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都天行录 - xp1024.com
《唐都天行录》


第一章 道士下山

大唐天宝年间,文昌武盛,佛道繁荣。

正月已过,桃李始华,仓庚初鸣,鹰化为鸠,当是惊蛰季节。

罗孚山地处大唐循州海丰郡,风景秀丽,山势瑰奇。两晋时期,游方道士葛洪在山上练丹,建有一观,名曰都虚观,自那而后,此山便名扬天下,尊号朱明耀真洞天。开元二十六年,当今天子李隆基聚五百花首僧人于此,欶建花首台,一时轰动宇内,是故,此山又为禅林圣地。

这一日,风和日丽,云淡山清,虽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那袪邪避煞之日,但是山上山下的青石道上,往来尽是香客信众,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在那郁色葱葱林间小道上,行来两个道士,一老一少,二人正行下山。

老道士面相精奇,双目炯炯有神,身上披着件明黄法袍,背负剑匣,脚穿百纳鞋,走起路来,白须飘飘,袍袖带风,一看便是得道真人,只是那身法袍多年不洗,沾满了油污,不免有些美中不足。

小道士生得唇红齿白,虽仅十三四岁年纪,模样却极是俊秀,背上也负着一口剑。

此时,这小道士眉头紧皱,边走边唠叨:“师傅啊,您说您老人家去和别人论道,怎地论来论去,还争起胜负来?我们是寄人篱下,怎能与主人争胜?这不,被人赶出来了吧?”

老道士道:“论道论道,这坐而论道岂有不争胜负之理?”

小道士道:“您老也说了,这是坐而论道,那您老怎地后来又动起手来?”

老道士老脸一红,抹了把胡子,说道:“论之不通,当然得以力证道。沉央啊,你是不知道,徐知明那牛鼻子明明是个井底之蛙,却一派趾高气扬的模样,我一看就来气。再说了,这天大地大,道最大,道岂有偏差?我与他证道,那也是怜他多年修行不易,以免他误入岐途还误人子弟。”

小道士叹了口气,说道:“好嘛,您老说啥都成。您老出手打人,哦,不,好心好意替人佐道,这都没错,错就错在徐师叔心眼狭小,被您佐得鼻青脸肿,自然是要把我们赶出来才成。这倒也罢了,可是日后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老道士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大道自然,当然是走天下路,行天下道。离了这罗孚山,难道你我还能饿死不成?沉央啊,你自小便在都虚观长大,自是不知这外面的花花世界当真有趣得紧。再说了,前两日我夜观xing xiāng,只见妖星起于东北,怕是这太平盛世将有大难。我等修道之人,盛世隐逸,乱世救人,岂能学那些秃头和尚盛世扬道,乱世却作壁上观?”说完,哈哈一笑,大步即去。

“师傅,师傅,等等我……”

小道士拍了下脑门,追将上去。

原来,这一老一少俩道士都是罗孚山都虚观的客居道士,那小道士名唤沉央,无姓。沉央尚在襁褓之中时便被这老道士抱入都虚观,既当爹又当娘,一手拉扯大。

老道士名叫张崇敬,法号一阳道人,早年时游历天下,四海为家,专事替人驱鬼避煞,颇有一身本领。捡了沉央,这老道士为了图个安稳,方才入得都虚观。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且说俩道士下了山,沿着青石道往郡城而去。一路上,小道士闷闷不乐,老道士便说些早年趣事与他听,都是些温酒斩河妖啊,一符定三山啊。这些个趣事是老道士亲身经历,说来自是眉飞色舞,起伏跌宕。

小道士倒底年轻,听着听着不免对这大千世界心生向往,倒是把心头忧患去得不少。

二人来到郡城,想要寻个客栈落脚。这海丰郡虽属岭南,地处偏僻,但因紧依罗孚山,往来游人香客极众,是以二人寻得一阵,竟是客满为患,无处落脚。无奈之下,老道士只得领着小道士四处闲逛。

大唐盛世,万邦来朝,便是这穷山恶郡也是可见一斑。但见长街似罗网,屋脊连横,行人如织。不时,有人信马而过,头戴青竹笠,腰悬青锋剑,手扬鱼鳞鞭,这是游历江湖的大唐游侠儿。

转眼看去,又有蓝眼金发女子,手挽骏马,俏生生立于柳树下,绮罗裙展,顾盼生姿,这是不远万里而来的西域měi nu。

小道士看得津津有味,大感其趣。老道士得意洋洋,酒虫上脑,便携着小道士往酒家去。二人正走着,突见一骑飞奔而来,边奔边叫:“让开,让开。”

街道虽不狭窄,但是行人极多,那人策马狂奔之下,行人哪里避得及?当即便有人被马惊了,摔得头破血流。盛世阔阔,文明之邦,摔倒之人岂肯依得,扯着马尾不让走,要让大伙评评理。

那驱马之人满头大汗,翻下马背连连作揖。

被惊之人却是不依,定要与他说个子午寅丑,且要拉着他去见官。驱马之人抹着满头汗,急道:“这位大哥,事有轻重,非是我恶行于市,实是,实是人命关天哪!”

