔,反应过来,随即目光一凝,却见墨白缓缓睁眼,双臂自两边抱圆,自然而协调的归于胸腹,双手莲花叠加为莲台,又一口浊气吐出,莲花散去,手臂松软,已置于双膝前。

再抬头,铁雄望着那又再次清明,黑白两色的眼睛,又再次有些发呆。

说实话,他算得上沉稳之人,可是面前这明王,实在是太诡异了,一遭便打破了他长久以来的印象。

墨白并不着急,给他时间接受,缓缓伸手拿起这丹盒,又置于眼前。

“是,殿下,这归元丹的确乃道家无上宝丹,存世稀少,听闻一粒便可抵道家数年之功,修为暴涨。而且因其药效温存,便是世间寻常人等,也可服之延年益寿,所以,倍显珍贵。向来为道家培养天资绝佳的弟子所用,也为皇朝赐予大功之人用,听闻先帝时,北边草原有蛮族犯境,我朝威国公举兵抗敌,历经七月,立下不世之功勋,先帝念其功绩,重赏之,赐下的礼物中,就包含三粒归元丹,为世人艳羡!”铁雄反应过来,似终于又恢复了心神,沉声向墨白说道。

“常人也可服之?”话音落下,墨白当即眼神一跳,那淡然的脸色竟出现了一丝紧张。

“的确可服之!”铁雄没有半点迟疑,就好像曾亲眼见过一般确定。

墨白没有注意其中异常之处,反而目光再次望向那归元丹,拿起来,至于口鼻处,嘴里喃喃念道:“归元丹,丹成,色莹白又带些许草绿,味清香却又有苦桑之涩,若所料不差,此丹入口偏咸……”

铁雄不知道他在念叨什么,却只见他脸上似乎浮现了一丝喜色,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将那丹药拿在手中,微微犹豫了一下,又将其置入药盒,放在一边。

墨白静心抬头,望见铁雄目光依然在那药盒之上,眼中微微一动,却是一抹笑意浮现:“你也曾有功夫在身?”

“嗯?”铁雄抬头看着墨白脸上的笑意,有些不确定:“从小练过几手把式!”

墨白笑而不语,目光却在他脸上细细打量,又望向其太阳穴,见有微凸,在看其腿脚……

这是第一次如此细微的打量,实在是他本就聪明,这么长时间以来,铁雄已表现太多不同寻常,他怎能还意识不到,这铁雄也并非会寻常把式,只练外加的武者。

所谓行家看门道,铁雄在他这目光下,哪里还不知,对面的明王或许自己真的看错了。

眼神闪烁几下,就又平静下来,开口道:“家中尚武,的确曾苦修内劲十数载,只是……”

说到这儿,铁雄目光中还是不免浮现一抹复杂之色,轻声道:“只是如今荒废了!”

墨白凝神,屏息静气,闻其呼吸,少顷,他微微点头,面色恢复淡然,轻声道:“不错,这归元丹的确于你有用,若是平常时候,给你也无妨,但我伤势严重,又即将遭遇生死大劫,只能先拿来救急。”

墨白这话太突然,铁雄脸色却是一沉,毫不犹豫道:“六爷放心,铁某绝不会生此心思!”

墨白却挥挥手,双目并不闪烁,直言道:“无需如此,我并不怀疑你,所言也非虚。不过,其实这归元丹,对你来说虽然有用,但却并非急需之物,你现在根基已伤,无法药尽其效,最多不过重塑根基罢了,于修为无益。给你,其实是浪费了。”

铁雄似真的已沉下心思,点头道:“是,六爷放心,我自知现在不过一常人而已,不敢奢望此丹!”

“嗯,你也不用悲观,如果我能活过明天,可以帮你另寻良方!就是这归元丹也未必便不会再有……”墨白点点头,也不多做解释,沉声道。

铁雄不再多言那归元丹,连看都不再看一眼,这便是江湖人的德行,意气。

只听他躬身道:“六爷,您的吩咐,我已经处理好,共找了好手六七人,马车也已备好,府中能够活动的财务均已安排妥当,随时可变现!”

“六七人?”墨白眼神一顿,人数太少,但他也没得挑剔,又问道:“是否可靠,身手如何?”

铁雄微微迟疑,目光一望墨白那双黑白分明,不含杂质的眼,不知为何,这曾经走鸡斗狗的明王,在今日,却给予了他几分可靠的感觉,但最终他还是决定不说太多,师兄弟们的性命,他赌不起,只是点头道:“均乃是我曾经至交,身手都在我之上!”

墨白不再多问,有总比没有好,铁雄是沉稳之人,他应该说出的话有谱。

“拿地图来!”墨白下床,直接在床边蹲下。

铁雄早已准备好地图,但一时间见墨白蹲下却不知该作何礼仪。

“无妨,地图摊开!”墨白示意其也蹲下。

“是,六爷!”铁雄最终没有反对。

地图摊开,墨白第一眼便是一顿,随即,眼中一闪,伸手接过铁雄手中的笔,在地图上画了一只鸡,问道:“这是哪里?”

饶是铁雄沉稳,见状也不由抿了抿嘴唇,沉声道:“我大夏国境!”

墨白不管铁雄异状,他心下却是暗道,果然如此,虽然换了一世,却牵连众多,这只鸡相信前世每一个华人都熟悉。

目光几乎没有犹豫,直奔那前世记忆中的东方明珠临海而去,果然,明珠二字一点不差。

再看那京城,墨白缓缓吐出口气,有熟悉的地方,总算心里有了几分安平。

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将平京与明珠连起,眼眸盯着地图,沉声问道:“马车一日,可行多远?”

“快马加鞭一日至多可行千里,不过,六爷,您车马人员众多,一日至多行不到二百里地!”铁雄沉声道。

“嗯!”墨白点头,神色中开始细思,良久,他抬起头来看向铁雄,眼中微微沉浮,定下了心,沉声道:“就在这二百里间,我可能会遭遇变故,抑或是刺杀,抑或是其他方式,总之我会被人劫走,而且官家必定救援不及,你觉得哪里下手最为合适?”

铁雄当即便是一惊,抬眼看向墨白:“六爷,这……”

这让他怎么去琢磨,不是显得他真有此心吗?尤其是他的身份特殊,被明王这一问,搞的心里有点不安。

“无碍,你不用想太多,既然我问你,那么便是必然信你。”墨白却面色淡然道。

说实话,铁雄有点理解不了,看墨白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生死危机的模样,可他却做了这么多事,总不可能是胡来的。

缓缓沉下心思,铁雄也并非是个精于谋略,揣摩人心的人,他是个武人,其实心思还是比较干脆。

反正恩得报,便不想那么多了,盯着地图半响,沉声道:“二百里地,我们差不多应该到津海地界,三年前东海小国,旗国犯禁,与我朝在津海冲突,数次海战过后,罢手,但实际上,我国朝确实弱势,津海最终放开让旗国民船通行,甚至被迫签署租界协议,供其保护在津海旗国人,津海虽还属我国朝统治,但实际上,国朝却对津海管制放松……”

墨白静静听着铁雄讲述,那面对生死都是淡然的脸色,却是变了。

毫无疑问,任何一个曾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华人,听到那历史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心中绝对无法平静。

“旗国……”墨白眼眸乍闪几下,感受着胸口的疼痛,沉默下去,没有多说一个字。

“如果说要动手,那靠近津海三十里范围内,无疑是最佳之地,国朝在津海已经无力,但各路英雄却难忍屈辱,欲血洗国耻,时常刺杀旗国登陆歹人,而旗国也因此整肃整个津海,胁迫国朝到处追击他们,逼的他们不得不退出津海,却雪耻之心不灭,依然盘踞于津海之外三十里左右,伺机再次进津海刺杀旗国奸人,两年前,我入平京之时,曾经过那里,如今那里已是凶人聚集之地,英雄、盗匪均有,很是混乱,国朝曾几次剿灭,但均失败,并被这些武人杀的吓破胆,听说国朝不敢派大军进驻剿匪,担忧旗国人误会其要进津海……”铁雄缓缓讲述。

墨白沉默无声,今日,他算是印证了心中猜测,这国朝,真的已经要倒下了。

哪里有忍出来的太平,正如那日,他跪扣定武帝,要定武帝为他做主严惩那伤他之人。

谁也不会知道,那时候他心里想的便是“没有忍出来的太平。”

张邦立,是他口中的奸臣,他确实看不起他,见他所为,便知道张邦立自认为忍耐,待以后再收拾旧山河的心态,迟早要将这风雨飘摇的皇室彻底葬送!

或许爆发血性,拼一死而战余生,最终也是倒下,但却至少还有一线希望,不做历史罪人。

而张邦立的谋划,定武帝的隐忍,却是百分百再无一丝翻身的希望,历史早已证明了,那最后一代皇朝,是如何在怯懦中倒下的……

墨白缓缓吐出一口气,抛开心思,点点头,目光沉凝半响之后抬起:“错不了,命人先前行只此地,只待我出事……”

第三十八章 明王妃(第一卷,序卷结束)

“轰!”

清晨时分,天空骤然传来的一声轰鸣,彻底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而卧室里,已盘膝许久的墨白,也被这道惊雷惊醒。

电光闪耀间,却只见他脸上,不知何时开始竟已不似那先前那极致的苍白,反而有着丝丝红润,虽依然病态,但却不再像那生机断绝,垂危必死之状。

若是那张丹师此刻站在墨白当面,恐怕绝不敢信他口中那必死之人,此刻竟已生机再起……

只不过,那闭目的墨白此刻,却是眉峰微蹙,顷刻间手中法印变幻,脸上那红润,又肉眼可见的慢慢消逝,直到再次恢复苍白。

“呼……”一口长长的浊气吐出,墨白缓缓睁开了眸子,一抹神光闪过,随即内蕴其中,恢复清明。

微微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那电闪雷鸣之间,已可见的一片灰蒙蒙天空。

天,终于亮了!

“要下雨了,大家动作快点!”

“大人交代了,务必在规定时间出发!”

“都麻利一些……”

门外狂风呼啸,却有一阵阵喧哗由远及近,墨白并不为之动容,很显然,他一点也不意外,这眼看着便是暴雨时节,依然要出发的事实。

“不知铁雄是否已安排好一切……”收回视线,墨白目光微凝,又思绪闪过。

终于要到面对的时刻,虽然并不惊恐,但墨白内心中还是不免升起了压力。

毕竟事关生死,却一无所有的完全依靠别人的帮助,这并不能让他心中底气充足,只要稍稍一点差错,他这条命,便必然无力回天。

想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嘴角一抹笑意升起,轻叹:“本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拼命挣扎吧!不过……”

目光垂下,眼神定在那身边一个已经打开的丹盒之上。

正是昨日那张邦立进献的丹盒,只是此时那丹盒之中,早已空空如也。

墨白伸手拿起那丹盒,微微凝神,脸上一抹红光微闪,便见他五指骤然合拢。

“砰!”一声脆响,但见那丹盒,竟已在他手中消失不见。

墨白脸上红光淡去,将手掌松开,一丝丝木屑缓缓飘落,不见踪影……

“咳咳……”墨白轻轻咳嗽两声,眼中微闪,却又微微摇头:“但愿不到我亲自动手的地步吧……”

很明显,这半夜过去,他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却仅仅只是捏碎一个丹盒,却依然让他咳嗽……

………………

……

墨白对于封建皇朝的王子就封,倒也并不是毫无了解。

昨夜他也曾以为,他出行之时必是热闹非凡。

但却不想,原来是自己想错了。

根本只是几匹快马奔至明王府前,身穿长袍的宣旨官,当着他的面诵读了陛下旨意之后,便当即被送上马车,根本就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多繁文缛节。

甚至因为大雨倾盆,皇家一句“仪式从简”连那皇亲送行的环节,都就此免了。

所以当墨白一身锦衣玉袍,站在明王府门口的时候,只有那静静屹立马边一身蓑衣斗笠的十二护卫兵士,和那一众随行的下人,再无其他。

甚至因为大雨倾盆,街道上,连来往的人迹都罕见。

“轰隆隆……”

电闪雷鸣之间,墨白站在门口,目光深深望了一眼雨幕下的平京城,以及那隐约可见的高耸宫殿之后,微微挺直了身躯,又抬头望一眼那天高广阔。

没有父皇,母后!

没有皇兄,皇妹!”

更没有王妃,甚至连那三朋四友都没有!

就如他来时一般孤单,此时站在雨幕前,他心底不知为何,竟涌起了那宣旨官离去时,眼角不经意流落出的一抹淡淡意味。

此刻,他明白,那是怜悯!

对一个落魄皇子的怜悯!

墨白收回视线,垂眸,他眼里闪出一道疑惑,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般感触。

“又不真是那明王,为何心底要荡起淡淡涟漪?”墨白摇头,挥去心神之中那不应该有的失落,眼神再次坚定:“或许这样才最好,不留一丝牵挂!”

抬起头,再不多言,便在铁雄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同样立在雨中的张邦立,从今晨,就一直没有冒头出声,一直到明王上了车马,他才一跃而起上马,对着兵士们一声断喝:“出发!”

“是!”兵士们齐声应道。

一个个飞身上马,马鞭挥舞,车马渐渐远去,直到在倾盆大雨中消失不见。

这位民间长大,身世传奇的皇子,便在这个漫天雷霆电闪的清晨中,寂寥而去。

他似乎什么也没能留下,当然,也什么都没能带走……

但,真是如此吗?

…………………………

……

平京城西郊,一处风格秀丽的园林之中,一间阁楼之上,一个身材婀娜,容貌如画的白衣女子,正凭窗而立,似在静观秋雨。

在她身后,却有两个做侍女打扮的女孩。

一个稍大些,身着黄衣,约莫十四五岁,此时一脸兴奋之色。

而另外一个却只有十二三岁模样,身着青衣,此时却与黄衣少女反应截然相反,双眸含着泪光,冲着那白衣女子背影带着哭音道:“娘娘,六爷真的走了?再不回来了吗?”

“宁儿,你是不是不涨记性,都说了不准再叫我们小姐娘娘,再敢败坏我们小姐名声,定不饶你!”白衣女子还未开口,那十五六岁的黄衣侍女却是闻言陡然面色一变,冲到宁儿面前,手指着她的脸,疾声厉色道。

宁儿受她威吓,那眼中泪光,再也忍不住,哇哇一声便大哭起来。

“要哭,滚回你们明王府哭去,不准惊扰我们小姐……”黄衣侍女更是恼怒,教训道。

“娘娘,宁儿给您磕头,求求您了,放宁儿回去,宁儿要去找六爷,找大哥,还有阿九……”宁儿砰的一声,冲着那站立的白衣女子跪倒,拼命磕头哀求道。

“哼,你以为我们想要留着……”黄衣侍女顿时大怒,但却不知为何,连忙瞥了一眼那白衣女子的背影,双目之中一阵闪烁,立时改口道:“哼,你还是省省吧,你那六爷自己走了,都不要你了,若不是我们小姐心善,早把你扔出去了?”

“不,不会的,六爷绝对不会丢下宁儿的!”宁儿泪眼模糊,却冲着黄衣侍女反驳道。

“好了!”白衣女子终于转过身,容貌清丽,目光望向那跪地的宁儿,轻声道:“你先起来吧。”

说完,又看向黄衣侍女道:“环儿,你去打听一下,看……”

说到这里,白衣女子脸上明显一抹不自然,但却还是接着开口道:“看他的车马到了哪儿,若是追得上,差人送宁儿过去!”

黄衣女子,也就是那环儿闻言脸色微变,但却似乎不敢多言,点头道:“是,小姐,我这就去!”

说完,目光在那宁儿满含希望的目光中一扫,转身离去。

房间内只剩下白衣女子与宁儿两人,她缓缓挪动身形来到宁儿身边,将其扶起来,看着她哭的泪眼模糊,白衣女子心头微顿,竟不由开口问道:“宁儿,你真的很想跟在他身边?”

“娘娘,六爷真的是好人,宁儿不会骗您的,真的!”宁儿擦干眼泪,对着白衣女子一脸认真道。

“好人?”白衣女子脑海之中顿时浮现起当日那登徒子的恶行,眼里顿时惊起愠怒。

一个如此放荡形骸,无恶不作,凭白无辜便败坏女子名节,最后甚至强抢的人会是好人?

不过,望着宁儿眼中的坚持,她最终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再次站在窗口,沉默下去。

心底却是无穷复杂升起:“他是走了,可无论如何,自己却终究是世人眼中的王妃……”

微闭双眸,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苦楚,微微摇了摇头,再次睁眼,望向那雨帘:“也罢,这一世便清修而过吧……”

第三十九章 送宁儿回府

平京城西郊,林素音所在的这座庄园,并非明王府,也非林府,这里实际上乃是一座皇庄别院。

当日明王被上清山来人悍然击伤之后,作为案件当事人的王妃林素音,自然第一时间就被震怒的皇家所控制带离。

但鉴于此事同时牵涉上清山和林家,事关重大,皇家并没有轻举妄动,将林素音直接监禁,而是带到了这座皇家别院,严加看守。

紧接着上清山冲玄和梅云清到来之后,付出九颗归元丹的巨大代价,将“误伤”明王事件平息之后,实际上此案便已经了了。

这时候原本应该送新婚的王妃回到明王府,但又鉴于明王将死需做诸多安排,以及上清山又恳求依然要收林素音入山门的事。

多方考虑之下,定武帝最终并没有下旨令她返回明王府,而是以此案尚在调查之中为由,依然将林素音依然安置在这片别院。

不过,却是早在和解的第一时间,便撤去了原本看守的兵马,也不再限制她接触外人,向上清山和林家表达出了已经放手的态度,让他们安心。

所以,林素音自从当晚案发之后,便始终住在这座别院之中。

而此时,那接了林素音命令的黄衣侍女环儿,出门之后却并未按照林素音的吩咐,去询问安排车马将宁儿送至明王身边的事宜。

反而脚步匆忙的直朝着别院的一间偏房行去。

这间房里,此刻正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静坐其中,听到门外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向门口。

便只见环儿已经踏步进来,朝着他躬身行礼道:“刘先生!”

“嗯,这时候来,可是小姐那儿有什么事?”那刘先生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轻声开口道。

环儿连忙靠近几步,低声冲着这刘先生道:“先生,就在刚才小姐听那宁儿所求,命我差人将她送至明王身边去……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嗯!”中年男子闻言,面上却并无异色,只是眼中微闪之后,便看向环儿道:“你这就去回小姐便是,就说府中立刻安排车马,将那宁儿送去。”

环儿一愣,随即脸上慌乱一闪,连声道:“先生,这……先前您不是让我瞒着小姐,那明王府让我们将宁儿送回去的事吗?还让我故意拖延明王府那边……”

“闭嘴,你不想活了吗?”那刘先生当即脸色一沉,陡然低声喝道。

环儿被吓得一惊,再也不敢开口。

而那刘先生面色又微缓,轻声道:“此事,府中自有安排,按我吩咐去做就是了,小姐马上就要前往上清山,她不会知道此事的。”

说完,只见他手一挥道:“去吧,将那宁儿……”

……

“宁儿,你可想好了,真要回他身边去?”林素音看着那一脸喜色的宁儿,轻声问道。

“娘娘,宁儿要回去!”宁儿再次跪地朝着林素音磕头,抬起头来还又一次的道:“娘娘,六爷真的是好人,宁儿和您一块去找六爷好不好?”

林素音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抬头对站在一旁的环儿道:“那好,将环儿送去吧,若是没有追上,就将她再带回来!”

“是,小姐!”环儿躬身应是。

说罢,便带着宁儿出门,林素音望着宁儿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再次看向窗外雨景,不再关注。

她并不知道,从小随自己一起长大的环儿,竟然会违反自己的命令,敢背着自己做许多事!

宁儿满脸期待的随着环儿一路前行,先前知道六爷和大哥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儿,瞬间便只觉惊恐不已。

毕竟年纪还小,这两年在明王府得墨白欢喜,虽是侍女,但实际上却过的极好,刹那间便无依无靠了,独留她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中,自然害怕。

一路欢喜之中,她并未注意到环儿并未将她带离别院外,反而是朝着别院深处而行。

实际上,就是发现了异常,她也不敢开口问的,这环儿在她眼中太凶,总是欺负她!

“进去吧!”一路来到一间房间门口,环儿冷冷瞥了一眼宁儿,呵斥道。

宁儿抬头看向那间屋子内,却只见几个中年女人正手握着一根根鞭子冷笑森然的看着她。

就算年纪还不大,这一瞬间,她也骤然反应过来了不对,浑身颤抖着,开始脚步向后退去。

然而,身后却陡然一股大力袭来,将她一把推入房间之中。

“啊……”宁儿一声惊叫,一把摔倒在房间之内,还不等起身,便已经被那几个壮妇拧起,拖往房间深处,宁儿吓得大叫:“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啪!”一声鞭打,骤然传来。

“啊,不要,不要打我,环儿姐姐,救我,救我啊……呜呜……”宁儿一声尖叫。

“啪!”

“别,环儿姐姐,我没有偷东西,别打我,别打我……”

“嘿,还敢不承认,堵上她的嘴,看你还敢嘴硬!”

“啪……”

“啪啪……”

门口环儿看着那小小的宁儿,被鞭打的满地打滚,却因为嘴被堵上叫不出来,望着她流着泪祈求的眼神,心中竟莫名的闪过一丝快感。

要说来,她们两人当然不存在仇恨,重视自从这宁儿来到小姐身边之后,虽然时间还短,她却发觉小姐林素音竟然并不反感宁儿,每当看见宁儿凑在林素音身边,她就心底只觉不顺眼。

极为冷漠的转身,轻哼一声:“这丫头手脚不干净,竟敢偷小姐的东西,小姐吩咐了,必须好好教训她!只要不死,就给我狠狠的打!”

“是,请小姐放心,看我们的吧,定会让这小娘皮长长记性!”屋内一壮妇顿时大声道,说罢狠狠举起皮鞭挥下,狂抽!

门关上,屋内人间惨剧!

……

约莫二十分钟后。

门打开!

一个壮妇走出门,来到环儿身边,满头大汗,带着几分喘息道:“环儿姑娘,这小娘皮来回昏过去好几次了,再折腾就没气了!”

环儿闻言,微微偏头目光一扫那屋内浑身血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早已没有人样的环儿,到底她也不过只有十四五岁,一直跟在林素音身边,也真的未曾亲眼见过这番场面,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发瘆,略带紧张道:“不会死了吧?这可是在皇庄子里,轻易可死不得人的。而且这丫头虽然手脚不干净,但小姐最是心善,只吩咐教训一番,可不能让她丢了性命。”

“姑娘放心,老奴们手下有分寸,三两日里绝对死不了。”那壮妇连连保证,说罢,便是对着另一壮妇道:“给她浇醒了,让姑娘看看!”

“唰……”一盆凉水冲着那毫无动静的宁儿泼下。

环儿只见,宁儿身体顿时微微抽搐,并且轻轻摆动脑袋,睁开眼睛,但却明显已经虚脱,几个壮妇将她双臂抓起提了起来,拔出她嘴里的破布。

“啊……”一声微弱的呼痛声从宁儿嘴里发出。

“姑娘你看,死不了!”那壮妇笑道。

环儿点点头,不再多看她,又对着壮妇道:“可搜出东西来?”

“搜出来了,搜出来了,这小娘皮当真胆大,竟敢偷如此贵重之物!”壮妇举起一根金钗递到环儿面前。

“不……不是……不是我……”宁儿眼中似已无神光,但依然断断续续,嘴角张合。

“哼,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说的!”环儿冷笑一声:“这也亏得咱们小姐心善,要是别人家,说不得就将你挖个坑埋了,小姐却只是教训你一番,你知足吧!”

说完对着远处早已站立的两个汉子道:“将她带走。”

不一会,宁儿便被人拖着上了马车,随即朝着庄外而去。

“怎么回事?”皇庄里,是有管事的,见到已无人样的宁儿,顿时一惊。

“王妃身边的侍女,因偷盗王妃金簪不认,被严审了一番!”驾车人轻声笑道。

“人没死吧?”管事的听闻这事,目光瞟了一眼宁儿那微张的眼,却还是吩咐人去确认。

当确认没死之后,便不再多虑,点头道:“送去哪儿?”

“明王府!”

第四十章 追赶

明王府,车马已远去。

但这府邸却依然在,府中也依然有下人,将继续维持整个府邸。

阿九,这明王跟班,这一次并未随行,此刻依然在王府之中。

此刻,王府门口处的一间院房之中,阿九正面色有些焦急冲着另外一个青年汉子道:“陈大哥,六爷他们都已经出发半个时辰了,宁儿怎么还没送回来?”

陈大哥?

原来这青年汉子正是铁雄那之前出城寻找活计的师弟,陈志奇,他今日一早回城,赶回驻地之后便看到暗号,之后赶来明王府。

不过,他却没跟着铁雄一起走,而是应铁雄吩咐,留在明王府中,等候宁儿归来。

“不是说了天一亮就送回来吗?应该差不多了,走,咱们去门口等着!”陈志奇倒并未有阿九那般着急,闻言只是点头道。

倒并不是他不关心宁儿,而是他和阿九不同,阿九还以为宁儿回来后马上便要追上那明王,所以急的不得了。

但陈志奇实际上却早已得了吩咐,并不会带他们两人去追明王,而是出城之后,另有路线。

毕竟明王那里说不得此番便是危险至极,阿九和宁儿真若一起走,说不得便会有危险。

所以昨天王妃那边回话说晚间不便送,铁雄也并未强求,便留下陈志奇在此等待,并为他们留下了钱财,若万一真的大家都深有不测,之后宁儿就拜托他了。

陈志奇正脑海里想着这些事,却突然只见远方雨帘之下,隐隐有车马疾驰而来。

“来了,来了!”阿九兴奋叫出声,也不顾打伞,便急匆匆的迎了上去。

陈志奇微微低头也步入雨中,站在雨下等待。

不一会,车马停在他们面前,两个汉子瞥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人开口:“你们可是来接宁儿的?”

“正是受了明王吩咐来接宁儿的,她可在马车内?”阿九熟练答道。

两人点头,不再多言,就在他们两人眼前打开车门。

顿时陈志奇和阿九只见那马车里,躺着一个浑身血污已经没有人样的女孩,一动不动。

因为披头散发,第一眼并看不清面容,所以阿九和陈志奇均是感觉浑身有些僵硬的站在原地。

“诺,人给你们送回来了!”那汉子见他们不动,嘴唇朝着马车示意了一下道。

“这是……宁儿?”阿九还有些呆滞,而陈志奇的呼吸却已粗重到了极点,眼神中刹那便是血光四射的盯着那躺着的人影,声音有些许颤抖。

“是啊,这贱婢偷盗王妃娘娘金簪被查出来了……哦,娘娘说了,念其年幼,小小惩戒一番便罢了,恳请明王高抬贵手,就不要伤其性命了……”壮汉又道。

陈志奇双拳骤然握紧,刹那回眸,盯着那两人,双眸已通红一片,血光电闪,浑身气势勃发。

那两人眼见他如此气势,两人心中微微一惊,但却并不退后,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嘴里道:“快点,趁还有气,将人带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的,宁儿不会偷东西的,不会的,陈大哥,宁儿,宁儿她……”阿九从呆滞中醒来,嘴里喃喃。

陈志奇咬碎了牙齿,目光望着那两人微颤,但听到还有气三个字,却是陡然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拳头,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马车边缘,颤抖的手伸向宁儿,将其抱起。

拨开头发,望着那熟悉的面容,有雨珠滴在其脸上,一片苍白,以及嘴角那丝血迹。

雨水冲洗,地面泛红!

陈志奇一手紧紧抱着宁儿,心痛如刀割的伸出一根手指试探了一下其呼吸,果然有气,他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人就交给你们了,如果死了,我们可不管。”陈志奇的异样气势,让两人知道这人不好惹,但却言语并无遮拦,好似挑衅。

“轰!”两人话音刚落,便只听一声巨响传来,两人同时身形一展,骤然弹开很远。

眼神暴瞪,看向那断裂的的车辕,以及那还站立当场盯着他们的陈志奇。

“好胆,此乃皇室车马,你要谋反吗?”其中一人爆喝道。

谋反?

陈志奇眼中血光更甚,心中一股怒意冲天,便要含势而发。

但阿九却在一边哭叫道:“陈大哥,快,快抱宁儿进去,赶快为她上药。”

最终陈志奇深吸口气转身回府,他忍死了血,也得忍。

否则,单枪匹马,他也愿杀个天翻地覆,但宁儿和阿九却出不去了……

而那两人眼看着那被一脚踹断的车辕,却是缓缓平复脸色,对视一眼,似乎也并不打算深究,拖着那断裂的车辕,便双人一骑,疾驰而去。

不多时,明王府中,同样一辆马车驶出,冲着城外方向狂奔,有兵士拦阻,但见明王府人,很快放行。

“陈大哥,我们快追六爷,六爷最喜欢宁儿了,他一定会为宁儿做主的!”

“追,当然要追!”

大雨磅礴,他们很快消失在雨夜之下………

就在他们刚刚出城,林府之中。

一间静室,楚若才安然坐在案后,听到汇报之后,面色淡然,嘴角轻声道:“到底是江湖莽汉,若是再激他一番,说不得就要当场杀人,可惜啊,杀了人,他就出不了城了……去将那踹断车辕的事,向皇庄备案吧?”

“是!”他面前一人恭敬点头道。

楚若才抬眼,又道:“咱们的人可以出发了,跟他同行一段,务必留下痕迹……”

……

车马出了平京城,再行上大半个时辰,那平坦的青石板路便逐渐消失不见。

又加上大雨磅礴,那郊区路段,越显泥泞。

马匹奔行踩踏倒是没什么问题,依然健步如飞,可马车就不同了,本就路滑,再稍有坑坑洼洼,便开始震荡不休,东倒西歪。

不过车队在晌午之前,速度还是极为克制的,尽量以稳为主,显然也是考虑到明王伤体未愈,怕经不住颠簸。

可当用过午饭,出了平京城关,奔入荒野之后,情形就不太一样了。

路更难走,但车队的速度却明显越来越快,逐渐竟有飞驰之态,似乎不再那么顾及那颠簸的马车之内坐着尊贵的明王殿下。

“大人,路太难走了,马车行走艰难,殿下如今伤体未愈,如何经得住如此颠簸,还请大人三思!”漫天大雨下,铁雄又一次快马奔行几步,赶至张邦立身旁,在雨水中嘶吼着祈求。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找张邦立了,出了城关之后,他已经数次上前禀告。

然而,结果却依然一样,便见张邦立高坐马背上,速度丝毫不减,只是眸子冷冷瞥他一眼,高声回道:“休得多言,为殿下安危计,天黑之前务必行至津海城内!”

“架……”说罢,便再不理铁雄,举起马鞭狠狠朝着马背挥下,顿时犹如离弦之箭,瞬间将铁雄仍在脑后。

身后诸兵士见此,立刻跟上,一时间速度更快。

大雨倾盆,铁雄望着前方张邦立渐渐迷蒙的背影,垂下了头,眼神却是彻底沉下。

“原来所谓生死危机,竟是……”铁雄眼中电闪,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墨白那未明言的杀身之祸,竟是来自于自己人……

任凭他如何去猜测,也真的从不敢想象,身为皇子的墨白,竟会遭遇如此一幕?

是谋反,还是权利倾轧?

铁雄深吸口气,一偏头,看着已经行至跟前的马车,那窗帘已经被撩起,露出了马车内,明王那张经过颠簸之后,更显苍白的脸。

“六爷……”铁雄连忙一拉缰绳,靠近马车旁边,冲着车内的墨白叫道。

然而声未出完,却只见得墨白对他微微摇头,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到哪里了?”

铁雄心中明白其意,低头靠近墨白耳边:“还有两个小时路程。”

墨白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快了,快了!”

第四十一章 举刀而立

“架……架!”磅礴大雨之下,陈志奇坐在马车前,一下下挥舞着马鞭,抽得马匹一路狂奔。

他身上早已被雨水浸透,但他却仿若未觉,一张脸沉到了极点,只知疯狂驰骋。

终于一路快马奔行出了京城城关,却又如明王车马一般,也同样遭遇到了这荒野泥泞。

陈志奇本应放慢车速,但不知为何,他似乎也如那明王车马一般,并不顾及车内的已浑身伤痛的宁儿,仍然一路狂奔,丝毫没有放缓之意。

一直到,马车经过一个浅坑时,整个车身剧烈摇晃,车内终于传出了阿九的声音:“陈大哥,慢一点,慢一点!”

陈志奇脸色一顿,那本来正高高举起,欲再次挥下的马鞭,终于还是骤然一顿。

回过头来,却只见背后那扇车门已经因为颠簸而自行打开。

而车内阿九已经没有坐在那椅子上,而是已经跌到了地上,双手却紧紧抱着被棉被包裹的宁儿。

陈志奇咬了咬牙,却又是一回头,似要继续奔行。

“陈大哥,宁儿身上好烫,她发高烧了,陈大哥,怎么办,必须马上给她找大夫……”然而,车内阿九的声音又穿了出来,急切无比。

陈志奇听到这句话,终于还是拉住马僵,一声高喝:“吁……”

顿时速度稍缓,逐渐停下。

陈志奇探身入车内,一把接过阿九手中的宁儿,扒开她的发丝,看着那苍白的脸上,紧闭着的双眼。

探手一模她额头,果然手心传来一阵滚烫。

陈志奇脸色陡然下沉,眼里更是难看了几分。

但却并未马上开口,而是沉默着将阿九从车板上扶起坐好,又将宁儿交到他手上。

然后一把从马车上跃下,站在磅礴大雨之中,目光一扫马车后方。

荒野雨帘之外,视线模糊,但陈志奇那双血眸却是不住狂闪,转过头,他抹了一抹脸上的雨水,看了看前方。

“陈大哥,宁儿发烧了,得马上找大夫,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够追上六爷啊?”阿九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带着焦急。

陈志奇微微低头,随即又一把跳上马车,回头看向阿九,声音低沉道:“阿九,你听着,再往前面不远,就有一条岔路,那条路会好走很多,待会你来赶车,前行两个时辰左右,就有一个镇子,镇子上有招牌写着石镇,石镇里面有一个铁匠铺,铁匠是个瘸子,将宁儿送到铁匠铺里面……”

阿九愣愣的看着低声在他耳边交代的陈志奇,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陈志奇却根本不解释,只是沉声道:“记住我的话了吗?”

“记住了!”阿九下意识的点点头,却又突然一顿,眼神骤然慌乱起来,慌张道:“陈大哥,你这是……”

“没时间和你多说,你也不要多问,待会你带着宁儿先走,我来拦住他们,如果我没有追上你们,一定要将宁儿送到铁匠铺,绝对不容有错,知道吗?”陈志奇声音很低,但却很急。

说完,也不管阿九答不答应,便已经回头,再次举起马鞭重重一挥:“架……”

马车再次疾行,阿九还要说话,却一阵颠簸,他连忙一手紧抱住宁儿,一手抓住车柱,全力应对颠簸,再无余力开口。

心里却是在发懵:“我来赶车?不去追六爷了?

……

马车驶过,这里再次宁静下来,但却只是不过一会儿,突然又有急促的马踏之声传来,数量还不少,雨帘中,他们速度极快,看不清是什么人,只见他们一身黑衣劲装打扮……

“吁……”就在刚才马车听过的地方,只见那十数骑中,突然有一骑骤然一声长喝,马前蹄随之高高扬起,顿在原地。

身边十数骑,望见他停下,也随之勒马!

“先生,可是有什么异常?”有一骑上,一人回头而望那人,高声问道。

雨幕下,那率先勒马之人微微抬头,虽身着一样劲装,却面色清秀,不似莽汉,只见他目视地上车辕,皱眉沉声道:“马车刚才在这里停下过!”

“这荒野小道泥泞,马车行走艰难,更何况那车上还有一受伤的小姑娘,恐怕是经不得颠簸,故而停下休整!”开口这人似乎乃是这一伙人的领头之辈,他踏马行至那先生身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

被称呼为先生之人,却是点头,皱眉又望向前方雨帘,眼中微闪,沉声道:“正是如此才奇怪,他本不应该跑这么快,但这一路上却快到连我们都差点跟不上,这说明了什么?”

那领头之人,脸色一变:“先生是说,他已经发现了咱们在跟踪?”

那先生点头道:“恐怕正是如此,他恐怕以为咱们是冲他而来的追兵,所以才拼命想要摆脱咱们。”

“按说这不可能,咱们还没有来得及跟他照面啊……如果真是如此,那就麻烦了,东家说了,只让咱们跟在他身后,留下痕迹,证明咱们与他是一伙的,但却不能过早暴露,以免惊着了他,发生意外!”那领头之人,眉头也紧皱起来。

那先生眼中闪了闪,却是道:“无妨,既然已经发现,那便让他发现吧,这样也好,他以为咱们是冲他而来,那么为了摆脱我们,反而会一路狂奔追赶明王车马,咱们继续跟着,这路难走,也别追的太紧,不要逼的他改变路线就行,这和咱们的计划并不冲突。”

“也只能如此了,想不到,这小子如此警觉!”那领头之人看着前方抱怨了一句,随即一扬手:“走!”

随即一挥马鞭,当先而过,身后十数骑立马跟上。

很快,人影不见。

……

自从立秋以来,这还是京畿地区,迎来的第一场特大暴雨。

从清晨到晌午,雨势一直不见小。

这荒野之地,也正因这场暴雨,难见人迹。

一条丁字路口处,陈志奇单人而立雨中,眼神深深望了一眼那远去的马车,缓缓吐出一口气。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长刀,褪去刀鞘,眼神中一点点的冰冷起来,

他持刀而立,雨幕中,一阵寒光闪烁。

他不再掩饰身形,静静站立在那儿目光盯着后方。

他很清楚,躲避,掩饰都没有用,身后的人,自可以通过马车痕迹追到他们,一路狂奔都没有甩掉,那便只能面对了。

楚若才的确妙计多端,算无遗策,但他却偏偏忽略了一些东西。

比如陈志奇的本事,并不只是一般的江湖莽汉那么简单。

他们师兄弟数人,一路从粤东被千里袭杀,所经历的磨难,并非世人所能想象。

他们面对过第敌人,不只有江湖上的高手,也不只有道门的精英,更不只有官方的强大触角……

追杀,跟踪,围捕,逃窜……这上千个日日夜夜里,这些伎俩,他们哪一日不在警惕,提防?

即便隐藏的再深,又怎能瞒过他们这些能够在万般磨难中活到现在的高手?

有人一路跟随狂追,即便还未照面,陈志奇却也早已有所察觉。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或许是因为他一脚踹断了皇家马车,所以被追赶缉拿。

也或者是被仇家发现,被一路追杀,或许跟踪,想要寻到他的那些师兄弟,然后一网打尽。

反正,不管对方是谁,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狂追不舍的人,绝不可能是朋友,他们已经落魄到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既然是敌人……那只有杀!

静静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持长刀,等待那即将到来的杀伐。

第四十二章 铁师弟,快杀了那明王!

“踏踏踏……”

终于,随着时间蔓延,有马踏泥泞的声音,终于还是传来了。

雨幕下,一骑缓缓出现在陈志奇的眼前。

那是一个黑衣劲装打扮之人,他一眼望到那闪烁寒光的长刀,神情是有微微一厄,急拉缰绳,勒住了马。

大雨磅礴,双方对视,寂静安然。

终于,还是马上之人率先有了动静,在雨幕下,他远远抱拳开口:“前方哪位英雄拦路,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过去?”

声音粗矿,似江湖人士口吻。

然而陈志奇,却只是举起了长刀,作为回应。

不,除了长刀,还有他眼中那滚滚的血光,杀气仿佛已透体而出。

又是一阵沉寂。

“踏踏踏……”再是一阵马蹄声缓缓传来。

一行十数骑,缓缓从远方行来,出现在陈志奇眼前。

威势显赫,十数骑勒马而立,紧紧盯着陈志奇。

陈志奇握着刀柄的手,越发用力了,前方来人的气势,已让他明白,这不是一伙善茬……

但,依然如苍松挺立一般,站在前方,任由那冲天的气势袭来,不退后一步!

“罢了,既然如此,那就拿下他,带着他一同前往,也没什么不同!”十数骑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正是先前那先生。

“杀!”那领头之辈双目中寒光一闪,二话不说,手在马背上一挥,手中已持刀高高举起,脚一蹬马腹,顿时如离弦之箭般直朝着那站立的陈志奇射去。

身后十数骑,同时挥刀在手,气势汹汹冲来。

雨幕下,如泰山压顶一般,杀气惶然。

而陈志奇就犹如螳臂挡车,缓缓抬起了那只垂下的手,双臂持刀,竟在那马匹瞬息到来之际,右脚狠狠跺地,溅起一片水花之际一声大喝:“杀……”

声震四野,他身形不退反进,竟朝着那撞来的马,和挥来的刀应了上去,端得是雄威摄人……

“吱吟……”刺耳的刀兵相撞声响起。

不时血光飞起,不时人仰马翻……

一场骇人大战,瞬息爆发,不知谁生谁死,何时方休!

良久!

一匹快马在雨中飞驰,有一人伏在马背上,眸光略有暗淡,但却依然坚定望着前方。

雨水侵染过他的身体,落到地上,留下丝丝鲜红,又随雨水划开。

很快,又是数骑飞奔,传来一声怒火奔腾的大喝:“留下一人,收拾痕迹,其他人跟我追!”

马蹄狂奔,不一会,这里便安静非常。

他们走过的路,正是明王车队所经过的路。

……………………

……

自从国朝与津海冲突,最终颁布津海协议,允许旗国租界津海以来,这津海秩序就乱了起来。

国仇大于天,无论英雄,还是匹夫,总有那么些人,他们血气上涌,千里迢迢赶至津海,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拼个血溅五步,用头颅洗去那无法承受的国耻。

这个时代,那世人生存在难以想象的艰难和黑暗之中,却始终不忘国家,始终不弯脊梁的精神,真的令人不得不震撼!

津海,短短数年,不知有多少生命在这里倒下,但同样,也不知有多少人仍然前仆后继的赶来。

然而,英雄歃血,用无匹血气在报复敌国,在扬我国威!

但最终,他们可逞一时之威,却难敌大势。只能藏身在黑暗中,以待时机。

离津海三十里左右,这里地理特殊,山地环绕,悬崖峭壁,本来罕有人迹。

但就从津海协议之后,这里就热闹了起来,时常可以看到铁血的英雄汉子,在这里出没!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凶神恶煞的毛子,在这里聚集。

原因很简单,这一段路,已成了三不管地带,津海与京城,都有大批兵马驻扎,但最终却因为要避免摩擦,将这三十里当作了缓冲地带,不管是国朝,还是旗国,都不敢轻易涉及这儿,以免在没准备好之下,骤然冲突。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一片矮山之中,不知何时,已经藏起了数人。

任凭大雨漂泊,却一动不动藏身其中盯着那条泥泞小路。他们无声无息,身穿黑色劲服,连脸也被蒙起,但只看那双眼中的坚毅神光,便能知道这些人定不是泛泛之辈。

如果站在高空望去,怕是不下数十人。

突然,只听草木中传来细细声响,原来是一个人影在其中飞快穿梭,不一会,他便已来到埋伏众人近前,没有人因他到来而有动静,不过却有一道声音响起:“来了吗?”

“来了!”来人也同样伏下身体,低声道。

“准备!”问话的声音,没有半丝迟疑和多余话语,只有简单两个字。

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离他们不到百米的地方,还有着五个人,比他们更为安静的趴在一颗颗树上,一动不动,连气息都已收敛起来,同样盯着那条小道……

不多时,两方人马视线中,都远远出现一队车马正在缓缓而行。

有旗帜高举,那是国朝皇旗。

“六爷……”车队中,马车旁,有一声低喝轻轻响起。

车内,墨白盘膝坐在车板上,手结法印,闻声睁目。

眼前,一片暗暗昏沉,他这才发现天色已晚。

眸光微微一转,挑开马车窗帘,雨势依然很大,正好见到铁雄正紧紧的靠在马车边上而行,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神情,但目光一瞥却可以见他那握着马缰的手,实际已靠近他腰间的刀柄。

那踩着马镫的腿,也脚尖微微沉下,墨白当然能看出,这已经是已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六爷,车速降下来了!”铁雄垂下头颅,轻声说了一句。

墨白脸色还算淡然,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铁雄的意思。

车速降了?

张邦立誓言要今夜赶至津海过夜,但到了这里,离津海还有三十里地,却又反而放缓了速度,这是要赶到津海去的态度吗?

“乱起之后,六爷千万保护好自己。”铁雄也心知墨白心里有数,见墨白脸色淡然的过分,还是不禁提醒一句。

他已经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虽然做了些准备,但说实话,仅凭借他师兄弟,却要面对皇家,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墨白目光抬起看了一眼铁雄,嘴唇微微一动,声音极低:“按我吩咐的做,若这般都无力回天,那么你保护好自己,撤退即可,隐藏起来,改头换面,再不能出现在京城,一旦动手之后,他们就必然不会再对你留手,必要取你性命。”

铁雄微征,看向墨白,却见墨白眼神清澈无比,说实话,他是来报恩的,但若真的无力回天,他也不会随墨白一起赴死,只会尽力,但此刻听到墨白主动提起,却是沉默了。

墨白也并不再多言,放下窗帘,

但,不知为何,和前世不同,此时的他,心中有一抹异样升起,一无所有的无力感!

“或许,前世是无力回天,但今世却是可以拼,而实力不够……”墨白心头回荡着一句话,有淡然,也有不甘……

再次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宁心。

马车外,铁雄取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眼神微微眺望这古道两旁的山体,目光似在寻找什么。

也不知道找到没有,但不一会他就收回了视线,目光死死的定在了就在前方马背上的张邦立,一动不动。

到了此时此刻,他无需墨白提醒,哪里还能想不到,若有动静,必从张邦立那里开始。

而此时,张邦立的马速却是一点点的在减慢,握着马缰的手,也因为紧张,而攥的很紧。

眸光中一阵阵的闪烁不休,当又行了十分钟路程之后,正处悬崖陡峭之地时。

天色更显黑暗了,却只见他,陡然举起了马鞭,似要狠狠挥下的模样。

他身后的铁雄,却是刹那之间,同样心神一紧,双目中神光绽放,竟和张邦立一模一样,也高高举起马鞭,似同样要重重挥下。

“啪……”

墨白坐在马车之内,这声脆响,让他骤然睁眼,双臂陡然伸直,又瞬息凝滞胸前,数个法印变幻之下,只见他脸上竟豁然红润,眼中神光大放,竟可驱散车内黑暗。

与此同时,那先前趴伏的黑衣劲装人士,也是刹那之间由静转动,身形跃起,犹如一道道离弦之箭射向那马车。

大雨磅礴,衣襟飘舞,风声四起,血气在滚动,杀戮来的如此突然……

有心算无心,只一瞬间,便是血光闪烁,十二骑兵士,顿时两三人倒地,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敌袭……”终于,有兵士骤然一声大喝,打破了这昏沉傍晚的宁静。

张邦立似才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立马一声大喝:“敌袭!保护殿下!”

其实已无需命令,皇家禁卫的反应不比一般,虽然突然,但却还是刹那之间,数名禁卫已分工协作,有的持弓在手围聚在马车周围,将马车护的严严实实同时,拉弦疾射!

又有持刀在手,迎上黑衣劲旅奋勇而击。

杀戮声顷刻而起,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何方宵小,竟敢谋害我大夏国朝明王殿下,此乃谋反大罪……”张邦立目视四方,郎声而道,威严赫赫!

谁曾想,他话音落下,黑衣人无声,而那身后远方,却传来疾驰声,并伴有一句:“铁师弟,快,杀了那明王……”

这一道回应,着实惊人。

墨白坐在马车内,骤然偏头看向那窗帘处,眼中精光大放。

张邦立那威严的面色,刹那大惊,回过头来看向铁雄。

树上那一众正严密关注的人影,已经蓄势待发了,却是刹那身形陡然一震!

第四十三章 先杀铁雄

大雨之下。

黑衣劲旅一个个身手不凡,绝非江湖草莽之辈。

他们目标明确,突然冲出来,配合有素,杀机森然毫不拖沓的直奔明王车马杀来。

显然是早已起心,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事,对明王下手。

即便面对训练有素的皇家禁卫,他们也没有丝毫怯懦之意。

身形起落间,便是手起刀落,开了杀戒。

“那是皇家车马?”

“是谁,竟敢公然刺杀皇室中人,不要命了吗?”

“快走,这里不能呆了……”

虽然,大雨磅礴,但这里突然爆发的杀戮,还是被附近盘踞此地的人马所注意到。

许多人远远一望那高高举起的皇旗,便是骤然大惊失色。

不得不说,虽然国朝式微,但真的有人敢在这京畿范围内,如此公然手持刀兵向皇家下手,却也真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但凡生活在这个时代,便知这种情况,必然会引起滔天波澜,说不得就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有精明之辈,二话不说,第一时间逃窜,再也不敢逗留此地。

但消息也在瞬间扩散,几乎只是刹那之间,似乎这一块就引起轰然,有人立刻逃窜,也有人极速赶来,然后睁大双眸紧紧关注。

“车里是明王!”

“这些掩面黑衣人是何方人马,竟敢公然刺杀明王?”

“上清山吗?”

“赶紧将消息传回去……”

很明显,在关注的人之中有着各方势力聚集在此地的探子,大惊之下,要将这骇人的消息传回去,让主子做好准备应对。

……

不得不说,选择此地对明王动手,的确极为合适。

这里人员复杂,容易掀起混乱,也容易在乱中达到目的,还能够第一时间,将想要传达出去的东西,传达出去。

此刻张邦立,高坐马背之上,望着那血腥厮杀,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威严大放的一声爆喝:“何方宵小……此乃谋反之罪!”

这声音,震四野!

确实令人一听而想到血流成河,尸首遍地的恐怖场景,胆气不足之人,真可谓闻之心惊。

然而,面对他的疾言厉色,回应他的,却是那帮黑衣人更显凶猛的厮杀!

只是顷刻,大雨之中,便是一声声惨叫惊起,丝丝鲜红,伴随着雨水而降,染红大地。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黑衣人沉默不言,然而远方雨帘之外,却有人爆喝了一声,刚好回应了他这句话:“铁师弟,快,杀了那明王!”

这一刻,所有人心神都是剧震。

不管是阻击敌人的兵士,还是杀机凛然的黑衣人,都被这意外一幕给打断了节奏。

连那混乱的厮杀都不由一顿,目光皆是不由自主的瞟向了那后方雨帘。

一眼望去,顿时大惊!

马疾驰,人狂吼。

空中一片刀光闪烁,杀气惊人!

一片水花飞溅,不知多少凶徒,随着战马,飞速而来,转眼之间就要到眼前。

整个厮杀场,都为这惊人的一变而诡异的停滞了片刻。

张邦立刚才还威风凛凛,不弱一丝声色的模样,刹那之间眼眸深处狂澜惊起,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的射向了铁雄。

这一刻,他脸色巨变,心中大惊,就是刚才面临黑衣人凶猛攻势,他都未有如此姿态。

而此刻,仿佛在他眼中,铁雄一个人的威胁已经大过了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衣精锐。

张邦立几乎想都不想,便一声爆喝:“快,立刻给我杀了这贼子!”

这命令如雷霆,惊醒了这诡异的停顿。

原本就站在铁雄身边的两名兵士,闻听命令,二话不说,举起刀就朝着那依然有些愣然,回头望向那些刚才骑兵的铁雄斩去。

其实,此时此刻,现场受惊最大的,绝对是铁雄。

那一声嚎叫,将他给吼懵了。

实在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心理准备,声音落地之时,他根本没来得及去想这一句话,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影响。

而是下意识的便和所有人一样,朝着那方人马望去。

可是,随即便是眼神骤然收缩。

即便耳边已经响起了张邦立那声杀,他竟都没能回头看一眼那已朝他挥来的刀兵。

而是双目死死盯着那群人之中,其中一匹跑在最前面的马,他看到了马背上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陈志奇!

而下一瞬,便是发现,陈志奇那浑身刀口,披头散发,狼狈至死的模样,心中大震:“出事了,出事了,宁儿……”

眼眸刹那爆瞪,惊声大吼:“陈师弟……”

但声音才刚刚喊出,却骤然瞳孔再次急缩,只见视线那头,已经要靠近的陈志奇,却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已面色惊骇的扬起了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刀,脱手而出,直直的冲着他凌空疾射而来。

刀光飞来,才有陈志奇紧张到了极点的声音传出:“师兄,小心……”

这一切变化,来的实在太快了,铁雄再沉稳,此刻也是心乱如麻。

陈师弟为何会伤成这样?又为何会带人杀到这里?这些人是谁,陈师弟从哪里找来的?竟然还大喊着让他杀了明王,这到底是怎么了?

但这一切,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了,在陈志奇刀光飞向自己的时候,他便已经豁然回头,那身边兵士的刀光也已经到了他头顶,森然寒气直奔脑海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除了保命,根本来不及考虑任何东西。

那早已握在手里的长刀已下意识的抬起,于顷刻之间,挡住了那已划破头皮的刀刃。

而另一边的刀光,他却没管。

实际上此时他也来不及去挡,不过眼看丧命之际,却只听“哐”的一声炸响在耳边。

那刀光没能临身,原来正是陈志奇一刀凌空抛来,挡住了另一命兵士斩下的兵刃。

但高坐马背之上的张邦立,见他竟一时未死,而那群马背上的人也眼看就要到了近前,他双目电闪,难看之极。

但没有办法,形势已经如此,他只能眸光一扫那黑衣人,以及那依然在阻击黑衣人的兵士,陡然眼中一狠下令道:“全部回来,所有人先杀了铁雄这贼子!”

第四十四章 已别无他法

这道命令实在太过突冗,那其余幸存的兵士们,本在奋力搏杀黑衣人,高手过招,哪里容得分心。

然而皇家禁卫,听从命令却是不容置疑的,数名兵士无奈,只得大喝一声,摆脱黑衣人,便要回身杀了那正被两名兵士围攻的铁雄。

不过,他们这一转身退却,却是将主动权让给了本就不比他们弱,甚至更强的黑衣人。

黑衣人却没有丝毫手软,反而,因为那些马背上的人越来越近,更是凶猛无匹。

借着这兵士们退却的可趁之机,当即不顾生死的大放杀招,丢下数条性命,却也在顷刻之间,结束了与兵士们的杀伐。

一时间,现场仅剩下仍然在围攻铁雄的两名兵士,以及张邦立身边始终保护者张邦立的安全,而没有离开的两个人。

黑衣人们再无阻拦,他们毫不犹豫的飞速射向马车,直奔目标而去,依然不发一言。

他们犹如沉默的死士,只知完成任务。

然而,也就在这时,那群疾驰而来的战马,终于还是赶到了,几乎同样没有丝毫犹豫的直直的朝着马车冲去,口中大喝着:“杀了那明王,为死去的师兄弟报仇!”

他们杀气如虹,似要毁灭一切。

除此之外,更有铁雄那群师兄弟们,眼见着这混乱一幕,铁雄被围攻的情况,早已不再等待铁雄吩咐,便闪身冲了过来,口中大喝:“休得伤我师弟!”

他们身形电闪,为救人而来。

三方人马,从三个方位冲来,目标全部一样,均是那辆马车。

此时此刻。

很多人隐藏在暗中,眸光早已惊骇一片,眼看着三方人马,竟然真的要得手了,心中谁能平静!

“不好,明王怕是真的危矣!”

“纵然千军万马,此刻也是支援不及了,要出大事了。”

“这铁雄是谁?竟敢亮明身份刺杀明王?”

“没听说过……”

…………

……

车内!

墨白听着外面的动静,脸色已经沉到了谷底。

目光紧紧盯着那窗帘之外,虽未亲眼所见,但只从声响,就已足够分辨如今的情况了。

从那一声让铁雄杀了自己的叫喊,和铁雄回应了一句陈师弟之后,即便再如何淡然,墨白还是忍不了心头震动。

本就一无所有,想要在不可能中,博得一条性命。

他所选择的每一个帮手都极为重要,根本没得替换。

而铁雄,可以说,的确墨白将自己的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然而,现在……

墨白感受着外面的沸腾,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他让自己的情绪慢慢淡定下来。

其实此时他心里有疑惑,比如铁雄要杀自己,为何要等到现在,已经告诉了他许多秘密,只要他沉默着不帮忙自己独自逃窜就行,何须亲自犯险动手?

但即便再诡异,他也没有办法去验证,毕竟关系到自己的性命,他已经没有时间在去想太多。

到了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可以多说的,除了一拼之外,已别无他法。

微微闭眼,让自己宁静,再不想铁雄一事。

并不怨铁雄,也没什么好怨。

但睁开眼之后,他还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掌,五指并列成刀,骤然有凛冽气势勃发。

嘴角轻声呢喃了一句:“我从没杀过人……今天看来要破戒了!”

无论有多绝望,他也不会等死。

弓起身子,他已经准备下车,到了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可以指望了。

能够帮他挡一下的兵士,已经全部倒下,除了自己,难道指望张邦立?

“砰!”然而,就在他要下车之际,却陡然听到铁雄一声爆喝:“滚!”

然后便是砰的一声。

马车一阵猛烈的摇晃,墨白豁然回头,看向窗帘处,却只见先前铁雄与兵士厮杀的身影已经不在。

眼眸中电闪一下,他再不犹豫,一把推开车门,却只见铁雄嘴角冒血,跌坐在车辕上。

目光刚好与打开车门的他对视。

只是一眼,墨白便已抬头,看向那不远处,一个黑衣人,仍然在踉跄着后退,他胸口有一个脚印凝成的水迹。

刹那之间,墨白便已明白,那是铁雄和他一击后留下的。

就在这当口,那黑衣人却已再次冲来。

更恐怖的是,不止他一人,他身后两名黑衣人也已经赶到,同时向着马车冲来。

“杀……”又有喊杀声汹涌,墨白目光一展,顷刻看遍全场,数匹战马也已到了跟前,其中一双眼睛正好定在自己脸上,露出一片喜色,随即更是大喝一声,前冲而来,刀锋已挥起,要斩向自己。

“六爷,快闪开……”身下铁雄见此一幕,一把推向墨白胸口,想将他重新推回马车。

这一刻,已无需解释了,墨白也不需要找理由再去考虑是否相信他。

因为都已经不重要了。

千钧一发之间,他冷静的过分,目光再一扫那前方不远处,依然坐在马背上的张邦立,刚好见到张邦立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这里,并且在这一刻,似乎轻轻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身边从墨白上车起,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两名兵士打扮模样的男子,骤然之间从马背上跃起,速度快到不敢置信的冲向了这边。

墨白眼中瞳孔急缩,死死盯着他们行动的轨迹,豁然发现,他们竟并没迎向自己,反而直直迎向那批骑兵。

他的心何尝之细,一瞬间他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即使没有真正观察先前的战场,却也刹那明白,这群黑衣人,便是他们的人。

“六爷,快躲……”铁雄一掌推向墨白,然而却惊悚的发现,竟然推不动。

虽然他伤势不轻,但绝不可能连墨白都无法推动。

但也根本来不及再做他想,强忍身上剧痛,手掌一拍车辕,身形坐起,手中横刀已挥舞出去,划出半圆,再次将冲上来的黑衣三人,击退一步。

但三人已再次冲来,其中一人眼中厉光一闪,一刀直接挥向招式用老的铁雄。

另两人的刀锋已直面墨白袭来。

墨白当然不信对方敢就这么杀了自己,但他却赌不得,万一自己看错,到了如此境地,张邦立已不再想其他,只愿杀了自己呢?

他心思电转,铁雄却是牙齿一咬,一把反身将后背迎向刀锋,同时想要扑倒在墨白身上,为他挡刀。

“斩断马缰,待会带我逃!”墨白深吸口气,今天这场意外,打断了他的一切安排。

那马背上的人,要杀自己的心志,是绝对没错的。

而这黑衣人,即便只想挟持自己,但恐怕也难以逃走,他们若是无法逃开片刻,墨白就根本无力回天。

事到如今,墨白已别无他法,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吧。

“六爷!”那清晰的声音传到耳里,铁雄心神一愣。

然而,紧接着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竟然骤然飞起,随即落到了马车前面的战马上。

惊愕之下,他骤然回头。

却是看见了他这一生都将难忘的一幕。

第四十五章 明王持刀杀人

大雨磅礴。

厮杀现场,横尸一地。

这场惨烈的搏杀,却仍然在继续。

但是,对许多远远观望的人来说,随着护卫马车的兵士们全部阵亡,援兵却还未赶到的那一刻,局势其实就已经定下了。

即使张邦立身边那最后的两名禁卫,也冲了出来,虽然看他们的仿若凌空极速而行的身姿,便知道这两人,绝非泛泛。

但他们纵然身手再强,面对那已经全部朝着那再也没有了遮掩的马车冲锋的众多凶徒们,顷刻间又能挡住几人?

而且,此时此刻,人们也根本没有心思再去关注他们。

当那黑衣人终于突破了最后的障碍,举起了他们寒光闪闪的刀锋,朝着那突然从马车中窜出来,身穿明黄服侍的青年斩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眼中就再也容不得其他。

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心神剧震,惊的从各处站起身来,眼眸暴缩,在急促的呼吸中,等待着这注定要引发惊天波澜的最终一幕。

“六爷!”本来已经欲为明王挡刀,却突然飞起落在马背上的铁雄,这一刻,在惊愕中下意识的一声巨吼,豁然回头。

那高坐马背上的张邦立,握着马缰的双手微微颤抖,此时也是目光瞳孔骤然聚焦,死死的定在了那条熟悉而又瘦弱的身影之上,嘴里却也是同样一声咆哮:“殿下……”

而那些马背上的骑兵眼见着明王就要命丧刀下,眼中却是喜色盎然,同样死死的盯着这一幕。

马蹄脚步却未停下,高举的刀锋也未放下,因为他们之中仍然有人在大声狂吼道:“杀过去,斩了那明王狗头……”

……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已聚焦这震撼时刻。

天地间,只有一个焦点,便是那独自面对,刀光扑面,却仿佛因为惊吓,而一动不动的瘦弱身影。

“明王……完了!”

所有人眼皮都在狂跳,没有人认为,他还能躲开,因为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声名,早已传遍世间。

就连铁雄,此刻也是心中沉到了谷底,但,此刻的他即便再如何,也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

刀光下,寒锋冷锐。

墨白静立,他的眸光那么纯粹,不含丝毫戾气。

三个黑衣人,挥刀方位各有不同,其中一刀更快,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刀会是从他左肩而下,滑过胸腹。

墨白眼眸中终于闪动了一下,因为他已经判断出来,这一刀之后,自己将命丧黄泉。

而这黑衣人直到刀锋已经要临他左肩,却依然没有半点收手或者变招之意。

“也好!”墨白淡漠,心里却似乎又放下了一些东西。

他没有杀过人,也不愿意杀人。

但此时此刻,眸光之中的纯净却还是褪去了。

万众瞩目之下,突然天际一道电光闪过,刹那之间,人们眼前有瞬间的炫目。

再凝神,却是满场皆寂!

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本该在刀锋下命丧黄泉的瘦弱身影,在电光闪耀过后,却不知为何,竟没有倒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原本空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把长刀,而刀锋斜地,即便远远观望,也能看到那正在缓缓滴落的血滴。

所有人,目光都不得不为这一幕而惊愕,随即下意识的看向那三道依然还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影。

却见其中两人手中刀锋依旧在,并且依然保持着进攻之态,中间那一人手中的刀却不见了,他一动不动,却似乎还抬着头,望着那前方的瘦弱身影。

“六爷,你……”满场寂然之中,唯有铁雄眸光大骇,似乎只有他看清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死死的盯着那三道还站着,却脖颈之上已是慢慢渗出鲜红的身影。

他懵了。

真的懵了!

无法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跟随了两年的明王,别人不知道,他如何不知道,绝不可能在此必死之攻势下,电光火石之间,只是一抬手,便空手握住那把要他命的刀,又手腕一摆,便已快准狠的结束了战斗。

“咚!咚!咚!”

三道闷响!

黑衣人影倒地,独留那瘦弱的身影,在所有人发懵的目光下,他微微抬起了手,从胸口掏出一块蓝色手帕,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雨水下,只有他的咳嗽声,在响起。

连马蹄都似乎停止了动静,那才刚刚赶到本欲和骑兵交战的两名禁卫,刹那身形凝滞,死死的盯着那倒地的人影,看向他们脖颈上的那道刀痕,最终又缓缓抬头看向明王。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张邦立的嘴还张着,目光落在墨白身上,半响不知反应。

没有人还能不解,那人影倒地,是因为他手中的刀……

他杀了三人!

震惊,令人失去了反应,但终究会醒过来。

最先回应的是那在这场战斗之中,还幸存的六名黑衣人,他们悍不畏死,在这一刻,骤然狂冲而来。

不知是真的是这一幕太过令人震撼,还是其他。

总之,并没有人再出声,也没有人阻拦,便眼睁睁的看着六道人影,在电闪雷鸣之间,身形电闪,刀锋明锐,带着尖锐无匹的气势直冲着墨白冲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紧缩,紧紧盯着这世间传闻,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皇子。

或许唯一有反应的是铁雄,这一刻,他终于有时间来反应,但见他一把坐起,便要飞身下马,要为墨白阻挡。

虽然他嘴角也在滴血,身上数道刀口血流,但刚才明王将他扔向马背,独自面对刀锋的那一幕,他没法不记在心里。

纵然明王再强,他也不能在一边坐视。

“不用,你得活着,记住我刚才的话!”然而,身形才刚刚动作,却只见墨白收起了手帕,脸色红的有些诡异,目光竟看向了他。

铁雄一顿,脑海中自然浮现,刚才他曾说过的:“带我逃……”

没待他再多想,却见明王在他眼中,那瘦弱的身躯,却已经一步踏出,并不发一言,在雨中,一步步朝着那冲来的黑衣人影缓缓而行。

他的脚步不快,然而,这一刻,只是他独自面对那生死威胁,却迎面而行,没有丝毫退缩的姿态,却已足够让每一个人心头剧震。

“这,是传说中那荒唐的明王吗?”有人心中想道。

随即,在场人等,但凡今天没死的,就将永远也忘不了这个,看似弱小的人影,是如何在这个雨夜里,留下了怎样的惊艳。

“轰!”雷霆万钧!

电光一阵阵耀眼,黑衣人影终于与那明王接阵。

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了,刚才那三个人影究竟如何被杀的。

但见那明王,看似闲庭信步,但却在刀锋中纵横,却毫发无伤,他身形起落间,似把握着难以想象的节奏。

在刀光中穿梭,他手中那把夺来的刀锋,不时会亮起,便见一抹抹鲜红横空。

快!

快到了难以想象。

人们似乎还没有习惯,场中,他已站在了一片横尸当中,再次掏出手帕咳嗽!

他脸上更是红润了,但此刻浑身上下,即便是大雨垂落,那身衣衫却竟然无风自动,犹如战旗挥舞。

衣襟飘飘之间,如雷霆轰鸣……

这一幕惊起,仿佛无边的威势震动世间。

竟比他刚才那厮杀更是让人惊骇,陡然,只听,不知到底是谁,一道颤抖的惊叫响起:“这,这怎么可能……翩若惊鸿,气贯满躯……明王竟已登堂入室!”

轰!

这一道声音,真若惊雷,震的世间炸响!

四方运动,那数骑之上,原本高举刀锋的凶悍之徒,刹那之间脸色巨变。

竟不由为那站在那里咳嗽的人影,骤然马蹄惊退几步。

然而,墨白的咳嗽却终于停止,目光抬起,终于看向了他们。

并且几乎没有犹豫,便在他们惊骇的眼中,朝着他们如同先前走向黑衣人一样,朝着他们走去。

马背上那头领,脸色已然变了,口中急喝一声:“先生。”

他后方一人,脸色其实也早已变了,这一刻,眼神闪烁不休,只听他一声低喝:“我们中计了!”

还需要考虑吗?

登堂入室之人,岂可能被上清山两个法士打死,这不是笑话吗?

他知道,这一次麻烦了,但他眼中却仍然闪烁不休。

“登堂入室,百人不可敌,我们必须马上撤……”头领脸色更是发白。

然而,那先生却是牙一咬,目光一瞥一直跟在身边的一名骑士,低声问道:“您看如何?”

马背上头领望着那一步步行来,仿佛带着滔天之势的墨白,正心中越来越慌乱之时,却骤然闻听此言,不由一顿,豁然回头看向那一直在自己队伍之中,约莫五十上下的中年人。

这先生何人,他可心中有数,却不想原来自己以为的一护卫,竟被他如此尊敬。

“的确了不得,如此年纪轻轻,竟已登堂入室,假以时日,恐怕为巨患,此子留不得,须杀!”那人年纪看着不算太大,但声音却莫名带着苍老之意。

第四十六章 明王绝迹!

“杀!”那先生再无二话,目光中也是厉光一闪,冲着那头领一声轻喝。

而此时实际上他们不杀也不行了,满场安寂之间,墨白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并且纵身而上,这一次,他身形刹那由静转动,竟脚步狠狠一踏,身形飞天而起,长刀清亮,竟在雨中绽放耀眼荧光。

“刀气!”后方,又传来一阵哗然,原来是那铁雄是兄弟们,此刻彻底惊住了。

那马背上最靠前的头领,心中大惊,唯一能做出的反应,便是抬起了刀锋格挡。

“乓……”一声脆响。

刀锋断裂。

“砰!”

再一道闷响,他已头颅落地。

一战而功成,威势巨大。

刹那之间,这马队便已维持不住气势,有人骇然,亡命一催马背,轰然而逃。

而墨白却是不管不顾,脸上已通红,再次挥刀,仿佛欲杀尽面前一切人等。

那先生眼看刀锋袭来,顿时心神大骇,口中一声大叫:“道师……”

满场目光之下,一柄长剑横空,青色光芒大放!

“轰!”

一声巨响,墨白身形骤然倒退几步,嘴角一丝血线垂落。

“竟然又一位登堂入室的师者!”远方再次传来惊声。

墨白缓缓低头,望了一眼手中已经断裂的到分给,他胸脯已鼓荡如雷,呼吸急促。

此时,没有人知道,他体内仿佛正有烈火焚烧,全身血液都在沸腾。

再次抬头,他连眼里都已鲜红一片,所见一片血色。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成就,可惜,今日你必须要死……”那马背上一道人影出声,随之不见如何动作,便已飘然落地。

手中长剑,依然绽放青色光华。

“是吗?”墨白身躯再次挺立,扔掉了手中刀柄,双眸一凝,竟空手向那道师而行!

很显然,他空手也无惧!

“倒是狂妄!”那道师口中轻吐,但却并未弃剑公平一战,反而当即便是长剑一个剑舞,已直刺向墨白,显然,他要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击杀墨白。

但岂料,就在剑锋迎向墨白咽喉之事,却只见墨白身形一闪,速度快到毫颠,竟刹那之间近了身。

而从这一刻起,这位道师就再也摆脱不了墨白,拉不开距离。

一改先前飘逸,此刻的墨白身形刚猛,出拳,则拳风如山倒。

出掌则掌风令地遥。

浑身上下仿若钢筋铁骨一般,招式之硬朗,令得这位道师不得不左闪右避,那手中长剑反而成了累赘。

他心中狂跳,须发劲舞,心知还是轻了敌,应该第一时间就拉开距离,不容他近身。

而且此时此刻,他也发现了端倪,这明王身形劲风不对劲,而且呼吸急促,每一击过后,嘴角自行溢血,竟似有走火入魔之状。

他心知若是颤抖片刻,这明王说不得会自行而亡。

但他已失去了机会,此时根本无法缠斗,他只能疲于奔命阻挡那不知为何,竟刚猛到令他都心震的拳风。

他不知道,此乃八极拳。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级定乾坤!”