“人命?你家是人命,我就不是人命?”被惊之人满头鲜血,得理之下自是不饶人。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拉他去见司法大人!”

一干看客也即哄叫起来。驱马之人急得团团作揖:“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我便是薛司法门下之人,奉薛司法之命去往罗孚山,请花首寺与都虚观的dà fǎ师前来施法捉妖,一时情急,冲撞了诸位,还望诸位海涵则个。”

“妖怪,qing tiān bái ri,哪来的妖怪?你休得哄我,借司法之名行恶,那可是罪加一等!”被惊之人唯恐众人被他说动,把马尾扯得更紧,就是不让走。

人群中忽有一人道:“我识得他,我识得他。”排众而出,大声道:“诸位,听我一句。这人确是薛司法门下,名叫,名叫李驼子,是薛司法的账房先生,你们看,他是不是个驼背?”指向驱马之人。

众人看去,果是一个驼背,身上衣裳穿得也颇为工整,面目和善,不像是那等混世恶棍。

如此一来,众人信得几分。

被惊之人眼见事态要糟,怒道:“口说无凭,可有薛司法信物?若无信物,便得把马当下。”

驱马之人苦道:“事态紧急,走得匆忙,哪来的信物?这位大哥,若是在往日,你要当马,那便当马。可是如今人命关天,我得去请dà fǎ师来捉妖,没马哪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递将过去,赔笑道:“这二两银子大哥务必收下,待我请了dà fǎ师来,我家大人定有重谢!”

得了银子,被惊之rén dà是犹豫。他只是皮外伤,本不打紧,如今别人好话歹话说尽,行事也颇是周致,他又岂能硬扛不下?当下便松了马尾。

一干看客见事已了,却不肯散,纷纷问起妖怪来。要知道这海丰郡毗邻罗孚山,向来是人安畜静,妖邪不近,出了妖怪自然是大奇特奇之事。人皆有好奇之心,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是李驼子却不肯细说,只管翻上马背,驱马要走。

这时,突听一声高喝:“且慢!”

李驼子正准备打马扬鞭,听得喝声,回头看去,就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越众而出,向他走来。这老道士生得眉骨威严,背上剑匣露肩三寸,行走时,大步带风,慑人心神。李驼子心下一紧,翻身下马,作揖道:“法师唤我何事?”

大唐天下,有道真人方可称为法师,等闲之辈只为学法弟子。

老道士道:“我且问你,去罗孚山所为何事?”李驼子一怔,答道:“请法师来捉妖。”老道士笑道:“你既唤我法师,何必舍近求远?”

“这……”

李驼子颇是犹豫,这老道士一看便是高人,但是那妖怪也是非同小可,临走时,薛司法可是一再叮嘱他,勿必请得花首寺的大和尚与都虚观的dà fǎ师同来,佛道齐下,一起拿妖。他只是个账房先生,可不敢违了司法大人之命。

老道士见李驼子犹豫,他心中自有计较,便举目向城西看去,按大唐律,一应官司衙门都在城西,正应紫气东来,恭迎太上玄元皇帝老子,李唐天下,奉老子李耳为始祖尊宗。

看罢,老道士沉声道:“这妖怪可是起于昨夜子时,来时阴风煞人,晦气满天,偏生鸡犬伏宁,不闻其声?”

一听这话,李驼子顿时一惊,再一回想昨夜之事,那妖怪来时的确是子夜方过,阖府人静,众人于睡梦之中忽觉寒冷异常,掌灯而起,就见院中泛着一层绯红,而那些家禽牲畜无不禁若寒蝉,就连府里平日最是凶猛的一头老黄犬也吓得尿了满地,不敢作声。

如此一想,李驼子更觉老道士定非等闲之人,一定是那得道真人,当下便道:“老法师如何得知?”

老道士冷冷一笑:“嘿,妖气冲天,晦气盈阵,寻常人自是看不出来。”李驼子道:“老法师,这倒底是何妖怪,为何如此厉害?”老道士道:“是何妖怪,现下却不便与你分说。你且速速带我回府,自会手到擒来。若是晚了,便是神仙也难救。”

听这老道士把话说得极重,李驼子心下愈发犹豫,悄声道:“不瞒老法师,那妖怪端得厉害,法师孤身一人,怕是,怕是施展不开,难以擒来。”

“谁说道爷是孤身一人?”老道士挥手招得小道士来到近前,笑道:“这位是沉央法师,与我一道游方多年,伏妖无数,有我二人前往,那妖怪只有死路一条。”

“沉央法师?”