此刻墨白强自挥发昨夜吞服的那颗归元丹之力,劲透全身,施展八极拳,是何等威力惊人。

“砰!”终于一声巨响,那道师人影翻飞,一口鲜血长吐。

这一次墨白不知为何,没有再保持先前身不染血的模样,反而,就在那道师横飞之际,不顾他喷出的献血,就仿佛杀到了狂暴,身形迎着血光一把跃起,就在那道师惊骇的目光之下,一拳自下而上,震碎了他的心脏。

……

“砰!”

一代道师横尸当场。

墨白落地,静静的望着那尸体,嘴角轻轻自语了一句:“我自归师父门下,传承医武二道,虽因身体缘故,向来只以医道名世,但即便如此,我也从不敢在武道上为师父丢脸,同阶之战,我岂能败于你手中!纵然我身已残,你也必败……”

此刻那唯一还没逃的先生,见此一幕,顿时心神剧颤。

“谁的人?”墨白却没有去杀他,而是站在原地,血红的目光挑向他,低声出口。

那先生手中握着刀锋,眼皮直跳的看着他那双血红的眸子,最后惨笑一声,当着墨白的面拔刀自刎!

“砰!”

他跌落马背。

“咳咳咳……”墨白再次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拿出了手帕,缓缓捂住嘴巴。

他没有向回走去,就低着头咳嗽,一动不动。

满场却早已无声。

这一场,刺杀,似乎就此落下了帷幕,却令人感觉不真实。

最终的结果,怎么可能是这样?

这被上清山两个法士就给打的重伤的明王,如今竟然独自一人斩了这场袭杀之敌,更是大发神威,斩了一尊在当世并不多见的道师!

太多人实在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

满场似乎已经没有了敌人。

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都死了!

张邦立高坐马背之上,他浑身早已僵硬。

目光呆滞的望着那站在那里剧烈咳嗽,依然仿佛弱不禁风的身影,再看向这满地残尸。

此时他不得不茫然,这可当百人敌的明王,哪里有一点像是连车马都经不得,只靠参与生机强撑,今日就注定丧命之人。

他苦心安排一番,到底是在干什么?

要杀了一个在十六岁便已登堂入室的皇家明王?

他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此刻在雨中,他已浑身冰冷,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一切。

“保护殿下!”

“快,快,快!”

突然,这山间小路之上,有呼喝声由远及近,无比急促。

“咚咚咚……”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四方传来。

终于打断了现场人们的呆滞!

墨白眼中血色已褪去,脸上也已再次苍白无光,他站在那儿,缓缓抬起头,眸光中似乎都已没有了神采。

他不敢动,一动便可能倒下。

胸口还有一股微弱之气,在保他性命不失,但,他自知,自己真的命不久矣……

只能目光抬起,望向铁雄方向,嘴角轻声道:“铁雄!”

这一刻,铁雄也终于从强烈的震惊之中惊醒过来,看着那朝他看来的人影,不知为何,突然心念电闪,仿佛刹那醒悟过来,他动了。

催动马匹,在现场遗留人眼中奔向了墨白。

张邦立也回过神来,望见这一幕,他心头微震,但眼中却有犹豫不敢开口。

“六爷……”到得近来,铁雄一望他脸色,以及那双已无神光的眼睛,顿时大惊。

却见墨白微微摇头:“带我走,不能交给皇家!”

墨白很清楚,自己经不起再一次的算计了,落到皇家手上,恐怕便真的必死无疑了。

此时的铁雄,再也不质疑他的话,一把将其拉起,置于身后,二话不说直朝着津海狂奔而去。

“殿下!”张邦立眼见这一幕,终于朝着那疾驰而去的铁雄爆喝道:“贼子尔敢,放下殿下!”

铁雄哪里听他的,冲着那还站在一边,正扶着陈师弟的几个师兄弟,一声高喝:“走!”

从头到尾这些师兄弟都还没有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但,此时,也来不及多问,二话不说,便自冲着山林冲去。

“追,快追!”张邦立顿时大急,冲着两名先前没来的及动手的警卫连忙吩咐道,自己也已经是打马追去。

但却不想远远传来一道声音:“张邦立,只因本王在平京城对你言语多有不敬,你便敢勾结张丹师,蒙蔽父皇,想要暗害本王性命。今日更是敢派人于路途袭杀,简直无法无天。今日本王不杀你,将你交予父皇调查处置。禁卫听命,即刻拿下张邦立,严加看管,送返京城。从此刻起,本王只信铁雄一人,自会在其护送下,前往明珠就封,任何人不得再派一兵一卒追赶本王,谁敢追来,一律以谋反之罪论处!”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传遍四野。

而四方还未来得及离去的人,却是刹那之间彻底呆滞了。

目光全部望向了,那正欲打马急追的张邦立。

而张邦立,顷刻间便是浑身一颤,脸色一片苍白,再也御不了马。

“砰!”一声轰鸣,他跌落在地。

而那两名禁卫,也是面色骤变,一时间急刹马缰,不敢再追,对视一眼,却是不得不下马,拿下了张邦立。

即使他们两人是陛下钦命来配合张邦立的,但此时此刻明王这一番话说出,他们却是不能不听明王之命。

眼看着那靠在铁雄背上得瘦弱身影,就此没了声息,在雨中,缓缓没了踪影。

当然,此时他们意识不到,这背影其实已昏厥!

他们更意识不到,这背影今日消失,会那么彻底,一转眼很多年之内,都再无人见过他!

其实此刻也没有人来的及去想这些,更没有再跟随明王,心存不轨的心思,登堂入室,岂能那么好算计?

此时,更多的人,是要马上将这注定引爆平京城的惊天大事,传回去。

第四十七章 消息{二合一不分章了}

傍晚时分的平京城,似乎除了因为整日不休的大雨,而稍显的静逸了一些之外,就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明王的离开,仿佛根本就不能给这座城市带来任何波澜。

民间依然延续着自己该有的生活节奏,那座雄威宫城,也依然威严的耸立在雨幕之中。

定武帝此刻就背负着双手站在书房窗口,目光静静打量着昏暗的天空下,那连成线的雨帘。

他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眼看着天空一点点的昏暗,他眼眸中还是不免浮现了丝丝复杂望着远方,嘴里喃喃道:“消息应该快传回来了……”

即便是一颗帝心坚定如铁,但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他也还是无法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只不过这缕杂念,却只是在心中一闪,便自消失了,重新坚定下来。

若明王一命,能让他在挽回这万里江山路上多走一步,那又有何不舍?

缓缓转身,他面色已恢复平静,重新坐下,眸光里再不留丝毫感叹,而是慢慢沉吟下来,开始思索消息传回来之后的事情。

那黑衣刺杀之人,的确是他派出去的,这些人全是皇家秘密培养的精锐死士,专门隐藏暗中,做些见不得光的任务。

按照他们的计划,为了逼真,不留破绽。

这群黑衣刺客会在与兵士的搏杀之中,死去大半,随即将与两名定武帝亲卫决战,最后两名亲卫将会大展神威,杀掉大部分的黑衣刺客,但同时,明王也会遭仅剩的黑衣人挟持而去。

而紧接着便是一阵追逃,很明显,皇家自然不能让这次刺杀成功,否则威严何存?

黑衣人最终当然是逃不了的,但当终于追到他,他无路可走之时,试图用明王性命相挟,相持片刻之后,露出了破绽,原来其手中的那明王竟不知什么时候被调了包!

黑衣人自刎而亡,明王却不见了踪影,不知死活!

是被他的同伙接应走了吗?

这是最大的可能。

大批兵马赶来,彻夜封山,连续搜查,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有数名兵士在追捕的过程中诡异的消失了,然后,便是立刻扩大搜查范围,并且周边省份一同协查。

过不多久,便有人传来消息,曾有见过数名消失的男子出现在东山省范围内,并且有人注意到他们之中私有一人极像那明王。

但只是踪迹一闪,便再次消失不见。

至此,这场悍然袭杀,算是落下了尾声,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追查之中。

很明显,这是有内奸,里应外合抓走了明王!

至于为何要抓走明王,这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什么人做的这件事。

毫无疑问,得从那消失的兵士查起,也从这里开始牵连到一个个国朝人士,从底层往上查,一点点来,持续换血开始!

……

定武帝静坐在书房里,眼眸中光影闪过,他已经开始思索着,什么位置交给什么人,很显然,这一次,已经安排妥当,他并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毕竟谁也想不到,国朝亲封明王,会在京畿地界被刺杀,更是在上清山刚刚这么做之后,谁还有胆在动他的虎须,所以这一次有心算无心,又安排的如此妥当,定然会成功。

这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内侍躬着身子出现在门口,目光一瞟那正在沉思的明黄身影,不敢大声打搅,来到近前,才侧身躬下,声音极为轻柔道:“陛下,晚膳您还是在御书房进吗?”

话音落下,他面前的定武帝却是头也没抬,毫无动静,仿若根本没有听见。

内侍见状,不敢再出声,躬下身子缓缓后退。

他心知此时此刻,陛下哪里能有进膳的心思,定是在思索那远方明王之事。

然而,却没有料到,就在他快要退出御书房的时候,定武帝却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眸光一晃,抬起头来问道:“皇后可用膳了?”

皇后?

内侍一顿,微微抬起头来,眼神意外的看向定武帝。

正好看见定武帝眼中那一抹漂浮,他一辈子跟着定武,若说最了解定武的人是谁,他绝对算一个。

此时心中瞬间明悟了,明王之事,陛下隐瞒了皇后,到了此时此刻,明王恐怕已经……

陛下终究是愧对皇后,心中不忍了,他连忙道:“娘娘宫里还未曾传膳!”

“嗯,摆架吧!”定武帝声音似有些低沉,但却没有犹豫,直接起身,朝着皇后宫中而去。

……

内侍并没有猜错,此时此刻,定武确实突然想到了皇后。

对他来说,到了这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不会犹豫。

但他却深知,对于皇后来说,却恐怕难以接受,虽然明王并非多么出众,甚至极为不堪,但皇后却因多年分离,对他却依然骨肉情深。

所以这个计划,他根本不敢被皇后得知。

此时消息就要传回来了,皇后恐怕难以承受,他心头暗叹,决定去陪着皇后。

……

“陛下,您知道吗?昨日皇儿来见我,可是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皇后头戴金钗玉凤,一边替定武夹菜,一边满脸笑意道。

饭桌上,定武知道只要来了,肯定是绝不可能避免提到明王的,但这刚坐下,皇后便提到明王,却还是令他心中一顿。

“哦?”定武含笑,表面不漏一丝异样道:“皇儿可是又来向你告状?”

其实看皇后满脸笑意便知道这一次可能是好事,但是他还是情愿这么问。

“告状?”皇后娘娘微微一顿,随即却是连连摇头道:“陛下,这次您可没说对,皇儿其实很懂事的,他不但没有抱怨。还孝顺的狠,昨晚啊,他就跪在地上,怎么说也不肯起来,非要为我治疗腿疾呢!”

老宫女站在一旁伺候着,此时瞥了一眼皇后,她就知道,皇后今天肯定会忍不住向陛下夸赞明王。

定武帝这一次倒是真的一愣,显然没懂:“他给你治疗腿疾?”

“嗯,陛下,您想不到吧,皇儿其实天资聪敏的狠,早在幼童之时就在民间得遇医道高人,学得一身岐黄之术,假以时日,说不得皇儿就能成为医道巨子!”皇后语气轻快,显然高兴极了。

“得遇高人?”定武帝顿时眼中一沉,若是平时,他不会打断皇后兴致,但今日,他觉得应该让皇后清醒一下:“皇后,皇儿在回宫之前的一切生活轨迹,都已经详细勘察过,哪有什么医道高人伴其左右,真是满口胡言妄语!朕早就说过,文武功德其次,但品性却是必修之,不可太过纵容皇儿!”

定武帝板起了脸,但却不想皇后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依然笑吟吟道:“陛下息怒,我如何不记得这些,其实刚开始啊,我也不信,只当他孝心可嘉,可是陛下,您看看这个……”

皇后不恼,放下手中筷子,从自己身上取下一个小小荷包。

“这装的什么?”定武帝目光看向荷包。

“陛下先别急,您肯定想不到这是什么东西!”皇后很神秘。

小心将荷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随后亲自打开,递给定武道:“陛下,您看看,可知这是谁人为我开的药方?”

这张药方,当然不是那张“毒方”,而是明王所开的那副外用熏蒸之方药。

“咦,药方?嗯,这书法倒是未曾见过,哪位太医手笔,极好!”定武帝接过,一眼望去,便是点头赞许道。

“您接着往下看就知道了!”皇后笑道。

定武帝呵呵一笑,直接看向最底下,一般药方都会有医者都会签下名字。

可是当他看到最底下,当场便是一愣:“墨白?”

随即,他愕然抬头,盯着皇后,却见皇后笑吟吟道:“陛下想不到吧,这是皇儿昨晚当着我的面,亲手为我书写的药方,原来他不但早已熟通文墨,而且竟还通医道,今早就已经让常妈妈将这方子拿去给太医院瞧过,他们都说可用呢!”

“皇后,这字,皇儿真是当你面写的?”定武帝明显有些不信。

这下皇后有些不悦了,道:“陛下这是不信皇儿还是不信我?”

“皇后勿恼,只是皇后应该记得,就在月前周博士还曾向朕请辞,不愿再教导皇儿……”定武帝,意思很清楚,他连字都认不全,何谈写药方,还是这样一笔好字?

皇后闻言,脸色却是微微一沉,沉默了一下才道:“陛下,皇儿早已通晓文采,但两年里,我常常为此责罚他,但他宁愿承受,也始终不透露……他还是不喜欢这宫里啊!”

定武帝听的再次一愣,他如何听不出皇后的意思,明王会是藏拙?

突然,他脑海中好像有光点一闪,那是昨日,明王在御书房门口晕倒,又突然醒来之时,他与明王对视那一眼,那是一种,自己从未在皇儿眼中发现过的眼神。

那么清明而纯粹,一望便可知其人绝不愚钝!

他眼神又看向了那方子,心中不知为何,也觉得是有些不对,但随之便压制了,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也没什么意义了,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若皇儿当真有此才华,那是极好的!”

皇后此时兴致却是不高了,轻轻点头道:“陛下,我考虑再三,皇儿既然有意岐黄之道,他虽天赋极佳,但却还年轻,还请陛下为其择一位明师伴随左右,细心教导!”

定武帝此刻真的有些接不下去了,对待天下人,他都可强势无比,唯独皇后,他亏欠一生。

正想着如何应答。

门外却是突然脚步声起,明显有人快步而来。

这一刻定武帝心中确实罕见的紧张起来,他知道消息来了。

皇后也抬起头来,向外看去,见正是那陛下身边贴身近侍,此刻脚步极快的朝着这边跑来,很明显是有急事了。

她凤眸之中不免闪过一丝失落,虽然陛下待她始终很好,但实际上,自从墨白出生,她患下腿疾之后,定武帝每月里来她这里的次数其实并不多,所以难得有次机会两人相聚。

不过,身为皇后,她却是知道该如何做这天下之母,失落淡去,脸色平静下来。

“陛,陛下……”内侍身形微颤,低下头行礼,又朝着皇后:“皇后娘娘!”

声音带着颤抖,令人一听可知那难以抑制的惊慌。

定武帝却是面色平静,他还以为是消息终于传来来了,轻声问道:“怎么如此慌张,什么事?”

皇后也是凝眸望去,此人跟随陛下多年,绝非不沉稳之辈。

内侍缓缓抬头,那眼中闪动的惊容依然在继续。

定武帝见他神色,心头却道:“这老小子,还真像!”

内侍微微低头道:“陛下,津海那边有要事要向您禀报!”

“说!”一听津海,他就知道定是此事无疑了。

定武却并不离开,就在这里听。

“陛下,臣妾先退下吧!”皇后倒不让内侍为难,轻声道,随即对着老宫女点点头。

定武帝却是摇头:“无碍,这段时日国事繁忙,难得有机会陪皇后一起用膳,这老奴才能有什么大事?无需回避!”

说完一眼看向内侍道:“说吧!”

内侍没办法,突然又是一愣,明王又没死,为什么不敢当着皇后禀报,心道自己也是震惊太过,昏了头,连忙道:“陛下,明王车马就在刚才,在离津海三十里地之处,遭遇了刺杀……”

“你说什么?刺杀?”定武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听一声娇叱骤然惊起。

定武帝也是当即脸色便是铁青一片,双眸爆瞪:“说清楚!”

内侍眼见定武帝模样,心中复杂的狠,却是只得连忙道:“傍晚时分,当明王车马途径……”

随着他的讲诉,将当时现场情况,几乎一点点的还原出来。

这间厅房之中,皇后与定武二人,脸上随着当时的情况,一点点的变化不休。

尤其是定武帝,当他听到远远不止一拨人动手,身躯当即就是一震,此时他岂能还料不到,有环节出了问题。

而皇后则是闻听兵士被杀完,明王遭遇生死危机之时,脸色彻底白了。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下竟然在方寸之间,夺刀杀人,一刀过去,三名黑衣人倒地身亡……又有六名此刻朝殿下冲来……殿下悍然出手,一人独对诸敌,顷刻间斩尽杀绝……直到这时,当时在场的人们才发现,殿下竟然已经登堂入室,成就武道宗师之境!竟有一道师与殿下争锋……殿下空手对阵那手持长剑的道师,最后一拳打死了他……”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定武帝已经不出声了,他只是盯着内侍的脸,一言不发。

皇后也已经好一会没有再开口,就连那老宫女此时呼吸都抑制了,房间内只剩下内侍的声音回荡。

其实从听到宗师之境开始,即便是皇后,也不得不眼里闪过茫然,她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茫然。

因为这一刻,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内侍口中描述的人,似乎自己并不认识……

内侍额头冒汗,他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他自己也不信。

但却不得不信,眼神看了一眼定武帝,心底有些发虚,但却不得不继续道:“殿下最后拒绝再有人护送,上了铁雄的马,与他二人疾驰而去,只留下来一句话!”

房间里依然静。

半响还是定武帝声音似乎镇定下来,缓缓开口:“什么话?”

“殿下指认是张……张邦立,张总长勾结张丹师一起阴谋害其性命,随后又勾结他人公然行刺杀谋反之事,命令两名禁卫当场将其拿下,恳请陛下严查,为其做主,并称,为防止再次刺杀,其自行前往明珠,沿途再不接受禁卫保护!”

………………………………………………

………………

定武帝站在黑夜里,已经好半响一动不动了。

那内侍就站在他身后,却是不敢出声,他知道,此时陛下心中定然很难释怀!

其实啊,此时定武帝,就如那张邦立目睹那一刻时一般模样,他亲自策划,准备要了明王的命,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愚蠢。

“怎么样?”良久,定武帝长叹一口气,轻声开口道。

内侍嘴角微张,却似有些不敢开口。

“说!”定武帝背对着他,声音却是不容质疑。

“张丹师被拿下后,并没有反抗,他交代了一些东西。”内侍低头道。

“果然是他!”定武帝嘴里听不出意味。

“张丹师说,他原本准备通知上清山和林家,但在得知上清山拿了九颗归元丹来为误伤明王恕罪之后,便知道上清山绝对不敢再杀明王,所以便只通知了林家,因为从张总长口中得知了林家想与上清山联姻,所以他们一定希望明王殿下死!”内侍缓缓道。

“他为什么这么做?皇儿从未与他结怨,他为何一定要置皇儿于死地?”定武帝继续问道。

“因为他说了谎,他的药石其实并未能激发明王潜力,他害怕陛下您问责,没敢说实话,但心底根本就没有把握明王殿下能活两日,甚至他根本就无法再准确看出,明王一旦经历车马,到底还能不能坚持到走出京城,所以他通知了林家,只要林家参与进来了,不管以什么方式,那么如果明王最终没有到达您的计划地就死了的话,最终您也就不会找到他身上去。”内侍答道。

定武帝缓缓转身,目光紧紧盯着内侍:“他数度为明王诊脉,会不知道明王乃宗师?怎会认为明王必死?”

内侍也纳闷不已,但却只能道:“他说曾数度给明王度气续命,明王体内若有内息存在,他必然会发现,但事实上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不过……”

“嗯?”

“他说,不过他确实发现了明王的确有古怪,当日那药石未见效是其一!其二,明王似乎曾暗中警告过他,让他说实话!其三,那一日明王最后向您跪拜离去之时,按他当时的身体状态是做不到的,体内必定剧痛万分,但明王却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内侍继续道:“张丹师说,后来他曾仔细想过,却想不出所以然,但他有一个怀疑,他觉得明王一定是提前已经知道了张总长要杀他的计划。”

饶是定武帝,心智如铁,这一刻,也还是不由,浑身陡然震颤了一下。

老子杀儿子,定武帝敢做,却绝不敢让别人知道。

内侍不待他开口问,已经主动道:“张丹师说,之前明王服过药石之后,体内本应该残余生机彻底燃烧,但诡异的却是明王不但没有这样,反而他那原本必死之态,竟似乎再一次有了死灰复燃之象,张丹师觉得,当时他那碗药,一定是被提前动了手脚。,而在他熬药的时候,明王的下人,曾刚好替他看守过一阵药汤。而从那之后,明王似乎两次暗中警告他,让他告诉陛下,他还有生机,不一定会死。最后见他不愿,甚至还当着陛下的面要换了他,另换一个御医为他诊脉……”

定武帝听着这些话,微微闭了闭眼睛,他记起来了,当时墨白要换了张丹师,但自己因为根本就不想让多余的人知道这事,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他。

“综上总总,张丹师认为,殿下定然是提前知道了一些什么!”内侍低声道。

“有明王的行踪吗?”定武帝没有再问这件事,而是眼眸微微低垂道。

内侍摇头:“明王离去时不让人跟随,当时再没有一个人敢跟着他,之后,咱们再去打探,只知道他已经进了津海城,因为无法派兵大规模的搜,所以暂时还没有消息。”

“嗯!”定武帝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道:“张总长回来之后,让他即刻来见朕。”

说完,挥了挥手,不再开口。

内侍出门,定武帝独自沉默良久之后,房间之中,有两个字吐出:“林家!”

这一次,林家真的犯了他的逆鳞,上清山敢动手,他林家居然也敢动手……

……

林府。

这么大的消息,林华耀自然不可能没有得到。

此时,他面色半响都无法平静,愣愣的看着面前一脸苦涩的楚若才,良久才开声道:“你是说,明王不但并非垂死,而且还是天资绝艳的武道宗师,一人出手,斩了我们全部人,甚至连刘道士也被他杀了?”

他每说一句话,脸色就难看一分。

楚若才知道大人定难以接受,事实上他也一样,但最终只能点头道:“大人,是楚某失算了……我们中计了!”

林华耀微微闭目:“中计?”

“皇家恐怕早就设好了笼子就等着我们钻进去,他们竟然真的动用了刺杀手段,消除了我们最后的疑心,导致我们最终还是动手了。”

“消除一切痕迹,必须确保不能牵扯到我们身上!”林华耀豁然睁开双眸,眸子里绽放最深沉的光芒,盯着楚若才。

楚若才心神一紧,连忙点头道:“大人放心,好在是咱们多绕了一道圈子,最终将一切推到了铁雄身上,皇家就算知道是我们,也没有证据!”

“铁雄,现在提铁雄还有用吗?”林华耀眸光微微垂下,并没有再发怒,而是冷静道。

全天下估计都知道了,铁雄为明王挡刀,明王只信铁雄一个。

“那也无妨,全天下也都只知道,那些人马打的是铁雄的旗号,就算不是铁雄,也是铁雄那些师兄弟所为,毕竟,有那宁儿之事转了一圈,明面上还是他们所为,和我们没有丝毫关系。”楚若才道。

林华耀微微点了点头,不出声了。

然而,楚若才此时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松了口气,但其实他却不知,坐在他对面的林华耀,此时并没有真的被他说服,事实上,远远比他悲观,他太了解定武了。

“国朝已经呆不下去了,否则定要生变!”他眼中闪着阵阵精光,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却抬起头来道:“好,严密关注形势,绝不能让定武攀扯到我身上来。”

……

第四十八章 上清山,大笑话!

雨幕倾城。

夜已深。

明王雨夜遇刺的消息,到了此刻,已经传遍整个平京城。

对所有人来说,这消息都实在是太过惊人。

很多大人物,在得知具体之后,都长时间凝眉,无法淡然。

其实啊,不提明王遇刺这件事,就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单单只是明王突然之间就成了一个年轻的武道宗师,而且还是出手便斩落一位道师的性命,来作为其不可质疑的实力备注,就已经足以让所有人缓不过神来。

要知道,在这平京城里,这几日明王好像牵动了天下风云,被大家关注,成为了最敏感的焦点。

但实际上,别说大家,就是皇家或者林家这两个明王的至亲家族其实都从来没有将明王这个人本身放在心里过。

大家伙关注的只是事件本身,明王这个人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只是一个起因,一个斗争的棋子!

毕竟说到底,明王本身,在权贵眼中不过只是一个在民间长大,朝中没有半点根基的皇子而已,而且,还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走狗斗鸡,恶名满身的纨绔皇子。

可以说在大家眼里,他根本就上不得台面,就算乃是皇后嫡出,也注定不可能继承大宝,能够在将来搅动权势风云。

这样的闲散皇子,已经注定了一世庸俗,真正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去关注?

今日他走了,也就走了,大家心底根本就起不了半点波澜。

“这是明王吗?那个走鸡斗狗的纨绔?”

“他竟然是武道宗师?前两日不是还被上清山两个法士就给打的婚宴都办不下去吗,这是开玩笑吗……”

“独身尽斩诸敌,就是道师也不能承受他一拳之威…他才十六岁啊,有望真人!”

而此刻,这惊人的消息传来,不得不让所有人感觉到了颠覆,无法置信。

更是很有些人,心中为之难堪不已,脸色涨红。

要知道在林素音之前,皇家就有流传出来要为明王选妃的意向,当时各家却是避之不及,深恐自家闺女被相中,无不反应淡漠,而如今,一想到原来自己避开的是一个十六岁便大成的武道宗师,将来不出意外,极有可能成为人间真人的存在,心中能不复杂?

“真乃混账……”很多人此刻都是满心憋屈!

谁混账,当然是明王,你有这本事藏着作甚,否则大家用得着避如蛇蝎,结果让林氏检漏……

不过,这心思也只能放在心底,是绝对不能表露出来显示自己的有眼无珠。

所以只能生着闷气,抛开这繁杂心思,眼底闪烁着,研究这一次明王遇袭,并且成就武道宗师之后,会造成的影响。

无需说,能够在朝中当权之辈,绝对没有愚蠢的。

刹那间这些人就心思百转,招来谋士商谈在大变之中的对策。

很多高门大户之中,就此夜灯长明,明王的名字,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为了所有人心中不能忽视的焦点。

直到凌晨时分,又是一道消息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张邦立被押回来了!”

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便是一把站起身来,对着家中下人呵斥道:“即刻备车,老夫要进宫!”

……………………

……

凌晨。

雨夜下,车马疾驰!

宫门前,一辆辆车停下,一个个位高权重的存在面色凝重的朝着宫里而行。

时不时就能看到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晃过,大家都只是拱拱手表示招呼,并不多谈,均是一副严肃至极的模样。

很显然,此刻大伙心中都有数,谁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凑在一起,就算平时关系再好,此刻都避讳的狠。

毕竟谁知道,这次明王遇袭案,会有多少颗人头落地,又有多少显赫家族受到牵连,从此没落?

没见到今夜这长街之上,到处都是来往奔行的兵丁,一个个杀气腾腾,令人望而心惊。

就连这宫里,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兵士们全部持戈而立,肃杀的气氛,蔓延至每一个人心里。

没有人敢对此表露半分意见,脸上唯一的异状,便是当目光扫过那同样也已经到来的林华耀身影之时,眼里不由会露出几分深意。

没错,林华耀也来了,应该说他是最早来的,两个时辰前便已经等候在金銮大殿前,向定武帝求见。

毕竟,不管怎么说,明王乃其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岂能不上心,不表示关心和愤概?

只是,定武帝或许忙于国事,未抽出时间来见他,他也只能在金銮宝殿里一站便是两个时辰。

他时而一脸沉痛,时而又一脸悲戚,时而眼珠瞪大,手握拳头,表达自己心中对那乱臣贼子的强烈愤概,仿佛恨不得凭自己老迈之身,去杀尽那些乱臣贼子,以保国家安平,以雪心中之恨,以慰明王之悲!

光从面貌看,那当得是忠臣之辈啊……

众大臣一见他如此投入,故,说不得也争相效仿,很快先前在宫城门外,一个个讳莫如深,不多打招呼的同僚们,此刻便是热络起来。

大家口若悬河,面色狰狞,唾沫横飞,不时挥拳大骂,表达对那乱臣贼子的无比愤怒。

又有忠臣之辈,跪地不起,痛哭失声,对着金銮宝殿后方哭叫道:“陛下,老臣愿请陛下诛杀乱贼,替明王正法,替大夏立威……”

一时间,这金銮宝殿里,皇帝未到,却是热闹非凡。

这当中,却有一人,坐在一边冷眼旁观,仿佛神仙之辈,不问世间之事,端得是一派高人模样。

原来却是那上清山冲玄道师,只见他手持浮尘,孤独坐在右边,面色看不出喜怒,微微闭目,不言不语。

有细心之辈,眼神一瞥他身影,不禁就是嘴角抽搐不断。

“这老儿,这次算是被坑惨了,九粒归元丹啊,说不得,这老儿回山之后要亲手跺了那两个法士……”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却真的没有人怀疑是这上清山所为,实在是一想他们上清山的遭遇,就让人不得不忍俊不禁。

甚至觉得同情,尼玛,两个法士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打了一个武道宗师一掌,还自以为得逞了,觉得惹了大祸,深恐将那明王打死了,迫不及待的赔了九颗归元丹,结果尼玛,人家一转眼生龙活虎的一拳就打死了一个道师……

这次上清山算是栽了,说不得就要成为道门千古笑话。

冲玄道师虽然仿若不问世事般的清雅模样,但实际上他到底是道师之尊,灵觉敏锐,自然发现了那不时瞥向自己的目光中,那极为深厚的含义。

“无量天尊……”此刻,他内心里不住念叨着,想要求个太平。

但,可能真的道行不够,他内心中始终难以平静,那嘴角边的两道山羊须,不时就一跳一跳。

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再不看那些同情的目光。

但心里却着实难受,从接到消息之后,他当即便是傻眼,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不怪他,恐怕就是换成心性超然世间的真人,遇到这种荒唐事了,心里估计也是难以释怀的。

为了一个天资不错的弟子,派了两个法士,去闹一个前古未有,惊才艳艳的年轻宗师婚礼,将人得罪死了不说,还自以为两个法士就将人家打的吐血,下不来床。

说实话,之前虽然赔了九颗归元丹,但是,不管怎么说,其实并不丢人,实际上还在整个道门之内,威势更盛一层。

毕竟,他们的法士可是当众打杀了明王之尊啊,结果呢,几颗归元丹了事了,这还不足以说明他们上清山之盛威吗?

然而,如今呢,一切突然他妈.的就成了笑话,被坑了九颗归元丹不说,还成了千古未有的蠢货宗门。

第四十九章 道门与国朝

哪家道门会得罪一个如此年轻,有望真人境的武道宗师?

有,他们上清山!

对此刻的冲玄来说,如果有个地缝,他肯定情愿钻进去,再不见人。

但尼玛不行啊,非来不可。

到了此时此刻,局面已经大不一样了,明王乃武道宗师,有望真人境的存在,从这一刻起,上清山在皇室面前,再也不敢轻忽了。

其实啊,即便受了如此大的侮辱,冲玄却也不得不来表态,此次事件,绝对与上清山无关,更有甚者,他必须再次过来,用更低的姿态,来向国朝表示臣服。

只因为,一个明王成就宗师的存在,就已经改变了太多事。

当今世界,国朝与道门相辅相成。

道门向国朝臣服,以获得资源发展。

而国朝则倾力培养道门,将之视为高端武力,用于震慑外敌之用。

所以,其实本来双方之间,是以国朝为主,道门为臣的形式存在,双方并不冲突。

但说他们是兵也并不合适,历史以来,教宗便占有先天优势,他们信众颇多,通常不会参政乱国。

所以,国朝往往也会对他们持以尊重态度,而且,说白了,其实国朝从来也不曾怕过他们乱国。

他们纵使武力相较常人要厉害一些,但又怎敌得过千军万马,而且道门重资质,那些能人毕竟占的比例,少之又少,成不了乱国的气候。

也正是因此,国朝从来不会制止其发展,而且也因为整个天下道门都昌盛,其他国家均有这些人存在,总不能我国就不发展,任由其他国家派这些高人来捣乱。

所以也大力支持,并且和平时期,命他们修身养性,研究医道长生等辅助之道,倒也的确为国贡献不小,再说哪个皇帝心中会没有一份期许,说不准哪一日便有长生万世之基。

而战乱时期,便可用他们于非常之地,或护卫,或守国境。

当然,在乱世,他们肯定也会成为祸乱之辈,但这也无奈,毕竟真到了那地步,那也是国朝真的出了问题,也并非只是道门不尊。

你就是养军队,到了乱世,他也可能叛乱,但你也不能因为他会叛乱,就不养兵吧?

这道门说白了,比起兵士来,他们只是更为投机而已,但,想比兵士来说,他们也有好的地方,一般来说,他们也不会起自立之心,毕竟他们就算有那心思,也做不到。

所以,道门始终存在,自有其道理。

虽然在乱世中,他们和各方都眉来眼去,并不忠心,只想保将来不管谁坐江山,他们都能得以太平无忧。

甚至说不准,就会帮助其他势力来对付国朝,但真到了这境地,国朝也没有办法,毕竟,在乱世之中,道门更显影响力,一直都是各方拉拢的对象。

他们除了在民间影响巨大,更是在武力,财富等等方面均是战争最好的助力。

如果国朝想要强硬动他们,那么便是将他们推向了对手,也正是基于此,上清山才可以和皇室搬腕子。

而皇室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很显然,也并非是怕了上清山,灭不了他。

而是上清山有梅真人在,实乃道门魁首一般的人物,在整个道门的影响力都很大。

动了一个上清山不要紧,可国朝却唯恐整个道门势力,都会人人自危,因此而离心,转而暗中支持乱贼颠覆国朝。

值此乱世之中,任何一份筹码都是宝贵的,定武帝心怀韬略,自然不能干这种吃亏的买卖,所以才会缩手缩脚。

但现在突然之间,明王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十六岁的宗师,千古难遇之奇才,将来真人有望的存在。

那情况就是大不相同了,至少国朝不再如以前一般被动。

因为各大道门内其实同样不太平,有一句话,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

当今国朝之内,总共五大真人,三大名山!

真人境,国朝占其一,皇室占其一,其余三位则归属上清,玉清,太清三大道门名山。

上清、玉清、太清三大道门坐镇东南西三方,为道门魁首,享至高尊荣,得道门共尊。

同样,因为他们强大,所以国朝也就重视他们,给予他们最好的资源倾斜,自然,他们也越来越强,始终占据魁首之位。

而其他道门,却因为没有真人之境坐镇,只得屈居下首,但人心不足,又有哪一家真的心甘情愿位居下首?

谁又不愿门庭显赫,但,想要强盛,你就得有强盛的资本,没有真人境坐镇,你空口白牙,又能奈何?

所以为了发展,各地一旦发现资质绝佳之辈,无不轰动世间,各道门均是为了争夺佳徒,斗的你来我往。

而这一次,上清山为了林素音大动干戈,其实就是通样的道理,他们同样要谋发展,遇到一个资质好的,他们同样舍得下血本,付出九颗归元丹也在所不惜。

只因为,一个宗师之境,绝对值九颗归元丹,甚至若有望成为真人,那便是可保山门数十年威荣……

但,很明显,如今,国朝明王成了千古绝艳之才。

上清、玉清、太清三大有真人之境镇守的宗门不说,光说那世间大小道门,哪一家会不心动?

哪一家会不希望明王拜入门庭,将来成就真人之境,带领道门威震世间?

虽然明王只有一人,他最终也只可能拜入一家,但人心不死啊,谁又不想那一家会是自家?

要知道,江山多变,而道门不变。

而道门多变,真人不变!

所以,如今明王可为当世间最能成就真人的存在,他们岂能放弃?

如此一来,必然会靠近皇室,如果这种情况下,皇室真要对上清山动手,上清山未必就能够协同整个道门之势来制衡皇室。

当然,这些都是可能性,但只是这些可能性,上清山就冒不起风险。

所以冲玄不得不来,并且此时此刻,上清山的梅云清,梅道师在得到消息之前,就已经出发前往上清山。

而消息传来之后,冲玄更是第一时间又加急通知,令其快马加鞭,绝不能耽搁,一定要将林素音带回上清山。

原因自然很简单,如今林素音的身份,随着明王的崛起也骤然之间就不同了。

她明王妃的身份,一瞬间便高贵了起来,为长久计。

说不得哪一日,那明王就算真的成就真人,他名正法籍,祭拜天地的明王妃,他总不能不认吧。

别小看这名义,夫妻名义,世人皆知其重,上清山乃明王妃师门,那便是明王师门,哪怕明王将来做了天皇至尊,他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明王便与上清山有了关系,无论是玉清山还是太清山,即便最后他们之中有一方争得了明王,他们上清山也多了一份保障,就不信明王敢欺师灭祖,为世人共愤!

“当然,如果能够说服陛下,让明王也师承上清山……”冲玄微微睁开双目,心中还是不免许下了期许。

只是,所有人都在为明王这个名字,而暗自筹谋,却不知,此时的定武帝心中又是如何在想。

第五十章 历史需要传奇

后堂。

张邦立满脸苦涩的跪在地上,他在这间皇宫里来来往往数十载,而这一次,却是待罪之身而来。

心中的复杂无疑言喻。

上方定武帝面色还算和煦的看着他,轻声道:“起来吧!”

“罪臣不敢!”张邦立低着头,声音低沉。

定武帝看着他那失落的模样,缓缓从座位上起身,亲自上前为他扶手:“朕还不知你吗?你又可知朕?”

张邦立刹那之间双眸闪烁泪光,抬起头来看着陛下那毫不怪罪的眼神,终于起身,但又躬下:“陛下,罪臣险些酿成大错,百死难赎罪责,罪臣……罪臣实在无脸再面见天颜!”

“唉!”定武帝轻声一叹,缓缓转身,看向窗外漆黑:“张丹师已经拿下了!”

张邦立那颤抖的身子陡然一顿,但随即又自平息,更是失落低沉:“罪臣想了一路,殿下不喜罪臣,罪臣心中明白,但却不止罪臣,甚至提及到了张丹师…罪臣便明白了,恐怕是罪臣自作聪明,殿下对一切早已心思通明,可是陛下,罪臣始终难以想通,殿下为何要做到这般?”

他的确想不通,明王既然有这般本事,何须要故作病态,以至于事情发展到如此程度。

难道就是为了置他于死地吗?

他自问自己对皇家忠诚不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明王为何要这般做?

定武沉默不言,他也想不通,但却缓缓出声道:“皇后之前对朕说,皇儿可能并不喜宫中,故而藏拙……”

藏拙?

张邦立脑海混沌,他无法认可这两个字,却又不能不认。

只是不懂,谁能藏拙到如此地步,张邦立低头道:“陛下,若真是如此,那之前他与王妃之事,又为何会去做?”

王妃之事。

定武帝心中再是一抽,不错,那件事也是他安排的,说实话,到了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疑惑一点点在加深,真的从未看出明王有异样,而此时此刻,却只觉得脸上发烧,儿子亲眼看着老子在他身上下功夫,就仿佛看戏一般……

作为帝者,定武难以接受这难堪,甚至心中有愤怒,但没办法,他不得不压下心思,回头看向张邦立:“皇儿如何,朕亦不知,但不知其走之时,你可观察出些什么?”

张邦立抬头,看着定武那深沉的眸光,他听明白了,定武是在问,明王临走之时,可曾表露对他这个父皇的意见?

张邦立回味整件事情,最后却不得不沉声道:“陛下,恐明王心志早决,其最后走时,应明知其只要不是必死之身,我定不会再起事端,甚至回到国朝,定可得陛下您荣宠,但其确决绝而走,不让一个侍卫跟随,足可见……”

“唉!”定武帝沉默了,他其实如何不知,恐怕明王一直就在看着他,之前要求换丹师为其诊治,自己拒绝了,恐怕那时他便心中有了决绝……

但定武帝,并不自责,甚至心有愤怒,身为子辈,竟敢不对皇父明言,甚至还欺君罔上,以至于事端到如此地步。

若早知一切,他岂能不做出妥善安排,说不得如今局面会好很多。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缓缓抬步,来到张邦立面前,嘴里真挚道:“爱卿,恐怕你要委屈了!”

经他这番依然信任,毫不怀疑的姿态,张邦立当即跪下:“罪臣罪有应得,愿承担一切后果,请陛下切勿维护,以大局为重!”

“爱卿放心,朕定会护你周全,国朝中兴,还有赖爱卿辅助,切勿失了心志!”定武承诺道。

很明显,这件事还没完,明王一句话,将张邦立彻底钉死了,无论如何,他的责任是少不了了。

无需说,国朝自有人会对他下死手攻击,毕竟政敌从来不少。

“唉!”定武踏出门去,前往金銮宝殿。

张邦立跪下三叩首,随即含泪被侍卫擒拿,下了大狱!

……

金銮宝殿。

“砰!”

一声脆响,让这静若寒颤的大殿,气氛骤然凝固。

所有人的眼角均望向定武帝高坐龙椅之上,却面色毫不掩饰的寒光毕露。

又目光一挑,望向那本被他砸向林华耀脚下的奏章,所有人心中都在狂跳。

意思太明显不过了,没有人认为定武帝这一砸是无意的。

林华耀低头站在班列前方,望着脚下那本奏章,脸色却并未大变,反而一步出班,对着定武深躬而下,语气悲戚道:“陛下,明王此番遇袭,令老臣心神俱颤,深恐殿下安危有个差错,所幸殿下有皇天护佑,得以安平,但此番刺杀之举,实乃惊天地的骇人之事,必是有人心怀不轨,欲要行那大不敬之事,老臣恳请陛下严查,将乱国之辈绳之以法,为国朝正典邢,为明王殿下洗冤,为明王妃平怨……”

现场所有人默默听着这老东西,义正言辞的扯到王妃身上。

心中无不鄙视:“你这老家伙,以前怎么没听你把明王妃三个字叫的如此响亮?老奸巨猾,无耻之忧……”

其实啊,意思很明了,老夫也是受害者啊!

上方定武帝眸光在他身上打转,脸色没有丝毫缓和,但很明显,到底是明王岳丈,在明面上,他也不可能发怒,只是声音依旧冷到吓人:“林卿所言甚是,此案朕亦惊怒非常,不查个水落石出,朕决不罢休,着刑部、法部各抽立精干,从此刻起,由林大人统领,限期一个月内,查出凶手,若不能给朕个交代,朕必严惩!”

林华耀低着的头陡然面色一愣,二话不说当即便是再次拱手,语气更显哀泣:“陛下,臣此次受惊之下,早已六神无主……”

“无需多言,林卿乃明王岳父,又乃两朝元老,此事交给你,最让朕放心,朕相信你定会对此案上心,不会让朕失望。”定武帝站起身来,一甩袖子,大声道。

林华耀咬着牙,他就知道,定武帝是绝不会放过他的,心中发狠,索性一抬头:“陛下,既如此,老臣定当鞠躬尽瘁,只是明王殿下曾有言,乃张邦立张总长暗害其性命,老臣也略有听闻,明王殿下确曾与张总长结怨……”

殿中再无半点声响,所有人心中大惊,这老儿当真是活腻了不成,谁不知张邦立乃陛下进臣,如今陛下已经下令将其下狱,便是再冷静。

而如今这林华耀,居然就要当场给出答案,判了这张邦立的罪!

定武帝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却没有停留,竟直直退朝而去。

林华耀立在当场,目光望着那背影,默默无声。

他身边众多大臣,目光望他一眼,转身而去,再无人和他招呼一声。

而他目光一眺,居然走向了那站起来的冲玄道师,朗声道:“冲玄道师,陛下令我查明王一案,恐还需道师稍留脚步……”

这句话一出,几乎所有外出的人,全部身形一顿:“这老儿真真是活腻了?他为陛下所不喜,竟还要找上清山麻烦,这是自绝于天地吗?难道刺激受大了。”

但没有人停步,反而脚步更快离开。

而冲玄却是面色和煦,看着林华耀那张笑脸,眼中却是精光毕露,想要看个分明,但从林华耀脸上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林大人,老道不明白,明王遇袭与老道有何关联?”

“这可说不准,连我这明王岳丈都有可能,您说还有谁是没有可能的呢……”林华耀笑眯眯道。

冲玄面色陡然一紧:“林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讲,我上清山一项奉公守法,岂会做这谋逆之事?”

“道师切勿着急,只要有怀疑,那就肯定得调查一番嘛,道师您说呢?”林华耀依然笑眯眯。

怀疑!

但眼中却是闪动着光泽,冲玄眼中明显光芒闪烁,目光望了一眼定武离去的方向,深深吸口气,对林华耀点头道:“好,我上清山光明磊落,便随林大人走一趟!”

皇室,林家,上清山,张邦立……

一连串的风波,就随着此案,终于惊起了涟漪。

史称,国朝之乱,乱于明王遇袭!

然而,此刻的明王,却对此一无所知,正徘徊在生命线上,不知死活。

历史总是要多一些波浪,才能得精彩。

伟大的人物,也总是要多一些磨难,才能传奇!

第五十一章 杀明王

深夜,天色漆黑。

北河省的一间宅院之中,却突然之间一声愤怒的低吼传来:“陈师弟,你……”

“师兄,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今日我非杀了他不可!”又是一人怒喝道。

“你敢……砰!”

随即,这宅院之中,一阵拳掌交接,最后,一人飞起,撞到墙壁之上,“砰!”的一声落地,有人声音悲愤:“师兄,你竟然为了他对我动手?”

有人压抑着怒气低喝:“陈师弟,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才疯了,为了一个必死之人,你和我拼命?”回应的声音更是愤怒。

两人再次斗成一团,拳掌交接之间,风声喝喝,可见下手不轻。

“放肆,都给我住手!”又是一声沉喝传来,随即接着又道:“把他们分开!”

有人加入,很快,没了声响。

……………………

……

一个火堆,摆在院子中。

随着秋风微浮,火影闪闪烁烁。

就在这闪烁的光火之中,有两个男子席地而坐。

好长时间都没人说话,场面很僵硬。

其中一人看起来已年至中年,面色深沉,紧紧皱着眉头的望着那堆火光,良久,才缓缓开口道:“陈师弟虽脾性暴烈,但你知道,他之所以要杀明王,并非是冲动,而是为了你好。”

杀明王?

此人是谁,竟敢如此大胆。

而另一边的男子闻言,却是面色沉骏,同样眉头紧皱,眸光中一片沉重。

只见他身形魁梧,看起来相比中年人要年轻许多。

此刻却并没有马上开口回应。而是望着那已经慢慢有些微弱的火光,沉默着伸手从脚边拿起一块早已劈好的木材,探手扔进火堆之中。

又拿起火叉,轻轻挑动了两下,便只见火光一阵升腾。

耀眼之间,也正好将他们两人的面容映照的清晰。

原来,这沉默着生火之人,正是那当日带着明王远去的铁雄,而刚才开口之人,则是其大师兄刘先明!

见铁雄没有开口,刘先明眉头更深了,语气也更重:“这么多年来,咱们师兄弟风里来雨里去,肝胆相照,哪一个不是赤诚汉子,陈师弟的为人如何,你能不知?如今,你竟然不顾兄弟之情,要与陈师弟生死相搏,你是真要为一个垂死的明王断了我们兄弟之情吗?”

“大师兄!”铁雄终于开口了,目光抬起,望向刘先明,有几分复杂,但却声音清晰的开口道:“这么多年来,各位师兄弟是如何待我兄妹,铁雄岂能不知?若是陈师弟有难,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师兄,得明王信任,最后生死之际将性命交托于我,如今,陈师弟要当我面杀了明王,大丈夫立于世间,岂能言而不信,若我任由陈师弟动手,视若不见,那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刘先明顿时眉头一挑,直直盯着他:“师弟,陈师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宁儿如今是什么下场?你难道忘了?”

铁雄眼中顿时痛苦一闪,脸上更是一阵红润惊起,拳头也陡然握紧。逃出来之后,陈志奇已经将具体情况跟他们师兄弟说了。

宁儿的惨状,也让他们每个人都怒发冲冠,一瞬间便对皇家仇深似海,他们在这里为了明王的性命而不要命的奔波,结果宁儿却被明王妃如此对待……

哪条英雄好汉能够咽下这口怨气?

陈志奇之所以重伤垂死,也要不听吩咐赶到明王遇袭之地,追上铁雄师兄弟,便是胸中一口恶气冲天,岂能看着是兄弟们为那狗屁明王拼命,甚至热血上涌,恨不得一刀斩了他的狗头。

他们都如此,更何况是铁雄这做亲大哥的,他心中的怒和痛,岂会比任何一个人少,听到消息之后,他不顾浑身伤势,当场惊怒之下,一巴掌拍折了一张桌子……

但是,铁雄却不得不强压心头愤怒,深深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师兄,我如何能忘?宁儿的仇,若不报之,我誓不为人!”

说到这儿,他又微微一顿,陡然眼神抬起,极其认真,容不得半死质疑的看着刘先云:“但我敢保证,事情绝非陈师弟所理解那样,不提我之前亲眼所见明王对宁儿如何,单说从明王大婚到今日,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昨夜明王才让接回宁儿,他自己都是生死危机,有求于我来帮忙,又怎会要动我妹妹宁儿?所以,陈师弟说,这件事明王知情,甚至指使,这绝不可能,很明显,这件事是有问题的,而且师兄,你别忘了,跟着陈师弟而来的那些人,他们根本不是要杀陈师弟,而是一路跟随,来陷害我,十有八九,陈师弟定是中计了!冤有头,债有主,明王对我和宁儿有恩,并非仇人,我就在当场,陈师弟却挥刀斩他,我若视而不见,岂不是恩将仇报?”

“好,好,就算你说的对,宁儿之事,不是他指使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那明王妃是不是他的王妃,是不是他们皇家人?”大师兄仿佛也怒了起来,脸上越发严肃,盯着铁雄,声声沉重:“师弟,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师兄弟数人,这些年被官家害的有多苦,逼的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有几位兄弟因他们而遭劫。之前,你说他对我们有恩,我们没有否认,也不皱眉头便来了,万险之中,我们也已经做好准备,不惜性命也定要报了这份恩德。但如今,宁儿却是真正差点死在他皇家手上,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这哪里还是恩情,这根本就是深仇大恨。你说你恩怨分明,你要找明王妃报仇,这明王如果真活过来了,难道他还会帮你去杀了自己的王妃不成?他只会是你的敌人。而且这明王还根本就已经活不过来了,一个必死之人,你如今就为了他,竟然对陈师弟下重手,你难道就一点不觉得自己过分?”

很明显,这话已经诛心了。

所谓情有多深,心就有多痛,大师兄此刻便是如此,他对明王并没有那么深的理解。

然而铁雄不同,他微微闭了闭眼,感觉胸口很是沉重,满是负担。

“师兄,你是不是也赞成杀了明王?”良久铁雄睁开眼,却没有再反驳,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道。

第五十二章 走,留!

刘先明微微一顿,望着铁雄嘴唇颤抖了两下,但最终却没有正面应对,而是又缓和气氛,苦口婆心道:“其实陈师弟也并不是要杀了明王,他刚才只是冲动了。但是师弟,你想想,咱们已经在这儿待了七天了,如今国朝派了多少追兵正在严密打探我们的行踪,虽然咱们虚晃一枪,将他们引到了津海,但这就万无一失吗?就这两日这北河境内,增兵就明显的狠,若不是那明王最后那句话,现在你已经上了通缉榜单,张贴画像捉拿了。咱们不能再继续待在这儿了,否则迟早会露出行迹来。这明王只差最后一口气没有咽下,现在摆明了就是神仙下凡也难救。全天下都已经知道是你带走了明王,如果一旦被发现了,冥王如今的情况一暴露,你还有活路吗?不止你要死,我们师兄弟会死,包括宁儿也同样会死。所以,咱们可以不是要杀明王,而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马上离开。”

铁雄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师兄弟们说的事实。

就在刚才,大家又为走或不走而讨论。

明王如今就剩最后一口生机,如何能走的动?

铁雄没办法,他做不到丢下明王就此不管,所以他让大家先走,他独自留下。

但谁能做到,将他一人丢下。

再次僵持之下,陈志奇当场一怒,就要挥刀斩了明王,要彻底断去铁雄念想。

铁雄当然不准,故而这才和陈志奇冲突了起来,并且铁雄下手还不轻。

并非要故意如此,而是他已经明白了,若这次不动手,彻底表明态度,他们定还会对明王下手。

除了自己,师兄弟因为宁儿此次遭难,早就是怒火难平,没有人愿再管明王。

“我知道师兄弟们都是为我好,但师兄,不是我不识好歹,而是你们没有亲眼所见,这两年宁儿在明王府是如何得他照顾,从我们颠沛流离以来,宁儿才多大,就跟着我们受苦受难,是他给了宁儿安定的生活,我是在不能视而不见,如果就这样抛下他不管,我面对不了宁儿,我也面对不了自己。”铁雄眼神又望着火光,表情慢慢平静下来。

抬头,他看向师兄那张严肃的脸,深吸口气再次道:“师兄,你们走吧,帮我带着宁儿一起走,之前明王府中的财物都已经妥善处置,你们去明珠,那边现在各国势力纠缠其中,国朝在那边无法一手遮天,想必凭各位的本事,定能安身度日。”

“师弟!”大师兄听他这么说,一把从地下站起来,一声低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然而铁雄却是一抬手,继续说道:“师兄,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无论如何,六爷一日没断气,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但是守在这里,根本无需这么多人一起。若是当真出了事,就算我们人再多,也不是国朝对手,唯死而已,而且全军覆没,何必如此?更何况,人多了,也更容易露出行迹,我一人在这,反而还更安全一些。”

“要走一起走,我们如何能丢下你一个人?”大师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师弟,师兄弟绝对没有一人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杀明王,也并非只是想要摆脱负担,而是他本来就必死无疑,我们怎能因他一个必死之人,拖累了你的性命?你还有家仇未报,如何能因一个官家仇人,而丧命?”

“师兄,我都懂,也正因为如此,你们才必须走。我知道,今日你们不走,大家迟早还是会找机会对明王下手。但师兄,不提恩仇,就只说当日那些人一来便陷害我,让我成为叛徒,被兵士围杀。但我并未解释一句,六爷最后选择了信任我。师兄,你说这种种,我如何能够漠视?今日我伤了陈师弟,已是心中自责不堪……你们走吧,正如你说,六爷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如果当真六爷一口气上不来,我了了这份恩报,今生也得以良心安宁。若我平安,便去明珠寻你等,若当真有事,宁儿交给诸位,我也得以放心。”

……

天还未亮。

这间宅院中,气氛沉重到了极点。

怒骂,呵斥,悲愤……

种种情绪交加,但最终慢慢无声。

最后,在天色将明之时,一众是兄弟们,还是红着眼眶,打包了行礼。

气氛太过凝重,陈志奇望着铁雄独自站在院中的身影,最后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留下英雄泪,转头狂奔而去,留下一句:“师兄,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定看好宁儿!”

其实,这些人全是热血男儿,没有一个贪生怕死,只是纠缠在这情仇之间,无法自处。

没有人愿意丢下铁雄一个人,就此离去,但正如铁雄所说的那般,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不走,也许下午,也许今晚,也许明天,只要明王不断气,就一定会忍不住有人再次朝着明王下手。

而到了那时,或许便真的兄弟难做了,都是江湖儿女,皆知情义深重,命可不要,却必然顶天立地为人!

铁雄默默转身,脚步略显沉重的走进一间房。

一盏油灯点亮在床头,光线暗淡。

铁雄来到近前,看着床上那一动不动,呼吸微弱的身影,他默默坐下。

明王的脸色很苍白,铁雄探手摸了摸他的脉息,依然微弱到仿若不见,气若游丝。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又浮现那一日,明王长身一起,便尽斩诸敌的风采。

其实,说实话,明王那一日展露的惊天本领,真正受惊最大的便是他。

两年来,他跟在明王身边,其实算是靠的最近的人,他知道这明王脾性骄纵,但本质却也未必如传闻中那么坏,只是为人冲动鲁莽而已。

但无论如何,却也绝对没有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气象,更别提那一日那份不惧一切世间敌的伟岸气魄……

良久,铁雄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望着明王,心头震撼而又无奈,更有一丝自责。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当日明王的一些安排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啊!

第五十三章 苏醒

铁雄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有了丝丝清明之意。

已到清晨。

他又忘了一眼明王那苍白的面孔,嘴角轻声喃喃:“我尽力吧!”

说着转身出门,在桌子上,拿了一个干馒头,一边啃着,一边提起房间一个柜子之中,已经包好的药材,朝着门外走去。

之前,他曾疑惑过,明王给他这张药方的用意,明王只说可能用得到。

却没想到,如今竟然真的用到了。

也无需火炉,就在火堆上,架好药罐,院子里有是兄弟们先前劈好的干柴。

不一会火已再次燃起,铁雄蹲在地上,啃着馒头,默默无声,他做好自己一切该做的,若真的无能为力……

此刻,他并不知道,那房间之中,躺在床上的身影,似乎有了微小的动静。

并没有醒来。

但他那苍白的脸上,眉心之中,却似乎有了些许颤动。

一下,又一下……

就仿佛在睡梦中受到惊吓一般,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到最后,眼皮微跳,仿佛陷入梦魇,挣扎不出来,却又无声呼救。

“轰!”

但最后,明明安静,却仿佛若有雷霆一般,他陡然睁开了眼。

一动不动,他睁眼躺在床上,眼神里没有聚焦,瞳孔昏黄,犹如待死之人,最后的神色。

但却又仿佛,其中仍然有着强自不灭的火焰在风雨飘摇中,死死的维持,怎么也不肯倒下。

山崩海啸!

人世间全是痛苦,那遥远的天堂,就在咫尺,闭上眼,便可踏入。

他一生苦困,命格尊贵,却又承受不得,奔波于人间悲苦之中,真的,没有多少甜蜜,值得留恋。

但,就是如此,他却仿佛死不放弃,直挺挺躺在床上,浑身没有生机,却就是不愿放弃。

有人说,人的生命在于神,神不灭,则身不灭。

或许真是如此,他瞳孔中,似有一朵莲花,终于定下,慢慢开方,最终屹立其中,瞳孔聚焦。

………………

……

“嗯,又挺过来了,不错!”墨白一动不动,望着屋顶梁柱,脑海中又有了思绪,却当先浮现如此一句话。

或许吧,曾经很多次,他都曾这样对自己说,已经成为了习惯。

思绪仿佛老锈的钟表,慢慢开始转动,一点,一点……

墨白眼里不时光影流窜,平静中又有些许意外。

“哥,我等你!”

一个小女孩被一个妇人抱着,冲着他挥手叫道。

好半响,寂静之中,他眼眸里有了一阵阵的愕然:“这应该是我那妹妹……”

良久,他眼里恢复太平,却又有些许古怪,说实话,刚刚生死大劫过后,还未脱离危险,便能有他这份定力的当真罕见。

他此刻脑海中诸般光影,让他明白谁是“明王!”

“这明王……可惜了!”墨白嘴唇似颤抖了一下,却无声。

明王的确可惜了,他本性不坏,不该回到皇家,这里不是他的家,没有他要的兄弟姐妹,没有他要的父母亲情,这里有的只是不适应的规矩和那其实承受不了的富贵……

他没有心性和文化去承受富贵,所以一遭富贵……悲剧!

“这是哪里?”终于思绪像是上了润滑油,可以开始思考了,他才注意到处境。

眼珠吃力转动,似乎一间老宅,他眼神里有思绪一闪,随即安定下来:“逃出来了!”

嘴角轻轻扯动,很缓慢,似乎想露出一个苦笑。

他没有力气去检查自己的身体,实际上,也没有那个实力了,没有张丹师的医道真气,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不过其实也不用,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有心理准备。

他望着头顶的梁柱,却想看看那外面的天空,想问一句:“我是不是真的命犯煞星,一生就注定不能如愿?”

他所设想的最坏场景,便是自己动手。

但结果,却当真是如此,还迎战了一位道师……

这世间,想必再无人有他这份本事,重伤之躯,却凭借一粒丹药,迎战道师而胜之,斩诸敌于脚下!

但这世间,也绝不会有人希望有他这份本事,因为恐怕除了他,再无人能够挺过这一劫。

“唉!”似有无声轻叹,他依然平静而乐观。

但却不得苦笑当日之情景。

一切,从那日醒来,听到张邦立与张丹师的谈话开始。

他便肯定自己有危险,开始筹谋。

试探了一切活下来的办法,警告张丹师,无用!

祈求定武帝换医者,无用!

最后他知道,身处巨大漩涡中的自己,实在算不得什么,根本搅不动风云,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不得不面临一切,但他依然于一无所有之间,却凭空而起,有了诸多准备。

出发之前,他就判断到自己肯定不会被人当场斩杀,否则不符合定武帝用他来坑害林家的目的。

所以他吩咐铁雄,若事起,只管任由兵丁被杀绝,因为,兵丁不止是刺客的阻碍,也是他的阻碍。

任由自己被擒走,或者突然被高人“救下”。

他知道不管是被人擒走,或者被人“救下”,一定会有摆脱追兵的那一刻,因为不管是谁带自己走,都一定需要处理了自己,毁尸灭迹是必要的手段,以免留下后患。

而这肯定需要背着所有人的眼睛,而他则要铁雄将计就计,皇家必定想不到他会有心自救,派人死死盯住了这伙人。

然后有心算无心之下,便可在他们处理自己的时候,突然出手救下自己,这样便可以来个真正的彻底失踪,为自己赢得时间,只要给自己时间,身体总能康复的。

他清楚定武帝要杀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是必死之身,只要撑过一段时间,自己没死,便是再暴露世间,也不会再有危险。

他甚至连路线都已经计划好,假意进入津海,然后回马一枪,回北河省。

津海环境复杂,定武帝发现出了错,要在津海查,也会相当麻烦,不是一两天能够结束,而时间只要一长,自己没有被外人缉拿的消息传来,定武帝至少就不会那么急迫的再追查他。

随后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隐藏一段日子,其实并不是做不到。

但一切计划的很好,可最后,却偏偏出了意外,有时候墨白不得不想,这或许便真的是命运。

他最后还是面对了最糟糕的局面,亲自出手。

他有这份本事吗?

当然没有,否则他若真有,又何须这百般算计,直接把那枚归元丹吞服之后,在定武帝面前大展一番神威,表露宗师之境的实力,定武帝难道还会杀他?

很明显这肯定不会,甚至,直接砍了张丹师的头都没问题,那真是王霸之气一放,四方臣服,从此在京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么美妙啊……

但……这是做梦!

归元丹!

不是仙丹,对他而言的确有大用,但,这用途,却不是用来施展秘法杀敌。

那是在像张丹师那一碗药汤一般,摧残自己最后的生机!

一旦强行释放归元丹之药效,就是他有惊天之医术,也救不回自寻死路的人,这就是在寻死,别看他现在醒了,但他已废,不知多少岁月能否如常人,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所以,他怎么敢在定武帝面前,如此做,那是寻死!

但最后,他却还是走了这一步,因为不出手,他已经是必死无疑,连赌的机会都没有……

一阵药香突然弥漫口鼻,墨白回神,本能的分析了一下药香,随即心中再次安心。

他知道,如果不出错,是铁雄。

这份信任,没有被辜负!

“嗯?”铁雄愣愣的看着那双已经睁开的眼,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这是?

醒了?

可……刚刚才为了绝对醒不过来的他和师兄弟们闹……

第五十四章 放心

“那日我带着您出来之后……”房间里,铁雄的声音在慢慢回荡。

墨白早已服下汤药,此刻依然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着铁雄讲述着从那日逃出来之后的故事。

其实单单说从那遇袭现场到这里的过程,并不算复杂。

当日,铁雄其实从来没有出现在津海过,真正在那日雨夜之下进入津海的乃是其两位师兄弟所扮。

若是平时,恐怕难以成功,但刚好当日明王遇袭,引起惊天波澜,近在咫尺的津海城关,又怎会不知情,所以在“明王”入关之前,别说阻拦,就连查探都不敢,深怕引火烧身,这种敏感时候,一个不好别落得个意图刺杀明王的罪名。

故而,雨夜之下,其两位师兄弟,头戴斗笠纵马狂奔至城门,还未靠近,便是一声狂吼:“明王进城,尔等谁敢阻拦?”

这一声之下,当真是犹如风雷电扫,无一人敢吱声匆忙退开,任其长驱直入,从始至终都从未怀疑过这狂飙而过的战马之上,会不是明王当面?

……

其实这一切,也是借助墨白最后临走前的威慑,才让铁雄等人能够有一个暂时摆脱追兵的空白期,也借助这短短时间,完成了惊险的移花接木。

当国朝反应过来,人马入津海寻找明王之时,铁雄却早已带着墨白向着北河省而去。

路上自不需说又是几经掩饰,周折,好在其师兄弟数人,均是逃亡路上的好手,最终成功进入北河。

“刚开始,我并不知道六爷您已伤至如此地步,只以为您是与那道师一战还是受了内伤,所以导致昏迷。原本我们只是在这里稍作休整,因为明王您身份尊贵,进入津海之后,必然是无法隐藏行踪的,而国朝一旦找不到您的情况下,定会察觉有诈,待在北河,绝非长久之计。但岂料,您的情况却是骤然急转而下,这一昏迷就再未醒来,眼看着随时都可能……故而,我们只得暂时在这里落脚,小心隐藏,等待您想来,如今距离当日,已经整整过了八日之久!”铁雄一点点将事情经过讲完。

其中自然还是隐瞒了一些东西,比如他们师兄弟之间曾经发生的事。

甚至到此刻为止,他依然没有言明,那些人其实乃是其师兄弟,江湖走马,能谨慎一份,便绝不会放松。

“人……呢?”墨白静静听完这一切,眼神在铁雄脸上定了定,嘴角艰难开口,微弱至极的吐出两个字。

铁雄却能听懂墨白的意思,知道他是在问其他人。

“因为您也不知何时能醒来,如果时间一长,人太多了反而容易暴露行藏,所以我便干脆让其他人便先行一步,前往明珠等我们。”铁雄眸光微微垂下,轻声道。

墨白眼皮眨了眨,表示明白,此时他倒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毕竟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即便到了此时,也不敢保证就活下来了。

铁雄那些朋友参与了这场大事件,一路做到这个地步,自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又如何能待在这里冒着天大风险,一等八日?

当然,要说他心中对铁雄口中的这些朋友有没有什么想法,当然还是有的。

不过,他并不打算现在开口问,事实上,既然铁雄能够至今日还护着他周全,那当日那些马背上的人,自然也就不必再提了,不管他们和铁雄什么关系,至少,铁雄并没有背叛他。

可是他不问,铁雄却主动开口了:“六爷,当日那马背上的人,我并不认识他们。”

他声音诚恳,并不迫切,这倒是让墨白心中微微一怔,不过见他主动开口,嘴角还是艰难的微微翘起,仿佛是想要露出笑容,又微弱的吐出一个字:“陈……”

“陈师弟?”铁雄反应极快,实际上他也不是个傻子,这些日子时常回忆当天,自然记得当日自己那一声冲着马背上那些人悲愤大吼一声,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墨白眼皮眨了眨,表示肯定,然后静静看着他,目光纯净,并不含杂质。

很明显,这是告诉铁雄,他信他,所以并不隐藏心中的疑惑。

“正要向殿下说起这件事!”铁雄脸色微沉,声音明显沉寂了几分:“当日,您吩咐王妃那边送回宁儿……”

其实铁雄此刻有些冒失了,墨白如今的身体情况,如何能够告诉他这些?

这定会引起他心绪不宁,不利于修养,但铁雄到底是个血性汉子,这件事在师兄弟面前他得压着,但此刻在明王面前,他却实在忍不住。

“宁儿…偷盗…折磨…陈志奇踹断皇家马车…被追杀…跟踪…杀明王……”

这一连串故事在铁雄口中,语气明显与先前的平静不同,即便未表露凶性,但话语里不时咬牙的姿态,自然让墨白明白其心中之怒。

不过,很明显他的情绪却要清明许多。

虽然已经在记忆中知道了宁儿是谁,但毕竟他是站在局外,即便心中有着丝丝不忍,但却还能保持理智。

不过,他却总算是明白了一切,其实铁雄都已经明白了,这一番话说完,一个局已经轻而易举的摆在了他面前。

“这皇朝真要倒下了!”墨白沉默了半响,心中哀叹了一句。

如此隐秘之事,他若不是因那日“昏迷”恰巧听到那番谈话,绝不可能得知。

可此时,哪能还不明白,还有另外一方人马,早已知道了情况,故而另外设局,想要破坏皇家谋划,借刀杀人。

而此事关键人物,只可能是定武帝,张邦立,以及张丹师。

定武帝自己,自然是绝不会泄露分毫,就连自己要换医者,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甚至连皇后都不知情,可见他保密程度。

那么出问题的,就必然是张邦立与张丹师这两人之一了,可想而知,他们能够参与,便必定是定武帝最信任,可依靠之近臣。

结果却依然走漏了消息,墨白不能不感叹,堂堂国朝至尊大帝,竟然在这件如此隐秘,稍有不慎就会让他背上“毒杀儿子”,私德有亏的大罪,甚至可能因此走下帝位的大石上,居然都会出了问题,何其令人惊悚。

如此这般,定武帝到底还能成什么事,这点掌控之力都没有,他这国朝又如何能够不倒?

“我…知…道…了,放…心!”墨白缓缓张嘴,艰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五十五章 太极

铁雄目光怔怔的看着他,却沉默着并没有出声。

他不傻,师兄说过的话有没有道理,他当然知道,明王妃,明王妃,乃是明王的原配夫人。

墨白没有再解释,其实他也确实太过虚弱,说不了话。

“六爷,您的身体……”铁雄并不再提报仇之事,他忍不住向明王讲述事情经过,却并不是依赖明王去报仇,只是心中压抑太甚,他需要发泄。

墨白对着他咋了眨眼,似乎想要摇摇头,表示不好说,但又做不到,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疲惫,需要休息。

铁雄嘴角微微开阖,却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王的身体确实生机暗淡,已是油尽灯枯之象,能醒过来,就很惊奇了。

但要说能够康复,他不信。

但又怎好对明王说“你好像就不活了!”