李驼子挑眉一看,只见这小道士眉目清秀,稚气犹存,怎肯相信?老道士知他心思,冷声道:“切莫小看沉央法师,他可是宗圣宫的dà fǎ师,今日能遇见我二人,那是你阖府气运到了。”

“宗圣宫!”

李驼子吃得一惊,这宗圣宫可非等闲,乃是天下道门领袖,原名楼观派,尊奉太清老子,习太清dà fǎ。大唐初年,开国皇帝李渊褒奖有嘉,又是赐田又是赐地,还亲自更楼观派名为宗圣观,直至武周时期方显颓势。

当今天子拔乱反正之后,赐观为宫,宗圣宫一洗往日颓势,愈发锐进,门人弟子众多,出入皆是帝王之家、将相侯府,寻常人家几曾见得?

老道士见李驼子被震住,嘿嘿一笑,突见那被惊之人按着脑门要走,又是一声高喝:“站住!”

被惊之人正准备走,被老道士一声大喝吓得浑身直抖,转过身来,赔笑道:“老法师唤住小人何事?”

“何事?”老道士冷冷一笑。被惊之人心中没底,愈发忐忑。这时,老道士却问:“你要去哪里?”那人指着满头鲜血道:“小人头痛,想去城东寻郭金疮治治。”眼神颇是闪烁。老道士心知肚明,嘴上却道:“dà fǎ师就在眼前,何需去寻甚郭金疮李金疮?沉央dà fǎ师一符便可治得了你。”把那个‘治’字咬得极重。

“这……”被惊之人按着脑门后退数步,直想开溜。

一干看客本已散去,此时见dà fǎ师要开坛作法,当即又都围了过来,盯着那小道士细看,唯恐遗漏一点半点,这宗圣宫dà fǎ师作法,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不看白不看,岂敢不细看?

小道士身处众目睽睽之下,他自小便在都虚观寄居,所遇之人无不是冷眉冷脸、趾高气扬,几曾见得这般炽热眼神,心中七上八下,局促难安,不由得脸红起来。

老道士横了李驼子一眼,大步上前,抓住小道士手腕,用力一摁,笑道:“前两日dà fǎ师一符定三山,温酒斩河妖,那可真是了得。今日这事虽是些芥许缔,然而,法无大小,事无大小,还请dà fǎ师出手,救救这将死之人。”把手指向那头破血流之人。

“我,将死之人?”

头破血流之人心下一沉,暗想,我只是摔得些头皮,怎会将死?糟啦,定是这老道士看破了我的伎俩,知道我是故意往那马前扑,这是要与我算账啦,都说宁惹君子,莫惹小人,宁打和尚,莫招道士。这老道士若是一心与我为难,怕真就是命不久矣。

如此一想,他哪里还站得住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叫:“dà fǎ师救命哪,人命关天呀。”

“dà fǎ师救人哪,dà fǎ师救人哪。”

一干看客也即轰叫起来。

小道士脸红耳热,更是难堪,听得师傅胡吹海吹,越说越荒唐,说自己是宗圣宫的dà fǎ师,什么温酒斩河妖,什么一符定三山,那些统统都不是他的事,他只是一个学法弟子,会得两手三脚猫剑术,符也画得稀松平常,往日里定个麻雀都时准时不准,哪里定得了什么三山八山?

真想拔退就跑,但是师傅却把他抓得死紧,那人更是抱着他的腿呼天抢地,直喊救命。不得已,他只得硬着头皮从怀里摸出一张明黄符纸来,看着老道士,怯怯不已:“师……”

“法师,沉央dà fǎ师!”

老道士赶紧接口,又对那哭天抢地之人道:“你小子走运啦,沉央dà fǎ师的神雷定霄符名震天下,定天定地定神定鬼,这一符下去,你若是不定,那可就真是到了阎王爷处也是个该死鬼!”

一听这话,那人吓得背心发麻,浑身打颤,牙齿都合不拢,放声悲叫:“定得,定得,自是定得。”

老道士道:“好嘛,人贵自知,自救方可有救,今日便救你一回。恭请沉央dà fǎ师,恭请神雷定霄符。”朝着小道士抱拳一礼,神色极是肃穆。

一干看客心跳不已,跟着叫起来。

小道士骑虎难下,只得拔出背上剑,把符一扬,脚走天罡,步定八方,嘴里念念有辞,突地一声清喝:“定!”。

与此同时,天上突爆一声旱雷,震得人心摇神悸。

众人举头望去,就见qing tiān bái ri,朗朗乾坤,不见乌云不见雨,怎会平空起怒雷,不由得臊动起来。

老道士喝道:“休得刮燥,这便是神雷定霄符之功效!”

听得这话,一干看客更是惊心乱跳,看着那小道士目瞪口呆。

小道士面红如赤,也是抬头看了看天,突地把心一横,挥剑在那符纸上疾疾几划,顺手一扬,朝那头破血流之人打去。

“唉呀!”