“您这几日一直昏迷,只能帮您喂服汤药,我去给您弄点肉食煮汤,补一补身子!”铁雄站起身来,轻声道。

墨白并没睁眼,他缓缓退出屋子。

站在院子里,他这才反应过来,明王这种状态醒过来,其实未必是好事啊。

接下来该怎么办,看明王要说会端起,此时却醒来了,但要说能好?

铁雄摇了摇头,最后只能沉默着什么也不去想,取下一顶斗笠,戴在头上,又从怀里摸出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在脸上稍作调整之后,出门而去。

此时此刻,他也并不担心明王一人在院子中,会不会出事。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尽力,若当真逃不过一劫,不过报恩效死罢了,也没有其他选择。

而在他出门之后,闭目的墨白,嘴角又轻轻动了动,没有声音,但看口型似乎是两个字:“林家……”

没错,站在他的角度,纵观全局,其实一切已经清清楚楚,都并非多么高深的谋略。

从宁儿那里开始弯弯转转,其实最终目的,只要知道其中内情,那么便一切都清晰可见,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要让自己死在明处。

而唯一会这么做的只有两家,上清山与林家,只有他们会得利,自己死了,林家和上清山才有联姻之机。

而如果是其他人想对皇家不利的话,无需这么麻烦,只需要透露出去事实真相,就足以让定武帝被动之至。

唯有林家和上清山不敢透露真相,害怕事情捅破之后,皇家没了退路之下,一把平了他们。

宁儿是在王妃身边,上清山和林家都和王妃牵连极深,也只有他们双方能够从宁儿身上开始着手,还安排的如此周全。

墨白无法确定,到底是他们两家谁干的,又或者双方联合,但他可以肯定,至少林家是必然参与其中的,因为从宁儿身上出手,想要瞒过林家绝不可能。

其实墨白心性本来很淡然,之前,他面对生死,其实并没有什么恨与不恨。

并非是豁达,只是他很清楚自己本身其实并没有恩仇,所有的一切,都是针对“明王”而来。

然而,他却不是那人们心中的明王。

所以他唯有苦笑一下,然后乐观面对,不计恩仇,只求活命罢了。

但,此时此刻,他内心里却无法再如之前那般淡然而豁达。

因为他知道,不再单单只是明王,而是自己已经牵涉其中了。

他们不该这般伤害宁儿,让一个无辜的孩子遭受了如此灾难,墨白承了此身,自然要承其因果,宁儿不是陌生人,她对自己有感情,那么墨白便不能漠视这份感情。

更何况,他也无法漠视,毕竟铁雄救他虽然在铁雄看来是在报恩。

但墨白却心知,他是向明王报恩,可实际上救的却是自己墨白,他得承铁雄这份人情。

很明显,经宁儿一事,铁雄和林家已经走到了对立面,仇深似海。

对立已经形成了,墨白不能再如先前那般淡然,他牵涉其中,所以,他有了敌人——林家。

……

闭目的墨白又睁开了眼睛,眼里依然那么纯净,他其实并不喜争斗。

但这却并不代表他畏惧争斗,错了!

他为医者,曾悬壶济世,为众生纳福,心性至慈悲。

但也别忘了,他还是武人,气血从来不虚,心念从来通达,有恩报之,有仇亦当报之。

该做的事,他从不逃避,一定会去做。

正如他对铁雄说的那句“放心!”

再次闭上眸子,他闭上眸子,抛开一切心思,他并不浮夸,并不空想,他知道,万丈高楼从地气,如今,他最需要的是活下来。

……

或许真的是逃过了灾难,时来运转。

墨白这段养伤的日子,还算太平,并未再出什么事。

时间一转眼,便是半个月一晃而过。

而墨白的伤势,在他亲自为自己开方的情况下,半个月的时间里,也总算是度过了危险期。

虽然还远远不如常人那般可以随意活动,但却至少不再随时面临生机断绝。

实际上,就这个结果,便已经让铁雄完全无法置信,看着墨白的眼神,也越发古怪起来。

墨白自然还是拿那套曾跟随民间高人学得医道来说事,同样对于那一日自己大展凶威杀敌的事,也用此说辞来回应。

其实,这很苍白,因为铁雄本就是武人,他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仅仅凭借一粒丹药,便能杀敌,他更愿意相信墨白本就已经武道巅峰,只是借丹药之力,强行进入宗师境界。

他如此认为,墨白也就任由他去,反正也没有什么意义。

就如医道一样,他如今显露的本事,铁雄同样是不信仅仅凭借幼时所学便能有这份成就。

墨白也同样任由他去古怪,这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自己伤重,总不能为了解释不了,便不为自己开方。

不过任由铁雄去想,他也绝不会想到那天方夜谭,墨白乃换了一个人之事。

任何惊疑,都会随着时间而习惯,就如这一早。

朝阳才刚刚升起。

院子中,便有两个人影,正在迎着朝阳打拳。

拳法缓慢,无力。

有一个声音随着拳法挥动之间,淡然响起:“用意不用力,以意运气,以气运身……是为太极!”

太极?

不错,此时说话的人自然是墨白。

而另一人,便只能是铁雄了。

自从三日前,墨白可以下地之后,便在清晨打起了太极拳,调养元气。

而铁雄初见之,却是疑惑不已,这也才让墨白知道,如今的道家,居然没有太极拳!

这让他意外,因为毕竟有文字,有中医,有修道,他本以为这太极拳应当也不会少。

却不想竟然没有,倒也没有深究,反而铁雄那一天曾见识墨白拳毙道师的那一幕,其实至今都没有忘记。

身为武人,见识那般拳法,岂能心中不痒。

但也不敢轻易开口问,而且墨白身体不好,很明显打不得那般刚硬的拳法,所以,他也只能时时脑海中回忆一下。

第五十六章 问询

这一次,见墨白打起这套拳法,虽然慢吞吞的,但到底曾见过墨白威势,便不由起了心。

在一边观看,也不敢问细节,毕竟门户之见这时代大着呢,谁能随意问人家秘技?

那是不懂规矩。

他想学,墨白当然不会拒绝,故而,这三日间,便让他跟着学。

铁雄很惊讶,一再推辞,待确认墨白是真心的,他才终于抑制不住,跟着练了起来。

只是很明显,这两日下来,他并不适应,应该说他并不喜欢。

“你根基本来便伤过,这几年里你又横练外家,其实身上暗伤极多,这太极最是养元,可为道家当家拳法,对你现在的情况,极为合适。”朝阳下,墨白影子很长,身形一动一静之间,虽然无力,却圆润自然。

他自然看出来铁雄并不喜欢这种拳法,所以开口声音清淡而又略显严厉。

他很少有这种时候,一般他都温文尔雅,然而,在武道,医道之上,他传人则不敢轻忽。

前世,他有遗憾,医道替师父传了下去,而武道,他最终没有能力,如今带铁雄练拳,虽未必将之视为传人,但他也极为认真。

铁雄闻言自然心神一紧,这时候的墨白,他突然感觉到仿若有了那一日,挥手将自己抛起,独自迎敌的气势。

不算厚重,但却令人不得不听进心里。

“根基受创,并非无药可救,但没有任何一种药石能够起死回生,当即令你恢复完全,还是重在调养!当日我所打之拳法,名为八极!”墨白停下身形,背着双手,站在阳光下,看着还拳法生疏的铁雄,轻声道。

“八极!”铁雄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便骤然收手,目光望了过来,满是光芒。

“咳咳……”墨白微微摇头,轻轻咳嗽了两声。

铁雄见状,连忙上前来扶他在院子里,就着阳光坐下,然后,又取过一块毛巾递给他擦汗。

自己则也在他身边坐下,还是放不下拳法:“六爷,那日我见您搏击道师,那拳法一招一式,迅捷无比,刚猛至极,那是八极拳?”

听他问起,此时墨白倒是心中一动,是时候该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了。

墨白先前由于一直处在危难之中,很多东西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关注

他有的那些记忆也并帮不了太大忙,明王毕竟是民间出身,虽然后来,来到皇家之后,但想一想他连字都认不全……

而如今,总算是活了过来,也该了解一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时代。

“是,八极拳实际也是道家拳法,当今道家可有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的说法?”墨白不经意间问道。

铁雄微微一愣,随即便点头:“易经中所著,如今道家均研易道!”

易经?

墨白眼中微微沉浮,要说吃惊也不至于,只是觉得古怪,有的有,有的没有。

“嗯,八极拳,和太极拳,其实皆乃是研究道理而专研成型的拳法,只是分派出来的这两门拳法,却截然走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八极乃是运用身体八个部位发力,实战之中,如猛虎下山,一发不可收拾,招招杀敌。而太极则刚好相反,只重意,不重招,力道含而不放,放而不尽……”墨白解释了一下两派拳法后,见铁雄已听懂,便微微一笑道:“你走刚猛路线,练八极的确不错,但在你伤势未愈之前,却是不合适,否则你功夫越深,命越短!”

“六爷,这八极您能够……外传?”铁雄却是不关注后面的话,反而面色陡然一红,眼中满含希冀。

这种时候的铁雄,墨白很少见,心中微微一顿:“待你根基恢复,若想学,自然传你,我一身所学没有什么不可外传之说,只要不是为非作歹之人,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这一身所学,无论医道,武道,都尽管学去!”

铁雄陡然一把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对着墨白便是跪下,三个响头扣下。

“你这是做什么?”墨白并未有太大表情,但却也皱起了眉头,轻声问道。

他没有阻拦,因为他也没有力气去阻拦。

铁雄抬起头来,眼眶都是红的:“六爷,铁雄身负如海深仇,然而对方势大,凶人众多,又本事高绝,我只能苟活于世,却无力报之,六爷,若传我八极拳,若今生能有所成,若能报的家仇,我……”

“好了,起来!”墨白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

铁雄一顿,还是缓缓起身,但却不再坐下,而是站在墨白一侧。

“我说了,你可以学,但现在不行,待你恢复根基,我自会教你!”墨白望向头顶阳光,声音还是那么清淡。

“六爷,我的根基……已被废了!”铁雄却是眼里一抹沉痛,嘴角不知是苦笑还是惨笑。

“有我废的狠吗?”墨白表情却半点没有动容,声音越发轻了。

这一次铁雄真的愣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六爷!”

“不碍事,待我身体恢复一些,我会助你复原,你丹田被破,并非修补不得,其实主要是你经脉被之伤更难修养,我需为你行针,但如今我做不到。”墨白微微偏头,看向铁雄,声音认真了些许。

他那双眼睛,每当谈起医道,总是会绽放最自信的光芒,让人安心。

此刻铁雄便是如此,他呼吸一点点的急促起来,二话不说,竟又要下跪。

“罢了,坐下吧!”墨白却是摆摆手,示意不要再来。

他表情清淡,但却让铁雄看得出认真。

只得又坐在他身旁,经过这么一来,两人之间仿佛再次拉近了许多。

“这些年里,浑浑噩噩,如今,不醒来时不行了,跟我说一说,当今国朝的形势吧!”墨白似随口轻声道。

铁雄倒是并未觉得奇怪,反而觉得墨白是经受这一次事故的打击,当然他到现在都并不明白,这一次遇袭,究竟原因。

“六爷问的是?”铁雄道。

“随便说说吧,对了,这宅院里怎么没有电?”墨白随口道。

铁雄当即便是一愣,随即嘴角一抹苦笑升起:“六爷,这里哪能比得平京城,就是平京城里也不是家家用得起电的。”

“哦,电还没有普及?”墨白似真似假疑惑道。

第五十七章 时代

“到底是皇子啊,不知人间疾苦!”听明王如此轻而易举的问电还未普及之事,铁雄心头倒是再次感觉到以前自己所认识的明王又回来了。

其实啊,墨白虽然是皇子,但实际上却是在民间长大的,要说不知人间疾苦,那就夸张了一些。

但对铁雄来说,却理所当然就是这样,因为从跟在明王身边开始,也没见明王有多么醒事过,问出这种常识性的问题,倒也还真不奇怪……

而墨白,也是从这里开始,才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些清晰的了解。

其实,当初他刚刚醒来之时,望着那盏电灯,便对自己所处时代有过猜测。

当时猜想应该便是清末或者民国时期,不过随即想到听到的那段谈话,便又有些拿不准了。

因为从那段对话之中透露了一个极为荒诞的事实。

上清山一个修道之所,在墨白理解的话,也不过就是一个江湖门派之类的处所,却可以与一国朝皇室相制衡。

毫无疑问,墨白纵观史册,也从未听说过有如此荒唐的事,便是大乱之际,一个江湖门派,又岂能参与到国朝争锋中去,那不是找死吗?

所以当时,他有过心念一闪,莫不是身处在一个传说中的修行时代,可以个人实力高绝而超然物外,甚至达到可以乱法的地步。

毕竟墨白本身就是道门正宗嫡传弟子,对道家传说中,打破人体极限可乐得逍遥,甚至如神如仙的事迹并不陌生。

若当真是身处这样一个时代,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只观那盏灯,就知道当今科技定然还并不发达,只要能如他师父那般成就真人的存在,在如今这种环境下,若要乱起法来,也还当真并不好对付。

这还只是他师父,在末法时期都成就了真人之境,若当真这一世修行大昌,有达到了陆地神仙一般的存在,那恐怕还当真是可世间逍遥,即便千军万马之中,也可纵横来回了。

就更别提他们这种高人组建起来的组织了,与国朝相抗衡,倒还真的未必不能,不过当时的猜测,也只是心念一闪便否定了,因为很明显,那张丹师便是修行医道之人。

可是就他那医道手段,却根本不能让墨白心惊,但是这张丹师,却明显地位非凡,连张邦立这可接近陛下的存在,都对其怀有敬意,这便足以告诉墨白,这世即便有修行文化,也绝不可能真的超脱了墨白的理解,达到了人力可逆天的修行时代。

而此时,随着铁雄慢慢讲述,他的疑惑,终于一点点的解开,他也总算明白,自己其实当时猜的并不算大错,要真的论的话,这里在生活水平,社会物资上来划分的话,的确应该正属于清末民初的风格。

科技已经开始萌芽,正是从封建走向文明的拐点。

电已经有了,电报、电话也同样有了。

但却正如同上一世的清末时期一样,由于大夏皇朝延续的太长,在其他列强已经开始大踏步的时候,大夏却还在栽培着封建权威的大树,不与外界那早已风起云涌的世界接轨。

毫无疑问,落后就要挨打,而当战争来临,国朝无力抗衡之际,才终于在屈辱之下,不得不睁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电、电报、电话、汽车…这些曾经被当权者用种种理由来视为毫无礼法存在的器物,终于还是不得不走上了大夏的历史舞台。

然而,即便是饱经屈辱,国朝却因为要维持封建统治,让然不太愿意接受太快脚步的开放,所以别提普及,就连平京城这国朝中心,都发展极慢。

那日张邦立,不让墨白坐车,便可见封建礼法仍然根深蒂固。

“火车?有,十年前就有了,就在明珠省那边,听说是外国人偷偷修的铁轨,听说本来还要修到平京城来,但是好像是因为朝廷不同意,说铁路会破了平京城的王气风水,而且从此京城将无险可阻,民间则还有说是因为烟尘过大,宫里贵人们不喜……”

当墨白问到国朝如今铁轨通了哪些地区的时候,铁雄如是说到。

墨白闻言硬是半响都没能发声,这历史真的太熟悉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沉沉吐出一口气,问到了一个早就在心中的问题:“我观兵士们依然用的弓箭刀兵,为何不见火器,”

“有!”铁雄闻言,几乎没有犹豫便直接点头:“自从十年前开始,国朝在战事上屡屡不利之后……”

很快,墨白便从铁雄口中知道了,这世界的确还是有些许不同之处的。

枪,炮,的确都早已经有了,甚至炮在三百年前,就已经用于战争之中,而火枪则是这十几年才开始大规模的换装。

根源便是十三年前,海上来敌一战,炮战失利,国朝大败,却不想敌人登陆之后,竟然人人手持洋枪,各个可远程攻击。

自然无需说,手持刀兵的兵士们难以取胜,竟被对方以少克多杀的打败。

从那一天起,国朝才第一次意识到武器不利乃失败之根源,国朝自然也有弓箭,但一个好的弓箭手得培养多久?

怎么可能全部兵马都能持弓,少量的弓箭手,在铺天盖地而来的弹药之下,根本无法取得优势,所以面对这种情况,国朝才开始大规模换装。

其实火枪营,国朝很早就有成立,但一直以来并未用于主流,主要是这火枪并无大用,不但装填弹药缓慢,而且便是对自身也有炸膛危险,更别说一下雨,便只能用作烧火棍,射程还短,总之相比弓箭,这东西真的鸡肋的狠,在国朝之中多少年也未被重视起来。

所以,在自身跟不上脚步的情况下,便只能购买他国武器,然而由于国势衰弱,又几经战争,便是买些落后的枪支都捉襟见肘,直到今日国朝火枪营虽然已经全面扩大,但实际上对全军来说却仍然有限的狠。

听闻这些,墨白还是不免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很清楚,落后必然挨打,而如今已是乱象纷飞,说不得前世历史中那最灾难的时期便要到来。

墨白虽然心性淡然,但他却是医者,对于生命,他从来不敢轻忽,他的慈悲之心,从来不少。

更别提每一个华夏子孙,都注定无法漠视那无法想象的灾难年代,国家尊严被踩在脚底下的惨状,墨白也是个男儿,前世还曾出自将军名门!

“连那日护卫我的皇家禁卫都装备不得,还何谈换装,这不是笑话吗?”墨白声音低沉。

“嗯?“铁雄却是一愣,随即却是反应过来,脸上一笑道:“殿下误会了,那日护卫您的都乃是皇家禁卫,最精锐之士,又岂会持那火枪?他们自然是持弓射箭的,毕竟那火枪的威力其实并不大,说起来根本就无法与弓箭相比,无论是射速还是射程,都比不了,若是武道有成之辈,别提六爷您宗师之境,我若不是根基已废,但凭那烧火棍,休想触碰我衣角……”

很明显,铁雄并不太瞧得起洋枪,这令得墨白有些发愣。

不过,也是从这里开始,话题终于谈到了如今的道家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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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一百零八山

道法万千,医道、武道、丹道、器道……

但归根结底,却有一点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无论所修何种,最终目的都在长生逍遥。

所以打破自身枷锁,内练一口气,是每一个修行众人必经的功课。

所以只要入了门,那么成就或许有高低,但毫无疑问的是,每一个以道人自居之辈,都必然是有武道修为在身的。

所以听到这里,墨白倒是已经明白过来了,是自己想差了。

既然当世道法宏昌,武道盛行。

那么京中这些皇家禁卫,必然也定是百里挑一的强者,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对于他们来说,现阶段的火枪可能还真的不行,弓箭于他们来说,反而威力更大。

毕竟弓箭是实力越强大之人用,效果就越大,不管是从射速,还是射程,甚至威力,都因人而异,不可同日而语。

就单说他自己吧,别说是那一日宗师修为,元气可透体于外,便只说是他能够恢复前世的修为,那么面对数人手持枪支弹药,只要保持足够警惕了,倒还真不惧,不提杀敌,光是想要闪避开,却是能够做到的。

但,若是碰到了高手使用弓箭,无需数人,便可对他造成足够威胁。

心念凝聚之下,数箭齐发,角度更可随心控制,封锁对手一切腾挪闪避范围,那当真就可怕了。

更别提宗师之辈,元气赋于箭矢之上,真可千米之外,瞬即而至,穿透一切阻碍,取人性命,现阶段的火枪,如何能够与弓箭相提并论?

想通了这点,墨白心中算是少了一个疑惑,为何自己所见的兵士不持火枪,反而要弯弓持剑,的确,对他们来说,护卫的都是重要人物,来敌也必然不是泛泛之辈,火枪在他们手上,哪有弓箭那么有威慑?

“常听道门显赫,当世之中的武道强者难道真的很多?”墨白面对着阳光轻声问道。

这一次铁雄倒是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墨白,似很意外。

墨白虽未看他,但却能够明白他心中所想,嘴角一抹笑意盎然道:“我没有踏足江湖,不过还是幼小之时,在民间偶遇一名师,跟着其学了一些医道武道而已,当时倒也并未去探究过其中究竟。”

说到这里,目光微微一转,看向铁雄:“后来回到了皇家,你也就知道情况了,反正也就是个太平王爷,倒也无心在追求这些东西,这两年来你何曾见过我用功?功夫都差不多快荒废了,就是道门这个说法,我也只是知道而已,但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一次上清山竟然敢来人当众伤我性命,我还真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威势显赫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这当世之中武道强者真的已经强大到可以对抗国朝了吗?”

这一番话说完,铁雄只是满脸尴尬的看着他,然后低下头去,嘴角暗自抽搐。

若是以前,不用他烁,铁雄也相信他的确不醒世事,别说道门,连民间到底是吃肉还是吃糠,他都不知。

但此时此刻,这番话再说出来,他铁雄就是头猪,他也没办法去信啊。

“就您那一怒而起,便可斩道师的修为,还只是年幼之时随意练了几手?”铁雄心中苦笑,而又无语。

要知道,数百年来就没有听说过,能够有十六岁就达到宗师之境,而且还不是其他辅助道法的伪宗师,而是真正在武道上,打破了自身极限,登堂入室的武道宗师。

并且这也就罢了,他还是独力斩了一道师而证道的存在。

就是当世的数位真人,也从没听说过在年轻时能有如此惊艳的,宗师难,难于上青天。

就是梅真人之女,梅云清,梅道师,那可是在道门之中惊艳绝伦的存在,但即便是她,那也是在梅真人亲自教导,上清山更是倾力培养之下,才在年近四十而入道师境的。

不过,铁雄当然不会去反驳墨白,到了今天,墨白早已不是当日在他眼中的模样,说实话,在他看来,墨白身上已满是神秘。

他暗下心头的古怪,既然墨白要听,他还是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开口沉声道:“当世道门的确显赫,光我大夏一国,开山立派,在国朝明证法籍的道门,便有一百零八门,若是算上如我……”

“如果不方便,可以不说!”墨白正在细细倾听,突然见铁雄一顿,他回过头来看向铁雄,眼中波光一闪,轻声开口道。

实际上如果是之前,他会装作没有听到铁雄这异样,但如今,接触这么久,他也算是知道铁雄的秉性,也不再是陌生人,可以适当了解一些了。

毫无疑问,铁雄在道门之事上如此知之甚详,又岂会是普通人?而且他那些此次参与救助他的朋友,如果当真只是一般关系,谁敢参与这么危险的事情,这不止需要情谊,更需要胆量和魄力,一般人谁敢跟国朝作对,在墨白如今看来,恐怕也只有那显赫的道家,才能有这般胆量。

铁雄稍稍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了,语气并没有那么波动,仿佛只是平常叙述:“如果算上如我的家族,铁家这样还不够资格开门立派,却实乃道武家族的传承,那么这道门势力也可以说是数不胜数,遍布整个天下了。”

墨白微微蹙眉:“何谓开门立派的资格,那一百零八山门和你们又有何区别,是以实力区分的?”

“从圣祖爷横刀立马,扫天下群雄平定乱世,立国朝大夏以来,便亲定道门一百零八数,占据大夏一百零八山,不增不减!”提到圣祖爷,铁雄还是下意识的便站起身来,拱手向北方,说完之后还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晒着太阳的墨白。

见他姿态,墨白不由微微一愣,随即眼中一抹尴尬闪过,也慢吞吞的站起身来,对着北方弯腰而下,以示敬仰。

心中却是微微一动,从铁雄这般下意识的动作来看,国朝其实在民心之中还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曾经的国朝荣耀,提到圣祖爷,铁雄明显敬仰有加,已经成为习惯性的尊敬。

再次坐下,铁雄倒并未多想刚才墨白似乎有些不尊圣祖爷的表现,只当他是身体不适,毕竟那是他亲祖宗,在当世谁敢不敬祖宗。

“这一百零八门,便是当时圣祖爷定下的那一百零八门,一直延续至今?那其他道门岂不是再没有机会显耀门楣?”墨白自己却是有些尴尬,又出口继续追问。

铁雄摇头一笑,继续道:“六爷误会了,这一百零八山,的确尊圣祖恒定,不增不减。但这一百零八门却当然不可能永世不动!”

墨白点头,这才应当,人立世间,总有兴衰,怎能永世定下荣耀与贫贱:“定是要有一个规则可容人奋斗的!”

见墨白是当真啥也不懂,铁雄不得不从头说起:“六爷,其实当今道门形势要说起来,还得从前朝说起……”

“你说!”墨白点头倾听。

第五十九章 道门不下山

“前朝崩乱之后,约有三十年时间里,天下群龙无首,诸侯国遍布世间,群雄争锋而立,均欲君临天下。当时人间百姓疾苦,圣祖爷一家也因战火而家破人亡,圣祖祖爷放眼四望,世间处处横尸,故而一怒而起,持手中刀,骑胯下马,仰天大吼,就此横空出世……开国之战,谁人能置身事外,天下道门也必然卷入其中,辅佐各方圣祖……而圣祖爷从无到有,凭借盖世英姿,短短十余年间,战无不胜,不知多少豪雄最终为之俯首称臣,身后也自有道门之人辅佐……当圣祖爷挥马而入平京,自此天下太平,大封天下之际,选定在其身边建有大功的道门一百零八数,赐赏一百零八山供其香火延绵……但是当时,天下道门又何止一百零八数,还有很多后来眼见圣祖爷已威压天下才跟随过来的,又或者之前隐世不出的,眼看着天下太平了,他们又如何能落寞,眼看着天下资源被一百零八山所掌控,虽然受于圣祖爷之威,无人敢放肆,但暗地里,却自是无法心服……而事实上,在当时太多山门连连征战之下,实力已空虚,更有一些本来就不强大,只是在圣祖爷征战早起便归于其下,圣祖爷念其功绩才配予名山……道门并不比国朝,要发展,便要收徒延续门楣,但很明显,若师父无能,弟子又如何会选择拜入其门下……更有道门之中,并不限制比拼本事,故而,那些未有名山之辈,便时常登山挑战……很多山门根本无力应战,这座名山反而成了麻烦之源头,无奈之下,只得像圣祖爷请辞功绩,愿归隐山林……圣祖爷英雄盖世,言出必行,眼见这般乱象,自然不愿功臣受辱,但道门自古以来如此,总不能限定不准道门切磋,故而,凭借惶惶之威,圣祖爷再下旨意于天下道门,大夏一百零八山,十年一盛会,名山配属,有能者居之……自此,道门一百零八山,每二十年便交流一次,能者上,庸者下的格局便就此定下……”铁雄的声音在慢慢回荡。

墨白凝眸细听,这并不难以理解,很快就分辨清楚了,这一百零八山的历史。

但他却还是有疑惑,目光瞅了一眼铁雄,微顿,却还是开口道:“感念有功之辈,封赏群雄,可以理解。但既然有些道门并非立功之辈,很明显在当时他们并不心向国朝,圣祖爷为何还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可以占据天下名山发展,这岂不是寒了当时建功之辈的心?”

墨白确实疑惑,毕竟这规矩一下,这些打下名山的道门,可就不是承皇家恩典了,他们未必会有多么心向皇家,凭借当时圣祖爷的威严,想要真正定下一百零八山名额,只听铁雄口中的语气,便知道这开国之君在当时有多么强悍,他若真正有心,何须向道门妥协?

而且天下平定了,又何须这些道门之辈有如此显赫的能为?开国之君,应该想办法削弱他们才是。

最好的做法,应该是力保这并不强大的有功之辈,名正言顺的去压制那些强大却无功之人,这才符合开国之君为后世打算的规律。

铁雄闻言,却摇头道:“六爷,您听说过天下论道吗?”

墨白摇头。

铁雄这时才算相信墨白或许真的对道门不熟,继续道:“不会寒心,圣祖爷已经是极为恩典了,天下并不止我们大夏崇尚修行,诸国之内,均有求长生之辈。很早之前,我国与他国修行中人便争斗不休,尤其是国战之时,更是双方龙争虎斗,修行中人能为很大,真人境若不顾性命,当真可乱军之中斩落敌方元帅,宗师境亦可弯弓射箭,千米之外,斩敌将。如果没有制衡,这对我们是不利的。而当时圣祖爷初定大夏太平,周边国家蠢蠢欲动,若我国没有相应的实力应对一些特殊战争,说不得在战争之中,统帅的安全都会受到威胁。而且,就算没有国战,天下修行界人士,也有着天下论道盛会,也是每十年便有一届,各方修行界人士会汇聚我国交流切磋,我国必须显露实力,用以震慑他国修行中人,令他们不敢踏足我国境犯乱。而我一百零八山,乃国朝正宗,总不能尽是些无能之辈。所以,道门之中能者上,庸者下,是必要的。圣祖爷能够给当时建功之人,一代人的时间发展,已经是极为恩典了。”

铁雄对道门明显了解的极深,这令墨白都意外,没想到他连这些与政治有关的都懂。

不过经他一说,墨白倒总算是明白了,这道门究竟怎么回事。

的确在冷兵器时代,个人武力的作用极为不小,事实上,就是在后世,哪位大员出行,身边又没有几个能人护卫?

墨白明白了,圣祖爷搞出这十年一盛会,实际上便是恩也给了,威也给了。

毕竟十年供给你资源发展,你若还是不行,那也怪不得皇家了。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即便你没有为我建功,我还是给你机会,你应该感恩。

果然圣祖爷一代雄主,不可能做没有道理的事情。

但是听到这里,墨白也算是完全明白了道门在这世间的地位。

其实说白了,这社会还是凡人的社会,道门其实也只不过就是前世江湖门派的放大版而已。

对于铁雄说的,能够改变一场战争走势,墨白是明白的,事实上并没有这么夸张,国朝争锋,不是靠阴谋诡计,也不是靠暗杀某个人,就能定下大势的,甚至战争都只是一方面,一场国战的输赢,关系到方方面面,岂是几个武人所决定的?

只不过,他已经明白,须有的防范却还是要有的,这么说来,道门中人的确于国朝还是必须配备的。墨白继续问道:“当今道门之中,实力又是如何?”

铁雄继续道:“一百零八道门,以三大名山,四大名门,七家为首!其中三大名山,上清、太清、玉清最为显赫,有真人境坐镇,四大名门虽无真人,但却皆有着距离真人只差一步之遥的道师坐镇,其余各大名山,也最少都有道师坐镇……”

墨白眼中闪烁,并不算意外,真人之境,已可称活神仙了。

别看后世之中,他师父达到了这一境界,然而实际上,遍数当世,那时也只有他师父一人而已。

可见这一境界有多么难以跨足。

不过至此,他总算是知道了,当世的人力极限,依然是真人!并没有可能靠个人武力,便能够翻天覆地。

这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国朝并非是因为武力才不敢对上清山下手,那么便无需多问了,定是其他制衡。

事实上,听墨白讲到圣祖爷开国,又听他讲到这些道门的作用,他也有了明悟,这些道门之辈可在战争之中为助力,定武帝在这乱世之中投鼠忌器,倒也符合他隐忍性格。

“这么说来,如今道门之中真人五位,宗师之境光是武道宗师也有近两百位,入门法士更是数千人之多,力量倒也真真不凡了,可既然如此,那在津海为何还会任由旗国欺辱我百姓?毕竟他们非大兵犯境,在津海如果道门真正显威力,如何不能建功,反而被赶的东躲西藏?”墨白凝眉沉声问道。

“什么?”铁雄一愣:“津海,怎么会有道门中人?”

第六十章 尚武精神

墨白眸光骤然扬起:“不是说,有众多武人为津海屈辱,抛头颅洒热血,血溅五步也要一雪国耻吗?”

铁雄嘴唇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六爷,您误会了,那并非是一百零八山的人,而是世间勇武之辈,就如我铁家这般,我祖上有人曾拜入道门之中,后来出世之后,便立下了家族传承,然后我铁家又教导众多弟子,这些弟子再传于他人,所以虽然很多人开门授徒,但并非都是嫡系道门之众,只能称呼为武人而已。”

“道门没有人出手?”墨白骤然坐直身体,眼神凝聚寒光,盯着铁雄。

铁雄不知墨白为何突然变得气势恢宏,但只能解释道:“六爷,道门中人一般是不下山参与俗世争斗的,他们主要还是清修,求长生,如果不是国势彻底崩乱,他们不会主动参涉进斗争之中,而且天下论道的举办宗旨,其实也正是为了约束各方修行者不参与实际斗争,主要还是做震慑之用。”

墨白静静的看着铁雄,好半响才出声道:“战争已经打入我国门之中,还能被条约束缚?”

铁雄如何还看不出来墨白已经有了怒气,也明白了他怒起哪儿,心中确实暗道,到底还是国朝皇子。

不过心头,却是对墨白更有了几分认同,微微一叹道:“六爷,津海并未真正大战,旗国也并未宣称攻打我国,他们已与国朝签订协议,在津海租界,算是名正言顺符合法籍的,所以道门没有下山。”

“国土被侵占,都不算国战?”墨白一反常态的认真,眼中那昏暗的生机都亮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津海为何还有那么多武人,舍生忘死的要以命雪辱?”

铁雄目光里也有了一抹沉重,但却看了一眼墨白之后,沉默半响,轻声道:“国朝也在打压这些武人,他们死在国朝手中的并不在少数!”

墨白一顿,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铁雄看他这一眼,不知为何,在这一刻,让他淡然的心绪,都陡然之间震荡不平。

国朝,国朝!

他也是国朝皇室,墨白微微闭了闭眼,这一刻,他说不出话来。半响,才轻轻吐出了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

他仿佛又响起了张邦立这位重臣,想到了定武帝的隐忍……

良久墨白站起身来,迎着阳光再次沉默半响,才开口道:“最近几日外面风声如何?”

话题转的太快,铁雄一时间有些不懂:“您是问?”

“我身体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有好转的,而且需要诸多珍药相辅,如今在这儿我们什么都没有,是不行的,该离开前往明珠了。”墨白轻声道。

钱财物事全部交由铁雄处理的,墨白已经知道这些东西全在起朋友手中,甚至连皇后赐下的诸多珍药,都已提前安排,并未随车队而行。

如今墨白倒相信铁雄,应该不会贪下这些东西,否则又何须救自己性命?

“近几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风声反而倒是小了,原本四处出没的兵士也好像不如前些日子多了,咱们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只是长途跋涉,您的身体……”铁雄看了一眼门外,微微思索之后道。

墨白闻言点了点头:“无碍,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出发吧,咱们小心一点,如今国朝不稳,会有太多风波,说不得有人会在我身上下功夫,暂时我不宜露面。”

铁雄自是应允,实际上如今倒也没有那么怕了,毕竟墨白活过来了,即使被查到,也不如之前危险。

他去安排,墨白则独自朝着屋内走去。

在床上盘膝而坐,他一时之间心里却难以平静,再如何淡然的心性,今日仿佛也被拨动了。

今天确定了自己身处的时代,这国朝不堪,他心中不能毫无动静。

想一想前世历史中,那场灭国之战是何等凄惨,他前世出身将门之后,所以远比普通人更为感触。

而且除此之外,再闻这道门居然对外敌入侵都能以不沾染世事,潜心修行为由,而无动于衷,更是令他心中愤怒。

这并非他为国朝而推脱,而是相比这皇子身份,他意识里更深刻的却是他道门身份,当然是前世的。

此时,他眼里绽放着光芒,那是在回忆。

前生的历史当中,不管历朝历代,每当外敌入侵之时,不管是道人,还是江湖武学豪侠,谁不是舍生忘死,力保国家?

在乱世之中,他们用鲜血洗就忠臣,尤其是当年那场灭国之战。

多少武道豪侠为国家中兴,抛头颅、洒热血,乱枪之下不低头,即便横死割头之际,也要用牙齿咬下侩子手一块血肉。

他们或许没能改变大势,但他们却曾留下了一种永世流芳的精神。

“尚武精神!”

曾激励了整整一代人站起身来反抗的精神,甚至可以说,在那屈辱的年代,正是这种精神才让国人觉得自己还有心气,还有盼头。

也正因此,才有了后来打出来的太平盛世!

而当天下太平,在盛世之中,又何曾见过这些豪侠门搅风搅雨?

无不是归于平凡之中,默默传承他们的技业。

可再一看如今这时代,曾身为道门嫡传,江湖人物的墨白如何能够心中不怒?

这道门相比前是,算是刚好相反,盛世之时他们为臣帮国朝做事,以求荣耀。

乱世之时,他们反而清高起来,高高在上,只求长生。

更令墨白沉默的却是,他们还拥有着莫大的荣耀威严,仿若法外之地。

看似逍遥长生,清心寡欲,但却又敢为了利益仇怨,对自己下杀手,这是不理世事吗?

墨白一言不发,闭上了眼睛,如今的他,什么也没有。

这红尘俗世要走一遭,最先要做的还是让自己恢复!

次日清晨,天还未完全亮,两道身影,便出现在了大院门口。

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那儿。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魁梧汉子,一身粗布麻衣站在马车边上,对着一个穿着讲究的青年人道:“六爷,都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可以走了!”

听其声音,竟是铁雄,可面相却完全看不出来。

而这青年人,自然便是墨白了,只是此时他带着一顶圆礼貌,脸上似乎做了些手脚,竟改变了面貌,只是那双眼睛依然光芒不盛,只见他上了马车,轻声道:“好,走!”

车轮撵动,他们的身影在这个清晨就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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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天刚好亮。

这对你们来说,再正常不过的场景,我却都不记得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没试过了。

黑白颠倒的日子太久了,感觉好惊喜啊。

眼皮轻松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黎明,有鸟叫声传来,起床跑几步,吃个早餐…

真的好不容易啊。

今天更新,就放在白天了,下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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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城门口

虽然城中道路还算平坦,但马车行来,到底还是有些颠簸。

身子极为虚弱的墨白,终究还是只觉一阵头晕脑胀,脸色更是苍白若纸,极为不适。

但他却始终并未出声,没坐在车中长椅,而是就地盘膝坐于一块蒲团之上,微微皱着眉头,闭目静心调息,以抵抗马车颠簸带来的痛楚。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突然,颠簸的马车开始缓缓减速,车门外也适时传来铁雄的声音:“六爷,快到城关了。”

“嗯?”墨白睁眼,看向车门方向,正好见车门打开一条缝隙,露出铁雄那张满是络腮胡的脸,细细看了一眼他的眼神,见他还算平静,墨白也没多说,只是轻轻点头道:“知道了。”

“待会兵士盘查,您就按我们商量的,坐在车上别动就行,这几天我也特意进出城关试探过,并不见他们认出我来。就算有意外,待会他们一定要让您下车检查,您也不要慌乱,交给我来处理就行,这些人不过是借故想多要点好处……”铁雄还是有些担心墨白会露馅,再次交代道。

“嗯,好!”墨白再次点头,从地上爬起,收起蒲团,重新坐回车内长椅之上,又搭起一床早已准备好的棉被,盖在身上,上身靠着马车,手里握着一副蓝色手帕掩住口鼻,轻轻咳嗽了几声。

这姿态,再加上他那苍白无血色的脸,整个就是一副痨病鬼的模样,让人一望便会心中生俱,深恐接触其,以防染了晦气。

铁雄微微点了点头,再细细打量了一眼其面貌,确定若不是自己这等熟悉之人,难以看出端倪之后,才重新关上门,马车又缓缓驶动。

“咳咳咳……”墨白坐在车内不时清咳几声。

铁雄或许以为墨白这副姿态还是出于伪装的目的,但实际上,他却不知,其实这才是墨白此刻的真实模样。

当他的身子随着车子颠簸摇晃,若不靠意志力强忍的话,他也真就只是这般光景。

咳嗽几声,胸口稍稍舒缓了一些,墨白眼神清淡的移开手中手帕,目光微微下垂,清晰只见那蓝色手帕上赫然有着一抹触目惊心的鲜红。

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墨白收回目光,垂下手帕,又闭上眼睛。

时间不长,就只听车窗外,传来一阵阵喧哗之声。

“站住,站住……”

“对,就你,跑什么跑?啊?跑什么跑?啪……”

“滚,滚,快滚……”

“喲,小姑娘长得蛮水灵的嘛,来,来,快过来爷检查检查……”

闭目的墨白再次睁开眼睛,心知这便是已经到了城门口,这些驳杂的喧闹声,定是出自那些盘查的兵士。

可他此时却还是不由为耳边传来的声响皱了皱眉头,实在是这些声音,哪像是兵士口中所出,简直就像是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正在无事生非的搅闹。

马车再次渐缓速度,墨白轻轻挑起车窗布帘,揭开一角,眺目望向声音来源处。

便见远方不到五十米之地,几名兵士挎着腰刀,正没模没样的分散在城门口四处。

有坐在一边棚架里不知是在喝茶还是喝酒的,更有着一人正蹲在城门一角手中抱着一只烧鸡在啃的。

当然,也有着站在城门口盘查的,而那些吆五喝六的轻佻声音,便是这些盘查兵士所发出。

此时天色还早,日头才刚刚升起,城门应该才刚刚打开不久,等待盘查的人还不少。

进城,出城分裂两边,进城的大都身上背着包袱,有老有小,看样子不是出远门,便本是乡下人,在城里务工后回家的。

而近来的则多是一些中年汉子,应该是进城做工的,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背着箩筐,或提着篮子,看起来应该是来城里卖点东西补贴家用的。

墨白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民间生活,之前在京里,当然也见过百姓,但京城自是不一样。

这里才是真正的民间,他目光着重在这些人的服侍姿态,一眼望去,便是心中微沉。

别说绫罗绸缎,九成九以上的人均是粗布麻衫,而且就算只是粗布,也不见多少长衫,均是短装,破烂补丁的更是一眼望去,绝不少见。

目光微微上挑,在那些准备进城迎面而战的人脸上略微打量,即便隔的很远,墨白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些人眼中为了生活而奔波的疲累。

然而,就这一眼可望的困顿之下,墨白却清晰可见,那些盘查的兵士,不时便是骂骂咧咧,甚至看着某人不顺眼,还会挥拳舞脚的。

眼看着那一个个看上去身形高大的中年大汉,低着头,在他们的喝骂声之中,陪着笑,作着揖,拾起被他们翻的狼藉一片的包裹,躬着身子离去……

“咦,这包子挺不错啊,就是肉少了点……”

“是,是,军爷包容,包容,小老儿家里孙儿正生着病,等着钱买药,实在是没钱买肉,等今日小老儿卖了这些包子,赚两个小钱,明日小老儿一定给各位军爷包几个馅多的……”

“嗯,懂事,懂事!来,来,兄弟们,都过来尝尝……”

墨白放下了窗帘,微微闭目,脑海里却是始终无法淡去,这个老人家眼中含泪,看着这些兵士们随意拿走自己挑了不知道多远的担子里还热气腾腾的包子,却不敢反抗,反而打着哈哈奉承的场景。

“铁雄!”墨白轻轻出声。

“六爷!”突然听闻车内出声,铁雄连忙将车门打开一角,看向墨白应道。

“将那卖包子的老人,叫过来,买上两个!”墨白睁开眼睛,声音低沉道。

“嗯?”铁雄似乎一愣,又回头看了一眼前方盘查的队伍,见还有一会,便点头道:“好,我去给您买!”

“嗯,你去问问他孙儿所患何病?”墨白并未抬头,只是轻声道。

铁雄正欲动身,闻听此言,身形骤然一顿,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墨白垂目的姿态,沉声应道:“好!”

第六十二章 不正常

墨白从怀中掏出一支钢笔,又从车上取出一本书,撕下一页,再次挑开车窗一角,看向外边。

只见那老人正满脸含笑的为铁雄装着包子,铁雄似乎问了一句什么,那老人满是皱褶的脸上,笑容顿时戛然而止,变成了深深的忧虑,嘴边似乎在对铁雄说着什么。

不一会,铁雄提着包子回来,那老人则挑着担子朝着城内走去。

“六爷,他孙儿昨天下午在田间帮忙的时候,被蛇给咬伤了,浑身肿胀,村里一位赤脚大夫说是乌梢蛇咬伤,给他孙儿放了血,可昨夜却是发起了高烧不退,那大夫就给他开了一张方子……”铁雄将包子递给墨白,同时嘴里小声说道。

墨白接过包子,看了看只有两个,抬起头来看向铁雄。

铁雄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道:“这是城门口,咱们如果出手多了,恐怕会多些事端,看今天的情况,那些兵士油水不多,正盯着咱们这辆车呢……而且就算给钱那老人家,恐怕不但帮不了他,还会给他增添麻烦。”

墨白眼里再次一闪,心中更是沉了一分,但却没有多说,拿出笔,也没写字,就在纸上画了几片图案,看上去像是树叶一般。

共有三种,画好后递给铁雄:“认得出来这是什么吗?”

铁雄接过,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墨白:“这是方子?”

他当然明白墨白必定是想要为那位老人开方子,故而并不迷茫。

墨白点了点头:“嗯,看看,能否认出!”

铁雄再次低头,随即开口道:“看形状,就是在这北方几种路边常见的草,五爪龙、炸刺、草莽藤!”

“嗯,各地叫法不同,你都能认得出,北方人应该就都不会陌生。治疗蛇毒,若用煎药,至少得七日光景,他这一担包子恐怕连一副药都买不来。”墨白轻声说道,又将那袋中的包子拿出来咬了一口,然后又递给铁雄。

铁雄接过包子和方子,二话不说,一下马车就朝着那卖包子的老儿追去。

墨白坐在车里,远远听到铁雄的呵斥声:“嗨!你这老儿好不地道,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害老子被少爷责骂,快退钱……”

墨白细细咬着嘴里的包子,味道还是不错的,只是他吃不得油腻。

但,他却没吐出来,脸不变色的慢慢将其下咽,眼神深处有怜悯在闪烁。

若无慈悲之心,术再高,也得不了道!

不论前世今生,墨白都当得起医道圣手之称!

只是这一次,即便解了其孙儿的蛇毒,墨白心中也不轻松……

不一会。

铁雄回来,朝着墨白点了点头,墨白再次挑开窗帘,看了一眼那老儿错愕之中望着马车的眼神,墨白放下窗帘。

“停车,停车!”

终于马车到了城门口,或许是真如铁雄所说,今日油水不多,见马车到来,不管是站着坐着的,全部手握腰刀,围了上来,目光盯着从车上跳下来的铁雄,满眼精光。

墨白坐在车内一动不动,此时他心中反倒没有了紧张,或许是刚才见得那一幕,他心底深处还是为这世间苦难之人,有了最深层次的愤怒吧。

“干什么的?”

“车里坐的什么人?”

“到哪里去?”

“将车门打开……”

一连串的呼喝声响起,气势汹汹,墨白并不理会闭上了眼睛,按铁雄说的,交给他处理,静静坐在车里等待。

似乎真如铁雄说的那样,盘查的并不严密。

只听铁雄小声的和众兵士攀扯了几句,然后声音渐渐小了,再然后便只听那些兵士脚步散开,有人道:“嗯,放行!”

车辕再次启动,自始至终,连车门都未曾打开。

身后的呼喝声又继续,而马车已出得城去。

墨白摇了摇头,驱散心头因为刚才那情景带来的丝丝情绪,重新将蒲团放在车板上,再次盘膝。

还是那句话,只有恢复后,才能想其他。

不过,同时他心里还是涌起了一道疑惑:“铁雄,这正常吗?”

车外铁雄正在赶着马车,闻言,明白墨白问的什么,并不停车,嘴里却道:“不知,不过前些日子的确城中风声很紧……”

墨白点点头,不再多想,闭目调息。

……………………

……

墨白离开了京畿范围,原本以为会有些风波,但一路上却极为太平,太平到令墨白和铁雄两人都意外。

怎么说,墨白也是明王之尊,多日失踪不见,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才对,时日越久,管制应该越严才对。

但,诡异的却是,他们离京城越远,却是越发见不到动静了。

当然,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所以趁着这平静,一路日夜兼程,越行越远。

其实他们不知道,之所以他们能够一路如此太平的离开,并非是碰巧。

应该说正是由于,他遇袭之事的影响力,一步步扩大,才导致了这种局面。

说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事实却正是如此。

相比他当日遇袭,定武帝震怒,责令当朝一品,明王岳父亲自勘察此案,并且限期一月,不破案便将其入罪。

至那一日开始,平京城中,就再也没有了一日平静。

声势浩大的肃反运动,便从那一日开始展开,并且越来越大。

不知有多少势力在这快一月的时间里,被牵连其中,一颗颗人头落地,血染世间。

尤其是明王至今仍然失踪不见,是否再次遭劫的话题不得不被提起之后,情况就更是一日比一日严峻了。

但既然如此,又为何反而在地方上,又管制如此松懈,明王能走的如此轻松呢?

这便要从那被责令一月破案的林大人说起了,自当日林大人被限期破案之后,几乎整个朝中无人不知,定武帝是在向林华耀施压,甚至是要朝林华耀动手了。

但,那时,明王之事刚刚出现,定武之怒,谁也不敢硬扛,国朝毕竟是至尊,明王遭当众刺杀,若没有人负责,那是绝对不行的。

林华耀不得不挑起这份担子,可这明显就是个烫手山芋,几乎每一日里,都会有众多林系官员被朝中弹劾,称其与明王遇袭案有关,不管是捕风捉影,还是证据确凿,总之弹劾了,陛下就怒起,怒起就要查。

林华耀身为调查主官,其身份可谓是尴尬至极,被怀疑的都是他的人,他敢说不查吗?

而官场本就如此,尤其是这乱世之中,人心思变,谁能禁得住查,一查就要出事。

别看林华耀根基深厚,但碰上了这事,又被定武帝借机发挥针对,他的处境可谓是每况愈下。

朝中为官,到了他们这程度,说白了最重要的就是势!

树倒猢狲散,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但是,朝中还是低估了林华耀,谁都没有想到他的胆子究竟大到了怎样的程度。

第六十三章 雄起的明王岳父

虽然没有人认为林华耀这盘踞两朝的元老,会如此轻易的认栽。

但当他眼看局势不妙而奋起时的作为,却还是令众人侧目不已。

明王遇袭第五天,林华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次上书陛下,经调查,已确认此案重要嫌疑人张邦立,便乃此案元凶。

其一,有调查证明,当事人明王殿下,曾在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将凶手指证为张邦立与张丹师合谋。

其二,又根据多日调查,证实明王所言不虚,其在京城时,的确与张邦立交恶,而案发当日张邦立护送之中,确有可疑之处,其在刺杀过程中行为多有不当。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在这五日间,因此案被涉及的一人,其实就是林华耀的势力中一人,已经招认,确实参与了明王刺杀一案,但其指认,乃是受张邦立所指派……

故而此案已经事实清楚,便是张邦立所为,至于其动机,除了怀恨报复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则需进一步调查。

因此,林华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恳请定武帝下旨,将张邦立与张丹师锁定为此案元凶,允许调查组将其抄家,张氏一门尽皆捉拿归案,交由调查组全面侦查……

犹记得,当时林华耀话音落下,朝中顿时便是一片死寂。

谁人不知,张邦立乃是定武心腹,向来为定武帝在朝中的中坚助力,自此案案发后,定武帝对其更是多有维护,虽下至天牢,但每当侦查,必有定武帝的人跟随,确保调查过程不出意外。

然而,林华耀此刻居然和定武帝针锋相对,要真正干起来了。

情愿自己人招认,弄个两败俱伤,也不让定武帝好过。

毫无疑问,这是正式交锋了。

说实话,谁也想不到,林华耀居然如此刚烈,这一次没有隐忍,直接用了最爆裂的方式,要和定武帝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

这无疑便是真正和定武帝彻底离心了,要知道之前虽然朝中诡异,但要说敢真正到这地步的却还真没有,到底君是君,臣是臣,就算暗中如何抵制,明面上,却是绝不敢硬是要背着来的。

皇权不是开玩笑的,明面上是受不得半点违抗的。

不过大家为林华耀的胆量心惊之时,同时也越发紧张起来,很明显林华耀作为两朝元老,绝非冲动之辈,他居然做到这程度,只能说明林华耀确实感觉到了危机。

恐怕,定武帝这一次当真不是只是削弱林华耀而已,难道他想彻底将林华耀赶尽杀绝,这才逼的林华耀走到这一步?

所有人都等着定武帝的反应,而定武帝果然也并没有令大家多等,不但没有丝毫松口妥协的意思,竟然当场便招张邦立上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点一滴与林华耀当堂对峙,毫无疑问,在这里,每一句话出错,都将是万劫不复之地。

最终,可能是定武帝实在强势,让林华耀心中生俱,最终没能在定武帝虎视眈眈之下强硬到底,他虎头蛇尾,退了一步,没能将凶手彻底指证在张邦立身上。

故而,承认已年迈昏聩,恳请辞去调查职责,同时自请定武帝降罪……

当时,大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都以为林华耀是故意弄这么一招,好以进为退。

然而,定武帝否了林华耀的请求,仍旧坚持,让他继续主持调查工作……

当时没人出声反对,只想道,林华耀这是玩拖了,彻底恶了定武帝,非得弄他不可了。

林华耀辞退不得,就此沉寂了几日,而这几日之间,林华耀手中势力,更是遭遇疯狂攻击,一时间已有风雨欲来,这雄踞两朝的老臣,真有彻底没落之意。

其实这时候朝中已经开始警惕了,感觉到了定武帝的决心,看样子已经不是争斗了,而是真正要将林华耀彻底打落尘埃,甚至有拿他性命之意。

这就让大家不满了,毕竟君臣之间,权利也从来是在争斗之中,无论如何,大家也不可能让皇权真正无所忌惮,否则将来岂不是人人自危。

风声开始变了,可令众人无法想象的是,就在大家准备出手帮林华耀的时候,却想不到这一位到底是承受不住,还是真的怒火奔腾,气疯了,竟然在时隔五天,也就是明王遇袭第十日,林华耀再次上朝,气势汹汹之下再次面呈定武帝,指认凶手。

而这一次,凶手人选却又一次令所有人心跳加速。

“上清山!”

没错,林华耀竟然将凶手指向了上清山。

“明王殿下于大婚之日与上清山结怨,上清山曾派人当众攻击明王,后陛下宽仁,饶恕上清山两名法士无知,又感念上清山多年以来为国朝贡献,故而网开一面,并未重责,岂料上清山不感念皇恩浩荡,竟怀恨在心,猖狂之极,竟在明王就封明珠途中,暗下杀手,微臣几经查探之下,已侦得,当日曾被明王力斩的道师刘法青曾与上清山冲玄道师来往甚密……”

毫无疑问,当时,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林华耀,心中简直是翻天覆地。

林华耀这是真的疯了吗?

他居然拿出了诸般证据,力证凶手就是上清山,丝毫没有半点手下留情之意。

所有人发懵,不提如今国朝形势,上清山是不是能够随便动的。

光是林华耀他女儿就在上清山学艺,他这么做就简直是荒唐。

难道还是和上次一样,为了逼定武主动退一步?

这就太过大胆了一些,要知道,这一次不止是和定武帝,而且他连上清山也算是得罪死了。

没有人知道这老儿是不是被定武帝给朕的逼疯了,竟出这等昏招。

无需说,定武帝自是亲自招了冲玄,再一次当着满堂文武的面,令其与林华耀当面对质。

然而,本来众人以为这一次和张邦立那次又将一个结果,但岂料却是大出意外。

林华耀竟然一步不退,当堂之下将上清山冲玄逼的连连退步,竟到了无能辩驳的地步。

满堂之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定武帝高坐上方,当时的脸色也明显有了些许变化,但到底是帝者,竟隐忍一言不发,坐看事态发展。

实际上,大家也都明白,这一次明王表露宗师修为,着实给了他些许底气,让他面对上清山时,不再如以前一般为大局而忍让。

看这情况,定武是要借机敲打一番上清山了,其实到了这时候,还是没人认为林华耀能够真正将上清山给钉在凶手位置上。

但,一连三日,林华耀和上清山针锋相对之下,冲玄步步后退,却死咬不认似乎真的逼急了林华耀。

他竟然又出一重招。

“殿下至今已失踪十日,老臣惶恐,或乃上清山惧于明王少年宗师的威严,唯恐明王将来一跃飞天,踏足真人之境危及上清山道门魁首之荣耀,故而一次刺杀不成,实际已再次暗中出手……陛下,上清山先与殿下结仇,后又行刺杀之举,如今更有鲜明作案动机,老臣恳请陛下为明王安危计,将上清山一众全部拿下加急侦查……”

疯了,疯了!

第六十四章 太子身死,林华耀谋反!

林华耀当堂跪拜,老泪纵横,又一次将上清山拖入了更加爬不出来的漩涡之中。

冲玄一世修为也稳不住了,当场吐血,仰天向道祖诅咒发誓,绝非上清山所为,此乃天下不容之妄语!

情势已不再是当初,问题已扩大到无可想象,再也没有人敢坐而看戏,这是真的一不妙就要见生死啊。

没有人知道林华耀到底怎么了,他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这是要乱国朝江山啊!

然而无独有偶,就在这时,恰恰京城上空,开始传闻一阵风声。

“明王实际已经被皇室秘密送往玉清山学艺,听闻玉清真人亲自收其为关门弟子,并言明王乃千古奇才,或十年可入真人逍遥之境……”

没人知道这消息是从哪儿传来的,但却是瞬间,便传遍京城权贵耳中,并且每一个人都只觉得这条消息包含的深意太大了。

“定武帝是真要向道门以示威严了。”

“竟然已经秘密与玉清山结盟,难怪凶手会指向上清山……”

“林华耀这老儿,莫非已经靠向了定武?”

“定是如此,这老儿顶不住压力,而且其本来就是明王岳父,如今明王极有可能一飞冲天,将来当得道门魁首也不再话下,他何需再为了一个上清山而得罪国朝,这老儿当真阴险……”

“还以为他失心疯了,看来这一切都是定武的授意之下,他才这么干的。”

这时候很多人都在怀疑,林华耀实际上已经向定武妥协了,这一幕幕,其实都是在帮助定武敲打上清山,重振国朝威严。

更加没有人敢在这事上插嘴了,一时间定武的威势仿佛无限攀升。

而上清山自然便更加成了风口浪尖,他们明显已经不能再镇定下去了。

现在就连民间都到处疯传便是上清山不尊王法,胆大妄为刺杀明王,动机方面传闻中自然会是越来越丰富。

就在这种情况下,上清山梅真人亲自修书一封交予国朝,郑重承诺,若有真凭实据证实乃上清山所为,梅真人将亲自负荆请罪,为此案负责。

同时若有必要,上清山愿意全权配合国朝调查,封山也并无不可。

但同时书中还陈列了上清山自国朝开国以来,一向忠心耿耿的各种事迹。

不过,有一件事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便是梅真人虽然修书,但却并未亲自入国朝大殿。

这其中意思便深刻了,足以说明,连梅真人都已经对国朝不放心了,不敢亲来。

而定武明显也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一点,最终,其亲自开口,表示相信上清山梅真人乃国朝荣耀,定不可能行谋反之事,林大人所证并不足以确证。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朝堂之中的气氛却是越发微妙了。

定武帝依然继续打击林华耀的势力,并未见丝毫松手,这又好像一层迷雾蒙在所有人心里。

林华耀究竟是不是靠向了定武?

经此一役,上清山和国朝之间又会怎样?

定武又到底想将事情闹到哪一步?

局势一日日越发复杂,林华耀,上清山,和皇室之间,纠缠不休,没人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两朝老臣林华耀,一时之间也变得越发不可琢磨,他到底是在逼定武松口,还是已经靠向了定武?

迷雾重重,所有人已经意识到了局面正在不受控制的发展,故而都开始大加警惕。

时日继续过,大家开始迫切希望这一月之期赶紧到来,早日有个结果。

不过,很显然事与愿违。

十天后,又一次沉寂多日的林华耀在事发已经二十天后,再起事端。

而且相比前两次,这一次彻底令所有朝臣脸上变色了。

他竟然仿若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竟将他罪恶的手指伸向了朝中重臣。

不是一个,而是所有!

至此,几乎日日间均有权倾一时者,开始被牵连其中。

这便恐怖了,这朝中谁是好惹的?

如此局势下,到底是什么情况都看不清的情况下,是林华耀帮定武收拾朝中局面?

还是林华耀在乱定武皇朝?

看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绝不能被牵入漩涡之中,所以,大家顿时抱着一个信念。

你敢动到老子头上,老子能放过你?

老子还怕你不成,论到攻歼,谁怕谁啊?

混乱已最突然的方式开始了,这可不是开玩笑,一日之间,朝堂上奏章满天飞,各种污水开始到处乱泼,几乎人人不可事外。

仿若满朝奸臣。

人人自危之下,自然最大规模的党争便开始了。

这时候的林华耀,说实话没人看的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得罪了这么多人,无论最后明王一事如何了解,他都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更加恐怖的是,朝堂之上乱了,这国朝就眼看着似有灭国之象。

所有人也看明白了,这场风波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当真怕有不可言之祸啊。

国朝这面大旗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能倒的,毕竟一旦倒了,他们的权威还上哪里去找?

但同时,国朝倒不倒又远远没有自己倒不倒重要,要牺牲自己去维持国朝稳定?

那想也别想,所以眼看着纷争一日日大了,所有人心惊肉跳,却又不能收手,只能坐等定武帝定下乾坤,收拾局面。

而此时,对定武来说,也同样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豪赌开始。

他冷眼看着那攻歼不断的朝堂,看着这即将亡国的景象,却按捺不住心头的那一丝雀跃。

想要借着这场风波,借力打力,手段尽出的清洗旧势力,就此整顿国朝弊端了,想要革新。

他审时度势,认为自己应该抓住机会,眼看着就只有不出几日,便到了一月之期,自然一切会有个结果,只要他能稳住了这最后数日,便能焕发一个新的时代。

但是,他要整顿,重臣却肯定不能容他,国朝改革的过程中,必然要牺牲一部分人,谁也不会愿意自己成为被牺牲者。

所有人如同定武一样,也同样要坚守着最后几日,不容自己出事,也正因为此,国朝虽乱,凭空消耗着国力,但却没能彻底崩溃,仍自维持着局势不倒。

但到了这里,那所谓的明王谋杀案,就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所有人都清楚,此时这已经只是一个借口,所有人的关注点全部转向了朝堂之上的党争之中去了。

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数年来,国朝从未有过的混乱,在慢慢发酵开来。

国朝就像走到一个岔路口前面,可能走向繁华,也可能走向没落。

也就是在这种局面下,明王才能如此轻松的离开了北河,不得不说这真的很诡异。

然而,其实这一切的发展,其实都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林华耀。

他就像一层迷雾,在这一个月里,搅风搅雨,却没能令自己脱困,反而让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死地。

他得罪了上清山,得罪了群臣,最后还搅乱了国朝……

眼看着一月之期就要到来,也预示着,这场混乱可能终于要结束的时候,这个人,也终于再次做出了一件令世间所有人都惊悚莫名的大事。

也因此,彻底葬送了这最后的封建时代。

不得不说,他应该被历史铭记!

这年中秋,明王风尘仆仆,来到了明珠。

当他站在了那有着几分熟悉的环境之中,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乱世之中,马照跑、舞照跳的紫醉金迷。

便耳里传来了报童们挥舞着手中报纸,激动大叫的声音。

“惊天秘闻:谋杀明王的元凶已查明,乃是当朝皇后嫡子,明王胞兄,太子殿下墨远!”

“太子谋杀明王事败,起兵谋反,被当场击杀……”

“详说张邦立为助太子殿下,谋杀少年宗师皇室明王真相……”

“太子谋杀明王,竟乃惊天谣言,原是当朝户部侍郎林华耀谋反,诬陷、刺杀太子殿下……”

“为助明王将来继承大宝,林华耀谋反刺杀太子……”

“通缉,通缉,国朝下达全国通缉令,当朝户部侍郎林华耀谋反事败,抛弃家眷,潜逃出京……”

“太子被杀,必将引起惊天混乱,党争又起,国朝希望在何方……”

“秘闻:林大人眼见国朝昏聩以致内忧外患,不忍百姓蒙难……”

满街的呼啸声,传至墨白与铁雄耳边,另两人久久未能有所反应。

“六爷……”铁雄眼中满是迷茫。

墨白抬头望望天,最后微微摇头:“走吧!”

第六十五章 风声

“荒唐,报纸上已经写的清清楚楚,明王刺杀案,正乃是太子所为,诸位岂不想想,太子与明王皆出自皇后膝下,均是尊贵不凡。太子虽储位早定,但明王虽在民间长大,却成就了武道宗师境,更是联姻当朝户部一品侍郎,可想而知,其声势早已超过太子殿下,有望大统。太子心中岂能不忌,故而做出这兄弟相残之事,也未必就奇了。”

“真是荒唐,报纸上写的怎可全信?你怎不提明王已被陛下明旨调出平京,赴我明珠为王。明显已经不可能威胁太子储位?国朝已经发下明旨,此案便是林华耀谋反。”

“此言有理,林华耀身为明王岳丈,定是心向明王的,狼子野心之下,竟然借明王案栽张杀害太子,以图日后明王又继承大宝之机会,其不顾太子身死,储位悬空会对国朝造成何等影响,只为一己之私,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实乃国贼,当诛……”

“真乃大谬,林大人两朝元老,当朝户部一品,向来清正有加,乃朝中不可多得之明臣,岂容尔等污蔑?”

“正是,尔等只知夸夸其谈,却不明白明王与太子实际早已相争久也,朝中早已为储位之变,明争暗斗,就连陛下其实也有意明王,之所以调明王出京,实际乃是如今国朝内忧外困,已经不得储位之变,故而陛下才为了大局,暂调明王出京,然,太子心知陛下心意,是以才行这兄弟相残之恶事,林大人一生忠直,自明王遇袭案开始,其不惧强权,指证国朝总长张邦立,又指证道门魁首上清山,最后更是不惧满朝权威,只求一个公道。历史上,哪位明臣又林公之胆量?其明知必死,却依然要拿太子入罪,此乃昭昭之心,天地可证,如今国朝明知真相,却为了掩盖皇室相残的丑陋,故而牺牲林公……”

“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林贼若真有如此忠贞,岂会抛弃家眷出逃?国朝已明证,林贼早已起心逃窜,故而才能突破国朝重重追捕,据传都已逃至南方,与粤东不臣之军阀陈世勋狼狈为奸,欲颠覆国朝而自立……诸位口若悬河,证明王与太子之争,却不闻明王回京不过两年,平京城里更是无人不知其不识文墨,为人性格张狂跋扈,纵使其武道通天又有何用?仅凭手中刀便能治国不成?其如何能与太子相争?太子何须冒天下之大不韪,残杀同胞兄弟?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什么?连陛下都已亲下明旨,明证林华耀乃是狼子野心,欲乱党沆瀣一气,乱我国朝江山,实乃千古第一国贼是也!”

……

正值中午,一间客栈之内,高朋满座,气氛紧张。

原来正是因为今早报纸上平京太子被杀之事,引发了剧烈的争执。

很明显大家意见并不统一,两帮人各持己见,争得面红耳赤。

“啪……”正当双方不可开交之时,却有一人腾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长身而起,一声悲喝:“诸位为何尽皆只关心这龌蹉之事

,而不想我国朝已到生死边缘,我泱泱大夏数百年威严,只在旦夕之间便要覆灭,诸位何能漠不关心?”

“叮叮当当!”伴随着他的声音,是酒桌上杯碗筷碟落地。

满场在这叮叮当当之中静了下来,全部看向了那一身长袍的狂生。

便只见那狂生双目圆瞪,眼中泛红,却是激动不能自抑,举起手中的报纸,目视诸君,指着报纸上那硕大的标题,继续悲道:“储位空悬,朝中纷争四起!”

话音落,只见他一把将报纸扔开,又自拿起一份,继续指着标题道:“林华耀似已逃至粤东,粤东总镇陈世勋连夜通电粤军,枕戈待旦备战!”

“啪……”说完,这狂生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诸位,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我大夏如今数万万民,皆在外敌凌辱之下,忍辱偷生,只盼国朝用功,早日复我尊严,可,这是什么?啊?”

“这是朝中重臣不思国朝安危,却只图荣华富贵,为储位而党争四起。”

“这是国内军阀不思抵抗外敌,却要为争王旗枕戈待旦,内战将起!”

“诸位,我大夏如此,已到了亡国边缘啊!”

“谁来救国,谁来救国……”

……

客栈里的争论没有因狂生而停止,只是转了一个话题,而更加剧烈。

救国?

为了这两个字,人人奋起了。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令人敬佩,太多人一片赤诚,只欲国朝中兴,只为尊严而忧,而战!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这间客栈一角,有两人静静而坐,始终未发一言。

其中一个面色苍白病态的青年,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轻声对身边的汉子道:“吃好了,我们走吧!”

毫无疑问,这两人正是墨白与铁雄。

铁雄目光其实一直在打量墨白的脸色,眼见着墨白始终镇定的吃着东西,他却还是感觉出来,墨白那双眸子中的光芒深沉的骇人。

“六爷,咱们换间客栈先住下,您先歇着。阿九他们如今也不知是否已经安顿好了,我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安排。”铁雄想了想,轻声道。

“不必了,直接过去就好!”墨白轻轻摇头。

然而铁雄却是心中微顿,他没有告诉墨白师兄弟们的态度,其实此时心头是有些担忧的,再加上墨白的脸色看起来明显并不好,连日来的奔波,他知道墨白承受的不容易。

今天又突发这件大事,恐怕墨白心神受扰之下,待会若是直接去了师兄弟那儿,出点什么问题……

“六爷,我也是第一次来明珠,道路并不熟悉,也不知道阿九他们是不是在约定的地点,说不定又是一番波折,您身体还未大好……”铁雄继续劝道。

墨白眼神微微抬起,在他脸上瞥了一眼,很明显,铁雄并不是会随意质疑他意见的人。

想来定是有事,墨白眼神里流光一转,没有再拒绝,看了一眼还在争论的人,点头道:“就这儿吧,不用换地了。”

铁雄也看了一眼那些还在继续数落着国朝的人们,嘴唇微微动了动。

墨白的声音又响起:“哪儿都一样,无碍!”

铁雄不出声了,他也知道,今日估计整个明珠都没有区别:“好!”

并没有直接住店,铁雄先是来到隔壁几家店里,了解了一下这家客栈的风声之后,才决定住下。

很快便办妥。

“六爷,您先歇着,我天黑之前一定回来!”铁雄沉声道。

墨白坐在窗子边,看着如一副陈年老画一般的明珠,轻轻点头道:“去吧!”

第六十六章 盯梢

秋日里,午后阳光金灿灿,将这座城市映照的古老而又鲜活。

墨白想要静心,好好看一看这座虽然身处不同世界,却同样无法令人忽视的城市。

从他醒来那一刻起,他就在思考自己究竟身处于怎样的世界,怎样的时代?

一个人想要快速适应陌生环境,就会下意识的在自己的认知中寻找自己能够熟悉的坐标,来给予自己归属感。

墨白当然也不例外,但一直以来,这大夏,无疑与他所熟知的世界还是有诸多明显差别的。

正如那道门荣耀,他便从未在任何一朝的历史中得见。

但好在是,不纠结这些具体,站高一点把握时代的脉搏的话,他还是能够在自己熟悉的前世历史中,找到一个熟悉的框架,来给今世的环境定义。

没错,正是那近代史中,最为风起云涌的年代,清末民初!