一符下去,就听那人一声惨呼,倒在地上浑身直抖,仿佛被天雷劈中一般。众看客见这dà fǎ师如此了得,施展符法时竟能与天上神雷呼应,无不惊骇莫匹,直呼:“dà fǎ师神威,dà fǎ师了得。”

小道士心下忐忑,深怕是自己符道出了差错,便欲上前细看。老道士一把抓住他,定目看向地上那人,喝道:“赖在地上做甚,还不起来?”

“起来,起来,这就起来。”

那人一咕噜从地上翻起来,把头上的鲜血一抹,挺胸急走几步,突地又跪倒在地,高声叫道:“恩人哪,天大的恩人哪,小人自幼便有恶疾,寻常看不出来,犯起病来却是要人命。不想今日竟遇dà fǎ师,一符去旧病,一符定生死。dà fǎ师救命之恩,小人莫齿难忘,无以为报,唯有来生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呼得一阵,又摸出那二两银子来,捧在手里道:“些许薄礼还望dà fǎ师收下。”

小道士脸红道:“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老道士环目四顾,见众人神色惊凛,他心下好不得意,上前一步,按住那人手掌,捏住银子微一用力,把银子一分为二,留下其一,自取其一,暗自缩回袖里。

这下,那人更是心惊,按照江湖规矩,见者有份,这老道士只取一半,那是正合情理,但这银子虽是细软之物,却颇是坚韧,老道士轻描淡写便将银子一分为二,这等本领可真骇人,莫非他的两根手指能比过银剪不成?

他惊眼向老道士看去,老道士却根本不看他,只拿眼瞧那李驼子。

此时,李驼子疑心尽去,便邀请二位dà fǎ师去薛府捉妖。谁知,那老道士却不着急了,摆了摆手,哈哈一笑,拉着小道士分开人群,径自去了。

李驼子大急,知是自己轻慢了dà fǎ师,怨不得谁,细下一思,拔马回转,跟在俩道士身后,见二人进了一品香酒楼饮酒,便托了掌柜,请他务必留下二人,稍后薛司法定有重赏。事罢,他打马回转薛府。

第二章 薛府闹妖

老道士携着小道士进了一品香,掌柜的经李驼子托情,知道这二位都是dà fǎ师,其中那小道士更是人不可貌相,小小年纪便已是宗圣宫的得道真人,他岂敢怠慢?当下便命店小二好吃好喝侍奉着。

老道士气态闲沉,一边品着美酒,一边看窗外景色。

小道士见师傅不徐不急,他心下却是大急,一会把怀里的符纸掏出来左看右看,一会又皱着眉头沉思,百思不得其解。老道士笑道:“沉央啊,可是有何疑处?”

小道士道:“师傅,您老说说,我这清明定神咒当真如此了得么?竟能得九霄神雷之助?那为何往日连个麻雀都定不得?”

老道士哈哈一笑:“沉央啊,这符篆是上古神文,其间蕴含天地大道,修道之人以精血喂养,以精气御神。天长日久,便能精气神相合,无往不利。往日不定,那是你心念太杂。今天能救人,那是你心地纯善,一心想要救他,自然会得到神助。”

小道士将信将疑,看着窗外幽幽白云,问道:“师傅,这天上真的有神仙么?”

老道士:“我且问你,什么是神,什么是仙?”

小道士想了一想,答道:“受世人香火,聚阳神,得灵体,保一方平安,是为神。”

“何为仙?”老道士含笑而问。

小道士道:“人在山中即为仙,享自然道,呼风唤雨,自在逍遥,是为仙。”

这下,老道士却皱眉不语。小道士低声道:“师傅,我说错了么?”

老道士道:“对也不对,呼风唤雨,自在逍遥,那是道之外象,显化与世人看。”

小道士奇道:“既然有外象,那便有内象。这内象又是什么样的?”

老道士沉默了一会,说道:“这内象嘛,天下怕是没人说得清楚。人活一世,草木一春,就如朝菌不知晦朔,螟蛉不知春秋。不过人浮于世,终归是要秉天道,遵人理,怀丈夫意,行侠气事,方不白来这人世一遭。若是能做到这般境地,那也当是人中仙了。”

“人中仙?师傅,我便要做那人中仙。”小道士听得眉飞色舞,一拍大腿叫道。

此时,不远处坐着一人,那人约模二十五六年纪,浑身白衣,劲装束服,眉长如画,唇薄似刀,案上置着一面斗笠,腰上悬着长剑,他一手执杯,一手按剑,凝神细听,听见小道士叫起来,他微微一笑。

老道士瞟了那人一眼,笑道:“沉央啊,这人中仙可不好做啊。”

“怀丈夫意,行侠气事?”小道士喃喃自语,满眼都是兴奋。

老道士叹道:“大千世界,诸色纷纭,人食五谷杂粮,得七情六欲,有欲必然有所求,求之不得再生欲。诸此反复,又怎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小道士道:“所以我们才要修道啊。”

老道晒然一笑:“傻小子,若要做那人中仙,可不是嘴上说说,不得炼心通明,何来丈夫意,侠气事?”

小道士道:“炼心通明?如何做到炼心通明,师傅你快与我说说。”

老道士嘿嘿一笑,也不点透,只让小道士自个琢磨。他倒是胡吃海喝起来,不多时便把那只香酥鸡吃得干干净净,寻了根竹签剔起牙来,仿佛已将薛府闹妖一事忘在脑后。

小道士寻思一阵,似明非明,忽地想起妖怪,问道:“师傅,当真不去薛府捉妖么?您老不是说,我辈修道之人,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么?”

“哈哈,傻小子。”

老道士哈哈笑道:“当我不知么,你是想去试试你的神雷定霄符可否再建奇效是吧?”

小道士脸上一热,抓着符纸嘿嘿直笑。

老道士笑道:“不急,此事为师心中自有定数,稍后便见分晓。”说完,又把目光瞟向窗外,仿佛外面有甚稀奇物事一样。

“三郎,小娘子要起程了,问你可要同行?”

这时,门口红影一闪,一个妙龄美人走进来,细腰雪肤,蓝眼金发,正是方才在街上看到的西域女子。那女子人未到,声先传,俏生生站在门口,眸光一扫。

众酒客都觉心中一跳,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落在她那luo lu在外的小蛮腰上。

大唐风气旷达,寻常女子着装也极其大胆,但却不似这西域女子露着细腰,都说这异域风情别样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小道士见这女子看来,心头也是一跳,低下头去。

正在饮酒的那位江湖游侠儿慢腾腾站起来,捏着斗笠走向女子,边走边道:“烟色罗,现下已是午时,我看今日天色不美,方才还有旱雷惊天,夜里或将有雨。你去回禀小娘子,莫若在这海丰郡稍歇一日再走也不迟。”

名叫烟色罗的西域měi nu道:“小娘子说了,即使有雨也要走。三郎若是不愿走,便留下来看戏吧,只是别忘记回去的路。”说完,转身走出酒楼。

众酒客心神恍然,不禁都把目光投向酒楼外,但见烟色罗快步走到一辆马车前,低声向帘内说了两句,便见那帘轻轻张开,一支如玉似葱手掌伸出来,挥得一挥。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当即扬鞭,引马离去。烟色罗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游侠儿,翻身上马,追将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众人眼里。

游侠儿淡然一笑,复又坐回案后,把剑搁在腿上,命店家上酒上肉,独斟独饮起来。

小道士心奇,不免多看了两眼,那游侠儿有意无意冲他一笑,还点了点头。小道士也不知他为何要对自己点头,只觉这游侠儿笑容可亲,行事不羁,令人心生好感。

“法师何在,法师何在?”

外面响起急切呼声,随即,门口光影一暗,一人快步走入酒楼,急急一寻,目光定在俩道士身上,满头大汗却满脸笑容地走将过来,朝着俩道士揖道:“薛复礼见过二位法师,寒家微鄙,门客无知,有眼不识真人,还望二位法师莫要见怪。”说着,把手一挥:“奉上来!”

“来咯,来咯。”

李驼子一直跟在薛复礼身后,手里捧着一方锦盘,也是满头大汗,他把锦盘放在案上,重重一声闷响。

小道士心奇,忍不住揭开锦布一角,哗,华光四放,银白灿烂,怕不有一二百两银子。众酒客窃窃私语起来,都道这薛司法家大业大,出手不凡。这可是笔巨款,纵然是在物华天宝的盛世年代,这盘银子也足够寻常之家三五年花费。

小道士从未见过如许多银子,当下便惊呆了。

“嗯,嗯!”

老道士干咳两声,正准备说话。薛复礼笑道:“银白之物,本入不得真人之眼,但望二位法师不弃,权且充当茶水酒钱洗洗风尘。”

听得这话,老道士眉眼尽展,淡然笑道:“薛司法礼重了,却不知司法大人备礼而来,所为何事?”