他一路从平京来到明珠,途径多座城市,也始终在不断为自己的猜测而印证。

但是并不那么容易,战火还未彻底爆发的年代,一路行来的诸多城市,并没有特别鲜明的特征,来印证时代的气息。

大部分城市之中,老百姓们依然生活在封建格局之中,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他们自己贫穷而落后的生活,并没有太过分明的文明与落后相互碰撞的火花。

所以,墨白一直期待着来到明珠,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么这座前世的“东方明珠”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其实并不用等到现在,当他走下码头,第一时间耳边传来的那些报童们的声音,就已经给了他最明显的时代坐标。

毫无疑问,没有比报童们站在街头就敢毫无遮掩的大声评论着国朝秘事更能让墨白清晰的把握到那一丝自由的气息。

这里,封建或许仍存,但思想已经开放,正如自己所熟悉的历史中,那乱世之中应有的气象。

此时,墨白坐在床前,眸光看着那宽广的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他们风格迥异的服装。

西服、长裙、长袍、短衫、学生装!

马车、汽车、人力三轮、黄包车!

洋不洋、古不古的建筑上,那一块块巨大而又风格鲜明的招牌。

贩夫走卒、精英、文人、武者、西洋客……

无需再去怀疑,这所有的一切汇聚在墨白的眼中,便让他最清晰的找到了时代烙印。

“呼……”轻轻吐出一口气,墨白却并没有再多做关注,很明显,此时此刻的他,因为酒馆下面依然可以依稀传来的讨论声,而并不那么静心。

关上窗子,起身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握在手中,看着那水迹荡漾,却又放下了。

来到床边,盘膝坐下。

只他一人,静静而坐,此时,他眼中里还是泛起了并不多见最深层次的波澜。

没错,今早传来的消息,还是令他无法淡漠。

不是为了那所谓的刺杀真相,还能有比他自己更了解事情真相的吗?

只是当听闻太子身死的消息之后,他脑海中却不知为何总是闪过那只有过一面之缘,实际上并没有多么熟悉的皇后身影。

这段日子的了解,让他早已得知,皇后膝下只有二子。

其一便是自己,而另外一人,那死去的太子,便是当日自己所见的那皇兄。

当时墨白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是皇兄,还曾疑惑他为何要如此针对自己?

后来从铁雄口中了解到,那位竟是太子后,就更为不解了。

自己一个并没有威胁的皇子,如何会被他如此不喜?

不过之后,倒是些微想明白了一些,原来竟与皇后对自己的关爱的态度,和自己那未见过的王妃有关。

王妃林素音,据传有凤凰之命,而据说太子殿下对其早有意,却不想最后竟配与了自己……

此时,太子已死,谈不上什么兄弟之情的伤感,或许就是曾经的明王在世也不会感到多么伤感,但,墨白却无法不想起那位此刻正在承受丧子之痛的母后。

眼中明显的担忧一闪而过,墨白轻轻摇了摇头,眼波再闪,耳边又再次回想起那狂生。

狂生的那句话“谁来救国,谁来救国?”

墨白比任何人都知道时代走势,但却从没想过,大乱竟然会起于自己身上。

闭上眼睛,手持法印,墨白陷入了沉寂。

一切的一切,他暂时都只能抛之脑外,他太弱小了,说什么都是多余,想一切都是多想。

只有先活下来,才是目前他最需要做的事。

他需要时间。

但他恐怕想不到,并没有太多时间给他安逸,这刚刚到来的明珠,也并没有那么太平。

………………

……

兴德里!

这是一条小街道。

铁雄下了黄包车,独自行走在这条小街上,他的脚步有些不可抑制的急切。

就要见到宁儿了,这一个月,他心中当然是担忧的,极为迫切想要知道遭受过折磨的妹妹过的好不好。

目光顺着墙角上,一块块并不显眼,却令他极为熟悉的印记而行。

虽然并没有来过明珠,但也早就做了安排,也曾早就商量好了过来后的事情。

这是一条民户小街,显然不比繁华大道,环境还算安逸。

铁雄一路行来,终于在一个院子门前住脚。

“就是这里了!”他望向院子,眼中闪动的神色有些许激动。

但还是忍住了急切,又前行了一段距离,目光观察这周围环境。

“嗯?”突然,铁雄心中一顿,目光极为隐晦的看了一眼院子口上,两个身穿黑色短装的人影。

常年的警惕让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这两个人有异,倒并非是在观察自己,而是他们的目光明显不时落在那扇院门。

铁雄心神顿时警惕起来,眼中微微一闪,不动声色的从两人身边走过,那两人目光在他身上瞟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铁雄一路远去,未再回身,一直到出了胡同口一段距离,才在路边一间茶楼坐下,叫了一杯茶,目光若有若无的开始观察。

“出事了?”此时他看似悠闲,但实际上心中却是瞬间缩紧。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师兄弟们的本事,这么明显的盯梢,师兄弟们绝不可能没有发现……

目光再次一瞟那两道黑衣身影,铁雄眼中变幻不休,虽然只是初初一见,便能发现那两人并非良善。

眼神凶恶,站无站相,很像是地痞流氓,社会闲散一类人。

铁雄最终却是又起身,来到隔壁一家食馆里买了些吃食,提在手上再次朝着那小院走去。

不管怎样,师兄弟们并没有留给自己别的信号,这说明他们依然在那里,而且并没有提醒自己不能过去。

当他再次经过那两人的时候,明显那两人已经注意到了他,其中一人眼神不悦,朝着他喝道:“你走来走去,干什么的?”

肆无忌惮!

很明显,这两人便是那地痞一类无疑。

“想找事?”铁雄脚步一顿,目光瞟向两人,声音低沉,但却极有威慑。

“嘿,我说……”最先开口之人不爽,抬步就要走来。

铁雄什么也没说,脚步抬起,在地上一踏:“咔嚓!”

那青石明显出现裂纹。

“嗯……”这么明显的动静,那两人岂能分辨不出来,顿时脸色一变:“走,走……”

没有再留狠话,转头就跑。

铁雄望着他们的背影,眉心再次皱起……

却没有再纠缠,快步而行,直接朝着小院而去。

第六十七章 见面

那两人被吓走,铁雄皱着眉头再次来到这间小院门口。

并没有马上敲门,而是目光再次一瞥这四周的人家。

胡同里并非空无一人,各家各户里也并不是都大门紧闭,实际上,当铁雄赶跑那两人,在站到这门前的时候,他就立刻察觉到,周围有很多双眼睛,都在打量自己。

而当他回头,那些人家却是又立马低下头去不看他,就好似看他一眼都会惹上麻烦一般,更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本来正朝他这边跑来,结果一个妇人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就往家走,还在孩子屁股上啪啪几下,将孩子打的哇哇乱哭。

铁雄也是常年江湖上跑马的人物,一见这情形,哪里还不知道,定是师兄弟们惹上了麻烦,这些人家害怕惹祸上身,所以才这般回避。

“咚咚!”站在门口又望了一眼刚才那盯梢两人所站的方位,铁雄眉头越来越深,但还是沉住气,敲响了门。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遇到这般情况,最好的处理方案就是暂时不接触,不管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预想到必然是麻烦。

如今他和六爷牵扯在一起,一旦出事很可能连累到六爷,但他没办法,不管怎么说,宁儿和师兄弟们才是他最为紧张的人。

“谁?”不一会,门内便传来一声短喝。

一闻便知,这声音并不平和,带着烦躁与愤怒,铁雄沉着脸开口道:“陆师兄,是我!”

“嗯?”门内似乎突然顿了一下,随即便只听屋内动静大了一些,显然是脚步加快的声音。

门开,一个看起来比铁雄年纪稍稍大些的青年出现在门前,望着铁雄,脸上有明显的激动之色:“铁师弟,你……”

“进去再说!”此时此刻,满肚子疑惑的铁雄自然没有与师兄把手言欢的意思,点点头打断了师兄的话,直接抬起脚步朝着屋内走去。

“嗯,好,好,等等……”陆师兄连连点头,却又突然一顿,眼神一冷,一步踏出房门,朝着胡同口那儿看去。

“被我赶走了!”铁雄见状,沉声道。

“哼,这些该死的苍蝇……”陆师兄闻言点点头,脸色难看了些许,关上门领着铁雄往屋里走,同时说道:“时间一晃就一个多月,你始终没来,我们就担心你出事,本来打算派人去找你,可后来出了点事……走,咱们进屋再说,你先去看看宁儿。”

陆师兄话说一半,似乎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便止住了滑头。

“嗯,宁儿的伤……”铁雄见师兄姿态,似乎此事并非迫在眉睫的棘手之事,又听提到宁儿,便没有追问。

“已经好了许多了!”陆师兄知他担心,连忙点头道:“就是见你始终没回来,丫头心里着急……”

“铁大哥!”陆师兄话还没说完,突然正屋里窜出个人影激动叫道。

铁雄目光一抬,只见一麻衫少年,正端着一个脸盆,朝着他望来,满脸惊喜。

“阿九!”铁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铁大哥,你终于回来了,六爷呢……”没错此少年正是阿九,此刻一把放下手中脸盆朝着铁雄跑来。

不过铁雄还来不及回答他,屋里便是几道人影冲出。

“铁师兄!”

“铁师弟!”

铁雄望去,正是师兄弟数人,此刻目光望着他,均有些泛红。

他知道那日分道扬镳后,师兄弟们心头那沉重的负担,此刻望着师兄弟们站在前方却步的身影,铁雄一笑,重重点头,抱拳道:“诸位放心,我没事,平安回来了!

都是豪爽汉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其实本就无需多言。

当日虽分道扬镳,但从来就不是形同陌路,只是江湖儿女的无奈。

铁雄有他的坚持,师兄弟们不认可,但也阻拦不住,最终独留他一人而去,却并非是怕死。

而是还有家仇未报,还有弟妹要养活!

见他归来,大家心头总算轻松。

一番见礼后,也并无太多小儿女做作,多做解释,过命的交情都在心里。

没有多做交谈,一众人知铁雄急切,一起前往一间朝向最好的房间。

那是宁儿的卧室。

“铁大哥,宁儿已经好多了,刚刚还和我说起你呢,等会见到你肯定得高兴的跳起来……”阿九在铁雄旁边兴奋道。

随着房间打开,铁雄按捺不住,一步踏进房间,目光四望,顿时便只见房里,一张靠床的案几前,一个小女孩正迎着阳光,拿着一支笔,似乎在作画。

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朝着门口看来,微微一愣,随即下意识的开口道:“大哥!”

“宁儿!”铁雄当即快走几步,来到宁儿身边,扶住她的肩膀,眼眶泛红:“宁儿,大哥回来了,再不让人欺负你了!”

“哇……”宁儿愣了半响,突然一把窜到铁雄怀里,抱着铁雄大哭起来,嘴里哭着道:“大哥,环儿姐姐说我偷东西,她让人打我,拿鞭子拼命抽我……我跟她说我没偷,我是要去找六爷……”

铁雄抱紧宁儿,身躯微颤,闭上了眼睛:“宁儿乖,你没偷东西,大哥知道,六爷也知道。”

身后,数位师兄弟望着这一幕,一个个又想起当日初见宁儿时的模样,虽已过去多日,但还是不由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最终数人对视一眼,退出了房间,独留他们兄妹二人。

……

良久。

铁雄红着眼圈,将已经睡着的宁儿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目光却望着宁儿手臂上那仍然还未完全褪去的鞭痕,久久未出声。

最后,他站起身来,长长一口气吐出,转身走出房间。

“铁大哥!”师兄弟们不在门口,独留阿九正坐在门口地上,见他出来,连忙站起身来。

“小点声,宁儿睡着了!”铁雄点点头轻声道。

“哦。”阿九看了一眼屋里,连忙收声,待铁雄关好门,却是又靠近小声急切问道:“铁大哥,六爷他……”

很明显,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就为问墨白的事情。

自从当日随着众人一起出发前往临海,听着他们说六爷不行了之后,阿九便茫然了。

他并非是和铁雄他们一起长大的,他是流民,孤儿,之后在贫民窟里和宁儿交好,才和铁雄他们在一起了。

后来宁儿进明王府,也要带着他一起,其实真说起来,他在明王府的时间,比跟着铁雄几位师兄弟要长的多,所以相对来说,他对明王要更有依靠心理。

铁雄望着他担忧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道:“六爷没事!”

“真的?陈大哥他们说……”阿九顿时眼神一亮。

“嗯,没事!”铁雄重重点头,但却没有说墨白如今的情况,只道:“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六爷身边。”

阿九顿时跪在地上,开始拜漫天神仙,感谢神仙眷顾……

铁雄却是抬起脚步朝着前院走去,该去搞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第六十八章 有一位医师,他姓朱

前厅。

当铁雄过来,众位师兄弟早已汇聚一堂。

见礼后,诸人就坐。

“怎么大师兄和陈师弟不在?”铁雄目光一扫众人,却发现少了两个人。

他们师兄弟如今还活在世上的一共十数人,但除去伤病者妥善安置在别处的,却只剩下七人。

而如今加上铁雄在内,却只有五人在座,明显少了两人。

少的正是那大师兄刘先明,以及那日曾要动手杀明王的陈志奇。

此时,铁雄一提到这两人,屋内的气氛便陡然下降,一众豪爽汉子的脸上刹那之间难看起来。

铁雄眉峰也皱了起来,沉声道:“先前我见门口有人盯梢,他们是什么人?”

“啪……真是欺人太甚!”众人之中,一位满脸横肉的汉子,一听到那盯梢之事,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里杀气盎然。

“老四,稍安勿躁!”有人断喝一声,制止发脾气的老四,正是那位先强迎铁雄进门的陆师兄。

原来此人在师兄弟诸人之中,排行老二,名叫陆寻义,而那老四则名徐天成。

徐天成怒火升腾,涨的脸色通红,却又不得发作,一把从椅子上起来,气呼呼的跑到门口蹲下了。

屋内顿时越发沉寂了,一个个铁青着脸。

铁雄眼望着这一幕,顿时神色一凝,一把站起身来,望向陆寻义急声道:“陆师兄,大师兄和陈师弟是不是出事了?”

“师弟莫要着急,大师兄只是出去办事了,至于陈师弟……”陆寻义知道铁雄误会了,抬手让他稍安勿躁:“陈师弟惹上了一些麻烦,不过并没有生命危险,你先坐下,我慢慢说与你听。”

“只要人在就好!”铁雄顿时心神一松,对于他们来说,再大的灾难都经历过,只要人在,一切都好说。

又自坐下,陆寻义却并没有马上说起事情,反而转移话题问道:“铁师弟,你怎么现在才到,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目光全部看向铁雄,那气的蹲到门口的徐天成也站起身回过头。

又有一位师弟,也冲着铁雄开口道:“师兄,我们还担心你被官府拿了,整日里打听平京城里的消息,大师兄都已经决定了,要再过两日你还不来,咱们就派人去平京寻你的消息。”

铁雄目光一瞥陆寻义,心里却是微微一顿,他心知陆师兄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定是大家伙遇到的事并不小,这是害怕自己骤然听了冲动,在安抚自己的情绪。

心中是着急,铁雄却还是忍住了,点点头,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屋内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当听到他说明王居然没死的时候,众人无不是大睁眼睛,一脸错愕。

就连那蹲在门口的徐天成,也是一把站起身来,惊道:“这怎么可能,咱们走的时候,他明明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

“六爷的确还活着,而且已经和我一起来了明珠,我此番先过来,正是要与诸位商量一番。”铁雄并不意外众人惊讶,点头沉声继续道:“我知道诸位对六爷有成见,但我还是要与诸位说个分明,宁儿的事,六爷的确不知情,我还是那个态度,恩是恩,仇是仇,六爷如今还有伤在身,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不能对他不闻不问。所以还请诸位师兄弟见谅,还是和先前一般说法,若是大家不愿与他牵扯太深,我会另与六爷商量,将其再做安置,直到其伤好为止。”

这番话一出,屋内诸人对视一眼,无不脸上更加难看起来。

气氛也愈发沉闷,铁雄眼望着这一幕,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他知道师兄弟们对皇家没有好印象,再次开口道:“大家无需为此事忧心,其实我也考虑过,如今六爷身份敏感,我们大家伙若是都围在他身边,一旦出了什么事,恐怕就不妙了,还不如分开安置,反正都在明珠,若真有了什么事,也不是不能照应着,这样更安全一些。此事就这么办吧,待会我就带着阿九去与六爷分说。”

说完,目光一转看向陆寻义:“陆师兄,六爷伤势尚在,恐还需些时日修养。我初初过来,一个人还是不便办事,恐怕还得请大家帮忙去寻摸一个环境幽静的宅子。”

说完,他看向众位师兄弟,却发现众人一个个低着头,神情依然难堪的狠。

没有再出声,然而他心里却是感觉到了不对劲。

都是过命的兄弟,大家的为人他是清楚的,即便对皇家不满,这点小忙却还不至于让大家成这副景象。

“忍,忍,我就说大不了拼了,你们都说我冲动,这下好了吧,寻宅子?我们那什么去寻宅子?如今怎么给人家交差?”突然,门口的徐天成一把站起身来,气急败坏的一声低吼:“你们忍吧,老子是忍不了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否则就是活着老子也没脸做人了!”

吼完,便之间他一声咆哮,随即身形一闪,带着满身的暴虐直往门口冲去。

铁雄一愣,而陆寻义却是已经站起身来,对着要冲出去的老四就是一声大吼:“站住!”

说完又冲着屋内其他几人道:“快,快去拦住他,不能让他冲动!”

屋内几人站起身来,却是咬着牙不动。

“快去啊,真看着他去长刀会送死不成?啪……”陆寻义也怒了,一巴掌将桌子拍了吱吱作响。

几位师兄弟这才沉着脸,追出门外。

铁雄也早已站起身来,看着这一幕紧皱着眉头。

他听不懂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心底却已经有了丝丝感觉,恐怕是六爷那笔钱出了问题。

想到这个,他就心神犹如重鼓一击,倒不是对师兄弟们有什么意见。

大家是什么人,他不可能不清楚,只是如同徐师弟一般,真若是那笔钱出了问题,他恐怕就再难直起腰了。

但此刻,他看了呼吸略显急促的陆师兄一眼,缓缓坐下,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没关系,只要人还在,没什么坎过不去。”

陆寻义抬眼看了一眼铁雄,嘴唇微微颤抖:“师弟……”

放入嘴上被缝上了千条线一般,陆寻义嘴角张合,却发不出声音。

无需再多问,这世间若说有什么能让师兄这样,那么必然是有愧于心,铁雄微微一笑道:“师兄,钱,我这里还有一些,六爷那里我去分说,不碍事的。”

陆寻义看着他,半响,终于长长一叹:“师弟,对不住了,待大师兄回来,咱们亲自去向明王请罪,要杀要剐,大家绝不敢说一个不字!”

“没那么严重,咱们一路生死,什么没见过,命还在,什么债还不完?”铁雄摇头安抚道。

然而此刻,他心里却真的跌到了谷底,他很清楚,六爷如今急等着钱来疗伤,想到这儿,他又轻声问道:“皇后赐下的两车珍药不知?”

都是师兄弟,谁不了解谁?

一听铁雄此问,便知事情绝不轻松了,但陆寻义却没办法,深深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铁雄眼里最后的光熄灭,嘴唇同样颤抖了几下。

他太清楚,皇后那两车药材的价值,是不可用寻常眼光估值的,以他们的本事想要还,无疑于难上青天……

但只是瞬间,铁雄脸上又扯出一抹笑容:“没事,咱们再想办法。”

陆寻义低着头,深吸了口气:“师弟,若是知道明王还活着,我们纵使全部死绝,也绝不会妄动他一分一毫!”

其实啊,就算这话也不对。

是明王的就是明王的,他死了也是他的,怎么能说他死了,就能占为己有?

但事实其实并非这么回事,当初,墨白曾有言,若逃不过这一劫,便让他们独自逃走,这些财物便自行处置。

“无需如此,诸位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既然事已经出了,咱们相办法就是。这事暂且不提,咱们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铁雄依然轻声安抚道,继续问道。

陆寻义却没那么容易释怀,此刻就仿佛肩上有千金重担一般,整个人都好像有些踹不过气来。

良久才抬起头来,眼里苦涩道:“这事说来话长,当初我们来到明珠,第一件事便是找大夫给宁儿疗伤,而祸事便是从这里开始了。”

“宁儿疗伤?”铁雄一怔。

“不错,当日我们见到宁儿时,她依旧虚弱的狠,还时而伴随着高烧……当时再路上官府还查的严,也不敢随意停留,只得一路急赶到明珠,当时还不敢随意驻留医馆,就只能去请大夫来这里为宁儿诊治,怕请到庸医误了宁儿,毕竟宁儿满身鞭痕,若一个不好将来留下疤痕,她是个女孩……所以我们打听了附近的名医,当时手里也有明王留下的钱财,便请了那朱医师上门。”

随着陆寻义的讲述,铁雄终于搞清楚了怎么回事,原来竟是事起宁儿疗伤。

听着师兄弟们为宁儿费心,他心中不能不感动。

但随后发生的事,却是令他心里开始跌宕起伏了,时而握紧拳头,时而爆瞪双眼,怒火奔腾。

第六十九章 财帛惹大祸!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

当日,大家刚刚安置好,便立马为宁儿打探名医,因此得闻就在附近街口,便有一家医馆。

医馆里的朱大夫据说幼年便拜师于道家丹师学艺,手段高明的狠,无论什么疑难杂症在其手中均可妙手回春,听闻就是许多达官贵人若身体不适,都会专程来请他过府诊治,乃是当地声名显著的名医。

师兄弟几人自然不是没见识的人,当然明白这说法是有夸大的,但听闻其曾师从道家丹师之后,倒是立刻对其本事放心了不少。

其实啊,倒不是说在医术方面,民间医师就不如道家丹师,实际上真要论起来,正好相反。

说到治病救人,真正的名医圣手不但不输丹师,反而要更胜一筹。

毕竟,医师虽然没有修行自身,内练一口气,但他们主攻的便是治病救人,研究各种病症。

而丹师虽然也同样精通医道,还有内家真元在身可辅助医疗病症,但他们毕竟到底还是以炼制灵丹萃取精华,洗去自身污垢,以助自己长身逍遥为目的而习医道。

所以,就连皇宫内院之中,除了有丹师存在之外,同样也还配有医师。

只不过,虽然如此,但民间医师之中,名医圣手,但却有更多却是只学得三拳两脚,便敢替人开方的庸医。

毕竟医道这东西,你也没法通过外表便能看出他们真假,自然就有些不放心了,而道家丹师却不一样,他们或许其医道手段并不如真正的名医,但他们既然可成就丹师修为,那便至少都是对医道下过一番苦功,有些真本事的,怎么也不至于会是骗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时日长了,反而民间在医道上,一致推崇起丹师来,认为只有丹师才是真正的圣手。

铁雄这些师兄弟,本就出身道门,他们不会这么肤浅,但宁儿毕竟只是外伤所致的伤势,并非什么疑难恶疾,一听这朱医师曾在道门丹师手下学艺,那便当场放心了不少,想必无论如何,他总有些本事不至于误了宁儿。

所以也不犹豫,一安顿下来,立刻便去请了这位朱医师过来为宁儿诊治。

这位朱医师也着实不凡,虽然要价很高,但却也真有几分本事,当场就对宁儿的情况说了个分明,并当场开方,表示数日即可痊愈。

众人自然大松了一口气,当即便千恩万谢的送这位朱医师回去,当然,那位朱医师也说了,他既然接了病人,便得对病人负责,不能误了名声,所以在药材方面要求极严,如果在外采买,那么他就不能为病人的情况负责。

意思自然很明显,药材得在他家医馆去抓,众人当然明白其中深意,但为了宁儿身体着想,他们自然不会犹豫。

可当把药抓回来,众人却是有些无语了,本来就知道肯定不便宜,但这价格也实在是太过惊人了。

当世货币主要还是金银铜,虽然纸币也已经于四年前开始发行,但民间并不认可。

所以一般来说,民间还是主要还是以银币和铜钱作为交易货币。

一枚银币可兑换一百枚铜钱,而当世普通百姓,一般一个四口之家,一年也就差不多两千钱,也就是二十枚银币便可以维持基本生活。

然而,如今宁儿才抓了三副药便花费近十五个银币,已经超过一个四口之家半年的花费了。

这还不算光是朱医师的出诊费用就十个银币,说实话,若是普通人家,恐怕病死也治不起。

但没办法,大家去找朱医师的时候,就心里有了准备,毕竟如此声名响亮的名医出手,定然要价不可能低,他就不是为普通人治病的。

当时大家手上也还有钱,毕竟明王府虽然只是仓促收敛了一下财物,但也有超过千枚银币的现银票在手。

暂时大家还是支撑的住的,所以也就也顾不上贵了,只关注宁儿服药之后的情况。

果然,这么高的价还是值得的,这位朱医师的本事的确是不弱的,才三幅汤药下去,宁儿的情况就大为好转。

而且,那位朱医师也的确负责,三日后便再次来复诊,表示宁儿恢复很好,但此番到底是伤了元气,故而又调整了方子,需要滋补。

当然,同样也交代了,药材还得上他家医馆抓。

众人听到滋补二字,就知道恐怕又不便宜,但还是没说什么,只要宁儿能够好起来就行。

不过,当这一次再次抓药回来,大家的脸色却真的难看了。

上次的价格就已经很惊人了,这次居然足足翻了一倍还多,只一副药,价格居然高达二十枚银币,虽然大家手上还有钱,但也不敢这么花啊,而且众人也不是第一天出来跑江湖的,自然心知其中肯定有猫腻,这不是什么普通人治不起病,就是大户恐怕也难以这么阔绰。

大伙一合计,心道那位朱医师,定然是已经注意到大伙是初来乍到的,又一来便敢上门去找他来治病,再经过上一次的摸底试探之后,这是故意在宰他们了。

说实话,如果不过分,大伙也就忍了,毕竟多年漂泊什么事没见过,能忍一时是一时,只要人没事,那什么都不是大事。

可这么一来,大伙就受不得了,倒不是心疼钱,主要是他们这钱的来路不正常,按朱医师这么搞,说不得得花多少,这么多钱一露出来,指不定就要出事。

当时众人统一了意见,不能再去他那抓药了。

其实大伙当时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明王不是还有两车药材在吗?

皇宫里下来的东西能差了,说不得就比朱医师那些药材要好的多。

决定下来,众人便照着方子,将那些名贵药材从明王的药材中取出,然后将那些便宜的草药继续去朱医师那儿抓,只称初来乍到已经手头拮据。

但,有些事情一旦漏了财,就没那么容易了结,那位朱医师也没多说什么,数日之后,依然来为宁儿复诊。

可这一复诊,就出了事。

那位朱医师也的确是有本事的,从宁儿的情况查探到她依然在用药,而且效果相当明显,这位朱医师其实早已注意到了这家人,并且能确认这家人并未从其他药铺抓药。

当时他不露声色,又提笔开了方子,换了一些更为名贵的药材,还温言劝慰道,宁儿正值生长期,此次大伤元气,虽然恢复效果不错,但未免以后落下病根,还是让大家想办法尽量用些滋补药材,这关系到孩子的一生,最后还为了表示关心孩子,连复诊费都没收。

众人自然又是千恩万谢的将他送走,一看药单,却不由越是苦笑不已,不提药材之名贵,单单只是年份就知道价格惊人。

但朱医师的话,大家也不敢怠慢,自然还是从明王药材之中取药,让宁儿服下。

又是三日,朱医师再次复诊,这时宁儿已经活蹦乱跳,好似大好了。

朱医师没再换方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说再坚持用药一周,宁儿就无碍了。

众人自是惊喜不已,不消说,又拿出礼仪感谢朱医师。

朱医师离开了,众人也算是彻底松了心底的一根弦,开始商量铁雄还未归来的事,琢磨着要派人去打探寻觅消息。

然而却不想,事情还未商定,就在朱医师离去不久,却突然官府来了大批人马,将院子围了。

毫无疑问,大家当即大惊失色,深恐出了大事。

哪里还来的及考虑,自然当时就要暴起反抗,却还是大师兄镇住了局面,上前交流过后,才知道竟然是有人告大家行窃。

而毫无疑问,苦主便是那朱医师。

大家心中自然了然,但没有涉及生命危险,而且考虑到还有宁儿和阿九在,重兵之下,难以突围,所以不逼到最后一步,也不敢轻举妄动。

任他们搜,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搜出来。

那两车药材毕竟是皇宫里出来的,他们并不敢随意放在身边,另外妥善安置着。

没搜出什么结果,官家自是不悦,却要拿人,但到底青天白日,师出无名,无论什么时代,都有规则存在。

最终官府离去,而大家却都知道,这事恐怕还没有结。

那朱医师明显是已经惦记上了大家,恐怕不会轻易罢手,师兄弟们还是以忍为主,想要搬离这边避祸。

但到底是江湖豪侠,并不天真,大家商量,也不能光凭对方为所欲为,说不得还是得去显一番本事,震慑一下。

哪里料到,这边还没有作为,却又出了幺蛾子。

当夜,秋高气爽,已经爽利了一些的宁儿便和阿九在院子中玩,却不想突然院外数个火把从天而降,吓得宁儿惊声大叫。

实际上不需她叫,屋里都是什么人,哪一个不是耳目聪明之辈,第一时间便已发觉有异,瞬间控制了形势。

而陈志奇眼望着宁儿刚才差点被火把直直扔到头上,此刻吓得哇哇大哭的模样,怒从心中起。

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正好得见数名黑衣人,手持着火把一脸肆无忌惮的模样。

见他出来,还冲着他吆喝不听,丝毫无惧。

陈志奇哪里受得,身形一展,便冲了上去,这数人倒丝毫无惧之态,竟一个个从身上摸出一把把长刀,反而要对陈志奇动手。

只是很明显,他们错了,数人哪是陈志奇的对手,三两下间,便差点要了他们的性命。

若不是随后赶来的师兄弟制止,他说不得真结果了他们。

不愿真惹出了大事,望着那数人逃跑,众人回屋,当即商量,不能等了,立刻走。

但随即又想到,恐怕这些人正是要逼他们走,因为他们不可能就单人走,总要带着东西的,那些人的目的恐怕就是如此。

惹上了这祸端,一时间大家心头沉重起来,但说实话,这时大家对打了那些地痞流氓,却还并未太过在意。

可哪里料到,不过半个小时之后,整条胡同之中,不知来了多少人马,皆是黑衣长刀,一眼望不到头。

到了这时,所有人都明了,这是一个组织,江湖帮派,恐怕势力还恨恐怖。

第七十章 长刀会

“长刀会!”铁雄凝眸皱眉,看向陆寻义沉声问道:“今日盯梢的那两人也是他们的人,我见他们并没有功夫在身,不过一般地痞罢了,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势力?是有道门在背后支持?”

陆寻义沉着脸,微微摇头道:“师弟,你刚来明珠有所不知,这里的环境和别的地方并不一样,在其他省份,国势虽乱,但不管怎样,却还受我大夏法制管辖。然而在这里,多国势力交融其中,政治环境极度复杂,大夏官府明面上虽然依然掌控这里,但其实就连国朝中央在这儿也多有顾忌,所以这里的环境极度黑暗,官员贪腐的程度也令人难以想象,法制只能算是勉强维持。这般情况之下在其他地方成不了气候的三教九流,在这里却是如鱼得水。他们的影响力要说有多恐怖,恐怕就算是道家名门来到明珠,也难以和他们抗衡。”

说到这里,陆寻义的声音低沉下来:“你别看这长刀会不过一介世俗凡人社团,但就这一个社团帮派,却拥有帮众一千一百人之多!”

“嘶……一千一百人?”铁雄眼皮陡然狂跳,就算只是凡人,这么大的数量,也足以让铁雄心惊。

陆寻义却是嘴角一抹苦笑浮现,越发低沉道:“就这还不算多,还有更惊人的,这一千一百人的长刀会,还不算是明珠最大的社团,他们只是一个叫做青年社组织的其中一个下属分支,若要说起青年社的实力,民间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官府坐堂的老爷是朝廷的人,手下办事的人却是青年社的人,这句话虽然夸张了些,但用来形容他们的影响力,却是真的不足为过。”

铁雄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如今时代还不够流通,他们师兄弟这几年又一直东躲西藏,所以对这边的情况真不了解。

此前铁雄虽然跟在明王身边,但就明王那情况,哪里会关注什么国朝地方环境,自然他也就无法得知了,此刻骤然听说一个区区凡人社团竟影响力大到这个地步,而且他们还惹上了这个恐怖无比的组织,就更让铁雄无法平静了。

先前还想着,想办法将财物找回来,此刻他知道希望渺茫,能够全身而退,就算是万幸了。

良久,他才压下心头的悸动,缓缓出声道:“师兄继续说吧!”

陆寻义点头,继续说起当晚被长刀会围了之后的情况。

却说那日,他们打了长刀会的人,就犹如捅了马蜂窝一般,仅仅半个小时,就赶来了不下两百手持长刀的黑衣帮众,气势恐怖吓人。

师兄弟们一发现这情况,哪里还不知道这算是惹了大麻烦,但没办法,出了事除了面对又能怎么办?

不过硬扛肯定是难以扛住的,虽然大家武力都不凡,但到底人少力孤,再加上在这人挨人的胡同,众人就算只想突围都困难的狠。

本来大家还是希望能够先分说一番,江湖上做事,总得行个理字。

可哪里能料到,对方虽然并未马上动手,有人出来说话,但第一句话却是霸道无比,要这边将打人的陈师弟交出去,再谈其他。

这哪里行,师兄弟众人一看他们的气势就知道,陈师弟若真交予他们,恐怕顷刻间就得出事。

一言不合,对方也当真不是唬人的,眼看着这边始终不肯交人,竟然当真就动手直接过来抓人。

师兄弟众人这算是真正明白了,说啥都没用,人家是死了心,非要找回这场子。

而且其实也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中,或许还是有些忌惮,不想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才和他们谈了这么久。

眼看形势就不妙了,一众师兄弟其实也并非怕事的人,真到了这境地,那就只能拼。

大师兄刘宗明总算还有着理智,知道若真的拼下去,最终大家不可能有活路,即便是万幸杀出去了,人家这么快就能调出这么多人,只能说明人家背后还有更强悍的势力没有亮出来,若出了人命,结了死仇,那在别人的地盘上,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便压制着师兄弟们不到万一,不准下杀手,只希望能打出个对话的场面来。

一场恶战就此爆发,对方其实也真没想到,就这么几个人面对数百人的场面,居然还真敢动手。

而且就这么几个人,还都是硬茬子,虽然这边人多,但在这胡同里人太多,虽然威风,可其实真正实战作用也有限。

一通乱战之下,区区几人居然硬是扛住了,而自己这边却是倒下一片。

这长刀会当然也是有能人的,看出来这边已经是压着手了,若是真要再打下去,就算最终收拾了这伙人,搞不好自己这边也是伤亡惨重。

无论什么时代,只要不是战争,若是多达数十条人命的生死,都是大案,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而且也考虑到这边这番身手,虽然并没有调查出这些人有什么背景,但能有这番身手,也明显不是普通人。

就这般,师兄弟几人发了狠,凭借过硬的盘子,硬是打出了一个对话的局面。

最后,双方还是罢手,但对方也当然不可能惧了这师兄弟数人,不过,却是没有先前那般气势冲冲了,虽然依然要交出陈师弟,但却立了保证,不会伤其性命,言中挑明,今天这事总得给个交代。先是伤了几个人,现在又被大伤这么多人,不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其实师兄弟众人心头也沉重,他们明白的狠,若当真彻底翻脸,大家肯定没有活路。

他们倒是不怕死,可是答应了铁雄要照看好宁儿,如果他们出了事,宁儿怎么办?

无奈之下,只能忍辱提出赔偿以做交代。

对方似乎对他们师兄弟几人的身手很是动心,倒是提出来,可以和平了事,却要招揽他们。

他们几人现在对情况还一无所知,再加上这些人,动则杀人放火,明显就是一群地痞,大家虽然落魄,但一口英雄气却是有的,自然不愿。

最终双方谈不拢,眼看着再次要出事,气氛变得铁血起来,这时候对方似乎有其他考虑,接受了赔偿方案。

但要价,却是令众人心中愤怒,五千枚银币!

开什么玩笑,就是把师兄弟们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对方却也不再绕弯子,直言把该交出来的东西交出来。

到了这里,一切明朗了,对方要的就是他们手中的药材。

可能还估摸不清楚他们的具体,所以才开出这么一个高价。

这些东西到底是明王的,钱财用一些,还可以当作是经费,可这药材要是交出去了,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师兄弟都不是不要脸的人,所以要面临艰难抉择,是死还是活。

最终,陈志奇自己主动站出来,表示根本没有什么药材,也赔不起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家当然不会同意,但这时对方已经暴露了目的,也不遮掩了,直言朱医师有背景,这事善了不得,如果拿不出东西来,陈志奇要死,他们也同样不会好过。

最后,他们承诺将陈志奇带走,不伤他性命,给他们三天时间考虑,拿东西换人。

一门英雄,最后也只能耻辱的看着陈志奇被带走……

铁雄听到这里,一切就已经明白了,结果很明显,大家最终妥协了。

“既然已经给了东西,为何还有人在这里盯梢?陈师弟出来没有?”铁雄沉声问道。

“大师兄就是去办这事了,陈师弟倒是无碍,只是却被留在那里做客,看他们的意思,一是还想招揽我们,二则是那朱医师怀疑我们手上还有货。那外面盯梢的,是在警告咱们,他们在盯着,不要想跑。”陆寻义皱着眉头道。

铁雄眼皮一跳,正欲开口。

陆寻义却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摆摆手道:“这批药材出自皇家,民间罕有这么大的量,凭他们的势力必然能猜出这批药材必然来历不凡,所以我们表示咱们是刀头舔血混饭吃的,这药材是咱们劫的镖,并且暗示我们并不止这些人,外面还有兄弟。”陆寻义沉声解释道:“他们就算想要灭咱们的口,却也不得不顾忌到外面还有咱们的人,这批药材若是见了光,就算是他们估计也得胆寒,所以现在他们不敢妄动我们。所以现在咱们就逼着他们放人,否则这批药材见了光,不但咱们得死,他们也承受不起。大师兄这几日便是在和他们谈判,今天你过来了,想必他们更加不得不信我们外面真的有人,陈师弟的安危应该没有问题。”

一切已经分说的清楚明白,屋里沉默下来。

良久,铁雄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道:“师兄,六爷一个人在外,我答应了天黑之前必然回去,既然师兄弟们都暂时安好,那我就先去六爷那边,待和六爷商量一番,明日我再过来。”

“师弟……”陆寻义站起身来,脸上苦涩。

铁雄轻轻一笑,摆摆手道:“师兄不必多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六爷那里我去分说便是。”

说完,便转身朝着宁儿房间走去,宁儿还在睡着没醒,铁雄没有吵醒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转身出门。

阿九要跟着他走,铁雄却安抚道:“先稍安勿躁,等安排好了,你再过去。”

最后,铁雄告别师兄,独自而去。

当出门之后,他的眉峰就皱起老高,眼神沉重到了极点,眼望着那再次盯梢的人,眼中杀气四溢,但最终没有理会,身形加快,甩掉了跟梢,消失在人群中。

第七十一章 不喜争斗,但不怕

黄昏之时。

客栈房间内,墨白仍然手持莲花,宝相庄严,盘膝静坐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

道家炼气,虽从未有明证,那位巨子真的破空飞升,但这炼气之术,却依然能够传承的如此久远,自是有其道理的。

经过这一下午的用功,墨白此刻的面色,虽仍然苍白显病态,但明显较先前还是好看了许多的。

屋内安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墨白眉头微皱,睁开双眸望向门口。

“咚咚!”正好,也就是这时,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以及小二客气的声音:“客官,晚餐时间到了,需要本店为您送餐吗?”

墨白手中莲花散去,回头瞥了一眼窗口,日头已落山,眼中微微顿了顿,铁雄似还未回来。

稍一犹疑,抬起头来对门口道:“送几样清淡小菜过来吧!”

“好嘞,本店还有上好的老酒……”小二未获批准,没有进门,便站在门口推销道。

“好,送一壶来!”墨白自是喝不得酒的,但却并不推辞,依然轻声道。

“好嘞,爷您歇着,上好的酒菜,马上就到!”小二一道大声唱和之后,脚步行远。

墨白伸展了一下手臂,缓缓下床,打量了一下屋内略显昏暗的环境,便来到窗口,打开一条缝,看向外边。

铁雄还未归来,他倒也并不着急。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铁雄也算有些了解,只要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想必是不会食言的。

此时他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贩夫走卒行来过往,不知不觉脑海之中却突然浮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朴素的小女孩,流着泪冲他挥手:“哥哥……”

墨白一怔,慢慢回过神来,感受着心中强烈的涟漪回荡,眼里慢慢平静,嘴角轻启:“这明王看似混沌,但其实心里也真有记挂的人。”

当日在北河醒来,他脑海中便有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或许只是一些明王心底最为深刻的执念,最后留了下来。

其中最清晰的就是脑海中那小女孩的模样,墨白眼中波光一闪,又再次低声呢喃道:“等安顿下来待我身体稍稍好一些,得去寻一寻青青。”

话音落下,门口正好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墨白眼中一动,转过身来看向门口,他听出来了,并非是小二,而是铁雄。

等着他敲门而入,却不想,那脚步声到了门口,却似乎有些犹豫,竟没有立刻敲门。

墨白眼中一顿,并未出声,还以为是门口有什么情况。

可静待了一会,却仍未见有什么情况。

反而依稀听见铁雄似乎在门口来回踱步起来,脚步虽然轻微,但此时墨白全心关注,倒是依然能够听到。

墨白眼中一抹疑惑闪过,略微思考了一下,随即缓缓迈开脚步,朝着桌边椅子走去。

果然,随着他走动的脚步声响起,门外那来回轻轻踱步的声响顿时停止。

墨白神色平静下来,拉开椅子坐下,便只听门口传来了铁雄的声音:“六爷!”

“嗯,进来吧!”墨白轻声道。

门打开,铁雄的身影浮现,墨白眼神在他脸上一瞥,粗略一看,并无什么异样,但墨白本就擅长擦言观色,此刻用心之下,却看出铁雄眉心之间有着一抹掩饰不住的愁绪。

“回来了!”墨白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嘴角轻声道。

“是。”铁雄点点头,转身欲关门,却正好见小二朝这边来,嘴里还朝着他道:“哎,这位爷,您的酒菜来了!”

铁雄一顿。

墨白却抬起头来轻声道:“嗯,是我点的!”

铁雄并未让小儿进门,接过酒菜,关上门,自己端了进来。

“六爷,看您气色好了许多,已经能喝酒了吗?”铁雄端着餐盘放在桌上,目光在墨白脸上定了定,随即开口道。

墨白微微笑了笑,端起茶杯,摇头道:“一年之内是不能碰酒的!”

一年!

铁雄眼里顿时又是苦涩一闪,他当然是希望墨白的身体已经有了好转的,这样也好面对一些。

“你吃过没有?”墨白似乎并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轻声问道。

“已经吃过了。”铁雄点点头,虽然说吃过了,却还是拿起一双筷子,替墨白先行尝试菜品。

墨白见状也并未多说,之前一路上,铁雄曾拿银针为其试菜,墨白曾笑着摇头,称并无什么用,很多毒药并非银针所能试探。

墨白是医者,铁雄还是认可他这句话的,但之后却并非就不作为了,而是人工试菜。

这就更没用了,毕竟如果是慢性毒药,这如何能够尝试出来,但铁雄坚持,墨白之后也就不多说了。

“见到宁儿了吗?”墨白轻声问道。

“见过了,阿九也在。”铁雄试完菜,点头道。

“嗯,宁儿伤势可曾痊愈?”墨白拿起筷子,继续问道。

“六爷放心,已经无大碍了。”铁雄站在一边,轻声回应道。

“那就好,等见到她我再为她看看,不过只是外伤,调养得当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墨白一边吃,一边道。

“谢六爷!”铁雄道谢。

屋内安静下来,墨白也不再开口,他仿佛就像是忘记了问铁雄那些朋友的情况一样,静静吃着东西。

良久,当他一顿饭吃完,铁雄仍然未开口。

见他吃完,要来收拾桌面,墨白才笑着摆手道:“不急,先坐。”

铁雄手一顿,却并未坐下,眼里思绪起伏之下,最终还是牙一咬,躬身开口了:“六爷,有件事,我……”

墨白神色依然含笑道:“无需顾虑,说吧!”

从铁雄在门口的姿态,他就知道定然有情况,铁雄性子很沉稳,做事也很有度,平时不会出现这种犹豫不定的姿态。

只不过此时,墨白却是心中有些误会了,他还以为是铁雄那些朋友不愿再牵涉进他的事情里来,所以铁雄才觉得为难。

却不想,铁雄踌躇半响之后开口竟然道:“六爷……咱们从明王府带出来的那些财物,以及,以及那两车药材……都没了!”

墨白原本含笑的脸,在他的话音下骤然一顿。

铁雄眼见墨白神态,当即眼中更是苦涩,二话不说单膝跪地:“六爷,请您放心,无论如何,铁雄一定为此负责,只恳请殿下宽容些时日,容我们想办法……”

“等等!”他的话没有说完,墨白的声音已经响起,却还是那么淡然。

铁雄低着头,闭上了嘴。

“你先起来!”墨白又道。

铁雄沉默顷刻,还是站起了身,毕竟跪在地上耍赖,他做不出来。

墨白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却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静待了一会,待双方都平静了一些,才轻声开口道:“铁雄,你觉得我这条命重要,还是那些东西重要?”

铁雄一顿,抬起头却是立刻斩钉截铁道:“当然是您的命更重要,但一是一,二是二,身为护卫,护您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

墨白放下茶杯,也不反驳他的话,抬起头脸上又有了笑容道:“好吧,你那些朋友也曾护我周全,他们可没有职责,那些东西,就当酬劳吧,总没有我的命重要。”

墨白并不知道之前铁雄因为得进王府,才能够在那两年里周济到师兄弟们,这才让他们在那两年过的稍稍好了一些。

所以铁雄他们是认为,这要承王府的情,所以师兄弟们才会出手帮他忙。

铁雄此刻却是没有想这些,而是脸色骤然一紧,连忙开口道:“六爷,请您千万别误会,我师……”

说着一顿,但此刻,似乎也放开了,无需再隐瞒什么:“那些人全是我同门师兄弟,他们纵使饿死,也是断断做不出侵占您财物这种龌龊事的。只是,只是……”

铁雄心中着急,但想要开口解释,却又张不开口,因为事实上他师兄弟的确是为了大家的安危,而用了墨白的财物,这还哪里能说什么饿死都做不出来?

但墨白听得铁雄如此开口,却是陡然眼神之中一松,其实刚才他的确心里缩紧,但并非是财物,而是这些人能够做出这种事来,那想必是自己之前想错了,以为铁雄对他们有把握,而如今,如果这些人并非义气汉子,那说不得自己来了明珠,也难以安宁,谁能保证他们会不将自己卖了,泄露出去?

此刻听得另有缘故,墨白心神松了一大截,开口道:“别急,慢慢说!”

或许是墨白一直心安气宁,让铁雄并没有遇到早已设想的难堪局面,他也终于平静了一些,将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甚至这次连他的家仇都没有隐瞒,当然与官府的瓜葛也提了一些,不过到底是墨白当面,他并未说的太过直白,只是为了解释为何他师兄弟会以为他墨白已经死了的情况下,会动用他的财物。

不单单是墨白之前的交代,还因为这些年来,他们本就与官府不睦,更是多受官府为难,而墨白死了,这些东西便是无主之物,或者说是官家的,他们并不觉得用了会亏欠官家。

听了这么多,墨白也已经能够了解全部大概了,点点头轻声道:“原来如此!”

说实话,此刻他看着铁雄,心头更是有了几分动容,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护他性命至今,这不是常人能做到,自己的确没有看错人。

同时,他也明白了,铁雄那些师兄弟和铁雄是不一样的。

他们没有进过王府,墨白的生死,对那些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因为铁雄和宁儿,和之前承受的王府恩德,才沾染进这漩涡之中。

“六爷,事情就是这样,我几位师兄弟绝不是那种鸡鸣狗盗之辈,您放心,只要我们人不死,债就不消,就算我们今生还不起,我们儿孙还,儿孙还不起,子子辈辈也得还!”铁雄抬起头,声音郑重,不带一丝含糊。

墨白轻轻摆摆手道:“不要再说这些!”

铁雄看着他似真不在意的神态,沉默下去,嘴上不再说,但心里却是真正这么想。

墨白站起身来走到窗口,望向窗外,心中开始思索刚才那段话中所透露的一个个信息。

其实他真的并不是做作,这些财物虽然对他的确重要,尤其是那些药材,毕竟这关系到他的身体能否康复,现在没了,无疑会成为他的燃眉之急。

但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将一切都依靠在别人身上的人,之前那是迫于无奈。而现在已经算是自由身,别说那些财物,就算今天铁雄一去不回,他也不会就此茫然不知所措。

别的不说,他到底还是有一身手艺在的,若单单只是想要活下去,他真的不惧。

沉吟良久,他缓缓转身,望向铁雄,眸中依然清淡,却道:“铁雄,之前很多事情我不了解,所以这次过来,本来是准备和你那些师兄弟会和的,毕竟他们帮过我,我不能见他们惹上麻烦,便不管不问。所以想着只等我身体稍稍好些,自然会还他们一个安平,报了这份恩德,之前听你提到家仇,我就已经做下决定,不会袖手旁观。”

“六爷,我们是报恩。”铁雄沉声道。

墨白摇头,笑了笑继续道:“你们恩怨分明,我又岂会不知好歹?所以即便是你那些师兄弟拿了那些东西,我也不会介意,也就当是了了这份恩德,对我来说,钱财终究比不得我的命重要。”

铁雄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有一条他谨记,不管怎么说,债都得背着。

墨白却没说完,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神色正了正,声音略微低沉道:“不过,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你师兄弟对我本人的态度,咱们之间纠缠的这些恩仇,也就到这里结束吧,他们也别再提什么债不债,我也不再提什么恩不恩,咱们之间只论情分,不论恩仇,都一身轻松,不再为此而劳心,你觉得可好?”

铁雄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他绝不会推卸这责任,但好像承担了这责任,就同样也让墨白承担了责任一般。

想了半响,铁雄才找到头绪,抬起头来沉声坚定道:“六爷,不是这样,要论恩德,最开始也是您救了宁儿,您对我们有恩,后来您有难,我们也并没有能帮到您……”

“好了,就到这里。”墨白却是一抬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声音带上了几分气势:“和他们之间,本就没有这么复杂。其他的是我,你,还有宁儿之间的事。”

铁雄又一愣,他也算是彻底明白了墨白的意思,显然墨白听到师兄弟们的态度以后,心中已经不愿再牵扯。

他沉默了一会,最终却还是点头,因为师兄弟几人同样和明王并不贴心,强制牵扯在一块,不如分分明明的好,但这却并不代表他要逃避责任,依然道:“六爷,此事您是交给我办的,出了问题,我定会承担。”

墨白却是一转身,再次拉开窗户一条缝,望向那已经暗下来的夜空,声音带着几分飘渺:“好啊,我也曾江湖上行走,还真从未吃过亏……我不喜欢争斗,但也从没怕过啊!”

第七十二章 出门迎战

经过上次墨白在风雨之夜,一动便斩群雄的事迹,他当然不会再认为墨白就真如表面这般文弱秀气,但如今墨白的伤势如此之重,不是之前啊。

此刻听出墨白话语虽然淡然,却明显有要动手之意,铁雄面色一变连忙急声道:“六爷,您伤势还未复原,万万动不得怒……”

墨白见他急色,顿时心知他误会了,摆摆手道:“放心,我不是要去找他们拼命,就算我想,也得有这个能力才行啊。”

“六爷,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凑钱,绝不会耽误您的伤势。”铁雄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主要是上次墨白动手之前,也没人发现半点端倪,同样是病怏怏的,但却还是突然就出手了,不过结果却是差点就醒不过来,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让墨白为了他犯的错而再次犯险。

“我说过了,这些话不必再说!”墨白走回椅子上坐下,目光抬起看着铁雄,声音虽然清淡,但意志却显露无疑。

铁雄只得闭嘴,不再多言。

墨白这才收敛气势,声音又恢复温润,开口轻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我们势单力孤,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即便我没有了宗师修为,也不是就真的只能任人为所欲为。”

“嗯?”铁雄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在墨白脸上打量了半响,才若有所思,小心翼翼开口道:“您……您打算公开身份?”

墨白闻言微微一顿,目光突然抬起在铁雄脸上扫了一眼,随即便低下头去,端起桌上的茶杯,放在嘴边,嘴角轻声道:“铁雄,如果长刀会最终还是不放过你那些师兄弟,他们会不会让我暴露身份来帮忙?”

“什么?”话题突然转开,铁雄不由一愣,但随即便反应过来墨白是什么意思,脸色当即便是一正,掷地有声道:“六爷,铁雄以性命担保,之前我数位师兄弟当真是以为您不在了,才做出了这等事,如今已是悔恨到无脸见人,我们绝对从来没有想过为了活命而出卖您。若我半句虚言,愿……”

“够了!”墨白轻声打断道,随即抬起眼眸,同样也正色起来,声音微微低沉道:“并非不信你,只是我需和你说明白,的确,我堂堂明王之尊,若真的表明身份,那朱医师即便有些能耐,但要拿下他,却还是不在话下的。但是我不能这么做,知道为什么?”

铁雄摇摇头,表示不知。

其实毕竟亲眼所见事情发生,虽然墨白没有说个分明,他总还是有些猜测的,只是毕竟涉及皇家恩怨,他不好说。

墨白也不介意,端着茶杯,自顾自的平静道:“其实本来之前我想隐藏身份,只是因为我身上有伤,需要静养,不想去陷入那些争斗之中而已。如果真的到了没办法的时候,实在不行,暴露身份也就暴露吧。但如今太子却突然死了,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现在很多人都认为是我干的,毕竟林华耀是我岳父,我又是少年宗师,储位空悬之下,很多人都会认为我才是得益者。如果我一旦露面,必然会马上成为众矢之的,先不说民间议论,首先太子旧党就不会容得我,毕竟他们是太子旧党,自然害怕我当真上位之后会对他们展开清洗,光是他们,就凭我在朝中毫无根基,就根本无法对付。此还只是其一,再加上如今国朝不稳,太子死后生乱是必然的,多少野心之辈早已不甘寂寞,太子死了,如今我这皇室的少年宗师却还在,不管我到底有没有继承大位的本事,但至少在众皇子之中,现在是一个招牌。所以会有很多人会希望我也倒下,只要我再一倒,那么其他皇子之间的争斗就必然彻底爆发,国朝之中的党争会成爆发式加剧,有心之人自然早已盼着这一天。而且还有上清山,传闻之中我少年宗师的身份招上清山心嫉,其实不管是不是谣言,这总是一个事实存在,对他们来说我死了总比活着好。”

墨白一番话说的铁雄面色一变再变,到底不是政坛中人,看到了一点,却格局不够,只认为墨白是涉及皇家恩怨,为防再次刺杀,才隐藏身份。

可却想不到却有这么多关隘,甚至可以说,只要墨白一露面,面对这么复杂的局势,根本就没有生机可言。

军阀、朝臣、道门,人人想要他的命,只是想想都令人惊恐。

墨白声音却依然那么清淡:“当然,这只是不利的方面,国朝到底还没有彻底倒下,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助力,至少皇室绝不会希望我死。可是我如今的身体,就是静养都很艰难,如果当真踏入了这局面当中,恐怕不需别人刺杀,我就难以坚持住。所以,我身体未恢复之前,不到万不得已之下,恐怕是不能露面的。”

铁雄深吸一口气,他明白墨白的意思,毫不犹豫道:“六爷,您放心,我们真的从无此意!”

墨白点点头,人心这东西最难说,很难保证真到了那时候,铁雄或者他那些师兄弟或许不会要求他这么做。但未必却不会心生怨恨,将这些事提前说个分明,可以让他心中有个底,少了以后的误会。

从这也能看出,墨白是真欣赏铁雄这个人,不愿意生了隔阂。

见他明白了,墨白也没有一再强调,有些事说一遍就够了,多了反而显得不好。放下手中的茶杯,又回到先前的话题。

“其实,除了我的修为,和我的身份,倒也并非我就真的可以任人欺负了。”墨白嘴角又浮现一丝笑意。

铁雄仍自心中震撼着墨白刚才的话,此刻听其再次开口,不由抬起头来,并不解:“您是说?”

“你想过没有,那朱医师为何能够有这么大的能为,在黑白两道都能吃的开?”墨白问道。

“这……”铁雄眼神晃了一下,突然之间恍然大悟,眼里骤然光芒大放:“医术!”

墨白笑着点头,看向铁雄:“要说背景,还有什么能比医师更容易积累背景?这莫大的明珠省,有实力的贵人不会少,他们也要吃五谷杂粮,也总会有些疑难杂症发生,你说呢?”

……………………

……

次日。

才清晨时分,铁雄便已收拾停当,看着同样已经衣着齐整,站在窗口身形瘦弱的墨白,脸上还是有些不放心:“六爷,您伤势还未痊愈,要不我还是跟着您吧……”

“不用,你昨天已经露过面,跟在我身边反而不妥,按照我吩咐去做就是。”墨白的声音响起,清淡却不容置疑。

铁雄嘴唇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没再多说,对着墨白的背影一抱拳:“那您注意安全!”

“嗯。”墨白轻轻点了点头。

铁雄转身出门而去。

站在窗口,看着铁雄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墨白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提振了一下精神,关上了窗子。

转身,走出了房间。

今天,他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入这个世界。

虽然身形瘦弱,但他心中却并没有半点畏惧,反而极为坦然。

和铁雄那些师兄弟不同,他们始终站在社会底层,永远只为了当时的困境而奔波,一身豪胆却处处束手,活的人不如狗。

墨白不一样,或许是不管前世今生,他都天生就站在高处,格局不同,心性也不同。

面对困难,他的态度也不一样,同样是求活,而且他将生命的宝贵看的更重,求活的意志更为坚定。

但他却能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很坦然的面对一切,该退就退,该战就战,他能清晰把握自我,不存在犹犹豫豫畏惧不前的说法。

下了客栈,走入人群之中,听着纷杂与喧闹,墨白不自禁的笑了笑,朝着一辆黄包车走去:“师傅,去济世医馆!”

第七十三章 看病

黄包车的速度并不快,墨白已经提前给车夫打好招呼,说身体不适,受不得颠簸,让拉慢一点,耽误的时间就多付些工钱。

有这种好事,车夫自然不会不愿,满脸笑容的答应下来。

就这般,墨白一路倒是可以细观一番明珠风景。

武馆、洋楼、报社、银行、钱庄、裁缝铺、医馆、歌舞厅、府衙、会社……

一幕幕似熟悉似陌生的景观,在墨白眼前滑过,让他最真切的感受到了,这保守还未褪去,开放已经萌芽的特殊时代色彩。

墨白倒也没有恍恍惚惚,在这世界生死都已经历过,早就已经接受身处这时代的事实。

他认真打量每一处,不时还会如一个外地人一般,向车夫问上几句话,打听一些当地的事情。

路过武馆,便问一问里面的师父有没有威名?功夫有多厉害,徒弟多不多?有没有人上门去踢馆?

路过租界,就了解一下这里面住的是不是都是外国人,他们平常都吃什么?会不会欺负当地人?

路过报社,则打探一下他们写的新闻都是不是真的,如果乱写会不会有人管?

路过歌舞厅,便打听一番里面的消费贵不贵,都有哪些名角儿?又有没有什么花边新闻?

……

方方面面,墨白就仿佛没有目的一般随意打听着。

不过这时代的黄包车夫属于社会最底层的存在,而在当世也不存在人人平等,职业不分高低贵贱的说法。

这也就造成了每当墨白提问,车夫虽然有问必答,却并不东拉西扯,问一句就应和一句。

很明显,他们不如后世的司机那般健谈,可以很随意自在的侃天侃地,其实他们的工作性质和司机虽然是一样,但方式却是根本不同,想一想,平时他们一路都在辛苦奔跑,怎么可能汗流浃背的情况下,还如后世坐在这里的司机一般,悠闲自在的和客人笑语天下大事。

墨白倒也不着急,慢慢引导,或许是今天确实跑的慢,墨白又年纪不大,态度也很随意,并没有让车夫感觉到压力,慢慢的他倒也逐渐开口了。

其实啊,要打听事情,找他们自然是合适的,或许他们限于不通文墨,讲不了什么天下大势,可由于常年奔波于市井各个角落之中,他们看到的东西,却是最真实的。

尤其是如何才能在这世上趋吉避凶,安稳活下去,他们是最清楚不过的。

比如城里哪家衙门的人最是贪婪,又有哪家社团的混混最凶悍,哪家武官的师父在道上威名最甚,哪家歌舞厅的背景很强大,哪块地方住的都是贵人……

就这样,一路缓行之中,墨白便在看似不经意之间,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信息。

虽然杂乱,而且信息都涉及层次不高,墨白却已经可以通过这些信息,逐渐在脑海之中构建出了一个明珠真实的格局。

“喏,看见没,前边位置最好的那一家,就是济世医馆。您要找大夫,来这里可就来对了,那里面的朱医师,可是真正的圣手,什么病症到了他手上都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这一路差不多快三个小时,才终于来到了一条繁华主街之上,而也就是在这时,那车夫看着前面一家装饰古朴的两层小楼,向墨白示意到。

墨白点点头,眼神抬起朝着车夫所示意的地方看去,即便还有些距离,但却一眼可见,一副巨大的招牌,显赫整条长街,无论东来西往,都能一眼可见上面书写的四个大字“济世医馆”。

说实话,墨白前世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诸多名医道者,更也曾在世间坐过堂。

但就算是如此见识,他也还当真没见过哪家医馆能够有如此恢宏的气势。

主要是中医本就是静心之道,根本张扬不得,所以很多医馆反而越是名门,却越是简单低调。

“这么大的招牌,这朱医师看来当真是不凡了!”墨白望着那招牌,不由嘴角一抹笑意道。

车夫是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深意的,还以为墨白是赞叹,继续说道:“那可不,这朱医师可是道门丹师坐下弟子,那可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说起来,朱医师当年开馆,那还有一段传奇故事呢,就在这济世医馆还没开张的时候,朱医师还在选址,这济世医馆还是一家钱庄,当时钱庄经营出了问题,天天那是要账的不离门……”

果然,只要是车夫,他们都还是有侃大山的天赋的,先前显得木讷的汉子,此刻不再拘谨之后,话还真不少。

墨白倒也并不打断,只是含笑倾听,当来到医馆门口的时候,才得知了整个故事经过。

原来当年那钱庄老板被逼的过不下去了,便服毒寻了短见,本来仵作上门,都已经确定人断了气,家里悲戚一片,正准备办后事的时候。

却不想正好被那位朱医师所见,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只用了几根银针,再加上一碗药汤,便让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起死回生。

这一幕毫无疑问,当场便惊住了众人,从此便声名远扬,最后就在这钱庄旧址,开了这家济世医馆。

从那一日开始,朱医师起死回生,神医圣手的名声就传开了,就此名动明珠省,之后自是无数患者争相而来,欲得名医妙手回春,而数年之中,这朱医师用一个个案例的成功,也越加传奇,在整个明珠医道,其可谓首屈一指。

“看您气色不太好,也是来找朱医师治病的吧,您放心,来了这儿,您肯定能够药到病除。”下车前那车夫道。

墨白递给他钱,却目光一望那医馆里进出的一个个穿着不凡的人,却是微微一笑道:“谢谢,不过,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应聘当医师的!”

“啊……”车夫一愣,望着墨白朝着医馆走去的背影好久回不过神来。

…………………………

…………

医馆门口,墨白整了整衣衫,面色虽苍白却温润,带着一抹从容笑意,抬起脚步走进其中。

医馆之内足有上十米宽,进深更是不下十五米长,宽敞极了。

首先入眼看见的便是在医馆尽头,那一排直冲屋顶,足有三米多高的药柜。

而药柜上则正有着几个年轻人正站在悬梯之上,听着底下人报着药名,拉开一个个抽屉,取出药材,交给底下人称量……

墨白只一眼望去,光是这些抓药打杂的人,就有六七个之多,可见这间医馆生意何其之好。

墨白移开目光,看向底下那张长柜。

有掌柜的正朝着他看来,墨白清晰看到掌柜者目光先是扫了一眼他的衣着服饰,然后才抬起头看向他的面色,随即便露出了微笑,冲着墨白拱了拱手。

立马便有一个小厮快步朝着墨白走来,支应道:“先生,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嗯,听说朱医师的医术,慕名而来找朱医师看病。”墨白点点头轻声道。

“好,那您请这边来!”小厮立马带着墨白朝着掌柜的那儿走去。

墨白从善如流,跟着他进去。

来到跟前小厮提前向掌柜的说明,墨白是来找朱医师的,掌柜点头挥手让他下去,这才亲自招待墨白,脸上满是笑意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墨白笑道:“道号长青,俗家姓白,称呼我长青即可!”

“嗯?”掌柜的一愣,随即便是面色陡然一正,满是歉意的看着墨白,拱手赔礼道:“竟是长青先生当面,失敬,失敬……不知先生在哪座名山修行?快快请坐!”

说着便要绕出柜台,为墨白看座。

之所以如此,其实很简单,墨白自报道号,那么必然是是道门中人,而且能得赐下道号,那至少也是入道,有了法士修为的得道之辈。

便是他们朱医师见到,也得给几分尊重的,而且人家如此年轻就算只是刚刚入道,那也是极为不凡的,更兼之墨白气度从容,说不得就是哪家名山后辈,自是怠慢不得。

然而墨白却是一抬手,连连摇头道:“掌柜的高抬了,在下哪里能入得名山,不过是偶得师父垂爱,跟随其云游世间修行罢了。”

掌柜的脸上笑容当即一顿,立马心知,不过一世间传承而已,不过到底还是看他气质极佳,依然带笑道:“原来竟是世间高人门下隐士……刚才听闻,您是要寻朱医师看病?”

很明显,看座免了,直奔主题。

墨白倒也并不在意点点头道:“听闻朱师兄在此地行医,声名卓著,在下身上有些伤痛,遍访名医也未有好转,此番慕名而来,是希望朱师兄能够为在下看一看。”

掌柜的连连点头道:“看先生面色的确有几分异常,原来竟是有伤在身,不过,还请放心,朱医师乃道门丹师座下学艺,对各种内家伤势亦是娴熟的狠,定能解先生之疾!”

“若真如此,那当真是得天之幸。”墨白顿时脸色一展,点头笑道。

“不过,还请先生见谅,来寻朱医师看病的人极多,其中不乏许多名士,故而朱医师的时间极为紧张,若是寻朱医师看病,价格方面……”掌柜的极为歉意道。

“应当,应当……咳!咳!”墨白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但随即又露出几分汗颜之色道:“在下这段时日一直劳于伤势用药,花费极多,故而……故而……”

还用说什么,掌柜的自然心知,这乃是一囊中羞涩之辈,顿时少了几分热情,开口道:“其实我们济世医馆除了朱医师,其他医师的医术也极为高明,均有医道圣手之能,不如,先生稍待片刻,让今天坐堂的陈医师为您看一看!”

说着他指了指此刻正坐在大堂内,那张案几之前,正替人把脉的一个老者。

“嗯……也好,劳烦了!”墨白似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头应许。

他这副姿态,很明显,便是已然落魄之辈的模样。

掌柜者见他应许,便立刻笑道:“好,您稍坐一会,等待片刻。”

墨白含笑点头,走到陈医师诊案前的一张长椅上坐下,前面还有两个人正在等待,他也不急,静待,目光却是打量着身边等候的病人。

约莫半个小时之后,终于轮到了墨白。

那陈医师抬眼看了一眼墨白的脸色,便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示意墨白伸手拿脉,墨白从善如流,将手伸出,却并未回答,只是静静看着那陈医师。

却只不过顷刻间,那把脉的陈医师便豁然抬头看向墨白。

第七十四章 我一定来

墨白看着骤然抬头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惊诧的陈医师,并没有马上开口。

他当然知道陈医师为何如此,此刻他脉象虚浮,已几乎听不到脉搏跳动,显然就是一副气血枯竭,生机了然之状。

望着一个本该垂死之人,却清醒的坐在自己面前,主动伸手给自己把脉,怎能不惊诧?

“好了,来,换右手!”也只是顷刻间,陈医师便收敛心神,随即开口说道,他心里有些怀疑这年轻人左手脉搏或许乃是天生异象,要再确认一下。

墨白也不说话,依然安静的伸出右手供其继续诊脉。

陈医师这一次明显相比之前慎重多了,伸手搭上墨白的脉搏,但同样只是稍许,他眉头便是忍不住又是一跳。

很明显,他从脉象上得到的结果没有丝毫不同。

目光再次抬起,眼中更显不解的朝着墨白看去。

这时,墨白也不再沉默了,望着陈医师,微微一笑,轻声开口问道:“陈医师,不知可曾查探出我的情况如何?”

“嗯?”陈医师望着墨白,他毕生行医,却还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之事。

按墨白的脉象,根本不可能坐在自己面前,但墨白此刻正眼神如此清澈的望着自己,不由开口道:“你可曾有哪儿感觉到不适?”

墨白点点头,神色依然安静道:“我之前被人打伤过胸口,所以时常感觉胸口剧痛,头晕眼花,连呼吸都好像没了力气,就是眼皮都时常觉得很沉重……”

陈医师眼里的古怪,随着墨白明显中气不足的话音而渐渐褪下,墨白说的这些完全符合脉象,很明显墨白的生机已断,不是药石可医,最多也不过是几日之间的事了。

“嗯,是这样啊,不知今日可有家人陪你过来?”陈医师点点头,恢复了平静,问道。

“没有,我乃是听说济世医馆的名声,独自一人,慕名来到明珠,您也不用顾忌,不管什么情况,您对我直言即可。”墨白摇摇头道。

陈医师微微一顿,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这样吧,你的情况有些特殊,暂时还不好说,你先回去修养几日,若情况还是如此,那再过来看,如何?”

墨白脸上笑容丝毫不变,出声道:“陈医师,自我受伤到今日,已经一月有余,也已经看过很多大夫了。几乎每一位大夫都和您一样的说辞,让我回家修养几日再说。其实我也是医道中人,对自己的情况还是有一定的了解,若我真的修养下去,恐怕这最后一点生机,也撑不了多久,此番之所以来到济世医馆,是听说了济世医馆的声名,所以还想着过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良方能够改善,所以您真的不用顾忌,就直说吧。”

医道中人?

陈医师倒是不由一愣,不过见墨白如此年轻,不过十六七的年龄,却是转瞬就忽略了这句话。

但见墨白不似伪装,的确知道自己的情况,而且姿态如此从容,他自然也就不隐瞒了,摇了摇头道:“还是先好好静养吧!”