薛复礼笑道:“本无大事,只是听闻宗圣宫dà fǎ师驾临,特来瞻观延请。开元二shi bā nián,薛复礼奉旨入京,有幸得见罗公远罗真人与金刚三藏法师论道斗法。自此,薛复礼便深慕宗圣宫dà fǎ,不期今日竟能得遇二位,岂能错过?还望二位法师不嫌寒舍简陋,移驾屈尊,以好让薛某聊表心意。”

他这一翻话说得滴水不露,气态闲适,与方才急冲冲的样子判若两人。

老道士却听得心头一沉,暗一寻思,心中已有计较,当即起身,拉着小道士朝酒楼外走去,看也不看桌上那盘银子。李驼子心奇,还以为自家大人言语不周,惹恼了二位法师,当下便要唠叨两句。薛复礼赶紧挥手制住,命李驼子携了桌上银子,快步出楼。

出得楼来,却见俩道士正站在阳光大道上,举目望西。

薛复礼心头一凛,也不敢打扰,陪站一旁。

过得一阵,老道士收回目光,眉色凝重,沉声道:“妖气淫邪,晦气污人。薛司法家中可有及笄女眷?”一双虎目,夺目逼人。被他一看,薛复礼面上一白,揖道:“法师慧眼,洞事如神。”

老道士冷哼一声,说道:“污邪妖物竟敢现世,不斩也得斩了!”说完,快步朝城西走去。小道士心头有愧,不敢多说,紧随其后。薛复礼见俩道士大步如箭,衣袂翻飞,背上长剑煜煜生辉,与那李驼子对了下眼神,俱是喜上眉梢,赶紧跟上。

四人来到薛府,日头偏移正中三寸,正是阳光凛烈的时辰,满院却是一派死冷,一只大黄狗趴在树阴下,见人进来也不惊。

小道士凝神一看,嘴里咦得一声。

老道士横眼看去,又是一声冷哼,原来那老黄狗眼睛虽是睁着,目中却无生气,已然是行尸走肉一般的物事。向内院走去,阴冷更盛,空荡荡的院子里看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阴风卷着落叶四处打旋。

老道士站在廊上,抚须四看。

此时,薛府中人已知dà fǎ师前来捉妖,纷纷开窗往外看,只见朱红曲廊上站着俩道士,一老一少,老道威凛,小道俊秀,都是称奇。自打入了薛府,薛复礼便一直尾随于俩道士身后,大气也不敢出。这时,小厮来禀,说是酒菜已然备好。

薛复礼强笑道:“二位法师不辞辛劳,远道而来,薛复礼已备酒菜……”

“不急,看看那妖物做乱之地去。”

老道士打断了薛复礼的话,阔步向后院走去。薛复礼心头一急,赶紧拦在前头,为难道:“二位法师有所不知,那妖物虽是猖獗无比,现下却并无大碍,此间尚有内情,且容我细细向二位法师道来。”

老道士听得不耐,说道:“医者不避,言者不忌。这酒菜稍后再吃,这内情,老道自有一双眼睛,看后再知也不迟。”说完,挥袖直入后院。薛复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走入后院,曲径通幽,两旁植着花苗,墙角竖着桃树,落樱成阵,树杆上还荡着一张秋千。最里面是一栋两层绣楼,楼下站着四名婢女,俱是瑟瑟发抖。

方一入院,老道士便骂道:“妖祟!”,再一看楼,老道士又骂:“大胆妖祟!”

薛复礼脸红如朱,作不得声。

小道士面红耳热,不敢抬头看楼。

原来,在那二层绣楼上,晓月窗下有一女子正行梳妆,边梳边唱,曲音流转,娇声如啼,却是那等淫诗艳曲。

当是时,桃花飞漫,阴风悄旋,那女子生得颇美,脸色极白,满头乌发一半泼洒在窗外,状如乌瀑曲流。再一细看,那窗户外面竟是加了一层铁栏,而那楼门也是闭得死紧,门栓上面贴着封条。

老道士上前一看,气得眉毛直跳,伸手便要去抓那封条。

薛复礼大惊,赶紧拦住:“使不得。dà fǎ师不知,那妖物临去之时,留言道,若是有人揭他封条,便要取得阖府人命。若是有人盗走小女,便要取得满城性命。”

“大胆!”

一听这话,老道士更怒,怒不可竭,定目一看那女子,那女子却冲他嘻嘻直笑,分明已被迷了心志。稍作沉吟,老道士平复了心情,冷声道:“老道行走江湖数十载,任他多厉害的妖物也曾见识过,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妖,真是气煞人也!”

薛复礼苦道:“老法师说得极是,不瞒二位法师,昨日夜里薛某也曾遣人去城隍庙,请得庙内法师前来捉妖,谁知那妖物厉害无比,几位法师竟是斗不过他,反被戏耍。今日二位法师前来,以宗圣宫dà fǎ,九霄神雷定可制得他。只是,只是为免打草惊蛇,尚望二位法师稍作忍耐。”定定地看向小道士,满目希求。

看来,李驼子已将一应诸事告知于他,包括小道士当街引雷,一符定生死之事。

老道士听了,心头一惊,暗想,这薛司法出如许多的银子请法师,看中的却是我那徒儿,这下可是喧宾夺主了,当即便对小道士道:“沉央dà fǎ师,此事颇为棘手,不过我辈修道之人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这妖物如此猖狂,合该撞在dà fǎ师手里。以dà fǎ师看来,是开坛作法,还是以神雷定霄符斩之?”