墨白闻言,苦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轻声叹了一句:“那好,麻烦陈医师了。”

朝着陈医师拱了拱手,墨白却并没有当真就走,而是又朝着掌柜那儿走去。

“长青先生,怎么样?陈医师可曾为您下了良方?”掌柜的见他过来,又笑着招呼道。

墨白苦笑一下,摇摇头道:“陈医师也无能为力啊,掌柜的,恐怕还是只能麻烦朱师兄一趟了,来了一趟明珠,总不能这样就走。”

“嗯?”掌柜的闻言当即便是一顿,目光下意识的瞟了一眼陈医师,却没有应承墨白,反而是朝着墨白拱了拱手:“陈医师没有为您开方吗?您稍待片刻,我这便去向陈医师了解一下情况。”

墨白目光瞟他一眼,并不拒绝,点点头,便在柜台前坐了下来。

眼看着掌柜的和陈医师,在那里交头接耳小声说了几句,那掌柜的还回过头来极为惊诧的看了自己一眼。

墨白微微笑了笑,便移开了目光。

不一会,掌柜的便走了回来,脸上笑容依然还在,但墨白却能清晰的看到其眼中已经完全冷淡下来,只听他很客气道:“长青先生,陈医师说了,您的情况药石倒是其次,如今主要还是要安心静养,所以就没有给您下方子。”

墨白点点头,却依然道:“唉!掌柜的不必安抚我,无碍的,我的情况我心里有数,虽然囊中羞涩,但无论如何,也还是得找朱医师看上一看。”

“这真是不巧,朱医师今日刚好出诊,要不然我给您预约着,三日后,您在过来如何?”掌柜的此刻却是不急切了,反而推脱道。

墨白心中自然明镜似的,陈医师必然已经告诉他自己没有三日之命了,眼看着无药可医,这掌柜的当然也不想再让他见朱医师了。

毕竟朱医师出了手,结果人却死了,就算是绝症也是给朱医师的传奇战绩抹黑啊,能避免就避免,而且很明显在墨白身上根本没多少钱,这就没必要再安排他见朱医师了。

“还要三日?”墨白抬头诧异道。

“您是不知道啊,这几日朱医师手头正有一个重要病人,实在抽不出时间……否则,长青先生您过来了,朱医师定然是要优先为您诊治的,实在是抽不开身啊。”掌柜的看似一脸苦笑道。

重要病人?

墨白眼里隐晦的一闪,盯着掌柜的眼睛细看,不过却难以分辨真假,不过倒也不急。

点点头,又想了想后,最后好像只能无奈接受一样,轻声道:“好吧,那我就三日后再来。”

“好,到时一定等着您!”掌柜的顿时笑着准备送客。

但却不想,墨白却又突然拿起桌上的纸笔,轻声道:“我开个方子,还麻烦掌柜的帮我抓三幅药!”

“嗯,您开方?”掌柜的有些愣。

墨白却已经开始熟练书写起来,一边开方,还一边带着苦笑意味道:“嗯,我也是研习医道的,朱医师还未回来,这三日却也不能断了药汤啊,否则怕是等不到朱医师回来了。”

掌柜的嘴角抽了抽,刚才陈医师已经对他说的很明白了。

墨白如今之所以还能行动,怕是凭借修为在身,但生机却的确已经了断,只待这最后一口元气散开,便必死无疑,这已经非是药石可及的,若不出意外,定过不了三日。

不过,他也并不明言,毕竟这是墨白自己开的方子,有什么问题也和他们无关。

不一会,墨白递过方子,掌柜连拿去给陈医师过目都省了,笑语了一句:“原来长青先生和咱们还是同道中人!”

说完便直接将方子,交给药童抓药。

而墨白则只是点点头道:“是,从小便随师父云游四方,专研医道,不过我自是比不得朱医师神医圣手之能的。”

待药抓好,掌柜的亲自为墨白算了价钱,还言道:“最近局势太乱,药材价格是越来越高了……一共二千一百六十钱,长青先生,您就给二十枚银币吧,不能挣您的钱,否则朱医师回来定要责骂我。”

墨白笑着听他报价,并没有多说便低头,从荷包里掏出了二十枚银币付了帐。

但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这些药材至多只要十二枚银币,这朱医师明显是要榨干他最后的钱财。

反正只要墨白想来找朱医师,那今日必然不可能去别处抓药。这估计也是算到自己恐怕手上没什么钱了,才只开价二十枚,刚好够找朱医师看一次病加上抓药的费用。

“那还请掌柜的费心,三日后我再来,倒是还请朱师兄务必能够一见。”墨白提着药,告辞。

“好说,好说,您慢走!”掌柜的笑吟吟,心中却道,朱医师自是在的,只是您恐怕却是来不了。

“我一定来!”墨白挥挥手,笑眯眯的转身离去。

第七十五章 怎么就觉得不对呢?

告辞掌柜的,出了济世医馆的门。

墨白将手里二十枚银币买来的药材稍稍举高,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嘴角若有若无的轻声呢喃:“唉,得挣钱啊,三天后再来,还得十枚银币的诊费呢?”

轻声一叹,墨白抬起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就在这济世医馆左左右右绕着圈。

看一下这里,又打量一下那里。

时而盯着某个地方不动,似在考虑着什么,还拿手比划着所站方位的大小。

时而又凑到街边一些摆着小摊的小贩跟前去搭话。

“掌柜的,您看,刚才那位先生还没走呢,一直就在咱们医馆周围晃悠,他是不是在守着朱医师啊?”医馆内,有跑堂小厮,自然早就注意到了墨白的古怪,本来刚开始倒也没注意,可眼看着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墨白还在,他觉得应该跑去向掌柜的支应一声。

“嗯,谁?”掌柜的一直在店中忙,倒还真没注意到。

“就先前那位长……长青先生,在咱们这儿要见朱医师的。”跑堂小厮伸手指了指外面。

“还没走?”掌柜的眉头顿时一皱,随即便踏出柜台朝着门口走去,嘴里似乎还小声咕哝着什么。

站在他身边的小厮依稀听到,似乎掌柜的似乎是在说:“怎么还没走,别突然不行了,死在咱们门口,那可就晦气了……”

两人行至门口,不用小厮指点,掌柜的便一眼看见一个手提着药材的青年人正站在医馆正对面,不是那墨白,还是谁?

而且此时,墨白似乎也正好看过来,见到掌柜还抬手拱了拱手满脸笑容的示意了一下。

掌柜的见状,也抬手微微示意,然而眼里却是冷淡的狠,并没有马上过去打招呼的意思,而是低声朝着身边小厮问道:“他这一上午都在这儿干什么?”

“他就走走看看的……”小厮哪里知道墨白在干什么,表示不解。

掌柜的闻言也分不清墨白什么意思,心中却是也以为,莫非他真是想要在这儿守朱医师?

眼里转了转,倒不担心他能堵住朱医师,只是却真不想这家伙一个不好就突然死在医馆门前,打开门做生意的,谁愿意碰到这种事,尤其是他刚刚才在医馆里看过病,手里还提着药材,这要死了,说不得就会有些风言风语,对医馆名声不好。

掌柜的心里暗道晦气,但微微沉吟了一下,却还是对这身边小厮道:“你,过去叫辆黄包车,我这就去打发了他。”

小厮自是应命,朝着不远处一辆黄包车跑去。

而掌柜的,则抬起脚步朝着墨白走去。

“掌柜的!”墨白见状,也是笑意吟吟的迎了上来,抱拳招呼道。

“长青先生,您身体不适,可千万劳累不得,得好好修养才是啊,您看看,今天这日头可毒得狠,您这,怎么还没回去休息呢?”掌柜的一脸关心道。

“这……”墨白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欲言又止。

掌柜的一看他脸色,果然比先前要难看了许多,毫无血色的苍白,更有虚汗密布,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说倒下就倒下了。

哪里还有心情和他闲扯,不待墨白开口,便伸手一招不远处叫车的小厮,又回头对墨白道:“长青先生,医馆里实在太忙,也没办法好好招待您,三日后,等我们朱医师回来了,再向您赔罪!您脸色不太好看,想必是累着了,喏,我帮您叫辆车,还是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墨白当然心知掌柜的想法,目光一瞟那正跑来的黄包车,却是好像越发不好意思了,抱拳拒绝道:“这,还让您破费帮我叫车,这叫我怎么敢当?”

我破费?

掌柜的却是眼里陡然一顿,心里更是连道晦气:“我帮你叫车,没说帮你出钱啊!”

但此刻墨白已经开口,却也只能认了,把这瘟神送走就好,嘴角扯了扯道:“长青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车来了,您请!”

“且慢!”墨白却是又摇头,望着掌柜的眼里更是尴尬道:“掌柜的,其实在下正有一事要请教。”

“不敢当,先生请问!”他不肯走,掌柜的也只能耐着性子。

“咳咳……”墨白微微低头,清咳了两声,好似有什么话,真的很难开口一般。

“先生无需顾忌,有话但说无妨。”掌柜的见他这般姿态,不想拖延。

“这,好吧!”墨白似犹豫了很久般,这才开口道:“掌柜的,在下自受伤以来,一路遍访名医,如今手头上已多有不便……”

说到这里,墨白又停顿了,抬眼看了一眼掌柜,满是不好意思。

掌柜的心中当即便是一紧,这是搞什么?

要借钱?

开什么玩笑,掌柜的嘴角狠狠一抽,眼神一转,看向那小厮道:“店里忙的狠,离不得人,你快回去帮我支应着,告诉大家,我马上就回来。”

很明显,他是绝对没有对墨白这话接口的意思。

“是!”小厮应命,离开回了店里,掌柜的才回头又看向墨白:“真是不好意思,医馆里太忙,长青先生您继续说!”

墨白好似没有听出掌柜的意思,丝毫不提让掌柜的先去忙,反而开口恭维道:“朱医师乃神医圣手,声名广播四方,自然来寻他看病的人是少不得的,掌柜的也着实辛苦!”

“过誉,过誉!”掌柜的拱拱手,便闭上嘴,等他继续说,他也看出来了,今天墨白不把话说完,恐怕是不愿走的。

“掌柜的,其实是这样的,三日后,想必以朱医师起死回生的手段,为在下再续生机,那是绝对不在话下的。可是,今日这三副药,其实已经是在下最后的资财,如今囊中已捉襟见肘。”墨白带着几分无奈道。

掌柜的只得含笑看着他,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人家恭维朱医师,他还能说朱医师治不好不成?

“可是在下也是修习医道的,自然知道如今的情况,所需的药材定是价值不斐的,纵使朱医师慈悲心肠,在下也不能让朱医师亏本为在下疗伤,这种事,在下是决绝做不出来的。”墨白一脸正气道。

“呵呵,长青先生一身傲骨,吴某佩服,佩服……”掌柜的一抱拳,面色敬仰,但心里却是无语至极,先不说你有没有命来,就算有,谁会亏本给你治疗?你真是想的太多了?

“掌柜的过奖,我辈道人行走江湖,命可以不要,脸却不能不要!”墨白摇头正色道。

说了半天还没讲到正事,掌柜真无心和他东拉西扯,直接开口问道:“恕吴某愚钝,不知您的意思是?”

“是这样的,在下如今确实也无其他办法了,所以唯有从操旧业,想办法挣些钱。”墨白轻声道。

你挣钱就挣钱,和我说干什么?吴掌柜的真是无语,但随即眼中却是一愣,陡然想起了什么,望向墨白:“您是说,想从医?”

“正是!在下一直跟着师父悬壶于世,也没有其他手艺在,只得如此。”墨白点点头道。

掌柜的真的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您说不得今日都打不过,真的想的太多了。

再说,就您的年纪,从医……

不过想着墨白这一番话的来龙去脉,心中倒是突然打了个突,这家伙拉着自己说这么多,莫非是想到医馆从医?

正想到这里,便只听墨白道:“只是想要从医,掌柜的也知道,那也是不容易的,在下初来咋到,恐怕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打开声名的,这不,今日来到济世医馆,见贵医馆患者可谓是络绎不绝,您馆中大夫根本就忙不过来……”

话都说到这儿了,还有什么不是。

掌柜心中真是一万头绿色的马狂奔而过,却只得连忙打着哈哈道:“原来如此,先生是想来我济世医馆行医啊,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先生道门高足,想必本事定是非凡的,只是您还是先等身体调养好一些……不如,您先回去歇着?”

“哪里,哪里,掌柜的误会,在下岂能不知贵医馆里面,那都是神医圣手,在下怎能与诸位前辈相提并论,绝不敢有此妄想。”墨白连连摆手,否认道。

掌柜的嘴角张合,却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还有自知之明啊:“那不知先生的意思是?”

“我是这么想的,观济世医馆的生意如此之好,来往的皆是患者,贵医馆也着实忙不过来。,便想着借您医馆的光,就在您医馆对面,摆个摊,挂个牌,就做个赤脚大夫……在下如今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必须挣钱给朱医师为在下诊治啊!唉!”

掌柜的着实惊住了,有些混乱。

这家伙在说什么?

得捋一捋……

他要在济世医馆对面摆个摊,打擂台?

嗯?

不是打擂台,他没有恶意,他是因为刚才自己收他的药费太贵了,将他逼的囊中羞涩,必须挣钱。

所以为了活命,才无奈之下,在这患者多的地方,当游医挣钱,挣到了钱,还会再交给济世医馆去治病……

很有道理根据啊。

可是,无论如何,济世医馆正对面,被人挂牌,这事好像有些不对啊!

“我一上午就在这里挑地方,不好找啊,就两个地方比较合适,您医馆正门口那块空地,和咱们现在站的这儿。可是我怎么能在您医馆门口摆摊,那也太不合适了。所以我想着,还是只能选在您对面。”

第七十六章 天下第一医馆

“吴掌柜,多谢您体谅,您放心,若真是有生意上门,为患者开了方子,定会提醒他们上贵医馆抓药。”黄包车上,墨白面带笑容,抱拳答谢。

“呵呵!好说,好说!”吴掌柜看着他那张笑意吟吟,满是喜色的脸,心里不禁闪过一抹古怪,但还是习惯性的扯了扯嘴角,抱拳道。

“那在下就先走了,吴掌柜请留步,明日见!”墨白说完,转头对车夫道:“师傅,走吧,五福路!”

“好嘞,您坐稳了!”黄包车夫站起身来,拉着车子就跑。

墨白连忙道:“您慢点,慢点,我头晕……”

……

“竟想在我济世医馆对面挂摊看病,真是……呵呵!”日头底下,吴掌柜听着墨白虚弱的声音,又看着黄包车渐渐走远。又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今天碰到的这事,实在是让他有些无语。

正欲转身回医馆,却突然只听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招呼道:“吴掌柜,请留步!”

“嗯?”吴掌柜回过神来,一回头只见一穿着打扮和他相似,年纪也差不多的中年汉子,望着他笑意吟吟。

“原来是陈掌柜当面,您店里正忙着吧,竟有空出来与吴某搭话,这还真是奇了,不知有何指教,吴某洗耳恭听!”吴掌柜一见这人,面上便皮笑肉不笑的,随意的抬了抬手,就算见过礼了。

很明显,话语很是有些挖苦意味,他和这何掌柜关系应该不算怎么好。

不错,原来这发声之人,正是济世医馆正对面的何记酒楼的掌柜的,两人门对门做着掌柜,自然是熟识的。

只是曾因为,陈掌柜有一次去济世医馆看病,却嫌吴掌柜收费贵了,认为他一点情面都不看,甚至故意杀熟,至此两人之间便有了摩擦,这一两年来,两人便互相看不顺眼,几乎一见到便似斗鸡般。

若是往日,陈掌柜自然是反唇相讥,然而今日,却是快步来到吴掌柜跟前,一拱手,高声到:“吴掌柜,陈某之前真是有眼无珠,直至今日,才得知您竟乃如此高义之士,难怪济世医馆如此得大家尊重,当真是心胸广阔,菩萨心肠,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呀!”

“嗯?”吴掌柜不由一愣,这老儿今日竟如此古怪?不由脸上微抽开口道:“陈掌柜,您这是没事,拿吴某开涮呢?抱歉,您还是歇着吧,吴某可不像您这么悠闲,拿了东家的开支,那就要对东家负责的,您……还是自个儿逗乐吧!”

“哎,哎……吴掌柜且慢,且慢!”陈掌柜却是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之前与您生嫌隙,是陈某不对,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嘿,你这老儿,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放手,快放手……”吴掌柜当即恼了,几下挣开他的手,随即望着他那张满含歉意的脸,不由大是古怪,看不出这老儿又在搞什么,不由道:“我说陈掌柜,您这到底是在唱哪出啊?”

“嗨!吴掌柜,您就别装了!”陈掌柜一拍手道。

“我装什么装啊?陈掌柜,您要是不怕我再杀熟,我看您还是到我们济世医馆去看一看的好,您这……毛病不小啊!”吴掌柜一脸莫名其妙道。

“低调,你就是低调!”陈掌柜今日却似丝毫不在意他的调侃一般,甚至连说他有病都不计较了,反而一竖大拇指,连声道:“我说吴掌柜,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既然您有这副慈悲心肠,又做的这等好事,您想低调不要紧,可为何连咱们这些老朋友也要隐瞒,凭的升出许多误会来?”

“嘿,我说,你该不会真有啥问题吧?”吴掌柜满头雾水。

“装,您还装?我都看见了!”陈掌柜满脸看透世事真相的模样,仿佛终于见到吴掌柜真面目一般。

“看见什么了?”吴掌柜被他这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搞的也有些恍惚了。

“嘿,您这还想瞒呢?吴掌柜,不是陈某说您,像这等好事,您不但不应该隐瞒,更是应该找那报社记者过来对您采访一番,将您的事迹广而扬之才是正经的嘛!也好让我等世俗之辈,早日见识您的广大胸怀,瞻仰一番您的高德才对嘛!”陈医师手一抬,指着吴掌柜,一副您太低调了的模样。

“哎,不是!”吴掌柜又要开口。

陈掌柜却打断,面上竟瞬间露出一抹唏嘘之色道:“吴掌柜啊,不怕您笑话,就在方才,那年轻人其实来过我店里,曾和我说起,想要在我店门口借一小块遮阳之地挂牌行医。当时,陈某深怕贵医馆会对此事误会,故而虽见那年轻人着实无奈,却还是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让那年轻人只得移步到日头底下去承受烈日炎炎,唉!不该,真是不该,今日亲眼见得吴掌柜行事,陈某真是汗颜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就是陈某啊!!汗颜,汗颜!!”

“这……”吴掌柜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的事竟是被这陈掌柜见到了,一时间满脸古怪,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答应了墨白,却哪有陈掌柜说的这般高尚,不过是被那家伙说的有些懵。

好像不答应他,就显得济世医馆不对似的。

而且,说实话,也只是想要快点打发他走罢了。

毕竟虽然答应了他,那也得那家伙能有命来摆摊才是,真当他菩萨心肠啊?

“咳咳!”不过,此时看着陈掌柜满脸崇敬的模样,心里自还是舒服的,人嘛,总是活一张脸,自是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心思:“陈掌柜言重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嘛,我老吴又岂是那种不近人情之人?小事,小事,应当的嘛!”

陈掌柜一听,那更是肃然起敬,再次上前一把拉住吴掌柜的胳膊,不容分说便道:“不说了,啥也不说了,吴兄,小弟今日摆酒,向您赔罪,小弟当真应该挖了这对招子,竟从未发现吴兄竟高德至此,真令小弟无颜当面……走,走,您一定得给吴某这个面子!否则吴某岂还有脸做人?”

“哎,哎,这怎么行?我医馆还有事呢……过了,过了啊!”吴掌柜被陈掌柜拉着要进酒馆,连连推辞。

“给不给脸?您给不给脸?您若再推辞,那就是不将陈某当人看……”陈掌柜板起脸道。

吴掌柜就这般恍恍惚惚的,就被陈掌柜拉进了酒馆之中。

正值中午。

这酒馆之中,正是人多之时,又有诸多熟客在,一见这俩对头,竟然把臂而归,不由大奇。

“嘿,快看,今日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这两位竟然有说有笑……”

“嚯,还真是奇了!”

“我说老吴,老陈,你们俩这是打算……”

……

一众调侃之声,顿时响彻整间酒楼。

陈掌柜却是大手一挥,朝着小二道:“快,快备上一桌上好酒菜,拿出最好的手艺来……”

说着,还一转头,面对整个酒馆的人,哈哈一笑,挥手大声道:“各位,陈某之前与吴兄发生了些许不快,那都是陈某心胸不畅,误会吴兄所致,今日特摆酒向吴兄赔罪,今日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整个酒馆之中,自然面面相觑,搞不懂这是唱的哪出。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盯着他们俩。

“言重,言重,陈兄,这可怎么使得?”吴掌柜也搞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道。

“必须如此,各位,你们可知就在方才,吴兄做出何等高德之事?”

自不消说,陈掌柜将方才一幕,说与众人听。

一时间,那是叫好声大起,大家交口称赞不停,对济世医馆以及吴掌柜,敬酒连连。

吴掌柜当真是有些懵了,心中陡然没来由的想到,这算是真的广而告之了,可若是那年轻人真今天就死了,自己却被抬的如此之高,那尼玛不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此时,他内心突然一阵苦涩。

……………………

……

而另一边,墨白却是眯着眼坐在黄包车上不语。

和先前来时一路找车夫搭话不同,此时他很安静,显然在琢磨事情。

他并不知道身后陈掌柜那儿发生的事,但其实之所以陈掌柜会注意到这事,自然是他刻意的。

只是这事和他设想的不同,原本他是担心这吴掌柜会不同意,毕竟自己人单势孤,若是他不同意,自己恐怕很难把这摊子摆起来。

所以一上午的时间里,他走访周围,倒也并非无用的,比如这陈掌柜是吴掌柜的老对头这事,他便了解到了。

便刻意先去陈掌柜店里,点明这件事,他就不信陈掌柜会不关注,果然,后来他和吴掌柜谈话时,那陈掌柜便站在门口关注着。

他相信,只要那吴掌柜今日不答应,说不得不出一个时辰,陈掌柜就得把这事宣传出去,搞的人尽皆知。

这样一来,明日自己再去这吴掌柜那里分说,想必他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又顾及自己的名声之下,说不得会松口。

就算不松口也无所谓,自己大不了偏一些,不在正对面便是,反正只要这事引起了轰动,便能引人注意。

只要引人注意了……

不过他此时,却想不到,那陈掌柜竟会这般做事,不过,好在是目的却是达到了,反而效果更好了。

如今只怕,不少人都知道了明日会有一个年轻医者要到济世医馆正对面摆摊,估计会有不少人很感兴趣……

墨白眼中一抹精光闪过,随即平复下来,眼神朝着周边打量,当看见一个裁缝铺,他开口道:“师傅,到了,就这里。”

下了车。

墨白缓缓走进裁缝铺中,顿时有人来招呼。

见礼过后,墨白对裁缝轻声道:“我想摆个摊,做一副旗牌!”

“好,没问题,您选幅料子!”老裁缝当即便点头道。

“嗯,就这个就行!”墨白指着地上一块白色的边角布料道:“帮我在上面打上招牌,明日早间便来取可行?

“明日?那恐怕要看您的图样是否复杂?”老裁缝沉吟道。

墨白洒然一笑:“很简单,就六个字!笔墨伺候!”

“六个字,那可行,您留下墨宝吧!”老裁缝没问题了。

笔墨纸烟齐整完毕,墨白持笔,龙飞凤舞。

老裁缝初见字迹,不由赞叹,嘴里跟着念叨:“天下第一医馆!”

第七十七章 齐元胜

又到黄昏。

客栈里,盘膝坐在床上的墨白,一口浊气长吐,睁开眼睛。

相比中午回来时,经过用药,再加上一下午用功,他的精神明显又恢复了些许,眼里不再那么暗淡。

直接抬眼看向门口,只听门口正好传来小二的声音:“爷,您的药汤本店已经为您煎好送来了。”

“好,送进来吧!”墨白起身走向桌前,轻声道。

在桌前坐下,看着小二端来的药汤,随口轻声问了句:“这药汤,可是按照我中午交代的煎法去熬煮的?”

“爷,您放心,本店煎药的师傅,曾经在医馆里干过多年,那可是煎药的老师傅了,绝对严格按照您的交代,出不了错。”小二躬着身子,连连保证道。

墨白不置可否的当着小二的面,端起来闻了闻,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点点头,将桌上还剩余的两服药,又拿起一副递给小二道:“明日早饭前,再给我煎好送来。交代掌柜的一声,我这药材名贵,若是敢动了我的分量,到时可别说爷没有警告过你们,明白?”

“嘶……”小二当即一脸惊色,立马连连保证:“爷,咱们这是百年老店,信誉第一,绝不敢做这等事。”

“你们也蒙不过我!”墨白笑了笑,随口接了一句,又从兜里摸出二十枚铜币,递给他道:“细心办着,爷自有赏钱予你!”

“小的谢爷赏!”小二也不推辞,满脸堆笑的接过,又殷勤问道:“您可还有其他吩咐?”

“下去吧,酒菜半小时后送来即可。”墨白摇摇头,轻声道。

“好嘞!爷,那您歇着!”小二躬身褪去。

门关上,墨白微微摇了摇头,没办法,他不得不小心交代一番,这几幅药实在不便宜啊,说不得就会引起人的贪欲,偷偷动了他的分量去挣些外水。中午这副药第一道水是他自己亲自去煎的,故而他们没机会,但现在则说不定。

钱都是其次,关键是他自己的身体耽误不起啊。

“还是得赶紧找个宅子才行啊……”墨白嘴里轻轻呢喃了一声,倒也并未再多想,端起药汤服下。

药虽苦,墨白脸上却并无半点异色,倒了杯清茶,却并未服下,只是漱了漱口,便站起身来到窗口,看向客栈门口的人来人往。

没过多久,目光便定在街道上一个朝着客栈走来的魁梧身影上。

只见那身影也正抬头看向他的方位,只是一眼扫过,便直行从客栈路过。

墨白毫无异样的继续坐在窗口,似有意似无意的打量着他身后的行人。

那汉子一路前行道街角,距离客栈已经很远,才停下身,在一个包子铺里,停下身形,买了两个包子,随意的回头又扫了一眼墨白这边。

这时,只见墨白似乎轻轻点了点头。

那汉子便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继续朝着远方行去,不久便拐弯,不见踪影。

墨白似也没有一直关注他,依然看着底下的人来人往。

又过了片刻之后,却又见那个身影,不知道在哪里绕了一大圈,又重新出现在人群中,这次没有犹豫,直接走进了酒楼。

墨白依然静坐在窗口,静静的打量着门口,好一会之后,门口便已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进来吧!”未等敲门,墨白便已提前轻声开口。

说着,便关上了窗子,回头看去,只见门打开,正是那先前的魁梧汉子身影,走进屋内,关上门,才对着墨白出声道:“六爷。”

很明显,铁雄的外貌是动了手脚的,粗略一看,很难分辨出来,墨白点点头,起身来到桌边坐下,轻声道:“没事!”

刚才,墨白坐在窗口,自然便是在看铁雄身后有无跟踪,虽然铁雄既然过来,便肯定是足够小心的,但为了万无一失,还是不怕麻烦的。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回来,也是因为正好黄昏,路上行人正是收工回家之时,人多且大都匆匆而行,对铁雄来说相比黑夜寂静,此时要更容易混入人群之中摆脱跟梢。

“六爷,您今天已经去过济世医馆了吗?”铁雄来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的药碗,便知道墨白已经出去过了。

“嗯,还算顺利。”墨白轻声点头。

铁雄当即一惊:“难道,济世医馆这么快就已经答应您了?”

“当然不可能这么快,我初来咋到,不但年轻,而且毫无名声,别说到济世医馆坐堂,恐怕便是招学徒伙计都不会要我。”墨白一笑,摇摇头道。

“那您的意思?”铁雄收起惊容,如果墨白真这么快就进了济世医馆,那才值得吃惊,进不了反而是正常的。

事实上,昨晚墨白说起要进入济世医馆当医师的时候,铁雄当场就懵了,好久都回不过神来,觉得这就像天方夜谭。

济世医馆是什么地方,那可不是一般小诊所,去他们那儿应聘,哪一个不是在医道上有着赫赫声名的?

“我这边,待会再与你细说。今日我在济世医馆,听那吴掌柜说朱医师手头上现在正有一个重要病人,虽然无法分辨真假,但我观他提起那重要病人之时,神色自然而然便浮现一丝傲然之色,好似那人来请朱医师治病就已经是说明朱医师身份实力的象征,我想如果不是那吴掌柜故意推诿,此事为真的话,那病人的身份应该是不简单的,你今日可曾打探到什么消息?”墨白没提自己这边的事,而是微微凝眉,沉声问道。

提起这个,铁雄顿时面色一整,沉声道:“六爷,我正要向您汇报这事,那朱医师是去为青年社中影响力极大的大字辈元老,齐元胜的家中为其千金看病!”

“嗯?”墨白眼中顿时神光一闪:“青年社?”

昨日,铁雄便已向他讲述过明珠的基本形势,今日又曾与黄包车夫交谈一番,自然不会不知道青年社是怎样的势力。

毫无疑问,若要解决眼前的困境,青年社这条路无疑是最便捷的近道,墨白沉声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铁雄连忙解释道:“今日,我按您的交代,回去准备让师兄弟们打探一番朱医师背后的人,却得见我大师兄已经归来,正好他昨日在长刀会得知了一些事,青年社中影响力极大的大字辈元老,齐元胜重病,这几日,那朱医师便事在齐元胜府中为其千金诊治……”

原来,昨日其大师兄刘先明再次去长刀会希望能接回陈志奇,长刀会依然还是想招揽他们,从各方面劝说。

其中就提到了朱医师背后的靠山,意在给刘先明等人压力。

“还真被六爷您说对了,这朱医师的确是靠医道开路的,他之所以能够使得动长刀会的人,正是因为两年前曾替青年社之中虎堂堂主治过病,这才有了交情。青年社组织结构极为庞大,上有会长,副会长,重要元老,下面还设有十二分堂,而这长刀会正是龙堂下设帮会之一,所以长刀会才会配合他办事。”

说到这里,铁雄脸色更沉,抬起头来看着墨白道:“而据那长刀会的人说,这朱医师这几日又在为青年社元老,齐元胜病重,若一旦功成,恐怕今后就是青年社的一些大佬,恐怕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铁雄明显为这事担忧,因为就如今的朱医师都很难对付,更何况在牵扯出青年社?

不过,墨白却相较他要平静许多,只是轻声问道:“可曾得知这齐元胜得的是什么病?”

“长刀会的人,并没有说具体,只是借这事告诉我师兄等人,若是不加入长刀会,朱医师若再找麻烦,他们扛不住!具体什么病情不知道,但明珠城里有好几位有声望的名医都曾去诊治过。不过我得到消息之后,便想去打探了一番,可是却并未探出什么具体消息。”铁雄摇头道。

“哦?”墨白点点头,面露沉吟之色:“数位名医看过,却未有好转,看来这病情应该不简单……”

“六爷,您想出手?”铁雄听他话中之意,问道。

墨白又微微摇了摇头,眼里一抹抹思绪闪过后,望向铁雄道:“不急,现在我就是想去,贸然上门,人家说不定连机会都不给,还是先看看朱医师的手段再说,我们还是按计划行事,不过,这事你可以先关注着,这两日,你仔细打探一下,这位社团元老,齐元胜是否有什么仇家?尤其是在青年社之内,这位元老是否涉及了什么权利争斗……”

“嗯?”铁雄明显未懂墨白的意思,小心问道:“您是想利用他的仇家,让他们对付朱医师?不让朱医师有机会将其治好?”

他这话一出,墨白一愣,随即脸上便是浮现一抹轻笑,摇头道:“不是,你误会了,齐元胜好歹是青年社大佬,他怎么可能连给他治病的医师都护不住,再说,我也是医者,不至于会在病人治疗事上动手脚。”

“那您……”铁雄更是不解了。

“我只是在想,万一朱医师手段不继,齐元胜会不会怀疑这朱医师是故意不尽力的,尤其是在,万一我进入济世医馆,在朱医师手下做事,那朱医师肯定就是知道我医术卓著的吧,可是,却并不将我推荐给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利益之争,说不得这朱医师便是故意不想他好呢?”

第七十八章 开张

清晨,天色刚明,墨白便已经起床。

此时,他一身白衣长袍,一头长发挽了个道髻后,对着镜子,借着灯光,打量了一下自己此刻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显然还算满意的。

但一抬眼又看向自己那张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时,却又不由摇了摇头,嘴里带着一抹无奈道:“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啊。”

他身后铁雄也还在,此刻同样眼神正看着墨白,他倒是觉得,此时的墨白,若不是身形太过瘦弱,脸色又过于苍白,少了几分精气神,单从气质上看,倒真是有几分仙山名士的意味。

不过此时,他却不是在像这些,而是眼里仍旧有几分犹疑道:“六爷,您还是要三思啊,您若是真的在济世医馆对面挂牌行医,那说不得就会有多少人关注到您,难保就不被人认出来……”

“换一个月前,你能认出现在的我是明王吗?”墨白闻言,眼中一闪,轻声开口道。

“若是熟悉的人,真的仔细打量的话,定能瞧出几分端倪!”铁雄明白墨白的意思,的确如今的墨白与一个月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没出京之前,那时才刚刚受伤,身形虽然也不胖,但却绝不是如今这般消瘦的好似风都能吹到,而以前饱满的脸型,如今也一点点的掉了相,再加上墨白还化了妆,脸上已经动了手脚,若不是他长期陪在墨白身边,若真是粗略一看,也很难就确定是明王。

“恐怕现在我就是从阿九身边走过,若不招呼,他都未必能第一眼认出我来,更何况这明珠省内,真正亲眼见过我的人可谓屈指可数,而且这少数人也并不会亲自来医馆看病,就算真碰面了,也都不过是曾经见过数面而已,这一点倒无需担忧,无碍的。”墨白显然已经想的很清楚,并非是冒险而为。

说完,起身走到桌子旁拉开椅子坐下,端起已经煎煮好的汤药,又轻声道:“青年社的势力很大,暂时不要着急,按照计划一步步来,不要太快让人察觉到你在打探齐元胜的事情。”

“是,铁雄明白!”铁雄抱拳道。

“你先走吧,这三日就不用再过来了。”

……

“先生,您这是……要亲自行医?”裁缝铺里,掌柜的望着墨白一身江湖郎中打扮,极为惊讶得将做好的旗牌递给墨白。

一根木杆,一副旗牌,并不长,约莫也就比他人略高一点,旗牌上白底黑字,一目了然。

而那六个大字,无需说,正是按照他的手笔,端的是让人一望而心赞。

墨白打量了一番,显然很是满意,脸上笑吟吟的点点头,冲着掌柜的回道:“不错,正是在下,在下道号长青,俗家姓白,今日便正式要在济世医馆对面开张了,若掌柜的有相熟之人有个头疼脑热,又或疑难杂症,大可去济世医馆寻我这块招牌,定不叫您失望!”

说完,便朝着掌柜的一抱拳:“告辞!”

掌柜的眼望着墨白举起那旗牌,走出医馆,六个大字,迎风飘扬,气势极威,惹眼至极。

天下第一医馆!

昨日掌柜的得知,这旗牌上的名字后,其实当时心里便是有些古怪的。

一般来说,也就是打些专治疑难杂症,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之类的。再不然也不过是些再世神医,当世圣手之类的。

还真没有哪个江湖郎中,游方之人,竟要称天下第一,着实嚣张啊。不过,当时倒也未在意,毕竟游方嘛,夸张些也不是不行。

可此时,他却有些愣,望着那几个大字,嘴里不禁呢喃:“他说要在济世医馆对面开张?还挂上这天下第一医馆的招牌?”

………………

……

今天车速,要跑的稍稍快些。

所以墨白来到这条街的时候,时间倒也还算早,约莫也就早上八点出头的模样。

此刻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墨白领着一个拉着小拖车的汉子,直奔昨日选定地点而去。

也就是那济世医馆对面的那一小块,并未有摊贩的地方。

“师傅,就这儿,麻烦您帮我卸在这里。”墨白停步,对身边拖车的师傅道。

“这儿?好,您说下方位……”原来,这师傅拖的正是一套桌椅,墨白过来总不能坐在地上为人看病吧,所以昨天便在一家具铺里,订下了一张案几,加上两把椅子。

墨白正准备指挥他卸货,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道:“哎……小兄弟这是要挂摊了?”

墨白一回头,正见一人,正笑眯眯的盯着他,墨白识得,正是那何记酒楼的陈掌柜,连忙抱拳道:“原来是陈掌柜,在下这几日在贵店门前恐怕多有打扰,还请您包含!”

其实这也只是客套话,毕竟墨白选的这地儿,虽然靠近他何记酒楼,但却并不该他管,毕竟都已经挪到日头底下去了,也没有借他家的屋檐墙角。

“这里日头可毒的狠,走,走,小兄弟要是不嫌弃,就上我那儿去,就你昨天说的那地方,如何?”陈掌柜道。

墨白倒是没想到陈掌柜竟然改主意了,一时间倒有些不解,不知怎么回事:“陈掌柜,您这是……”

“走,先把东西拉过去再说……”陈掌柜热情的狠,不容墨白分说,便指挥者拉车师傅,将东西拉到他门口。

这地儿自是不错的,酒楼门前盖有一个遮阳棚,极为宽敞,墨白眼见陈掌柜答应了,便也不再推辞,连声道谢。

眼望着师傅将案几放好,陈掌柜又豪爽道:“小兄弟,你就在这儿摆,我在让伙计给你送上一壶好茶!”

“掌柜的能借我这块地,在下就感激不尽了,可万万不敢再麻烦掌柜的!”墨白自是推辞。

“哎,小兄弟不必如此,其实昨日吴某不是不近人情,只是啊,担心济世医馆……”陈掌柜这才和墨白说起了缘由。

墨白才了解到为何陈掌柜今日如此热情,原来,昨日曾当众夸口,吴掌柜做得好事,他也不是坏人,既然济世医馆不怪,那他便许诺今日墨白来后,便将这位置给他。

“行,那白老弟,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开口!”陈掌柜进店前道。

“不敢劳烦诸位,这就已经很好了,多谢陈掌柜援手!”墨白当然知道这是客气话,连忙抱拳感谢。

手里握着卷起的旗牌,目光瞥了一眼对面的济世医馆。

医馆自然是已经开门了的,此刻也正有一小厮站在门口正朝着他打量。

按照礼仪,墨白自是需要去和掌柜的见一番礼的。

并没有马上将招牌打开,而是就地放在桌案边,空着手朝着对面走去。

那小厮见他走来,自是立马进去汇报了。

从他一来,吴掌柜自是便知道了,说实话,搞成此刻这个场面,吴掌柜是最尴尬的。

“吴掌柜!”眼看着墨白笑眯眯的朝着他走来,拱手致意。

吴掌柜皮笑肉不笑的回礼:“长青先生来的挺早啊,您的身体还是得多多修养为善啊!”

“唉!多谢掌柜的关心,无碍,无碍的!”墨白致谢,同时道:“今日,在下便要在对面开张了,还请掌柜的多多照顾!”

“呵呵,好说!”掌柜的点头笑道。

两人也并未多多叙说,墨白又仿佛极为急切般,又问了几句朱医师今日是否能有空的事,便转身告辞离去。

出去之前,倒是冲着刚刚来坐堂的那位陈医师,拱了拱手,打了个招呼。

……

“掌柜的,他真的是大夫,这真要在咱们对面挂牌开张?”有伙计看着墨白离去的身影,来到掌柜身前。

掌柜的嘴角一笑:“让他去呗,怎么,还担心被他抢去生意了不成?”

“那怎么可能?”伙计一顿,随即便摇头道。

掌柜的挥了挥手,却是朝着陈医师走去,嘴角动了几下,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陈医师,您刚才看见没有,他怎么好像精神比昨日还好了一些?”

陈医师抬眼看了他一眼,却是脸色微沉:“吴掌柜,若信不过老夫,大可再请人来为他诊治即可!”

“陈医师勿恼,吴某绝无此意啊……只是,您也知道,这家伙如果一直在咱们对面……不说别的,这看着也烦心哪……”吴掌柜只得道歉,又解释道。

话语意思明白,毕竟是陈医师诊的脉,他才会同意墨白来的,如今闹的满城风雨,万一误诊了,那可就成大笑话了。

“必然不错,他曾有修为在身,故而强撑一口元气,不过生机已断,神仙难救,便只在旦日之间的事罢了!”陈医师再次确认道,毕竟是他亲自把的脉,没人比他更清楚情况。

“那就好,那就好!”吴掌柜这才放下心来。

“治不好病,有什么好的?”陈医师抬眼一瞥他,嘴里淡淡的说了一句。

“额……您忙着!”吴掌柜尴尬一笑,回了柜台。

却不想就在这时,却听有伙计快步而来,对着他惊道:“掌柜的,您快过去看看,那长青先生竖起招牌来了,他……”

第七十九章 我等他治不好的人

掌柜的几步来到门口,便见对面何记酒楼门前,此刻正有一杆旗牌已经竖起。

“天下第一医馆!”凝目细看,便见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迎风飘扬,当真是好不气势。

眼看着这嚣张的招牌,吴掌柜脸色不由一愣,再次确认一番,才发现当真是如此,脸色当即便难看了些许。

身边小二也明显不乐意,语气带着不满道:“掌柜的,您看他一个江湖郎中,却在咱们济世医馆对面打这副招牌,这明显根本没把咱们济世医馆放在眼里啊。”

“哼!”掌柜的眼里同样怒意一闪,心中暗怒,当着想要上前去令墨白收了那杆招牌。

但眼望着墨白开摊,正有不少人在他那儿围观,他又不得不忍住火,毕竟昨天才被请客喝酒,众人称赞大气,今天就上前去摆脸色,那是极尴尬的。

“罢了,随他去吧,就一副招牌而已,他爱写什么写什么,不过一个笑话罢了,谁还真的信他,就凭几个字就能压住我们济世医馆不成?”掌柜的一甩袖子,转身:“再说,也撑不了两日!”

………………

……

其实,倒也真如掌柜的所说,墨白虽然打的名头极大,时不时就会有走过来到他铺位上瞧一瞧的人。

再见到他如此年轻便敢行医,附近人也都会上前来叙上几句话,打探一下他的情况。

但说说笑笑之间,却不曾真的有人来让他看病。

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对面那济世医馆里,人进人出,生意好的忙不过来。

而他这儿,却门可罗雀,渐渐无人问津。

墨白也不吆喝,就静坐在摊位上,不时拿起陈掌柜送的茶,饮上一口,眼眸平静的打量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何记酒楼的陈掌柜此时就站在门口,目光打量着依然静坐在那儿的墨白,说实话,对墨白的医术如何,生意怎样之类的,他倒并不会太过关心。

之所以今天借给他地方,不过也是受昨日之事所影响,既然对面都那么大气,他自然也不会小气,做人嘛,总希望别人说自己个好。

但是一直到这时,眼看着这年轻人没有生意,却始终安安静静,不待丝毫急躁的模样,他倒是不由心中升起了几分意外,别说,墨白这副模样倒还真给了他一种此人或许并不一般的感觉。

想到这里,陈掌柜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朝着墨白走去:“白大夫,这已经中午了,不回去休息一会吗?”

“陈掌柜!”墨白站起身来,温润一笑道:“不了,今天上午没开张,我再等一等,病人啥时候来,谁也说不准嘛!”

“既然如此,也到了饭点了,不如就在我这儿吃点?”陈掌柜笑了笑,来到他案前笑道。

墨白倒没有犹豫,径直点点头道:“好,我本来便有此意,不过见贵店此刻正忙,准备等您忙过这一阵再过来,也正好请您吃顿饭,感谢您的照顾!”

陈掌柜目光打量了一下墨白眼神,见他神色真诚,没有丝毫作伪,心中倒是对这年轻人更有了几分好感。

“来了我这儿,你就是客,哪能让你请,那不是打老哥哥的脸吗?也好,就等一会,等店里人少些了,咱们便喝一杯!”陈掌柜来到墨白摊位面前,似有坐下之意。

墨白看出来他是有话想说,便连忙请他坐下,依然坚持道:“承蒙您照顾,给了在下这遮阳之地,若还让您请客吃饭,那在下便是不知廉耻之辈了,还请陈掌柜务必给个面子。”

说着替陈掌柜倒上茶,两人客气了一番,陈掌柜倒也没有再坚持,而是目光一扫那招牌,玩笑道:“白大夫,你这招牌上面的字迹倒是第一次见,不知是哪位大家所书?”

“不敢当,在下初来明珠,身无长物,也不识得贵人,无奈之下,只好献丑了!”墨白连连摆手道。

“哦?”陈掌柜一愣,倒是越发惊讶的看着墨白:“想不到白大夫不但医术惊人,在书法一途,竟也有这般造诣,佩服,佩服……”

说着,目光又再次打量上去,越看越觉喜欢,心中不由一动:“白大夫,这样吧,待会还是我请客,但若是您方便的话,就赏副墨宝给老哥,你看可行?”

墨白微微一愣,来行医没开张,倒没想到字倒是被人看上了,想了想,一笑温言道:“若陈掌柜瞧得起,那当然没问题,不过,中午还是得我请!”

“得,老哥自是明白,以你这书法造诣,自不是一顿饭钱可比得,是老哥唐突了,行,自会准备一份润笔……”陈掌柜故作生气,当即脸色一板。

“这……好吧,在下就厚颜受着呢!”墨白无奈,只得应承。

也没有要求墨白当场挥毫泼墨,不过,这么几句话过去,两人关系倒是近了不少。

陈掌柜倒也着实越发对这年轻人感官不错,年纪轻轻,稳重,懂事,知礼。

便不由想着提点几句,目光瞥了一眼济世医馆门口即便中午时分,还依然有人进出的场面,陈掌柜轻声道:“白老弟,老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您请!”墨白当然不会拒绝。

陈掌柜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下,才开口道:“老弟啊,你有没有觉得,其实选在这儿挂牌开张,并不妥当?”

“嗯。陈掌柜说的是。”墨白面色丝毫不变,几乎毫不犹豫便轻声点头道。

这倒是令陈掌柜有些错愕了,本还想提点他几句的,怎知他如此干脆。

墨白却目光一展,望向长街,声音轻吟道:“陈掌柜可是说,在下不应该寻在济世医馆对面当赤脚大夫,虽然这里患者人来人往,但其实既然来寻济世医馆看病的,自然都是有几分身家的富贵人,他们连普通医馆都不去,又怎会来找我一个江湖郎中看病,所以我在这儿,其实不但沾不了济世医馆的光,反而正因为济世医馆太过出名,我这儿便更没法开张了。”

“这,白老弟既然知道,却又是为何?莫非……”陈掌柜正是对他心有几分好感,准备提点这些的,却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看的如此清楚,但又偏偏寻到这里开店,他不由眼中微微一闪,看向那招牌上的“天下第一医馆”六个大字,莫非还真是故意在和即使一贯唱对台不成?

“陈掌柜,切莫误会,就凭在下挂个招牌,怎可能就打击到济世医馆?其实在下之所以明知这情况,却还依然在这儿摆摊,也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墨白连忙道。

“这怎么说?”陈掌柜放下心中一缕,问道。

“陈掌柜有所不知,在下其实身有伤病,平日里所需药材花费不斐,故而,若是在其他地方摆摊,给寻常百姓治治头疼脑热,或许生意会好些,但所挣得钱,却着实负担不起我自身的花费。所以在下不得已之下,也只得寻些富贵人家,看些疑难杂症,才能得以支撑下去啊!”墨白神色平静的解释道。

“这……”陈掌柜越发惊讶了,开口道:“老弟,可你自己也说了,真有富贵人家,也只会去济世医馆,不会来找你啊。”

墨白抬起头,看着陈掌柜,眼里黑白分明,清澈极了,声音极淡开口:“陈掌柜,您看,正如我说的,来济世医馆的都是些富贵人家,但同样,来济世医馆的也大都是些病症会稍稍复杂的患者,正所谓天下没有包治百病的灵药,同样也不会有包治百病的名医,即便济世医馆名声卓著,也总有那么一些棘手之症,或许未能有良方。”

陈掌柜眼皮直跳,墨白这番话中之意,着实惊人啊,不由得小声道:“白老弟,你的意思是,你就在等这些济世医馆都治不好的人?”

“医者嘛,不怕困难!”墨白笑容静逸,眼神却没有丝毫恍惚。

第八十章 东家何人?

“何记酒楼?”墨白手持毛笔有些讶异的看着面前陈掌柜道:“陈掌柜,您不会是想让我为酒楼重新写幅招牌吧?”

“不错,正是如此,不知白老弟可有什么问题?”陈掌柜却是笑吟吟的点头,脸上很是带着几分期待。

听闻真是如此,墨白不由脸上浮起几丝赫然,带着些许尴尬,摊了摊手道:“陈掌柜瞧得起在下,在下当然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观贵店占据如此繁华之地,又如此气派,想必所用之招牌定乃名家墨宝无疑,在下不过初来乍到一小道,无名无望,岂敢如此妄自尊大敢和名家比肩啊,使不得,定然使不得!”

见墨白不但没有下笔,反而立马推辞,陈掌柜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心中更是为墨白处事之成熟知礼而赞叹,心中更觉得这年轻人不凡,这气质绝非装出来的,不由倒真起了结交之心。

陈掌柜一挥手,哈哈一笑道:“白老弟可千万别妄自菲薄,就凭你这手字,迟早得惊艳明珠,老哥今日能邀你一副墨宝,实乃天大幸事啊!”

“这,陈掌柜切不可如此说,当真是令在下汗颜……”墨白连连摇头,不敢当道。

所以说啊,这时代的人行事,还是挺讲究的。

陈掌柜拼命吹捧让墨白下笔。

而墨白,无论如何就是推辞不敢。

看似繁文缛节,多费了许多功夫,但却实际国人讲礼,这一来一往,却是必要的。

若墨白当真就啥也不说,真敢下笔写了,这陈掌柜却说不得心中又会想,到底是年轻人,当真还是不够沉稳。

纠缠半晌,见墨白始终推辞,那是打定主意,这招牌说啥也不写,陈掌柜又是无奈,又是对墨白高看许多,心中却道:“这少年郎,定是家教严明,必然出自名家无疑,只不知是如何落难至此……”

不过他其实并非真的只是吹捧而已,此刻见墨白坚决不写,只好苦笑道:“白老弟,老哥就跟你实说了吧,今日之所以求老弟一副墨宝,倒也并非无因,只是这因由,老哥却是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墨白目光在陈掌柜脸上一凝,但见其似乎真的另有因有,不由得心中一动,同样露出几分苦笑道:“陈掌柜,这当真不是在下矫情,实在是……哎!既然老哥当真需要,那在下便只好厚一回脸皮了。就怕到时折了贵酒楼的名声,那便担当不起了!”

说完,墨白便对着陈掌柜抱了抱拳,将毛笔蘸墨,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也罢,老弟且慢动手,既然说到了这里,所幸将这因由说与你听罢了。”陈掌柜见墨白勉强,心怕墨白放不开心境,反倒误了书法,便一伸手拦住,对着墨白带着几分难为情,又有几分唏嘘道:“老弟呀,老哥也算跟你一见如故,只盼你不要笑话老哥才好……”

“老哥这是说的哪里话,承蒙您看的起,老哥若有事,只管吩咐,老弟绝不推辞!”墨白当即脸色一正,连一直坚持的尊称也给了,正式开始称兄道弟,瞬间两人距离拉近,成了绝对的自己人。

虽然墨白还不知道这陈掌柜是怎么回事,但眼见有这机会在这里多个助力,自是心中不会不愿。

陈掌柜一听,心中顿时又舒服了几分:“白老弟请坐!”

似乎这话还不短,墨白倒也从善如流,抱了抱拳,与陈掌柜紧邻而坐。

又倒了茶水,两人客套一番,陈掌柜才面带着几分苦涩,又有几分无奈道:“老弟可能不知,我在这何记酒楼一干便已经快十年了,这些年里也算是兢兢业业,所幸还从无犯下大错,勉勉强强让这酒楼生意还算红火,本来老哥我呢,如今也一晃五十了,也没多大追求,只盼着能在这家店里再安安稳稳的干上几年……”

墨白并不打断,任他讲述,不一会便是明白了整件事情经过。

原来这陈掌柜原本如果不出错,只要这酒楼还在,那么其应该还可以在这酒楼里干上十年掌柜的。

这里的待遇自是不消说的,陈掌柜当然也不会不愿,只是呢,天佑不测风云,就在前段时间,他这位置也终于被人看上了,他听到风声,就在上个月,店里又来了一位副手,虽然没有明说,但陈掌柜却担心这是东家那边有派人来将其替换的打算。

据陈掌柜自己说,这并非是东家对其不满,而是其身边有小人作祟的原因。

而他虽然没有明说其东家是谁,但墨白却心下暗顿,光听其语气便知,这何记酒楼的东家身份恐怕不简单。

因为在陈掌柜的口中,这占据如此豪华区域的何记酒楼,在他干掌柜的这些年里,居然只来过一次,很明显,这对其来说不过是一家可有可无的产业罢了。

墨白眼中微微闪了一下,心中有种感觉,这酒楼东家,恐怕是官面上的人物也说不定。

“之所以要求老弟一副墨宝,实际上是因为东家平素极其喜欢书法,简直为之痴迷,老哥今日一见白老弟书法,便当即为之惊艳,当真是不输于名家……”陈掌柜继续道。

还需说吗?

自是无需说了,很明显,这陈掌柜是想借着墨白写一副招牌的由头,好去请示一下东家能否更换招牌,若是当真东家真喜欢上他奉上的墨宝,那不必说,其位置自然是坐稳了。

即便不喜欢也无妨,也正好借着此事在东家面前露个面,留个印象,那也是好的,总比被人抢走位置,而无计可施的好。

不过意思是这个意思,陈掌柜话自然是不会这么说的,只见他望向墨白,一抱拳沉声道:“老弟若能帮了老哥这个忙,老哥定会牢记此番恩情,定不会让老弟吃亏,而且……”

说到这里,陈掌柜突然眼神中精光一闪,望着墨白道:“此事对老弟也绝无坏处,若是东家当真看上你的墨宝……老弟那幅招牌说不定当真可挂起来!”

“老哥何出此言,承蒙您照顾,才让小弟有了落脚之地,如此恩情,小弟正愁无报答之处。若是早知这其中因由,只要老哥不嫌弃,在下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走,这就为老哥动笔!”墨白一把站起身来,神色郑重抱拳沉声道。

陈掌柜满脸感动之色:“那……老哥就不再多说,一切拜托老弟了!”

两人兄友弟恭之下,再次来到案台。

但见墨白吸气凝神,显然是十二分的郑重,不敢有丝毫懈怠之色,这令得陈掌柜心中更是为之欣悦。

再只见墨白找好感觉,并不犹豫,当即动手,挥毫泼墨,但见笔锋游走,如龙腾虎跃。

四个大字,带着非凡气势,跃然纸上。

“好,好!”陈掌柜眼中顿时精光连闪,拍掌赞叹。

不过写完后,却见墨白气势不落,笔式不收,并未抬头说话,便直接在墨宝最下方留下了“长青”二字。

陈掌柜眼见于字迹刹那间以落下,却也并未出声打断,倒是目光斜瞥了一眼墨白,心道这年轻人好敏锐的心思。

却不想墨白却是笔锋未停,竟接连又有数个字迹浮现。

“长青书,赠陈掌柜!”

陈掌柜微微一呃,脸色一顿便是要开口道:“这,白老弟……嗯?”

然而话才出口,却是又突然顿住。

显然他本来是想,将这副字献于东家,可留了这行字,便很明显不会为东家收藏了。

但却只是刹那间,却是又明白了墨白的意思,的确,留下他陈掌柜三个字,才真正是能帮到他最佳的办法。

这样无论东家喜不喜欢,都说不定会记得陈掌柜三个字……

“陈老哥,您看看,可行否,在下也只有这份本事了!”墨白放下手中笔,脸上又恢复了几分赫然道。

“妙,妙!老弟这幅墨宝,绝对当得名家之称……啥也不说了,大恩不言报,老哥定记住老弟这副情谊!”陈掌柜望着墨白,深情款款。

……………………

……

日头又已西斜,墨白依然安静坐在桌边,同样如上午一般打量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毫无疑问,对面的济世医馆,依然忙的不得了,而他这里又是一个清闲的下午。

墨白明显很有耐心,他静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等待,也不时想着那幅墨宝的事情。

心里倒是很有些好奇这何记酒楼的东家会是何等人物,他倒没有真正认为,凭借一副字,就能真正做些什么?

人家即便喜爱书法,但又有谁会真因为喜欢一副字,就无条件的帮你做些什么?

这无疑是幻想,对真正的权贵来说,即便是救命之恩,也未必就会全力助你,他们得考虑利益纠葛。

不过即便如此,对如今的墨白来说,若能找到一个突破口,接触到一些人物,对他如今的处境自然是好的。

背景关系,不就是一步步搭建的吗?

身为一个医者,总有能帮到别人的时候,即便他是权贵……

日头渐渐西斜,眼看着今天就要收功了。

酒楼里的小二已经出来请他,问他酒菜已经准备好了,是送到房间还是就在底下用餐。

不错,今天他就不必再回那边客栈了,陈掌柜已经为他在这里留下了一间上房。

自是担心若东家随时要召见,也不用到处去找人。

墨白当然没有意见,能住在这儿,对他来说其实要更为安全。

至于那边客栈的东西,自有铁雄会去收拾。

眼看着今天,估计是无功而返了,墨白便准备收摊了,桌椅板凳,倒是借酒楼的光,无需收拾,按陈掌柜的说法,且放心,定无人会动。

只需将那旗牌一卷便好。

“天下第一医馆?这名头倒是不小!”正转身将那旗牌举起,却忽然只听身后一道声音远远传来。

第八十一章 吴掌柜的推荐

声音传来,墨白本来正欲收起招牌的手,顿时一缓,心中有些意外,竟然这么快就有生意上门?

不过,他却并没有马上转身,而是继续自己的动作,将招牌从桌脚拔出,又不紧不慢的将其卷起之后,才转身看向出声之人。

但见前方,正有两人缓缓走来,却是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纪都不打,男士约莫二十出头,穿着很是洋气,一身得体西装配上一双擦的光亮可照人的皮鞋,身子笔挺,神态之间,英姿勃发,略显傲气。

其身边乃是一位女士,年纪要小上一些,看上去倒和墨白差不多大,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上一套女院学生长裙,脚踩一双西游蝴蝶结的小皮鞋,身形略显娇小,却也亭亭玉立。

墨白眼中神色微微一闪,只观两人穿着打扮,便知这两人家世不错,不是官商世家,便是名门望族。

“两位,请坐!”正打量着,这两人就已经来到了近前,墨白将手中招牌收起,放在桌上,面色平静的一伸手道。

“嗯?”两人眼神望着墨白,当近距离看到他竟如此年轻之后,两人神色均是愣了愣,随即便是反应一致的看向周围。

却并未见其他人在,男士眉头微微一皱,眼神斜瞥了一眼那已经收起的招牌,轻声开口道:“这里大夫不在?是已经下班了?”

墨白自是知道两人心思,显然将他当作了学徒打杂一类,面上却并不变色,只是淡然轻声道:“在这里坐堂的正是小道,不过今日确实已经收摊了,若是两位家中病人情况不着急的话,两位可明日再来。”

“你就是这天下第一医馆的大夫?”两个年轻人同时眼眸一顿,随即对视一眼,女学生又瞪大眼睛看向墨白,满是好奇问道。

而男士则是脸色瞬间一沉,二话不说,便拉着女士转身道:“若涵,咱们走!”

“哥,等等!”被称呼为若涵的女学生,却是一顿道:“哥,反正都来了,咱们就先和大夫说说情况吧!”

男士眉头挑的老高,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闻言却是直接道:“还说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吴掌柜让咱们来找他,明显就是在敷衍咱们。哼,我就不信,偌大一个明珠省,除了他济世医馆,就真没有大夫能治病了,走,咱们回去!”

说完,拉起女孩就走。

墨白坐在旁边听到男士这番话,倒是眼里一顿,心里意外,竟是吴掌柜推荐他们来的?

心里暗自一闪,观这两人,并非像是付不起钱的人,吴掌柜怎可能将生意推开,还是推到他这里来,很明显不合常理啊。

“只怕是这病人情况有些棘手。”墨白心下判断,但眼看着这兄妹俩离去,却也并未开声挽留。

这刚刚上门的生意,转眼之间便又没了。墨白低下头微微苦笑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他深知自己太过年轻了,被人不信是正常的。

但给病人治病,始终还是得病人或其家属信任才行,否则定会是诸多麻烦,甚至无法下手。

这年轻人从第一句话开始,便说明是个极为有主见的人,认定了你不行,那么你越是想要去求着给他治病,他便越会觉得你是个骗子,更加瞧不起。

所以,他并不挽留,如果其家中病人真的棘手,那么迟早还是会来找他的,当病人情况真的危急之时,便没有这么多傲气了,但凡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会马上去抓住。

也没多想,继续收拾着桌上的诊具,准备收工。

而远处,那对兄妹正在前行,突然那女孩却是又一回头,看向那神态安静的墨白,眼里微微晃了一晃,拉住男士的胳膊:“哥,等等!”

“怎么了?”男士闻言看向他。

“哥,刚才那小大夫是不是好像对我们说过,我们家里有病人?”女孩儿盯着她哥哥。

“嗯?”男士似乎仍然心情极不好,并未太过在意这个,但刚刚才发生的事,还是有印象的,点点头道:“是说过。”

“哥,那你说他怎么知道,不是咱们俩要看病,而是另有其人?”女孩儿眼里微微放着光芒。

“这……”男的也一愣,随即却是摇摇头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咱们俩好好的哪里像有病的人?”

“哥,反正咱们来都来了,就过去问一问情况,好不好!”女孩儿盯着她哥,开口劝道。

其实刚才妹妹的话,已经让他心头一动,很明显这小大夫确实是真大夫无疑的,否则如何能够一眼便准确判断出他们两人没病。

“算了吧,再怎样,他也不过是个摆摊的赤脚大夫,而且这么年轻,父亲的病,连济世医馆都开始推脱不愿再治疗……”男士还是摇头,声音带着几分低沉道。

女孩儿闻言,同样情绪低沉下去,男士见其模样,心中不忍,又安慰道:“没事的,大哥已经托朋友去京城打听医师了,明珠到底是比不得京城的,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嗯!”女孩点头,犹豫了片刻,再回头望向墨白,却见墨白已经收拾好东西,朝着酒楼走去了。

她也没有再多说,跟着其大哥一块离去。

济世医馆内。

小二眼望着那对兄妹离开之后,立刻回到掌柜的身边,轻声汇报道“吴掌柜,那对兄妹走了。”

“嗯,他们去过对面了吗?”吴掌柜抬头看向小二。

小二点头道:“去了,不过却是连话都没说,看了那长青先生一眼,直接转身就走了。”

“呵……你瞧,这还说想给他介绍点生意,结果人家却还瞧不起他,唉,这真是……”吴掌柜脸上一抹笑意升起。

“掌柜的,您也太瞧的上他了,现在这明珠城大大小小的医馆,谁不是看见这兄妹俩就头疼……”

吴掌柜朝着门外墨白那张已经空无一人的摊位,笑望了一眼,没再多说,挥挥手道:“准备收工吧!”

……

墨白并没有想那么多事,吃过晚饭,又招呼小二上药店去为其抓了几副药煎煮。

自然没有再去对面济世医馆去抓,就他们那药价,凭墨白如今仅剩的几十个银币,自然是吃不起的。

服过药后,一夜打坐。

次日清晨时分,正收拾好自己,准备出摊,去突然听门口传来敲门声:“白老弟,可还在休息?”

嗯?

是陈掌柜?

这么早?

墨白眼中微闪,昨日下午陈掌柜,便离开了酒楼,要去见那东家。

到他收摊之时还不见回来,却今日一早便亲自来敲门,听其声音,明显带着愉悦。

墨白心知,其定是达到目的了。

缓步去开门,果然只见陈掌柜红光满面,眉目里志得意满遮掩不住,墨白连忙将其请进屋内。

果然,陈掌柜说起,昨日已见过东家,颇得其赞赏,并且这副字,也得东家指令,要当即换上招牌。

墨白连忙恭喜道:“恭喜老哥得偿所愿!”

“哈哈哈……”陈掌柜不待坐下,便哈哈大笑,冲着墨白抱拳道:“此番全靠老弟妙手相助啊!”

“哪里,老哥无需如此,若非贵店东家本就看中您的能力,又岂会因一副字,而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这还是老哥本就能力超凡啊!”墨白并不居功。

最终,果然,一副字对陈掌柜来说是个机会,但对墨白来说却并无太大作用,只留下一句,其东家极为赞赏,表示待有空要请墨白过府一叙,便算了事。

当然,在陈掌柜看来这就是绝好的机会,按他说,若是墨白能和东家交好,到时说不得光凭这手字便能够扬名了。

墨白只是笑笑,最后陈掌柜还是留下了润笔。

出手还极为不凡,足足二十个银币。

墨白几番推辞,但最终还是推辞不过,也便收下了,自是心知,对陈掌柜来说,这二十枚银币确实比不上他的位置。

他走后,墨白依然继续出摊。

原以为,今日又是一天苦等,却不想,才刚刚开摊不久,便见一熟悉人影行来。

第八十二章 这家人可不好惹

天气稍显阴沉。

说实话,就连楚若涵自己都搞不懂,为何今日一早会又忍不住跑来见这小大夫。

可能是墨白那杆“天下第一医馆”的招牌,太过夸张,令人印象深刻,也或许是从未见过如她一般大,就敢坐堂卖艺的小大夫,让她心底不由好奇的原因吧。

总之,就这在普通人眼中,第一时间就只觉如卖狗皮膏药一般,上不了档次的组合,却偏偏就让她心头放不下,莫名的想要来看一看会不会有意外的惊喜。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小大夫您看……”楚若涵已经坐在墨白面前有一会了,此刻一双清澈明眸望着墨白那张至始至终没有多少波动的脸,倒是升起了几分紧张。

“姑娘,在下姓白,不姓小。”一直垂目倾听这位姑娘讲述情况,始终未出声打断的墨白,在她又一次称呼自己为小大夫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眸光,极为严肃的纠正道。

“额……”楚若涵一呃,不知为何看着墨白如此年轻,却一本正经,犹如那医馆之中上了年纪一般的老医师们一般沉着稳重的模样,她莫名的就觉得想笑。

但嘴角才微微一咧,便马上收敛,低下头去掩饰。

墨白见她如此模样,眼里不由闪过一阵无奈,这寻医看病,可不是好玩的事啊。

但想起自己那面白无须的模样,却也懒得再追究,直接错开话题,轻声道:“也就是说,令尊自当日中风摔倒之后,至今已有两月时间,虽然神志尚且清楚,但却无法起床,恢复自理,对吗?”

“嗯嗯,已经看了好多医师了,可却始终未见有好转的希望。”楚若涵抬眼望着墨白,连连点头:“小……白大夫,我父亲这种情况您能治吗?”

望着她那期待的眼睛,墨白却不为所动,只是轻声道:“能不能治,得要先去看过病人的具体情况才能知道。”

没能得到准确答案,楚若涵眼中的光芒立马就黯淡了些许,明知道这小大夫说的没错,却还是觉得自己心中那原本抱着的希望骤然就落了空。

实在是听过太多次这句话,而最后的结果却都是一样。

墨白见她沮丧,倒是能理解,有时候病人家属远比病人承受的精神压力更重,这姑娘一看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骤然家中泰山倒下之后,肯定恐惧焦虑。

便又再次开口,声音依然没有太大波动,极为沉稳:“姑娘,中风是一种并不罕见的病症,后期的恢复情况却并不能一概而论,如果症状轻微,几幅汤药便能疏通血管,让人恢复自理,甚至可痊愈至病前状态。而有些过于严重的,则需要年许,甚至数年时间才能有所康复,这必须要看病人的实际情况,更要看是否能够配合治疗,以及外部环境因素。如今未见病人当面,我也没法给你准确的回复,不过……”

“不过什么?”楚若涵连忙接口。

“不过,但凡中风之症,前三个月都至关重要,乃是黄金恢复期,如今你父亲发病至今才两月时间,却还是不必太过悲观的。”墨白声音稳重。

“嗯,小大夫,您是说我父亲能治!”楚若涵顿时心中一震,一把站起身来,双目紧紧盯着墨白。

“我……姓白!”墨白败退!

……………………

……

吴掌柜站在门口,看着墨白举着那杆天下第一医馆的招牌,跟随那小姑娘一起离开的背影,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倒不想这桩生意还真被他给接了。”

“掌柜的,这白大夫肯定还以为这是桩好买卖。”一个小厮站在掌柜的面前,同样带有笑意道。

“呵,没见人家那招牌吗?那可是天下第一!说不定人家一出手,就将整个明珠医道都无可奈何的病给治好了呢?那说不得就扬名立万了。”掌柜的笑容更甚。

“他要真要那本事还用摆摊赚钱来找求咱们朱医师治病?嘿嘿,这家人可不是好惹的啊……”小二接口道。

掌柜的目光从他背影收回,望向对面那空荡荡的桌椅,伸了个懒腰:“没了碍眼的东西,心情倒是觉得畅快多了,走,咱们就等着瞧乐吧!”

说完转身回了医馆柜台,却目光一瞥那坐堂的陈医师,眼中又是一顿,来到陈医师面前,待他看完一位病人后,伏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陈医师,对面那长青先生,今儿又出摊了!”

“嗯?”陈医师豁然皱眉,挑目看了掌柜的一眼,随即垂下目光,直接开口道:“下一位!”

掌柜的闹了个没趣,又不敢多招惹,只得干笑着起身,不过一转身,却是眼里微微闪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长青先生未必就会如陈医师所说的命在旦夕,也不是不信陈医师,虽然陈医师的性格极其不讨他喜欢,但到底是医馆的医师,医术他还是心中有数的,在整个明珠也能算上名医。

只是和这墨白打了几次交道,可能出于生意人的一种直觉,他始终觉得墨白虽然看着的确病态,但却始终有着人气在,不像是马上就垂死之象。

这让他心中始终不安定,别这长青先生真的不死,就一直在对面将那摊子开下去,那等朱医师回来之后,恐怕一旦生怒,他就得吃挂落了。

所以这一次在那兄妹上门之时,他才会下意识的想要坑墨白一把,也只算是一种直觉的防范吧。

微微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么多,如今这家伙摊上了这件事,想必会闹的有几分难堪,在明珠又无权无势,说不得那家人便不会给好果子他吃……

…………………………

……

“就是这儿!”一家新式花园别墅门口,楚若涵带着墨白来到院门前,向墨白介绍道。

墨白一身长袍,手里举着“天下第一医馆”,真仿若一个游方道士一般,眺目望了一眼这房子。

面色平静,心里却是暗暗一闪:“这里是政界所居之地,这对兄妹果然出自官家!”

“白大夫,能不能求您一件事!”来到院门口,那楚若涵似乎才察觉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此刻面色有几分尴尬的扯着裙角,小声道。

墨白面色淡然,目光瞥她一眼,却是轻声道:“楚小姐,在下一未提前收您半分银子,二也非主动求上门来,只是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既然有病患当前,在下若能尽力,自是不能袖手旁观,但这也得主家配合才行,否则即使在下受得脸色,主家不配合,那在下也是无能为力里的。”

楚若涵心中顿时一紧,其实今天的接触过后,她自是察觉到这小大夫虽然少言稳重,但却同样有着淡淡的傲气在身,不是那种卑躬屈膝之辈。

可是自家人的情况……

心中喘喘,已经到了门前,却也只能面对,朝着墨白勉强一笑道:“小大夫,您说的是,请!”

墨白见她又直接叫自己小大夫,明显是心神不安,但却也并不再多言,其实刚才那番话,对他来说并非作伪,有病患当前,若能治,不管出于何种环境,他总是愿意出手的。

有仆人迎出门来,开了门,却一见墨白手中举着的旗牌,便面色明显一怔,但却未敢主动开口。

不过,这却提醒了楚若涵,她又望向墨白那杆招牌:“小白大夫,可不可以将这……先收起来!”

墨白目光在自己招牌上一转,微微沉吟,却还是答应了,毕竟他也理解,这副模样的确不太上档次……

见墨白同意,楚若涵倒是松了一口气。

院子不小,环境很不错。

当然,墨白自是不可能没见过世面,并不东张希望,便在楚若涵的带领下来到大厅。

墨白抬眼打量厅内环境,眼中这才不由自主的闪过了一丝波动,并非惊艳。

而是来到这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装饰如此现代的场景。

地毯、欧式吊具、长排皮沙发、造型时尚的茶几、长形餐桌……

“小姐!”正打量着便有一五十来岁的老者,走上前来招呼,目光却在墨白身上打量了一眼。

“周叔,我大哥在吗?”楚若涵点头问道。

“大少爷刚刚回来,正陪着老爷说话。”周叔回道,说着又在墨白身上看了一眼,尤其是墨白手中那杆已经卷起来的招牌上定了一眼,继续朝楚若涵道:“小姐,您有客来?”

“周叔,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白大夫,我请来给父亲看病的。”楚若涵介绍道。

“哦,白大夫!”周叔连忙朝着墨白躬了躬身,抱拳行礼道。

墨白见得他脸上并不惊讶,显然已经知道了情况,心中一顿,目光朝着旁边的楚若涵打量了一眼,心道,应该这姑娘身边是有人跟着的,自己倒是没注意到。

“您好!”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朝着周叔微微欠了欠身道。

“小姐,您带着白大夫先坐,我上去通报一声!”周叔道。

“不用了周叔,我直接带白大夫过去就行,您去忙吧!”楚若涵却摇头拒绝。

第八十三章 看个病真困难

周管家眼望着楚若涵迫不及待的就带着那江湖郎中往楼上而去,微微摇头,心中不由叹息。

小姐的心情,他自是理解的,只是老爷的病,又哪里是一个江湖郎中能够有所作为的。

若是平常时候,恐怕老爷和少爷还只会念及小姐孝心,而今日上午,刚好有客来过,此刻老爷正好在气头上,怕是免不了心烦气躁之下,责难小姐不懂事……

“哎!”老管家一转身,眉头也是深皱不已,如今老爷一病两月,在巡防司的位置却怕是保不住了。

这也就罢了,原本老爷已经对此心中有数,一直在努力想让手下自己人的赵副司长接任,但如今局势变幻,风向却是不对了。

今日便是有客来,名为探望老爷,实则其实就是来探老爷口风,想让老爷放弃抗争的。

若真是最后迫于压力,败了这一场,那老爷在巡防司的多年经营,却怕是要就此没落了!

墨白自然是还不知道其中诸多因果的,他也不会想到自己偏偏挑了这么个晦气的时间上了门。

不过就算知道,他也并不会动容,毕竟虽然他极为需要助力,但毕竟不是来卑躬屈膝的,而是真真切切来治病的,若主家不愿则罢,这天底下,不缺贵人,也同样不缺身有不便的贵人,总有机会的。

随着楚若涵上得楼来,拐过一个弯,便到了主卧门口。

房间的隔音并非太好,墨白站在门口可以听到里面有细微的谈话声传出。

“小白大夫,稍等一下!”楚若涵家教还是很好的,先冲着墨白笑了笑。

“楚小姐請遍!”墨白点头,握着手中招牌静待。

楚若涵便敲响房门:“爹,大哥,我回来了,能进来吗?”

墨白听得里面谈话声立刻静了,很快有脚步声行来,步履矫健,墨白想道应该便是昨日那年轻人。

果然门打开,一个西装人影,正眉思凝结的朝着门口看来,还未看向墨白,便脱口而出道:“若涵,你今日不是要去上课吗?怎么这时候……”

话还未说完,便已看见正站在楚若涵身后不远处的墨白,眼神一呃,随即立马记起来墨白是谁,脸色当即一沉:“你怎么在这?”

语气很不好听,但墨白却淡定自若,并未因他之话而变色,朝着他微微点头,便算是见过礼了。

并不意外,这年轻人身在官家,自然是有几分傲气的,又不似楚小姐这般还未出社会,带着些许天真,其已然形成了主见,对他这一江湖郎中,心中反感,倒也并非什么怪事。

“哥……白大夫是我请来为父亲看病的。”楚若涵却似乎并不太怕这年轻人,皱起秀眉。

说着便推开了年轻人,直接对墨白道:“白大夫,您请!”

墨白目光微垂,点点头,便持着招牌要入内。

“等等!”但那年轻人却是又喝道,这一次却并未对墨白,而是对着妹妹若涵严厉道:“若涵,你就好好上学,别再添乱了行不行?”

说完之后,目光又转向墨白,眼神带着威势,伸手对墨白示意道:“不好意思,我们这儿并不需要大夫,不过既然舍妹请阁下过来了一趟,自不会让你白跑一趟,底下管家自会给你劳务!”

这一次,墨白倒是开口了,眼神清淡的扫了一眼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便冲着楚若涵微微点头,然后淡然转身欲走。

楚若涵当即便是眼神一急,竟上前拉住墨白衣角:““不行,小白大夫,等等!”

“若涵!”年轻人神色愠怒。

“哥,白大夫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你干嘛呀……”楚若涵一回头,已是眼含泪花。

“若涵,咱们家还没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见妹妹要哭了,年轻人虽然愠怒,却又放低了语气。

此时,墨白被楚若涵拉着,又走不得,不过,却是懂得楚若涵此时将他当作救命稻草的心情,毕竟还没有见过太多世面,总是容易对人抱有期望。

而他哥哥很明显便不会如此,已经看过太多名医,心中已然悲观了,自是不可能将希望放在他一个江湖郎中身上,只怕只会认为他不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骗子罢了。

见他们兄妹如此,墨白心下微叹,前世倒的确少见这种场面。

主要是前世来请他治病的人,无不是毕恭毕敬只想让他出手,谁会不愿?

不过,感念楚若涵的无助孝心,墨白还是转过了身,眼神清澈,不带丝毫火气的轻声开口道:“楚先生,令妹已向在下讲述了一番令尊的情况,若不然,容在下进去为令尊看看,若是无能为力,便分文不取,也算了了令妹一片执着,您看如何?”

年轻人抬头,正是心情不好,闻墨白开口,挑眉看向他,却或许是见得墨白神色淡然,无喜无悲,便没有语气恶劣,但却还是皱眉道:“阁下可曾听令妹说过,我父亲已经寻过诸多名医?”

很明显,这是叫墨白知趣,你一个江湖郎中难道还比得上那些名医不成?

墨白并不解,为何这年轻人如此反感他,反正已经来了,看一看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但见他如此执着,便只得摇头道:“好吧,既然如此,在下不打扰了。”

说完,便又看向依然还拉着自己的楚若涵,轻声道:“楚小姐,请放手吧!”

“不,小大夫,求求你别走,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别生气,就帮我父亲看一看,好不好!”楚若涵却是真的哇哇哭了起来。

墨白无奈,不是他不看啊,是你家不让啊!

“若涵,听话,放手!你一个姑娘家,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年轻人虽有不忍,但却仍是走上前来,拉住楚若涵,让她放手。

“不,我就不,你不答应,我就不放!”楚若涵哭着对年轻人发脾气。

很明显,虽然这姑娘看似知礼懂事,但在家中也定是娇生惯养的,并不怕她哥哥。

“都在吵什么?”

就在这僵持之中,屋里突然传出一道吐字并不清晰的沉喝声,听着似中年,话语声带着怒意。

“爹,哥哥欺负我,他拦着我给您找来看病的大夫……”年轻人还未出声,楚若涵便朝着屋内哭喊道。

“若涵,再不放手,我生气了!”年轻人却未管屋内,脸色更加怒了,沉声喝道。

“不,我就不……”

“别吵了,若先,让他们进来!”屋内再次传出声音。

里面发了话,外面自是不会再僵持。

楚若涵顿时喜上眉梢,拉着墨白便要进去。

“楚小姐,放手吧!”墨白眼里微微流转,说实话,他真的有些许不习惯。

曾几何时,为人治病,却是这副场景,犹若病人开恩?

或许也只有对皇后那一次,那是没办法,毕竟有着血脉恩情。

但最终,墨白还是跟随楚若涵,在年轻人满是恼怒的眼神中,微微摇了摇头,心下有几分无奈的进了屋子。

今世终是与前世不同的。

走进屋,第一眼便见到前方那张床上,正半躺着一个约莫四十几许的中年男子。

此刻男子脸上嘴眼明显不协调,但是目光却很显几分威势。

就是这对兄妹,进屋之后,也不敢再如先前那般搅闹,端端正正的站在了一边向床上的人请安。

墨白倒对这种威势并无影响心态,淡然而立,听着楚若先走上前去对中年人介绍经过。

而楚若涵则是抹干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父亲,深怕父亲不允。

中年人听着楚若才介绍了墨白的身份,虽然面部不协调,但墨白却依然可以看见他蹙起了眉峰,显然如楚若先一般极为不悦。

但最终,却看了一眼女儿,并未发火,而是沉声道:“若涵,你怎么又逃学,这么不听话,?”

“爹……”楚若涵低下头。

“行了,爹的病自有你大哥操心,你只管上学就好,若先,派人送她回学校!”中年人吩咐道。

“爹,我不急的,让大夫先给您看病,我等会就去!”楚若涵自是不愿。

“嗯?”中年人眼眸一瞪,但见女儿又要泪眼汪汪,似按下火气:“听话,大夫自会为爹诊治,无需你操心!”

不管楚若涵愿不愿意,终究还是被送下了楼。

屋里,便只剩下墨白与这中年人两人。

中年人目光这才看向了他,眼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波动,很明显并未对墨白过来抱有任何希望。

墨白也自淡然的站在房间,并不显丝毫拘谨,眼里也始终未含半点紧张。

好一会之后,这中年人似乎来了一点兴趣,目光一扫墨白手中始终握着的招牌,嘴角含糊道:“打开看看!”

第八十四章 没家教

刚才楚若先便已提到过这招牌的事,其实主要是用来向他爹形容这江湖郎中到底是有多么不靠谱。

墨白自然对此是一清二楚的,听着中年人此时类似讽刺般的吩咐,他却只是极为坦然的笑了笑,没有丝毫尴尬之态,便在中年人眼前,将手中抓着的旗边放开。

顿时,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展现二人眼前。

“天下第一医馆?”中年人话音并不算清晰的念了一遍,随即便将目光放在了墨白身上,嘴里倒是有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这么说,你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夫?”

墨白闻言面色依然没有尴尬之状,眼神清澈的看着中年人,嘴角声音依然温润:“医道无涯,谁也不敢称天下第一。只不过若说起这招牌,却并非在下自己所命名的,在下自幼追随恩师走遍大江南北,悬壶至今,也不记得到底救过多少性命,有一日便得一刚愈患者,治了这面招牌,送予我师徒,至此我师徒二人便持着这面旗牌行走江湖,师父归天之后,便由我继承至今,倒还天幸,始终未曾给这招牌抹黑!”

“哦?”中年人明显本来也以为这旗牌不过夸张罢了,却没想到竟惹出墨白这么一段话。

倒是当真心神微微振作了一些,目光在墨白脸上一凝,尤其是看向墨白的眼神。

却见得这少年郎,虽年纪不大,但站在那里却自有气势,不见丝毫彷徨,浮夸之色,令人只觉其气质闲适,淡定的不似少年。

“看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听你的意思,老夫这病你还真有把握能治?”中年人明显提神,不再无视墨白,虽然嘴眼略微歪斜,吐词并不算很清晰,但此刻中年人凝神之下,却还是尽显沉沉的威压。

很明显是久居高位之人,墨白倒是对他的威势无碍,但却微微摇头道:“在下都还未过手,岂敢说能治不能治!”

此话一出,中年人脸色一顿,随即嘴角微微翘了翘,不过却似在讽刺自己竟还升起希望一般。

脸色又自冷了下来,目光移开墨白脸上,显然没有什么兴趣了。

很明显墨白这句话以他的阅历看来,不过是一句万金油只辩罢了,倒也未曾责难,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墨白可以走了。

却是连话也不想再和墨白搭上一句,墨白见状,心中真的无奈,自己这模样真的不能服人啊。

心中微叹,却没有再说的打算,这家人明显抵触极大,暂时不适合接手。

一转身握着招牌便要离开,却又正好见那刚刚拉楚若涵出去楚若先走进门来,墨白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招呼过了,便要出门而去。

“等等!”谁知身后却又传来楚若先的声音,墨白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他,轻声问道:“楚公子,可还有事吩咐?”

楚若先却是皱着眉头,目光紧紧盯着墨白,防范意味甚浓:“阁下,今日来我楚家和关于我父亲病情的事,希望你不要在外乱说。我更不希望听到什么楚家专程请你来府上看病的说法,你可明白?”

墨白微微一愣,第一次眉头微皱,看向楚若先的目光稍稍锐利了一丝,但却仍自轻声道:“楚公子自可放心,在下并未为令尊诊治,自然不会在外妄言。即便是真的接手了病人,在下也不会随意透露在外病人情况,楚公子多虑了,在下告辞!”

“等等!”楚若才察觉到墨白语气中有淡淡的不悦,却是没有丝毫在意,见他还算识趣,却是又道:“还有我妹妹年纪尚小,还还无法分辨一些江湖骗子的卑劣行径,我也希望阁下,最好不要看我妹妹好欺,便对她做些无谓保证,听说阁下乃是初来乍到,故而这次,我便既往不咎,但还请阁下最好去打听打听,我楚家可是好欺的,还望阁下最好擦亮眼睛,否则,下次恐怕便没这么简单了!”

这番话说出,墨白脸上神色便终于是沉了沉,眼中的情绪也出现了丝丝波动。

“楚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本来欲走的脚步也不走了,墨白又转过头来看向床上,那对楚若先这番话并没有什么动静的中年人后,目光再次转到楚若先脸上。

“怎么?阁下难道还不认同?”楚若先见他姿态,眸光之中锐利一闪。

“楚公子,今日一早在下出摊行医,见令妹寻来,欲邀在下一行来为令尊诊治。在下身为医者,自应许家属之意,收了摊子,便不敢耽误,随着令妹一起上门,来为令尊看病,路上未收取一分钱报酬,到了府中也未曾为妄语一句。若贵府上瞧不起在下,那也无碍,只当一场误会便是,您给几个车马费算是仁义,你不给,在下也不怪,毕竟医病寻医之事,家属之关切,自是须得慎重。信不得在下,在下离去便是。但楚公子您一再对在下几经羞辱,如今更是恶言污蔑,出言威胁,在下很想问一问,无论在下本事如何,却到底是出于医者之心,来行功德之事,您如此待人行事,可否觉得过分了?观楚小姐之家教,楚家门风应不至于此才是!”墨白脸色淡了下来,一双眸子第一次带着丝丝锐气,直视楚若先那双眼,声音虽然中气不足,但却坚定不带一丝迟疑,令人不得不正视。

“嗯?你……”楚若先先是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直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竟突然之间开口了,言辞更是如此犀利,当着他父亲的面竟如此责难于他败坏家风,一瞬间脸色腾的涨红,心头大怒道:“你不过一个江湖骗子,竟敢上我楚家来放肆……”

“别说楚家,纵使三山五岳行走,也不过一个理字当先。在下不过一江湖郎中,平素自求和气,绝不愿沾染丝毫是非,自行医以来,自也多见患者家属心思焦虑,言语有不周者,多可体谅,在下自也能忍则人,但无论如何,就算不念我一片医者之心,给予丝毫尊重,也不该妄自揣测污我名声才是!”墨白不容他怒起,声音比他小,但却那么稳,气势却并不比他弱。

“你……”楚若先或许还从未被人当场训斥至这个地步过,一时间羞怒难忍,握起拳头,盯着墨白似已无可忍耐怒意。

“够了!”然而,就在此时,床上中年人却是沉声一喝道。

墨白并未转身看去,而那年轻人却是当即面色一呃,目光看向中年人:“父亲,我!”

“闭嘴,还嫌不够丢人?”中年人声音越发严肃,将他的话打断。

楚若先顿时不敢再吭声,低下头去却是脸色难看之极。

中年人再一次将目光放在了墨白脸上,墨白与之对视,又已恢复淡然,朝着中年人拱了拱手:“不再叨扰,在下告辞!”

“替我送这位大夫下去,并备上车马费。”中年人并未挽留,而是朝着楚若先道。

楚若先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发,只得点头道:“是,父亲!”

墨白到是有些意外,这中年人倒是真有几分气度,不由嘴角微微动了动,但却稍作犹豫之后,还是没有出声。

却不想那中年人倒是看见了他这一举,或许是刚才对其胆量和说话之时的气质给打动了,此刻见其还有话要说,微微皱了皱眉,却是主动开了口:“大夫可是对我楚家还有何不满?”

楚若先立马抬头,眼神凌厉的盯着墨白。

墨白却不以为意,目光看向中年人,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倒并非有何不满,只是在下却是有一事心中实在不解。”

“你说!”中年人点点头,声音并无波动。

墨白声音带着疑惑:“先前令公子曾言,多少名医都对您的病束手无策,想必这种情况下,敢在上门为阁下诊治的医者怕是不多了,那么在下着实难以理解,既然如此,在下既然敢上门来为阁下病情一探究竟,阁下为何又偏偏要拒之门外?”

此话一出,中年人和楚若先均是微微一顿,眼眸看向墨白身上,却是听出了他话语之中,最敏感的那个意思。

“你竟当真有把握?”中年人眸光刹那凝聚,死死盯着墨白。

“不管在下有无把握吧,对贵府上来说,至多也不过是多出一份诊费,观阁下身份,想必还不应吝啬至此。所以,无论如何,贵府上都不应该断然拒绝一个了解您病情之后,深知此疾棘手,却还敢来一试的医者才是。”墨白沉声道。

第八十五章 见到希望

这一番话说罢!

屋内气氛开始变了,中年人的目光已经紧紧定在了墨白身上,再不似先前那般随意。

甚至就连那怒上心头的楚若先也不由得眼眸瞪大,呼吸微微紧促的抬头盯着墨白的脸,心中狂跳。

很明显,墨白无疑便是那眼见中年人病症之后,却仍然敢一试的人。

屋内沉寂下来,空气中原本死气沉沉的因子,似在一点点活跃起来,这一家人久久的失望过后,再次被墨白的话点燃了心中那久违的希望。

而墨白此刻却也不急着走了,眼神不带丝毫闪烁的任由他们两人盯着。

这副姿态无疑更让这父子二人确认,这年轻大夫并不是那种面子上过不去,所以留下一番场面话便走的角色,他神情淡定,不骄不躁,倒似真有底气一般。

屋内,气氛良久不见人言。

直到那中年人眼中的神光又淡了下去,嘴角微微扯了扯,似心中的那缕涟漪又消失了。

然而,他儿子楚若先却沉不住气了,目光从墨白身上离开,转向父亲,嘴角明显带着紧张道:“父亲,要不就让他为您看看……”

中年人神色已经平静下来,眼神并未看向儿子,而是依然盯着墨白,缓缓开口:“大夫贵姓?”

“免贵,姓白!”墨白不管他神情激动或是寡淡,始终面色不变,声音平静。

“若先,为白大夫看座!”中年人又是微微沉了沉之后,才声音有力的一声吩咐。

墨白一番话后,终于,这对父子不管心中到底是否信服了墨白,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态度变了。

墨白心头一动,却也未拒绝,对他来说,这乃是他来明珠的第一个患者,摆了招牌在那里,虽然看似无人问津,但少不得却是有人关注的,至少那济世医馆定是注意到了的。

他这第一次出手,若能功成,毫无疑问对他进入济世医馆的目的,绝对是有至关重要的帮助。

便将手中招牌放下,大大方方的便坐了下来,不过,对方不急让他诊治,他自然也不会急迫,安然而坐,气定神闲。

中年人看似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其实却是时时刻刻都在打量着墨白的一点一滴动静,到了此刻,他心头其实当真已经起了波澜。

得病躺在床上的是他,最迫切恢复过来的自然也是他,眼见有了那么一丝丝极有可能的希望,又怎么可能当真无动于衷。

“白大夫,先前听你说自小行医,倒不知主要在何处悬壶?老夫自染病后,倒也曾遍访名医,却也孤陋寡闻了,竟从未听说过竟有如先生般如此年轻的神医在世间行走!”中年人看着墨白的目光一动不动,声音平缓下来。

这是盘道了?

墨白心知其必然已经动心了,看来这单生意要成了,微微一笑道:“神医不敢当,不过承师父恩泽,用心医道罢了。”

说到这里,墨白一直淡然的眼眸却突然微微闪烁了一下,眼神垂下,继续道:“至于声名?恐怕要让尊驾见笑了,在下师徒平素皆不过在民间行走,只为寻常百姓解些困疾,故而虽脚步遍地河山,却也甚少出入名府贵门,尊驾身份不凡,所打听的自也是些名医圣手,在下师徒比之同道,却是当真落魄了太多,不怕尊驾笑话,至今为止,在下也不过是手持一杆招牌,游走地方而已,哪里能与那些名堂贵馆相比!”

“嗯?”中年人自是注意到了墨白刚才那一瞬间的闪烁,心中却是骤然生疑。

这年轻人说话做事如此老道成熟,绝非那种不谙世事之辈,进得自家府上,却还能如此不卑不亢,神色没有丝毫彷徨,哪里像是他口中所说的那般少进名府贵门,未曾见过世面的模样?

倒要说是自小在高门大府长大,倒更恰当一些……

中年人眼神连闪,心中倒反而更加有了涟漪,莫非这小大夫真乃是道家隐士,或因蒙难自才出入江湖?

“若先,去备茶,向白大夫斟茶赔礼!”中年人突然目光一转,朝着楚若先沉声道。

“呃……”楚若先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眼见父亲如此严肃,却是不敢反抗,微微抿了抿嘴,躬身应是,但目光却是看向墨白。

墨白自是明白他心中不愿,却是脸色仍然自若,不过还是站起身来,朝着中年人微微拱手道:“尊驾不必如此!”

楚若先松了口气,便也不动了。

而中年人却是眼神里明显凌厉一闪,冲着楚若先一声冷哼:“放肆,当真没有家教了不成,还不快去!”

“父亲息怒!”楚若先无奈,再也不敢有半丝吊儿郎当。

但墨白却是再次朝着楚若先伸手,依然道:“楚公子且慢!”

说完,便又朝着中年人道:“这茶,依在下看,或许可以稍后再斟,尊驾以为否?”

中年人眼中再是一闪,连精神都明显振作起来,双目炯炯的望着墨白,朗声道:“好,既然先生大量,那老夫便汗颜,烦请先生出手!”

“医者以为患者去疾为本分,乃是应当!”墨白摇头,声音平静。

“若先,扶为父起来!”中年人再不多说,直接看向楚若先道。

“不必,伸手与我诊脉即可!”墨白来到床边。

楚若先这次倒是灵醒,连忙搬了矮凳,毕恭毕敬的请墨白坐下。

自此刻起,这医者与患者的关系,才算真正正常。

楚若先站在一边,却是不禁有几分恍惚,不知怎的,竟对这比自己还小的江湖骗子,莫名的生出了几分敬畏,正犹如面对医道名家一般,再不敢放肆。

事实上,连那中年人都是如此,即便是面对医馆名家,在多次失望之后,也逐渐开始厌烦,态度难以保持,今日竟在这小大夫面前,无端的生出了几分彷徨。

其实啊,说白了,他们之所以瞧不起墨白,不过是墨白年纪太小,又是一跑江湖的赤脚大夫,但经过这一番折腾,却眼见这小大夫,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无论是说话做事,还是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龄,莫名的在他这个人身上感觉到几分可靠。

他们到底是患者,怎敢真对能帮到自己的医者放肆,如今摆正了心态,自然是另一番心境,开始端着心思,就怕大夫摇头了……

墨白潜心听脉,不过顷刻,便已收回手,抬起头从椅子上起身,细细的观察了一下中年人那嘴眼歪斜的程度,又卷起袖子,开口道了一句:“得罪!”

“先生请便!”中年人见他听脉完毕之后,便有些急迫想问情况,但却忍住了。

墨白伸手在他嘴角轻轻按了一下,又挑起他眼皮,观察了一下瞳孔,才重新坐下,面色却仍然一丝不变,看不出丝毫忧虑,和问诊之前完全一般模样,极其平静。

“尊驾可有觉得心中时常慌乱不安,心悸不断!”墨白轻声问道。

“正是,总觉得有虫子就在眼前,爬来爬去,甚至感觉那虫子爬进了心里……”中年人眉头皱起,回应道。

“那虫子形状可是如蜈蚣一般多手多脚?”墨白面色依然不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

“嗯?”中年人骤然眼眸瞪大,自进来后,他从未有过的激动突然浮现,声音第一次失了平静,急切道:“先生如何得知?您可曾是有遇到过我这种症状,可曾有良方治好?”

楚若先站在一边,也是心中陡然狂跳,双手纠缠在了一起,死死的看着墨白。

就连他都未曾听过父亲说,眼里有蜈蚣在晃,这小大夫竟然能够看出这些,那或许当真……

他们激动,墨白却是并不动容,依然轻声问道:“尊驾莫急,不知您看到的那蜈蚣是绿色还是黄色?是前后爬,还是上下爬?”

“白天是绿色,晚上有灯光便是黄色,是向哪儿爬?这……好像就如蜘蛛一般吊在眼前前后左右晃荡,没有规律。”中年人大睁着眼睛,连说话都清晰了几分,显然是心绪越来越激动。

“嗯,好,我知道了!”墨白点点头,微微沉吟了一下,却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儿,然后目光郑重了一些,声音也更加沉稳:“尊驾,您和令郎如今都在跟前,我简单说一说您的病情。”

“先生,我父亲这病,您有办法的对不对?”中年人还未开口,而楚若先却是早已按捺不住,直奔主题。

“稍安勿躁!”墨白轻声安抚。

中年人胸脯起伏的幅度明显加大了几下之后,却是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若先,莫要插嘴,请先生说!”

墨白点点头,却是先脸上浮现一丝浅笑道:“尊驾倒是有福之人,原本在下只是在恩师的教导之中学过此症,却一直未曾亲自遇到,直到去年,在下途径北河之时,才刚好遇到一老农,与尊驾正是一般症状,才算是第一次有了亲自诊治的经验。”

“嗯?不知那老农如今情况如何?”中年人眼神更是忍不住激动,但所幸心性着实不错,没有太过表现出来,仍然能够保持平静的问道。

但很明显,他所问,依旧不离主题。

墨白一笑,目光扫了一眼自己那杆招牌:“还算没有为师父丢脸,拆了招牌!”

第八十六章 施针

“这么说,我爹的病,先生真有办法治?”楚若先脸上难以抑制的激动,脱口而出道。

这厮明显是激动了。

这话怎么能当着他父亲面说,怎么着,你这做儿子的还打心眼里就觉得你老子这辈子就好不了了不成?

不过中年人这时,明显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责怪儿子说话冒昧不周之上,此刻其实他比楚若先要更为紧张,目光紧紧盯着墨白,高提着心悬等待他作答。

墨白瞥了一眼两人神色,却并没有马上开口做保,但神色却并未多大波动,对楚若先说道:“这世间哪有什么病是不能治的?但凡病症,究其根本,不论症重或轻,复杂或是简单,也始终不过是对症下药罢了,令尊的病,自然也是同样道理,找到了病根,按方施治即可。”

听到这儿,父子俩陡然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激动神光一闪。

无关身份贵重与贫贱,无论是谁得了重病之后,都要经历一样的恐惧与煎熬,尤其是多少次的黑暗过后,已经渐渐绝望之下,又突然见到一丝曙光之时的心情,自是可以理解的。

两人几乎同时长吐一口气,不过还未等他们开声问话,却见那小大夫目光抬起,却又继续开口道:“不过,这对症下药四字,却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医道乃生死安危之事,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所以世间仍有许多人深陷病痛,遍寻良医却也未必能得解脱。”

呃……

父子俩刚刚松懈的一口气又刹那僵硬起来,两人神色均是显得僵硬。

这尼玛模凌两可,万金油一般的话,简直说了等于没说。

若是先前,两人只怕已经又起怒气,但经过这一番周折,两人倒心中显敬畏,沉住了气。

中年人眼神盯着墨白良久,最终开口道:“先生既然曾见过此症,想必定然不会是那谬以千里之辈吧!”

墨白笑了笑,将手中小袋拿起,缓缓打开。

父子二人的目光便同时定在了其手中小袋之上,却只见,随着墨白的动作,赫然露出了几根银针,闪闪发亮。

“在下自知不过一游医,便是说的天花乱坠,想必尊驾也未必能信,所以,在下只能说,对于尊驾之症,倒是有心一试,但贵府上用不用在下,却全凭尊驾思量。”墨白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银针闪烁光泽,墨白一片淡然。

屋内父子二人望着这银针,却是心神不宁,好的他也说了,坏的他也说了,现在一切回到了原地,让不让他治。

“先生要何处下针?”楚若先到底沉不住气,望着那闪闪银针,总觉得墨白的话中有着大恐怖。

“头部,心房!”墨白抬头,却未看向他,而是看着中年人轻声道。

头部,心房!

简单两个部位,却毫无疑问正是死生之地。

屋内气氛再次沉寂。

楚若先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僵硬,额头隐现汗珠,声音发干道:“这,先生……可有风险?”

墨白含笑:“对病人来说,针刺如此命脉之地,自是有风险的。”

“那对先生来说呢?”话音刚落,便见那床上中年人目光闪烁中,陡然一静,声音低沉。

墨白转头望向其眼睛,与其对视,声音依然没有波动:“对我来说,人身百骸,无处不可下针!”

“无处不可下针!”中年人眼神骤然大亮,盯着墨白的瞳孔一动不动。

又是半响,只听他道:“好,便请先生为老夫施为!”

“爹……”楚若先一听,顿时心神一急,连忙开口欲制止。

墨白却只是冲着他轻轻点头,目光又转向楚若先:“楚公子,您怎么说?”

楚若先嘴唇张合不定,却硬是开不了口。

而中年人当然明白墨白的意思,目光扫向儿子,这一次却并未再如先前般断喝吩咐,而是神色微微柔和了一些,又转头看向墨白道:“先生,可否稍待片刻,老夫与犬子尚有几句话要交代。”

墨白微微一顿,眼见这已经有交代遗言的意思了。

但实际上,哪会有这么严重到分生死的地步?

不过,墨白却并未解释什么,毕竟要是庸医,倒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这对父子身份不凡,给他们加深点印象也是好的。

毕竟,之后必然还是会有来往的,让他们对自己更加敬畏一些,没什么不好。

楚若先将他领出门外,招呼了那周管家过来带其去看茶伺候着。

客厅内,周管家目光不时打量墨白,倒是没想到老爷居然真答应这年轻人治病。

“周管家,见贵府老爷气势威严的狠,怕是在官家所居要职吧!”喝着茶,墨白似随口问道。

“嗯?”周管家一顿,目光一抹狐疑升起,这年轻人是真不知假不知?

“先生未曾听人说起过我家老爷身份,先前小姐也未曾与先生说过吗?”周管家面上带笑问道。

“嗯,在下是前两日才来的明珠,倒还未曾听人提起,和楚小姐之前也只是谈论病情,倒并未谈起其他。”墨白坦然点头。

见他不似作假,周管家心中不由暗道,莫非这大夫当真是有本事的?

心中暗道,待会要向少爷说起这事,这大夫或许真的不是骗子。

随即脸上带笑,轻声道:“原来如此,先前以为先生得知,故而没有向先生介绍,倒是失礼了,我家老爷之前本是在西区巡防司当值!”

西区巡防司?

墨白端起茶杯,遮掩了眼中闪过的一丝波动。

他自然已经知道这是一个什么部门,可以说便是后世的市局,不,或许还不止,应该可以与未改制前的地厅相提并论。

因为这时代的巡防司,管辖范围不仅仅只是治安一块,他们管的更多,权利更大。

而之前铁雄那些师兄弟们,被官府围了,其实说的便是这巡防司下面的人。

而观这府上气势,这家人恐怕再西区巡防司里地位必然不低,绝非边缘之辈。

眼里微微闪动,墨白心中念头滑动,喝了一口茶,眼中波动渐渐平息,抬起头时,面色已恢复平静,点点头赞道:“难怪观贵府老爷如此威势,原来如此位高权重,在下倒是有些孟浪了。”

周管家笑道:“先生客气,您乃是医者,来为我家老爷诊治,就怕咱们慢待了,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当不得,当不得……”墨白笑语,目光望向了楼上……

……

房间里。

楚若先站在中年人旁边,额头有着细汗:“爹,咱们已经派人进京去请名医,不日便可到来,还请您三思啊!”

中年人微微一笑,目光柔和的看着儿子,却是轻声一叹道:“等不得了,我这一病两月,巡防司这肥缺,早已成为各方眼中肥肉,之前有你舅舅在,即便我无法痊愈,这位置却也不会落到别人家去。但如今太子突然横死,朝中局势已然大变,你舅舅毕竟也是太子一系,如今已然处于风雨之中,不太平啊。今日来的那几位,你应该看出来了,以前他们怎么敢插手到我的地盘来,而今日,却上门来试探我的口风,明显是已经有了异心。如今情况已经很棘手了,若是我真的起不来了,那巡防司恐怕当真便再无我楚家立足之地了。”

“可是……”楚若先自然也是心知如此,所以之前才不让墨白为其父亲诊治。

不管怎样,他父亲躺在这儿,却谁也不敢说治不好了。

若是请这江湖郎中上门来,恐怕外面很快便会传闻,楚司长已经到了无药可救,要找江湖郎中,碰碰运气,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地步。

这样一来,巡防司内,将更是人心思变。

“不必再说,我观这白大夫很有几分气势,不过如你妹妹一般,十六七岁的年纪,气质却如此出众,说话做事不带丝毫志气,其风采,别说是你,便是为父也不敢小看,他必然非常人之辈。天下之大,奇人时有传闻。虽然看其年纪似有不妥,但遍访明珠省内名医,就连那声名显赫的朱医师,却也未曾如他一般片刻便能说出为父病况,而且从始至终,为父观其面色作态,始终没有一丝闪烁,此岂非其年纪可以做到?若说这明珠省内,还有令为父敢一试究竟之人,恐怕当真便也只有他了。”中年人眼神沉凝,显然并非单单只是冲动而已。

“就这么说吧,必须一试,若是……若是为父此次当真过不了这一关,你便带着全家投奔你舅舅去吧,不要再滞留明珠……”中年人说完,目光看着儿子,轻声道。

……

当墨白再次被请回来的时候,有看到楚若先眼圈通红,盯着自己的眸光难以分辨意味。

不知是喜,还是忧,也不知是惧,还是恨……

墨白也只是一眼过,便不再关注了,他若无把握,岂敢动手?

无需再多言什么,墨白面色始终还是那么平静,一丝不苟的为银针消毒。

“好了,您请放松一些,无需紧张,可闭上眼睛。”墨白准备工作做好,直立起身,微微静心之后,语调依然没有变化的镇定道。

中年人到底没有那么洒脱,这一刻竟然硬是不敢闭眼,只听他强制压制紧张道:“一定得闭上眼睛?”

“倒也无碍!”墨白微微一笑,摇头道:“放松!”

说着对楚若先道:“劳烦替令尊解开衣襟,先在心口行针。”

楚若先身躯略带颤抖的走向前来,哆哆嗦嗦的替父亲解开衣扣,又抬眼望着墨白,嘴唇微动,眼神满是挣扎。

“若先,让开,让先生施为!”中年人的声音响起。

楚若先终究是最终退开两步,却是冲着墨白陡然深深一躬到底,口中带着极致的紧张道:“先生,先前多有得罪,请先生万万包涵,只待先生为家父诊治过后,若先愿负荆请罪,任凭先生发落,只求先生千万小心……”

墨白回头瞟了他一眼,却是一声未发,对着中年人微微点点头。

中年人刚刚想要点头回应一下,便双眸陡然一怔,随即愣道:“先生,你这是……”

原来,正在此时,便见墨白扬手而起,中年人却豁然看到,其手中哪里只是一根银针。

也正当这时,听见父亲声音的楚若先抬头,愣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见面前这小大夫,手臂一闪,随即在他骤然瞪大的双眸之中,数枚银针,竟已直入父亲心腹。

这一刻,楚若先仿似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骤然冲向脑海,手足僵硬,嘴唇想要张合,却发不出声。

这是施针吗?

这是杀人吧!

然而,却已不待他想,便见墨白手中连闪,只是顷刻之间,手速简直犹如单身三十年的男子一般,快到大家都懂的地步。

一小袋银针已去了大半,而中年人心口一圈,已是露出深浅不一的十来枚银针。

“好了!”墨白面色平静的收手,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在父子二人爆瞪的双眸之下,随口轻声道:“接下来便是头顶行针,您还是放松就好,很快的!”

很快的?

“你……你……”楚若先陡然一把跃到床边拦住墨白:“你…怎能如此…”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但却仍旧受了太大的刺激,难以开口说句完整的话。

这是心脏啊,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快,谁他妈要快啊,是你这么快的吗?

“令尊可有事?”墨白淡然看向他:“若不允,在下收针便走!”

“你,我!”楚若先指着墨白脸色涨的通红,中年人目光也终于从胸前的银针上收了回来,沉声道:“若先,不得无礼!”

听见父亲的声音,他才似乎心下一块大石陡然落地,一回头,见父亲丝毫无恙。

中年人眼中其实此时同样是神光爆闪,父子俩对视之下,同时心惊到了极点。

楚若先再次回过头来,看向墨白,深吸了一口气,退开两步,再是一躬。

到了此刻,反应过来,两人如何不知,面前这位恐怕不但不是江湖骗子,而是真正已经医道通神!

神到令人敬畏……

“先生,是老夫看走了眼,请先生见怪,待老夫能动之后,必然亲自向先生赔礼道歉!”中年人长长吐出一口气。

墨白却并不做回应只是轻声道:“刚才只是护住心脉,接下来施针,您会稍感麻痒,还请忍耐片刻。”

“好,先生无需顾忌,但请施为!”中年人再不彷徨。

“楚公子,毛巾浸热,待会替令尊热敷面部,可适度按摩!”墨白点头,又看向楚若先。

“是!”楚若先毕恭毕敬。

墨白来到床头,手中再持一根银针,这一次却是嘴里轻轻吸了口气,针刺头部穴位,若是前世,他自是无所畏惧,但今世却到底精神不继。

不过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必须在明珠打开局面。

眼神微微一凝,不带丝毫犹豫,银针已直刺而下,便在楚若先心脏狂跳之下,已然入了其父脑海之中。

这一次,便只一针,只见墨白眼神凝练,手指轻轻撵动针尖,嘴里轻语:“为令尊按摩!”

楚若先惊醒,连忙照办。

中年人起初并无什么感觉,但一会,只觉面部麻痒难耐,但却因墨白事先交代,故而强忍着。

又过一会,却开始觉得头晕眼花,更有了丝丝胀痛,越来越剧烈,难受的紧,嘴里终于忍不住轻声吟了一声:“嗯……”

墨白脸上流着细汗,目光里强打精神,一扫中年人露在外面的眼睛,随即,缓缓拔出了银针。

却是脚步突然一阵踉跄,连连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

好在是楚若先始终关注着墨白的动作,一见他后仰,连忙一把站起身来,将其扶住:“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床上的中年人,骤然只觉刚才感觉到的异状消失,反而脸部难得的轻松,不再有麻木之态,正是松了一口气之时,听到楚若先的声音,也朝着墨白这边看来。

见墨白面上全是汗水,微微喘着粗气,也自惊道:“先生,您这是……若先,快扶先生坐下!”

“不,不碍事!”墨白克服住虚脱之感,被楚若先扶到椅子上坐下,手按住胸口,缓了缓之后,抬起头来对楚若先道:“可取下令尊脸上的毛巾了!”

楚若先闻言,到底是自己的父亲重要,三步并作两步,取下父亲脸上毛巾,却是又双目爆瞪:“爹,您,您的脸……”

第八十七章 在下身体不适!

房间里。

墨白面色苍白,脸上冒着细汗,坐在椅子上,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

他的身体情况还是很糟糕,不过只是稍稍凝神一阵子,就险些撑不下去。

长长吐出一口气,暗淡的眼里,一抹坚定闪过:“不能再拖了,必须要尽快恢复!”

想到这儿,目光抬起望向那父子二人,心道:“就从这里开始。”

而此刻。

这父子二人却是早已没有心情去管墨白的状态如何了,只见楚若先手拿着毛巾,满是激动的望着父亲的脸,眼神惊而狂喜。

中年人见得儿子异常,微顿过后,下意识的张嘴问道:“我的脸怎么,嗯?我的声音……”

话才到一半,他突然眼皮一跳,胸脯明显剧烈起伏了两下,目光抬起紧紧盯着楚若先,似希望他来确认。

楚若先连连点头:“爸,您,您的面部恢复了,恢复了……”

“就好了?”中年人似还有些恍惚,嘴里喃喃了一句,随即又一声高喝:“给为父拿镜子来!”

“好,好!”楚若先自是不无不从,心神激动的朝着屋内四处张望一番,却未曾寻到。

这才记起来,因为父亲病后面部歪斜,怕其因此闹心,故而将镜子全部收了起来。

想到这儿,连忙便朝着门外跑去,还在门口便只听他再不顾仪态的大声嚷嚷道:“来人,快,马上拿块镜子过来!”

中年人躺在床上,见儿子如此沉不住气,却也并未责备,任由他在这屋里大呼小叫。

……

顷刻之间,这房间里便又多了几个人。

周管家来了!

姨太太们来了!

甚至还有好几个下人都被进来了。

全部围聚在房间里,面色惊喜的看着床上正在照镜子,观察自己的老爷。

墨白依然静静坐在一边,并不出声打断,望着这屋里仿佛突然之间就增添的活气,仿若换了一副新气象的场景,他很理解,患者一人,折磨的却是一整个家!

“先生!”好半响,中年人才终于自惊喜中回过神来,放下镜子,未与家人叙话,却是第一时间记起了墨白。

抬眸左右看了看,却见全是家人,不见墨白的踪影,面色顿时一变:“若先,先生人呢?”

“先生……”楚若先同样也刹那反应过来,此时此刻,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目光直射向墨白所坐的方位。

前方本来围聚在床边的人,立刻闪身退开,目光一起看向那静坐在那儿,面色还显苍白的年轻人。

此刻,不管是周管家,还是屋内的姨太太,抑或下人,无不目光带着惊色,异彩连连的望着这清清秀秀年纪尚轻的墨白。

要知道,这间屋子,两个月里不知多少名医圣手进进出出,却始终未有成果,而这人看着如此年轻,居然伸手便见奇效,何等了得!

周管家更是心中悸动不已,要知道他可是提前便已得知小姐去请这江湖郎中过来,还好没有多事去阻拦,否则,这可怎么得了啊?

墨白吐出一口气,感受着自己平静下来的血脉,缓缓站起身来,任凭诸人打量,对着中年人轻声道:“楚老爷,您感觉可还好?”

“好,好!”中年人眼望着墨白这少年郎中,心态自是再也不会如之前,哪还有半分不敬,连声答道:“先生果然神医,老夫之前多有怠慢,还请先生莫怪!”

楚若先此刻同样再也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便是深深一躬倒地,姿态诚恳至极:“先生,在下得罪了。”

“不必如此,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应当!”墨白上前一步,伸了伸手,虚扶了楚若先一把,到了此时,这年轻人已不会再小觑他,又何必再折这年轻人的面子,自是无益,之后或还有交流。

屋内,一众家属自是免不了又是一番恭敬道谢,墨白客气回应了两句,便目光看向中年人,不再出声。

“好了,若先,先送大家出去吧!”中年人便开口遣散众人。

“是!”若先点头,朝着众人:“咱们先出去吧,先生还得为父亲诊治,不能嘈杂!”

“那老爷,咱们待会再来看您!”

“先生,老爷就拜托您了,请您一定要费心啊……”

……

楚若先送大家一出房门,却是在楼梯口叫住了周管家,神色郑重道:“周叔,待会先生走之前,您务必准备好诊金事宜,绝不能怠慢分毫……”

“是,少爷,我这就去办,定让先生满意!”周管家自是省得,立马沉声道。

“嗯,还有……派人去将若涵接回来!”楚若先点头转身,却又突然一顿,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说道。

周管家脸色一厄,想起小姐哭着被送到学校去的委屈模样,心里不由摇头,却并不反对,知道少爷意思。毕竟,少爷对那先生多有不敬,而那先生对小姐应该印象更好些。

到了如今光景,眼看着少年神医如此手段超凡,怎不担忧其心中有隔阂,影响到其对老爷的救治?

“是,我这就派人!”周管家点头。

“好!”楚若先转头,朝着屋内走去,脚步相较之前,明显轻快了太多。

而屋里。

“先生,让您见笑了,老夫空活数十年,却还是看不穿这生死之事啊!”中年人躺在床上,精神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沉闷,朝着墨白带着几分自嘲道,话语中也对墨白带上了敬称。

“楚老爷言重了,不论七十古稀,亦或三岁幼童,趋吉避凶乃是人之本性,何能笑语?”墨白摇头,正经轻语道:“若是人人看透生死,无思无念,那我辈中人,精研医道又还有何用?”

中年人到底已上了年纪,刚才竟如顽童一般,控制不住情绪,总是有点尴尬的,听他这么说,倒是心中又安定了一些,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目光一眺,在墨白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眼:“先生,看您脸色好似并不太好,可是因为刚才为老夫下针劳神了?”

墨白心中赞叹,这中年人不管是真关心假关心,至少能够忍住不追问自己的情况,便已算是极有风范之辈。

微微一笑,稍稍沉默了片刻,嘴里轻吟道:“并非楚老爷的原因,而是在下身患重疾之故!”

“嗯!”中年人一顿,目光中明显透露几分诧异:“以您的医术,难道竟还不能自治?”

墨白又看似云淡风轻般的笑了笑道:“本来倒是可以的,只是出了一些意外……所以,不怕您笑话,之所以厚颜在济世医馆对面摆下摊子,便是想要寻些机会为富贵人家诊病,好挣些药钱予以自治而已。”

“哦,先生如此医术,怎会到得这般地步?”中年人此刻眼见墨白之医术通神,实在难以想象墨白会缺钱财。

“呵呵……”墨白却没有再回答,只是眼里却恰好闪现一副无奈苦涩,刹那即逝,再次淡然,望着中年人道:“楚老爷,您的情况在下心中已经有数,今日便诊到这里,待会在下为您开幅方子,您派人去抓药,按方煎服,连服三剂,待见得疗效后,在下再来为您辩证如何?”

“嗯?”说到自己的病情了,中年人自是提振精神,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墨白,满含希望道:“先生,您妙手一出,便奇效显现,老夫这病情,您看……”

“还好,其实单只是您想要站起来的话,倒并非难事,这三剂汤药过后,您应该便可起身稍稍活动。”墨白不再如之前那般含糊不言,这一次却是明确给出答复了。

其实啊,关键是之前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会信,反而会当你是大话。

而此刻便不同了,果然一听墨白给出如此确切的答案,中年人脸色明显更是红润了一些,眼里喜色一闪,这次倒还是沉的住气:“您是说,老夫三日便可起身?”

“嗯,中风的恢复,并非两三日之功,但单单是起身,只要找到症结,对症下药,疏通淤堵之后,手足自是能够活动。”墨白点头。

“不过!”说到这儿,墨白却是神色微微一正,望着中年人道:“关键却是您眼中那条蜈蚣,恐怕就不太容易收拾了。”

“我眼中的蜈蚣?”中年人一愣,随即却是面色骤然凝锐:“先生此言何意?难道我还中了巫蛊之术,当真眼里生了一条蛊虫不成?”

“当然不是!”墨白闻言,连忙摆头道:“楚老爷误会了,这当然不是一条真蜈蚣,您之所以会看到蜈蚣在眼前晃,实际上便乃是脑海之中控制您视觉的神经被压迫,以至于您会看见幻影。而神经不同于血管,单靠方药,虽有反应,却难以短时间竟全功,更随时伴随失明的风险。”

“失明……”中年人心中刹那一沉,到得此时对墨白的话,他自然不会再有丝毫不信,想到失明,顿时心下难以接受,躺在床上自是不行,可若失明的话,恐怕会对他在巡防司的情况更加麻烦。

“先生,您既然已经看出症结所在,想必定有良方!”中年人还沉得住气,沉声道。

“得下针!”墨白没有犹豫,直接点头,但脸上又是无奈一闪道:“可在下如今的身体……”

第八十八章 端茶赔礼

眼见墨白神色无奈,中年人眉头不经意之间皱了一下,目光微微低垂,有思绪一闪而过,但顷刻之间,却又恢复平常,沉声开口道:“先生无需多虑,即是为老夫劳心劳力,自不能让先生负伤勉力而行,您尽管好好调养伤病,所需一应药材,自是该由老夫来供应!”

墨白一顿,目光看向楚老爷,见他神色干脆,似无丝毫芥蒂,但墨白却不傻,心知这楚老爷怕不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故作病态,拿他的病症以威胁,只是为了向他楚家多讨要些钱财而已。

神色不变,却轻轻摇头道:“楚老爷,在下虽年纪不大,但自小遵师傅严命,从没在医道上有过亏心之事。若是在下这身体能够支撑,定不会延误您的病情。”

中年人微微一厄,却没想到这年轻人居然如此直接,倒也不尴尬,一笑道:“先生切莫误会,今日我府上如此怠慢先生,先生不以为过,却仍然未老夫不顾伤体劳心费力,老夫岂敢怀疑先生秉性。老夫这身病痛已不知请过多少名医上门,却始终无策,一躺两月,眼看着就心灰意冷。今日天幸,得先生续命,老夫支出些钱财岂不是理所应当,又有多少钱财能买得来老夫这条性命?更何况,为先生调理身体,也本就是为了老夫能够早日痊愈,所以,还请先生切莫客气。”

“在下为患者诊治,自需收取酬劳,但凡事皆有规矩,医者行医同样如此,并非是勒索性命求财之道,该收取多少酬劳,就是多少。”墨白神色清淡而又坚定。

“这……”楚老爷此刻倒是真有些拿不准这小大夫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楚老爷,您有所不知,即便您能倾尽家财,在下也昧着良心收下,也并非便能立刻养好这身伤病来为您行针,在下心中已有所估量,并非一两日之功啊。”墨白笑了笑,第一次打断了中年人的声音,直言道。

话都说到了这种程度,楚老爷算是当真明白自己误会了,这年轻人确实没有故意索要巨额钱财的心思。

可,这却并不能令他高兴,甚至心中有些惶惶,这就好比很多病人喜欢给医生赛红包一样,总觉得递了红包,那医者便必然尽心,自己也能安心了,医者不要,反而会让他心中悬着。

也就是这时,门口楚若先进来了,他刚才已经在门口听到了些许,此刻心中同样不安,不过相比他父亲,他却明显没有那么沉得住气,只见他进门之后,向两人打过招呼之后,便要开口道:“先生……”

然而,话才脱口,便听其父道:“若先,为先生准备笔墨。”

“呃!”楚若先不得不收回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望向了父亲,却见父亲眼神里一抹严厉闪过,他只得无奈道:“是!”

墨白对这一幕就好似仿若未见一般,神色清淡的来到书桌边,接过楚若先递过来的毛笔,下了方子。

写完,收笔,将方子拿起来吹了吹墨迹,递给楚若先道:“煎法已经著名,一日一幅,早中晚各煎一次,服药后,胃部会有些许不适,或想要呕吐,此乃正常药物反应,无需紧张,可称红糖二斤,想要干呕之时,取一汤匙含于口中,自化便可减轻药物反应。这三日内,最好安排人时常为令尊揉捏一下筋骨肌肉,用以活血!”

“是,定按先生交代!”楚若先双手接过方子,开口保证道。

今日出诊,到这里也就算结束了,墨白也不拖沓,身形一转,朝着楚老爷微微拱手道:“楚老爷,那今日便先这样,您还请安心静养,待三日后,在下再过来为您辩证。”

“嗯?先生!”楚老爷一听,却是连忙开口道:“先生如今身体不适,恐怕也并不适合出摊问诊,还须调养身体为主,而且老夫如今便只能指望先生搭救了,何不就暂住于府中,一来免了来回奔波之苦。二来府中还算安静,也正好始于先生调养啊!”

“正是,先生,您放心,只管住下,但有需求只管开口,府上绝对满足。”楚若先也开口说道。

“多谢二位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却还有些俗事需要处理,留在府中多有不便。”墨白含笑婉拒,他自然心知二人心思,又道:“不过二位但请放心,这三日间,只要按方服药,应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当真有什么情况,只需派人通传一声,在下立马便来!”

“这……”楚若先还要再留。

可墨白却已拿起招牌,又是一拱手道:“楚老爷,还请安心静养,在下先行告辞!”

若是一般医者,二人留之不下,也要强留。

但这墨白今日展现的医道实在太过高深,令两人心中硬是不敢有丝毫不敬,这等人物,若是当真起心害你,稍稍动点手脚,恐怕便可令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如今一身指望,全部落于他身上,哪里敢轻举妄动。

无奈之下,只得放他离去了。

下得楼来,原来这不知不觉,日头竟都已经西斜了。

墨白这才忆起自己却是连午饭都未曾进食,刚刚忆起这一遭,却只听周管家已来到近前开口:“先生,酒菜已经安排妥当……”

自不消说,这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人家礼大于天,你说不受,那便是不识抬举,要生怨的。

婉拒了两声,便也自坐下了,正好门口又有少女声响起,正是楚若涵被接了回来。

姑娘满脸激动的跑进门来,却还未与墨白打招呼,便直奔楼上父亲房中而去。

“这丫头调皮惯了,先生莫怪!”楚若先陪着墨白,轻声抱歉道。

“楚小姐至诚孝心令人感动!”墨白微微一笑道。

楚若先脸色顿时一呃,有红润升起,这话不免让他觉得话里有话,小姐有孝心,这少爷难道没有?

可一想起先前,神色又是一晃,不知想起了什么,盯着手中茶杯,眼里开始闪烁不定,像是在做着艰难决定。

而墨白呢,却是仿若并未觉察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依然悠哉的喝着茶。

客厅里一时有些沉寂下来,周管家站在一旁,莫名的觉得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目光开始在两人身上打量。

这小大夫始终清雅淡定,似未有变化。

而少爷……他敏感的察觉出少爷似乎心有不宁。

这一刻,不知怎的福至心灵,觉得自己站在这似乎有些多余。

“少爷,先生,还请稍待,我去请小姐下来吃饭!”周管家一拱手,转身退开,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墨白依然仿若未见一般,静静喝着茶。

只剩下两人,楚若先终于还是没办法再忍下去了,缓缓站起身来,端起一杯茶,躬身向坐着的墨白双手举着道:“先生,今日若先多有得罪,承蒙先生高量,仍为家父施展妙手,若先深感愧疚,在此向先生斟茶赔罪,还请先生饶恕,不计若先之过!”

墨白一直等他说完,才略带惊讶的缓缓站起身来,退到一边不受道:“楚公子这是做什么?这叫在下怎么敢当?”

楚若先躬着身子,脸色通红,从小到大,这乃是第一次:“还请先生一定见谅,若仍有芥蒂,但请先生说来,若先必然改之,令先生满意!”

“这,这!”墨白这才一伸手,扶起楚若先,连连道:“楚公子万不可如此!”

“先生……还请喝下这杯茶!”

“在下不过一江湖郎中而已,哪里敢喝……”

“若先生不喝……”

“这真不能喝!”

“……”

……………………

……

一顿饭毕,也不知道楚家这是怎么想的,尽然让楚小姐一个大姑娘在这黄昏傍晚,送他离去。

楚若先眼望着他们出了门,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正好有佣人端来饭后茶递给他,望着那杯茶,楚若先没来由的脸色一红,干咳两声,起身上了楼。

房间里,中年人神色已清明,望着儿子走进来,轻声道:“白大夫走了?”

“是,父亲!”楚若先沉声答道,又一顿,微微低头道:“刚才饭前,儿子已经向楚先生斟茶赔罪!”

“哦,他受了!”中年人看向楚若先。

“刚开始不受,但儿子担心他心有芥蒂,故而始终一再坚持,他推辞不得,才最终受了!”楚若先脸上一抹苦笑道:“这位先生还是挺通人情世故的,想必不会再因儿子莽撞而有芥蒂了。”

中年人望着他那尴尬中,却又松了一口气的神态,心下感觉儿子孝心,同时却又不由微微摇头道:“白大夫年纪不大,却为人处事老辣极了,按道理,他定不会当真受你赔罪的。”

“是儿子一再坚持……”楚若先道。

“呵……”中年人眼中一抹无奈道:“并非单单如此啊,他喝你这杯茶,不是因先前你不敬之事!”

“嗯?”楚若先一愣:“儿子昨日才第一次见他,之前从未有过瓜葛,绝没有在别处得罪过他!”

中年人笑了笑:“你先前开口,我打断了你,那时你想说什么?”

楚若先微微凝眉,随即似又想起什么来,望向父亲道:“爹,这先生既然说您可能失明,又需要下针,那咱们不能耽误啊。”

中年人望着他不出声。

楚若先又道:“看先生并非虚言,先前为您下针之后,脸色煞白,满是冷汗,想必真的是撑不住。但父亲您的身体可是等不得的,不若咱们再请名医过来,由先生吩咐,他人下针……”

“你明白你这杯茶,他为何喝了吗?”当他说到这里,中年人突然开口打断道。

“嗯?”楚若先一征,随即脸色一变:“他是为这个?可我还没说啊!”

“这位先生可不能小觑,你别以为他年纪小,就以为好欺!”

第八十九章 高深法,怎会轻传?

房间里,楚若先微微低下头,只需父亲稍稍提点,他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很明显的事情,先前他听墨白说父亲有失明的危险,而只要行针便能治,但是墨白却身体不适,行不得针。

所以他当时便想再请一位医师来行针,只要由墨白指点针法,让其他医师来施针,这样便不会耽误父亲的病情。

当时他心急,并未想那么多,但此时却不得不意识到,这种要求对任何一个医者来说,却都是极为过分的。

整个明珠医道都对楚老爷的病,束手无策,这白大夫却顷刻间几根银针便让父亲见了奇效,足可见其身具的法有多么高深。

这种法,却有人张嘴就让你教出来,传于他人。

这已经不是墨白肯不肯传的问题了,而单单说楚若先提这要求,便是根本就没有尊重墨白的医道。

“爹,您是说白大夫已经看出了儿子有这种想法?”楚若先此时想到这些,脸上不由自主带着几分分惶然,怕就此又得罪了墨白,影响父亲的诊治。

“你观这白大夫为人处事,哪有一点像个少年?如今他既然已经接手了为父诊治,便是已经揭过了先前的那点言语上的不悦,又岂会为此而当真喝你的茶,闹的气氛紧张?所以,他最终受你赔罪,肯定并非为了先前的事,而是在警告你,或者说也是在警告为父,莫要动这种心思。”楚老爷眼中闪烁了两下,沉声道。

“他竟敢……”楚若先当场变脸,他自己还无所谓,却则能容一少年人对父亲不敬,即便他是医者,那又如何!

“你看他性子好似清淡,但你别忘了,就在先前,他曾在咱们府上,当着为父的面,教训你没家教,他的胆气比你想的要大的多。”楚老爷看向儿子道。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好一会之后,楚若先再次抬头,眼里带着几分忧愁:“爹,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就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不想办法吧!”

中年人沉吟半响,最终却是摇头道:“无需担心,这白大夫虽然没有多说,但为父的情况他定然已经了然于心,既然明知情况,仍然接手了,他又怎会坐看老夫失明?倒是有一桩事你得去查一查。”

“父亲请吩咐!”楚若先站起身来。

“这白大夫,看气质谈吐,便绝非寻常之辈,再加上这一身通神的医术,不应该落到如此落魄的地步才是,先前他曾与为父些微透露了一些,谈及其乃是出了一些意外,故而才落到这步田地,为了汤药钱而奔波。”

“父亲是想让儿子去查查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楚若先点头道。

“嗯,为父如今倒是有信心,这白大夫定有本事让为父痊愈,但却不可保证其性情究竟如何,到底只见过今日一面,本来我欲多予些钱财,但他却不受,既然他不肯要钱……”楚老爷看着儿子轻声道。

很明显,这便是未施恩情,便始终不能放心。

“儿子知道了,如果查出问题,咱们便帮着白大夫解决了。”楚若先沉声道。

……………………

……

日落黄昏。

吴掌柜又是一下午的忙碌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背着手晃晃悠悠的来到医馆门口,目光看向对面,只见对面摊位依然空着,心中微微惊奇,不由伸手招了一个跑堂小厮过来:“对面还没回来?”

“没有,小的一直注意着呢,从跟着那楚小姐走了以后,就再没见他回来。”小厮小声在掌柜耳边道。

吴掌柜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古怪笑意,嘴里喃喃道:“莫非这少年郎中,还当真去为那楚老爷问诊开方了不成?”

他有些怀疑,墨白莫不是穷疯了,见楚家富贵,还以为机会来了,便想在楚家捞上一笔?

“这不可能吧,那楚家能够信他?楚大少爷不削他一顿就算好的……”小厮满脸不信。

掌柜的呵呵一笑,挥了挥手:“我去对面吃饭,若有事便来叫我!”

“得嘞!”小厮立马应道,他当然知道掌柜的是想去瞧乐。

要说这到底有什么乐子可瞧?

这便要从楚家老爷得病,在明珠遍请名医开始说起了。

本来楚老爷身份不凡,一遭犯了病,这明珠省内的名医见楚家来请,当然是不敢耽搁,立马便上门问诊。

一人瞧不准,便请二人,谁料这眨眼一月时间过去,明珠省内但凡有些名号的名医基本都请遍了,尽展手段,却始终难以见奇效。

本来,若只是病情麻烦,倒也罢了,依然还是不断有医者愿意上门,想去碰一碰运气。

就算治不好也没啥关系,反正大家都治不好,这也不丢人。

毕竟有道是“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病得绝了,那便不是医者不尽力了。

但是如果万一碰巧,就将这整个明珠杏林都束手无策的楚老爷给治好了呢?

无需说,那自是当场便可扬名立万,更可与楚家搭上身后交情。这样的事,谁不愿去做。

所以啊,起初明珠医道自是为了楚老爷的病沸沸扬扬,并不抵触,反而有很多医者就等着楚家来请,毕竟凡是楚家请去的,那必然是有些名号的,自己若能得请,那也是证明身价嘛!

甚至还有些见楚家不请,也要主动上门去试一试的。

楚家人在最初,也是风度斐然,只要请了医者上门,必然客客气气,不管治不治得好,皆是迎进送出,更备上厚仪,望名医们回去后一定要再帮忙想想办法。

可,就这般迎来送往着,楚家府上一个多月里钱花了不知多少,笑脸陪了不知多久,来来往往这么多大夫,可结果却是楚老爷始终躺在床上,不见丝毫希望。

终于,就在之前不久,又是一位大夫上门为楚老爷诊治,言之自己苦心查阅古籍,苦思之下,终于研究出了一剂方药,或可一试。

楚家人本来已是沉闷不已的心,自是再次浮起希望,立马便保证只要见效,定然厚报先生。

但谁料想,这一剂药下去,楚老爷却是上吐下泻,遭了大罪,这结果,算是彻底点燃了楚家心中那在这月余之间早已积攒的忧虑和烦闷。

楚大公子暴怒之下,再也把持不住风度,他又不傻,岂能还不知这医者竟是将父亲做了白老鼠来实验,想要碰碰运气,以就此飞黄腾达。

他大怒,当场将那医者拿下,关进大牢。

这还不算,他觉得便是家里对这些医者太过优厚,故而这些人才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楚家放肆。

好在这一次父亲是没有大事,若当真因这一剂药丢了性命,那可如何了得?

说不得便是又惊又怒,再也忍不住心头暴虐,竟不顾那医者已是六十高龄,依然严刑拷打整整一昼夜,差点当场毙命。

就这还不算完,其更是直接祸连其家人之后,又派人直接封砸了那家医馆,并连医馆之中跑堂小厮都给拿下了,全部关进大牢。

此事一出,杏林之中当场便是如同一阵暴风雨,可以说这楚老爷,已经是公认的碰不得了。

这几日间,当这楚家兄妹再上门,众医馆全都是能躲则躲,能推则推,万万不敢再碰这烫手山芋。

而今日,这一介江湖郎中,却是手持着一杆浮夸的招牌便上了门,可想而知,那件事才发生不久,这楚家少爷心头怒火都还未歇,一间这少年郎中如此模样,能不生怒?

恐怕当场赶出来,闹个灰头土脸,也是最轻的。

“白大夫,您千万别生我哥哥的气,他也是害怕父亲除了差错,所以才这样!”汽车里,楚若涵也正在向墨白讲述这些因果,希望墨白能够不要计较她哥哥的无礼。

她并不知道,今日楚若先之所以如此抵触墨白,并非单单只是因为此,更多的却是因为如今楚老爷在巡防司的情形不妙。

正是敏感时期,他们楚家不愿外面传闻,楚老爷已经到了无可救药,已经心灰意冷到要靠着江湖郎中来碰运气的地步。

楚若涵不知道,墨白当然就更无法知道这一点了,不过听了上面的因果之后,嘴角倒是浮起了一抹笑意,随口说了一句:“原来如此,令兄倒是不失真性情……”

楚若涵顿时俏脸一红,微微低头道:“小大夫,我知道大哥做的不对,所以后来医师们便不愿为我父亲诊病了。”

墨白微微笑了笑,并不评价她这句话,望向窗外,却是刚好到了济世医馆门口,轻声道:“济世医馆到了,楚小姐是准备在这儿抓药吗?”

楚若涵也望向出望外,点点头道:“嗯,就在这儿抓,昨天可多亏了济世医馆的掌柜的给我们的推荐,我们才找到了您,要不然可就错过了您,待会真得要好好感谢掌柜的。”

第九十章 撇清关系

“好好感谢掌柜的?”墨白神色不变,眼眸里却是有笑意一闪而过。

之前他还只当是因这病难治,吴掌柜不想接才推到他这儿来的,反正他也本就打算要寻这种疑难杂症,倒也算是正好。

可现在听了楚若涵讲述这些因果,才算是完全明白过来了,这吴掌柜哪里只是想推掉麻烦,这根本就是用心不良,欺自己无知,要推自己入火坑啊。

可想而知,就今日楚家那态度,若自己没有几分本事,却又不放弃想要一试究竟的话,最终必然惹下大麻烦。

“好,那我便陪你一块儿过去,看看药材!”墨白本来并不准备进济世医馆,时机还未到,不过此刻却觉得,让这吴掌柜再加深一些印象,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有墨白陪着,楚若涵自不会不愿,两人下车。

……

虽然天色不早了,但济世医馆却并未关门,他们生意太好,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有人上门来,所以通常都有人值守到深夜时分。

墨白和楚若涵走进医馆。

那先前与掌柜的叙话的那跑堂小厮,一抬头便见到了他们的身影。

脸色当场便是一愣,盯着这两人面色含笑朝着柜台走来,他心头瞬间古怪:“这,看着好像还挺和气,什么也没发生啊!”

不过也只是心头一晃,便连忙迎了上来,热情招呼道:“楚小姐,长青先生,二位来了!”

墨白微微一笑,目光绕过他,朝着柜台里打量了一番,随即才颔首道:“怎么不见吴掌柜的,已经收班了吗?”

“没有,没有,掌柜的正在何记酒楼里用餐呢。您可是有要事,我这就去请掌柜的回来!”小厮笑眯眯的回道,眼神却仍然在墨白与楚若涵脸上不住打量。

“倒也没什么重要事,我陪楚小姐来贵医馆抓几副药,不必打扰掌柜的用餐,你们动手便好!”墨白摇头客气道。

“抓药?”小厮心中一震,眼眸微微一亮。

“嗯,有什么问题吗?”墨白颔首道。

“没,没有,小的这就为您安排,马上便为您办!”小厮立马笑道。

“楚小姐,将方子交给他吧!”墨白点点头,又冲着楚若涵轻声道。

“嗯,好!”楚若涵掏出药方递给小厮,叮嘱道:“这是我爹要用的药,你们可得千万仔细着。”

小厮闻言,心中更是一跳。

一边陪着笑,一边连忙接过药方,直接看向最底下的医师签名,果然正是“长青”二字!

“竟真被掌柜的猜中了!”小厮心中连闪,但嘴里却道:“二位稍坐片刻,马上就好!”

说完,又招呼一药童,大声道:“楚小姐和长青先生开了,快去请掌柜的回来……”

“来,先坐吧!”墨白听着小厮的招呼声,并未阻止,却是嘴角含笑的对楚若涵道。

“嗯!”楚若涵点头,却目光仍然盯着抓药的药童,轻声对墨白道:“小白大夫,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着……”

墨白闻言摇头轻声道:“放心吧,这按方抓药,乃是活人性命的慎重手艺,不敢出错的,这济世医馆里也都是老师傅了,不会有问题。”

楚若涵这才放下心来,点头不再吭声。

墨白却目光一转,正好看向那坐堂医师处。

却见那陈医师居然还没有收班,依然坐在那儿,正好还有最后一名病人,正在为那病人开方。

墨白站起身来,朝着陈医师行去,却并不出声打扰。

不一会,陈医师便已开好方,交给患者,又小声交代了几句,患者点头拿着方子起身前往柜台,墨白这才从柜台处,绕到陈医师眼前,轻声含笑道:“陈医师,您还未收班?”

陈医师闻声一顿,随即抬头看向来人,见是墨白,不由微微一愣,眼神不由自主的在墨白苍白的脸色上打量了一圈,才缓缓站起身来笑着点头道:“是长青先生啊,听说先生这两日在对面坐堂问诊,本该过去拜访一下,只是实在没能抽出空来,倒是失礼了,还请常青先生勿怪。”

墨白连连摇头,微笑道:“让您见笑了,您也知道我这情况。没有办法,只能当个赤脚大夫,谋点汤药钱!”

“长青先生既通医道,故而当知,您如今可是劳累不得,还需多多修养为妙啊!”陈医师轻声道,随即又朝着墨白一伸手道:“请坐。”

“陈医师不用客气,我就不坐了,上午刚接了个病人,这不,陪病人家属来抓药,您先忙着不用管我。”墨白摆手谢过,手朝着楚若涵示意道。

“哦?”陈医师闻言,明显有些吃惊,倒想不到他竟还真的接了生意,原本墨白说自己是医者,他只以为墨白是修道家,略同岐黄罢了,要不然若真的医术在身,岂会不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还能如此晃荡在世间?