小道士正自惴惴,暗暗捏了捏符纸,答道:“自,自然是以神雷定霄符斩,斩之。”目光一转,见老道士朝他摇了摇头,赶紧又道:“这个,这个滋事体大,我们,我们还是开坛作法吧。”

“哎……”

老道士赶紧点头,对薛复礼道:“薛司法,此妖猖狂,沉央法师本想一符斩之了事,不过事关令爱闺阁清誉,切切不可走漏了消息,这才开坛作法,必令那妖物有来无回,人不知而鬼不觉,你看可好?”

“好,好好。”

薛复礼一叠连声,喜不自胜,只觉这俩道士不仅法力gāo qiáng还善解人意,真真是得道真人哪。当下,薛复礼引了俩道士去厅里吃酒吃菜,酒足饭饱之时,又把那内中隐情细细道来。老道士细思详问之下,对此事来胧去脉也是略知一二。

却说这薛复礼本是河东薛氏,高门大族,其祖上乃是北魏河东王薛安都,族祖薛仁贵,东征西讨为大唐历下赫赫战功,名扬天下。薛复礼是功勋之后,年方三十许便是一州司法,到这海丰郡不过两年,家中独有一女,名唤颖真,爱若掌上明珠。

今年三月初三,桃花盛开,春风灿烂,薛颖真出门踏青放纸鸳,主仆数人来到湖堤旁,见那水天山色共一青,薛颖真无比喜爱,便去那湖中游玩。

不曾想,这一去便中了邪,回来之后更是茶饭不思,终日只唱艳曲。虽说大唐风情豪迈,诸事不禁,但是这名门闺秀唱艳曲,那却是千不该也万不该。何况薛颖真向来只爱清诗雅令,怎会这等淫曲?

初时,薛复礼还以为自家女儿是受了城中浪荡恶棍的引诱,又气又痛之下,便把女儿关在绣楼内,且把整个海丰城捣腾了一遍,但凡是品行不端的,都被他一一请去喝茶,这茶喝了不少,威逼利诱、棍棒伺候尽是无用,薛颖真依旧大唱特唱,直把薛复礼急得白头搔更短,哀声连连。

终于,到得昨日,三月初八,闹出妖怪来。

第三章 夜斗妖王

吃完酒,老道士唤过小道士,去薛府里四下闲转。薛复礼本想陪着,老道士却说他二人是去定阵设法,旁人不可冲撞。

这道门一脉,开坛开坛,便在一个开字,开坛之时,定阵施法都是隐秘之事,闲人勿近。

且说俩道士在薛府中转得一阵,天色逐渐西移,风吹叶落,影漫西墙,阖府冷清。

薛府中人只在暗处打量俩道士,见他二人转来转去,也不敢上前细问,唯恐惊了法师施法,更怕惹得妖怪掂记。

来到后院,隔着院墙,那薛颖真仍在墙内绣楼上嘤嘤呀呀唱个不休。

小道士道:“师傅,这妖怪很厉害么?”

老道士看着绣楼,叹道:“沉央啊,这白花花的银子不好拿啊,此事很是棘手,那妖孽有持无恐必然有所依仗。”

小道士与老道士相处十余载,自是对这老道士的根脚秉性知晓得清清楚楚,见他装了大半日的高人,此时却有些畏险起来,心底不乐,便道:“师傅,您老人家不是说了嘛,这妖怪如此淫邪如此猖獗,不斩也得斩了!要不然,世人都说您老人家招摇撞骗,谁还会信我们?”

老道士想了一想,沉声道:“说得极是,我们日后行走江湖,这信诺二字最是紧要。看来今日这妖啊,不斩也得斩了。走,开坛布阵去。”

“好嘞!”

小道士笑道。

当下,二人围着后院转了一圈,布下了八门金锁阵,这八门金锁阵可是了得,相传是三国时期蜀**师诸葛亮所创,共有休生惊伤杜死景开八方八阵,故为八门金锁阵。布得此阵,老道士犹嫌不足,又在五方五位定下了五行镇煞旗。如此一来,小小的两层绣楼已是杀气森严,固若金汤。

诸事毕罢,俩道士来到正厅,当着薛复礼的面埋下了法坛。其实这法坛对于老道士而言那是可有可无,又不是彼此知根晓脚,隔空斗法,这是捉妖,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法坛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布好法坛,小道士又想起一事,拉过老道士低声道:“师傅,那,那薛家娘子还在绣楼上,妖怪若是被逼急了,会不会伤了她?”

老道士沉眉一思,答道:“那可就说不准了,淫邪之物最是凶狠。”

小道士心下一惊,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趁着现在妖怪还没来,赶紧去把她请下来啊。”

“沉央啊。”

老道士看了一眼薛复礼,低声道:“今日我与你说得的都白说了,你怎不想想,这薛复礼之所以不让撕封条,便是怕我们斗不过妖怪,遗祸于他。如今你要上楼,他定会拦着不让。”

小道士惊道:“那是他女儿啊,他,他就不担心么?”