不想,他竟然还真的给人问诊开方,此刻,不由惊讶,抬眼便朝着墨白手指方向望去,正好见到楚若涵正抬头望着这边。

陈医师自是识得这楚家兄妹的,整个明珠杏林,但凡有点声名的医馆,估计不识得他们的也不多。

陈医师当场便是愕然,又望向墨白,嘴唇张合两下,无语道:“长青先生难道是陪楚家小姐一块来的?”

“陈医师竟也识得楚小姐?”墨白似乎很是惊讶。

“莫非……长青先生所接手的病人,便是楚老爷不成?”陈医师还是有点不信。

“正是,今日正好楚小姐来请,便随她一起去看过楚老爷,诊断一番,下了个方子,这不,正陪着楚小姐来抓药。”墨白满脸笑意,明显有几分欣慰道:“昨日一整天都未曾开张,正自心中着急呢,却不想今日便遇到了楚小姐,还是沾了济世医馆的光啊。”

“……”陈医师此刻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望着他那满脸松口气的模样,却是不忍想要小声提醒道:“长青先生,您恐怕还有所不知……”

“哟,楚小姐您来了?长青先生,您这是陪楚小姐一块来的?”陈医师正自要说,却突然只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喝,极为响亮,语气热情极了。

墨白一转头,不是那吴掌柜是谁?

只见吴掌柜此刻满面红光,满含笑意的盯着站在前方的墨白,不住拱着手,招呼着。

陈医师见其过来,便闭上了嘴,眼里闪烁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多言。

而墨白却似根本没有察觉到异常一般,朝着陈医师拱了拱手道:“您先忙着!”

“好说!”陈医师笑了笑,又自坐下,望着墨白转身的背影,心中一叹:“也无需多说,反正其所剩时日不多,没什么意义。”

但心中这么想,却又突然一抬头,眼神里闪过一抹狐疑望着墨白虽轻柔却并不漂浮的脚步,再回想起依然如前日来时未有改变的声音,心底泛起了嘀咕。

似有些不对啊,他怎的好像并无什么变化,不应该啊,纵使这口元气还未散,也自一日比一日虚弱才是……

“吴掌柜!”墨白来到楚若涵身边,朝着吴掌柜拱了拱手。

“长青先生,听说您今日开了张,去了楚小姐府上,可是为楚老爷问诊?”吴掌柜和气极了。

墨白拱手,满脸感激道:“还得多些吴掌柜关照,不但大度让在下在贵医馆对面挂牌,更是介绍楚小姐来寻在下,这实在是……实在是让在下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啊!”

“长青先生切莫如此……都是同道,此乃本分应当。”吴掌柜见墨白那真心实意的模样,心中更是古怪万分,一抬手便客气道。

“感谢吴掌柜的挂心,多亏您介绍小白大夫于我兄妹,若涵代家父谢过吴掌柜,只待家父病情好转,定专程设宴感谢济世医馆此番盛情!”楚若涵也正好开口道。

吴掌柜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这一次却是不太开心了,他可不愿意沾上这桩麻烦,顾不得刚才还和墨白客套什么“理所应当,都是本分”,立马变摆手改口道:“楚小姐,老夫并未做什么,只是昨日,小姐与令兄前来之时,恰巧朱医师不在医馆,贵府上又急缺高明医师,老夫便想起了,对面长青先生手持的乃是天下第一的招牌,所以才随口说了一句。其实老夫与长青先生相识也不过才两日而已,哪里知晓长青先生的本事,若是当真早知道长青先生医术超凡,那说不得早已介绍其去了贵府上,为楚老爷问诊……昨日老夫其实也只是看您与令兄着急,便随口一言而已,便是不说,您和兄长也定能见到对面那显目招牌,所以啊,这事和老夫那是丝毫关系也没有的,还请楚小姐务必通禀令尊,此事,与老夫无关,老夫万万不敢居功,若长青先生当真为令尊解忧,那也是长青先生的本事,我济世医馆绝不能贪长青先生之功!”

脱口而出,便是一长篇大论。

中心思想,自只有一个,此事和他并无关系。

楚若涵明显有些愣,不知这吴掌柜如何这么大反应,竟是坚辞不受这份谢意。

下意识的看了身边墨白一言,似希望其提点一下,这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却见墨白此刻脸上却是有些尴尬之色,对着吴掌柜干笑了一下,没有开口。

吴掌柜知道自己这番话,是有些不妥的,刚刚还和墨白客客气气的,转眼便当着墨白的面,便要与他撇清关系。

此刻却也不想那么多了,并不看墨白,只是打了个哈哈道:“两位稍坐,吴某得去盯着点,这可是楚老爷要用的药,不敢怠慢!”

他没有见到,就在他转身那一刹那,墨白嘴角浮现的那一抹笑意。

第九十一章 快了,快了!

楚若涵迷糊,吴掌柜转身便走,好像深怕自己再多说一句的反应,让她纳闷。

“小白大夫,我刚才是不是哪儿说的不对?”到底是脸皮薄,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付。目光带着几分无辜的瞥向身边墨白,小声请教道。

墨白顿时一愣,吴掌柜的意思这么明显,这楚小姐竟然还听不出来?

不过随即便是心中明了,到底不过是个生在富贵人家的姑娘家,虽然看似成熟知礼,但其实那都只是家教罢了。楚家也不至于真的让她来抛头露面去学这些迎来送往的社交客套,不过只是耳濡目染了一些,却肯定是有些生疏的。

“没有,吴掌柜这不过是客气呢!”墨白看着她微红的脸,摇头轻声笑语了一句。

“那……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过去,再表达一下我家诚挚的谢意才对?”楚若涵望了一眼吴掌柜,又有些踌躇道。

墨白嘴角微微上翘:“无需如此,这些事还是交给你父亲和大哥去办,你回去后就将吴掌柜的话,说与你父亲和大哥听,他们自会应对好的。你一个姑娘家,吴掌柜自是不会和你说太多的,”

“唔……好吧。”楚若涵闻言顿时一阵轻松,连连点头,这种事还是交给大哥处理好了。

“走,咱们先坐一会吧!”墨白陪着楚若涵坐下,目光又看了一眼吴掌柜,嘴角笑意越深。

他主动撇清关系,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不一会,药材已抓配齐全,墨白便站在柜台前看着吴掌柜亲自折算价钱。

自是不消说,相比自己上次抓药,这一次那当真是公道的狠。

吴掌柜眼角偷偷瞥了瞥墨白,见他仿佛丝毫没有在意这药价和上次他来买的区别,心里才微微安定一些,毕竟这当面得罪人的事,是谁都会有些不自然。

墨白自是发现了吴掌柜的那丝丝异样,但却始终只是淡笑着帮助楚若涵检查药材,脸上不露丝毫芥蒂。

“楚小姐,一定替我向令尊问安,祝令尊早日康复!”出门前出掌柜客气道。

“吴掌柜太客气了,今日失礼,改日必由家兄亲自来济世医馆向掌柜的道谢!”楚若涵道。

“不敢,不敢!”吴掌柜练练摆手,交代道:“老夫岂可贪长青先生之功,楚小姐切莫如此说,万万不可!”

“吴掌柜,在下便不打搅了,待朱医师回来,还劳您一定通传一声,正好今日楚老爷备了些程仪,如今在下总算敢见一见朱医师当面了!”墨白拱手交代道。

“长青先生客气,客气,但请放心,吴某自是不敢耽误先生!”吴掌柜拱手送客。

墨白笑着点头,又朝着站起身来的陈医师拱了拱手:“陈医师,告辞!”

“慢走!”陈医师眼神已经一片平静,只是微微颔首。

“走吧!”墨白对着楚若涵点点头,两人转身。

可还未走到医馆门口,那含笑望着他们背影的吴掌柜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顿,连忙冲身边小厮道:“楚小姐抓药的方子可有底单?”

“有啊!”小厮连忙点头道。

医馆抓药,为了避免纠纷,自是要留下药方备份的,毕竟这乃死生之事,一出问题便是大问题,若是病人家属赖到医馆身上,那就麻烦大了。

留下了方子,便可有个依据,关键时候,可以请杏林同道出来主持公道,若是方子本身便有问题,那自便与医馆无关了。

“快拿给我!”吴掌柜眼中神色闪烁,沉声道。

小厮自是不敢耽搁,连忙拿了备份交予他手中,陈掌柜也没看,便快步朝着陈医师走去:“陈医师,这是那长青先生开的方子,您看一看!”

陈医师抬头瞥了一眼吴掌柜的脸色却并不接过,轻声道:“吴掌柜,长青先生的方子,拿给我看什么?”

“陈医师,这长青先生年不过二十,便敢问诊开方,这怎能叫人放心?方药无效倒也罢了,可若是当真有大问题,那可是人命关天,咱们怎可坐视不理?”吴掌柜脸色严肃道。

“长青先生是楚家请去的大夫,他接手了病人,开的方子,自是由他负责。方才楚小姐也并未委托老夫验方,老夫怎能多言其他医者的手段,医道上容不下这种事,老夫也没有这份本事。”陈医师却是目光微微低垂,嘴里不咸不淡道。

吴掌柜顿时心中腻味,他自是知道这老儿早就对自己没有好感,但此时也只得忍了,不得不道:“陈医师,话可不是这样说,前几日楚公子做出的事,您是知道的,这楚老爷可不是一般人,若是当真因为这方子出了什么问题,药到底是咱们这儿抓的,到时候那楚家一怒,谁保他们讲不讲道理?若牵连到我们这儿来,恐怕会麻烦不小。”

“呵!”陈医师嘴角微微扯动,他当然知道这吴掌柜哪里是担心楚老爷的病,若真有此心,又怎会将整个杏林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推到一个年不过二十的江湖郎中手中去。

虽然早知这吴掌柜性情,但却仍然看不惯这种事,毕竟都是医者,就算不熟,也对这种陷害医者的事,本心便觉得厌恶。

最终,陈医师到底是接过了方子,人活在世上,很多时候厌恶归厌恶,最终却还是得向现实妥协。

既然在这济世医馆上班,济世医馆给了他丰厚的待遇,他便只能为这济世医馆服务。

“嗯?”目光仔细看过一位位方药组合,陈医师不由心中一惊,抬起头来脸色惊讶的看了一眼吴掌柜:“这是长青先生开的?”

“果然有问题?”吴掌柜声音立马提高了一些,很明显精神好了起来。

“哼!”陈医师见他神态,当场便是脸色一沉:“吴掌柜这话怕是不妥当吧!”

“呃……,我就说这长青先生过于年轻,到底怎么样,楚小姐还未走远,若有大问题,我们得赶紧追上去,可千万不能误了楚老爷啊,这可是一条人命啊……”见得陈医师神色,吴掌柜脸色尴尬一闪,心中暗恨,老东西真是麻烦。

陈医师却也懒得理他,目光又望向方子,不时凝眉思索,不时又抬眸疑惑。

好半响,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嘴里带着明显惊叹道:“倒没想到,却是看走了眼,单凭此方,便可知这长青先生绝非泛泛之辈,这方药……甚妙!”

“嗯?”吴掌柜一愣,随即脸色微变:“陈医师,您的意思?”

陈医师又低头看了方药一眼,轻声道:“这方子看似简单,但却妙不可言,老夫实在难以置信,竟是一年不过十八的少年郎中所断……”

吴掌柜见陈医师交口称赞,心中不由陡然一跳,莫名的紧张起来,急声道:“陈医师,难道这方子还真能治楚老爷的病不成?”

陈医师真不想和他说话,但却还是凝眉沉思了一下,最后却还是微微摇头叹息道:“没这么简单,长青先生此方,对一般中风之症,老夫虽还未实验过,但却基本可断定为经典方!但楚老爷的症状,却是实在棘手,其淤堵过重,尤其乃头部为甚,至今仍眼歪嘴斜,始终难以疏通。此方乃是攻于身体四肢之良方,但头部穴位不畅,身体四肢如无根之萍,此方……恐怕还是难以建功!”

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微微摇了摇头,望向门外,又轻声叹道:“这长青先生,定是出自高人门下,只是……可惜了,当真可惜了啊!”

吴掌柜哪管什么可惜不可惜,只听得此方建不得功,便心下莫名一松,随即心底有些自嘲,就说嘛,怎么可能?

整个明珠杏林,连朱医师都无计可施,这少年郎何德何能?

若真有这本事,还当什么游方郎中?还要来寻朱医师治病?

“这么说,这方药是没问题的?”吴掌柜似乎有些可惜一般道。

陈医师收拾好东西,转过身来,瞥他一眼:“让让!”

陈医师再不理他,绕过他的身形,收工下班,就此远去。

而吴掌柜却是嘴角一翘,遗憾的摇了摇头,若是这方子真有问题,那么此刻便立马上楚老爷府上去指出来。

其实啊,这人哪,当真是复杂。

墨白与吴掌柜本来自是无仇无怨的,吴掌柜本不该如此忌讳他,一心想要害他。

但这几经折腾下来,吴掌柜面对墨白却亏心越来越多,单是今日就已经明面上有所得罪了,故而心里自然是对墨白有了很深的芥蒂。

为了能够心安理得,自是希望不要再面对这个人,故而也就越发针对墨白了。

再者,若当真有问题,自己赶去楚府,这不也代表了自己对楚家老爷的一片关切之情吗?

想必,到时候楚家自是要承自己这份人情的……

……

告别楚小姐,墨白自是不知吴掌柜在背后遗憾没能从他的方子上坑到他,其实啊,之所以带楚小姐去济世医馆抓药,便是为了他们验方。

“想必,此时,他们应该对我的本事有了估量吧……”站在何记酒楼门口,墨白嘴角微微翘起:“快了,快了!”

第九十二章 可为朋友的陈掌柜!

“白老弟,你才回来?”

陈掌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墨白回头看去,只见陈掌柜正朝着自己走来。

“陈老哥!”墨白笑着点头,拱了拱手。

陈掌柜来到近前,目光在他全身上下一扫,脸色带着几分慎重,看了一眼左右,低声道:“白老弟,你今日可是去了那巡防司楚老爷府上?”

“正是,陈老哥也识得楚老爷?”墨白见得他此刻模样,当然心知他为何如此慎重,却仍是一脸惊讶道。

陈掌柜一听当真是如此,眼皮立马便是一跳,随即长叹一声:“白老弟啊,你……嗨,真是怪我,怪我,刚好今日早间那楚小姐来找你时,我正好出了门。唉,这可真是惹上了祸事。”

“陈老哥,您这是何意?”墨白一脸懵懂。

“我说白老弟啊,你不知道这楚老爷……”陈掌柜满脸苦涩,但只开了个头,便又看了一眼左右,止住了话头:“此地不是说话之地,白老弟还没吃饭吧,走,我吩咐人送几样酒菜,去楼上谈!”

“陈老哥无需麻烦,在下已经在楚老爷府上吃过了!”墨白拱手谢过。

“唉,这……”陈掌柜一听楚老爷竟然还留了饭,更是脸上无奈焦急一闪,再不多言,拉着墨白便要朝着房间而去:“走,走,上去再说!”

墨白心中自然是通透的,此刻见这陈掌柜如此,心里倒是涌起几分欣慰,不论如何,这陈掌柜却还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此刻在陈掌柜看来,自己定是惹了大麻烦的,他却并没有立马抽身而去,翻脸不认人。依然能够有心要提点自己一番,也的确可算得上是厚道了。

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跟着他上楼,两人却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门外,此刻却正有几名男子正朝着酒楼走来,目光望了一眼墨白和陈掌柜离去的背影。

“看见了没,那位便是白大夫!”其中一个似领头的黑衣男子,对着身边人指了指墨白离去的背影,沉声道。

“老大,这白大夫好像和这何记酒楼挺熟,要不咱们进去问问!”身旁一个下属提议道。

“先等等,上面说了,让咱们密查,暂时不要大张旗鼓。”被称为老大的男子,摇摇头否认,目光却是一转,盯着墨白那摊位瞅了瞅,眼里思索一番道:“先在附近打听一下基本情况,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另外,派几个兄弟过来,务必照看好白大夫的安全,若真有不长眼的,不管是谁,都给老子拿下!”

“是!”身边几人立马沉声领命。

“其余的跟我走,去查一查这白大夫什么时候来的明珠,将他来到明珠之后的轨迹,全部摸清楚。”领头老大又吩咐道。

很快,几人便分散开来,混入人群中。

不消说,这些人便是楚家少爷派出来打探墨白情况的人。

此刻,他们不会想到,就在这何记酒楼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正有一个魁梧汉子刚才目光就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是冲着六爷来的?”铁雄眉峰紧促,眼神微闪道。

虽然墨白让铁雄最近不要和他碰面,但他自是还要在暗中关注一下墨白的安全情况。

昨晚墨白没有回客栈,他今日就跟过来了,等了半天,见到墨白回来,他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却不想正好发现这几个人有些诡异的盯着墨白。

微微沉吟了一下,他目光扫了一眼何记酒楼,随即拉了拉帽檐,迅速远去。

而走的方向,刚好便是先前那几人中,领头之人离开的方向。

……

房间里。

“今天回来没见你,才听小二说,你跟着个女的出诊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接的病人竟是楚家,直到晚上,那对面的吴掌柜过来说起,那来寻你的是楚家小姐……”陈掌柜的声音满是忧虑和无奈:“白老弟啊,你可知道这楚家老爷,那可不是好惹的啊!”

“陈老哥,这话是从何说起,在下不过是去问诊看病而已。”墨白摇头笑道。

“唉,关键就在这看病上……”陈掌柜见墨白还懵懂未知,便将楚老爷的事再说了一遍,最后还有些愤愤道:“老夫原本以为是误会了那吴掌柜,还亲自向其当众摆酒,赔礼道歉。却不想这老儿眼见老弟你被这楚家请走,明摆着便要一脚踏入了祸事之中,竟连丝毫提点都没有,就冷眼看着,当真就不是个好东西。”

“原来老哥要说的是这件事啊!”墨白一直静心听完,目光不时在陈掌柜脸上打量,见其这一片关怀倒真不似作伪,才轻声点头开口道。

“嗯?”陈掌柜一愣,看墨白依然如此平静:“白老弟,你这是……原本便知道的?”

“倒也不是,在下初来乍道,之前并未听说过此事,只是看完病回来的路上,才听楚小姐说起过这些情况。”墨白微微摇头,轻声笑道。

陈掌柜一听,眉头又当即皱了起来,又道:“老弟,那不知你可曾真的接了这桩事!”

“已经为楚老爷断脉开方!”墨白点点头。

“嗨!”陈掌柜一拍手掌,嘴角连连翕动几下,凝眉长叹。

“老哥,不必担心,楚老爷的病情,在下倒是有些信心的,想必不会惹得什么大乱子,倒是多谢陈老哥的提点!”墨白见他如此,依然平静,微笑道。

“这,老弟啊……”陈掌柜苦笑摇头,见他如此信心,倒是不知道说啥好。

整个杏林都束手无策的病,你又如何能行?

眼神里几经闪烁,陈掌柜一把站起身来,目光郑重的看向墨白道:“老弟,不是我危言耸听,实在是这楚家不好惹,若是当真不讲道理,说危及老弟性命都不无可能啊。这样,我这便陪你到楚家登门道歉,无论如何都得辞了这桩差事。”

“嗯?”墨白此刻当真是心中一惊,绝对没想到这陈掌柜居然如此仗义。

“此事宜早不宜迟,若当真楚老爷吃了你的方药,那老弟你便怎样也脱不了关系了,咱们现在便去,好好赔礼一番,楚家即便不看老夫,想必看在老夫上头东家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过于为难老弟。”陈掌柜脸色沉着,声音低沉道。

“陈老哥,在下初来乍道,能得陈掌柜如此照应,长青……铭记于心!”墨白站起身来,对其郑重拱手,脸色正经诚挚道。

“老弟何须说这些,难道老夫还要向那吴老儿一样,就冷眼看着,不闻不问不成么?”陈掌柜也站起身来,摆摆手,随即便道:“耽误不得,咱们这便走!”

“陈老哥,稍安勿躁!”墨白却一抬手,沉声道。

“嗯?”陈掌柜望向他。

“陈老哥先坐,勿要着急,在下自从楚小姐口中得知这些因果之后,自是心中有数的。”墨白淡声道。

“这,老弟,你!”陈掌柜见其依然如此平静,没有丝毫惊慌之态,不由心中不解。

“老哥请坐!”墨白微微一笑,提起茶壶,又为他斟了杯茶:“您且听我慢慢道来。”

陈掌柜见他的确是不急不躁,只得又坐下来。

“老哥,您说的我都知道,但若是我当真治好了楚老爷,楚老爷又何必找我麻烦?”墨白抬眸眼神不含丝毫闪烁的看着陈掌柜,微微笑道。

“嗯?”陈掌柜张着嘴,望着墨白,好半响才摇头苦笑了一下:“老弟啊,我并非不相信你的本事,只是这楚老爷,当真是令整个明珠多少圣手都束手无策的啊,你可知,就连你要寻的那朱医师,也对楚老爷无计可施啊!”

墨白脸色不变,轻轻点头道:“我自是知道的,陈老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身为医者,既然已经接了楚老爷的病,那便没有退缩的道理。而且,陈老哥也知道,我如今的确落魄,自身所需汤药费实在过巨,在这济世医馆对门摆摊,若不接楚老爷这等棘手的病人,我又上哪里去接生意?”

“老弟,若是当真短缺,老哥这里……”陈掌柜当即脸色一肃。

“老哥不必如此,即便老哥肯倾尽家财帮忙,我也舔着脸受了,那也只怕是杯水车薪而已。”墨白轻轻摇头苦笑,又道:“老哥放心,您的好意我自是了然于心的,此事之麻烦,我也清楚,若无半点把握,也不可能自招灾祸!”

陈掌柜最终劝不了墨白,见他如此信心,只得苦笑着出了门,不过临出门前却是道:“既然如此,那明日老夫便再去东家那儿跑一趟,将老弟你那副字要回来换上,若是东家明日能够亲自来一趟的话,到时必然会见你一面,若你能和东家投缘……”

陈掌柜走了,墨白独自坐在房中,心中感叹,他倒真没想到这陈掌柜居然是个可交之人。

“东家?”墨白嘴里默默念叨陈掌柜口中的东家,眼中微闪,很明显,这人身份恐怕比之楚老爷要更贵,否则陈掌柜岂敢有此信心?

不过心头只是一晃,便自收敛,暂时不想这么多,待三日后,楚老爷下了地,便是该和朱医师交锋了。

第九十三章 铁雄到来

次日。

天下第一医馆的招牌再次挂了起来。

墨白依然坐在门口摊位上,看着这繁华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还是如前两日般,不时便会有人,在他摊位前驻足观看一下他这年少郎中,但也如前两日般,大家也只是看个惊奇,并没有人真正来给他生意做。

甚至有些人,本就是来看病的,但从他这儿绕了一圈之后,最后还是去了对面的济世医馆,有人还站在门口向着门口迎接的跑堂小厮,伸手指一指他这儿,说笑着什么。

墨白对这一幕已然习惯,并不介意,始终淡然的保持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姿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个戴着帽子的魁梧大汉来到他摊位对面坐下为止。

墨白看着眼前之人,眉头不经意间跳了一下,便自恢复平静,不露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周围,见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他这里,才含笑轻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大夫,我有点不舒服……”铁雄带着帽子,脸上一圈络腮胡,遮住了大半面容。

他话还没说完,墨白却已经笑道:“无碍,有事便说吧!”

很明显,铁雄还是不够细心,明摆着他一个少年郎中,挂着一杆这么不靠谱的招牌,一般人哪会想都不想,就直接到他这儿坐下来找他看病,这明显不合常理嘛。

若真有有心人关注这里,自然第一时间便会察觉出异样来,这时候再伪装,意义不大。

还不如自然点,来问上两句话便走,不会让人多想。

已经来了,墨白再说其他,也是多余的,再加上他也明白铁雄,若不是有紧急情况,绝不可能亲自过来。

铁雄其实哪会不知道这情况,可他也是没办法,此刻眼望着墨白平静的脸色,低声道:“六爷,出事了!”

“哦?”墨白面不变色,但眼底却是明显神光凝聚,但他却并未有任何大动作,只是一边伸手将桌上的脉枕调整了一下地方,一边淡然自若道:“什么事,慢慢说!”

见墨白如此沉得住气,铁雄也微微稳了稳心绪,沉声道:“有巡防司的人盯上您了,正在查您的底细,他们已经去了咱们先前住过的客栈调查过。”

“巡防司?”墨白眼底骤然一松,微微低了低头道:“我身边可有他们的人?”

“有,就在前面那茶馆里两个穿着黑色短装的男的就是,六爷,我观察了很久,他们暂时好像还没有动手的意思,但此地不能呆了,您现在就当我请您出诊,马上跟我走!”铁雄眼里紧张,声音极低道。

“不急!”墨白并没有看向斜对面那茶馆,而是眼中微微闪烁了一下之后,轻声问道:“此事我心中有数,他们确认你的身份没有?”

“我的身份?”铁雄闻言一愣,随即便面色难看道:“六爷,恐怕他们正是因为盯上了我,所以才查到您的身上,不过我已经几次确认了,他们现在并没有认出我来,但世间长了,却是不保险,您还是赶紧跟我走吧!”

“不,你误会了,他们调查我,不是因为你的缘故。”墨白闻言,轻轻摇头道:“而且他们也不是来对付我的,如果我没猜错,茶馆里那两人应该是在保护我的安全!”

“嗯?”铁雄懵逼了:“保护您?”

任他如何想,也想不到墨白会和巡防司搭上关系,昨日他还以为,是因为他出入师兄弟居所,不小心被这些巡防司的人咬上了,所以才连累了墨白,故而心头焦急不已,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今日一再确认了,乔装打扮过后,并没有被他们认出来,才敢来找墨白,赶紧脱离这危险之地。

墨白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多说。

昨日他提起自己身上出了意外,所以才落到如此地步,其实本来就是有意而为之的。

“倒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上了心,居然已经开始查了!”墨白轻声呢喃了一句。

“六爷,这……”铁雄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待有机会再与你细说,你师兄弟如今情况如何,长刀会可还在为难?”墨白抬起头,轻声问道。

提及这个,铁雄脸色更是低沉了:“恐怕当真麻烦了,陈师弟至今仍然没有被放出来,长刀会始终拖着就是不放人。”

“果然如此!”墨白心思通明,早有所料,长刀会又不是傻子,真以为他们会如此尊重江湖信义?明摆着这批药材有大麻烦,他们岂能轻易让这帮人脱离掌控之外,就算不敢动他们,也不会放他们走。

眼神里思绪交织片刻,墨白沉声道:“长刀会还在盯着你吧!”

“六爷放心,已经甩掉他们!”铁雄脸色一肃。

墨白摇头,表示并非这个意思,稍稍思考,便开口道:“让你那些师兄弟不要轻举妄动,暂时拖着长刀会就行。等再过些时日,我会帮你在巡防司里安排个身份,到时候,你背靠着巡防司,光明正大去长刀会要人便可,长刀会必然不敢不放人。”

“什么?我去巡防司?”铁雄满头雾水,瞪大眼睛惊道。

“此事一时半刻难以向你解释清楚,我自有安排便是。”墨白点头,却没时间说太多,目光一挑对面济世医馆,眼中闪烁了一下道:“如果不出意外,明日我便会见到朱医师,而三日之后,我应该便能进济世医馆坐堂,你记住,在我没进入济世医馆之前,切切不要让巡防司查到你的确切身份。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长刀会知道巡防司正在查你,否则,那朱医师必然会发现我和你们的关系。”

“是!”铁雄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但也知道此时此地并不适合问,点头应是。

“好了,你先走,若是巡防司的人已经发现了异常,派人跟着你,你想办法甩掉他们就行,不要起冲突。”墨白沉声交代道。

冒险来这一趟,铁雄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满头雾水的起身离开。

墨白目光随意的瞟了一眼,那茶馆里的两人,果然只见其中一人站起身来,朝着铁雄离去的方向跟去了。

墨白收回视线,心中并不意外,他们既然已经查到了自己身边有人,那么必然会注意一切疑点,和铁雄虽然说话时间不长,但他们却不会不调查一下。

想必以铁雄的本事,甩掉他不难。

“三日之内,铁雄还不能暴露!”目光微微低垂,墨白嘴角轻声呢喃了一句。

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没办法,之前那批药材的事情,巡防司也参与了,若是楚老爷查出这件事来,恐怕会怀疑自己上门去给他诊治的事,是心怀叵测,这会平生波折。

而三日之后,他已经能够下地,自己也进了济世医馆,到时候便无碍了……

第九十四章 陈老哥的“热情”

铁雄在人群中疾行,不一会只见得一条胡同,他快步拐了进去。

身后一个黑衣短装人影跟着来到胡同口,朝着里面望去,却是陡然一愣:“人呢?”

原来胡同之中,却是根本未见得刚才那个人影,他面色不由古怪起来:“明明见他进来了啊?”

又朝着胡同口里面走了几步,四处打量,最终只得原路回去,眼神在人群中寻找,哪里还能找得到。

最后,他只得重新往茶馆中走去,脸色却是有些难看,显然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跟丢。

就在他离开不久,胡同里铁雄的身影缓缓从一个角落闪出,并不犹豫,很快疾步离去。

……

摊位上,墨白目光似有似无的打量了一下重新回来坐下的那个男子,心里微微放松。

知道铁雄定是已经甩开了他,便不再关注他们,继续守着自己的摊子,等待着生意。

就这样一直到了日头升空,也没能再接个生意。

正想着是不是该收了的时候,对面却晃晃悠悠过来一个人:“长青先生,这日头都正午了,您还忙着呢?”

墨白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苦笑了一下,拱了拱手道:“吴掌柜,您这是笑话我呢?倒是贵医馆里这一上午可就没断过人,您是真辛苦了。”

“我那都是瞎忙而已,哪里能和先生相比,忙的都是大事,昨日才为楚老爷出诊……”吴掌柜嘴里客套道,目光却在墨白脸上仔细打量。

见他依然是那幅略显苍白病态的脸色,心中不由纳闷,陈医师说不过一两日之命,这眼看着都三日了,这家伙怎么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变化啊。

“吴掌柜这是来吃饭的吧,不如在下做东……”墨白听他提起楚老爷,笑着开口问道。

“不,不,不!哪里敢让先生破费?”吴掌柜连连摇头道。

“唉,吴掌柜当日为在下叫车的恩情,在下一直正打算找机会报答呢,只是前些日子实在拮据……这不,昨日才刚刚出了一趟诊,挣了些银子,正好今日便请吴掌柜赏光!”墨白脸色一肃,坚持道。

本来这吴掌柜有一顿吃白食的机会,那还真是不吃白不吃,可一听他昨日出诊那事,心里立马膈应了,随即立马推辞道:“多谢长青先生盛情,只是老夫医馆中实在事忙,改天,改天老夫做东!”

“这……”墨白还要再请,却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白老弟!”

“嗯?”墨白和吴掌柜两人同时朝后面看去,只见一辆黄包车,正好停在何记酒楼门口。

原来正是那陈掌柜回来了,只见他手中抱着一块木质招牌,正满面红光的下车,朝着墨白摊位行来。

“陈老哥,这才回来?”墨白连忙朝着陈掌柜拱手笑道。

吴掌柜的闻言一愣,他倒真不知道这墨白在这里不过短短两三日,居然就和这陈掌柜称兄道弟了。

“哟,吴掌柜居然也在?”陈掌柜走到近前,一见吴掌柜也在,打了声招呼。

“陈掌柜,看您这红光满面的,可是有什么喜事?”吴掌柜含笑点头,客气道。

“哈哈!”陈掌柜闻言,哈哈一笑,但随即便是转眼看向了墨白道:“老弟,你快看看,这招牌做的可还满意?”

陈掌柜将招牌横举,顿时上面招牌上四个雕刻大字“何记酒楼”出现在墨白和吴掌柜面前。

墨白目光先是在陈掌柜脸上打量了一下,见他果真是满脸喜色,便知他今日这一趟,定是有些收获。

记得他昨日曾说过,想要去请东家莅临,莫非成功了?

不过看看天色,都这个点了,不适合还招牌了吧。

心里想着这些,却听身边吴掌柜,带着惊叹的声音响起:“好字,好雕工!”

“老弟,你看看,可配得上你这墨宝?”陈掌柜听吴掌柜赞叹,更是高兴,又朝着墨白问道。

吴掌柜倒是心中陡然一顿,目光直直看向最底下那排小字,果然只见长青二字打头,不由豁然抬眼望向墨白,眼里满是惊色,他是知道墨白字不错的,倒是想不到,居然这何记酒楼的招牌都由他下笔。

不知为何,看着这年轻人淡然的神色,吴掌柜心中又涌起了淡淡的不安。

墨白没管吴掌柜怎么想,倒真的低头细看了一番,随即抬头道:“陈老哥,这雕工可不简单哪,定是名家手笔吧!”

“老弟好眼力,我跟你说,这可是东家亲自请的号称明珠第一把刀的刘师傅雕刻的招牌……”陈掌柜语气中的喜意遮掩不住。

墨白一愣,随即才明白,为何陈掌柜如此高兴。

他东家如此重视这块招牌,不就是重视这家店吗?重视这家店,也就是关注到他了嘛,自然高兴。

“恭喜陈掌柜了!”墨白拱拱手。

“不过是沾老弟的光罢了,今日我们东家说了,明日定要亲自来见一见白老弟……”陈掌柜笑意盎然,话说到一半,突然目光一瞥那脸色微变的吴掌柜道:“正好吴掌柜您也在,明日小店要升牌,还望吴掌柜一定过来吃酒!”

“一定,一定!”吴掌柜脸色微微僵硬,他可知道这何记酒楼的东家是谁,没想到这少年郎居然和他也扯上了关系,瞬间他心中就忌惮起来。

到底是将墨白得罪的深了,他自然不希望墨白好。

“白老弟还没吃饭吧,走,陪老哥去喝两盅!”陈掌柜不再理会吴掌柜,转头望向墨白道。

“这,陈老哥,我还正说要做东,感谢一番吴掌柜的照顾呢!您看……”墨白有些尴尬起来,看着陈掌柜苦笑道。

“哦,老弟可是说,昨日为楚老爷诊病的事?”陈掌柜似乎有些惊讶,随即便道:“该,老弟该谢谢吴掌柜,那咱们就待会再说?”

陈掌柜说着话,目光却在吴掌柜脸上扫过,吴掌柜自是当场尴尬不已,望见这两人关系竟如此之好,哪里还能不明白这陈掌柜又为了这小郎中,跟自己杠上了。

但他却是来不及生气,而是目光陡然一扫墨白那张看不出丝毫芥蒂的脸,心中骤然寒意一闪。

这少年郎,看来定然已经从陈掌柜那里得知了一切。

然而刚才居然从他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还如此热情的要请老夫吃饭,这是何等城府?

“客气,长青先生千万别客气,先生能为楚老爷诊病,那可与老夫并无关系,不敢居功,不敢居功……老夫医馆里还有点事,告辞,告辞!”吴掌柜心神不宁,自是呆不下去了,拱拱手客套了几句,目光最后又在墨白那依然毫不变色的脸上扫过之后,才赶紧转身离开。

“哼,不知羞耻的老东西!”陈掌柜望着他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而墨白却是心中无语,他知道这陈老哥是在帮他出气,可是……这却当真令他无语啊,没说的,这陈掌柜必然对他起了戒心,不消说,这对他要进入济世医馆的目的没好处啊!

“老哥啊……”墨白却不知该如何说,只得摇摇头,心中苦涩。

罢了,一个掌柜的而已,还当真能阻止我不成?

第九十五章 清早登门!

又是清晨,盘膝而坐的墨白收功睁眼。

经过这几日的调养,他的气色相较刚来明珠那会,还是明显有了气色的。

今日早了一些,汤药还没送来,墨白将自己收拾停当,起身来到窗口,目光朝着对面济世医馆望去。

正好只见对面有小厮正在开门,墨白转身出门,下楼而去。

今日这何记酒楼要换招牌,又因那东家要莅临,故而小二帮工们,上工也比平时早了不少。

墨白来到楼下的时候,底下便已经很是忙碌了。

“白大夫,您已经起了,药汤才刚刚煎好,正说要给您送上去呢。”有小二见得墨白下楼,连忙笑着招呼道。

“好,就直接帮我端到前面来吧。”墨白点点头笑道。

“好嘞,那您先坐,这就给您端去!”小二应声,放下手中的活计,便朝着后厨而去。

刚刚坐下,便只听正门外传来陈掌柜的呼喝声:“都细致着点,屋檐墙角都得打扫干净了……”

墨白转头向门外看去,只见陈掌柜也已经早起,此刻正站在门外稍远处,仰着头,指挥着正在打扫卫生的底下人。

见他那慎重紧张的模样,墨白嘴角不由浮起一抹笑容,自是知道他今日为何如此细致。

昨晚便听陈掌柜说起,今日他们东家要亲自莅临,关系到自己的饭碗,陈掌柜岂能不过细?

想到这个,却又想起昨日陈掌柜交代的,让他今日上午千万别外出,东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一定安排他们见上一面,只要和东家投缘,便是那楚家不讲道理,也自多了个退路。

“白大夫,您的药来了!”正想着这个,身旁已经传来了小二的声音。

墨白收回思绪,冲着小二点点头谢过:“麻烦了,放在桌上就好。”

“好嘞,那您先用着,我先去忙了,有事您招呼!”小二将药汤放在桌上,冲着墨白道。

“好!”墨白点头。

药汤还有些烫,稍等了一会,墨白一口喝尽,嘴里的苦涩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动容。

放下药碗,这才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来到陈掌柜面前,拱拱手道:“陈老哥!”

“白老弟啊,今日这么早就出摊?”陈掌柜见是墨白,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笑道。

“不是,今天预约了对面的朱医师,朱医师这不是个大忙人吗?所以,我就想着早点过去打声招呼。”墨白微微摆手,含笑说道。

陈掌柜倒是知道墨白要找朱医师看病的事,但此刻闻言心头却还是忍不住古怪,不由又想起了那楚老爷来。

那可是朱医师都束手无策的病人,这白老弟却敢接,如今吧,却又要小小心心,客客气气的去求朱医师来为他看病,他有些搞不懂墨白是怎么想的。

昨晚其实便已经问过,但墨白却只是摇头苦笑不说。

此刻也不再旧话重提,目光却是打量一下墨白脸色,笑着安慰道:“白老弟,看你这气色相比前两日还是好了许多的,想必过不了多少时日,定能调养好的,不用太过担忧。”

“多谢老哥吉言!”墨白轻轻点头,随即拱手道:“那老哥您先忙着,我这便过去看看。”

“好!”陈掌柜点头,却又一回头,望了一眼对面医馆之后,低声道:“老弟,你无需与那吴老儿客气,若是他当真敢有意刁难于你,回头老哥便亲自陪你走一趟,就不信那老儿能怎样!”

“好,那便多谢老哥了,不过想必应该不至于,无碍的!”墨白心中还是承情的,点点头,转身而去。

就在对门,也没几步便到了。

还没进门,便已经有小厮早已见得他的身影,立马迎上来,热情道:“哟,长青先生,您过来了,快里面请!”

“多谢,吴掌柜在吗?”墨白笑着回应道。

“在,掌柜的就在后堂,您稍坐片刻,我这便为您去请!”小厮点头道。

“好,麻烦了!”墨白点头。

在长椅上坐下,目光望着小厮走进后堂的背影,眼神微闪,望了那陈医师坐的位置一眼,此刻空无一人,墨白嘴角又挂起一抹笑意,这吴掌柜恐怕会有些头疼。

正想着,突然又听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同时伴随着一道苍老的声音:“咦,长青先生来了?”

墨白一转头,只见正是陈医师,背着诊箱缓缓而来,目光正望向自己。

连忙站起身来,拱拱手笑着招呼道:“陈医师!”

陈医师走上近前,目光在墨白脸上一扫,见其气色竟又好看了一些,不由得心中一顿:“长青先生,今日可是来寻朱医师的?”

“还请陈医师谅解,您也知道在下如今可谓是性命攸关,实在不得不寻求一线生机啊!”毕竟陈医师之前替他拿过脉,如今却又来找朱医师,这明显有些令人尴尬,所以墨白略微抱歉道。

“长青先生无需如此,咱们都是医者,又岂能不知病患当前,无论如何慎重都是理所应当的。”陈医师来到诊位上放下背着的诊箱,摇头笑道。

但是话刚说完,他却是又出声问道:“长青先生,看您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不知这几日可曾坚持用药?”

“正是因为用药所需,在下才不得不在对面摆下摊子啊!”墨白点头,带着几分汗颜道。

而陈医师却是心中陡然一颤,目光又盯着墨白的脸色看了看,若说墨白能活到今日还可接受,但他越活气色越好……

若当真是自己断诊必死不开方药,只让他回家等死的病人,最后却因为用药而痊愈了,那便是误诊了。

如果真是如此,墨白当日若听了他的,岂不就是一条人命被他害了……这对一个医者来说,是不容易释怀的。

他抑制住心底的波澜,冲着墨白道:“长青先生,朱医师还没来,若是不介意的话,老夫便再为您看看,和您交流一下如何?”

墨白目光在他脸上一扫,随即点头:“那便麻烦陈医师了!”

说完,在他面前坐下,伸出了手。

后堂。

“掌柜的,那长青先生来了。”小二来到正在校对药材目录的吴掌柜面前道。

“嗯?”吴掌柜听到长青两个字,眉心便刹那皱起。

很明显,此时此刻,对这个人,他心中芥蒂很深。经过昨日晚间的事后,他眼见这少年在明知自己故意坑他之后,却心中没有丝毫芥蒂,依然对自己那么客气。

当时便心中戒备起来,这个少年城府太深了。他肯定是早已怀恨在心,故意表现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是想要蒙蔽自己,然后暗中报复!

本来他倒也不会为这事而伤神,墨白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岂会惧他?

不过他却不能不想到昨日陈掌柜口中,这墨白似乎与那何记酒楼的那位都搭上了关系,这便令他有些忌惮了。

想着这些,吴掌柜脸色便沉了下来,不过最终他却是又脸上冷漠一闪,心道:“那位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和他一个买狗皮膏药的少年郎结交?想多了,再说他也不过一将死之人而已……”

“行,你先让他等一会,就说我马上过来。”吴掌柜缓缓放下手中账本,沉声道。

“是!”小二点头出门。

“罢了,不想那么多,管他怎样,到底不过一少年郎而已,还能翻天不成?”最后冷笑一声,吴掌柜似乎放下了心理负担,恢复神态,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背起双手,晃晃悠悠的朝着前厅走去。

第九十六章 你拦不住他!

吴掌柜行至前厅,目光一瞥堂内,正好只见墨白正坐在陈医师对面,由陈医师为其脉诊,眼神微微一动,吴掌柜顿住脚步,没有立即上前。

一直等到陈医师收了手正准备和墨白说话的时候,他才几步跨入柜台,冲着两人方向大声招呼道:“哟,长青先生,您过来了!”

墨白闻言转头,见得陈掌柜,立刻便收回手,站起身来朝着他拱手行礼道:“吴掌柜,在下又叨扰了!”

说完又回过头来,看着目光依然还盯着他脸色,若有所思的陈医师,并不问他脉诊结果,便轻声一笑道:“陈医师,那您先忙着,我先过去!”

“嗯?”陈医师本来还有些话要问墨白,但见他已经起身告辞,也只得点点头道:“好,待会再过来坐坐。”

墨白谢过其好意。便几步来到柜台,面带笑意,冲着吴掌柜道:“吴掌柜,还请见谅啊,在下又来麻烦您了。”

“客气,客气!”吴掌柜摆摆手,目光扫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依然看不到丝毫芥蒂,好像完全忘了昨日晚间在何记酒楼门口发生的事一样。

吴掌柜此刻当然不会再认为他是真傻,只认为他是在装,不过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脸上同样带着公式化的笑容,也懒得再客套,开门见山问道:“先生这么早过来,不知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敢!”墨白摆摆手,摇头道:“这不是今日朱医师就要回来了吗?在下知道朱医师时间宝贵,所以便打算,今天不出摊了,就在贵医馆等着,只待朱医师一来,便立刻可替在下问诊。”

“哦,原来如此!”吴掌柜点点头,却是根本不明确回复他预约的事,而是笑着道:“刚才见陈医师在为先生看脉,想必先生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吧?”

墨白闻言,微微一顿,连忙从身上摸出两枚银币,递到柜台上,道:“刚才您也不在,在下见陈医师过来,便请陈医师又拿了脉,也没和您招呼一声,喏,这是诊费,请您收好。”

“哎,先生,您这是做什么?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您又不是外人,不能收,不能收!”吴掌柜摇头。

“在下也是医者,懂得规矩,吴掌柜就收下吧!”墨白坚持道。

“这,既然长青先生如此说,那……那老夫就收下了。”吴掌柜笑吟吟的顺手将那两枚银币收回,又拿起账本,对墨白拱拱手道:“请先生稍坐,老夫去请陈医师登记一下,马上回来。”

“好,您请!”墨白也不急,笑着的点头道。

“还不快去给长青先生上茶!”掌柜的朝着身边小厮吩咐了一声,便站起身来,朝着墨白拱了拱手,这才往陈医师那儿去。

墨白瞟了一眼他的背影,自然知道,他定是去找陈医师了解刚才把脉的情况了。

嘴角一抹弧度浮现,收回目光。

“陈医师!”吴掌柜来到陈医师近前,低声道:“那长青先生,今日来找朱医师了,他情况究竟如何?”

陈医师神情依然还有些凝思,听得吴掌柜的话,抬眸看向他,微微皱眉,沉吟了一下,却还是摇头轻声道:“从脉诊情况看,仍然和之前一样,还是生机已断之相!”

“陈医师,我观那长青先生面色,怎么反倒一天比一天好看了……”吴掌柜语气中明显带上了一丝质疑。

不过陈医师,今日却没有再对他横眉竖眼,而是自己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疑虑,没有如之前那般再妄下断言,缓缓开口道:“他脉象的确如此,但着实是有些古怪,还是等朱医师再替他看看吧。”

“这……”吴掌柜听他如此说,脸色顿时犹豫起来:“陈医师,如果他真的没救了,却让朱医师亲自来接诊,这不合适吧?”

这话在陈医师听来当然是有些反感的,但他毕竟是在朱医师的医馆里吃饭,也不敢对朱医师的事情说三道四,只得沉声道:“这事便不该老夫管了,他已经预约过,又上了门,难道还能将他赶出去不成?”

“哎,陈医师,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是问过您,是您说他必然撑不过三两日,我才答应他今日再来的,现在您这……”吴掌柜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

陈医师皱起眉头,抬头瞥向吴掌柜,脸色板了起来:“老夫说的话,老夫自然不会抵赖,你只管和朱医师说去便是!”

陈医师还当真不怕被他挤兑,毕竟脉象就是如此,就是朱医师看,也定是一个结果,他实话实说,又怕什么?

吴掌柜面色顿时一沉,有这老东西顶着当然是好,但墨白在对面挂牌这事,可就是他当着附近街坊邻居的面亲口答应的,这件事他却是脱不了责任的。

“陈医师,您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这意思。”吴掌柜又赔笑道:“只是您也知道,咱们都在济世医馆吃饭,自然要为济世医馆的招牌考虑。”

“行了,老夫很忙!”陈医师不想再与他废话,见他那假惺惺的样子,就不舒服,沉声道:“他的情况不管怎样,现在就在对面摆摊,你就算今天敷衍了他,明日呢,后日呢?你还能一直拦住他来看病不成?我看这长青先生并非不讲理之人,他也是医者,自然知道药医不死之症,就让朱医师为他问诊一番,若当真是无计可施了,他也不会败坏朱医师名声。”

吴掌柜听其如此说,嘴角却是直抽。

当日他多收了其一倍药费,如今他见墨白乃是真正的医者,自然对药材价格不会不熟,自是早已心知这事。

再加上这楚老爷一事,恐怕这长青先生不过是因为求着朱医师看病,所以才暂时忍了,若当真知道连朱医师都没办法,他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未必就不会找些麻烦。

当然,他倒并不惧这墨白,不过是担心朱医师会因为这些麻烦事而不悦,责怪他办事不力。

“那您忙着!”但想一想也不过是些小事,有着老东西在前面顶着,想必朱医师即便不高兴,也不会太过责备于他。

“等等!”陈医师的声音却又响起。

他看向陈医师,只听陈医师道:“刚才你收长青先生诊费了?”

“呃,收了!”吴掌柜点点头道。

“去还给他,刚才并非他主动求诊,而是老夫主动替他拿的脉,收钱不合适!”陈医师挥了挥手道。

“这是他主动给的。”吴掌柜明显不情愿。

“那这诊费便从老夫账上扣,可行了?”陈医师抬头一瞪眼。

“好,好,我这便去还给他!”吴掌柜得罪不起他,却在心中暗骂:“真是多事,挣到手的钱还要往外推,活该你这老东西坐一辈子大堂!”

第九十七章 为何要进济世医馆?

“那好,在下便不打扰了,待朱医师回来,您只需派人到对面知会一声,在下定然立刻便来,绝不敢耽误朱医师的时间。这是诊金,您点点。”墨白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了十枚银币递给吴掌柜道。

吴掌柜笑吟吟的接过,闪烁着莹白光泽的十枚银币,连连点头道:“好,先生尽管放心,静候即可,朱医师一回来,老夫立马派人去请先生!”

“多谢!那在下先行告辞。”墨白拱手谢过。

“慢走!”吴掌柜点头回礼。

墨白又转头朝着陈医师拱了拱手,随即出门而去。

终于从吴掌柜这儿得到了准信,朱医师今日的确回来,但具体时间却说不好,所以便请墨白回去等着。

实际上,墨白当然也不可能当真在这里一直等下去,毕竟今日何记酒楼里升招牌,他答应了陈掌柜是必须在场的。

今日之所以这一大早的就跑过来一趟,其实主要就是为了将这件事彻底定下。毕竟他很清楚,吴掌柜当日之所以答应让他预约朱医师,其实不过是随口应付而已。

自然是不愿意为朱医师接一个根本治不好的病人的,如今眼见着自己活到了今天,说不定便会各种推托。

现在他一大早就啥也不干的有守在这里不走的意思,这吴掌柜自是没有办法再拖的,难道朱医师还为了避开他而永远不回医馆不成?

“白老弟,怎么样?那老儿没有难为你吧!”刚刚回到何记门口,陈掌柜便凑了上来,一脸严肃的问道。

墨白感受到陈掌柜真心照应,心中极为承情,摇摇头笑道:“老哥放心,已经办妥了,只待朱医师回来,在下便可上门问诊。”

“算那老儿识相,他要是还敢刁难你,你看老哥的手段,保管让那老儿再也没脸见人!”陈掌柜闻言,点点头,目光又一转看向济世医馆方向,仍旧有些不忿道。

“老哥还请息怒,不值得!”墨白笑笑,摇头安抚道。

“哼,老夫还向他当众摆酒赔罪,真真是该挖了这对招子!早知道如此,老夫那顿酒钱就是拿去喂狗都比给这老儿吃去强!”陈掌柜犹自愤怒,说完,还朝着地上呸了一口。

他自从知道这楚家人寻来,那吴掌柜不但没有提点,甚至其中还有这老儿做的手脚之后,当时就怒不可遏。

若不是墨白阻拦,他恐怕都已经将吴掌柜明面上大气答应墨白在他对面摆摊,暗地里却尽使些阴招的事,公之于众,让这老东西从此名声发臭。

墨白心里其实明白,陈掌柜之所以如此,其实还是有着照应自己的缘故,要知道之前他们两人本就不对头,但就算如此,墨白来求他地界要挂摊的时候,陈掌柜却还是拒绝了,注意着影响,以免矛盾升级。

毕竟是对门,就算有意见,那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现在如果不是有帮自己的情分在,何至于要真和这吴掌柜彻底撕破脸皮,不留一丝情分。

“老哥,多谢了!”墨白并未多言,只是轻声道。

陈掌柜闻言,却拍了拍他肩膀道:“无需如此,若没有老弟出手相助,老哥过不了几日,就得从这何记酒楼卷铺盖走人,以后一家老小该怎么过活,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呢?老哥这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却绝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老哥,您要是再这么说,我便真没脸站这儿了?”墨白不由苦笑道。

“好,好,咱老哥俩也别再矫情了,你今日可还出摊么?”陈掌柜摆摆手笑着问道。

“嗯,听吴掌柜说,这朱医师也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还是就在这摊位上守着吧。”

“老弟不是还没有见过朱医师么?”陈掌柜闻言问道。

“嗯,不过他们说了,朱医师一回来,就会来通知我,我在这儿,他们也方便寻我。”墨白苦笑一声,若是见过了,他也不必总盯着那吴掌柜了,就在这门口守着对面,只等朱医师一出现,立马过去就行了。

陈掌柜闻言微微沉吟道:“也好,老弟,老哥正想和你商量个事!”

“老哥但说无妨!”

“是这样,今天上午咱们酒楼升牌,会请一些朋友过来热闹一下,到时候说不定便会有人喜欢老弟的字,到时候再一看你那招牌,可能就忍不住向你求一副墨宝,若是老弟不介意的话,不如也就赐予几幅!”陈掌柜说的很含蓄。

“嗯?”墨白闻言不由一愣,随即嘴角微微苦笑,他当然明白陈掌柜的意思。

是知道他如今缺钱,所以想帮他张罗一点收入。

毕竟写了字,润笔费那自然是不会少的。

不过墨白心里清楚,自己就算字写的再好,无名无望,又哪里有人会真出钱来求?

实际上不过是陈掌柜想要帮忙张罗而已,墨白其实当真还从未打过这个主意。

事实上就算他想,凭卖几个字的收入,也不可能真的就让他度过危机。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拒绝陈掌柜的好意,免得陈掌柜尴尬,毕竟文人都有风骨,陈掌柜这么含蓄的开口,就是担心他会心有芥蒂。

回到摊位上,重新立起了招牌,墨白静静的望着对面济世医馆里的人进人出。

“终于,要见到这位朱医师了……”墨白眼神里,逐渐开始有着思绪闪烁。

自从得知朱医师昧了他的药材后,他便想了许多法子,想要找回这次场子。

最终,他能选择的,还是只有医道一条路,毕竟来到明珠,他可谓是一无所有,想要凭借其他抗衡已经在这里扎根的朱医师,那是水中望月。

但就算是医道,墨白空有一身绝技,若没地方施展,那也没用。

真若是随便找个地方摆个摊位,当个江湖郎中,那就是守到下辈子,也别想打败朱医师,毕竟双方接触的层次根本不一样。

所以,他要想在医道上发展,那最便捷的道路,只能是进入一家名望不小的医馆。

那么就没有比济世医馆更合适的了。

既能迅速摸清朱医师的底细,也能借助医馆的名声,迅速接触到能够助他对付朱医师的权贵高层。

他曾经是站在一个世界医道巅峰的人物,经过京城里张丹师之后,他对这世界的医道发展有了大概估计。

没有医者敢称自己包治百病,墨白自己都不敢,那朱医师虽然名头响亮,但墨白却也不信他真能起死回生,包治百病!

总有他也束手无策的病症,到得那时,便是墨白出手的时候。

“也是我反击的时候……”想到这里,墨白望着济世医馆的目光中,少见的凌厉一闪而过。

从那日他上济世医馆求医开始,便是开始为进入济世医馆做准备。

毕竟,不可能直接去找朱医师说,我是超级圣手,要来你济世医馆上班,还不夹道欢迎?

这明显是妄想,谁会信他?

所以,他让陈医师为他把脉,见得他生机全无。

原本,在这里摆摊,其实倒未曾想过真能接什么生意,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医者身份而已。

因为,只待过得几日,这陈医师自会发现,他这本该命绝之人,竟然还好好活着,这无疑是古怪的。

再寻到那朱医师问诊,见得他脉象之后,自然也会惊讶。

这时候,顺理成章的便是,他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他自己有这个医术,能够保命!

这朱医师能够有如此大的名头,怎么也不可能是浪得虚名之辈吧,不至于从他能保住性命,还看不出他的医术不凡吧。

如此医术的人,不为别的,只是无奈之下想要在他医馆里求份工作,以赚些汤药钱,这样的好事,他若是还不答应,那他这医馆也开不到这么大。

所以,墨白绕了这么一大圈,实际上都是为了一件事,进入济世医馆。

但这中间却出了个意外,他倒没有想到,在这里摆个摊,竟然还真的接到了生意。

机缘巧合的为巡防司的楚老爷断诊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机会,目前没有刻意了解,但他也知道,这楚老爷定然身份不凡。

他的确想过,是否不用进入济世医馆,可借楚老爷之力,便收拾了这朱医师。

所以,他曾故意透露,自己如今身体有疾,导致下不了针,故而才耽误了楚老爷的康复。

又喝了楚若先的那杯赔礼茶,用以警告楚家,不要妄想他会真将自己的针法传给其他人施展。

这其实便是在利用,楚老爷的迫切康复之心。

他想要早点康复,简单,只要墨白身体好些就行。

如何能好?

当然是寻回自己那批珍贵药材,心性通畅之下,便能快速康复。

那么毫无疑问,楚老爷想要早点恢复,那么便必须要帮他对付朱医师了。

说实话,从墨白这份算计,便能看出他的心思也并不简单,至少和他前世的心性淡然并不相符。

“呼……”墨白吐出一口气,脸上闪过了一抹无奈。

其实,他并非不懂这些算计筹谋,毕竟前世出生于权贵之家,即便不刻意去学,但耳濡目染之下,那些争斗的谋略手段,他也不缺。

只是,他也是真心不喜欢这些算计争斗,但没办法啊,前世他有条件心无杂念,今世却哪有这份资本?

一无所有不说,连性命都危在旦夕。

摇摇头,不想这些。

不过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依靠楚老爷的势力来帮他收拾朱医师的打算。

一个是那批药材的去向,在墨白心里有点担心,这朱医师和道门有关系,墨白见过这批药材的单据,其中多乃民间少见之珍药,极为适用于道门炼丹之用,墨白怀疑这朱医师未必就是将这批药材私吞了,说不准其会将这些珍药献于道门。

如果真是如此,那情况便不一样了,这真要动朱医师,恐怕其背后的道门就会牵扯出来。

墨白并不觉得楚老爷有这个实力和道门硬扛,或者说,他也不会愿意去大动干戈。

单凭一个楚老爷,就算他肯帮,墨白也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所以,他还是决定要进入济世医馆,先摸清这朱医师的底细再说,而且,正好还有一个青年社的大佬,齐元胜!

“不能急,绝不能打无把握之仗,只要我暂时不死,凭借着一身手段,任凭他朱医师能够翻天覆地,也最终得把吃进去的加倍还出来!”

ps:很多说剧情慢的,其实,我知道是更新慢……不说了,五一上架!

第九十八章 朱医师?东家?

早上九点整,何记酒楼门口,随着那高挂的鞭炮炸响,那块墨白亲自手书的招牌,卸下了一直笼罩在其上的红绸。

现场顿时一片掌声之中,陈掌柜穿着一身新衣,站在门口,满脸笑容的不住拱手,招呼着前来送恭贺的客人。

又有小二站在其左右,不断捧着一撂撂礼品,吆喝着礼单进进出出。

围观人群,更是早已里三层外三层。

笑语喧闹声,不绝于耳,当真是热闹极了。

墨白早在鞭炮炸响之前,便已起身离开摊位,此时站在一角,望着这热闹场面,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苦笑:“这还只是个升牌仪式啊!”

想想自己那名头响亮的“天下第一医馆”就是开张之时,也只是自己悄无声息的往这儿一坐,便算是正式营业了,而人家如此热闹,却不过只是换副招牌而已……

墨白内心有些感慨,倒并不是嫉妒,而是此时当真觉得有些委屈了这杆招牌。

曾几何时,自己这杆招牌不管到了哪里,那也是被人远迎数里之外的。

他为人其实淡薄,但唯独在师父传承的医武二道之上,却从不愿堕了师父名头,敢与天下人争锋!

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收了感慨,眼神望着那杆招牌,深邃极了:“日子还长,路总是能走出来的。”

目光平静下来,回到摊位之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也跟随者送礼的人群,朝着酒楼门前的陈掌柜而去。

虽然如今有些落魄,陈掌柜不会苛求他的礼物,但这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缺的。

不过还好,毕竟墨白如今虽然财务被人卷走了,但到底是明王之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不至于连一份像样的礼品都拿不出来。

之前从京城出发之时,虽然仓促,但也带了一些日常要用到的东西,比如茶叶。

他用的茶叶,均是宫里赏赐的珍品,用来送礼当然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陈老哥,恭祝贵酒楼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老哥笑纳!”墨白上了前,朝着陈掌柜拱手笑道。

陈掌柜见是他,又一望他手中的礼盒,不由微微一愣:“老弟,你这……”

“应当的!”墨白并不多说,只是含蓄一笑,轻声道。

陈掌柜当然知道墨白如今处境的,已经困难到冒着杀身之祸都要接楚老爷这种病人来度日的程度,却还要破费给他送礼。

这一刻,陈掌柜望着那份礼盒,心中当真是动容的,同时对这才不过十六七的少年郎的品性再次高看了许多。

“好,老哥收下了,老弟盛情,咱们稍后再叙!”陈掌柜伸手接过,并没有说太多客气话。

“那您先忙着,我还是先回摊位。”墨白点头笑着告辞。

陈掌柜嘴唇张合了一下,本想让他里面坐,却又知道他心中有事,最终只是点头。

将礼单交给小二,小二立刻高声唱道:“一等珍品碧螺春六两八钱,天下第一医馆白大夫恭贺何记酒楼生意兴隆……”

唱名声落下,便只见酒楼之内,原本喧杂的环境骤然小了一些,有不少爱茶之人便是目光一顿。

“一等珍品碧螺春?嚯,这可是贡茶啊!”

“是啊,一等珍品可向来是市面上难寻的抢手货啊,这白大夫是什么人,老夫倒是没听说过,手里居然还有这等好货,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的新茶,如果当真是,那六两八钱可就真不少了。”

“嘿!您不知道白大夫?刚才咱们进门时,坐在门外那摆摊的那位少年郎便是!”

“哦,就那天下第一医馆?”

“嗯,您这段时间没往这边走,就前几日才开业的,对了,先前听陈掌柜说今日那块招牌便是这位白大夫的墨宝。”

“哦,还有这等事,我刚才还在想哪位名家号长青呢,原来是他,竟如此年轻!”

“不知他手中还有没有这等新鲜玩意,若能买上一些……”

……

酒馆内很多人,因为这茶叶谈起了墨白。

其实倒不是真值多少钱,关键是这东西市面上极为抢手,但凡有货,无不是被权贵富豪之家早早的就预定了,平常生意人拿着钱也难以买到。

墨白其实倒也真没有想过,自己在这空守摊位几天,如今却只因为他一份礼品却让不少人关注到了他。

而门口的陈掌柜此刻也是不由一呆,他也没想到墨白居然会送如此重礼,望着墨白那朝着摊位走去的单薄背影,陈掌柜心中记下这份情义。

他自然知道,这是墨白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会下如此重礼。

重新回到摊位上坐下,墨白心中倒是有些疑惑。

不是说今日他们何记酒楼的东家会过来吗?

怎么如今都已经升牌了,却不见他们东家过来待客,目光又一瞅那边仍然在接待宾客的陈掌柜,并未见他因此脸上有什么异状。

墨白想不通,不过这和他的关系也不大,只是有些疑惑而已,倒也不至于去问这个。

重新转头看向济世医馆方向,却在这时,刚好看到对面一辆汽车停下。

随即便只见对面门口吴掌柜的身影出现,迎接从车上走下来的一位身穿白色稠疱的男子。

距离有些远,墨白看不清其长相,但却可见年纪约莫五六十的模样,已不算年轻。

眼看着吴掌柜微微弓腰站在朱医师跟前说着什么,态度恭敬,墨白心中一跳,眼神顿时一凝,他直觉此人应该便是自己等的那位朱医师。

也正当这时,突然一辆双头大马牵引的马车驶来,正好挡住了墨白的视线。

墨白想了想,不准备继续等了,便欲直接起身过去。

可岂料,当那马车驶过,停在何记酒楼门前,却见那人和吴掌柜两人,竟主动朝着这边过来了。

墨白细细一看,原来他们竟是冲着这俩人是冲着那马车而来。

倒不急了,便自在这边等着。

而这时,又只见,那原本迎客的陈掌柜也突然快步朝着那马车跑去。

墨白眼中一闪,顿时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莫不是这马车里坐着的便是那陈掌柜口中的东家?

第九十九章 躲在民间也能碰到亲戚

马是双马,车是朱车,两名车夫手拉缰绳,一左一右!

在这个时代,这风范当真算得上是豪华了。

陈掌柜满带笑脸,微躬着身子朝着那还未开的车门等待,极为恭敬。

无需多疑,墨白便确认这马车内的人定是那陈掌柜口中的东家无疑。

但此时此刻,墨白仔细打量这俩马车,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嘴角不由嘟囔了一句:“这东家……不会这么巧吧!”

不过嘴上虽如此说,心却提了起来,脑袋却下意识的微微低下,继续注视着车门。

只见前方马车,车门缓缓打开。

首先便是一双高靴踏上车辕,随即一个高大身影踏出车门之外,负手站在马车之上打量四方。

墨白因为坐在侧面,还无法看清那负手人影的面貌,但只是看到他的衣着服饰,他便是骤然心中一紧。

也正当其时,只见那陈掌柜身形躬的更低了,声音恭敬至极的朝着那明黄人影道:“小的恭迎二爷!”

轰!

陈掌柜这声音,简直犹如一道雷霆炸响在墨白耳边。

以他如此淡然的心性,此刻都恨不得冲着老天开骂:“贼老天,你是不是非得玩死老子才行?”

二爷!

二爷!

见得这一切,再听这一声二爷,他几乎根本不再多想,第一反应便是立马收起招牌跑路。

至于那朱医师,便只能从长计议了……

然而有时候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可理喻,或许有句话,那当真是没有说错。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怕什么就来什么。

他如何能料到这来参加升牌仪式的酒楼东家,还不待他转身,居然第一眼不是看看自家酒楼,而是直接便朝着他所在的方位看来,正好两人目光碰上了。

“不好!”墨白脸色一沉,却没有再动作。

已经照了面,再闪避已无用。

只是顺势低下了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整理着桌上的物事。

“那位少年郎,便是你说过的白大夫?”东家盯着墨白,声音云淡风轻。

陈掌柜却似乎并不惊奇这位东家的问题,连忙笑着一指墨白的方位道:“二爷,您眼力真好,那位正是白大夫,您瞧,他那招牌就在他身后,您看看那字……”

墨白听着陈掌柜带着讨好的声音,引导着那东家朝自己这边关注,内心除了苦笑,当真已没办法再做其他反应。

“哦,那便过去瞧瞧这招牌上的六个大字,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么传神?”那位二爷高贵而又淡然的声音随意响起。

“好嘞,小的为您带路,您请!”陈掌柜也如他那酒楼的小二一般,兴奋的高声唱道。

“呵!”

那位二爷一声轻笑之后,墨白便只听脚步声朝着自己这面而来。

他微微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只能面对了。

当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墨白相比其他人要更坚强一些,他不会茫然无措,躲不了,那便面对。

不待他们走近,墨白便已主动抬头,神色已恢复淡然无波的望着前方和陈掌柜一起走来的明黄人影。

此时隔的近了,已经能看到此人看起来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整个人雍容华贵,一见便知这是一个居于富贵的人。

墨白望着他的脸,脑中急速搜索着一个个画面,最终却微微一怔,竟是完全没有此人的印象。

墨白眼中微微一闪,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目光盯着那二爷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

同时直视他的眼睛,想要找到每一丝异常的波动。

“白老弟!”陈掌柜发现墨白直直盯着东家的脸不动,连忙开口道。

“呼……”墨白心底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没有在这二爷脸上看到丝毫异常,这位二爷,他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里有着不可掩饰的高傲,仿若世间一切在他眼中都不若等闲一般,这是长久养成的贵气。

收回目光,连忙站起身来,脸上重新浮现笑容,拱手轻声道:“陈老哥!”

“白老弟,我们二爷听闻你书法了得,故而专程过来想要看一看你这副招牌。”

墨白脸上看似微微一愣,随即连忙朝着陈掌柜拱手道:“陈老哥笑话了。”

说完又朝着那并未开口,眼神已经看向招牌的二爷道:“岂敢劳尊驾跑一趟,在下惶恐啊!”

“嗯,不错,果然不错!”那位二爷却并没有回应墨白,而是盯着那副招牌半响之后,手中折扇轻拍手掌,脸上浮现笑意嘴里赞道。

陈掌柜见状,连忙冲着墨白打了打眼色,示意他莫要介意。

墨白冲着他轻笑,表示明白,实际上此刻他哪会在意,这位对他如此姿态,他只觉得心中那紧绷的心弦骤然完全放松下来。

要知道,先前可真吓了他一跳,没想到一路历经生死,才终于在民间隐藏下来,可尼玛居然就这么巧找个位置摆个摊,还偏偏就碰上了皇族之人的产业。

这命到底该有多苦啊!

好在是这位面前的亲戚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这让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位二爷终于将目光从那招牌上移开,眼里带着几分欣赏之意的望向墨白,此时就近见得他如此年轻,却又手中折扇微微一顿,微微抬起额头,嘴里轻声道:“听陈掌柜说,我那副招牌和这幅字,均是你的手迹,可是当真?”

陈掌柜此刻见东家当真有了兴趣,脸上更是止不住的欣喜,望着墨白的眼泛着光芒。

“的确乃是在下拙作。”墨白微微欠身,颔首道。

“呵,小小年纪就有这份造诣,果然不凡。”二爷赞叹道,说完却又微微低头看着墨白桌上的笔墨纸砚道:“可否为本……老夫再写上两个字如何?”

陈掌柜眼神更亮了,望着墨白连连眼色不定。

墨白却一笑,朝着中年人拱手道:“阁下,其实在下本身乃是医者!”

“嗯?”中年人微微一顿,眼皮挑了挑。

而陈掌柜却是脸色当即便是一变,心中狂跳起来,就要开口,却只听墨白又温文尔雅道:“不过尊驾既然是这何记酒楼的东家,那在下自是不敢拒绝的,还请尊驾赐字!”

中年人见他刚刚还文人风骨,顷刻间却又变脸,话语还如此讨喜,不由得微微一乐,饶有兴致道:“少年郎,为何其他人来不行,我来便可以?莫非你还听说过我不成?”

说到这里,目光还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陈掌柜。

陈掌柜当即便是心中惶恐,却不敢出声。

“尊驾见笑,在下初来明珠,多有落魄,若不是贵酒楼陈掌柜多加照应,容在下得以在这里暂时栖身,如今恐怕还不知道是如何光景,尊驾既是陈掌柜的东家,在下虽不以书法为生,但既是尊驾所请,在下又如何能不尊?”墨白洒然道。

陈掌柜目光顿时望向墨白那张脸,心中更是感激莫名,如何还能不知,这是白老弟在帮自己。

“不错,不错,果然不错!”那二爷听闻又是拍掌,接连几声不错。

“笔来!”说完,便一伸手,陈掌柜极为机灵的快速拿起墨白桌上的毛笔,递到二爷手上,又持起砚台,放置于东家手边。

而又有左右一人,已持起桌上纸张一份,置于二爷面前桌案之上。

墨白这才开口道:“尊驾请!”

二爷也不多说,拿起笔,写下两个字。

“吉祥!”墨白低头望去,嘴角轻轻念道。

“如何?”那二爷放下手中笔,抬起头来冲着墨白笑意盎然的问道。

墨白抬头,见他神色,一拱手赞叹一声:“好字,在下不如甚多!”

“哈哈!”二爷一笑,却道:“请!”

墨白已然发现这位皇室中人,的确极好书法,目光中微微一转,有思绪纷飞,随即一定,握起毛笔,沾墨,并不多虑便已笔走龙蛇。

两个大字,便已呈现纸上。

都是吉祥二字,二爷写的是楷书,方方正正,气势惶然。

而墨白则是行书,一气呵成,字体瘦弱而又筋骨齐称,飘逸中不失洒脱,一眼见,便赏心悦目。

“赏!”二爷盯着那两个字半晌,随即轻声吐出一个字。

立马身后便有一侍从,递上一封红纸包装的长条物件。

墨白认识这是什么东西,正是那还未开封的银币。

二十枚一封!

墨白见他如此阔绰,一高兴便是二十枚银币,心中顿时苦笑,我如此落魄,你却如此豪爽,说不得我身份比你还贵啊!

“尊驾……”墨白一拱手,便要拒绝,毕竟刚才那么有风骨,尼玛一转眼人家给你就接着,那不是平白无故的丢人。

“白老弟,既然二爷赏,那你就推辞不得,快快收着吧!”陈掌柜却连忙出声道。

“陈老哥,这如何能行?在下深受大恩,如何还能厚颜受这赏钱?”墨白摇头。

那二爷却是一笑,并没有再多说,一转身,便朝着那酒楼走去了。

“老弟,二爷身份贵重,给出的赏钱,那是决绝不能收回的。你就算看在老哥的面上快收着,老哥稍后再向你道歉!”陈掌柜话一说完,却不待墨白回话,便连忙又追那二爷而去。

墨白看着桌上的一封银币,眼里一闪,收,为什么不收?

“二爷,恭喜,恭喜!”又是一道声音传来,墨白一抬头,便只见正是那吴掌柜陪着的白衣老者来到了那二爷近前,微微躬着身子,笑容满面的朝着那二爷行礼恭贺道。

“哦,你是那……朱医师!”那二爷似乎想了想才记起对方是谁,微微点了点头道。

果然是他,墨白目光定在了那朱医师的脸上。

“正是在下,如今便在您的酒楼对面行医。”朱医师似乎丝毫不介意二爷的态度,反而还自我介绍道。

二爷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随即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说完便朝着酒楼走去,陈掌柜则在身后对这朱医师一拱手道:“多谢朱医师厚谊,中午小店开席,还请朱医师一定赏脸!”

“客气,客气!”朱医师拱拱手,笑吟吟道。

然后便站在原地望着那二爷走进酒楼。

这时候那吴掌柜却是看了一眼摊位里的墨白,上前在朱医师耳边说了几句话。

上架感言

还有半个小时就上架了。

今天写了一整天,到现在连上架感言都没有时间写。

便说几句吧。

这是第二本书。

相信有很多是从第一本《我的明星夫人》,依然继续支持着我的书友还在,虽然很少看到你们发言,但我还是相信有不少人在的。

从都市到历史,两个类型。

你们还能跟着过来,我懂!

真的懂!

你们是相信我不管在哪种类型,都还能写出一个云易,活生生的云易。

我会尽力,让你们再哭一场,再笑一场,我会再塑造一个成熟男人的一生。

或悲,获喜!

和你们,我就不多说了,也不用多说,都是一起走来的,都曾经历了云易的人生。

现在也只一句话:“一起再走一程!”

自然,转型到历史,还是会有很多新书友。

上面那段话,你们或许很难有感触,不过没关系,我相信只要一起再走一段时间,你们也会哭,会笑!

又要说这句话了,曾经说过很多遍。

但对新朋友来说,我却没有说过。

一本书,写的是人,看的是故事。

我始终追求,看过之后,大家还能记得其中几个名字,那我便没有辜负朋友们的支持。

我始终追求,也不能放弃,一个曾经断更四个月的作者,仍然能够有读者坚定跟随,你们看的便是那能记得住的人,记得住的事。

今天上架!

恳请大家能够给个订阅,投张月票。

谢谢!

丑丑字

民国07年!

第100章 与朱医师的初次接触

“既然他已经不治,你为何还要应下他?是嫌我最近的麻烦不够多吗?”朱医师皱起眉头,目光中一抹不耐闪过,沉声冲着吴掌柜道。

见得朱医师果然因此事动怒,吴掌柜脸色顿时一白,连忙道:“本来听陈医师说他乃是绝症,不出一半日便必死无疑,当时我便是怕他赖在咱们医馆不走,所以便答应了他的预约,让他三日后再来,想必三日之后,他是必然没命过来的,可谁曾想……他竟一直活到了今日。”

朱医师闻言,倒是微微一顿,没有再冲吴掌柜发火,反而回头瞥了墨白这边一眼,却见那少年郎正朝着自己这边已经站起身来,似有要过来之意。

“行了,齐老大的情况就已经够令我烦心的,还有……算了,你继续打发了他就是。”朱医师显然并不想为这事烦心,一回头转身便要离去。

“可是……”吴掌柜却是面色一苦,早上已经提前收了他的诊费啊。

但看着朱医师沉着的面孔,他却不敢开口。

却不想朱医师本来欲离开的身影又突然一顿,瞅向吴掌柜忽然道:“你说他是初来咋到?那刚才见二爷一下车便直奔他那儿去,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昨晚听陈掌柜隐约说起过,他与二爷之间好像有牵连,就连何记酒楼那块新上的招牌,都是他手书。我也正是因为顾忌到他可能与二爷有牵连,所以他今日早间又过来问预约的事,我也不好过于得罪,再想到,即便今日不答应他,明日他也还要上门,如今他就在对门守着……最后,便只得应了他。”

吴掌柜是当真不知道墨白与二爷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实际上刚才见得二爷下车第一件事便是朝着他那边而去,他也吓了一跳,深恐这小子当真和二爷关系很近。

朱医师眼中波动一闪,显然想到二爷,他开始心有顾忌了。

这人世间,到处都是牵连,所以很多人行事,有时候真未必能遵循本心。

“朱医师,那长青先生过来了!”吴掌柜目光一瞥,见得墨白已经含笑朝着这边走来,连忙在朱医师耳边小声道。

朱医师微微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站定了,若是没有照面,找个理由推托了就是,可现在照了面,人家又已经预约了,再不管就得罪人了。

关键是害怕真的因此得罪了二爷,那就不妥了。

“吴掌柜,这位可便是那明珠医道上大名鼎鼎的朱医师当面?”墨白的声音已经传来。

“原来是长青先生啊!”吴掌柜目光先瞥了一眼朱医师,见他没有马上甩手便走的意思,这才开口朝着已经走到近前的墨白,回应了一句:“不错,这位便是我们济世医馆的朱医师。”

“朱医师,您好,可算是见到您了。”墨白脸上明显喜色一闪,目光在那朱医师脸上一定,随即便连忙朝着那朱医师行礼道。

“这位便是长青先生吧!”朱医师点点头,脸色变得很快,刚才的低沉瞬间掩去,此刻已经是一抹温和笑意浮起,慈眉善目回礼道。

“不敢,末学后进白长青,在朱医师面前何敢当先生之称?您就叫我一声长青便好。”墨白连连谦逊道。

说完,又似有些急切道:“朱医师,在下身染重疾,因听闻您的名望,几经辗转才来到明珠,今日终于得见先生,还请先生务必出手搭救!”

朱医师闻言一笑道:“好说,好说!刚才已经听吴掌柜提起此事了,老夫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一直没能脱不开身,还望白大夫莫怪……”

“岂敢,岂敢……您看今日什么时候能有时间?在下必提前恭候!”

“嗯……这样吧,医者治病自是拖延不得,白大夫此刻若是方便的话,这便请随我去医馆,咱们去交流一番,如何?”

“在下哪敢同您交流,能得朱医师指教,便是在下三生有幸!”

等待多日,墨白总算是和这朱医师接上头了。

初初一见,这朱大夫给他的印象自是极好的,慈眉善目,不过这一路上,朱医师却似乎无意之间提起了二爷。

墨白只是含蓄摇头,表示只是二爷抬举,请他为何记酒楼的招牌题字而已。

这话虽是实话,但朱医师又怎能分辨这话中透露的关系,究竟是远是近?

不过当朱医师看到墨白提起二爷的时候,不自觉的拱手朝着北方表示敬意的动作,当时眼中就是一闪。

这少年郎对二爷的身份一清二楚。

既然清楚,却还能够保持这份平和态度,那只能说明他和二爷之间或许已经有些熟稔了,否则若是常人初闻二爷身份,岂能如此淡然?

两人客客气气的来到济世医馆,朱医师却并未立马就为墨白问诊,而是笑着道:“白大夫,老夫这里还有副方子要开,稍后便来,您请楼上稍待片刻。”

“朱医师不必客气,您请!”墨白笑着点点头,上楼前却看了那陈医师一眼,嘴角有笑意浮现。

待墨白在小厮带领下上了楼。

朱医师才目光一正,朝着陈医师的方向点了点头,便直接进了后堂。

不管如何,既然已经接了这个病人,他还是注意到了吴掌柜先前说的一番古怪的,自是要先向陈医师了解一番再说。

不一会,陈医师看完一位病人,便自起身,也来到后堂,朝着朱医师行礼道:“朱医师。”

“嗯,老陈,刚才那位白大夫你断过诊了?听说有些古怪,究竟什么情况?”朱医师点头,示意其座下,并说道。

陈医师明显并不意外,点点头,微微沉吟些许,便直言道:“三日之前,这位白大夫便来过,当时我为其诊脉,所见脉象为脉迟不来,来则鼓跳如雷。并且反复如此,明显已是见了假神之状。后来知其乃是内家修着,故而断其命脉已绝,乃是一口元气还未散尽,故而得以如常,但命必不久矣!”

假神,也便是回光返照的说法,就是说墨白已然是一口元气溃散,导致身体仍有精神,但实际却是见了夕阳。

朱医师此刻亲口听陈医师所言的确如此,眉头便是皱起,望着陈医师沉声道:“若真乃命脉已断,光只靠一口元气护持,即便是宗师境,也难能撑得三日之久,可今日这少年郎虽面带病态,眼中神光稍弱,但却仍然还活在世间。”

“正是如此,自当日诊脉至今,已过三日之久,这白大夫却非但没有命绝,反而气色有了些许好转。今日早间,我也曾心有疑虑,怀疑乃是误诊,故而又为其二次脉诊。”陈医师并不为朱医师的质疑而见怒,平静道。

“如何?”朱医师抬头。

“仍然是当日那生机已绝之脉象。”陈医师抬眸,沉声道。

朱医师目光一凝,若说陈医师一次断错,却也绝无可能二次还错才对。

“怎会如此古怪?”

…………

楼上。

朱医师眼眸微闭,静坐为墨白拿脉。

“竟当真如陈医师所说,此脉,无疑乃是命绝之象啊!”心中一闪。

当确定脉象的确如此,再也找不到丝毫其他可能之后。

朱医师缓缓睁眼,看向安静坐在对面的少年郎,心中想着该如何开口。

虽然这少年郎情况有些古怪,但脉象如此却是骗不了人,终究是夭折之象啊。

墨白自他上楼为自己把脉开始,便始终未出声,直到此刻他收回手,墨白才脸上露出笑容,轻声问道:“朱医师,想必在下的情况,您已经了然于心了吧。”

第101章 赊药

朱医师微微一顿,抬眸却只见这少年眼神清明,不由点了点头道:“白大夫,您这情况……”

墨白一笑:“朱医师不必讳言,在下也从医道,自知药医不死之人。自从两月前在下心脉重伤以来,为求一良方,已经遍访名医,但却大都无能为力,即便有些前辈几经斟酌,最终却也还是只能助在下暂时不死而已,所以,在下有心理准备,朱医师有话但说无妨,在下理会得。”

闻言,朱医师顿时眼眸波动,心中愕然,差点脱口而出:“谁这么牛,你生机都断了,竟然还能为你保命?”

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却强自忍住了,因为他清晰听到,这少年郎说的,并非一人能够做到,而是有些……

他心中莫名开始有些不好受了,就仿佛一刹那之间自己在医道上的努力,就什么都不值了一般,毕竟自己遇到这情况,绝对是束手无策的。

“这伤已经两个月了?”憋的难受,朱医师脸上强制浮现笑容,尽量自然道。

“正是,两月之前,在下与人搏斗,奈何技不如人,被一掌截断了心脉!”墨白点点头,苦笑道。

“那不知,这两个月间,是哪些名医为您开过方子?”两个月,朱医师深吸口气,如此情况竟然硬是保住了他两个月之命。

不能不信这世间在医道之上超越他的的确良多,但这却实在打破了认知,没忍住追根究底。

墨白怎会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却是笑道:“之前主要是从北河到明珠,一路遍访,连乡村里的赤脚医生家中,开过方的却是不少,但最终却少有能让在下情况彻底改善的……”

赤脚医生?

朱医师低头捂住脸干咳了两声,掩饰内心的憋屈。

墨白却抬眼,眼神很亮:“虽然如此,但医道无止尽,这不,听到朱医师您在医道上的声望之后,在下立即便寻来,想要看一看能否求一良方!”

“唔……你的情况的确是有些棘手的,这样吧,不知你现在主要所用什么方药组合,老夫看看能否斟酌一番。”朱医师抬头,故作沉吟半响,开口道。

墨白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便直接点头道:“朱医师,不怕您笑话,现在用的方子还是我自己所开的,甚是粗糙。”

“你开的?”朱医师陡然眼皮再是一跳,世间有诸多比他强的名医他不得不接受。

赤脚医生当中也有能者强过他这在明珠号称圣手的医师,他也默默忍了。

可眼前这区区十六七岁,还稚气都未脱的少年郎也能比我强?

这世界是怎么了?”

老夫还就不信了,朱医师深吸口气,再不多言:“还是说说都用了什么配伍!”

“一路行来,积蓄实在难以支撑,故而只能我也只能重新调整方药,想要尽量便宜一些勉强度命罢了……”

朱医师再不开口,只等墨白说完,却见他还真从衣袖之中,缓缓掏出了一张药方递给他道:“喏,这就是,劳您指教!”

朱医师本事当然还是有的,否则他也撑不起这么大的名头,手握着墨白递过来的药方,眼神里开始思绪电闪,分析着药性。

哪知这一看,便是心中大惊,若是之前有人告诉他,如此生机断绝之症都有得治,他是断然不信的。

可此刻握着这张方药,半晌之后,他才面色复杂的抬起头来,这张方药,他能分清每一味药的药性,但如此组合起来之后,他却不能在片刻间就理解透彻。

不过他却可以确定,这张方药的确乃是针对墨白的情况开出的,并未作假。

眼中精光直闪,虽然还未验过此方药效,但他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这方药组合,他开不出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面色保持镇定道:“白大夫,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也有如此造诣,当真了得啊!”

墨白摆摆手,带着几分无奈道:“在下也只能勉强保住命脉不断而已,可要想让生机重新焕发却着实是束手无策,若再寻不到良方,恐怕便当真撑不过两年了。”

说到这儿,站起身来,郑重抱拳道:“朱医师,还请您务必多多费心,若当真能保得在下性命,在下必倾尽所有报答您的再生之恩。”

“无需如此,无需如此啊,都乃医学同道,老夫岂敢不用心?”朱医师连忙站起身来,亲自伸手卸了墨白的礼仪。

说完,目光再一望向那张方药,眼中波光流转,随即抬起头来道:“这样,白大夫也勿要着急,一时半刻,老夫纵使有些想法,却也还需多多论证,容老夫细细研究一番再说。”

墨白一见他握着那张方药不松手的模样,心中自然明了,这朱医师是动了心,不把这张经典组方学会,是必然不会罢休的。

他当然不介意,抛出这张方药,便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立刻点头道:“那在下便多谢朱医师厚恩,只待在下情况稍有好转,定当厚报!”

“好说,好说,那便先如此,待老夫有了结果,立刻通知白大夫!”朱医师站起身来送客。

“告辞!”墨白拱手,最后在朱医师脸上寻摸了一眼之后,笑着离去。

出了门,到得楼梯口,却正好只见吴掌柜正要上楼,墨白眼神一闪,就站在门外,朝着吴掌柜一拱手:“吴掌柜,您忙着!”

“长青先生,您这是看完了?情况定然还好吧!”吴掌柜目光一瞥他脸色,见他笑意吟吟,心中还以为朱医师已经为他开了良方,顿时声音也高了几分。

“嗯,朱医师已经答应帮在下费心研究了,在下这一路求诊,总算是遇到真人了,不简单啊!”墨白也高声笑道,显然心情很好。

“恭喜长青先生!”吴掌柜上得楼来一拱手道:“老夫还有些事,就不送长青先生了,您走好。”

“吴掌柜还请留步,在下有件事情想要和掌柜的商量一下。”墨白却拦住他,面色带着几分尴尬道。

“哦,不知先生有什么事,请但说无妨,只要老夫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辞。”吴掌柜一见他那模样,顿时便是心中一紧,他犹记得就在那一日,墨白在何记酒楼门口和他说,在对面开店的事情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咳咳……”墨白很是难为情道:“吴掌柜,您也知道在下的情况,虽然得您照顾,在对面开张营业,但到目前为止,也只接了楚老爷一个病人,本来呢,楚老爷那儿倒是给了些诊费,可今日何记酒楼开张,在下受了何记酒楼的恩情,岂能没有些表示,故而今日又花费了一些送礼,如今手头上……”

又是借钱?

吴掌柜眼中一抹古怪闪过,他如今和这少年郎,经过楚家老爷一事,可谓是已经撕破了脸皮,这少年郎竟还会找自己说这些?

他实在搞不懂,这少年郎究竟怎么想的?

竟然还和自己表现的如此熟稔,就好似老朋友一般商量这种事,莫非他当真就不在意自己坑他之事?

不可能吧?

别说他心中不信墨白能够毫无芥蒂,就算他信了,一旦涉及到钱,他也绝对不会借。

吴掌柜只是呵呵一笑,对墨白的意思好像根本没听出一般道:“原来如此,先生果然重情重义!”

“过奖,过奖,此乃理所应当罢了!”墨白摇头,然后越发尴尬道:“在下便厚颜直说吧,在下如今这身体是断不得汤药的,而上次抓的几副汤药,昨天晚上便已用完了,如今手头上实在是不方便,故而,您看这样行不行,在下先在您店里抓两副药,只待明日去了楚老爷家复诊,收了诊费,便给您送来药钱,您看能否行个方便!”

墨白表现的落魄极了,脸上一片通红,似羞于见人之色。

赊药?

第102章 一缕突然浮现的思恋

吴掌柜当即便是脸上苦笑一片,简直比墨白还要为难的模样:“先生,按说您开口了,老夫实在不该推辞的,但是您也知道,咱们这医馆生意,本生就并非是想要挣钱,甚至是赔本买卖,只是见不得天下病人受苦罢了,所以也实在是经营的很艰难,如果再有赊欠的事,那咱们这医馆如何还能开的下去啊?”

“您说的是,说的是!”墨白脸色更红了,随即低头道:“在下其实也明白吴掌柜的难处,的确今天您赊给我,明天其他人来您不赊又不合适,在下理会得,理会得!”

“多谢先生理解,老夫实在是抱歉,嗯?”说到这儿,吴掌柜眼神一闪,突然开口道:“先生,先前见先生与二爷相聊甚欢,如今既已为难至此,何不……”

墨白一愣,随即面色一抹苦笑浮现道:“掌柜的,您有所不知,在下与二爷是因书法相识,得二爷看重,多有照应,就是今日还曾赠给在下一封银币,但在下又岂能真厚颜受着?再说二爷何等身份,这等小事,在下便求上门去……实在是有失体统。”

说到这儿他一抬头,抱拳道:“今日是在下冒昧,还请吴掌柜万万不要计较,多多包涵!在下这便去想想其他办法便是,不打扰吴掌柜生意了,告辞!”

“唉……长青先生!”吴掌柜亲耳听得他说与二爷的关系,眼皮微微一跳,随即道:“先生果然有风骨,老夫佩服,今日老夫便破了这个例……”

“当不得,当不得,掌柜的您能不计较在下刚才这不当之举,在下便已经感激莫名……告辞,告辞!”说罢,不待他开口,墨白便因为羞煞,仓皇下楼。

吴掌柜嘴唇动了动,很是无语啊,他这次是真要答应啊,人家又不要了。

“老吴!”正在这时,却只听朱医师的声音传来。

吴掌柜连忙神色一整,转身朝着朱医师诊室而去。

“朱医师!”进得门来,吴掌柜朝着朱医师恭敬行礼,并不敢坐,就站在朱医师边上。

朱医师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门口的一切动静,此刻神色微微疑惑了一下道:“刚才怎么回事?那楚老爷又怎么回事?这白大夫出了出家的诊?”

一连三个问题,可见此刻的朱医师的确是对这白大夫上了心。

先前在何记酒楼门口,这吴掌柜几句话间,许多话都没有说明白,此刻听到朱医师发问,自是一五一十的将问题说了一遍。

从墨白到医馆来诊病开始,一直到墨白抓药,连收贵了他药费的事都不敢隐瞒,再到墨白在对面开张,以及楚家之事,他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并不隐瞒自己在其中做的手脚,反正他明白,只要自己保持一个方面,那便是一切都是为了济世医馆好便行了,至于做的是坏事还是好事,只要没有麻烦,朱医师都不会怪他。

果然,当朱医师听完一切之后,目光再次望向那桌上的那张药方,眼里闪烁了几下,却并未多说,只是沉声道:“去将白大夫给自己抓药的底单和为楚老爷开的方子,都拿过来。”

“是!”吴掌柜自是不敢耽误,很快便将单据拿来。

吴掌柜十分了解朱医师,眼望着朱医师专注的姿态,便知朱医师此刻极为慎重。

他微微一顿,却又想起自己上楼是有事的,可见朱医师模样,又不敢出声打扰,只得站在一边静待。

良久,朱医师才回过神来,缓缓将两张一模一样的药方放下,这是墨白自己用的药。

眼中急剧闪烁下,不用再怀疑了,这少年郎没有说假话,他能活到如今,的确是这张方药之故。

脸上闪过一抹兴奋,他很确定这张方子,即便交给他在道门的师父也必然开不出来,对医者来说,如果能够学懂,那将是无价之宝啊。

他本身是有修道资质的,只是却太差,故而学得医术后,还是入了民间。

但这道门之中的经历,却足以让他明白很多事。

道门之中斗争同样不少,身上伤到本源根基之辈者绝非少数,而这张方药若是研究透彻了,或许从此,他就走向一个新的台阶……

压下心中的那抹兴奋,目光又望向楚老爷那张方子,最后如陈医师般,心中不能不赞叹,他彻底确认,这少年郎在医术方面,当真已不得了。

至少,楚老爷的病他是看过的,而当初他下的方药,绝不如这一份。

不过越发对这少年郎刮目相看,却又突然一皱眉,脸上闪过一丝羞怒之色:“莫非我的医术当真还只是一般,民间比我强着当真如此之多?”

一直以来被捧在高位,这骤然的反差,在自己内心之中是很难承受的。

“你还有事?”一股无名火闪过,朱医师皱眉看向吴掌柜,声音不悦道。

吴掌柜感觉冤枉,自己啥都没说,啥都没干啊,但却自是不敢当着朱医师炸刺的,连忙公升赔笑道:“刚才齐老大府上又来了消息,说是齐老大伤势又发作了一次,疼痛难忍,让您加紧去寻丹师大人……”

朱医师闻言,脸上郁闷之气一闪,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接下来不要打扰我。”

吴掌柜点头称是,出门而去。

朱医师独自一人坐在诊室里,眼中波光流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可以看出他此刻情绪并非太好。

“那贪心不足的老家伙是那么好请的吗?”良久,他嘴里轻声吐出一句话,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到窗口望向窗外,却正好只见对面一杆天下第一医馆的招牌迎风飞扬,而招牌底下一个少年郎静静坐在那儿。

他神色一闪,再次回到桌前,望着那两张药方。

……………………

……

时间转眼便是已经中午,何记酒楼里越发热闹了。

今日换牌,陈掌柜商业头脑当真是不错的,又搞了酬宾活动,令这酒楼人气暴涨。

墨白回到摊位后,并没有往里面凑。

人太多了,他身体不好,不喜欢这种嘈杂,故而并未着急去吃饭,汤药已经煎好,由小厮送来,就在外面吞服了。

然后便静坐在那儿,望着对面那济世医馆,微微发呆。

该呈现的落魄呈现了,该展现的医术也展现了,如果不出意外,进入济世医馆的理由已经足够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急,决定再等等,等楚老爷的情况当真好转之后,或许更好。

目光一转,突然他又望向对面那辆还未走的马车,眼中微微沉浮。

“朱医师虽然放眼全国是算不得什么角色,但在这明珠本地也算是稍有影响力了,却对那位如此恭敬,由此可见,即便是到了现在,他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也应该还是不小的。”墨白心中闪过念头。

只是不知如今国朝在太子死后,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皇后如今又是怎样了?

经历丧子之痛后,不知又是否用了我的药方?

或许人总是感情动物,墨白本来孑然一身,但如今一人为了求活而辛苦奋斗,竟不知为何,在看到这辆马车之后,竟在心中对远方那陌生而又熟悉的皇后有了几分牵挂。

“白老弟,白老弟!”突然耳边传来的两声呼唤,打断了墨白自从来到这世界之后,少有的情丝。

微微一怔,偏过头来,只见正是那陈掌柜,站在他身边有些疑惑的盯着他:“白老弟,在想什么呢?”

不过也只是话音刚落,根本不待墨白回应,便又脸上兴奋一闪,低声笑道:“快,快跟我走吧,二爷要见你!”

第103章 楚小姐半夜到来

“见我?”墨白一顿,面色一抹犹豫浮现,他并不想靠近那位。

毕竟先前虽然没认出,但他并不能保证若是接触多了,会一直不出篓子,毕竟虽然他稍变了相貌,但若是当真仔细盯着他看,未必就看不出以前的眉眼。

现在他不能确定的是,对方究竟有没有见过他,毕竟他才回朝两年,铁雄又不在,他没人可以问。

但根本不容墨白拒绝,陈掌柜便已经主动伸手扶着他起来,硬要带他离去,话语中还道:“二爷身份不凡,只要能和二爷攀上交情,到时就算出家当真找麻烦,只要二爷肯帮忙说句话,你也算有了条退路!”

墨白心知他是好意,但却只能心底苦笑,嘴角却轻声回了一句:“之前倒是没想到二爷身份竟是如此贵重,乃是皇家……”

“噤声……”陈掌柜脸色当即便是一变:“白老弟,这,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额……先前听朱医师说的!”墨白似一愣,然后道。

“白老弟,可千万不能让二爷误会是我告诉你的!”陈掌柜吓了一大跳,此刻听他说是从别处得知松了口气。

“我见朱医师和吴掌柜好像都知道啊,这好像不是秘密呀,用得着隐瞒吗?”墨白有些纳闷道。

陈掌柜却无语道:“老弟啊,二爷身份如此尊贵,怎会让一般人随意放在口中谈论,那是不敬啊!”

墨白明白了,就是别人可以认识,但像他这等市井小民,却是根本应该没有资格认识他的。

“陈老哥,我有些好奇,既然二爷是您东家,那这酒楼,为何会用何记作为招牌?”墨白站起身来,准备随他过去,却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轻声打探道。

陈掌柜矮了矮身子,在墨白耳边小声道:“老弟,二爷乃是先文帝时和亲王的嫡系后代,如今承袭的乃是郡王的爵位,故而就取了和字谐音何作为招牌……”

墨白这才恍然大悟,先前他就很不能理解,明明是何记酒楼,怎么就变成皇家产业了,这招牌简直就是专门来坑他的啊!

和亲王乃是二爷的爷爷辈,和先文帝,也便是定武帝的爷爷乃是亲兄弟。

这位二爷承袭的便是和亲王的爵位,但却不是亲王,而是郡王爵。

当世王爵三代,如今这位算得上是他们这一脉,最后一位郡王了。

墨白搞清楚这关系之后,心中才算是真正安定了许多。

自己回去才两年,这位王叔应该还真未见过自己。

因为虽然他距离皇室嫡系不过几代人而已,但皇室中子孙繁衍太多了,三代以上,其实就边缘化了,连王爵都只能承袭三代,便说明问题。

所以以他的身份,不是大事,一般也不会专程应召入京了。

不过即便不担心被认出,墨白心中却还是不由有些古怪。

这么大的世界,他躲的如此远,却偏偏还是遇到了。

这是天道轮回!

上得顶楼,在见得这位王叔的时候,只见他正在习练书法。

以墨白的造诣来看,这位在书法一道上,还算是有些功夫的,绝对算是拿的出手的一位。

同时,他也在观察这位皇叔,先前已经从陈掌柜口中得知,莫要看着乃是他们这一脉最后一位王了。

实际是,即便他们已经没有了实权,在明珠权贵之中的影响力却仍然是不小的。

陈掌柜还感叹,若换前几年,二爷更威风。

墨白懂得,这是国朝式微之后,明珠被各国租界,新时代的想法冲击之下,才造成的结果。

但即便他影响力再大,墨白却也不能和他交往太过密,毕竟如果总是出现在他身边,那危险系数太大了。

“白大夫是吧!”二爷写完一副字后,并没有抬头,依然品鉴着自己刚才的作品,嘴里却发出了声音。

“二爷,正是在下!”墨白一躬身,拱手道。

“嗯?”二爷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他,似乎不习惯他的自称,但随即眼眸一闪,却想到此人还不知他身份,便也不在意了,将手中笔放下,对墨白道:“你看看,我这幅字如何?”

墨白有些无语,叫他上来,就为这事?

还当真就只是为这事,恭维了这位王叔一番之后,这位似乎很是高兴,又让他写了一副字,最后还问他除了书法,可还通其他?

墨白自是摆头,称啥也不会。

二爷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最后又是一声赏,再次二十枚银币到手。

这位二爷就如游玩一样,墨白未曾见他在酒楼里转转,也未曾见他向陈掌柜问起正事,写了两幅字,便自离去了。

看着马车在自己眼前消失,墨白也算明白了,这位当真便只是因为看到他的字觉得新奇,引起了兴趣,故而才借机过来看看他的字而已。

墨白不得不摇头:“国朝局面已至此,这皇家却仍然悠闲呀!”

不过转念又一想,一个皇室偏支,或许悠闲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送走马车,陈掌柜脸上止不住的欣喜,冲着墨白道:“白老弟,恭喜,恭喜,你这次可当真是不用愁了!”

“老哥这话从何说起!”墨白一顿,笑问道。

“二爷如此欣赏于你,看着吧,过不多久,定会派人来接你过府,继续交流书法!”陈掌柜满脸堆笑,眼中光芒四射。

很显然,他认为如今和墨白已经是朋友了,墨白被东家看重,他自然也能跟着沾光。

“不会吧,我就单单只是略通书法,不至于让二爷刮目相看吧!”他先前可是刻意说什么也不会的,就是为了不牵扯太多。

“老弟啊,你如此聪明的人,怎么当局者迷了,二爷何等身份,见你书法已经如此造诣了,若再样样都比不过你,那他老人家或许欣赏你的才华,却未必真愿意和你这人亲近了。”陈掌柜哈哈一笑,拉着墨白道:“走,去陪老哥喝一杯!”

“啊……呵呵!”墨白脸色有些僵硬,一低头,脸黑了,弄巧成拙了。

的确,若让他一点优越感都没有,他或许不时会欣赏一下自己的字,但却绝对不会愿意多见自己。

而如今……

“罢了,只要自己不靠近便是了。”想到这里,却又突然一回头看向济世医馆,眼中闪了闪:“不过,目前来说,暂时借这二爷的招牌用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

天还未亮。

门口便已经被敲响。

“楚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打开门来,只见正是楚家小姐顶着两个黑眼圈,眼中血丝弥漫的站在门口看着他。

墨白一见他这副样子,还当真是心中一震,莫非楚老爷还当真出了什么问题不成?

若真是如此,那便当真麻烦了……

“小大夫,快跟我去看看我爹……他又不能动了!”然而,楚若涵一见他,便是眼中晶光闪闪。

“嗯?”墨白一愣,也不管他叫不叫自己小大夫了,沉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又不能动了?令尊恢复知觉了?”

“他先动了,然后又不动了……”楚若涵急切的想要表达,但就是表达不清楚。

“别着急,慢慢说。”墨白沉下心来沉声道,只要不是再次脑溢血,遇到生命危险,那墨白就有办法将他救回来。

良久,才终于听这楚小姐将事情介绍清楚了。

“也就是说,令尊在凌晨时分,突然感觉自己有了知觉,手还举了一下,但很快,他的知觉又消失了,是这个意思吗?”墨白轻声问道。

第104章 懦弱

或许是墨白得知情况之后,神色冷静,温和的原因,楚若涵也感觉安心了许多,点点头红着眼道:“嗯嗯,他又不能动了,我好害怕……”

“不用怕,这是正常的,你稍等一下,我陪你过去!”墨白闻言微笑道。

随即从桌子上拿起一包药材,这才半夜时分,他的药自然不可能这么早就开始煎。

但只有拿去楚家煎了。

底下早有汽车等着,一路上,楚小姐看着墨白闭目养神的安然姿态,心终于慢慢放下了。

就坐在墨白身边,竟然睡着了,当她的头靠过来的时候,墨白睁开眼睛,心中有着莫名的涟漪一闪。

到底是个初哥,容易撩拨,但还好,他一世修道,心正而气正,再次闭目,身心放空。

他身体不好,从醒来至今,他几乎没有真正睡过觉,几乎每夜都在打坐中度过。

深层次的用功,比深度睡眠并不差,今日被打断了节奏,他还是需要抓紧时间休息。

毕竟身子骨太脆弱了。

……………………

……

楚家。

楚老爷躺在床上,睁着的眼里,满是沉重。

躺了整整两个月了,这种感受,常人是难以想象的,终于能够动了,可突然之间这种希望又断绝了……

他脸上有汗水,嘴唇紧咬,在尝试着再次用力,想要身体能够有些动作。

然而,身体却如一摊死水,再无反应。

“吼!”突然,他一声烦躁的低吼发出,自从病倒至今,一直能够保存的理智,这一刻却是那么脆弱。

房间里,有很多人在,楚若先,周管家,以及一众姨太太,就算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都来了。

却无人敢出声,这一刻,这房间里是敏感的,每个人都神经绷紧。

“叭叭……”突然,门外一声汽笛响!

整个房间气氛仿佛陡然活过来一般。

楚若先一把站起身来,望着那原本神色狰狞,此刻却骤然一顿的楚老爷,急声道:“爹,您别急,白大夫来了。”

楚老爷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闭眼,终于出声,却还是带着些许颤音:“你去亲迎,切莫失了礼数。”

“是!”楚若先满脸的紧张骤然一松,父亲终于又恢复了情绪,一声应道,立马跑出去。

楚老爷又一看噤若寒蝉的家眷们,微微沉吟之后,声音低沉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

“老爷!”大太太开口想要留下。

“出去!”却只听那楚老爷便是眼神一扫,一声低喝:“够给我出去!”

这一刻的他仿佛是受伤的狮子,挨不得碰不得!

“哇……”有孩子哭了起来。

众人连忙红着眼奔出门外,再也不敢惹他生气。

……

“楚少爷,情况我都已经从令妹哪里了解了,不用担心!”墨白看着楚若先头顶不住流下的细汗,轻声安慰了一句。

见得墨白那镇定自若的姿态,楚若先当真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这大夫虽然年轻,但气势却着实不凡。

仅仅一句话,便似让他安稳了许多,总算能理智交流了:“先生,我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若是……还请您担待些!”

墨白目光瞥向他,这高傲的公子哥,此刻居然如此成熟?

果然还是压力,能让人成长,他爹情绪崩溃了,他就突然之间自然而然的知道要担起这个家。

“哥,小大夫说了,爹没事,爹没事的!”楚若涵跑上来拉住楚若先的胳膊,不住道。

楚若先拍拍她的肩膀点点头道:“嗯,爹没事!”

说完目光却深深望着墨白。

“这是正常情况,没有问题!”墨白直接点头,确认道。

“您之前治疗过的那位农夫也是如此?”楚若先却仍然追问道。

墨白微微一笑,点点头:“令尊其实已经能动了,只是他不相信自己能动,所以他便不能动!”

“这,您是什么意思?”楚若先将这段话在脑海里转了两圈,却仍然没能搞清楚其中之意。

“一时半刻说不清,不过待会也需要你们配合一下。”墨白微微摇头,沉声道。

“您请吩咐!”楚若先想也不想便回道。

……

到得门口,便只见一群家眷正站在门口,一个个红着眼圈朝他看来。

气氛深沉。

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脸色哀愁的女士主动站出来,朝着墨白走来:“先生,拜托您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爷!”

“娘!小大夫说了,爹没事的,很快就好!”楚若涵立刻跑到她身边扶着她,眼眶又红了。

楚若先还算能镇定住,见得这场面,虽不好受,但还是介绍道:“先生,这是我娘,姓陈!”

墨白点点头,朝着中年女士轻声道:“伯母还请安心!”

说完朝着楚若先点了点头,楚若先便道:“若涵,你陪着娘。”

随即让围上来的众人散开,推开门,对着墨白道:“请!”

进得房间。

墨白一眼便见到孤零零一人躺在床上的楚老爷,他听到声音,偏过头来见墨白来了,没等墨白提前招呼,他便主动开口:“先生,这么晚还劳烦您跑一趟,失礼了!”

声音平静,威严。

丝毫不像刚才他们兄妹讲述的那样。

然而墨白却一眼便能看出,此刻他眼里一片死气沉沉,散发着不正常的光芒。

简单说便是压抑到了极致之后的平静。

这也真是墨白,若是换了一位大夫,心中没有这么大的底气恐怕见得这一幕便要心中不安了。

“楚老爷客气了,医者出诊哪能分时辰?”墨白未问病情,便径直走上前去,嘴角轻声一笑,貌似轻松道。

和刚刚面对楚若先不同,那时他是镇定。

而此时见楚老爷,他却是轻松。

见得他笑意,楚老爷的神色似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眼里仍然驳杂,却是依然理智道:“若先,请先生坐下!”

“好!”墨白来到床头,笑着坐下,随即道:“刚才听说您先前已经能动了?”

楚老爷眼中骤然光芒一闪,但随即便熄灭,看着墨白,沉声道:“先生,您实话跟我说,我的结果是不是就这样了?”

楚若先头上的汗又极速流下。

墨白洒然一笑:“楚老爷,刚才楚小姐寻到我的时候,我说,您的恢复比我预计的要早了一些,这说明您的身体还是不错的,恢复速度也更快。楚小姐当时就生气了,认为我态度不对,您一家人都已经担心到这个地步了,我却还如此吊儿郎当……她认为我没心没肺。”

楚老爷有些发愣,没想到墨白竟然和他拉起家常来了。

但效果却是明显的,楚老爷的压抑情绪,明显平和了一些,眼中也又恢复了些许神光:“先生的意思究竟是?”

墨白终于收起了笑意,回头看了一眼楚若先:“楚少爷能否先出去一下,容我和令尊单独谈谈?”

楚若先看向父亲,楚老爷却盯着墨白不出声。

最终楚若先还是转身出了门,虽然父亲没有吩咐,但他这一刻选择相信墨白。

今日,他第一次见到了父亲的脆弱。

“楚老爷,上次说过您眼中的蜈蚣,您可还记得?”房间里,稍稍沉默了一下,墨白突然话题一转。

“记得!”或许墨白就坐在面前,医者当前,楚老爷还能保持几分耐心,尽管墨白吊着胃口,他却始终没有骤然爆发雷霆之怒。

“我虽然不知道这条蜈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我却知道它是怎么爬到您眼睛里去的!”墨白点点头,沉声道:“您应该注意到上一次,您问了,我去没有说个分明,您可知道为什么?”

楚老爷看着他并不出声,不知是不想说话,还是再压制心底的不耐烦。

“因为我本来并不准备多说,如果您是普通人,我会毫无顾虑的告诉您这条蜈蚣来自何处,但,您身份贵重,拥有莫大权势,所以我虽然是医者,但也并不能真的对所有患者都一个态度。”墨白却似并没有注意到楚老爷的态度一般,自顾自的说着。

而且不等他回应,便站起身来到窗口,拉开了那厚厚的窗帘,背着手站门窗口,背对着楚老爷。

他这一番姿态,让床上的楚老爷都不由一愣,望着那单薄的背影,却不知为何就是感觉到厚重。

那气势,让他莫名的不敢小看,不敢再摆出自己的威势,那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瞬间变成了一个站在山顶看世间的存在。

“其实不管是什么人,站的高,或者站的低,内心中总是有些东西是想要隐藏的,这追根究底,其实便是来源于恐惧。对于一个农夫,我可以很直接说,你是被吓破胆了。但我如果对您说,您是因为胆小,被人或者某件事吓破了胆,您的怯懦暴露在我一个外人面前,或许您就会很不自在,甚至如果我证实了您确实是一个懦弱的人之后,您恐怕会对我怀有最大的敌意,因为您绝不容人亵渎。您身份尊贵,我不过一小小医者,若您真对我有了不满,甚至恶意,我恐怕无力抗衡。”说到这,墨白转过身来,面色依然平静道:“但我还是不得不说,这条蜈蚣,便是您心底最大的恐惧,您被吓破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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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改变两人之间的格局

“吓破了胆?呵呵,先生难道是要说,老夫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因为先生的用药没有见效,也并非先生估料错误,老夫之所以不能动,其实是被吓的?”楚老爷盯着墨白的背影,嘴角缓缓扯起一抹弧度,轻声开口说道。

虽然他声调不高,但话中的意思,却是清楚无比。

墨白当然听得出这嘲讽语气,却并不动容,一转身背靠着窗台,望向楚老爷:“楚老爷觉得在下是眼看您如今情况,怕您迁怒在下,所以想要故意推卸责任?”

沉默。

两人对视,楚老爷望着墨白那双清明的眼,好半晌眼中才闪过一丝波动,嘴里语气和缓了一些,轻声道:“罢了,先生想必是听说了我楚家先前对那王医师的所作所为,所以心有顾虑。其实不必如此,老夫至病发以来,不知请了多少医道高人,但最终却都束手无策,老夫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如今不管怎么说,先生至少让老夫保存了些体面尊严,为老夫除去了那嘴眼歪斜的不雅。老夫还不至于当真暴虐到不辨是非的地步,即便余生当真躺在了这里,也不会迁怒到先生头上来。”

“看起来,您的心态倒是挺好,可我刚刚来时,却见到府上家眷人人皆为老爷的怒火而胆战心惊。”墨白也并不着急解释,眸光一瞟门外,依然轻声道。

楚老爷眼中骤然一抹阴霾闪过,声音一沉:“老夫的家事,先生也想要评论一番?”

墨白对他的怒意视而未见,依然淡声道:“楚老爷,就像我先前说的,我并不想惹您生气,平白无故去得罪人,为自己招惹祸端的事,没有谁会愿意去做。但没有办法,心病还需心药医!”

“哈哈,白大夫,老夫自问对您已经足够礼遇,也再三向您表示,只要您对老夫的病情实言相告即可,不论结果如何,老夫也欣然接受,绝不会无理取闹,老夫这要求算不算过分?”楚老爷陡然哈哈一笑,随即眼眸骤然一瞪,目光里有凶光闪烁。

墨白依然平静无波,淡然摇头道:“当然不过分,在您的权势面前,我不过一个随手可掐死的江湖郎中,您能忍着病痛的巨大压力,还对在下如此通情达理,已是大气量,少有人能做到。”

他的话是恭维。

但他那清淡神色,却令楚老爷神色更是阴沉,早已压抑在心底的怒火,正一点点的开始抑制不住:“既然如此,那你还一再故作姿态,当真是欺老夫好说话吗?”

说到这里,不待墨白回应,便是须发喷张,一声爆喝:“心病?恐惧?还让若先出去?怎么?白大夫,你当真以为你这些幼稚手段,就能把老夫当三岁孩子一样糊弄住。还是你以为,老夫躺在这里起不来了,就能从此任人欺辱了不成?”

久居高位养成的威势,一旦当真狂暴起来的楚老爷是令人敬畏的。

房间里的墨白或许还好,不管前世今生,他都不至于被这点小场面惊住。

眼神清淡,正准备再次开口说话,却突然只听门口动静一响,一道慌乱的声音传来:“爹……”

“老爷!”

“快看看老爷怎么了?”

……

安静被打破,喧闹声起。

墨白转头望去,只见门口已经站满了人,均是脸色慌乱的朝着里面看来。

当先一人,正是楚若先。

很明显,刚才楚老爷这声爆吼,不止在房间里回荡,就连门外一直守候的诸人也都被惊到了。

楚若先三两步便跑到近前,目光急切的朝着楚老爷看去,只见楚老爷此刻正面色若寒冰,双目爆瞪,一见便可知其愤怒。

但还不等他问情况,便只听耳边一道清冷而又直透人心底的淡然声音传来:“楚少爷,楚老爷的治疗,需要安静。可否请诸位先出去稍候片刻?”

治疗?

场中形势一望可知,楚老爷怒了,而发怒的对象正是这位小大夫。

但此时此刻,楚老爷还没有开口说话,这位小大夫居然先出声做主。

所有还处于慌乱中的人,望着这一幕都不由有些发懵。

就连那正怒火中烧的楚老爷盯着墨白的双眼都晃了一下,显然也被墨白的镇定和作为弄的愣了一下。

“爹,小大夫……”又一道慌乱的娇声传来,才令所有人回过神来。

来人正是楚若涵,此刻着急无比,挤开众人进来。

楚若先反应过来,看着墨白那沉静若山的气势,清明的双眸,他的慌乱缓缓静下,一转身冲着楚老爷躬身道:“爹,那儿子先出去了!”

楚老爷目中有凶光闪烁不休,嘴唇微颤,但这一刻,却硬是没有出声回话。

楚若先直起身,又看了一眼墨白,随即拉起楚若涵的手,带着一众有些发懵的家眷出去了。

……

随着房门关上,房间里的气氛沉寂了许久。

墨白背靠着窗口,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出声,而楚老爷刚刚发泄了那一口气之后,也缓缓收了怒容。

良久,楚老爷率先开口:“年轻人,初次见你,我便知道你绝非常人。”

他的声音已平静许多,墨白笑了笑:“何以见得?”

“你并不惧老夫!”楚老爷回答的也干脆利落。

很明显,经过刚才那一幕之后,这楚老爷的态度有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改变。

却并不答,缓缓抬起了脚步,又来到他床头坐下,却是在楚老爷面前,将胳膊一直夹着的一副药材拿在手中举起来道:“楚老爷,您知道我为什么带来这副药材?”

楚老爷目光盯向他手中的药材,没有出声。

墨白将药材随手放在了床边,这才抬起目光,轻声道:“这副药不是给您用的,是我自己用的,因为时间还早,客栈里还没来得及为我煎药,您这边又急,所以我就只能带到您府上来煎。”

楚老爷听墨白说起过,他身体的问题,闻言点点头,却依然看着墨白,等着他继续。

很明显,这话还没有说完,墨白也不拖沓,却是突然又一笑道:“楚老爷,您可别以为,我是故作姿态,带这副药来向您表功的!”

楚老爷有些错愕,本来还真未往这上面想,毕竟他心情正压抑着。

可此时听墨白这么一说,倒是眼神真的柔和了许多,毕竟墨白的确是不顾自己的身体,便赶来为他治病的。

一句玩笑过后,房间里的气氛再次轻松了一些,刚才的摩擦还在,却可以继续交流了。

墨白这才解释道:“也只是无奈而已,我实在断不得药,否则或许若真死在您府上,那就不好了。”

“嗯?何出此言?”楚老爷神色一愣,随即脸色微变。

墨白目光微微垂下,风轻云淡般道:“您请遍明珠圣手,却难能建功,但至少医者们却都还曾为您用过药。在下运气要差一些,至手上以来,却没有一位医师敢为我开一方,均是让我回家调养便作罢!”

说到这儿,他目光抬起对视楚老爷那还有些没听明白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就是说,我已绝症,无药可医,回家等死的意思。”

楚老爷心中陡然一跳,目光骤然一凝,开口:“先生何必开玩笑?”

墨白微微摇头,并不解释,只是轻声道:“所以,说实话,我本身便在生死线上徘徊,在这世间也几乎没有了什么牵挂,如今又性命堪忧,故而也就比其他人看的更开一些。您说我不惧您,可能便是如此,毕竟就我这情况,似乎也真的没必要再怕什么了。”

看着墨白轻声慢语,说出这生死攸关的大事,却如此轻松写意。

楚老爷很难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这年轻人的坦然,却又让人不得不信。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吐尽心中的纠结,先前无论他自己如何说,他心中当然始终都是抱着期望的,他那威势又何尝不是在恐吓墨白,让他不敢开口说出坏消息。

只要墨白不说出来,他便始终抱有一丝期望。

实际上,这便是一种最愚蠢,而又所有人都避免不了的心理。

一面心中怀着最悲观的意志,而一面又最强烈的不肯接受现实!

纠结之下,没有人能够再保持冷静。

就如刚才,他如此愤怒,却最终只听墨白提到治疗两个字,便不敢让楚若先拿下墨白,这便是抱有期望的最大证明。

可是这一刻,再面对这年轻人,他却再也没有了心理上的优势,一个真正不怕自己的人,再如何恐吓结果也不会变了。

微微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如何,便是如何了。

当心中真正定下来的时候,人反而会平静起来。

墨白眼神一直注意着楚老爷的神色,身为医者,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少不得的。

见他吐出那口气,墨白眼中一动,又突然笑道:“当然,您也不要误会,我并不想死的,所幸自己还有些能为,如今我这条命却还是有些希望的,虽然还不乐观,但却也寻到了几分生机,每日里靠汤药保着性命,至今仍然还在生命线上奔波。这次之所以来为您治病,一是出于医者治病救人的天职,二也正是为了挣些汤药钱,以求续命。”

“嗯?”楚老爷目光又波动了一下。

“就不说在下了,还是说说楚老爷您的情况吧!”墨白话题一转。

经过这番波折之后,楚老爷当真没了脾气,深吸一口气:“您请说!”

墨白点头,神色正了正道:“首先您放心,如今可以确定的是从您恢复知觉的那一刻开始,您的情况其实就已经好转了,在下的药效也的确见到了,这一点是绝不会有误的。”

“先生是说我现在已经好了?可以下床?”楚老爷眼神一瞪,但又瞬间平息,他明显一动不能动啊,墨白却信誓旦旦。

“可以!”墨白直接点头。

楚老爷沉声问道:“先生,还请您明说即可?”

“还是在下先前说的那句话,只待您能找到,您心中那深藏的恐惧究竟来自何处,将它释怀,那便可以动了。”墨白面色不再轻佻,而是正经沉声道。

话题再次回到了原点,但现在却不一样了,楚老爷眼中当真开始思索起来,半晌之后却仍然摇头道:“先生,老夫当真没有觉得心里有何不妥。”

墨白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又过半晌,楚老爷再次紧皱眉头道:“先生不信?老夫虽然不敢说为人光明正大,但要说真能令老夫夜不能寐的亏心事,当真没有。”

第106章 神经病

亏心事?

单单只看,巡防司光明正大的配合朱医师昧了自己的财货,便可以想象如今的巡防司到底是个什么环境。

更别说,楚少爷因一个医者的过错,便动用私刑,甚至祸连家人仆役,赶尽杀绝的行为了。

“恐怕不是没有亏心事,而是许多事,您都习以为常,并不亏心而已!”墨白微微一笑,心中想道。

但这话,他自然也不会当着楚老爷的面说出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是在下没有说清楚,并非是指您做了亏心事,良心不安。请恕在下冒昧,敢问楚老爷,从您发病至今,想必您已经不止一次的考虑过自己起不来的后果了吧!”

“这是当然,老夫又不是一块木头,怎么可能躺了两个月,却什么都不想?”楚老爷点点头,理所当然道。

一说完,还不待墨白开口,他又紧接着道:“先生的意思,难道是说老夫如今的恐惧就来源于这个?若真是如此,那先生小瞧老夫了,怎么说老夫如今也已五十而知天命,还不至于会因此吓破了胆!”

“楚老爷莫急,您如今的情况,在下并不陌生,甚至还亲手治愈过,所以如果您信得过在下,那便稍安勿躁即可,只要配合在下,在下保您天亮之前下地如何?”面对他的反问,墨白却并不做解答,只是轻声言道。

“天亮之前下地?”楚老爷眼神顿时精光大放。

“在下如今就在府中,距离天亮也不过还剩两个时辰而已,若在下不能做到,那这副药,在下便不吃了!”墨白从床边拿起那服药,举到楚老爷面前,声音不大,但很明显,他不是开玩笑。

楚老爷望向这副药,沉默着不出声。

墨白见状,微微一笑,却冲着门外声音提高,开口道:“楚少爷,您可在门口。”

果然,门立刻便开了,只见楚若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先生,有事您请吩咐!”

“楚少爷,麻烦进来一下。”墨白点头,轻声笑了笑。

楚老爷看着墨白在自己家中,镇定自若的做主安排,却没出声。

“楚少爷,你用手摸一下我的脉搏!”待楚若先走到近前,墨白将左手放于床边,开口道。

“嗯?”楚若先不由一愣,有些茫然道:“先生这是何意?”

“没事,不是让您帮我诊病,您摸一下就知道了。”墨白摇头道。

“这!”楚若先纳闷,却看了一眼父亲,却见父亲神色平静似在想着什么。

既然墨白先前说过,让他配合,他配合就是,说着便学着医者的模样,眯起眼睛,深处三根手指搭上墨白的脉搏。

初时,并无感觉脉搏跳动,他等了等,却仍未感觉到,不由眼神里一抹疑惑闪过,有些尴尬的看向墨白:“先生,不知我按的位置是不是不对?怎么感觉不到脉搏?”

没脉搏,那不是死人了?

“瞎说什么?”墨白还没说话,楚老爷却是口中呵斥,但随即头却一偏,眼睛连忙朝着墨白的手看去,但见楚若先的手指正是搭在墨白的脉搏之上没错。

这让他脸色陡然一变,自然是想到了墨白已是绝症病体的情况。

也明白了墨白让楚若先搭脉的意思,是向他证明,所言不虚。

“没错,就是这里,你静下心来,当可以感觉到微弱波动的,再等一等!”墨白却只是轻声一笑道。

楚若先闻言,连忙尴尬点头,手指微微用力按下,当真细心感应。

这一下,还当真感觉到那气若游丝,虽然不是医者,但是个人也知道这情况不对,他脸色变了,正待开口,却突然又只觉得手指微跳,墨白的脉搏瞬间如鼓剧震,波动剧烈。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将他吓了一跳,手连忙拿开,脸上变色道“先生……有了,跳动好快……”

墨白点点头,站起身来对楚若先拱了拱手:“楚少爷,麻烦了,还请您先出去,再等待一会。”

楚若先带着满头雾水出了门,站在门口心中仍自思索刚才异状,又用手搭上自己的脉搏,做对比……

房间里。

墨白将衣袖拂下,带着一抹笑意轻声道:“楚老爷,在医学上,这种长时间摸不到脉,便是心脉枯竭。而脉一来又鼓跳如雷的情况,则有一种俗称,便是回光返照之象。想必您不必通医道,也应当知晓,在下的确已生机微弱。”

这一幕后,楚老爷的确不能不信了,毕竟这是常识,他还是懂的。

“所以,这副药对在下来说,可是续命必须,先前在下说过,并不想死,所以您放心,您的病,在下不用摸脉,便能确定,的确已经有了好转,否则,在下当断不敢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好,先生只管问!”楚老爷终于深吸一口气,眼神里亮了起来。

墨白见之,不由暗叹,楚老爷这种人心思太过复杂,不拿铁一般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心中总会对一件事多绕几遍,带着怀疑。

“那在下就直说了,您的病症相较其他中风患者,要更严重,关键便是那条蜈蚣,那日在下已经向您说过,这条蜈蚣便是由于头部血管淤堵,压制视觉神经所致的幻影。”墨白神色正经下来,微微凝眉沉声道。

“不错!”楚老爷点头,的确墨白曾解释过。

“在下曾接手过众多中风病症,您这种情况,比例并不多。如果在下没有猜错,这幻影,并非是患病之初便有,而是患病之后才越来越清晰的。”墨白又道。

这一点,楚老爷还当真没有注意过,微微皱眉细细回忆了一下,又点头道:“好像的确如此,具体日期老夫记不得了。”

“嗯。”墨白直接点头,并不含丝毫犹豫道:“这便是由于您病后思虑过多导致的,人的情绪和病症息息相关,而您这种情况,便是恐惧过甚的象征,的确,就像您说的,每个人如果换成您的情况都会紧张,害怕。但紧张,害怕到您这种程度的却是极少,甚至如今,您都已经有了好转,明明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您却不相信自己已经好了。这定是您心中的结,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所导致的。相信您应该听说过,这世间其实有一种病,叫做神经病!”

“你……说老夫神经病?”楚老爷本来还心平气和的听着病症,但墨白最后一句话一出,他却还是没忍住,差点当场便呵斥起来。

“神经病并非乃是骂人,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医学上称之为精神障碍疾病。这种病症有重有轻,重则迷失了心智,不知道德尊卑,茫然于世。轻则如一个醉汉,就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行为,这便是酒精麻痹了神经所导致的。又或者一个人暴怒,控制不住情绪,明知花瓶贵重无比,却仍然砸碎了它。这种情况很多人都有,其实不用讳言。”墨白点点头,神色依然正经的解释道。

其实也就是神经病三个字,不好接受。如今楚老爷对着墨白发不出脾气来,只能平心静气的听和接受,这一番话解释之后,他倒也并不难受了,却还是声明道:“也就是说,老夫只是因为久病,情绪有点问题而已。”

墨白望向他,微微一笑道:“您这句话总结的好,人若是能够控制情绪,那便不叫做病。而如果控制不了,那就是病,而这种病,是最难治,又最易治的。”

“老夫明白!”楚老爷竟然直接点头,唏嘘一叹道:“自古人心莫测啊!”

气氛很好!

墨白却是心底摇头,越是明白人,便越执着,便越认为自己什么都懂,也就越难改变。

但这也没办法,还是得循循善佑,不过还好,这也正合他意。

光只是治疗之恩,人一旦痊愈之后,未必便会多么看重,尤其是这种官家人物,和他们之间只讲情谊,不讲利益,那是幼稚。

而如今,治这心病,又何尝不是在交心,在拉近距离,在成为熟人?

墨白眼底再是微闪:“若能再给他见到些自己的有用之处,那便更好了。”

随即,墨白道:“楚老爷,您说的是,人心莫测,这四个字很恰当的说明了您现在的症结所在,您的心思只有您自己知道,没有人能够揣测,您如今独自去想,可能很难想到自己究竟纠结在了哪里,在下纵是有再多手段,对不了症,也是下不了药的。”

楚老爷此刻已经能够赞同他的观点,但又是一番细想,却仍然皱眉:“先生,并非老夫有隐瞒之处,而是老夫真不觉得自己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从病倒之后,至今为止也从未放弃过要寻找名医治疗,未曾有过心灰意冷。就按照您说的,我若是当真起不来了,会怎样,老夫的确担心,但也只是担心一些工作上,或者家里之间的琐事罢了。”

“请恕在下冒昧,在下虽只来楚家两次,但却可见您在家中定是一家之主,威严莫测,不知您可曾会想,若当真起不来了,这些敬畏您的家眷会逐渐不再将您当回事?甚至将您当成累赘,今后会让您看尽脸色。”墨白眼神微凝,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直直盯着楚老爷的眼睛,不让他有丝毫退缩之意。

“谁敢……”楚老爷当场脸色一红,就是一声低喝。

但墨白此时的目光仿佛直直透入了他心底一般,让他的话说不下去。

第107章 请教

天边一抹光亮浮现。

楚老爷坐在床边,手中拳头握紧又放开,再握紧……

如稚龄幼童一般,频繁反复的把玩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良久,他眼中的兴奋与雀跃才缓缓平息。

抬起头来,目光看向了那站在窗口的单薄身影,眼中复杂一闪。

这复杂,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意味。

是庆幸?感激?

还是晦暗?杀机……

或许都有。

墨白静静站在窗口,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那双复杂眼睛,因为他神色很平静。

清晨的花园,空气清新,伴随着露水的湿气,传来淡淡芬芳,墨白微微仰着头,浸润在这雅致气息中,清雅而卓绝!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都没说话,气氛沉重而又轻松。

楚老爷眼中的交织渐渐熄灭,终于再次恢复了平静,他不再似躺着的时候那般压抑。

此时的他,尽管坐着不动,却有不怒而威的气势自然而发,终于,他轻声开口道:“先生辛苦了,此番搭救之恩,老夫没齿难忘!”

随着他的声音,那窗口单薄的人影,才仿若从雅致环境中被惊醒,只见他望着远方花草的眼里,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来看向楚老爷,嘴角已挂起一抹微笑,拱了拱手:“楚老爷言重了,医道本身便是治病救人,不然又何必空学这一身本领,楚老爷不必挂心。”

“话不能这么说,对您来说,老夫或许只是您无数病人之中的其中一个而已。但对老夫来说,却是整个楚家的生死兴衰,怎能轻视?先生可有所求?老夫虽无大本领,但只要能力之内,先生但请开口,容老夫表达一番谢意。”楚老爷微微一笑,伸出刚刚能动的手,在空中摆了摆,脸色严肃道。

墨白微微低了低头,眼里一抹无奈闪过,果然,当这楚老爷在自己面前吐露心声之后,到底还是起了戒心。

不过墨白却并无惧意,早有所料的事。

微微沉吟,墨白并未立刻作答,迟疑许久,却还是抬起头来说道:“楚老爷,在下为您诊病,您给付给我的诊费也已经很是优厚了,让我能够得以续命,实际上您对我又何尝不是活命之恩,当真不必如此。”

眼见他刚才的作态,楚老爷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年轻人明显确实有事要向他开口。

楚老爷眼底深处又是复杂一闪,果真是要“挟恩图报”么?

“观先生之态,似当真有为难之处,为何不愿开口,莫非先生是见过老夫刚才之陋态,当真就小瞧老夫了么?”楚老爷脸色微微一板,责备道。

“楚老爷,这话是从哪里说起?在下怎会有这等心思?”墨白连连摆手。

“既然如此,那先生有事尽管说来便是。”楚老爷沉声道。

“这……好吧!”墨白好似被逼到了墙角一般,实在没有办法了,才缓缓点头。

楚老爷见他当真有事要相求了,手中的拳头又不自觉的一握,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既然楚老爷如此厚待,那在下就厚颜向您直说了……”墨白好似也没有发现楚老爷的异常一般,轻声道:“其实自当日得知您在巡防司做老爷之后,在下倒是真有一件事想要向您打听一下,若是您方便的话,能够给在下指条明路,在下便感激不尽了。”

“哦,先生说来听听,先生真有用的着老夫的地方?那还请快快说来,老夫岂有不应之理?”楚老爷抬起头,毫不犹豫的沉声道。

“多谢,多谢楚老爷,在下想要向您请教一下,我有一个朋友得罪了本地社团势力,又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情况下,应该怎样才能妥善处理此事?在下以前未来过明珠,却是当真两眼一抹黑,实在没有经验。”墨白朝着楚老爷再次拱手,神情有几分凝思,沉声问道。

楚老爷微微一怔,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从墨白口中听到这么一个问题。

刚才心中那些复杂,缓缓压下,光从这个问题这年轻人好像并没有提出过分要求的意思。

目光在墨白脸上转了一下,微微凝眉问道:“先生可否说说是哪家社团,又是什么纠纷?”

墨白心中当即一凛,对这明珠社团的地位再次有了估量,连楚老爷都如此谨慎,可见其影响力。

“这……”墨白眼中闪烁了一下,嘴唇开阖几下,最终又是苦笑道:“楚老爷,您也劳累了一夜,想必也困了,而且门外贵府家眷们此刻还忧心着呢,不能因为在下的事,让大家都空等着着急,”

“无碍,让他们等着就好,听先生的语气,此事怕不是小事,先生但请说来便是。”楚老爷一挥手,大气道。

墨白却摇摇头,微笑道:“不妥,不妥……在下谢过楚老爷的关怀,只是如今天光已亮,在下也着实要煎药了,在下这事说来话长,不在一时半刻,还是在下自己先想想办法吧。”

说着便拿起桌面上那副药,又朝楚老爷拱手道:“楚老爷您久未活动,如今刚刚恢复,血脉还未活泛,若是外出,还请着人陪伴身旁,待会在下再为您开副方子,您着人照方抓药便可,三日后在下再来为您复诊,如今在下身体有恙,暂时无力为您行针,不过只要您安心静养,切勿大喜大悲,不会有太大问题,只待在下身体恢复一些,便立刻为您彻底去疾。”

楚老爷眼见他手中的药,最终只得点头,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再次闪烁。

门打开的一刹那,便是好多双通红的眼睛同时盯来。

没有人说话,都紧张的盯着墨白一动不动。

墨白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对着楚若先微微点了点头道:“幸不辱命,你们进去吧!”

楚若先陡然浑身一震:“先生,我爹他……真的能动了?”

墨白笑着点头,随即走出房间,让开身形。

眼看着一众人等,飞一般的跃进房间,随即一片哭声喧闹传来。

墨白看了看天色,还好,未曾拖到太晚,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材,嘴里喃喃道:“倒是可以赶回客栈再吃药。”

没有人送他,整个楚家人全部集中在了那间房中,要去见他们终于重新站起来的天。

当周管家反应过来,那小神医竟然无人招待的时候,连忙跑下楼来,却哪里还见得人影?

竟是连复诊的诊金都未曾拿,便已独自回去了。

如此失礼,周管家瞬间额头便落下冷汗,连忙回去禀报了老爷和少爷。

这时候的小神医,在整个楚家心目中可是不敢小瞧的。

为这事,一众下人,自是被呵斥连连,吓得脸色发白,小神医如果不满了,老爷的病情就会出问题,老爷出了问题这楚府的天就塌了。

而他们这些下人,包括周管家在内便是这毁了楚家的罪魁祸首,如此大罪,哪个下人不胆寒。

最后还是楚老爷一声沉喝,将一群唧唧咋咋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又吩咐周管家,赶紧备上厚仪,立刻送往何记酒楼,并表达歉意。

楚若先又加了一句:“若涵,你也去!”

房间里。

只剩下楚若先和楚老爷二人。

“爹!”楚若先砰的一声跪倒在地,眼眶发红的望着楚老爷,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巴掌:“爹,是儿子混账,当日儿子曾寻到那小大夫跟前都未能开口将他请来,好不容易若涵去将他请来了,儿子还口出不敬之言,差点害爹就此错失这良机,儿子错了,差点害了整个楚家。”

楚老爷看着儿子发红的眼眶,脸色一点点的和缓起来,脑海里闪过那小大夫的一段话。

“楚老爷,命数天定,祸来未必是祸,您纵使这一生或将缠绵于病榻,或许这会让您的权势消失殆尽,或许会让楚家从此风雨飘摇,或许还有太多,太多的苦痛让您无法面对。但,您这一病,却也未必无所得,今日您仅差一线便崩溃了……可您并非一无所得,您可知,今日您再也承担不起的时候,令公子却仿若一夜之间长大,三日之前,在下还曾见他少年意气,而今日您府上人人惶恐不知分数,令公子却红着眼睛,镇住了局面……千秋万世的基业,终归后人来继承发扬……”

正是这段话,让他彻底沉下了心,让他彻底面对了这局面,让他落了泪!

也让终于站了起来。

“起来!”楚老爷抬起眸子望向窗外,脑海中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始终难以淡去。

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敢坐在他面前,一点点的逼迫他心底最深沉的东西。

面对自己的怯懦,他是淡然的。

面对自己口中那些惊心动魄的政治格局,他还是淡然的。

如此胆色,如此成熟,如此淡然,如此令人心悸……

他眼中又是一闪,此时不再是先前病中的状态,他的一切筹算又回到了身上,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先前让你调查这白大夫的事情,如何了?”楚老爷沉声问道。

第108章 那一丝

楚老爷问话,楚若先自是一五一十将调查出来的情况向父亲说明。

“这白大夫是从北河省来,最早出现在明珠是在五日前的上午时分……”

楚老爷在听闻墨白昨日竟与何记酒楼的东家有过接触的时候,眼眸不由骤然一顿:“怎么回事?他不是刚来明珠,怎会与那位牵扯上关系?”

楚若先闻言,倒是立马笑道:“爹,您且听我道来,您可能不知道,这位白大夫不仅医术通神,他那一手字更是不弱名家,这白大夫摆摊的位置就刚好在二爷名下的那家何记酒楼……”

楚家显然不会如朱医师般对墨白与二爷的关系迷迷糊糊,他们详细调查了墨白的行迹,基本还原了墨白来到明珠之后的行动轨迹。

自然能够轻易便分析出墨白与那二爷,不过是凑巧,因为一块招牌才结下的缘分。

楚老爷如今可敏感的狠,毕竟先前在墨白面前表露了一些本不该表露的东西,他绝不希望这些东西被外人所知,尤其是一些能够影响到他的存在。

直到听完这其中缘故,才心中微微放松,很明显以他的见识,自然不会如普通人一样认为,墨白写的一幅好字,得二爷几分欣赏,便真能与二爷成为至交好友,牵扯出什么了不得的关系。

面色和缓了一些,点头道:“嗯,这白大夫倒还真是有些缘法,二爷的确极好此道……”

“白大夫来到明珠之后的行程,大致上也就是这些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本想查出他到底在明珠出了什么意外,但是从调查结果上来看,他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来明珠就直奔济世医馆求医,又因为身无长物,所以才摆摊看病……”楚若先沉声道。

楚老爷微微沉吟,却是沉声问道:“那个和他一起来的人呢?可曾调查清楚了?”

“嗯,的确是有一人名叫王铁山,据当日他们卖马车的车行伙计,以及客栈伙计的讲述来看,这王铁山应该是白大夫的仆人或者跟班,在白大夫搬到何记酒楼之前,他一直都在白大夫身边出没。但之后,白大夫来到何记酒楼之后,他回到客栈收拾了白大夫的东西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我们的人详查了一番,却始终没有结果,要说有些奇怪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了。”楚若先点点头,眼眸中却闪动着思绪,又一抬头道:“爹,您说有没有可能,这白大夫口中的意外,就是这位仆人突然失踪了,又或者就是这仆人卷走了他的家财,才导致他如此落魄?”

楚老爷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今日墨白向他问起的那句话,他也有可能这么想,但此时却是微微摇头,轻声道:“吩咐下面人去查一查最近各大社团里,有没有人知道这个叫做王铁山的。”

楚若先闻言,直接点头苦笑道:“爹,早就已经让他们帮着找人了,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消息,甚至连见过他的人都没有,我在怀疑他会不会已经偷偷离开了明珠。”

“再查,重点打听这五日内,有哪家社团曾和外乡人,或者与这王铁山形貌相似之人发生过纠纷的。”楚老爷毫不犹豫道。

“爹,那白大夫可是又说了什么?”见父亲如此肯定,楚若先发现了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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