老道士道:“自是担心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花银子请法师。只不过,这些读书人啊,把清名冷誉看得比命都重,若是要拿满城百姓性命去换他女儿,他定是不会换的。”

“那可如何是好?”小道士满脸担忧。

老道士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们只管捉妖。”

老道士这般一说,小道士心下更沉,眼见日头往西跑,天色逐渐暗下来,他站在廊上向后院绣楼看去,虽是看不见那薛家娘子,却能听见隐隐歌声,一时间心忧如焚,在廊上团团打转。

突地,他眼中一喜,拍了下脑门,快步走入厅中,避过薛复礼,一把抓住老道士,说道:“师傅,我有法子,既可护得薛家娘子,又可免了薛司法担忧。”

老道士向来疼爱他,不忍拂他,便道:“说来听听。”

小道士眉毛一挑,低声说了。老道士一听,大摇其头。小道士道:“师傅,您老人家常说,我辈修道之人,悬壶救世,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怎地如今便不行了?”

老道士道:“不行就是不行,那妖怪岂是等闲?”

小道士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妖怪再厉害,又岂能厉害得过天地大道去?师傅,您就放心吧,只有这个法子才能两全齐美。”

老道士拧眉摇头,小道士却已快步走入厅中,对薛复礼说是要去稳固法阵,径自往后院直去。

来到后院,见那四个婢女仍在楼下凄凄艾艾左顾右盼,他不好下手,便转到院墙后面,抬头一看,后墙又开一扇小窗,窗外仍以铁栏加固。

他微微一笑,往后退出数丈,忽地向前疾奔,窜上了高高的院墙,脚尖数点,借力而起,翻墙直上,单手一勾,抓住铁栏,拔出背上剑,唰地一剑斩去,应声而开。

钻入楼中,脚还没站稳,眼前却扑来个人影。小道士将身一旋,那人扑了个空,把墙边屏风撞倒在地。小道士大急,深恐被人听见。那人嘻嘻直笑:“郎君,你来啦。”又扑将过来。

香风袭人,那人穿着绮罗裙锻,此时罗裳半解,雪嫩肌肤直耀人眼。小道士哪里见过如此光景,赶紧扭头避过不敢看。那人仍是扑了个空,长长的指尖却划过小道士脖子。小道士只觉脖子上猛地一痛,竟已破皮见血,定眼看去,就见薛颖真指尖带血,抬到唇间吸吮,边吸边笑:“郎君的血,味道可真好。”

如斯情景,骇人心神,小道士岂会不惊?只是救人心切,也顾不得那许多,一步晃到薛颖真身后,薛颖真挥手戳他的眼,被他擒住手腕,用力一摁。薛颖真吃痛,身子一弯,露出后脑。小道士一个手刀斩去,薛颖真晃了两晃,软倒在地,脸上犹带笑。

小道士抹了把汗,又恐她醒后再闹,心下一横,窜到床前,撕了两条帷布,把薛颖真捆得结结实实,道了声得罪,抱起薛颖真走向后窗。这时,院外传来薛复礼的声音。

小道士大急,抱着薛颖真抢到前窗一看,只见薛复礼与师傅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婢女,薛复礼边走边唤:“颖真,颖真。”

小道士定了定神,看着怀中薛颖真暗思,定是方才她歇了歌声,婢女们又不敢上来,便去告知了薛复礼。如此一想,心中已有计较,当即捏了捏嗓子,伊伊呀呀唱将起来。他听了半日薛颖真唱曲,把她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旁人难辨。

听得歌声,薛复礼脚步一顿,喝斥女婢:“怎地又唱起来?”

婢女道:“方,方才还歇了来。”

薛复礼冷哼一声,走入院中,抬头直叫:“颖真啊,颖真啊。”

小道士心底一沉,光唱曲还不行啊,薛颖真还得露面。不得已,只得托着薛颖真的腰,搬着她的肩,令她半靠在晓月窗上,扮起双簧戏来。

薛复礼见女儿依旧是脸白如纸,唱个不停,心下是又痛又哀,悲声道:“颖真哪,我苦命的女儿啊,怎地连声音都哑了?”

老道士心知肚明,问道:“她唱了几个时辰?”薛复礼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自那妖怪离去到此时,已有七八个时辰了。”

“难怪。”老道士抚须一叹:“薛司法若是纵声引喉七八时辰,怕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薛复礼心下更痛,抹了把眼泪,对四婢道:“好生看顾,切莫偷懒,有何异处,立即来禀。待得,待得日落,便散了吧。”

众婢应是。薛复礼抬头又看了一眼女儿,心痛难耐,掩面直走。老道士定定地看着窗口,目中也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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